《蝙蝠(中)》 第一章 手在身上移动,暗蕴力道,舒缓筋骨。 白少情伏在床上,缓缓睁开星眸。 不用回头,也知道不是封龙。这手太嫩,太小,更没有封龙的轻狂和火热。而若不是封龙,便应是水云儿。 他没有猜错。水云儿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黄昏近也,庭院凝微霭。清宵静也,钟漏沉虚籁。一个愁人有睡瞅睬?」 轻歌低吟。 白少情扬唇,想不到那诡异的小丫头,居然也有这般愁怀。轻声续道:「已自难消难受,哪堪墙外,又推将这轮明月来?」 身上游弋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你醒了?」 「封龙何在?」 「教主出去了。」水云儿又开始帮他按摩,从瘦削的肩,揉到结实的背。 一点火花,在星眸里微微跳跃。白少情略一思索,忽然问道:「水云儿,你为谁愁?」要是为了封龙而愁,那便大有作为。 女人,常为情人做傻事。如果这情人看重另一人,更是这女人最容易激动的时候。 水云儿不答反问:「蝙蝠公子,你可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痕?」 「不多不少,刚好六十六道。」水云儿冷冷道:「正义教中,六十六是无穷之意。你若敢对教主起异心,定会受尽无穷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语气冷漠,小手却温柔亲昵,在他裸背上轻轻揉搓。 白少情暗叹。不料封**边,居然有这样厉害的丫头。她那守在娘身边的姐姐水月儿,想必也不简单。 如此说来,想救娘岂不难上加难? 水云儿细心地帮白少情按遍全身,看他赤裸身躯竟无丝毫窘迫,瞅见他下身的铃铛,还轻轻屈指弹了一下,笑道:「蝙蝠公子好福气,我从未见过教主这般看重人的。」 白少情俊脸微红,心中又羞又气,暗道:我不可让一个小丫头看输了去。于是朝水云儿淡淡一笑。 他一笑,如万树梨花忽开,美得不可言语。全身赤裸,到处是情欲伤痕,偏偏圣洁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水云儿看了不禁一呆,冷冷道:「尽管笑,你越美,教主越不会腻味。」 一针见血,刺去白少情脸上清风般的微笑。 「那么,怎么可以让教主腻味?」白少情虚心求教。 水云儿道:「他说什么,你做什么。真心实意服他就好。」 「百依百顺?」 「千依百顺,敬他佩他爱戴他。」 「如此就可?」 「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出三月,教主便会腻味。」 白少情又笑起来,「你可曾听过骡子的故事?骡子脾气倔强,主人叫它东它偏往西,主人叫它西它偏往东,换了无数主人,终于有一个主人可以指挥它。」 「为何?」 「主人要东时,便指骡子往西,骡子与主人作对偏偏往东,正好中了主人的诡计。主人要往西时,依此计便可。」 水云儿皱眉,「那即如何?」 「那即说,我不是那头骡子。」白少情唇边带笑,讥道:「水云儿小丫头,你为封大教主骗过多少人服服帖帖?」 一记指风,猛然戳在肩上。 没想到水云儿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偶,内力居然强横无比,白少情疼得闷哼一声。 「我可不是私下欺负你。教主说了,你醒来若再敢口舌顶撞,就要我对你稍加教训。」纤纤玉指挑起白少情的下巴,银铃般笑道:「先告诉你,正义教刑堂堂主赫阳,是我记名弟子。」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封龙悠然掀开门帘。 有点疲倦,但视线一落到白少情处,笑意便逸了出来。 「开罪了水云儿?」 白少情已经换上了纯黑的丝衣,衬得肤白赛雪。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斜靠着长椅,仿佛要凭椅背,才可以支撑身体。 「她说她是赫阳的师父。」少情苦笑,「原来是真的。」 晶莹的肌肤,覆盖了密密一层细汗。 水云儿没有用什么特殊刑罚,她教训白少情,不过使了武林中最简单最简单,连衙门里的人都会的一种普通手法——分筋错骨手。 但最简单的惩罚,到了水云儿手里,却变成最难以忍受的惩罚。白少情第一次知道,原来分筋错骨手也能让人如此痛苦。 他的筋骨没有断,却比断了还疼;他以为痛楚会渐渐消失,或者断一会续一会,却发现痛楚如浪潮扑面,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最教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一点要晕倒的迹象都没有,仿佛这种痛苦与生俱来,并不会伤害身体,只是单纯的痛苦罢了。 整整一个白天,水云儿已经给他灌了十三碗参汤,换了七套干净衣服,而十三碗参汤已经全部化为冷汗流出体外,七套衣服也全部湿透。 封龙抱起白少情。 他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越来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整了你一天?」封龙淡笑,将白少情平放在床上,解了水云儿的分筋错骨手。 白少情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痛楚一去,眼前景象忽然模糊,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支撑不住,要用沉入黑暗的方法来恢复元气。 才要沉沉昏去,下巴一紧,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又把清醒叫了回来。 白少情睁眼,望着离眼极近的魅惑笑颜。 「一天不见,可想我?」 若不是体内空荡荡无一丝多余的力气,白少情真想冷笑;但如今,他只是冷冷看封龙一眼,便闭上眼睛。 体力透支过度,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寻麻烦。 热气袭来,唇在脸上各处亲吻,咬住耳廓,咬住**,咬住尖尖下巴上的肌肤,西西吮吸。 「今天是你娘的生辰,为何不告诉我?」 白少情有点惊讶,星眸重睁,扫封龙一眼。 封龙笑道:「给你一件礼物。」 送到眼前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包袱。 微微蹙眉,立即有了答案。「宋香漓?」 「喜欢么?」鲜少有人将人头当礼物,也鲜少有人拿着人头诚心诚意地问这三个字。 「仇人应该亲手杀。」白少情懒懒地侧过头,把脸贴在枕头上。 今天是娘的生辰。 娘的生辰总是孤零零的,白少情这些年都会在这天偷偷潜回白家,伏在屋顶默默陪母亲过这一夜。 如今陪着娘的,恐怕是水云儿的姐姐吧? 扬州,西湖畔,柳树人家。 「可想去见你娘?」 「想,」希望在眼里闪了闪。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少情轻笑,「你要什么答谢?」 「你想用什么答谢?」封龙忽然沉下脸。 白少情精明的闭嘴,敛了微笑,冷冷盯着封龙。 看见倔强的曲线又出现在白少情的脸上,封龙反而缓缓扬唇:「让你去。」轻轻吻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嘴对嘴喂他吞下。 「这颗大补丹,可以让你暂时恢复力气。」封龙把少情抱起来,让他贴在自己胸前:「你是蝙蝠儿,轻功应该不错。全力施展轻功,可以赶在月上梢尖前见你娘一面。」 被抽空的力气,一丝一丝回来了,少情诧异。封龙手上,总有许多古怪莫测的东西。 封龙淡淡一笑,松开他,像放开鸟儿脚上的锁链。 「去吧,记得回来。」 少情跳下床,运功,丹田不可思议地升起内力,一扬手,隔着数尺的垂幔被气流拂动。 「大哥,我去了。」激动的时候,居然能自然而然地喊出一声大哥。 声音甫落,人已经远去。 封龙站在房内,对着他远去的方向微笑不语。 以白少情的个性,一放出去,就是绝不会回来的。他若回来,便表示他已经想好对付封龙的方法,找到了可以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的武器。他至少会趁片刻自由之机,解决看守母亲的水月儿,把她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次日晓风初拂,白少情就回来了。 时间,恰恰和封龙预计的一点不差。 他还没有想到对付封龙的方法,也没有找到厉害的武器,没有解决让人头疼的水月儿,更没有把母亲带到安全的地方。 实际上,他一入家门,才刚刚隔着窗看了房中睡得正香的母亲一眼,就倒下了。 倒下的速度,比吃下大补丹后恢复力气的速度要快得多,快得他连轻轻喊一声娘的时间都没有。 白少情无声倒在廊上,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教主真厉害,居然算得一分不差。」 水月儿。 那一刻,白少情恨得几乎要昂头大吼。 如今,他更加浑身无力地躺在竹架上,被人抬回封**边。 封龙看见他眼中的恨意。 「你不满?」 「为何三番两次玩弄我?」 「你恨宋香漓,我送她的头给你;你想念娘,我让你见她一面。」封龙问:「我对你不够好?」 白少情咬牙。 「难道你不恨宋香漓?」 「难道你没有见到你娘?」 「那你为何还要不满?」 白少情不答,牙关越咬越紧。 封龙叹气:「我这样,不过是想你知道,你永远也逃不过我的手心。不用逃,不许逃,不可逃……」 他挑起白少情倔强的下巴,轻轻吻下。 热唇看似轻描淡写的**下,无力的喘气更加破碎,感到白少情开始颤栗的瞬间,封龙屈指轻弹,击中少情神谷穴。 看着小蝙蝠儿闭眼沉沉睡去,唇角逸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 水云儿从门外走进来。 「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昨日服下大补丹,再全力施展功力催发药性,少情的元气睡后就可全复。」封龙笑道:「若有千年寒冰床的辅助,应该可以很快练到横天逆日功第一重。」 「教主用心良苦,真让水云儿感慨。」 「用心良苦?」深深凝视动人的睡颜,封龙苦笑:「他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只求莫要有一天落到他手上。」 大补丹的效果非常明显,星眸再睁开时,血色已经重回苍白的俊脸。白少情目光缓缓一扫屋内,最后定在仿佛永远低沉微笑的封龙脸上。 「力气又回来了?」 封龙轻声道:「力气不回来,你怎么练功?别忘了,我说过会在第四天开始教你横天逆日功。」 白少情轻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是算数的。」 下床。 脚踏实地而不虚浮的感觉有点怪异,白少情冷冷瞥自己身上的黑衣一眼,在封龙暧昧的目光下将衣襟拉上。 丝绸一般的白皙肌肤,被黑衣包裹起来,封龙惋惜地叹气。 「跟我来。」 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转过几处临水亭,在华丽的阁楼后拐弯,迎面便是气势巍峨的陡峰。 封龙打开机关,石门发出沉重的声音。 「进去吧!」带着白少情入内。 通道两旁摆满各种诡异古怪的东西,有发黄的武学秘笈,有缺了一边的骷髅,有被雷劈开的一段焦木,有发出阴寒光芒的兵刃,有血迹斑斑的袈裟,有装满金银珠宝半开着的旧木箱,有北京天桥边随处可见的一串糖葫芦,有江南某个不知名女子的绣花鞋,甚至还有一个年月久远的破摇篮。 这些完全不应该摆在一起的东西,杂乱无章地出现在这里,散发出一股阴森的味道,让人心惊肉跳。 「这里是正义教禁地,历代教主和护法,都会挑选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 白少情看一眼那串干了的糖葫芦,忽然不胜唏嘘,「不知封大教主放了什么东西在此?」 封龙忽然止步,白少情一时不察,差点撞到他背上。 「我本来还没有想好放什么东西。」封龙转身,看着白少情,忽然缓缓笑起来,「不过被你一提醒,居然想到了。」 他俯身抓住白少情的脚,轻轻一脱。黑布鞋已经到了手上。看了手中的黑鞋片刻,将黑鞋轻轻放下,把它与那串干透的糖葫芦摆在一起。 白少情喃喃道:「我倒不知正义教的布鞋如此珍贵。」 通道的尽头,是另一扇石门,进去后,才发现里面除了一块可以当床睡的玉石外,什么也没有。 「横天逆日功,必须在这上面打坐。」 白少情走近,寒气逼人,立即打了个寒战。 他转头,「千年寒冰床?」 「不错,寒气入心,迫你竭尽全力,拼死激发内力。」封龙问:「你怕?」 白少情摇头。他摸摸冰床,碰触而已,指尖传来的彻骨寒冷已让身体微微一颤。他叹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从前练功,也是在这上面打坐?」 「不错。」封龙道:「全身赤裸,刚刚开始练时三个时辰休息一次,一年后可以持续打坐三天。」 白少情点头,沉吟片刻,拉开衣襟。白皙的肌肤,泛着光泽袒露出来。封龙默默看他徐徐将衣裳全部脱下,眼中又是欣赏,又是赞叹。精致的铃铛还屈辱地挂在下面,配合着两腿间优美的形状,惹得封龙一阵心跳。 封龙教导道:「默运横天逆日功心法。不顾其他,只护心脉,身如寒冰,心似熔炉。」 温热的肌肤和彻骨的寒冰紧紧贴上,不需数息,白少情已经全身僵硬,牙齿格格打颤。气运丹田,死死护住心脉。万一寒气入侵,不死也元气大伤,势必无望成为武林一流高手。正义教不愧为邪教,连练武的方法也是邪气过人。 不成功,便成仁。 闭目凝神,每一秒都漫长得无法忍耐。而白少情赤裸着,竟忍了下来。 封龙一直负手站在一边,白少情浑身冷得发硬,封龙的手心却全是汗水。 小蝙蝠儿正在生死关头徘徊,一有不对,必须立即出手相救,以横天逆日功疾拍三焦,传肺经、脾经、心经。 他一直暗运全功,监视白少情一举一动,精神身体都处于最高戒备,丝毫不敢松懈,怎可能不满手汗水? 「少情,已经一个时辰,可要休息?」 白少情闭目,晶莹肌肤散出一丝一丝寒气,犹如冰雕玉像。 「少情,已经两个时辰,可要休息?」 星眸未张开,寒气更深。 流溢光华的眸子再睁开时,白少情已经躺在舒服的床上了。 清风拂过,窗外艳阳高照。 「我打坐了多久?」 封龙叹气,「你难道真以为人人都可以第一次就在上面坐上三个时辰?」若不是他一直待机出手,怎能在顷刻间救下这只不知死活的蝙蝠? 封龙问:「你护不住了,为何不下来?」 「不到最后,怎么知道护不住?」 封龙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忽然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白皙纤细的肌肤印上五指红痕。 白少情昂头,瞪着封龙。 「不知死活。」重重说了四字,两人目光如闪电一样对撞,火花四溅。封龙低头,咬住他的唇,「你真不知死活。」 男性的成熟气息,直迫入喉内。 白少情晕眩。 「少情,为何不知死活?逞强练功,只会走火入魔。」 「不过想早日练成。」然后回到扬州湖畔,弹琴,画画,吟诗,陪着娘,不再见你,不再心烦意乱。 「武功为何如此重要?」 白少情别过脸,抿唇。他清冷如水的眼中,射出复杂的光芒。 封龙叹气。 一连数日,白少情继续在千年寒冰上练功。 要横天逆日,先得不畏寒冰。 封龙竟似悠闲得很,天天站在一旁,默默看白少情练功。白少情睡时,他便搂着他;白少情练功时,他便看着他;白少情吃饭时,他偶尔夹一筷子好菜,送到白少情嘴边。 足足一月,白少情的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一重。 「你可知道,横天逆日功一月就可以练成者,数百年来只有两个。」 「希望另一个不是你。」 封龙扬唇,狡黠的笑意逸出,「正是我。」 白少情冷冷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何如此对我?」 「何解?」 「你暗中用九重横天逆日功助我事半功倍,为何?」 封龙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摘下一段垂柳,抛到湖中。 「你不懂?」 「不懂。」 「你是我兄弟。」 「结拜的。」 「你是我徒儿。」 「被骗的。」 「我说过不会让你被人欺负。」封龙沉声道:「化你一身武功,自然还你一流身手。」 白少情站在柳树下,抿唇盯着湖心漂浮的那截垂柳片刻,吐出一句,「居心叵测。」 封龙脸色微变,忍住怒气,猛然转身回房,却又停住脚步。 「明天,你可以出总坛。」 「不练功?」 「横天逆日功与众不同,练到一重,需休息一段日子。」封龙道:「你出去散心也好。」 「去哪?」 「你是教主徒弟,自然要为师父分担事务。」封龙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和一张人皮面具,「代我视察各处分坛,有异常立即回报。以蝙蝠公子身份出现时,戴上面具。还有,不许惹是生非。」 白少情怀疑地盯着金牌与面具,半天才接了过来。 「你放我走?」 「反正你会回来。」 「若我不回来?」 封龙浅笑,眼中森冷之意忽闪。「天涯海角,我会抓你回来。」 白少情也笑。「如此麻烦,何必放我出去?干脆找个笼子关着就好。」 封龙问:「你见过用笼子养起来的蝙蝠?」 白少情不语。曾想用笼子将他关起来的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壮,只是力量不足,反把性命送到他手中。 这封龙,明明有能力做到,偏偏不关;明明有放,偏偏放得不彻底。 「除了你娘那,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封龙悠悠道:「胆敢靠近你娘,水月儿会立下毒手。」 「懂了。」 「你不识分坛之人,水云儿陪你一道。」 「是。」 「少情,」封龙深深看他,忽然长叹一声,将他抱住,低声道:「我的蝙蝠儿应该自由自在的,对不对?」 亲昵,温柔,使人心软。 白少情猛然咬牙,吞下一个「对」字。 他冷笑,「少情无论人在何方,都被封大教主玩弄于股掌之内,何来自由自在?」 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残阳如血。 第二章 文人常以文字害人。例如,「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水心茫然」,就已经害了不少武林中人。 听到狮子吼,又何止柱杖落水这般简单?雷鸣的狮子吼,至少曾让十七个武林高手重伤,十二个白道高手内力全废。 成名十九年,雷鸣的敌人当然不止区区二十九个;只是,除了这二十九个,其余的大多数都已经被狮子吼吼掉了性命。没有了性命的人,就算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是雷鸣的想法。 所以,历年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狮子吼下,他倒真的没有算过。 已经是盛夏时节。 晌午,天被火红的太阳完全占据,热气太强,没有一片云敢出现在天上。 田里的小黄狗吐着舌头在树荫下喘气,连树上的蝉也热得不敢作声。 这个时候,雷鸣通常都会打着饱嗝,躺在富丽堂皇的后院中。家丁会从地下冰窖里取出几块大冰,分别放在屋子的角落,让凉气散开。丫头们会静静跪在旁边,一人帮他槌腿,一人帮他打扇。 新买回来的如夫人,自然也在身边,将浸过冰水的葡萄小心翼翼剥皮,微笑着送到他的嘴边。 雷鸣最喜欢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如果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搅,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 例如,今日。 今日,天气还是很热,冰块还是被取出来放在角落取凉,后院里还是比外面清爽舒适,葡萄还是浸过冰水,冰凉清甜得令人垂涎。 雷鸣,却没有躺在他最喜欢的贵妃床上。 屋中的丫头们不在,新买回来的如夫人也不在。 有人躺在他的贵妃床上,死板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雷鸣却知道那定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因为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会长得难看。 晶莹,清冷,偏偏又闪烁着骄傲的眼睛。 「想不到小小的地方,居然也有冰窖。」白少情悠闲地躺在贵妃床上,一手侧撑着头,「雷坛主,你挺会享福。」 「属下不敢。」雷鸣站着,冷汗直冒。他的狮子吼名震武林,这时声音却比蚊子还小。 「你怕什么?」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白少情的声音确实愉悦的。「我是在夸你。我本来还怕来了会热,没想到你招待得不错。」 慵懒的声调,轻轻弹动听者的耳膜。 雷鸣擦汗,笑道:「这是属下的本分。」 他悄悄抬眼,望望这突如其来代表教主的蝙蝠公子,又偷偷看看一旁的水云儿。教主身边两大侍女,本来就是正义教左右护法。 就算雷鸣不知道蝙蝠公子到底在教中地位如何,也该心中有数。 因为,水护法竟然站在蝙蝠公子身后,帮他打扇。 「蝙蝠公子,江西分坛的记事册子,下属已经全部命人备好,公子可以随时查看。」 白少情懒洋洋地坐起来,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查看?」 「公子不是来查看分坛事务的?」 淡淡一眼,朝雷鸣扫去。「雷坛主,你在教我办事?」 「不敢,不敢。」 白少情蹙眉:「下去吧!」 「是。」 雷鸣离开,临走还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白少情从贵妃床上下来,一把扯下人皮面具。俊美的轮廓,比在总坛时丰润了些。 「还扇?」他回头,冷笑着看水云儿,「我可不敢劳驾水大护法。」 「你这人真是,帮你打扇,你还生气。」水云儿摇头,帮自己扇起风来。 「我哪敢生气?你可是封龙派来监视我的。稍有异动,不必封龙动手,你就可以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水云儿眼波四下一转,笑道:「原来是记仇。」 白少情用指尖挑起一块放在角落的薄冰,让凉意丝丝透入肌肤。他出来已经半月,正义教势力雄大,各处分坛人才鼎盛,教规森严。 没有想到顶着教主徒弟这帽子,居然能让众人噤若寒蝉,所到之处,人人小心逢迎,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有一处不明。」白少情忽道。 「说。」 「你身为教中护法,身份崇高,为何偏偏在他人面前对我如此奉承?」白少情问:「端茶倒水,就如丫头一样。」 水云儿抿唇笑了笑,轻声问:「你不懂?」 白少情脸色沉下去:「是他要你这样?」 「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命我这样?」水云儿道:「你为何不想想,他这样到底为了什么?」 白少情抿唇沉吟,眼中光华四溢,又转为深邃,淡淡道:「叵测居心,不想也罢。」 转身,推开虚合的房门。院子的池塘被太阳照得白花花的,一阵刺眼。 「晌午一过就舒服多了。」白少情伸懒腰道:「青楼歌舞处处不同,不知道山西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 此夜,雷鸣作陪,白少情畅游青楼。 锦衣美食、软语红莺,天下最好的,只要开口,都会有人恭敬送至面前。 坐在莺燕成群的脂粉中,听山西第一名妓弹唱,白少情心不在焉,斜眼看着窗外楼下的空地。 「布置青楼的是名高手,可惜,那儿少了两棵柳树。」修长的手指一指那块空地。 刻意喝下几杯美人送上的好酒,不觉有些醉意。 「公子,奴家刚才唱的曲子可还满意?」 「来,再喝一口。」 「春儿不依啊,春儿也要像姐姐一样和公子共饮一杯……」 白少情来者不拒,左拥右抱。他是雷大老板的贵客,自然人人奉承。 「雷鸣,」白少情直呼在武林中叱咤十数年的高手姓名,「来,喝酒!」 「是,公子喝得痛快就好。」教主的徒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白少情昂头,又灌一杯。 当他摇晃着脚步被雷鸣小心翼翼地扶出青楼时,却看见空地上已经多了两棵柳树。 土色新鲜,显然是刚刚才匆忙栽种的。 「办事果然不错。」他拍拍雷鸣的肩膀。 雷鸣谄笑,小声道:「这是属下的本分。」正义教保密为先,在有人的地方说话自然要小声点。 回到下榻处,挥退雷鸣,转身关门,白少情犹带醉意,却轻轻叹了一声。 无尽忧愁,仿佛以这声叹息为破口,缓缓淌泻出来。 他料错了。 他以为此行会有阴谋,怎知一路行来风平浪静,正义教上下对他奉若神明,命令无一不遵,水云儿更是百般配合,显示他在教中的超然地位。 他以为入青楼会招封龙忌讳,水云儿即使不阻止也会暗地里使坏,谁知大醉已经几场,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他的不是。 现在,自己倒真成了一个专横跋扈,不务正业,以封龙名头到处作恶的纨绔子弟。 白少情教训过无数纨绔子弟,却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当纨绔子弟的一天。 他尝遍了人间美食,享遍了人间种种最极致的享受。除了不能看望母亲外,封龙似乎给了他一切好东西。 半月,正义教「蝙蝠公子」声名鹊起。 白少情没有查看教务,他利用封龙所给的一切,肆无忌惮地做一些他早就想做的事。 他以蝙蝠公子之名闯入山东万人庄,抢了庄里珍藏了百年的夜夜碧心丹;他蒙着面具,带领正义教中高手直入白家山庄,捣毁宋香漓的灵堂,点了白莫然和两个儿子的穴道,当着他们的面,用火把点燃灵堂的幔子。 他看着熊熊大火,吞噬了自己成长的地方。 离开前,白少情贴在白莫然的耳边道:「你从来不当我是儿子,我也从来不当你是父亲。不过从今之后,只有我可以代表白家。宋香漓为她两个儿子守住的东西,如今都是我的。」 白莫然的眼中,闪过最恶毒的愤恨和极端的绝望。 白少情冷冷回望他最后一眼,走了出去。身后,是熊熊火焰,以及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父亲兄弟。 他杀了想杀的人,烧了想烧的地方,抢了想抢的东西,然后找最美的地方散心,带着如花似玉其实厉害无比的水云儿到处吃喝玩乐,处处众星拱月的排场,处处至高无上的尊崇。 却,并没有不亦乐乎。 今夜,喝过山西的花酒,醉意涌上来,竟是酸酸涩涩,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恣意放纵后,居然只余满腹空虚。 白少情叹气。 他已有醉意,又不想入睡。在房中徘徊,最后取出古琴。 双手平稳地托着古琴细瞧,唇才微微向上扬起,仿佛看到老朋友。 焚香,放琴,平心静气瞑目片刻,指尖方轻轻一挑。 悠远的音,从琴弦的颤动中跳了出来,绕上屋梁。幽怨空虚,缓缓充满屋子,在白少情孤寂的身影旁轻轻掠过。 窗外,箫声忽起,如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涟漪,低沉似情人低语,缠绵至如歌如泣。 白少情抬起清澈的眸子,右手轻按琴弦,琴声顿停。 箫声也立即停了下来。片刻间,万籁俱静。 有人推门。 「是你?」 封龙持箫,站在门外,依然玉树临风,俊雅不凡。他笑道:「当然是我。」 白少情冷眼看他。 封龙走近:「出来十五天,你做了不少事情。」 「对。」 「杀了不少人?」 「对。」 「可惜。」 「可惜?」白少情偏头,「封大教主居然怜惜人命?真是武林奇闻。」 封龙微笑,「你杀的人,十个有九个定然欺负过你。一刀杀了岂不便宜?」 白少情默然。 封龙又问:「你烧了白家山庄?」 「不错。」 「那白莫然……」 「和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我活活烧死了。」白少情语气刻薄,冷笑道:「你徒弟心狠手辣,对亲人都不留情,日后对付起你来,自然也不会客气。」 封龙缓缓迫身过来,将白少情按在椅上,居高临下,凝视不语。 沉重的压迫感从深邃的眼中而来,白少情被封龙这样一看,顿时涌起无处遁形的感觉。 「白家山庄被烧了,不是很好吗?」封龙笑道:「你若是要烧它,一定有该烧的理由。你好不容易把它烧了,心里一定很高兴。你这么高兴,一定狠想和人分享。」他的笑容,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安心可信。 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连说三个「一定」,白少情刹那间居然热泪盈眶。 封龙轻道:「你可以把想说的话,都告诉我。」 清冷的眸中出现粼粼水波,白少情脸上的哀伤令他的俊美更惊心动魄。他抬眼颤颤地盯住封龙片刻。 封龙大手一搂,将他搂在胸前,彷彿白少情是一只需要照顾的雏鸟般。风声呼呼,他带着白少情躍上屋顶,在明月下享受拂面的清风。 白少情此刻似乎卸下了防备和伪装,安分地躺在封龙大腿上,仰望天空那轮明月。 他怔怔看着天空,彷彿想把无尽苍穹看穿。封龙低头,指尖在他发端处轻轻抚摸。 许久,白少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烧了白家山庄。」 「对,你烧了。」 「我杀了白莫然,白少信,白少礼。」 「对,你杀了。」 「我还毁了宋香漓的灵堂,将她的骨灰撒到大路,让千人踩,万人踏。」 「不错。」封龙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恐怕只有你才会誇我做得好。这些事,即使是娘,也不会说我做得好。」白少情苦笑。但很快地,他的表情变得激动,隐藏在深处的陈年往事,似乎要在瞬间破茧而出。他咬牙道:「可我不后悔,就算有错,我也绝不后悔。我曾发过誓,终有一日要将白家山庄一把火烧了。」 封龙还是轻轻的点头,「你不用后悔。再说,你也没有错。」他的语气虽轻,里面却有霸主般的肯定,就像世间万事,只要他说是对的,那便是对的,再不容置疑。 「宋香漓很狠,她恨不得杀了我,却没动手。从小到大,她总是用看不见的方法折磨我。」白少情轻轻道:「白莫然说我小时候身体极差,所以不能学白家武艺。其实,我是被宋香漓命在冰天雪地里罚跪,才落了病根。」 封龙的手,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白少情的肩膀。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白少情。 「他们都欺负我,用尽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我的衣服有时会乎然变成破布,我的鞋子有时会忽然在底下出现一个大洞。白莫然看我的眼光,就像看一只不得不容忍的脏老鼠。我的存在,破坏了他们在武林中如传说般动听的爱情,毁了他头上痴情公子的光环。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儿子。」 封龙叹气,「虎毒不食儿,有的人却是连老虎都不如。」 「至于白少言和白少礼,哼,都是道貌岸然,禽兽心肠,要不是我百般隐忍周旋,他们……他们早……」白少情蓦然闭上眼睛,紧紧咬牙。 攥紧的拳头被人轻轻握住。封龙的唇边,带着往日的微笑。 「不要怕,白家山庄已经不在。」封龙欣然道:「你是白家唯一後人。白少情,已经代表武林白家。」 「我是蝙蝠,不是白少情。」 「你是我的蝙蝠,是江湖的白少情。」 「荒谬!」 「不荒谬。」对着脆弱的绝美表情,封龙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下,甜蜜清香,如梦中般醉人。「我答应过,你在不会受人欺凌。你是白家公子,是正义教蝙蝠公子,是武林盟主之弟,是正义教主之徒。正道人人敬佩你,邪道个个惧怕你。我要天下人都宠着你,捧着你,让你富有四海,随心所欲。」 「富有四海,随心所欲?」白少情怔怔看着封龙。 封龙温柔地看着他,「但你真真正正的,只是我的蝙蝠儿。」 白少情与他对望,痴痴道:「封龙,为何如此?」 「因为,」封龙叹气,「你受地苦楚,实在太多了。」 白少情眼中的水波,忽然急剧颤动起来,仿佛风浪在即。他的唇轻轻抿着,惹得人只想吻开那道无奈的苦涩。他的脸,被月光映出一圈光晕,美得不可方物。 天渐渐灰濛,周围的景物开始隐隐约约露出点轮廓。 一切安静得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白少情动了。 他前一刻还深情地,带着曾被伤害的脆弱,忘乎所以地凝视着封龙;下一刻,却像半空中俯身冲下的鹫鹰,用最凌厉的气势动了起来。 一直乖乖垂在封龙背后的手,忽然灵巧地跳动,一眨眼的功夫,即点了封龙背上九处大穴。 这九指耗尽了白少情储蓄以久的所有功力,选择了最无懈可击的时机,用了最完美无缺的战术。 白少情看着僵硬的封龙,缓缓笑了起来,「是不是很惊讶?」 封龙看他片刻,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你一定以为我以被你驯得服服贴贴,一定以为虚情假意可以让我感动得无以名状,一定以为可以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也连说了三个「一定」,一句比一句更愤怒。 封龙苦笑,「我只是以为,当你得道一切时,会像我一样,觉得空虚;也会像我一样,想找个人说说话。」 白少情一愣,乌黑的眸子瞪了封龙片刻,森冷道:「我为何要和你说话?比起宋香漓,白莫然,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你害我骗我凌辱我玩弄我胁迫我……世上没有比你更可恨的人。」他咬牙切齿,从封龙腰间抽出碧绿剑横在封龙颈旁,「我知道你有秘门心法可以与水云儿姐妹保持联络。你快要那死丫头送我娘来和我会合,否则,我先刺瞎你的眼睛。」 「你威胁我?」封龙缓缓道:「你忘性真大,这么快就忘了我给你的教训。」 白少情冷笑,「看来我不该刺瞎你的眼睛,应该先割了你的舌头。哦,横天逆日功废不了,但不知横天逆日功是否可以让断了的经络冲生?让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慢慢一点一点切下你的舌头。」 「你忍心这样对我?」封龙还是叹气。 「为何不忍心?」 白少情挥剑,但碧绿剑还没有挥动,手臂却忽然麻了。就像被蚂蚁在关节处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一松,碧绿剑掉了下来,在碰到地面前,被一支沉稳的手接住。 手臂的麻痹,片刻蔓延到全身。不敢置信地软软倒下时,白少情对上封龙戏谑的眼睛。 「小蝙蝠儿,我怎么可能被同一套点穴法制伏两次?」封龙贴着他的耳朵轻咬。 全身,泛起犹如掉入冰窟的寒气。 白少情被放回房中。 次日,烈日中天时,封龙入房,解开白少情身上的穴道。 「你为何不折磨我?」白少情坐在床边,板着脸问。 「嗯?」 「我偷袭你,又被你擒住,为何你不狠狠折磨我?」白少情冷冷道:「眦铢必报,乃正义教作风。」 「我何必折磨你?」封龙笑,伸手抚摸白少情俊脸,「我发现,对小蝙蝠儿越好,小蝙蝠儿越受不了呢!我偏偏疼你呵乎你,你又奈何?」 白少情冰冷的面具瞬间被打破了一层。他恶狠狠地盯着封龙的笑脸,好不容易才忍下火气,冷冷道:「多谢大哥。」 「你还知道我是大哥。」封龙笑得亲切非常,忽道:「少情,可还记得我们四处游玩那几天?」 白少情默然。 怎会忘记?他假装不会武功,封龙抱着他腾云驾雾,去看飞瀑下的银河。 封龙道:「我们一路回总壇,途中可以顺道游玩。这次,只有我和你。」 「水云儿呢?」 「她有事要做,不和我们一道。」 看着封龙的微笑,白少情忽然有点害怕。因为在他心底,居然也隐隐盼望这次的游玩。 因为害怕。所以更加愤怒。他无法装出恬静的笑容,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倔强,瞅着封龙。 半晌,他不解道:「封大教主,天下还有什么宝藏是你解不开,而我知道如何解开的呢?」 「有一样。」封龙盯着他,浅笑。 烈日当空,扬州此刻,柳条一定青翠动人。 两人从山西出发,一路悠然游玩。封龙虽没有带下属,行程的食宿却早有人提前办理,吃的不用说,绝对是当地最好的特色菜肴,住的也是当地最舒适的院落。 白少情一边暗自警觉,不要中了封龙的圈套,一边跟着灯龙,与他斗嘴畅谈各地风物,偶尔让封龙指点一下武功招式,进步神速。 渐渐的,当日那个敦厚温柔的大哥形象,竟又仿佛与封龙重叠起来。白少情几度惊心,不断提醒自己小心,偏偏又忍不住回忆当日种种。 「独立窗前,形影孤单。」封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在想念你娘?」 「为何不让我见娘?」 「为何一定要见她?」 白少情转身,淡然的眸中藏着疑惑,「你若想我对你顺服,最好用怀柔政策。让我见娘,我自然会懂得怎么做。」 「在你心中,天下只有你娘一个人。」封龙问:「少情,若有一天你娘不在了,那你如何?」 「娘不在了?」白少情脸色苍白,仿佛终于面临极不想面对的问题,猛然抓住窗边栏杆。「娘怎么会不在?娘不可能不在的。」 「她毕竟会老,老人总会死得比年轻人早一点。」 「娘不会死。她如果死了,我一定杀了你。」白少情蓦然转身,紧张的瞪着封龙,「难道你为了报仇,竟然……竟然……」他心中害怕,嘴唇颤动,居然说不出后面的猜测。 封龙摇头,「我怎会如此?」 白少情松了口气,神色稍缓。「娘不会死,你不要胡说。」 「她如果死了,你还可以活吗?」 「我?」白少情猛然抬头。 「你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吗?」封龙拽住他的手臂,轻声问:「生命如此痛苦,你为谁而活?」 茫然的眼睛看着封龙,渐渐又有了焦距。白少情启齿,「我的事,与你无关。」 封龙凝视着他,忽然狠狠把他扯到胸前,低头狠吻。 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凶狠的,掠夺似的亲吻在下巴,脸,唇,耳,颈后,留下一处又一处痕迹。 「小蝙蝠儿,不要永远把心思停留在你娘身上。她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也不应是你生命的支撑。」 「她是。」细碎的**从唇边溢出,白少情咬着细白牙齿,承受封龙的掠夺。 「她不是,我才是。」宣告似的深吻怀里动弹不得的蝙蝠儿,封龙的声音无比凝重。「我才是伴着你的人,只有我才是。」 他不要蝙蝠儿有朝一日失去生活的信心。少情必须学会母亲不是生命中的一切,他迟早要面对失去。早一点学会这点,比事实到来时才仓惶面对好得多。 而且,少情的娘,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 强迫着剥下少情的衣裳,漂亮的身躯和**刻着封印记的铃鐺露了出来。封龙邪笑着搂着白少情,让他挣扎不休,最后不甘不愿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只桀敖不驯的蝙蝠,睡着时却莫名乖巧。合上的睫毛又长又黑,偶尔颤动着,仿佛将要醒来。 封龙低头,轻吻不断。 「你真真正正的,只会是我的小蝙蝠儿。」 温柔低语,白少情注定无缘听见。封龙唇边那丝动人的微笑,他也不曾看见。 第三章 美酒,佳肴。 有诗下美酒,有歌品佳肴。 文人幽客,谈笑风生。 洛扬谈笑楼。 中午时分,两名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谈笑楼前。 一人气宇轩昂,举手投足不怒自威;一人玉树临风,穿着质地上乘的黑衣,眼睛冷冷一瞅,直教人暗地里心动不已。 此二人一出现,满堂的客人,十个竟有九个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 谁家这般福气,有子若此? 谈笑楼的李掌柜,拖着胖胖的身子,从柜台后小跑出来。 「哎呀!竟然是大公子。」对神色淡淡的封龙连连鞠躬,李掌柜猛然转身吆喝夥计,「小牧,快把楼上的厢房备好!东家来了!」 客人从动。 原来这就是封家大公子。那岂不是江湖上的剑神,现任的武林盟主?不知旁边那位年轻男子…… 「我不想坐厢房。」冷冰冰的话,从优美的唇里一字一字跳了出来。 无人之处,难免要被封龙恣意轻薄。 封龙微笑,「那你要坐哪?」 「就这。」 「老李,我们就坐大堂。」封龙发话,「把谈笑楼的好酒拿出来。」 「是!小牧,不要备厢房了,快去地窖里拿酒!」 封龙和白少情坐下。 酒菜很快送上。白少情端起酒壶,为封龙和自己倒了一杯。 「少情,可记得……」 「记得又如何?」白少情冷笑,「我当然记得。你特意绕道洛扬,接下来是否还要带我上玉指山,带我在去看一次满天蝴蝶?」 封龙默默看他一眼,仰头喝了一杯美酒,再倒一杯。 白少情道:「我只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你要把从前的诡计再用一次。」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也昂头把里面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两人默默喝酒,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酒很快喝完。封龙还未开口,李掌柜已经亲自送了一壶上来。 「我还记得……」喝到中途,白少情偏头,清澈的眼睛瞅着封龙,忽然诡翼地微笑,「上次在这里碰到那姓宋的时,你就在隔壁厢房。」 封龙沉声道:「少情,嚣张太甚,对你没好处。」 白少情几杯下肚,俊脸已经飞红一半。「等我嚣张之时,一把火烧了你这谈笑楼。」 封龙深深瞅他一眼,又微微叹了一声,默默喝下杯中的酒。 桌上安静下来,两人安静的吃着碗里的菜,喝着杯里的酒。 在大堂里吃饭,只要你够安静,耳朵够好,就可以听到不少东西。白少情不但安静,而且在封龙的调教下,武功也进步不少,他的耳力,当然比一般人灵敏。 坐在窗边的两位客人正在饮酒。 「最近武林有什么新鲜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武林的事都和血脱不了关系。最近一次,居然轮到武林的百年大族。」 「你说的是那位当年乃武林第一美人,后来为自己丈夫毁了容的白夫人?」 穿蓝衫的男人摇头,「孙大哥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何止白夫人?白家全家都没了。白家山庄一夜成了火海,白家老爷和两位公子都被人杀了。唉,白年大族,居然就这样没了。」 不远处的背影一动不动。 白少情静静听着,唇边溢出一道动人的微笑。他的眼睛轻轻转动,被封龙看见片刻浮现的伤感和悲哀。 「除了白家,还有一件新鲜事。」蓝衫人似乎消息灵通。「华山方掌门,孙大哥认识吧?」 「华山掌门?嘿嘿,不怕你笑话,你孙大哥虽然不常出门,但这些大门派的掌门元老,还是认识的。那方掌门,曾和大哥我见过两面,武功不错,人品也值得称道。」 「对对,孙大哥武功厉害,各大掌门自然是佩服的。」恭维两句,蓝衫人话锋一转,「不知方掌门的女儿,孙大哥可见过?」 「这个……嘿,一个小姑娘而已。」 「这件新鲜事,就出在方掌门的掌上明珠身上。听说这方姑娘年轻貌美,和华山大弟子周若文从小青梅竹马,方大掌门私下里早打算定了这门亲事。」 「可那周若文,听说……不是已经让那只行踪不定的蝙蝠杀了吗?」 「就是啊!周若文一死,方姑娘悲痛欲绝。方掌门眼看女儿一天天大了,总不能为了个死去的弟子不嫁,就作主把她许配给崆峒派的年名。」 「不错啊!年名也是江湖后俊,他老爹年从生武功虽然不高,名声却相当不错。」 蓝衫人叹了一声,「谁料那方姑娘痴情得很,居然坚决不嫁。方掌门爱女心切,逼得急了,方姑娘居然拿起刀子,把自己脸划花了。」 孙大哥讶道:「那方姑娘也太鲁莽了。哎呀!年轻女孩花了脸蛋,以后可怎么嫁人?」 两人正摇头叹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动听低沉的声音。 「两位大哥……」 转头,眼睛都不禁亮了一下。站在面前的年轻人相貌俊美,一身超然世外的气质 白少情对两人一拱手,两人连忙站起来,双双拱手回礼。 「两位大哥,小弟冒昧请问。」白少情道:「方才所说的方姑娘,是否华山方霓虹?」 蓝衫人点头,「不错,正是方霓虹姑娘。唉,真是痴情儿女。」 白少情沉吟,「多谢。」转身回到自己那桌。 封龙看他坐下,帮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唇边,「今天不宜多喝,这是最后一杯。」 白少情本来想大醉,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硬要问李掌柜要酒,只好将最后一杯喝下。 「来,出去逛逛。」 吃饱喝足,封龙起身,拉着白少情出门。 洛陽繁华,大街上小贩极多,豆腐脑,糖葫芦,锅贴,小笼包子随处可见。 人多似乎触动了封龙难得的家常闲情,不断掏钱买些平日不入眼的普通玩意。 白少情觉得别扭得很。 封龙为他买了豆腐脑,他冷冷看了豆腐脑摊子一眼,转头就走。 封龙为他买的小笼包子,他看也不看,连着笼子一道送给蹲在路边的乞丐。 封龙挑了一幅字画,递给他看,他随手一放,放到买猪肉的猪血桶里。封龙也不在意,两边赔钱,白花花的银子砸得无人敢有怨言。 长长一条十里坡走下来,封龙买的无数东西,都被白少情随手送人。 两人一个买一个送,偏偏又都长得俊美不凡,居然也成了洛陽街头一个奇观。 「你什么都不要?」封龙最后还是含笑递了一根糖葫芦过来。 白少情嗤笑,「这种东西,也想唬弄我?」 「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便给什么?」白少情转着眼睛,「那我要花容月貌露。」 封龙把糖葫芦递给身边经过的小孩,望着小孩欢快的背影叹气,「你总算说了。我还当你不会求我。」 「你给是不给?」 「不给。」 白少情咬牙,「花容月貌露你多的很。」 「可对某人来说稀罕得很。」封龙悠然浅笑。 「我跟你换。」 「换?」封龙玩味的瞧着他,「用什么?」 白少情毫不避讳地直视他,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向来使人心痒,使人恨不得在众人面前把他按倒。 那是颠覆性别的微笑。 他道:「你不想要我?虽然你一直忍着,但我知道你想的。」 「你用身体换?」 「不错。」 封龙的脸,蓦然沉了下去。他微笑的时候亲切和蔼,沉下脸的时候,却能让婴儿不敢哭泣。 可白少情还在笑,笑得更美,笑得更魅,仿佛看见封龙发黑的脸,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我要的东西不多,只是一瓶花容月貌露。」白少情笑道:「你身上,现在一定有一瓶,我可以闻到他的清香。」他颤动鼻头,空气中细细探索。 封龙终于答复。 他的答复就是出手。 噗噗噗,点了白少情三处大穴,在他倒下之前,将他接在怀里。几下腾越,离开大街,跳上屋顶,朝城外掠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白少情躺在封龙怀里,居然还在笑。 「你不用点我的穴道,你要如何,我自然会听你的话。」白少情道:「我听话的时候,任何人都不用点我的穴道。」 封龙低头。 明明整施展绝世轻功,气息却如同站在平地一样,无丝毫紊乱。 「身体只是交换的本钱?」 「身体可以当本钱,是难得的机会。多少人能有我这般本钱?」 身侧景物急速倒退。 封龙抱着他腾云驾雾,纵躍自由。 「轻视自己,出卖自己,难道不会难过?」 「难过?」白少情不在意的眨眼,露出甜甜的微笑。「我发现,我越轻视自己,出卖自己,便有人越不舒服。哈哈,普天之下,居然有这样报仇的法子。」 封龙似乎忍无可忍,怀里的白少情,被他狠狠扔在脚下。 「嗯……」被点住穴道的白少情皱眉,在草地中勉强抬起头来,忽然露出讶色。 周围景物,似曾相识。 封龙凌空几指,解开他的穴道。 水声轰鸣,白少情站起来,转身。 白色的瀑布,挂在山间。水花四浅,下有碧潭,周围几块磨得没有稜角的大石。 玉指峰。 飞瀑,银河,月下那未完成的一吻,在脑中总徘徊盘旋的记忆,从未像此刻般排山倒海,统统迎面撲来。 对着轰鸣瀑布,白少情呆住。 他呆呆站着,看着飞流直下。封龙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轰鸣水声中,他居然轻轻唱起曲子来。 「你看薄櫬香棉,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憐今日酒炉边,攜展等间……」他内力深厚,虽是轻声唱来,却字字透过水声,在耳中回响。 白少情呆看瀑布,忽然听见封龙所唱,心中隐隐泛痛。 千军万马,仿佛在胸膛里厮杀起来,数不尽血迹斑斑。 他紧紧攥手,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悲愤冲击着要找寻出口。本想掉头一走了之,又忽然改变主意,走到封**边,默默坐下。 缓缓的,竟伴着封龙唱了起来。 「你看锁翠勾红,花葉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留落,恨何穷,傾国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依旧从,须信繁华逐晓风。」 玉指峰上,低沉歌声荡漾,唱得凄美。 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已被这凄怅的歌声震慑而停止声息。 天上地下,只剩这歌。 「我娘本是倾国倾城之貌。」 「我猜得到。」封龙道:「平凡人,怎能生出你这般男儿?」 「娘生在山中,虽天生不能视物,却美若天仙。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度过终身,可她偏偏救了白莫然。」 你娘若不是美人,白莫然已有宋香漓,情痴之名天下皆知,又怎会把持不住自己?」 「白莫然甜言蜜语骗了我娘。将我们接到白家山庄后,开始还对我们不错;但有一天……」白少情紧盯着瀑布,目光凄历。「有一天我回到屋中,发现娘的样子完全变了。她……在也不美了。」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封龙叹气,「人皮面具。」 「当时我不足两岁,他们都说娘本来就是那个样模样。正个白家,都知道宋香漓下了毒手,却没一人出来说话。连娘也说,她本来就是那个模样。我虽小,却也知道,娘的脸被那个女人毁了。宋香漓被人毁了容貌,当然不能忍受娘这样的脸出现在白莫然身边。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指甲,已经嵌入掌中。他流的血,却远远比不上多年来暗淌的酸楚。所以,他根本没有低头看一看他白皙的掌中,那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鲜血。 鲜血,滴在潭边,转眼被潭水吞噬,失了殷红本色。 「自那天后,白莫然再没有来看过娘。」他怔怔道:「叹红颜断送,一似青塚荒凉,紫玉消沉。」 肩上,被封龙温暖的掌心蓦然覆盖。 白少情缓缓偏头,眸中已经满是水气。 「娘脸上的,其实是人皮面具。」白少情道:「她不愿我知,我便当不知。」 「我看得出来。」封龙叹气。第一眼看见那妇人,他已经知道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娘其实……极爱白莫然。」 「我知。」 「可这么多年,娘一个字也没有对我提过。」 「爱到深处,便是徹古痛心。不提也罢。」 「若知我亲手杀了白莫然,娘一定会伤心。」 封龙挑起白少情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少情,你没有错。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错。」 白少情深深看着他,清冷的眸中如今似已沸腾,散发一圈又一圈茫然无措的光华。 「我错了,大错特错。你道我不知?」他哭笑,「可我已无去路。可怜可恨可耻可诛,我竟一条也逃不过。皇天后土,无一条我白少情可走的路。」 封龙静静看着白少情。 他从来没有这样望过白少情,用这样包容和深爱的目光拥抱白少情。只因为,他从不曾见过如此绝望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绝美的脸。 一刹那,仿佛一切已经停止。 他们忘了瀑布,忘了水声,忘了正义教和江湖,忘了宝藏和惊天动地丸,忘了温暖的碧绿剑,忘了彼此的伤害和背叛。 原来世上,真有忘乎所有的刹那。 着一刹那,已是永恒。 「若知道白莫然死了,娘恐怕再也活不了多久。」 「不错。」 「我亲手杀了白莫然,等于亲手葬送我娘的命。」 「也许。」 「可我……我实在恨他,恨得心肺俱伤,不得不杀。」 「少情,」封龙说:「哭吧!」 白少情撲入他怀中,放声痛苦起来。 哭到天昏地暗,喉嚨沙哑,哭到封龙衣襟尽湿。 抬起头来,天色已晚。 月儿挂在空中,散发淡淡光华。 「可惜今天不是初十,不能见银河。」 封龙从怀里掏出烟花一颗。 点燃,封家信号呼啸冲天,在半空中爆出好一串夺目火花。 「看那里。」封龙朝远处一指。 白少情眺望,只见隐隐火花,在远处升起,似乎什么地方着火,越烧越旺。 「谈笑楼?」 「不错。」 「为何烧它?」 「为你。」封龙浅笑,「谈笑楼那间厢房,不再存在。」 「封公子好大手笔。」白少情道:「倘若你是一国之君,烽火台旧事必定重演。」 封龙不答,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他手中。 白少情一看,竟是装着花容月貌露的玛瑙瓶子。他心中微颤,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怎么?你又要给我用这玩意?」 「拿去给你的旧情人。」 把瓶子小心放入怀中,白少情忽然正色,「封龙,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封龙垂眼,看着脚下的石头沉吟。而后叹道:「我要你纵使被我骗过害过伤过,也还会深深爱我。」 「妄想。」白少情冷笑。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情为何物。」 「那么,请问师傅,情为何物?」 「情,就是恨不彻底,痛不彻底;就是离不开,抛不掉,捨不得;就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赃六肺;某天豁然发现,已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封龙轻道:「少情,我已为你种下情根,你逃不了。」 白少情蓦然后退一步,沉声道:「那我便自己把它从心里拔掉。」 封龙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废话少说,我先告假,到华山一趟。」白少情道:「以你的本事,该不会怕我一去不返。」 「去吧!」 白少情转身,如放飞的雄鹰,呼啸而去。 玉指峰下,白少情提气急行。 他似脱了囚牢的飞鹰,展翅高飞,拼尽全力。 玉指峰,远远化为灰烬的谈笑楼,还有屹立在高崖上凝视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 六月,华山。 古朴中见威严的建筑,在夜色中沉睡。偶尔经过的护卫弟子,总绕过这间闺房,远远送上无声惋惜。 这是方霓虹的闺房。 夜以深,她却还不曾入睡。独坐镜前,怔怔看着自己的脸。 标致的脸蛋,如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新结痂的伤口和白皙的肉色对比,更显惊心动魄的可怕。 多难看的伤痕,纵使是最难看的女人,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一道这样的伤痕,一定回伤心欲绝。可这一刀,却是自己划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心惊。 她曾发誓要等一个人一辈子,她曾以为自己为了这个人肯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和容貌。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会永远无悔意。划下这一刀时,她也曾为自己的忠诚和专一感动。 但此刻,坐在镜前,她害怕自己並没有想象中坚强。 方霓虹叹气。 她已一刀划破自己的爱情和未来。 她想起白少情,想起父亲和前来提亲的男人。当时,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一刀下去?她希望自己会坚贞不渝,现在却已开始隐隐后悔。 容貌,对少女来说,有时侯比生命更重要,也通常比刹那的感动更重要。夜已深,她仍不能入睡。这一刀决定了她的命运,此刻她却开始怀疑起正确与否。 或者,白少情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情痴,自己将有宋香漓般的福气。这是她心中隐隐约约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竟不知,白家山庄同她羡慕的对象一起,已经化为灰烬。 低沉的叹息在屋中流连,就如寂寞无处不在。 风声忽然掺和进来。 夏夜,哪来这么大的风? 「谁?」方霓虹回头,视线转到一处,人已经痴了。 玉树临风站在门前的,竟是他。 心忽然悬到高处。 「你……」失声叫出一字,猛然顿住,方霓虹红唇颤动,惶恐地捂住脸孔,伏在梳妆台上。 白少情的声音,仍如当日般低沉温柔。「方姑娘。」 「别过来!」只听她三个字,心已经碎了。方霓虹慌张道:「你别过来,我……我难看得很……」 「傻姑娘。」轻轻地,态度却不容置疑的坚决,白少情挑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带着疤痕的脸,露出最温柔,最动人的微笑。 他笑,「那里难看了?」 「我……」想遮,却被白少情拦住。 摔不开白少情的手,方霓虹咬牙道:「你来干什么?我已经难看死了,你居然又来了?」 「好端端的脸,为什么要划一刀?」白少情摇头,「难道你知道我手里有花容月貌露,故意要我来见你?」 「花容月貌露?」 白少情从怀里掏出玛瑙瓶,「有花容月貌露,自然就有花容月貌。」轻描淡写,递过玛瑙瓶。 「这有什么用?」 「你用这个覆在伤口上就知道了。」白少情顿一顿,「会很疼,你要忍着,不要去碰。等疼过了,肌肤会慢慢长好,你会比以前更漂亮。」 方霓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白少情,「真的?」纤细的手握住玛瑙瓶。 「当然是真的。」 一阵让人炫目的惊喜掠过心头。她纵能一时狠心毁了自己,却怎能狠心一世不后悔? 「方姑娘。」 「到现在,你还叫我方姑娘?」 白少情笑了,这次是苦笑。他看着这个痴痴望着自己的女孩,不由伸手抚摸她的发端。 「霓虹,我求你一事。」 「你说。」方霓虹咬牙,「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白少情叹气,「若有看得上的男人,嫁给他。」 方霓虹一愣,玛瑙瓶几乎掉下。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难道因为……」 白少情摇头:「不是。」 「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因为我实在喜欢你。」 「因为你已经错了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错下去。」 「因为你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因为……我不能娶你。」 方霓虹握拳,「为什么?」 理由,白少情顺手拈来。「因为白家山庄被毁了,白家已经家破人亡。我要报仇,不会顾念儿女私情。」 「我可以等。」 「你等,会让我痛心。」白少情脸色转冷,「我痛心,就会分心。」 「但……」 「我分心,就会失败。」白少情凝视她,轻轻说:「失败,就是死亡。」 方霓虹颤动。她当然不想白少情死,她有点感动,不料自己在白少情心中,居然这么重要。 她记起武林中千百年来流传的爱情传说,此刻没有一件比他们拥有的更加凄美动人。 所以,她壮烈的点头。 「好,我答应。」她想起古往今来为爱人而忍辱负重的美人。 「多谢。」 白少情站起,深深凝望,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三天之后,才用花容月貌露。若有人问起花容月貌露的来处,就说是一个云游的高人给的。」白少情说:「记住,一定要三天后才用。」 「嗯。」她甚至没有问为何,已经答应。 夜色深沉,白少情在方霓虹沉沉睡后,悄悄离开。 方霓虹的生命已经改写,她会恢复美貌,也会找到自己的丈夫和人生。她很年轻,年轻就有希望,就有改变。她总会发现真正值得爱的人,并且爱上他。 她有一段永远藏在心里回味的初恋,那朦胧的不完整爱情,将使她的生命完美。 白少情很累,全身的血液似乎因为急速的赶路而凝滞。他从玉指峰全力赶到华山,途中居然没有休息。但他自信已经甩掉所有正义教的暗哨,赢得宝贵的三天。 封龙会估计他三天后才到达华山。 而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三天。 「娘,我回来了。」勉强压住翻腾的气血,白少情再度提气急行。 这次的方向,是扬州,那处湖畔人家。 第四章 三天后,封家莫天涯。 依旧是晴空万里。 大厅中,丝竹乱耳。 「只怕无情种,何愁有断缘,别离生死同磨炼。打破情关开真面,前因后果随缘现……」 舞有天魔之姿,歌有裂石之音,唱尽人生百态。 封龙悠然坐在椅中,听身后躬身的下属禀报急讯。 「烧了?」轻轻的问,眼睛还是盯着台上,手缓缓打着拍子。 「是,烧得一点不剩。」 封龙眼中流露笑意。「白家也烧,扬州住处也烧,他难道放火放上瘾了?水月儿又如何?」 「他出奇不意,制住风护法,把风护法点了穴道扔到门外。点着大火后,带着那女人离开了。」 「水月儿武功不弱,居然被他制住?」 他不过是轻轻扬眉,下属已经一身冷汗。 「风护法原来是敌得过的,但主人下令不可伤害他及那女人,所以风护法下手就留情了点。不料他居然拿出九方神龙……」 封龙咦了一声,浓眉皱起。一挥手,歌乐立止,台上所有人停下动作,齐齐行礼,利落地退了下去。 厅中尽走空,只余两人。 「他哪里弄来九方神龙?」 「这个……」下属的头越垂越低,「属下不知。」 封龙站起来,缓缓踱到台前,凝神片刻,又失笑,「这个人,竟是什么东西都能弄到。」微笑片刻,转头问:「水月儿此刻如何?」 「被九方神龙伤到,无药可止痛。虽无大碍,但疼痛难忍,恐怕要熬上一两天。不但风护法,似乎水护法,也有点不适。」 封龙点头道:「她们姐妹同心,也难怪。我知道了,他本来偷偷弄来九方神龙想对付水云儿,这下误打误撞,竟被他用来救母亲了。呵呵,好一个小蝙蝠。」 他笑了片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又轻声叹息。 下属不知高深莫测的主子心里想些什么,小心翼翼低头等着吩咐。 「查到他的行踪没有?」 「各处都布置好了。但他是潜藏踪迹的高手,只怕要过一段日子……」 封龙摇头,「要找他不难。他娘隐疾在身,没有水月儿在旁用药压制。很快就会发病。他娘一发病,他定会找这几味药。」封龙提笔,龙飞凤舞写下几行字,递给下属。 「吩咐各处注意药铺,有人买这方子上的药,小心跟着就行。记住,他轻功厉害,找靠得住的人去办,不要又让他没了影子。」 「是。」下属接过药方,轻手轻脚退下。 诺大客厅,剩下封龙一人。 他负手站着,环目四望。 窗外,可以看见翠绿垂柳和池塘。白少情当日最喜欢那个地方,总站在柳树下发呆。孤单纤细的背影,让人恨不得把他搂到怀里,狠狠压着,把那柳条似的腰肢压断才好。 「小蝙蝠儿,你的翅膀那么薄,为何总要飞到远处?」 他叹着,手中的扇子缓缓击掌。低沉醇厚的歌声,回荡在厅中。 「卷帘不语,谁识愁千缕。生怕韶光无定主,暗里乱催春去……」 哒哒马蹄。 山花烂漫出,寂静山谷,有一辆低垂着帘子的小车缓缓驶来。 盛夏时节,赶车的汉子居然穿着长袖长衫,还戴着一对黑色的粗布手套,远远一看,就像被人把全身都紧紧包裹起来似的。他头上戴着一顶宽边草帽,将脸蛋遮去整整大半,只可以看见一点点下巴。 可仅仅露出这么一点白皙的下巴,已可以窥出此人藏在黑衣草帽下的优美轮廓。 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见。汉子一路小心翼翼赶着马车,车到山前,终于也不得不停下,转头道:「娘,没有路了,我们下车吧!」 声音醇厚动听,竟是一副好嗓子。 「好。」一道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勉强支撑的疲倦,从帘子里透出来。 白少情跳下车,掀开帘子。一手拿过沉重的包袱,在胸前扎紧。一边将头上的大草帽和手套取下来。 此处往里走,是深山老林,不必再遮三遮四。 「娘,我背您。」 被搀扶着下了车的妇人忽然摆手,「等一下。」她没有焦距的眼睛,在空中惘然转动,话中多了一点惊喜交加。「少情,这是哪里?」 白少情俊美的轮廓,在笑容下更显动人。 他忍住笑意。「娘,您猜。」 妇人在原地伸手摸索,蓦然蹲下,摸摸脚下的石头,喃喃道:「真奇怪,这里的气味,居然和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一样。」太过激动,她空洞的眼中,居然隐隐闪动光芒。 白少情扶起她,「娘,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是您小时候住的地方。但这里有满山的山花,进到深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许多许多的九里香,都和娘小时候和我说的一模一样。」 「山花?小溪?九里香?」妇人激动地抓住白少情的手,「九里香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九里香熟悉的气味传入鼻间。往昔时光,仿佛骤然回来。 当日山花烂漫,她记得每一丛花的位置,知道站在哪里伸手,可以摸到一簇绽放的山花。 当日爹娘仍在,他们没有说自己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却说自己会有一日在这山中遇到一个值得深爱的男人。 当日情窦未开,她躺在舒适的小竹床上,闻着九里香的气味,无忧无虑。 爹娘死后,这青山绿水没有欺她眼盲,花仍香,果子仍四季常有。 若当日不曾结识白莫然,能终老这里多好。 「是这里。」妇人怔怔道:「少情,就是这里。好孩子,你怎么找到的?娘这个瞎子,连自己从小住的地方都不知道叫什么。」 「娘,这里荒山野岭,哪有什么名字?我也是偶然碰到。」淡淡一句,隐去白莫然死去绝望和憎恨的眼神。他不想母亲知道,自己怎样从父亲口中逼问出这个地方。 摸索着九里香的枝叶,妇人轻轻叹气。 她在九里香下盘膝而坐,向空中招手,「孩子,过来。」 白少情靠了过去,坐在旁边。 山林中的清风,徐徐而过,清爽宜人。 在清风中,妇人举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卸了下来。 一张斑斑驳驳、狰狞无比的脸。 人皮面具后的真面目,白少情纵使已猜测过不下千遍,此刻也吃了一惊。一惊之后,喉咙蓦然哽咽。 「娘……」他仍记得当年的娘,美如云中仙子。 「少情,不要哭。」妇人很平静。「当年你还小,蓦然发现我面目全非,大哭大闹。自那次后,你再也没有提起此事。我想你毕竟还是知道了。」 她伸手,摘下一片九里香叶,轻轻道:「不要瞒娘,你恨不恨父亲?」 白少情沉声道:「恨。」 「那……白家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白少情愣了一下。这个消息娘怎会知道?难道在赶路时,自己偶尔单独外出购置物品时,娘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什么? 他咬牙,冷冷道:「白家还有我。只要我在,白家就在。」 妇人不语,狰狞的脸对着白少情。发白的瞳子,让白少情赫然感觉沉重的压力。 「那……」妇人似乎有话要问,却又停了下来。她要问的这个问题一定重要非常,以至于紧紧握着白少情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白少情脆弱的心,听见琴弦即将绷断的声音。他带着雾的眼睛里有点惊恐,盯着妇人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娘,您想问什么?」 终于,妇人缓缓冷静下来。她摇头,自言自语:「不问了。我只怕问出来,会发现一个接一个可怕的真相。就如我当年点头答应他离开这里,遇到一个又一个不会结束的噩梦。」 白少情另一只手垂在腰间,触碰地上的黄土。此刻,他的手指已经深深插入泥中,泥中的石粒潜入指甲,挤出鲜血,渗入黄土之中。 他忽然站起来,又忽然跪下,扑在妇人怀里,仰头问:「娘,若我很坏很坏,您会不会离开我?」 妇人笑道:「我的少情怎会很坏很坏?」 「若我真是罪孽深重,万劫不复呢?」 「我的孩子单纯善良,上天怎忍让他万劫不复?」妇人温柔爱怜地抚摸白少情的脸,「但娘不能一辈子陪着你。」 听出话中的不祥,白少情瞪大眼睛。「娘?」 「娘的身子不行了。娘自己知道。」 「不,娘要一辈子陪着我。」白少情紧紧搂着妇人,似要搂住他今生唯一可以倚靠的东西。「没有娘,那我怎么办?」 「你外公外婆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自然有自己的缘分。」 「我不信。外公外婆的话若是真的,娘为何如此不幸?」 妇人怔住。白少情忙道:「娘,是我不好,您不要伤心。」 妇人缓缓扬唇,漾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少情,你可知道,当年娘就是在这九里香下,救了你父亲?」 狰狞的脸,居然泛出不可思议的温柔和甜蜜。 「娘,白莫然狠心毒辣,他该死一千遍、一万遍。」 「但我每每想起他,总记得那一天,我在九里香旁踢到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弯腰摸索,竟摸到一个陌生人。他身上的衣裳一定很美,摸起来柔软光滑,接着,我摸到他的脸……」妇人回忆着,像已经回到过去那一瞬间。 「后来,我听到他的声音。他气若游丝,叫了一声姑娘。我从来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他叫了我一声,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能让他死在这里。我知道,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缘分。这些年,我不恨他,只怨他为什么总对你不好。我想走得远远,再也不见他。这样,我便可以日日回忆他好的地方,不会有朝一日,只剩下一脑的恨。」 白少情看着妇人。他心寒,不料遭受白莫然如此对待后,母亲的记忆,却仍留着这一个最好的片断。 他忽然想起封龙。若今生今世,在脑中盘旋的,都是玉指峰上的瀑布银河,那可怎么办? 一阵心惊胆跳。 「娘,告诉少情,在娘心中,情为何物?」 妇人沉思。 良久,他缓缓站起来,用手攀住一根九里香的枝叶,怅然到:「情,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妇人叹气,「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两人怔了半天,妇人转身笑过来,「少情,我们就在这住下吧!你好好陪娘,过这段最后的日子。青山绿水中,无人会万劫不复。」 白少情点头。「就听娘的,少情会一直陪着娘。」 他笑得温柔,眼睛却已经湿润。 人间,总有白头。谁不是撒手一去,空留孤坟一座? 他探过脉息,知纵有良药,母亲也撑不过许久。心口痛不可言,狂奔的激流在胸膛处找不到出口。 他知道自己已注定失去她。 青山绿水,将长埋——他生命中最可贵的一切。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需重恨。 「娘,天色晚了,进棚子里去吧!」 「再坐一坐。」妇人侧耳倾听,微风拂动她额前的发:「听,少情,这是风掠过花丛的声音。」 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娘,今天有只兔子撞到不远处的树墩上。哈哈,守株待兔的故事竟是真的……」 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娘,您找什么?」 「梳子。」 「梳子在这。娘,让我帮您梳头。」 「不是。娘今晚,想好好帮我的孩子梳一次头发。」 「娘?」 摇曳烛光。 梳子,握在干瘦的手里,缓缓沿着光滑亮泽的长发而下。 「少情,母子的缘分是老天爷赐的。」妇人轻声道:「有缘遇的一天,也有缘尽的一天。」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三月后,妇人终于倒下了。 病来,如山倒。何况早有多年疾患暗藏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白少情用尽从各处搜刮来的珍贵药材,倾尽了心血医治,妇人的气息,却越来越虚弱。 「少情……」气若游丝的妇人,发出仿佛是最后的一丝声音。 「娘。」 妇人微微动动手指,白少情连忙双手握上去。他不敢握得太紧,一触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比母亲的手还冰,急忙缩回手搓了搓,才小心地握上去。 「娘,您有什么吩咐?」白少情轻声问:「想喝水?想吃东西?我刚刚熬了点稀饭……」 妇人闭着眼睛,缓缓摇头。白少情收了声音,看着她。若她可以看见东西,一定可以发现,那双眼睛就如快失母的小鹿一般湿润的颤动。 日出,朝霞映红山边,景色优美。 白少情坐在妇人床边,轻轻握着妇人快没有脉动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的,像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但最后一丝力气仍在,轻轻地握着,坚持不肯松开。 妇人闭着眼睛,静静躺着。 山花在风中舞动彩姿,招来蝴蝶飞舞。 树梢发出沙沙声音,如在低鸣歌唱。 红日从东边缓缓移到中央,照耀万方,又缓缓地到了西边。 时间在悄悄溜走,从两人相握的手中,指缝中,从妇人紧闭的眼睑上,从白少情无声的悲切中,不声不响溜走。 渐渐,日已落。风开始呼呼穿梭林中,仿佛在庆幸走了一个不可抗拒的敌人。 最后一丝生命,仍痛苦地眷恋着身边的人,不忍离开。 油尽灯枯。 是什么,让妇人苦苦撑下一天? 连白少情也不忍心。 「娘,您还有什么愿望?」他对妇人附耳轻问。 妇人颤动一下,挣扎着睁开眼睛。白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稀闪着光芒。 「娘,闭上眼睛,」白少情哽咽,「去吧!」 妇人熬得太辛苦,他已不忍再继续。向天借寿,来世要还。他愿母亲在来世幸福长寿,不要再像今生。 至于他,已无牵挂。 寂静的棚子里黑暗一片,连蜡烛都没有点燃。 即将结成冰的心湖,忽然微微荡漾。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猛然抬头,望向门外。 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在门口。 夜色朦胧,看不清脸。但白少情已经知道是谁。 他的肩膀很宽,可以扛起所有的重担;他的手很稳,可以解决所有难题;他还有无人可比的脑袋,比谁都弯的肠子,以及一颗温度不定的心。 「不要进来。」 白少情沉声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封龙已经走了进来。 他进入的地方,总是立即笼上一层属于王者傲视天下的霸气,连这平凡的草棚也不例外。 「走开。」白少情瞪着封龙。他握着妇人的手,妇人就躺在身边,所以,他只能用蓄势待发的危险眼神瞪着封龙。 他的眼神,虽不狂暴,但冷冽。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睛瞪着,其他人早已结成冰块;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龙。 封龙缓缓走到床前,不理会白少情的抵挡,沉稳地将那双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大掌中。 他静静凝视着妇人,仿佛妇人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 他对着妇人,沉声说了三句话。白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词可以蛊惑人心,但以这次感受最深。 他说:「白夫人,少情曾带我去见过您。他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带到您面前的朋友。」 他又说:「不过,像我这样的朋友,一个已经够了。」 白少情震了一震,愤怒的眸子,开始变换荡漾。 最后,他微笑道:「您安心吧!」 封龙说得并不动情,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要让妇人把每个字都能听清楚。他的话,就如同凿子,将字一个一个刻在石头上,永无变更的余地。 三句话一过,一丝浅不可见的笑容浮现在妇人面上。 握了白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垂下。 最后一丝生命,已被抽走。 最难堪坡的生死之关,妇人已经过了。 漫回首,梦中缘,只一点故情留。 白少情征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身子一软,伏在妇人身上,紧咬着唇,不泄一点笑声。 封龙站在一旁,伸手缓缓抚摸他的发。 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停止后,白少情站了起来。他没有余力关心封龙,只是让本能支配着,抱起母亲的尸体,缓缓走出草棚。 月色下,九里香迎风摆动。 他在母亲最爱的地方,安葬他最爱的人。 他的横天逆日功已经大有长进,挖一个墓穴并不难。他小心翼翼把母亲放在墓中,摘一丛山花覆盖在母亲面上、身上,痴痴看了母亲最后一眼,用手把泥拂入墓中。 眼看着母亲被黄土渐渐掩盖,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不断堆高的黄土中,与墓中人常留此地。 悠扬箫声不知从何处飘起,越过清风稍尖,盘旋在林中各处,像温柔安抚的手。 白少情回头,泪光中看见封龙。 他靠在树下,持箫而吹。山风吹动他的袖摆,衬出绝世潇洒。 夜凉如水。 远远一瞥,英俊的脸上有着自己深深熟悉的气息。肺部突然窒闷,白少情深深吸气,让清凉夜风吹入喉中。 情为何物? 是恨不彻底、同不彻底。 是离不开、抛不掉、舍不得。 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 是豁然回头,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情为何物? 是无可奈何。 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无可奈何。 风带起翩翩衣袖,白少情静静伫立。 母亲已经远去,他含泪的眼中,天地之剩眼前一人。 很想安静的追悼亡母,但封龙即使不言不语,远远一站,已经把他从追思哀恸的汪洋大海中迫出水面,逼他赤裸裸地面对不想思索的心结。 白少情知道,封龙必定早查到他的行踪。 为什么借我三月美好?为什么来得恰到好处?让我不知该惧该喜,该惊该怒? 优美的唇,在不知不觉中抿紧,轻颤。 悲伤、钦佩、屈辱、动心,似一盘烹调得不能再差劲的菜,各种截然不同的调味料胡乱混在一起,灼伤白少情的感知,让他分不清方向。 交织在眼前的,有暗红玛瑙瓶子,有白家山庄的灰烬,有正义教总坛中的青青垂柳,有密实通道里被封龙留下的一只布鞋。 眼里有点发痒,他眨一眨眼睛,泪水沿着脸庞滑下,眸子中倒映出的封龙更俊拔两分。 封龙悠然站着,仅仅站着,白少情已经觉得地面震荡,觉得心脏砰砰急跳。 心怎能不砰砰急跳?封龙就在眼前。白少情既惊心,又安心,冥冥中,竟还有点动心。他想靠近封龙,想抱住封龙,想听他沉声呢喃,想感受他臂弯强大力量,想知道他的心思,想明白他的欲望。 少情,我已经为你种下情根…… 封龙当日的话,如闪电一样劈头闪入脑中。白少情手足冰冷。 情根已中,我竟拔不掉。 我竟喜欢上他,我竟已经动情。 盯着封龙的眼眸,蓦然露出惊惧,又渐渐转趋温柔,晶莹变换,如采在深山举世罕见的黑宝石。他忆起飞瀑,忆起银河,忆起蝶舞,忆起封龙带笑递给自己的那串糖葫芦。 但温柔转眼消去,双唇骤然咬紧。 不服,我不服! 心内卷起滔天大浪,想扑到封龙怀中的渴望,与骄傲自尊对抗起来。 封龙、封龙,今夜我悲伤至此,多想靠近你,受你温柔**。 终于,一丝坚毅的光芒闪过漆黑的眼眸。 白少情走上去。 箫声停止。封龙转头,眼中睿智深邃,静静看着白少情。 风中,两人面对面站着。 同样桀骜不驯,同样伤痕累累。 封龙叹气,「少情,情为何物?」 洁白纤细的手,缓缓伸来,穿越空气中看不见的重重阻隔,触及封龙衣襟。 白少情道:「明日再答。」 封龙的衣襟,被灵巧的手指解开。一寸一寸,裸露出结实强壮的胸膛。 风,在两人诡异煽情的气息中舞动。 「不是屈服……」 起伏有致的肌肉线条,在月色下泛着光泽。 「不是交易……」 小麦色的肌肤,和白玉般仿佛透明的肌肤贴合在一起,显出教人心跳也停止的艳丽眩目。 「这一晚,我心甘情愿。」 被贯穿的瞬间,白少情蹙眉低吟。洁白贝齿在下唇咬出一道血痕,散乱的黑发在空中舞动。 封龙强大和魄力白少情早已料到,但他的狂热和渴望却令人吃惊。 纤细腰肢簌簌颤栗于淫威之下,白皙的颈项深深后仰,绷得几乎要断掉一半。粗重的喘息,传递在彼此亲吻之间。 「啊呜……嗯……」娇媚的**,从白少情嘴中毫不掩饰地逸出,让封龙的冲刺更狠几分。 爱你,我竟真的爱你。与你在一起的时候,和其他男人的感觉竟截然不同。狂喜澎湃而至,要将我活活淹死在欣悦中。 狭窄的**被扩张到极点,花蕾盛放,妖艳动人。 带汗的发丝沾在额边,带出别样风情。一点殷红,像胭脂遇水般越化越开,伴着猛烈的**节奏,渐渐从脸颊蔓延全身,令每一处肌肤都渗出浅红的激情。 白少情扭动着臀部,不能用言语描述的淫靡气息充满全身。断断续续的**,教人口干舌燥。尽情享受欢乐的痴迷脸庞,像在爱与恨中,已不再迷惘。 「大哥,嗯……大哥。」 娇痴的呼唤从红艳的唇中淌泄出来。张得大大的腿像两条灵活的蛇盘上进攻者强壮的腰,折服在举世无双的强悍中。 封龙咬住挺立在胸膛上的茱萸。 「小蝙蝠儿,我的小蝙蝠儿……蝙蝠儿……」 温柔温暖的舌尖细细摩挲那一个敏感的突起,腰身又忽然重重一挺,让身下的男子几乎带着哭腔大叫出来。 似乎没有尽头的深入,和持续不倦的探索,在白少情身体各处,以几近疯狂的程度展开。 这人颠倒众生,不费吹灰之力。那人横天逆日,不可一世。 「不许再离开,我的小蝙蝠儿……」 不,不,我不要被人锁着,关着,我不要被留在同一个地方。 扭动的纤腰不断渴望着更深入的侵占,思绪和身体一样在激流中震荡。 「呜呜……大哥……呜嗯……」 真甜美,真快乐,真教人安心、感动、不敢相信。但我不服气,绝对不服气。 不能被你控于掌中。 我是蝙蝠,是九天外的蝙蝠。 身体温度没有止境的上升,就如激情没有尽头。臀部最大幅度的扭动,似在逃避猛烈的贯穿,又似在迎合野性的律动,纤纤玉指痉挛地完全起来,无助抽动,在封龙肩头背上划下无数伤痕。 湿漉漉的花蕾和欲望,被粗糙的大手摩挲得颤动连连。 黑夜、月色。 山花摇曳,山风穿梭,淌下的汗,汗在眼眶中的泪,恒久的充实和律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不可思议的梦境出现在眼前。 时间仿佛已经停止。 但,只是仿佛而已。 天,最终还是要亮的。 天亮时,红日东升,山鸟轻快鸣叫。 封龙在林中缓缓睁眼。 他全身赤裸,坐起来时,眉头紧皱。 眉头紧皱是有原因的,他嘴角溢着一条吓人的血丝,脸色也难看得很。 至于难看的脸色,当然也是有原因的。白少情昨晚蓦然出手的那一刀,就是他脸色难看的原因。 现在仔细回想,才知道白少情在靠近自己时,已偷偷在体内放了迷药。不但如此,白少情已经得到横天逆日功的克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破横天逆日功的三尺刀。 趁丧母之悲,交欢之际,绝对不能想象到他会用计之时,先在体内藏药,后出刀伤人,确实高明。 药是难得的东海迷魂,刀是专克横天逆日的三尺刀。 难怪可以让封龙上当。 「三尺刀……他什么时候弄到三尺刀?」封龙缓缓捡回衣裳,犹在沉吟。「难道他竟能躲开我的眼线?」 其中必有蹊跷。 他抚摸后腰上那道不浅,但也不够狠心得刀痕。刀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三尺刀上所带的寒气,正好能克制横天逆日功。这样一来,势必影响修为,有一段时间要静心养伤。 他一生纵横武林,从来没有受过重伤,此刻内力忽受损,实在不是滋味。 「他不愿杀我,又怕我抓他。既然动了手,必定留有后招,让我**无暇。」眼中精光忽闪,封龙脸色一变,沉声道:「若我是他,应会把我受伤的消息,告诉我最可怕的敌人。但他会告诉谁?他又怎知道谁是我最可怕的敌人?」 他站在原地,闭目沉思,赫然睁开眼睛。「向冷红?若不是他,谁能隐瞒三尺刀的事情?」冷笑两声,眼睛炯炯有神扫视四方,脑子却在急速运转起来。 猛一转头,看见地上入木三分的七个大字——你赢了,我也没输。 一个精致的金色铃铛,开口已经被人用内力掐断,带着一点血迹,孤零零躺在「输」字边上,正是封龙亲手戴在白少情身上的。 封龙弯腰将铃铛捡起。 铃、铃…… 铃铛晃动,清脆的声音在林中传开。 他仰头,含笑呼吸着早上的新鲜空气,忽然皱眉,抚着胸口咳嗽两声。 一滴鲜血,从唇角溢出,落在黄土中。 你赢了,我也没输。 我的蝙蝠儿,你又展开双翼,要飞到何方? 第五章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山中的九里香,已经谢了。不知母亲的坟头,是否已经覆上秋草,妆点哀思。 窗外归心似箭的行人匆匆赶路。 马和骡子劳累了一天,和人一样都戴上疲倦的神色,带着东西缓缓挪动脚步,偶尔和赶路的主人闹点骡子脾气,挨上一两下不轻不重的鞭子后,又都老实了。 窗子很简单,是最普通的木框子,上面的雕刻是后面巷子里的霍老三做的。霍老三做了一辈子木匠,刻花还是这般不上不下的功夫,难怪到现在也没有娶到老婆。 窗台上很干净,什么杂物也没有,不像别家挂着一串串火红的辣椒或是金黄色的玉米。只有一盆花放在上面。 秋天到了,那花不但没花,连叶子也开始有点发黄。 「白大夫,又在看你的九里香?」帘子一掀,从门外溜进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眼睛乌溜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是不安定的个性。鼻子挺直,显出几分倔强来。一进门,就对着窗前的男子叫唤:「都秋天了,它哪里还香得起来?嘿嘿,我可给你带了真正香的东西来。」他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在男子面前晃了晃。 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却有一双极不平凡的眼睛,像一块有磁力的黑宝石,深邃不可知道底细,在稍不注意的时候,会忽然光彩四溢,摄动人心。 他似乎很喜欢黑色,穿着简单的黑衣,足上着一双黑鞋,屋子里的摆设,也多为黑色。一屋子黑色,倒将窗台上那盆被主人精心照顾,开始有点秋色的九里香,衬托得喜庆熠熠。 瞧见青年手里的东西,男子摇头,「阿东,又偷人家的狗了?」 「嘿嘿,秋天到了,当然要进补。你是大夫,一定有点好药材,借我一点炖在狗肉里可行?」阿东挤眉道:「等我炖好了,送你一碗。我弄狗肉可是这十八里乡有名的。」 「不用给我了,都送给隔壁花花的娘吧!花花的娘一闻你的狗肉就乐不可支,准有一天会为了狗肉,把花花嫁给你。」沉稳的嗓音里带上一丝淡淡的调侃,让人心里发痒。 男子轻轻笑了两声,随即仿佛想起要保持行医者的严肃,又将刚刚泛起的一点笑容隐藏了去。 阿东挠挠头,「还是白大夫最清楚我的心事。唉,我真不明白,花花怎么就不像她娘一样喜欢吃狗肉呢?」他看着这到了十八里乡已经两年的白大夫。 认识这个不爱说话的人已经两年,极少见他开怀大笑,仿佛总有解不开的心事藏在心里。读书人就是这样,老喜欢忧愁,最糟糕的是,偏偏花花最喜欢这些忧愁感慨。 幸亏,白大夫看起来并没有对花花有什么意思。 「白大夫,问你个事,」把打昏的狗往地上一放,阿东蹭上来:「你上次在院子里嘀咕的那些好听的话,可以教我吗?」 「好听的话?」 「就是你教花花的那些话啊,什么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他从不读书,记性却很好,将躲在墙外偷听到的词儿全记了下来:「花花学了回去,天天在家里唠叨要接着学。白大夫,求你教了我,让我教花花去。」 白少情失笑:「你想学?」 「当然。」 他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蓦然转到窗台上的花,不知想起什么,怔了片刻。 「白大夫?」 他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笑容一敛,视线移往窗外,对着街上渐渐稀疏的路人,幽幽唱道:「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酒炉边,携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音色沉稳,唱腔圆正,一股清清幽幽的寂寞孤单,从歌声中隐隐透出,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轻轻卷走。 连阿东这从不听曲子的人,也目瞪口呆,安静无声。 白少情唱了一点,很快停下。阿东刚想跳起来鼓掌,厚重的粗布帘子忽然又被人风一样掀起。 「怎么不唱了?」花花身上穿着娘刚刚打过补丁的花棉衣进来,看见白少情,露出牙齿笑道:「白大夫,你上次正教到我这呢,快教我下面的。」 阿东一见花花,脸上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立即去了一半,换上年轻人特有的兴奋,摆手道:「教不得,教不得。」 花花一瞪眼:「为什么?」 阿东立即闭嘴,嘿嘿傻笑起来:「瞧,我又弄了东西孝敬大娘。」被打昏的狗动弹一下,阿东连忙抓起放在门边的棒子,瞧准狗头,力道恰好的敲一下。 狗悲鸣一声,又昏了过去。 「啧啧,你这手打晕狗的功夫,只怕丐帮的人都比不上了。」白少情轻轻道。 「真的?」阿东眼睛发亮,一谈到江湖,他比谁都兴奋,说书先生口里的江湖,有剑,有宝藏,有花不完的银票,还有各种各样的美人。当然,美人他不要,他要花花就行了。阿东摩拳擦掌道:「白大夫,等我赚够银子,就去少林寺拜师学艺。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回来请你吃狗肉。」他用眼瞟瞟花花。 「哼,少林寺是收和尚的。」花花嗤鼻:「你去当和尚,瞧你爷爷不打断你的腿。」 「我……我……」阿东脖子涨红起来。 他挺挺胸膛,刚要反驳,却被人打断了。 「喂!有人吗?是不是有大夫啊!」声若洪钟,好一副大嗓门。 白少情蹙眉,今天的客人未免太多了。 帘子又被掀开。 大嗓子吆喝着进来的人,却长得十分矮,一双萝卜腿,活象只穿上衣服的胖兔子:「有大夫吗?喂喂,你是不是大夫?」指着白少情。 阿东看他模样滑稽,偏偏又喜欢装腔作势,咳嗽两声道:「大夫在这里。」 「你这小子是大夫?」那人眼睛怀疑地打量。 「当然。」阿东老气横生:「本人祖传秘方,专治天生矮小,吃了东大夫的草药,把你平地拔高三寸。」 花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你小子拿大爷开心!」那人眼睛圆瞪,朝后一跳,刷一声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剑来。 剑光青森,竟然寒气逼人。 这人身材矮小,用的剑也短得离谱,藏在后腰,阿东他们都没有瞧见。此刻只见剑光一晃,都吓了一跳。 花花哎呀一声,忙后退一步,畏惧地看着他手里的剑。 「小子,敢取笑爷爷。立即过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只剁掉你一只手。」 阿东盯着他手里的剑,惊讶万分,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喃喃道:「这土拔鼠一样的人物也可以闯荡江湖,我当然也可以到江湖上去。」一边啧啧点头。 那人大怒,从额头红到脖子,仿佛成了一只烤熟的兔子,大吼一声,举剑就向阿东扑过来。 白少情知道阿东说话莽撞,心里也不以为然,想着让这小子受点教训也好。 那人霍霍挽个剑花,朝阿东刺去,却听见「锵」清脆一声,那把极锋利的短剑,竟在半空中猛然断成两截,掉到地上。 那人蓦然受袭,仿佛同时被人点中穴道般骤然停下。脸上的怒气顷刻不翼而飞,反而隐隐透出不安来。 空中无声无息折断宝剑,何人功力如何高强? 白少情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如此武功,江湖中并不多。难道竟是他?这两年刻意躲在十八里乡,人皮面具不离身,两耳不闻窗外事,竟还是被他找到? 心里翻起惊天骇浪之间,忽然听见一把温柔的声音。 「徐福,叫你请医生,你竟又动手惹事。」声音从门外传来,虽然音调不高,但字字清晰,只是微微一句,已挟隐隐威严,叫人不敢轻视。 语调虽威严,却非那熟悉的声音。 白少情心中诧道:此人内力好深厚,竟比得上封龙。 花花和阿东心里都道:原来这个大嗓门叫徐福,不知道外面那人是谁,居然能让这大嗓门如此听话。 「哐当」一声,徐福手里剩下的半截剑也掉在地上,低头簌簌发抖,「是小人该死。」 外面的人轻轻哼了一声,「算了,快干正事去。」 「是,是。」徐福如蒙大赦,立即朝阿东急道:「你自称是医生,就快跟我走一趟。来来来,等你救命呢。」用手拉住阿东往外走。 他们交谈之时,白少情已悄悄朝窗外一看。院门之外,停着几辆华丽马车,拉车的马都是良种,匹匹神骏非凡,二十多个随从垂手站在一旁。他们身上衣裳做工都很精细,却已经染上不少灰尘,显然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这时停下休息,竟都站得肃穆庄严一丝不苟,显然家规甚严。 中间一辆蓝色幔子的马车最为华贵,前面低头拿着鞭子的赶车老人一脸沧桑,可偶尔抬头,眼中神光迥现。 白少情奇道:穷乡僻壤,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么一伙人?那老人武功修为都不弱,居然甘愿为人赶车,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是不要惹事为妙。 「喂喂,你等一下,别扯别扯。」阿东一边大叫一边挣扎,他没有习武,怎么躲得过徐福一抓,一会就被已经被扯到门外。 白少情转过头,走过去拦道:「这位大哥放手。你弄错了,我才是大夫,阿东刚才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奶奶的,吃饱了撑着和爷爷我开玩笑。」徐福似乎对门外的人心有顾忌,骂骂咧咧放开阿东,抬头看着白少情:「你是医生,那你跟我走好了。」 白少情问:「不知何人生病,又有何病征?」 徐福嚷道:「呸,谁说我们有人病了?是我们大少奶奶的狗儿病了,现在连叫都叫不出了,你快给我们看看去。」 「狗?」阿东怪叫一声,嘿嘿冷笑,朝花花做个鬼脸。 花花白阿东一眼,怯生生道:「这位徐大爷,白大夫是帮人看病的,看狗儿应该去找村口张老头,他专帮庄稼人看牛和骡子。你啊,找错大夫咯!」 徐福跺脚道:「找过了,那死老头子说他不会看狗,你爷爷我……」 「那我更不会看狗。」白少情淡淡道:「你找个不会看的人去看,说不定我开错方子,将那狗害死了呢。」 「死不得,死不得。那可是我们大少奶奶的心肝宝贝。」徐福连连跺脚,拽住白少情袖子就往外扯:「反正你能医也要医,不能医也要医,万一把它弄死了,你爷爷我就一刀子剁了你。」 白少情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四重,要甩开这大嗓门只要轻轻屈指一弹即可。但他隐居多时,不想招人注意,微微一笑,随他出了院子。 阿东朝花花使个眼色,两人伶俐地跟在后面,远远躲在柱子后。 徐福将白少情拉到中间那最华贵的蓝色马车前,规规矩矩道:「司马公子,这位就是这十八里乡唯一的大夫,我请他帮大少奶奶的狗看病,可好?」马车里的人物似乎很了不得,徐福的大嗓门,到马车前立即收敛成小嗓门。 白少情暗惊:武林中姓司马的人不多,难道是多情林中的司马一族? 「嗯。」马车里轻轻传来一声。 徐福立即转身,将白少情往另外一个马车拉去。 在一辆黄色幔子的马车前停下,徐福道:「主人,这位大夫是来帮大少奶奶看狗的。」嗓子不自觉又放大了。 这徐福对那「司马公子」竟比对上自己主人还敬畏三分。 马车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好,你带他出见大少奶奶吧。若能医治,花多少钱都可以,唉,我只求她不要再哭,我头都要昏了。」 白少情道:这男子声音低沉中隐隐有贵气,又象有无限忧愁,不知遇到什么心烦事,和司马家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徐福应一声「是」,又拉着白少情往另一匹马车走去。 白少情只能苦笑,没想到为了一只狗被人如此挥来挥去。若江湖中人知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蝙蝠,不知有多少人会笑得打跌。 他们最后在一辆紫色幔子的马车前停下。 一股淡淡幽香传到鼻尖,车中看来坐着女眷。 徐福嚷道:「大少奶奶,会看狗的医生来了。」他一边嚷,一边将白少情推上前。 白少情蹙眉,刚想说话,马车里忽然响起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女子的哭声伤心莫名,哭得又急又快。 马车帘子被人蓦然掀了起来,探出一个女孩稚气的脸来。 「现在找到有什么用?小花都死了!哼,一点用处也没有。」女孩骂了一句,摔下帘子,回头安慰道:「小姐,你不要哭了,这是小花的命不好……」也跟着嘤嘤泣泣哭了起来。 徐福被那丫头骂得垂头,嘴里嘀嘀咕咕半天,一脸丧气,回头对白少情道:「喂喂,不用你看狗了,你去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白少情手里。 哭声从马车里传来,越来越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的是亲人呢。 白少情好笑又好气,他几年隐居乡村,脾气早不比当年,也不作声,微微一笑,转身回到院子中。 「赶路啦!」 赶车人一声吆喝,几辆马车动起来。哒哒哒哒,马儿嘶叫几声,又撒开蹄子轻快地跑起来。女子的哭声,渐渐远去。 回到屋里,阿东正和花花说笑:「你听见了?那小狗的名字和你一样。」 花花脸蛋红起来,恼道:「我是小狗,你再不要和我说话好了。」狠狠踢了阿东一脚,转身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花花!花花!」阿东揉揉脚,看着晃动的帘子忙叫。 白少情叹道:「快追出去吧,唉,你怎么就不懂呢?」 阿东挠头道:「我怎么会懂?她一会踢我,一会踹我,不然就瞪我翻白眼,见到白大夫你倒是恭恭敬敬、伶俐乖巧的。」他也叹了两声,口里还在不解地喃喃,人却已经猛然跳起,冲出屋子追花花去了。 白少情看看被他们掀得不断晃动的帘子,不禁嘴角微扬。 今天晚饭不用发愁,阿东的狗肉一定会分自己一碗。 才轻笑着拿起医书,看了半晌。「白大夫,」花花似乎已经被阿东哄好了,又掀开帘子,站在门边道:「娘说了,今晚请您过我们那吃饭。上次娘生病时的药钱还欠着您呢!」 阿东也把头探进来,嘻嘻笑道:「对啊,今晚还有我的拿手好菜。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 花花瞪他一眼:「还不快去弄?」 「去咯!」阿东应一声,蹦蹦跳跳去了。 花花放下帘子,也忙着去自家地里摘今晚吃的菜。 白少情揉揉眼睛,将书放下,走到窗边看看天色,淡红的晚霞已经看不见了。 乌黑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仿佛里面的能量被激发出来,化成七彩霓虹在眸中盘旋。 「又到秋天。」他喃喃说了一句,探手入衣襟,从贴身处把一件极为珍惜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东西在手中晶莹翠绿,华光流溢,却是一支极品玉箫。 将玉箫凑到唇边,微微一抿,温柔的箫声淌泻出来,如初醒的美人,慵懒地伸展双腕,腰肢轻抖,玉指梳头,如新长成的凤凰,缓缓展开翅膀,悠然飞升。 乐声悠扬,飞渡秋夜,奏到最高处,却戛然而止。 空气中似有微兆,白少情停下吹奏,集中耳力倾听,不远处有车轮声隐隐传来,难道今天那队马车又回来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然在院门前停了下来,骏马嘶叫夹杂着人声,白少情刚将玉箫收进怀中,帘子又被掀开。 「大夫!大夫啊!」徐福一进来就大声嚷嚷。 白少情问:「又有狗儿病了?」 「不是,哪有这么多狗?」 「那是人病了?」 「呸呸!」徐福摇头:「前面的小客栈破破烂烂,我们大少奶奶不肯住。你这院子倒还干净,借来住一宿,给你算银子。」 白少情心中不耐,冷笑道:「我可没有开客栈。」 徐福圆眼一瞪,跳起来道:「你不肯?」 「地方简陋,招待不起。」 「你……你……」徐福似乎很少被人拒绝,吹胡子瞪眼似乎要扑上去打白少情一顿,但想起司马公子的警告,只好把火气吞下肚子。竟脸色一变,嘿嘿笑起来:「大夫啊,我们在这里住一晚,银子可比一般客人多啊!」 他搓着手凑近白少情,低声道:「咱们大少奶奶今天死了小花,已经够伤心了,你是大夫,医者父母心,也不忍心这个时候让大少奶奶住得不舒服吧?」说到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后退一步,对白少情拱手一躬。 此人虽然粗鲁暴躁,性情却着实可爱。 白少情见他满眼央求,生怕辜负主人嘱托,不由微微一笑,眼睛看也不看那白银,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在我这里住一宿吧。可是这里空房不多……」 「不要紧不要紧,」徐福大喜,竖起三根手指;「只要三间干净的空房就好。一间给主人和大少奶奶,一间给司马公子。」 「还有一间呢?」 「你别管,反正有人住就行。」徐福似乎有所忌讳。 转身要去答复,徐福忽然又加了一句:「大夫,我们大少奶奶最喜欢花草,你这盆花,可否放到她房里去?」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嘿嘿笑道:「就摆一天。」 白少情脸色沉了沉,冷然道:「你若碰我的花,就休想在这里借宿。」 徐福不料这乡野大夫黑起脸来也有这般威严,竟有几分司马公子的气度,愕了一愕,嘀咕道:「不借就不借,小气,若不是司马公子吩咐不许惹事,爷爷我一把砸了你的破花。」转身掀了帘子,大声招呼众人:「喂喂,都下车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随从们都动弹起来,但对徐福的指手画脚似乎都不看在眼里,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 「你,你把晚饭弄到厨房去,看看附近有什么新鲜菜,叫那些种地的卖点给咱们。轻一点,别把我大少奶奶吵到了,她正伤心呢。」徐福撩起衣袖,指挥得起劲。 马车上垂帘猛然掀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你小声点,就听见你大嗓门嚷嚷。」正是早上那个小丫头。 被她一喝,徐福叫声顿时变小。白少情看在眼里暗笑,正是一物克一物,这徐福不怕自己主人,倒怕那司马公子,还怕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只不知他怕不怕那大少奶奶。 眼看一群人涌进自己的小院,开始清理打扫,三间空房更仿佛顿时换了主人似的。这群人不象只住一天,简直象要住上一两年,每一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正热闹时,花花过来了。 「白大夫,晚饭做好了。啊,好热闹啊,」她一眼看见那些马车,诧道:「咦,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借宿的。」 白少情因为这班人恐怕与武林四大家族有关联,不大愿接近,转头:「饭已经好了?」 「嗯。」 「那我们去你家吧。」白少情走到门外,扫院子一眼:「这里够乱的。」 竟抛下自己的小院任人忙上忙下,自管去花花家吃饭了。 花花老娘是个爽朗人,笑起来能让屋顶发震。今夜有最爱吃的狗肉,花花娘着实夸奖了阿东一番。 「好小子,手艺不错。」花花娘美美喝上一口热汤,咋舌道:「以后有狗肉,要记得叫上大娘。」 阿东大声应道:「大娘放心,哪里能把大娘忘记呢?」 「就知道偷鸡摸狗,没出息。」花花斜眼。 「嘿嘿,花花,你尝一块。」阿东眉开眼笑,夹一块狗肉到花花碗里。 花花哼一声,选了一块好的夹给白少情,笑道:「白大夫,你也吃啊。」 「白大夫,你千万别客气,我们都是自己人。」花花娘也殷勤劝着。 白少情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吃饭,点头道:「大娘不要担心,我会喂饱自己的。」 一顿饭下来,尽管没什么山珍海味,却主客尽欢,吃得畅快无比。 白少情掂量着那班人应该已经折腾完了,便告辞回家。 回到院中,马车上的人果然已经都到房里去了。随从们在院子里,客厅里坐着挨着,有的已经闭上眼睛睡了,有几个还规规矩矩垂手站在院门,似乎是准备晚上主人传唤。 三间客房,两间都点着灯,一间却漆黑一片。 白少情自行回房,原打算梳洗后就睡觉,却忽然想到:今天问第三间客房给谁,徐福吞吞吐吐,也不知藏了什么玄机,不如今夜去看看。 人最难克制的,常常是自己的好奇心。 他吹熄蜡烛,静静坐在房中,等待片刻,便摸索出房门。 横天逆日功已练至第四层,他现在可以说在武林中罕见敌手,如果不碰到封龙,怕没有多少人可以为难他。 出了房门,翻身上屋顶,悄悄匍匐而行,轻手轻脚揭开屋上瓦盖,朝下偷窥。 蝙蝠公子本就以轻功闻名,如今修为大进,动作更加无声无息,若论潜踪匿迹,只怕连封龙也无法轻易发觉。 到了第一间房上低头看去,只见房中坐着一名女子,正低头轻泣。一名男子站在她身边劝道:「不要哭了,你已经哭了一个下午,还不够?再这么闹下去,你哥哥就要生气了。」听声音,就知他是徐福口中的那个主人。 「哥哥生气怎么了?你就只怕我哥哥,一点出息也没有。」那女子猛然抬头,嗔道:「封白司马徐,武林四大世家,你徐和青也是徐家的人,怎么偏偏怕我们姓司马的?」 原来这男子竟是徐家唯一的嫡子。白少情暗中叹气:徐家嫡子怯弱如此,怪不得近年气势骤减。 徐和青被妻子骂了一句,叹道:「我怕你们司马,那还不好?」 「你就不能争气点?什么叫你们司马,我司马燕已经嫁到徐家,自然就是徐家的人,难道不该盼望你有出息?」司马燕抹泪道:「在金陵住得好好的,我都说了不要搬家,你偏偏不敢反驳。如今万里迢迢地赶路,把小花给折腾死了,还不许我哭。」 白少情心中一凛:徐家在金陵是百年大族,那司马燕的大哥指示徐和青搬家,又是为何?难道司马家已经暗中掌控徐家?如此说来,武林中形势又有变化。若封龙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反应。 他思索片刻,重新将瓦片放回原处,又到了第二间客房顶上。掀开瓦片,悄悄窥探,屋中烛光摇曳,里面的人却已经上床了。 「呜嗯……」轻声娇喘从齿缝中挤处,搅得一屋春光旖旎非常。 躺在床上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已经被剥得精光,肌肤有点发黄,但看起来光泽可人,眉毛浓黑,眼睛又大又亮,倒也挺漂亮。 「叫啊,再叫大点声。」另一个男人坐在床边,衣裳整齐,唇上挂着一丝猫抓老鼠的玩弄,戏谑道:「你和青表哥就在隔壁和你表嫂恩爱呢。你大声一点,说不定他会冲过来救你。」扬着唇,手轻轻摩挲那赤裸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一下就让那乖巧的器官雄壮起来,立即在顶端渗出透明液体。 赤裸男子满脸通红,拼死忍着男人挑逗,咬牙道:「司马繁,你要杀就杀,我徐梦回可杀不可辱。」 「辱你?」司马繁冷笑一声:「你还不配,绝顶佳色才有这个福分。小小一个徐家旁系,也想夺我妹夫?我司马繁妹妹的夫君,岂是你可以亲近的?」 徐梦回恨恨道:「哼,旁系?你司马繁不也是司马家的旁系,想当司马家的主子,你还不够斤两。少一口一个妹夫,你利用姻亲控制我表哥。表哥虽为人忠厚老实,但总有一日会识破你的奸计。」 司马繁嘿嘿笑了两声,屈指一弹。指风一响,徐梦回低唤一声,昏了过去。 「有你在,徐和青能有什么作为?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如此听话?你真当徐家嫡子是个傻瓜?你和青表哥若是功夫再强一点,那可是个难得的对手。」他走到床边,挑起徐梦回的脸细看,啧啧道:「模样也不怎样标致,怎么徐和青就把你当成宝贝?天天梦回梦回,无法断相思。」他轻笑两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个画卷。 走到桌边,在烛光下小心展开来,细细望了一遍,幽幽叹道:「这才是人间绝色,等我统一武林,定要把这蝙蝠公子找着。嘿嘿,若能当着封龙的面好好疼爱他,那才不枉我司马繁快意一生。」 那图上画着一人,倚在湖边垂柳干上,双眼微闭,象在静静享受湖边清风,又象在期待亲吻。画者功力精湛,将画中人刻划得几乎破纸欲出,翩翩佳人,如在眼前。 若不是对画中人有极深情意,绝画不出这样的神韵。 画像入目,白少情几乎冷笑出来。 江湖上敢招惹蝙蝠公子的,除了一个封龙,如今竟又多了一个。 只是,司马繁怎会知道蝙蝠公子和封龙的关系? 两年不出江湖,难道封龙正义教教主的身份已经外泄?若真是如此,那武林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 第六章 白少情连看了两间客房,暗忖最后一间是那司马繁的住处,他现在人在徐梦回这里,自然没有看头,便下了屋顶,悄悄回房。 在房中静坐片刻,脑里还浮着那张司马繁手中的画像。无庸置疑,上面画的人正是自己。轻笑,闭眼,倚在柳树干上,连发丝都描得仔细。 何时被人暗中画了像却不自知?看那画像,便有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白少情几乎可以断定,那出自封龙之手。 封龙在欢爱中被他一刀刺伤,白少情仍记得他当时的一声怒吼。他可以提气给白少情致命一掌,却连退两步,怔怔看了白少情一眼,颓然倒下。 两年了,藏身在十八里乡苦练横天逆日功。 但少情忘不了封龙那时的目光,那如刀一样铭刻在他心上,就象他忘不了银河飞瀑,还有满天蝶舞。 「封龙,你画我的像做什么?」嘴里淡淡叹着,唇角却微扬,漂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悬赏抓拿我么?还是……」 若有若无的甜意,在心头缥缈而至。 他将玉箫凑到嘴边欲吹,想起房外大批外客,又将玉箫放了下来。负手在房间踱了两圈,自言自语道:「我该不该出去探听一下风声?两年窝在这里,竟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如此无用,被人揭穿了身份?」 停下脚步,在床头取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小心打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露了出来。 天明,院子一早就有声音传来,似乎是随从们在喂牲口、打扫庭院。 徐福来敲白少情的门。 「大夫,我们要上路了,你后院里那一小片菜地里的瓜果,卖给我们路上吃如何?」徐福又掏出一块碎银子:「多给你算点钱,我们好预备着。唉,这一路鸟不生蛋的,连个好点的饭馆都没有,咱们主子啥时候受过这些苦?」 白少情微微一笑:「贵主人好像出生大家啊。」 「当然。金陵徐家,嘿嘿,你一个乡下大夫,没有听过也是应该的。要在别处,这名头报出来……」 徐福正在唾沫四溅地炫耀,司马繁的声音传了进来:「徐福,这里主人家请出来见见吧。」 徐福连忙噤声,高声答道:「是!」转头对白少情笑道:「大夫,司马公子请你见一见呢。我给你打个招呼,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你千万要规矩一点知道吗?不然,他能整得你哑巴吃黄连,苦哇苦哇苦哇。」 白少情暗笑:你一定吃过他的苦头。点头道:「也好,我出去见见。」 出了房门,一眼就看见司马繁坐在客厅中。 昨夜白少情在上方,又忌惮司马繁武功,不敢逗留太久,并没有仔细看清楚他的模样。现在一见,司马繁眉目清秀,鼻子小巧直挺,嘴唇颜色稍淡,倒有点象官宦人家的读书少年。一件天蓝色衣裳,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腰带,插着一把书生用的纸扇。 「打搅了主人一夜,真不好意思。」司马繁轻轻笑着,转头吩咐:「徐福,记得宿费多给。」 「是,司马公子,已经给了一锭银子,够他用好半年了。」 白少情听司马繁言辞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连声音都温柔无比,心道:都说知人口面不知心,若不是昨晚亲自见了,谁能猜到此人可怕? 不由想起封龙,他也是个大奸若忠的人。 又暗道:不知他为何要见我,难道昨夜行踪已露? 他边斟酌,边点头道:「徐大爷已经给足了银子,公子睡得安稳就好。」 司马繁嘴角微掀,黑漆似的眼睛在客厅中转了转。外面有随从进来禀报:「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司马繁点点头,却没有站起来,目光徐徐移到白少情处,忽然问:「昨夜来的时候,远远听见箫声,可是大夫所奏?」 白少情知道司马繁定已将吹箫人的位置听清楚了,心知抵赖无用,笑道:「正是在下。一时烦闷,让司马公子笑话了。」 「好美的箫声,令人一听忘魂啊。」司马繁露齿,仔细瞧了瞧白少情,又道:「要吹出这样的好箫,除了精通音律,还要有天赋灵气。大夫箫声虽然悠扬,却沉而不颤,直入林深处,想必武功修为也不弱。不知为何甘愿隐居在荒山野岭,吃这些苦头?」 他一言道破,不容回避。 白少情一愣,刚待思索,耳边风声忽起,一只白皙却快速无比的手抓到脸上。 司马繁嘿嘿笑道:「大夫脸覆人皮面具,难道是武林中出名的人物?司马繁生平最喜结交奇人好友,不如大家真面目相识一下。」 他武功造诣与封龙不相上下,白少情微微一晃,只觉脸上一痒,人皮面具已经被司马繁掀了下来。 司马繁一招得手,停下攻击。 客厅人声骤静。 徐福刚刚在外面忙了一阵,刚巧走进客厅回复,一抬头看见白少情没戴人皮面具的脸,顿时「啊」叫了出来。 白少情站在原地,似乎气愤无比,指着司马繁沉声道:「司马公子,我姓万的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揭我的短?」他一向俊美的脸上,如今斑斑驳驳,肿起一脸大大小小的红斑,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狰狞如鬼,怪不得徐福会惊叫。 司马繁似乎也意料不到白少情真面目如此可怕,怔了一下,连忙双手奉上人皮面具,解释道:「大夫请息怒。实在是大夫的身形极象在下一位朋友,所以一时冒犯。大夫刚刚闪避的步法,似乎是江城派的绝技,难道竟是当年叱咤武林一时的江城万里红?」 白少情接回面具戴回脸上,冷冷「哼」了一声,心中暗叫好险。当年封龙一眼看穿母亲脸上的面具,司马繁自然也能看穿。幸亏他早有防备,料到事情不会简单结束,昨夜已经用绿胆蜂的汁在脸上涂了一层,让肌肤自动长出红斑。这些红斑虽然难看,两三天才会消散,确是最天然的让人认不出自己的妙法。 白少情做事周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故意使出江城派的武功。万里红消失江湖多年,他当年是有名的风流美男子,身形应该与自己相似。听闻此人会采阴补阳之术,能青春常驻,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自己年龄为何不老。 最好的一点,是万里红的神秘失踪,据说是因为采阴补阳为同门不齿,所以被清理门户,更有传言说他被人毁了容貌,这恰恰与自己脸上的红斑相衬。 以有心算无心,司马繁果然上当。 「万前辈当年一剑震南山,威风无比,谁想到如今竟藏身在这?」司马繁叹气。 白少情盯着窗外,磨牙道:「要不是霍玉田阴谋加害,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在我酒中下毒,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万前辈的事,江湖上众说纷纭,司马繁也听过一些。」司马繁又大大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司马繁身为武林中人,自然要为正义出一把力。我愿为前辈声讨霍玉田,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白少情大笑道:「哈哈,狂妄小子!霍玉田三年前已经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你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霍玉田就死在白少情手下,否则他如何学会江城绝技? 司马繁神秘一笑,踱到白少情身边:「霍玉田虽然死了,但前辈的冤情未雪,江城派掌门之位,仍在霍家人手中。前辈难道不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白少情蓦然心惊,暗忖道:这司马繁好大野心,我随便冒充一下万里红,他的脑筋竟立即转到江城掌门上面。万里红一出江湖,江城派势必内乱。 「你要帮我?」白少情转着眼珠:「有什么条件?」 司马繁抽出腰间纸扇,悠然扇了两下:「万前辈英雄一世,司马家正是用人之时,只要万前辈肯加入司马,司马繁愿助前辈重返江城派。」 「加入司马?」 「不错。」 白少情故意蹙眉:「你是司马负何人?司马繁,似乎并不是司马嫡系。」 「原来前辈不信司马繁的实力。」司马繁冷笑数声,转身道:「可叹可叹,大好机会居然就此放过。万里红,你还是在这里隐居吧,江湖快意,已不是你的事儿了。」说罢,昂头走出客厅。 激将法人人会用,但司马繁字字温柔细腻,却字字似挑拨又似激励,一举一动丝毫不矫揉造作,让白少情也不能不佩服他的人格魅力。 「留步!」白少情扬眉叫道。 司马繁停下脚步,轻问:「前辈还有何吩咐?」 白少情心道:此人厉害,到了江湖上一定会搅个天翻地覆。机会难得,何不跟在他身边好好看热闹,再从中待机而动? 他思量片刻,沉声问:「你真的可以帮我得回江城派掌门位置?」 「前辈若不信我,又何必叫住我?」 「那好,」白少情缓缓点头:「只要你帮我取回江城派掌门的位置,我就为你司马繁效力。」 司马繁似乎早就料到,转身露出欣慰的笑脸:「前辈有勇有谋,司马繁得臂膀也。」 「废话少说,我们上路,哈哈,我老万也要重归江湖了。」 白少情昨天惊见司马繁手中画像,早有离开的打算,所以包袱已经准备好,只要司马家的人一离开就动身。不料现在变了和司马繁一道上路罢了。 于是,这个关系叵测的诡异队伍中,又多了一名成员。 张开黑色翅膀,翱翔九天之外。 我回来了,江湖。 马蹄声声,车队缓慢前行,白少情谢绝坐马车,独自选了一匹黑马随车而行。 不引人察觉地,坠后到徐福身旁,与徐福并肩而行。 「真看不出,你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徐福天生大嘴巴,最耐不住寂寞。无奈司马繁随行的侍卫都极严谨,竟无一人与他搭讪,所以一见白少情靠近,徐福立即精神起来:「万里红?这名字我也听说过,嘿嘿。司马公子似乎很瞧得上你。」 此人看来一直在徐家侍侯,养出了目空一切的坏习惯。自己武艺不如何了得,说起武林中人来居然高高在上。 白少情也不和他计较,淡淡道:「这位司马公子杀伐决断,果敢睿智。万某多年不出江湖,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叹了一声。 徐福晒道:「不知道的人多着呢。不是我夸口,武林上下,知道司马公子来历的恐怕只有我们徐家和司马家了。」 「哦?」 「听着了。」徐福有机会卖弄,立即咳嗽一声,挺起胸膛道:「司马公子姓司马,单名一个繁字,今年二十有一。」 白少情见他一副滑稽模样,微微一笑,继续听下去。 「司马公子的父亲名叫司马领,乃是当今司马当家的表弟。父出名门,来不少吧?嘿嘿,可司马公子的母亲,来头更大。」徐福卖个关子。 白少情稍一沉吟,随口猜测:「难道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不不不,武林美人算什么?这位姑奶奶,是武林第一大家,封家的二小姐封玉娟,就算现在武林盟主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姑姑。你说,来头大不大?」 「封龙的姑姑?」骤听封龙二字,白少情微微一震,幸亏有人皮面具,将他的不自在掩去大半。 封龙,在十八里乡隐居两年,也已经有两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从别人的嘴里念出来。如今忽然听见,心窝忍不住浪涛翻滚,分不清的酸辣滋味全冒出来了。 「可惜啊,那个武林盟主啊……」 略有走神,竟然漏了徐福后面的话。白少情回过神来,只抓住最后一点隐约的惋惜,忙问:「可惜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那个人称剑神的封龙失踪了。」 「失踪?」 「嗯,失踪两年了。」徐福瞥白少情一眼,安慰道:「你隐居多年,这样震动武林的大事不知道也不奇怪。武林盟主封龙在两年前神秘失踪,不但如此,封家的百年老居莫天涯更是被一场离奇大火烧个干净。」 「啊?」白少情纵使再深沉,此刻也不禁露出诧容。 揪住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漆黑的眼眸蓦然水波震荡。 封龙,封龙竟然失踪了?他……他难道真的被我一刀……不不,我那一刀极有分寸,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心开始乱了。 咬住下唇,又转头问:「莫天涯一场大火,到底是谁干的?那封家的仆人们呢?」 「谁知道是哪个干的?封家仆人一个都不见,大概都烧死了吧!」徐福皱眉,装模作样地叹道:「唉,这两三年武林真不安定。武林四大家族,白家首先被灭了满门,也是一场大火毁个干净,不到一年,又轮到封家了。听说这都是正义教搞的鬼,也难怪,四大家族本来就跟这邪教誓不两立。」他故作神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所以司马才和徐家结成姻亲,好一同抵抗正义教。」 白少情心不在焉地点头,陷入沉思。 白家的大火是他亲手点燃的,内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莫天涯为什么会被烧?不可能是正义教在向武林正道示威来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白少情淡淡扫他一眼,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就像心湖藏着一样东西;但隔着水,影影绰绰,说不出个究竟。 蹙眉想了半晌,封龙两个字好像铭刻在心头一样,轻轻一碰就若有若无地疼。白少情决定暂时放开封家的事儿,把念头转到司马繁身上,徐徐问:「司马公子少年艺成,即使不是司马嫡系,也应该在武林中大有名气。你为何说知道他来历的人不多?」 徐福一拍后脑,「你看我这人,刚刚说到司马公子就把话岔开了。司马公子的双亲虽然出身武林名家,但都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成婚后,两人离开司马老家,到北漠荒原隐居去了。司马公子就是在北漠出生的,这一次要不是为了大少奶奶和公子的婚事,司马公子也不会出北漠呢。你说,认识他的人能多吗?」 白少情眼底微微一亮,「这么说,司马公子现在是要带妹妹、妹夫回北漠去了?」 「谁知道呢,反正跟着公子走就是了。」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变暗,白少情抬头一望,红日坠到天边,被山坡遮住大半,不多时就会完全没掉踪影。 徐福说的话在心里一遍一遍过滤,每过滤一遍,浮出的问题就越多。 他曾亲耳听过司马繁传音入屋,功力深厚无比,竟能与封龙相提并论。是他的武功真的如此强横?还是内有玄虚? 假如司马繁内力真如此强横,那问题就更多了。这般武功,绝对是从小苦练,吃尽常人不能忍受的苦头而来的。司马繁的父母既然无意江湖,为何还要让儿子受尽煎熬,教出一个武林高手? 若司马繁只是一个北漠荒原的少年,又何必把妹妹嫁给徐和青,又何必用徐梦回挟制徐和青,又何必逼迫徐和青举家迁移?仅仅从招揽自己这件事,已经可以看出他野心极大,非常人可以想象。 车队专挑偏僻路线,每到一个地方,总能遇到一些奇怪的人。司马繁或用惊人武学,或用优雅风度,或用难辞诱惑,将这些人一一收在自己掌握下。 白少情冷眼旁观,惊觉这许多人都是三山五岳的邪派人物,司马繁定早布置了眼线,知道他们藏身地点,仔细策划了路线,好逐一收于门下。 看来只有自己,是司马繁此行的「意外收获」。 陆续走了是三天,进入山西境内,与第一次遇到车队的时候相比,包括白少情在内,已经多出八人。 当夜,众人住进一个宏伟的大庄院,白少情被安排在西厢一雅致住处。 司马繁是个不错的主人,佳肴美酒任意享用,送来的用品也都极考究,吃穿梳洗都有人伺候。可白少情接下来的七天,都没有见到主人的影子。 他也不急,暗忖司马繁此刻定在笼络其他七人。以他万里红的身份,只可以帮助司马繁对付江城派,当然比不上胡顺漂那种老怪物值钱。 这天刚吃过晚饭,白少情兴致忽起,命伺候的丫头唱首曲子解闷。 正侧躺在藤椅上打拍子,忽然听见窗外爽朗笑声,「万前辈好雅兴!」一偏头,原来是司马繁来了。 司马繁从门口进来,笑道:「司马繁事忙,招呼不周,前辈见谅。」 「多承招待。」白少情从藤椅上站起来,请司马繁坐下。心中暗算,今天刚好第八天,这人筹划周密,竟真能一天料理一个江湖上的高手?稍有定计,开口问道:「司马公子可还记得答应万某的事?江城派……」 「前辈莫急。」司马繁扬唇浅笑,「司马繁答应过前辈的事一定会兑现,但大事不可草率,容我慢慢斟酌。」 白少情心道:你今天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江城派掌门的位置么?难道是欲擒故纵之计?淡淡道:「既然公子要慢慢斟酌,万某就耐心地等了。不知司马公子今日……」 「自然是有事请教。」司马繁抬手挥走两个丫头,低声笑道:「有一件事,想求前辈指点。」 他笑得诡异,白少情暗自警觉。 「公子请说。万某定知无不言。」 「如此,司马繁就直说了。」司马繁沉吟道:「我想请问一个关于阴阳的问题。」 白少情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万里红以采阴补阳的邪行得罪武林同道,关于如何阴阳调和,如何交融掠取,一定深明其道。没想到司马繁模样斯文,竟对这种歹事有兴趣。 他心中对司马繁的评价又低三分。 「公子想问的是……采阴术?」 「非也,非也。」瞅见白少情的模样,司马繁轻摇纸扇,缓缓道:「此事复杂无比,待我细细说来。比如,有一个人,他练了一种阳刚气极重的武功,而这种阳刚气最忌讳阴气。所以,这个人只能和男子……」他略去后面两字,含笑不语。 司马繁其实也算美男子,眼睛亮若星辰,望向白少情的目光温厚柔和。不知为何,白少情却平白生出头皮发麻的感觉,不自在地答道:「若只是男子和男子**,民间多有例子,此类的春宫图也可重金购得,公子何必烦恼?」 「若我不仅仅要**,还要采阳呢?」 「采阳?」白少情诧异地看着司马繁。 男人采男人的阳?这真是千古未闻的奇题,莫说冒充的万里红,即使是真的万里红,恐怕也无法回答。 司马繁神态自若,毫不觉得自己此问离奇,接着道:「我再举一个例子。假如有人练一门阳刚气极重的武功,他的徒弟若与他**,阳气是否可以被师父所吸附?」 「如果在**时暗中默运采补神功,那师父吸附的就不是阳气,而是徒弟的功力。」白少情据实答了一句,心中蓦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当日和封龙交欢时,若封龙用了采补术,自己岂不是一命呜呼? 这样一想,竟又让他想起另一件可怕的事来。 天下只有横天逆日功至阳至刚,司马繁口口声声阳刚气极重,最忌讳阴气,难道他所说的那人,竟然就是封龙?或者这个司马繁,竟然就是封龙的另一个徒弟? 想到这里,白少情「啊」一声,骤然惊叫出来。 司马繁讶道:「前辈可是想到什么了?」 白少情连忙收敛惊态,笑道:「没想到司马公子对此道如此精通,竟能想到以阳采阳,实在超乎前人所能想象。万某佩服。」 司马繁盯着白少情,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薄唇紧抿,神色间说不出的冷冽,仿佛白少情身上的某个秘密已经被他看穿。 他一向斯文有礼,温文尔雅,此刻骤然改变,分外叫人心里一颤。 白少情被他一盯,只觉得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前辈请看。」司马繁绕着白少情走了一圈,站定在桌前,伸手将桌上的黄铜酒壶拿起,默运功力。 黄铜酒壶在他掌中渐渐变色,似乎变软了几分,不过片刻,竟完全熔成铜水,从司马繁纤细白皙的指缝间滴淌下来。 「嗤嗤……」铜水热度惊人,落到桌上,响起冷热相遇之声。 白少情坐在桌前,冷眼看司马繁卖弄功力,心中蓦然大震。司马繁功力深厚他早已知道,但最让他心悸的,是司马繁此刻用的,竟是横天逆日功。 真真正正,绝无虚假,应该只有正义教教主会使的横天逆日功。 司马繁露了一手,朝白少情笑道:「前辈看我这功夫如何?」 白少情嗓子干涸,只觉得心跳异常地快。「厉害……」心中不断揣测,难道司马繁真是封龙的徒弟?横天逆日功是武林第一奇功,封龙除了他外,竟另有择徒? 自己拜师之事曲折无比,另有机缘。封龙又是看上了司马繁哪一点? 他细细打量司马繁侧脸,只觉越看越是俊美,心里泛起微酸,又立即扯动肝火来。 司马繁有点得意,又问:「前辈可知这是什么功夫?」 白少情动了怒气,心中反而不再害怕,从容地扫他一眼,淡淡道:「有点像传说中的横天逆日功,但此功武林中极少人见识过,我也不敢肯定。」 「前辈果然好眼光。」司马繁毫不掩饰点头认了,斟酌一会,问白少情道:「若我与封龙比试,前辈觉得谁会赢?」 白少情只道自己又被封龙换了个法子作弄,刚想冷冷回道「你们师徒两人若同归于尽,倒也是武林之福」,却蓦然醒悟到一事,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肚里。 封龙即使另有徒弟,也决不可能教出司马繁这样功力深厚的弟子。再者,司马繁提及封龙的语气毫无敬意,怎是对师父的态度? 他最后一问,更加居心叵测,让白少情弄不清司马繁葫芦里卖什么药。 白少情脑筋转了好几圈,才不急不徐答道:「封龙乃武林正道领袖,武艺超绝,司马公子虽天资聪颖,只怕还要历练两年才能胜他。」 「正道领袖?」司马繁得意地笑了两声。 白少情察言观色,暗忖司马繁一定早已知道封**份。但他若不是封龙徒弟,何以练成横天逆日功?难道正义教中另有隐情? 好奇心顿起。 司马繁看淌在桌上,又从桌沿落到地上的铜水渐渐变冷、凝固,眼光专注,不知心里正在打算什么。 白少情随着他的目光移动,心里隐隐知道此人与封龙之间,必存在某种奇妙的关系,也在盘算如何把这些一个一个的谜题解开。正思索着要怎样打开僵局,司马繁却蓦然问道:「我已将横天逆日功给前辈看了,前辈还是不信我吗?」 他问的没头没脑,白少情不免一怔。 司马繁只道白少情装傻,索性挑明道:「横天逆日功只有武林第一大教正义教的教主会用,前辈应当明白我的身份。」 他说这话时,白少情脸色连变,差点站起来喝问「你是教主,那封龙如何」,幸亏最后还是勉强忍住。 「司马繁以正义教主的身份请教,前辈只需略微指点,将是我教恩人。从此那江城派的事,又何劳前辈操心?」 原来江城派掌门一位,不是司马繁的图谋,而是司马繁牵制万里红的筹码。 事情发展到这里,白少情纵然再聪明一百倍,也猜不出所以然来。其中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关键,他心知再拖下去,只会让司马繁起疑,索性把心一横,直接道:「司马公子,你口口声声请我之交,又不肯直言相告到底想要什么。如此拖拖拉拉,婆婆妈妈,如何能当大事?」 「前辈既然一定要司马繁亲口说,那司马繁就直说了。」司马繁把手中纸扇刷的合上,插回后腰,拱手笑道:「司马繁所求,不过是前辈多年前因缘际会得到的一本《错合功》秘笈。」 「错合功……」 「司马繁久研采阳之术,苦苦追寻,才知道此秘笈落到前辈手中。但前辈绝迹江湖多年,不料苍天有眼,竟让我巧逢前辈,真是可喜可贺。」 白少情这才知道,为何司马繁知道他是万里红,会立即用手段招揽。 不为江城派掌门之位,而是为了那本《错合功》。 司马繁见白少情无言,只道他心有顾虑,温言道:「前辈不愿让司马繁窥看秘笈也无妨,只求前辈赐教,两个身怀横天逆日功者,一方如何能采集功力而不置对方于死地?」 一瞬间,白少情眼睛瞪大,脸色蓦然苍白。刹时,忽然福至心灵,什么都明白了。 司马繁不是封龙弟子。他虽然从小习练横天逆日功,却没有千年寒冰床,也没有封龙的武学天分。他必定暗中传授不少资质上乘的弟子,再趁这些弟子羽翼未丰前采补功力。就因为如此,才能年纪轻轻就拥有足以与封龙对峙的功力。 想到这里,白少情望向司马繁的目光就多了三分厌恶一分畏惧,一念及不知多少少年弟子被他采补功力活生生弄死,只觉颈后一阵恶寒。 只是,为何司马繁会有横天逆日功的秘笈呢? 第七章 司马繁见白少情静静瞅着他,对上那双剔透晶莹的眸子,只觉心头微跳,竟失神片刻,才蓦然惊觉,掩饰着微微咳嗽一声,「万前辈,那错合功……」 「错合功此事,公子从何得知?」 「从何得知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辈可肯指点。」 白少情看司马繁神色,分明认定自己手中有这秘笈,不由暗暗叫苦。 说不定真正的万里红确实有这本秘笈。为了区区一本寻常人拿到也无用的《错合功》而开罪司马繁,必定会让司马繁生出疑心。 铜水已经完全凝固。 白少情问:「错合功诡异难懂,我当年被众人偷袭,仓惶而逃,早已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见司马繁神色不悦,微笑道:「但秘笈中一些门道,大致还记得。阴阳之术莫测高深,不同性情、不同武功境界得人,要用不同的法子。不如请司马公子将那人带来,先让万某见上一面如何?」 司马繁笑道:「等我抓到他,自然带过来让前辈看个清楚」 「横天逆日功是贵教独门武功,难道还有其他人学得?」 「那人是前任教主得弟子,前辈可听过蝙蝠此人?」 猛然从司马繁嘴里听见自己名号,白少情心重重一跳,脸上却若无其事道:「怕是什么武林后辈吧!」 「此人两三年前大闹武林,曾掀起一番风雨。」 「哦?」白少情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蝙蝠想必武功高强。」 「武功马马虎虎,人却是个绝色。」司马繁深深叹了一口气,惋惜道:「我竟没能亲自见上一面。封龙真是无用,若是我,岂会让他跑了?」 白少情脊梁一阵恶寒,如正踩在薄冰上,苦笑道:「看来公子极想抓住那只蝙蝠。」 「小蝙蝠儿……」司马繁抽出腰后纸扇,优雅地扇了两下,对白少情道:「既然前辈已经答应指点,只等我将那只小蝙蝠擒来,再来请教。」 白少情一愣,「公子已经知道他的下落?」 司马繁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前辈放心。」对白少情一拱手,随即消失在门帘后。 白少情心情久未能平静,看着地上青砖,沉默不语。 「老万在不?」徐福在门外仰着头,扯开大嗓门喊道。他向来喜欢摆架子,知道万里红也算武林高人,居然厚着脸皮叫他老万。 白少情走到窗前,问道:「何事?」 「我们大公子不舒服,你快来。」 白少情皱眉道:「为何不请大夫?」 「你不就是大夫吗?」徐福钻进屋里拉他。「快来,快来,跟我去看。我家大公子是徐家族长,也不算辱没你。」 白少情暗想去打听一下也好,便不再推拒,跟着徐福去了。 徐和青夫妻住在另一个单独院落,比白少情住的地方更大、更华丽。他是司马繁的妹夫,这样的待遇也是应该的。 入得屋内,迎面看见一个妇人坐在窗前闷闷不乐,正是司马燕。 徐福道:「大少奶奶,这就是那个万里红,我请他给大公子看病,该比普通大夫好一点。」 司马燕不做声,冷着脸点点头,手中丝巾不时举到脸上。白少情瞅见她眼角犹带泪光,料想她必定和徐和青吵架来着。 这对夫妻都受司马繁摆布,日子也难过得很。 「老万,大公子在这边。」 白少情跟着徐福过去,转过走廊,进了内室。房内窗帘都放了下来,一片灰蒙蒙的,徐和青斜靠在床边,看样子真是病了。 徐福声音放轻道:「大公子,大夫过来了。」 徐和青咳嗽一声,低声道:「看什么病?我没病。徐福,你请他回去吧!」声音比上次在屋顶上听到的嘶哑,仿佛遇到什么伤心难过的事。 难道司马繁把那个徐梦回怎么了? 眼睛逐渐适应室内暗光后,只见徐和青憔悴非常,眼角尽是泪痕。白少情走上前道:「徐公子,我帮你把把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重身体,不然,那些想你、念你的人怎么办?」 「想我、念我的人?」徐和青似乎被触动了一下,茫然抬头。他虽然不如司马繁英俊,但还有几分儒雅,眼光柔和。 徐福在一旁道:「对啊!你若病倒了,大少奶奶怎么办?她在内厅哭得正厉害。」 「好,你把脉吧!」徐和青似乎想起什么,对徐福道:「把脉要心静,徐福,你让一让地方。」 徐福应了一声,乖乖走开。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白少情大叫妙哉。 他正想弄明白为何司马繁一定要将徐家控制在手,如今徐和青就在面前,岂不正是时机? 「徐公子,待我先为你把脉。」白少情向前一步,轻轻按上徐和青右腕。 他的手劲很轻,并不想让徐和青察觉任何敌意。他知道徐和青被司马繁胁迫着,很有可能在将来某一个时刻,会成为他的盟友。 但手搭上徐和青手腕的瞬间,白少情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徐和青的手,忽然微微一动,反搭上白少情的脉门。 白少情的武功,已经和两年前的蝙蝠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横天逆日功,虽然比封龙和司马繁逊色,却决不是普通武林人士可以对付的。但此刻,徐和青只是若无其事地、随意地一抓,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脉门。 高手被人抓住脉门,就等于把命交到别人手中。 徐和青抬头,「你一定在想,徐和青的武功,不是很差劲吗?」他笑容宛如暖风。 白少情发现,徐和青的眼睛凝视人时,深黑黝暗,深不见底。他只能苦笑,「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徐家嫡系,怎可能武功差劲?」 「不,我天资不足,武艺难成。」徐和青道:「不过这一招蓦然回首,却是我徐家享誉武林百年的绝技。我们虽然用得不多,但从练武的第一天岂,就必须苦练这一招。幸亏,使这招不用太深厚的内力。」 白少情能说什么?脉门被人扣在手里,任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何况他知道,徐和青一定有其他话要说。 果然,徐和青和颜悦色问:「你就是万里红?」 「不错。」白少情扯动嘴角。万里红到底有什么值钱的地方?似乎人人都对这个名字感兴趣。 难道徐和青也想要错合功? 「你不是万里红。」徐和青道:「因为真正的万里红,五年前已经死了。我亲手埋葬了他。」他的书生气质从唇角溢出,如老师问年幼弟子一样的神态。「司马繁不是简单角色,你为何甘愿冒险,潜入他身边?」 两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入白少情脑内,轰然撞在一起。 徐和青和司马繁同流合污,代替司马繁来试探他? 徐和青为了摆脱司马繁,也在暗中寻找盟友? 两种推测中只有一个是真的,选错了,下场会有天渊之别。 「确实如此。」白少情眼中闪过冷芒,悠然笑道:「公子身为司马繁妹夫,是否打算立即揭穿我的身份?」不等徐和青回答,淡淡吐出一句,「但就算你为司马繁立了这个功劳,我看司马繁也未必会将你的梦回表弟还给你。」 搭在白少情脉门上的三根指头,立即抖了一下。 白少情知道自己已经选对,含笑不语,只将目光锁在徐和青脸上。 徐和青脸色黯然,缓缓收回右手,叹道:「不错,司马繁不会还我的。」 「但你肯如此,徐梦回死也甘心了。」 徐和青霍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白少情,咬着细白的牙齿,低声道:「谁敢害他?不不,司马繁若是敢伤他,我定然会报这个仇。你冒充万里红藏在这里,想必是司马繁的仇家。虽然你是能逃过他的眼睛,但你势单力薄,难成大事。我愿帮你。」 白少情瞅着他,忽然露出玩味的微笑。「你在这里忍辱负重,难道只为了一个徐梦回?」 这话像针扎了徐和青一下,徐和青晃一下身子。 他闷闷皱眉,半天叹出一口长气,仿佛把好几年的闷气都缓缓吐了出来,然后看着白少情道:「若他不把梦回搅和进来,我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白少情不语,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这里面的事,牵扯重大。」徐和青虽然在对白少情说话,眼睛却转到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枝叶伤,似乎在回想极远的过去。他正要说,忽然又停下来,「你到底是谁?和司马繁有何恩怨?」 既然赌赢了一次,那就只好继续赌下去。 白少情,向来是个赌运不错的赌徒。 他迎上徐和青的目光,将面具卸下,浅浅笑着拱手,「在下白家第三子,白少情。虽然也算四大家族的后人,从前却没有福分见过徐兄。」脸上涂的蜂毒已经消退,仍是貌比潘安,粉雕玉琢。他既然承认自己是白家人,索性对徐和青改了称呼,将徐公子改为徐兄。 若论倒霉,他们也算难兄难弟。 徐和青蓦然见他真面目,也不由呆了一呆,喃喃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却不知你竟这般模样。」 白少情无谓地一笑,顺手戴回面具。「现在,可以请徐兄解惑了吧?」 他此刻内紧外松,看似随意站着,其实全身功力积蓄待发,耳力集中窥探附近动静,连老鼠从窗前花坛中匆匆窜过,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本来就和武林四大家族有关。近百年的武林隐秘,都藏在里面。」徐和青有点恍惚,「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我自幼不喜学武,对家中古籍却极有兴趣。家中有一个老藏书阁,是许多年都没有人去的尘封之地,我偏偏爱在那里逗留。梦回……他虽不爱那些老书,却常一起陪我。有一天,我在一堆破破烂烂的废纸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天下的秘密,怎么总和破破烂烂的老东西有关?」 徐和青道:「因为秘密,总是越老越可怕。」 白少情忖度片刻,问:「和四大家族有关?」 「不错。这废纸是徐家一个先辈留下来的,他当年也是叱咤武林的人物。而且这个人,生平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从不说谎?这一句要是真的,那世上听过他说话的人想必不多。」 「不错,他生平寡言,说出来的话却人人信服。」 「他写了什么?」 徐和青沉默。 「他记录下武林四大家族族长,在许多年前商议的一个秘密。」徐和青的脸黑沉,像被莫名的沉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虽然背脊挺直,但看在白少情眼里,却觉得他在不停颤抖。 白少情叹气,「正义教,原本就是四大家族创出来的。」 徐和青蓦然剧震,犀利目光直刺白少情,颤声道:「你怎知道?难道你也……哦,你是白家的人,恐怕也发觉了……」他找到解释,声音平复下来。 他猜不到,白少情方才一句话,却是从封龙的话里推测出来。 封龙曾说过,正义教教主,是封家暗中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从这里再想下去,那司马繁也是四大家族的人,会与正义教扯上关系,也就理所当然了。 白少情问:「你是徐家族长,为何要看了前人留下的书信才知道因果?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百年前,四大家族秘密商议,纵观武林局势,得出一个结论。武林中的事,靠道理是不能完全解决的。要使武林永远安稳,无大血腥,必须黑白兼用,以白道教化人心,以黑道铲除无法明里铲除的顽劣。遂结盟组成一个秘密的正义教,希望可以控制黑道力量,让武林中正义长存。但外界,无人知道正义教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四大家族。」 白少情推测道:「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几位族长知道,但渐渐年代更迭,有的族长暴毙,没有及时把这个秘密传下去?」 「不错。」徐和青点头道:「我们徐家和白家,本也是正义教中的重要支柱,只是后人渐渐错失这个秘密,到最后,知道正义教来历的,就只有封、司马两家了。封家和司马繁,一直暗中掌控着这武林第一邪教。」 白少情笑了。 徐和青问:「你不信?」 白少情道:「不,我信。」 他若告诉徐和青,他曾忐忑不安地步入正义教分坛,求学横天逆日功,徐和青的嘴巴一定再也合不上。 他若告诉徐和青,封龙已将横天逆日功教与他,徐和青的眼珠子一定会掉下来。 可他并不想徐和青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也不想看见徐和青的眼珠子掉下来,所以他只能笑。 不停地冷笑。 徐和青说:「我知道你很愤怒,一个人太过愤怒的时候,反而会笑个不停。」 「我一点也不愤怒。」白少情说:「我只是笑,原来武林中最神秘的横天逆日功,竟然有我们的份。」 徐和青叹道:「我却但愿从来没有我们的份。」 「真的吗?」白少情轻问。 徐和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下去。「再慢慢的,封家势力远远压过司马家,不但是白道第一大家,也成为正义教之主。但司马毕竟还是封家盟友,司马家里还有人知道正义教的底细,这人就是司马家上一任的族长司马负。」 「而司马繁,就是封家和司马家联姻的后人。」白少情不再笑了,皱起眉头。 「白兄弟果然聪敏。」徐和青点头,「这司马繁,正是封家族长选择下挑定的另一位候补教主,至于第一位,自然是封家长子封龙,也就是两年前不知所踪的当今武林盟主。」 听见封龙的名字,白少情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司马繁不是企图篡夺教主之位,而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可封龙若在岂能容别人肆意抢他手里的东西。 他想着,又缓缓冷笑起来。 徐和青说:「你又笑了。」 「我确实在笑。」白少情回答:「若让司马繁遇上封龙那样的对手,岂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徐和青沉默了很久,想起了徐梦回。他沉声道:「当一件事关系到自己心爱的人生死时,它永远不会成为一件有趣的事。」 他却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微笑的白少情心中,狠狠痛了一下。 徐和青道:「两年多前白家遭劫,就是正义教下的手。可见正义教为了避免秘密泄漏,决意铲除我们两个和正义教已无瓜葛的家族。」 他这次却猜错了。 白家被毁,正是白少情的杰作。没有人比白少情更了解其中因由。宋香漓、白莫然、白少信、白少礼……恶毒的目光,怨恨的诅咒,尸体和活人,一起葬送在熊熊火海中,到最后连骨灰都混在一起。 白少情轻轻瞥他一眼,唇角微翘。 「我知道这个惊天秘密,其中又牵扯自家先辈,本想假装不知,就让这个秘密随我而去。可白家的例子,让我知道正义教不会放过徐家。」徐和青思索着说:「所以为了徐家上下,我决定——」 「可你还没有动手,司马繁就到了。他一到,就箝住你的命脉。」 徐和青黯然,眼中旋即闪过冷芒,咬牙道:「但他这样,反更坚定了我铲除邪教的决心。白兄弟,你我是同道中人,更应该携手共商大事。」 果然大义凛然。 白少情道:「那我们将真相公布江湖。」 「不可,这样四大家族就全毁了。」 「那我们一同刺杀司马繁,若得手,再刺杀封龙。」 「不可,我们的功夫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白少情不语。 徐和青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贪生怕死,爱慕虚名。」 白少情道:「你想我如何帮你?」 「这……」徐和青犹豫。 白少情想了想,「徐兄想做的,不过是两件事。第一,暗中除掉正义教中知道底细的封家和司马家人,先断绝四大家族和邪教的关系,保住四大家族在武林中的名声;第二,救出徐梦回。」 徐和青心事被白少情猜个正着,点头道:「正是。」 「你想我去救徐梦回?」 「此刻救人会让司马繁起疑,我只想……」徐和青踌躇,「想请白兄弟寻找机会,看看是否可以探望梦回,知道他的现状,我也好放心。至于我,司马繁是决不会让我有机会见他的。」 白少情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窗外徐福又嚷起来,「老万,你看好没有?赶紧开了方子,我好拿给管家开药。」 两人坐回原位,徐福大步迈了进来,「大公子,你瞧着脸色好看点了。」拍拍白少情的肩膀,「老万,你医术不俗啊!」 白少情站起来,「你家大公子只是和大少奶奶吵了两句,心里不痛快,劝一下就没事了,不用开药。」 拱手告辞,也不用徐福松,独自回自己院落。 第八章 进了暂住的小院子,分派过来伺候的小丫头红儿迎上来,「万老爷回来了?自己出去舒散筋骨了吧?也好,这么好的天,走动走动多舒服。」捧了刚沏好的茶端上来。 白少情啜了一口,夸道:「你沏茶的功夫倒不错。」 「那可是今年的雨前,司马公子刚叫人送过来的……好好的天,怎么忽然阴沉起来?像要下大雨似的。」红儿关了门,见风吹得外头树枝摇曳,又过去将各处窗户关起来,眼珠转着,瞅瞅四周无人,忽然露出一个不属于小丫头的笑容,「徐和青和公子说了什么好听话?」 白少情不料她无端冒出这么一句,心中蓦紧,手中茶碗抖了两抖,溅出两滴水来,凝神一想,沉声道:「水云儿?」 水云儿银铃般笑起来,取下人皮面具,俏皮地蹲个万福。「蝙蝠公子好啊!我又伺候您来了。」 封龙果然动手了。心中隐隐泛起一阵细而急的暗流,爬得人又酥又痒,说不出高兴还是讨厌。 白少情沉下脸,「封龙派你来监视我?」 「这是什么话?我可比你来得早。司马繁一在中原出现,教主就叫我来了。司马繁眼光厉害,我不敢在他面前钻来钻去,只能扮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没想到分派过来伺候贵客,竟然遇到公子。」水云儿盯着白少情的人皮面具直看,「也亏你想的出光明正大戴面具的理由。」 「你如何认出我?」白少情自进了这里,无论洗澡睡觉都带着面具。 水云儿诧异道:「怎么认不出?别说这身形气味,单单声音,我就能把你从人堆里认出来。若不是司马繁没亲眼见过你,你道他会认不出来?」 白少情冷冷道:「我现在只要高喊一声,封龙他也救不了你。」露齿一笑,「你可还记得在总坛时是如何对待我的?」 「公子别吓唬水云儿。」水云儿嘻嘻笑道:「我被司马繁抓了,不过是个死,他断不会用我采阳补阳。」 白少情当然只是吓唬她。 世上最没有效果的事,也许就是用死来吓唬一个不怕死的女人。 白少情不再吓唬,他低头,再尝一口热茶。 茶很热,像心一样热。但他的手很稳,稳到连水云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在我这儿干什么?」他抿住下唇瞅着水云儿,目光森然。 水云儿也瞅着他,一点也不畏惧,甜笑道:「你想问的可不是这句。」见白少情又把脸别到一边,拍手道:「你开口问我,我就告诉你教主在哪里。」 水云儿神态天真。 如果她不是封龙的贴身丫头,如果她不是正义教的护法,恐怕连白少情都几乎要相信她真的很天真。 白少情自坐在椅子上,端茶慢饮。「我不想问,你也不必告诉我。回去告诉封龙,今非昔比,蝙蝠不是随便派个丫头来就可以看住的。」 水云儿眸光似水,乌溜溜转着,「公子好无情,可怜我们教主一心惦记着,两年间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找人。唉,怎么偏偏就让司马繁那家伙先找着了?我一见公子,高兴得慌了神,连忙送信告知教主,教主也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他本急着要亲自来,却有好多事耽搁着。公子不知道,这两年出的事情可真多。」 听见封龙的事,白少情还是禁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心头不断敲着小鼓,听水云儿说封龙没有来,松了口气。但另一种惆怅,却不知不觉从脊梁下往上窜。 他知道水云儿正在搅花花肠子,葫芦里不知在卖什么药,抱定以静制动的主意,一丝表情也不泄漏。 水云儿说了半天,话锋一转,软声道:「教主怕他晚到一点,公子便又跑了,命我请公子留下。公子啊!你千万不要贸然离开呀,否则水云儿我罪责难逃。」 「你凭什么要我留下?」 水云儿轻诧道:「咦,若不是决意和水云儿一道,公子怎么会喝水云儿端的茶?」 白少情低头,手中的茶碗已经半空。 水云儿的目光,忽然狡诈得令人心寒。 白少情纹丝不动,打量水云儿一眼,唇角带起一抹冷然笑意,将碗中剩茶统统喝下肚子,轻轻哼了一声。他戴着人皮面具,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风情。 水云儿吃吃笑起来。 「你笑什么?」白少情问。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想起了什么?」 水云儿乌溜溜的眼睛轻快地转着,口中吐出两个字:「驴子。」 她摆动纤腰,坐到白少情对面。 「公子不问我怎样吗?」 白少情与她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他现在如何?」 「很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他挨了一记三尺刀,伤势至今无法痊愈。」 白少情闷了半晌,冷冰冰道:「三尺刀,一刀三年,难道是假的?他要敢妄运功力,只怕三年也好不了。」 「你就这般狠心?」水云儿眼里带着怨意。 白少情不答,他问:「封龙要你带走我?」 「他是这么想的。」 「仅仅只是想?」 水云儿皱眉,「教主是这么想,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白少情奇道:「为什么?」 水云儿叹气,「因为你的脾气比驴子更糟糕。」 白少情瞅了她半晌,喃喃道:「如果我不是白少情,我一定会大喊一声,司马繁,正义教的水云儿护法在此。」 水云儿便也学他的样子,喃喃道:「如果你不是教主的命根,我就算是正义教的水云儿护法,也一定会大喊一声,司马繁,你要采阳补阳的蝙蝠公子在此……哎呀!」 白少情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冽。 冷冽得像浸在冰海里百年的剑,冷的能教人的骨头冻出裂缝。 纵是水云儿,也忽然在他的目光下打了个寒战。 水云儿强笑道:「公子有何赐教?」 白少情问:「你在我茶碗里放了什么?」「你以为我放了什么?」水云儿仍在强笑。 白少情沉默。 半晌,他叹:「也罢,他要我的性命,原本不难。」冷冽的目光忽然消失了。他回头,看向窗外。 窗外无柳,无明月,无银瀑,无蝶影。 水云儿在他身后,低声道:「那里面放的东西对你没有害处,都是助你练功的药。教主亲自吩咐我给你用的,这药末无色无味,放在茶里,压根尝不出。你其实已经喝了好几天了。既然已经揭穿,我也不放茶里,你都拿去,喝不喝都随你。」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白少情。 白少情转过身,看向那小纸包。 他静静看着它,就像他第一次在山东万人庄,看见那颗名满天下的夜夜碧心丹;就像第一次看见方霓虹,在林中舞那套风华若无声。 他的眼睛猫眼似的,晶莹中有微光颤动。 水云儿见过白少情许多次,却第一次发现,白少情确实很美。 让白少情动心,竟是一件如此令人满足的事。 她终于知道,教主费了许多心血,也不过是为了让这个人冷冰冰的心,轻轻跳上那么一跳。 「你怎么不接?」 白少情仍看着它,不语。脸上显出一丝挣扎。 「你不要,那我可要仍掉它了。」 水云儿不是说笑,手一扬,小纸包破风而出。小纸包直飞向白少情,他侧身,让它从自己身边掠过,斜斜掉在窗沿上。 水云儿的脾气一向很好。她是赫阳的师父,即使在辣手施刑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但现在,她却无端起了怒火。 前一刻,她还觉得白少情很美;这一刻,她只觉得这家伙真是可恶透顶。 她甚至忍不住霍然站起来,咬牙道:「你算什么东西,够得上教主一根头发?我总算明白了,他就算为你死了,你说不定还高兴呢!」她真的很少如此没有风度。 「你总算明白了。」白少情冷冷道:「他如果为我死了,我一定会很高兴。」两人的视线,都像冰一样。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冰一样的视线忽然融化,同时看向远处的大门。 「奴婢告退。」几乎是瞬间,水云儿恢复了丫头的天真本色,盈盈退出侧门。 几乎就在同时,掉在窗沿上的小纸包滑进了白少情的袖口。 「又来打扰前辈。」司马繁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 白少情拱手道:「司马公子。」暗中观察,司马繁神情特别轻松,似乎遇到高兴事。 「公子红光满面,似乎喜事降临。」 「今天得了好消息,前辈猜一猜如何?」 万里红能和什么好消息挂上钩?白少情略一低头,揣测着问:「是否已经有那蝙蝠的下落?」 司马繁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知道蝙蝠在哪了。」 白少情呼吸蓦顿。 司马繁眼睛盯着白少情的瞳子,时间仿佛沉淀了许久,才有一丝清淡的笑意从唇边散开。「前辈为何不追问蝙蝠的行踪?」 白少情讶道:「我不追问,难道公子就不打算说吗?」他假意地咳嗽一声,撩着摆子坐下,直着腰杆。 司马繁干笑,「前辈动气了。」选了对面的椅子坐下,摇着纸扇道:「司马繁不够恭敬,前辈恕过。」刷地合起扇子,双手握扇,对白少情作了一揖。 白少情哼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司马繁道:「关于蝙蝠的事司马繁多方打探,总算知道他的来历。」 白少情假做思索状,「这个来历,一定很有趣。」 「很有趣。」司马繁道:「这位蝙蝠公子,竟然就是武林世家之后,白家的三公子,白少情。」 「白少情。」白少情古怪地笑了笑。 「前辈也没有想到吧?」 白少情确实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司马繁和向冷红狼狈为奸;可向冷红知道数年的事,司马繁竟到今天才知道。 到底是向冷红欺骗了司马繁,还是司马繁正在欺骗万里红? 「真是武林奇闻。」白少情冷冷道:「武林世家之后,竟自甘堕落。」 他语带双关,司马繁毫无愧色,点头,沉声叹道:「不错,明明出身名门,居然做出这等辱没祖宗的事来。」 这两人心中都明白,四大家族的祖宗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正义何来。 司马繁骂了两声,又忽然微笑起来,「不过,那白家三公子的样貌,却真是少有的标致。」 白少情被他诡异的笑容捣得心里一紧,不由问:「那白少情目前行踪何在?」 「日前探子回报,白少情在白家山庄出现。」 白少情皱眉道:「白家山庄,听说已经被夷为平地。」 「那白少情也许是回去拜祭父亲兄长,不料却被我派去的人撞个正著。」 「抓来了?」 司马繁点头道:「不错。」 白少情立知不妥。果然,司马繁道:「蝙蝠已被我带来了,请前辈指点错合功。」双掌伸出,轻击一下,发出清脆的掌声。 白少情又笑起来。 边笑,边暗暗叫苦:此刻去哪里找《错合功》? 两个彪悍大汉提了一个半昏的年轻男子进来。那男子低垂着头,黑发散落大半,将脸遮个严实,似乎在路途中受了不少折磨,连气息也甚为虚弱。 白少情正想这人的身形好熟,猛然想起一个人,眼睛蓦地掠过厉光。 司马繁笑吟吟把男子垂下的脸挑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 「前辈请看。」 白少情仔细看去,不出所料,果然是见过一面的徐梦回。 上次藏身屋顶,并没有仔细瞧清楚他的模样,只依稀记住身形。现在近看,才发现徐梦回虽然肤色稍黄,眉目也粗浓,但面容却有种说不出的精致,怪不得徐和青恋恋不忘。 「蝙蝠在此,请前辈施展神功。」 「这就是蝙蝠?」 「应该是。」 「应该?」 司马繁笑道:「就算错认了,也不过练练功而已,于前辈无损。」 白少情瞅着徐梦回半晌,心思急转,末了,才冷笑道:「此人并非蝙蝠。」 「哦?」司马繁问:「前辈如何知道?」他这么说的时候,身形似乎根本没动,却已经离白少情近了至少两步。 白少情忽然一震,看司马繁一眼,轻声问:「司马小姐有喜了?」 司马繁赞道:「前辈真厉害。」 白少情叹气,「徐和青已经死了?」 「妹夫的急病,前辈今天是亲自去诊过的。」司马繁摇着扇子慢慢道:「我挺器重和青的,可惜他身子不行。不过,幸亏小妹肚中留了骨血,徐家不至于断后。」 徐和青一死,徐梦回当然也失去价值。 白少情静静看着司马繁,忽然笑起来,「司马公子,你倒会耍把戏。」 「比不上你。」 「何时发现的?」 「到这宅子后的第三天。」司马繁欣然道:「风情这物,可不是一张面具挡得了的。况且,向副教主还暗地瞅了几眼。他是亲眼见过你的人,自然不会认不出你。」他一边说,一边收了扇子,向前一放,似乎要将扇子递到白少情手里。 白少情早全身凝气,见他动时,却发现后路已经被隐隐封死,朝任何一个方向躲,都只会牵动司马繁更大的杀气。 无可奈何,只能迎。 白少情迎的,不过是把纸扇。但这纸扇,却忽然变得比刀更可怕。司马繁的身形移的不快,悠然自在,就如在院子里散步;可他只移了一步,已经到了白少情跟前,诡异的笑容仿佛瞬间从司马繁的嘴角,传到白少情的肌肤上。 白少情一指,点在纸扇一端。 「锵」的一声,仿佛石头敲在铁器上一样,竟冒出几点火星。 「好功夫。」司马繁戏谑道:「横天逆日,火气十足。」手腕一动,朝白少情双手扣去。 白少情识得厉害,仓皇疾退。 只觉司马繁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轻飘飘伸手过来。 白少情再退,退的同时脚踝一伸,身旁的椅子凝聚着横天逆日四成功力,朝司马繁飞过去。 椅子勇不可挡的飞到司马繁面前,却奇异地停止了向前,反而缓缓地往下落,就像有人抓着它,慢慢把它放回地上。 司马繁的脸上还是挂着笑。 退无可退,白少情终于不退了。他叱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的剑。 蝙蝠会的绝技本就不少,剑法当然也不错。 一出鞘,就刺了二十七剑。没有一剑是留有余地的,这剑法仿佛造来就是为了最后一搏。 司马繁凝神。 「这是哪家剑法?」 「蝙蝠家。」白少情冷冷答。 「何名?」 「屠龙。」 白少情的剑,又已经攻出二十七剑,有三剑,甚至划破了司马繁的衣衫。 司马繁皱眉,可又笑了起来。 笑的最得意的时候,司马繁鬼魅一样动了起来,冲入剑芒最盛处。 这实在太冒险连白少情也觉得诧异;但司马繁已经冲了进来。而当剑光划破他胸前时,白少情却发现,他这一招并不足以刺透对手的胸膛。 司马繁胸前出血,却已经出手。 他只用了一招——徐家的蓦然回首。 瞬间,白少情的脉门已经落到司马繁掌握之中。 他苦笑。 一天之中,竟两次栽在同一招上,他唯有苦笑。 第九章 一阵灼热沿着手腕延伸过来,像被烧得发红的铁钳子夹住一样。白少情闷哼一声,全身一软,再使不出一分力气。 「匡当」一声,剑掉在地上。 屋里实在太安静了,所以这一声匡当很响,简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两个彪悍大汉和徐梦回,已经不知踪影。 司马繁一手抓着白少情手腕,一手轻薄地搂上他的腰,就势坐回椅上,轻轻一带,让白少情摔在自己大腿上。 「屠龙?」司马繁调侃,「剑剑够狠,偏偏都不够绝。」他揭下白少情面具,看见那张俊美的脸,也不禁怔了怔,叹道:「封龙好福气。」径自吻了上去。 白少情气得浑身发抖。 院外一片嘈杂,喧闹一阵,又听见仿佛烟花爆竹燃放的声音。随即天空闪过几道光亮,不知是哪一家武林同道的烟火信号。 「封龙安插的探子,已经处理妥当了。」司马繁透过窗子看天上绽放的烟花,转头道:「不过若你开口求我,我还可以让你再等一等?」 「等谁?」 司马繁轻笑,「还能有谁?」 他一边说,一边瞅着白少情的脸,啧啧道:「我已给了他机会来救你,怎么他竟不来?可惜,可惜。」手还是扣着白少情的脉门。 「有饵,不一定就会有鱼。」白少情仍在笑。 只是他笑得实在勉强,以至于薄薄的唇也开始微微颤抖。无论是谁,脉门被熔岩似的高温灼烧着时,笑容都会有点勉强。 「你这么块香喷喷的饵,换了我,一定会上钩。」司马繁凑到白少情脖子上嗅了嗅,轻佻道:「他不来也不要紧,我先和小蝙蝠儿练练错合……」说到后来两个字,声调却忽然变了。 司马繁猛然停下话,接着霍然把头抬起来,瞪着白少情,「你的剑叫什么名字?」他一向温柔斯文,此刻**却嘶哑起来。 「剑法是屠龙剑法,剑当然是屠龙剑」白少情却不发抖了,似乎有趣地看着他,「没想到屠龙的刀,也能用来对付豺狼。」 「你把三尺刀重铸……」司马繁面目浅浅扭曲,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白少情恍如未觉,续道:「三尺刀的寒性虽然因为重铸而显露得缓一些,但寒气入体无声无息,对练横天逆日功的人,杀伤力却更加霸道。司马教主,你难道不知道封龙当日就是伤在我的三尺刀下?铁器是可以熔了重铸的,这道理连普通武夫都懂,你怎么就没有想到?」 司马繁的嗓子里发出丝丝的声音,死瞅着白少情,终于笑起来,「你想我杀你吗?这激将法未免太可笑了。」他的笑容和先前截然不同,再没有原来潇洒的样子,血红的眼睛像毒蛇一般盯着白少情,恶毒非常。 他点了白少情穴道,把白少情往地上狠狠一摔。 「我不杀你。却要让你也尝尝这剑的滋味。」他拾起掉在地上的屠龙剑,拧笑,「你不也是练横天逆日功的?」他忽然哇地吐出一小口鲜血,却不擦拭,任血丝挂在嘴边,盯着白少情轻轻道:「我要用这剑,轻轻地、轻轻地在你身上划上七、八十下,让你不死不活。」 白少情被他狠毒的目光刺着,不由打个寒战,弯起嘴角半笑着叹气,「可惜,这样我的横天逆日功也打了折扣,错合功也帮不了你。」 司马繁似乎没有想到这点,愣了一下道:「对,我虽然受伤,却有现成东西疗伤的。」望向白少情的眼光,立刻多了淫亵意味,闪着一阵阵恐怖的光芒。 白少情愣住。 如果手可以动弹必狠狠打自己二、三十个耳光。 司马繁缓缓靠近,邪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我远不想这般用了你。」 他的手轻轻探进白少情的衣襟里。 「好滑。小蝙蝠儿,你治好了我的伤,我会好好待你。」司马繁问:「你若想和封龙合葬,我也会了你这个心愿。」 白少情的牙齿,终于打起颤来。 他闭起眼睛。 闭起眼睛的瞬间,封龙可恶的脸从脑里掠过。司马繁的手触到肌肤,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冒了出来,粘稠恶心的感觉从头到脚,像爬满了鼻涕虫。 封龙…… 他的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想吐出一个名字,却又有点不想吐出。这名字和名字的主人一样可恶,卡在喉咙深处,捣得白少情一阵阵心疼。 「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碰过你?」 「你可知道,我会多少门派的武功?」 「三十四家。」 「那么,便不止三十四人……」 白少情忽然想起,自从离开封龙后,没有人再碰过他。 两年,唯一可以亲密地接触他的肌肤,被他贴身藏在胸前的,是那碧绿玉箫。 而如今,司马繁的手却伸了进来。 白少情以为一切都已经完了。 但这个时候,却有声音传来。几乎是轻柔的声音,分辨不清是由什么发出,就如微风掠过耳膜,但白少情知道那不是风声。 司马繁低叫一声。 白少情身上一轻,司马繁已经闪到一旁。白少情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全身一轻,已经被人打横从地上抱起。 又是腾云驾雾的感觉,风声呼呼,听见几声惊讶的叱喊,连续两三声惨叫后,又只剩下风声。 白少情原本想睁开的眼睛,现在却用力闭得更紧了。 「大哥有轻功,抱你上去容易得很。少情,你可不要睁开眼睛。」依稀又像回到那山峰下,有人把假装不识武功的他拦腰抱起。 他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他在此人怀中,说不定正被他带回老巢。 他的屠龙剑不在手上。 最糟糕的是,他的穴道还没有解开,一分劲也使不出来。 终于,风声停了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为何不睁开眼睛?」 白少情闭着眼睛,半天反问:「你为何要救我?」 「救你?我何曾救你了?」他带着笑声否认。 「我虽然恨你,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次你确实从司马繁那个疯子手里救了我,我大大感激。」白少情还是不肯睁开眼睛,仿佛抱着他的人是人间最难看恶心的鬼。他细声细气说:「我答应你,杀死你后,会好好安葬你,不会让野狗吃你的尸身。」 「我确实没有救你。」头顶上的人俯视他,笑得越发厉害。「不过这么好的补药,让司马繁吃太可惜。我也挨了三尺刀,身上也有伤,也学过采阳的法子,而且恐怕比司马繁学得更好。所以我想,还是我来采你比较划算。」 白少情脸色骤变,猛然瞪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封龙,我决定还是让你进野狗的肚子比较好。」 他边骂着,乌黑的眼睛牢牢盯着封龙久违的脸庞,只觉眼前的人清瘦了不少,霸气却还是有的。一点温热的气息悄悄涌到嗓子眼,隐隐徘徊着不肯退去。 封龙一直得意地笑着,见白少情睁开眼睛,稍敛了笑容,仔细打量着他,低声道:「你还是这么轻飘飘的。」 白少情脸上一热,封龙抱着自己的手,仿佛把极高的热量传递到身上,顿时尴尬起来,恨恨道:「你放我下来。」他穴道未解,连稍微象征性的挣扎都做不到。 他乖乖躺在封龙臂弯里,却又恶狠狠的样子,引得封龙眼里一亮,如被点燃的两簇火星。 白少情看见封龙的眼神,心里霍然一跳。不料封龙却点头道:「好。」 他走了两步,找个地方,将白少情平放倒。 白少情脱离了封龙的热度,心里稍安,这才环视周围一眼。他们似乎是在一个破旧的寺庙里,看来封龙抱着他一路逃窜到了这里。而他躺的地方,正是寺庙的石供台。 封龙放下白少情,低头端详白少情,眉眼鼻嘴都一一仔细地看着,隔了一会,挑着浓眉问:「这是什么?」伸手在白少情额头上扫了扫,看清楚是一点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污迹。才松开眉头,半晌又道:「小蝙蝠儿,你还是老样子。」 白少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像仍进大熔炉一样,神智似乎在高温中受了蛊惑。在封龙目光照射下,不觉醺醺起来,迷迷糊糊应道:「大哥,你倒瘦了不少。」一开口,自己猛地吓了一跳,朦胧的眼睛立即犀利起来,直直盯着封龙道:「师父,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封龙眸子里射出几分深邃到极点的温柔,又渐渐消散,剩下一丝戏谑挂在嘴边。「等师父看看好徒儿偷了什么东西藏在身上,再帮你解穴。」手探进白少情的衣襟里。 白少情感受着封龙探进来的手在身上摸索,心内惊道:他要拿我练功了吗?但看封龙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窝着满心火头恨起来,死咬着牙想:哼,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本就这么对我。 一时怨恨中有夹着一股悲凉,仿佛这许多年受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统统争着冒出来。 眼角有点发痒,他想定是空中乱飞的稻草掉到脸上了。想举手拂去,却发觉穴道还没有解开,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心里更是疼得似被许多针刺着一般。 封龙的手伸了进去,却没有如白少情想像中的乱来,连轻薄一下的举动都没有,不会儿,果然掏了一件东西出来。 「亏你保存得好。」 玉箫还带着白少情的体温,封龙啧啧看着,把玉箫凑到嘴边,似想吹奏一曲以表高兴,又忽然停下,转头喃喃道:「我怎么忘了帮你解开穴道?」一指下去,帮白少情解开穴道。 白少情本是既悲又恨,想着又要被封龙羞辱,见封龙规矩,大为愕然,后见封龙戳破他偷了玉箫,不免尴尬起来。 愕然尴尬中,浑身一松,顿时可以动弹,更是诧异非常。但诧异归诧异,松动了腿脚后立即从供台上一跳而起。他对封龙忌惮非常,首先一掌向封龙右肩挥去,最厉害的招数却藏在右脚那缓缓而来的一挑中,随后一招,却是预备跑用的。 他原不指望这一招能伤到封龙,不料「砰」的一声,掌心却结结实实印上封龙右肩。 白少情惊讶非常,抬头看封龙,他也是一脸惊讶。那张俊脸上的惊讶直戳了白少情心脏一下,也不禁怔了怔。封龙这个时候却反应过来了,眉头挑得高高,一指向白少情额间按过来,白少情不敢小瞧,猛一个转身,再拍一掌。 但封龙这一指力度之弱,却大出白少情意料之外,被白少情轻易避过去。 忽然,一个极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来那掌正好被封龙持箫的手挡着,玉箫应声而断。 白少情回头去看,瞧见地上两截断开的玉箫,又想:对了,封龙伤势未好,刚刚又狂奔消耗内力,自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想到这里,惧怕全去,停下攻击。 他一停,封龙便也停了下来。 两人对站着,互相看着,都像在猜测对方的心思。白少情忽起念:他今天刚好势弱,我要报仇,岂不正是时候?可这时候,偏偏又想不出封龙和他有什么定要断出生死的仇来。仿佛隔了两年,记忆都被磨灭了不少,只剩下一些水珠浪花和蝴蝶。 封龙开口道:「你也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动手好了。」白少情像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霍然瞪着他,「你放心,我定会动手,定不会心软。」 封龙微微笑起来,「可惜,你那屠龙剑不在。」 白少情傲然道:「没有屠龙剑,也可以杀你。」 封龙不答话,只是笑着,笑着笑着,轻轻按着胸膛,皱了一下眉。白少情心里一紧。但封龙很快又站直了,眉头舒展开来,仍是淡淡笑着。 白少情觉得封龙笑得刺眼,不想与他对望,低头避开。一低头,见到地上静静躺着的两截玉箫,更觉刺眼。 「你为何还不动手?」 「你为何要我动手?」 封龙轻声道:「等你杀了我,自然就会知道了。」 白少情听他说得高深莫测,顿时起了警觉,暗道:难道他又在暗中定下什么诡计?一定是的,我如果动手,就中了他的计了。还是千万不要动手的好,来日方长,我总有机会杀他。 想定后,后退两步靠在墙上,环视四方,察看是否有封龙暗中布置的陷阱,对封龙冷冷道:「我要在你最不想死的时候杀你。」 封龙哈哈笑道:「我唱的是空城计,小蝙蝠儿不用惊慌。」 白少情更加不信,瞥了门外一眼,「今天先饶了你,日后再取你性命。」施展身法,朝门外掠去。 经过封**边时,封龙猛然出手。白少情早料定他不会轻易放行,朝封龙一掌拍去,想着只要他转身避开,自己就可以乘机出了庙门。 哪知封龙不顾躲避,竟双手直抱着白少情,沉声道:「我不让你走。」 白少情怎知道他会不避,眼见这一掌要拍实了,只能急忙撤掌,一个耽搁,已经被封龙双手抱紧,两人双双滚到地上。 白少情怒叱:「放手!」 「不放!」 「我杀了你!」 「你杀!」 封龙使足了劲,只是抱住白少情。白少情这才知道封龙即使不用内力,蛮力也够厉害,情急下一心想挣脱,却完全没有想到用内力对付。 两人在地上如市井粗汉一般缠斗,让别人看见,万万不敢相信这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蝙蝠公子和正义教教主。 「啊!总算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都是槐二哥,要不是你领错路,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个连客栈都没有一间的破地方来?」 争执中,忽然有人声从外面传来。两人顿时停下缠斗,齐齐听外面的动静。 「有破庙就不错了。江湖儿女,吃点苦头怕什么?」 「呵!好一个江湖儿女。小莫你有骨气。」 来的似乎是一班子人,正朝破庙过来。 封龙从地上站起来,「我不能见武林中人,你快跟我走。」 白少情也从地上跳起来,压低声音道:「要我跟你走,除非天下红雨。」 封龙盯着白少情,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沉声道:「我总会来找你的。」跨前一步,似乎想摸摸白少情的袖口。 白少情立即退后一步,摆起招式。封龙叹了一声,「我真的走了。」闪入庙后。白少情见封龙的身影几个起落,完全隐没了,觉得魂儿也丢了一半似的,浑身不舒服,正考虑是否也要从庙后溜走,已有几道人影从正门踏入庙里,看见了白少情,都愕然愣住。 半天,其中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嚷道:「小莫你又错了,这个庙是有主人的!」 白少情站在供台前,拍拍身上的稻草屑,也不作声。 「有主人?」不一会儿,又跑过来一个差不多大的少年,浓眉大眼,看了白少情一眼,转身敲了刚才那少年额头一下,「就说你少阅历,这庙明明是破庙。人家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庙祝,分明也是路过的人。不懂就不要胡乱嚷嚷,听见没有?」看来他就是那个小莫。 白少情看着封龙消失的方向,越想越不是滋味,又听身后两个少年说话有趣,便整整衣裳,转身道:「在下也是路过,各位想休息就进来吧!」 他转身露了脸面,众人眼中都似迸出光似的,仿佛面前的古庙都不实在了,虚虚地摇晃。 小莫张嘴结舌,半天「啊」一声叫起来,大声说:「我们这回总算遇到高手了。」 另一少年奇道:「怎么是高手?明明是个大美人。」 小莫啧啧摇头,「你不知道,武林中有一类人,武功高超,样貌非常,长得就像神仙一样,只在荒郊野岭出现,和什么麒麟之类的神兽作伴,只有福气好的人可以遇到。这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既已练到青春永驻,身上最少也有二、三百年的功力。」 那少年信心十足,望着白少情的眼睛瞪得更大。 小莫咳嗽一声,露出肃容,走到白少情面前,深深鞠躬,朗声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白少情遇到这么一个活宝,也觉得好笑,随口答到:「老夫乃东海往生子,每一百年从东海至中原一游,这回已经是第五回了。」 小莫更加仰慕,「那你的武功一定非常高超。」 白少情只想笑,刚要回答,另一人跨入庙来,似乎就是他们刚刚说的槐二哥已安置好了马匹,随后到了。 槐二哥迎面一见白少情,愕然愣住,神色奇怪之至。白少情疑心方起,槐二哥已经大叫起来,「白三公子!你是白家三公子!」 小莫惊道:「他就是白少情?」 另一少年疑道:「槐二哥,你见过白家三公子吗?」 「错不了,当年我给白老太爷拜寿,他就在大厅门外磕的头。」 「白三公子?」小莫连拍自己脑袋,跺脚说:「我怎么这么笨?白三公子是武林第一的美男子,我一见面就该想到。该死、该死。」 那少年点头道:「确实该死,还哄我说什么两三百年的功力。」 白少情莫名其妙。他久不知江湖中事,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出名。难道蝙蝠就是白少情的事已经泄漏?可瞧他们的神态,却又不像碰上十恶不赦的蝙蝠的模样。 槐二哥大步走到白少情面前,忽然向下一拜。 白少情忙双手扶道:「这位大哥请起。」 武林中人辈分分明,脸面第一要紧,以槐二哥这样的年纪,对初见面的后进如此相拜,实在非同寻常。 槐二哥道:「白公子,你忍辱负重,潜入正义教总坛,化解了一场武林浩劫,智勇双全,铁胆丹心,当得我槐某一拜。」 白少情吃惊无比,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槐二哥当即又重重拜下去 ,又叹道:「可惜白家一门,竟遭封龙那贼子的毒手。白公子,你为武林牺牲至此,槐某佩服。料不到封家百年大族,居然出了个如此恶毒的逆子,甘与邪教堕落,毁尽封家声明。」 小莫在旁边大声对那少年说:「晓杰,这回我们可出名了。我们把白公子找到了,这可是武林中的大事。」 白少情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求教槐二哥,「封龙是正义教中人之事,武林中都知道了?」 「白公子,你不用为封家隐瞒,封龙那厮就是正义教的教主,枉我们瞎了眼睛,竟让他当了武林盟主多年。」 白少情更奇,「此事机密,如何传出的?」 小莫凑上来说:「两年前,中原各地无端贴出许多匿名信,指封龙就是正义教教主,白公子知悉后,忍辱负重潜入正义教,百般破坏正义教种种荼毒武林的计划。后来白公子不慎行迹败露,白家惨遭灭门之祸,白公子逃离后找封龙决斗,两人双双失踪……哇!好精彩的武林奇事。」 白少情心里如塞了一团带刺的乱麻,脸上无丝毫得意之色。 槐二哥暗赞白三公子果然有名家风范,又道:「我们本来不信,种种实证都贴了出来,不由得我们不信。封龙已经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有白公子出来主持大局,更是大妙。」 小莫问:「白公子和封龙决斗,结果到底如何?白公子为何失踪了这许多日子?」 事已至此,白少情不得不胡言道:「我潜入正义教被察觉,全家尽遭荼毒。我和封龙决斗,终不敌他,被他一掌打下山崖。幸亏命大,挂在树上捡回了性命,有惟恐正义教继续追杀,于是一直在深山养伤,日前才伤势尽去,出山来准备找封龙报仇。」他皱眉道:「我正苦于没有证据可以将封龙的罪行公诸武林,谁有这般本领,竟短短三天就揭了他的假面具?」 槐二哥道:「应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见不得宵小当道,拔刀相助。」 白少情心料:那「前辈高人」恐怕就是司马繁。一则可毁去封龙的名声,平白多了一群帮手;二则又可以让江湖中人群起找寻蝙蝠,也算一石二鸟之计。 说不定司马繁也打算学封龙,将正义教教主和武林盟主两职兼与一身,自然要先把封龙这块拌脚石清理了。 想起司马繁,不知他中了屠龙剑后伤势如何?若是已经一命呜呼,那就最妙。 槐二哥道:「武林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少林睿智大师已经发了武林贴,请各方武林好手,初七齐聚少室山共同商议。白三公子是大英雄,当然要去。和我们一道上路如何?」 小莫插嘴道:「对,等我们商议好了,齐抓那封龙,为武林除害。」却不知封龙方才还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 ——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