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下)》 第一章 白少情暗道:封龙已成武林公敌,他武功心计无人可敌,倒要看看武林中人能想出什么对付他的法子。于是对槐二哥拱手道:「少情多时没打听江湖上的事,幸亏遇上槐二哥,槐二哥是在江南江北都要名号的来,就请槐二哥一路上多照顾了。」 槐二哥被他说的飘飘然起来,哈哈笑着,「白公子请放心,槐某功夫平平,就是朋友还多,这一路的饮食招待只管包在我身上。」 小莫兴奋的直拍晓杰的肩,「我们要和白公子一道啦!」 槐二哥叫来其他人介绍一番,原来除了他和小莫、晓杰外,其他都是亲使仆役,一路跟随来伺候的。 江湖儿女大多自由来去,随身带这么一班子人的倒不多。 小莫厌烦道:「说了不要他们跟来,娘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小姑娘。」 白少情仔细看,仆役中有两个眼神凌厉,功夫还高于槐二哥,看来是暗中保护小主人的,不知哪家能请得动这些人甘愿当仆役千里跟随? 槐二哥毕竟年纪大些,见白少情扫视仆役,略猜出个究竟,便道:「小莫是太湖萧当家的独子,他第一次出门,萧夫人特地要我看顾着。哎,儿子出门,当娘的难免都要担惊受怕。」 太湖萧家向以酒剑风流称颂武林,名头虽比不上武林四大家族,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大府,想不出倒养出个如此豪爽活泼的儿子来。白少情微微点头,「瞧他的根骨,倒也是个练武的材料。」 头时小莫喜得抓耳挠腮,用肩膀轻轻斜撞了晓杰一下,一脸得意。晓杰恼了,竖起眉头道:「夸你两句就发疯了?人家白公子说客气话呢!你要真的厉害,怎么连我也打不过?」 小莫被当场揭了老底,脸红了大半,讪讪着跺脚,「都是娘,总怕我病,不许我日夜练武。」 晓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白少情瞧他们俩相处的情景,心下明白几分。他历练丰富,早一眼看出这晓杰是女扮男装,也不点破,对槐二哥道:「今夜只能在这庙里过夜了。」他淡淡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交代什么,径自向内堂走去。 对他仰慕非常的小莫赶紧站起来想跟,却被晓杰扯住,喝道:「你是傻子吗?白公子刚刚才说了他伤势刚好,自然需要安静,你跟进去只会吵着人家。」 小莫嘻嘻笑道:「对对,还是你说的对。」 白少情听在耳中,也不由得暗夸这丫头懂事。 次日众人上路,槐二哥为人义气,朋友果然不少,江湖人士大多豪爽大方,沿路好酒好菜地奉上,再知道小莫是太湖萧家的人,自然更客气几分。 只有白少情再三嘱咐了槐二哥,说自己功力未完全恢复,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行踪,平常戴了坠了黑纱的大笠帽掩住面容,只稍稍进些酒菜,也不与人说笑,独自进房中休息。 做了多日,大路上武林人士渐渐多起来,多数都是往少室山去的。人人披甲带刀,聚在一起谈起封龙,都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白少情暗叹封龙这下不妙,本该快意,怎知心境竞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平日不喜喝酒,可越靠近少室山,越喜欢找酒馆。 小莫自作聪明道:「看眼前这样的形势,姓封的时日无多,是应该浮一大白。」硬要跟着白少情上酒馆,两人包了一个小包厢。 未喝够三杯,晓杰柳眉倒竖找上门来,揪着小莫耳朵道:「越发有出息了,竟瞒着我喝酒?」见白少情愕然看她,方才想起自己正扮着男孩,这种女孩子气的动作实在不该做,红着脸放了小莫的耳朵,哈哈干笑着掩饰,「喝酒怎能少了我的份,掌柜的,拿酒来。」自己灌了两杯,竟先倒了。 「两杯就倒了?不会是中了迷药吧?」小莫见她软倒在桌上,急得围着她团团转。 白少情觉得好笑,「她是醉了。」 「哦,醉了。」小莫拍拍胸口,忽然又把脸皱成一团。「糟糕,宿醉会头疼,她明天起来头疼,定会把我骂个半死。」 白少情见他急出一身冷汗,薄唇抿起,微微笑了笑,「先别管明天,把她抱回去再说。」 「抱?怎么抱?」小莫围着晓杰一圈,伸出双臂打横把她抱起来,脸居然有点发红,向白少情道:「这下更糟,若她明早起来,知道我抱了她,不知要生我多久的气?唉,这样抱着,实在……实在……」他想说实在不好,但又舍不得放下晓杰,只管低头看着她醉梦中的嫣红脸颊。 白少情心里猛一刺痛,并不言语,自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冷冷道:「你们先回去,我再喝几杯。」 赶走小莫,独饮无趣,伸手探入怀中,才想起玉萧已经被自己一掌拍断,怔怔发起呆来。 当赶到少室山时,各路江湖人马已经大抵到了,众人接踵摩肩,挤得平日肃静庄严的少林寺活像一个大菜场,负责招待客人的僧侣来回忙个不停,武林人士不受拘束惯了,也有在寺外徒手抓了野兔,就在寺门外杀生烤食的,弄的看门的僧人一脸无奈。 白少情叨小莫太湖萧家的光,被安排到一间小客房,他不想和闲杂人打交道,常常独自一人躲在房中打坐,偶尔出去欣赏一下这百年古刹,偏偏耳中听到的,都是要将封龙如何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吹嘘,心中更觉厌烦。 寺中无酒,又没了玉箫,幸亏小莫、晓杰那两个小鬼常来,听两人互相斗嘴,也有点意思。 又过两日,到了初七。 一大早,少林寺就喧闹起来,众人吃了淡而无味的早饭,纷纷到大殿前聚合。早有僧侣搭起高台,台上放了五把椅子。 少林寺的睿智大师德高望重,坐在中央,自然没有人有异议。眼看众人纷纷就坐,睿智轻咳一声,向台下打了个揖,徐徐道:「老衲睿智,代少林上下多谢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近日武林传言,失踪的前任武林盟主正是邪教正义教教主,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人称此兴风作浪,武林从此多祸,少林也是武林一脉,有鉴于此,老衲冒昧发出武林帖,请各位英雄前来商议。 提起封龙的名字,台下顿时群情汹涌,纷纷高喝道:「正是!定要把这贼子碎尸万段,才能为我们武林出一口恶气!」 睿智点头道:「这等大事需要武林上下一心。封龙失踪后,武林盟主之位仍空,今日邀各位武林同道过来,也需商议一下如何选出新盟主。」 「武林盟主」这个词显然比封龙更有吸引力,台下显然安静,不少人心中暗自兴奋。沉默中,有人藏在人群中,怪声怪气地尖声道:「索性下个赏格,谁杀了封龙,谁就是新的武林盟主,大伙都一起和封龙拼老命!」 他这一喊,众人顿时都嚷嚷起来,许多人附和道:「是该这样。依我看也不必选,谁杀了封龙,我们就奉谁当盟主。」 「能杀封龙的,当然武功最高啦!」 「要是无名小卒杀了封龙呢?盟主可向来都是名门里的人当的。」 「去他奶奶的!封龙还是武林四大家的人呢!龟孙子才信那狗娘养的名门。」又是方才那个怪声怪气的尖嗓门。 白少情微微扭头,藏在大帽下的双眼炯炯有神地射向那怪叫之人。那人长得尖嘴猴腮,手上拿着根黑漆漆的烟杆,他一番言语,博得不少非出身名门的江湖大汗的赞同,正得意洋洋的四处拱手点头。 槐二哥站在白少情身旁,见他看那人,低声道:「他叫老竿子,最恨武林名门的高高在上,人其实不错,就是嘴巴坏了点。」 小莫眼睛闪亮,忍不住开口,「若说对付封龙,谁比得上白大哥?这些人只敢在这里瞎起哄,真要他们潜伏进正义教找封龙决斗,恐怕早夹着尾巴跑了。」说完,满脸仰慕的看着白少情。 这时众人已经形成两派,争执起武林名门的事来。 「老竿子你少放屁!什么龟孙子才信名门?我就信名门。名门出了多少英雄好汉,怎能为了一个封龙,就一竿子打死?」 「封龙是赫赫扬名的封家人,居然是邪教教主,别的名门说不定也是乱七八糟。」 「话不能这样说。白家也是武林名门,人家为了对付邪教,全家性命都赔了上去,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那是何等英勇刚烈?你摸摸自己良心,能做的到?那白家三公子不顾安危潜伏进去,揭了封龙的老底,还约战封龙,那不是名门的作为?」 此言一出,便有许多原先不置可否的人也点头道:「那倒是。姓封的错是姓封的不是,不能把其他家拖下水。」 「司马的老爷子我见过,确实是个人物,好汉子。」 「说到好汉,我看谁也比不过白家三公子,那叫大智大勇,当年他受了多少白眼?白老爷子为让那封龙消除戒心,没少让白三公子吃苦,听说他心里虽然极喜欢这个儿子,可常当着人处处冷落他,不是大喜庆日子还不许他回家。要是白三公子在,我铁金刚容四第一个选他当盟主!」 小莫高声喝道:「说的好!」眉飞色舞地看着白少情,却被白少情冷冷从帽下扫了一眼,立即收敛笑容,不敢再作声。 「容大哥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谁能比白三公子更有资格,领着我们对付封龙?只是白三公子自从和封龙决斗后,再也没有消息,叫我们上哪去找?」 睿智坐在台上,看众人议论纷纷,吵得没停,咳嗽一声。他功力深厚,暗中运了内劲,虽然咳的极小声,众人却觉得心窝被人轻轻一撞,暗暗诧异:都说睿智大师是少林第一高手,今日见识,果然不同凡响。都住了嘴,目光集中到睿智身上。 「封白司马徐四家,向来是武林中流砥柱,数百年中,四大名门除魔卫道,为造福武林死了多少门人,涌现了多少英杰……」睿智顿了顿,合掌念了一声佛号,叹道:「可叹封家名声败坏在封龙手中,白家又满门遭屠,白三公子不知下落,四门中已去两门。但司马家、徐家仍有不少精英子弟,老衲已经发帖,邀这两家参加武林大会,共商大事。」 正说着,睿智目光一凛,望向远方。人群后方似有异动,众人纷纷转身。 通往大殿的通道上,鱼贯走出两排侍女,面目娇丽,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举止优雅,宛如出身官宦人家,只有腰间佩剑显出少许江湖气息,身上的衣裳,竟赫然是白色的丧服。 侍女们共二十八位,按序走到大殿前,面对上千江湖豪杰的注视,毫不动容,训练有素的分开静立。 正主这才出现。 通道上出现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来,洁白长衫,面容清秀,斯文儒雅,像个官宦家的读书公子,眉间又带着两分英气。虽闭着薄唇,面带戚容,却让人一见就知道,他笑的时候会分外使人感觉温暖快乐。 众人暗赞:这等风采,不知是名门中哪位公子?怎么从不曾见过? 几位豆蔻年华的巾帼女杰,只觉得砰砰心跳加快起来。 白少情却是浑身一震,几乎失声惊叫起来。没想到司马繁居然敢公然出现在武林大会上,那司马家和徐家恐怕都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了。视线下移,发现自己遗下的屠龙剑,就挂在司马繁腰间。 司马繁来到众人面前,先对睿智大师恭敬地施礼,然后对武林豪杰们拱手,轻道:「司马繁来晚了,请各位恕过。」他存心震慑群雄,音中暗含劲气,偌大的殿前空地隐隐回声飘荡,如波浪般,一阵一阵震动耳膜。 槐二哥低声叹道:「名门就是名门,不声不响地竟又出了个年轻高手。」 「司马施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睿智略停。说出众人心中疑问「不知施主和各位女施主为何都身着素色?莫非……」注视司马繁。 司马繁默然片刻,似有无限悲愤地长叹一声,沉声咬牙道:「不杀尽正义教贼子,司马繁誓不为人!」眼中隐约闪动泪光,紧紧握着剑柄,「我表兄司马天、妹夫徐和青,都遭了正义教贼子的毒手。可怜我那妹妹肚里的孩儿才刚满三月。」 全场哗然,连睿智的老脸也微微色变。 司马天是司马家的现任族长,年少有为,武功智谋都属上乘,徐和青更是徐家独子,如今正义教竟将四大名门仅余的两门最重要的人物给杀了。 司马繁含泪道:「今日司马繁带着表嫂妹妹同来,让大家看看封龙这贼子的恶行,请大家为司马家和徐家作主。」 司马繁身后响起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两顶阴森森的白轿出现在司马繁身后,小轿到了大殿前被轻轻放下,抬轿的人对着轿子微微躬身,而后无声无息退下。场中人人屏息静待,一道哭得有几分沙哑的年轻声音从左边的轿子里传出来,「现在徐家已经没有说的上话得男人,请哥哥代我报和青的仇吧!」 白少情认得那是司马繁妹妹司马燕的声音。她如今是徐和青的遗孀,又怀着徐和青的骨肉,自然成为徐家的族长,有她首肯,司马繁控制徐家易如反掌。 司马繁柔声道:「燕儿别伤心,哥哥拼了命也一定为你杀了封龙。」走到另一顶白轿前,长躬到地,十二分恭敬地轻道:「表嫂,现在睿智大师和武林同道都在,如今多情林是表嫂管着,该怎么办,请表嫂给个话吧!」轿里的自然是司马天的遗孀了。 那司马夫人似乎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多话,众人伸长脖子等了半晌,轿帘后才缓缓伸出一双极美的手来,轻轻做了个手势。一个一直陪在轿旁、面目秀美、英气勃勃的七、八岁男孩见了,钻进轿子,片刻后又钻了出来,对司马繁道:「娘说凡事依仗表叔。」年纪虽小,神态说话却非常沉稳,众人这才知道他是司马天的儿子。 白少情蹙眉,如此一来,司马繁身聚两大家族的势力,只要挑选适当时机,足可利用在场的所以武林同道把封龙害死,再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自然,正义教教主的位置也会是他的。 晓杰对小莫轻声道:「司马夫人的手又细又嫩,一定年轻貌美,真看不出她有个那么大的儿子。」女人就是女人,这时候还去担心人家的手嫩不嫩。 司马繁在众人面前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后,唇角逸出一丝不引人注意的笑意,故作谦虚地看向睿智,「缴杀封龙的事,唯大师马首是瞻。」目中暗蕴精光,环视场中一周,又道:「司马繁愿尽绵薄之立,为我武林除此毒瘤,先送上一见薄礼,表我衷肠。」举掌在空中轻击,发出一声脆响。 身后一名身材中等的侍从走上来,双手平捧一个银盘,盘上放着一个檀香木做的方盒。侍从对着众人打躬行了一礼,看向司马繁。司马繁微微点头,另一侍从上前打开方盒,一阵淡淡血腥味道飘了出来。 大家定睛一看,盒中端端正正放了一个人头,该是用了特殊的防腐方法,面目仍栩栩如生,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侍从双手托着盘子,在众人眼前绕了一圈,司马繁才徐徐道:「这是正义教副教主向冷红。此人心狠手辣不下于封龙,不少武林同道丧生在他的缠绵掌下,在下偶尔得知他的下落,追查到这贼子的落脚处,费了一番工夫,总算为各位在他手底下吃过亏的朋友,讨回一点公道。」 向冷红是正义教封龙以下第二号人物,纵横武林为恶多年,仗着手下硬功夫和正义教的威势,几乎无人能奈何得了,今日人头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公子拿了出来,顿时全场震动,惊讶钦佩的目光集中到司马繁身上。 白少情暗叫不妙。若不是已完全掌握了向冷红在正义教中的力量,司马繁是万万不会杀向冷红的。不过短短一柱香时间,司马繁已经展现出手中让人忌惮的资本。 睿智看了向冷红人头一眼,动容道:「邪教猖獗,施主挺身而出,可敬可佩。今日之事,还是请司马施主主持才好。」 「司马繁不敢。只是……」 「只是如何?」 「正义教为祸武林多时,高手众多,教徒又多隐藏在暗处,要全部清剿,需要细密布局。现在同道虽多,但商议事情纷乱,虽已拿定主意。司马繁斗胆提议,请各位朋友选出几个有胆略的人出来,组成屠龙小组,制定策略。只要是屠龙小组商定的主意,大伙便要遵从,我司马繁第一个甘愿受使唤。」 白少情勾起薄唇,逸出一丝冷笑。 果然,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道:「是该有个拿主意的。若只凭一人拿主意,恐怕又是另一个封龙,几个人一起商议便好多了。」 老竿子举起烟竿在空中挥了挥,用他独特的怪嗓叫道:「睿智大师该算一位。」 众人哄然道:「那是当然!」 「这为司马公子也算一位。」 司马繁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拱手向四方豪杰谦辞一番,而后负手在后,顾盼生辉,一派脱俗。 大家你来我往,纷纷提议人选,到最后推了四位出来。 「少林寺的睿智大师,多情林的司马繁公子,武当的天极道长,华山方牧生方掌门,四位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众位朋友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 「老头子有一点。」老竿子又举起烟竿在空中挥挥。 旁人不耐烦道:「又是你。」 「明明是你们问有没有异议的。」老竿子不慌不忙点着烟竿,斜着眼珠瞅司马繁,「这位司马公子,可并不德高望重,老竿子今天才知道有这样的人物呢!」 睿智念了一声佛号后道:「司马施主虽然年轻,却是多情林司马家和徐家的代表人。何况,谁又能搏杀向冷红于剑下而不受伤?正所谓——」 老竿子喷了一口烟,点头道:「行行行,我也没说他不配,只是挑挑字眼罢了。」旁人见他鸡蛋里面硬挑骨头,都露出不屑眼神。老竿子却似什么也看不到,只管自说自话。「只是还有一件事。既然选了屠龙小组,大伙也要立个约定,以后遵照四位的指示行事;否则若有人怕死违令,或者暗通邪教,又该怎么办?」 白少情无声无息退到小莫身后,用指尖在小莫掌中写下几个字。 华山派掌门方牧生沉吟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正义教为恶武林多年,眼线卧底极多,要剿灭邪教,是该订些规矩才对。」 老竿子得意洋洋地看着司马繁,「司马公子,你是武林新秀,后面有两个名门撑着呢!不如说点规矩出来,指教指教老竿子。」 司马繁没有丝毫不自在,朝老竿子大大方方一笑,不徐不急道:「指教倒不敢。至于规矩……」略顿了顿,款款细数,「第一,屠龙小组的四位成员既是大伙公推出来的,谁有异议,此刻便该说明,将来再不许有人质疑这四人的资格。繁本来不足担此重任,不过既是为武林出力,繁不敢推脱。」 谁都看得出他是为了方才的事,反将老竿子一军,又见他温文儒雅,毫无怒色,都暗中叫好。 「第二,各地一旦有封龙的消息,需立即传讯上来。第三,屠龙小组商议的事乃是机密,旁人不得私自探听。」群雄听了这点,都有点不自在,司马繁徐徐道:「封龙耳目众多,难保我们自己人中没有利令智昏的;若我们的计划传了出去,被封龙提早知道了,又要如何屠龙?」众人见他说的有理,纷纷点头。 「哪个狗娘养的敢告密,我一斧头剁了他!」 「还是保密的好。」 「司马公子想的周到。」 「第四,凡是屠龙小组的命令,有延误、不从、通敌者,就是我武林公敌。不如此,难以另我武林上下一心,及早剿除邪教。」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嗤笑起来,「好大的口气!看来你们不是要屠龙,而是要当武林盟主了。哪天司马公子若下了命令要我萧家自尽,我和爹娘是否都要遵照执行?」小莫帅气的脸上揖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对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的众人一拱手,朗声道:「太湖萧莫,见过各位前辈。」又转向司马繁,用场中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司马公子,你说的四条规矩是都有道理,可是还差了一条。」 司马繁不以为然,问:「差了哪一条?」 「第五,屠龙小组只管封龙和正义教的事,不可以插手各门各派的家务,也不可以使唤我们去干和剿灭正义教无关的事。」 众人轰然道:「到倒是。小娃娃有些见识。」 白少情低垂着头,戴着垂黑纱的大笠帽,站在一干人后面,掩住身形。 小莫笑的更欢,露出洁白的牙齿,朝身边的晓杰眨眨眼。不一会,又昂头道:「哎呀!差了不止一点,还有第六点。」 「第六点又是什么?」 「小娃娃,说来听听。」 「屠龙小组只有四人,万一将来吵起嘴来,两人对上两人,那听谁的主意好呢?依我说,第六点,屠龙小组要选五位说话的出来。」 江湖豪杰大多爱瞧热闹,见这么个年轻娃娃敢对着多情林的司马繁叫阵,都觉有趣,起哄道:「说的是。已经有四人了,还差一人呢!」 「我选峨嵋的禅音老师太!」 「我选无双门的掌门。」 「无双门掌门的无功、无德掌门是双胞兄弟,是两个人,位置可只有一个。」 「他们是两兄弟,秤不离砣的,就当一个人好了。」 群雄哈哈大笑,殿前闹哄哄一片。司马繁咬牙轻笑,问小莫道:「萧家兄弟既提出这点,心中一定有人选吧!」 小慢点头,「正是。」 司马繁问:「是萧门主?」 小莫扮了个鬼脸,「不对、不对,屠龙小组已经有三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了,该选一个年轻有活力的才好。」 司马繁失笑,「萧兄弟说的莫非是自己?」 「不对、不对!」小莫忽然一改原先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道:「这个人,天下景仰,论真正的屠龙,是绝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众人都觉他说的夸张,无不翘首以待,等他说出个姓名来。但小莫却没再张嘴,打横移过两步,让出身后位置,一道颀长身影现了出来。 司马繁微微一震。 白皙长指往上一点,掀了大笠帽,白少情名眸皓齿,唇角含笑,细腰上紧着天蓝带子,并无配剑,只插了一把纸扇,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白家三子白少情,愿为武林尽这一份力。」他迎风而立,黑水银似的黑眸在场中轻轻一溜,瞅得人心里发颤,像心弦忽地被人拨了一下,全场惧静。 晓杰咳嗽一声,对睿智道:「大师,这位白公子,就是当年潜入正义教揭露封**份的大英雄。你们要屠龙,应该算上他一份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嘿!果然只有他最够资格。」 「怎么竟不知道他上山了?」 「人家白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踪迹哪能让你知道?」 「人称这白公子是武林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 司马繁神色复杂地盯了白少情半晌,勾起笑容,快步走到白少情身前,俯身拜道:「居然是白兄。司马繁仰慕白兄威名多时,今日终得一见,真是痛快。」脸上似喜翻了新,一手抓了白少情到睿智大师面前,肃然道:「大师,这第五位人选,非白兄莫属。若不然,司马繁便无面目参加这个屠龙小组。」 这下更无人有异议,皆轰然叫好,老竿子将烟竿往地上青石一阵乱敲,灭了烟火,怪叫道:「人已经选出来了,咱们只管听屠龙小组的主意就好。封龙这厮栽跟头的日子不远了!」 顿时人群中爆出一阵附和之声。 闹了半天,已近晌午,僧侣们捧上斋菜。众人风卷残云般扫个精光后,便七嘴八舌向白少情询问当年潜进正义教的事。 白少情早打好腹稿,连极细微的地方都推敲过无数次,不慌不忙把谎话说了一遍,丝丝入扣,竟让人找不出一点纰漏。小莫站在一旁,又是仰慕又是自豪,偶尔插嘴道:「就是这样!那山崖险峻的很,白公子跌下去的时候神志幸而未失,勉强伸手一抓,抓住了崖边斜生的一株老树。唉,你们没有亲眼看过,都不知道那是何等惊险。」其实他又何曾看过。 「两位都是名门新秀,一人敢和封龙对决,一人能砍下向冷红的人头。」 白少情微微扫了司马繁一眼,恰逢司马繁朝他扬眉,两人目光交撞,一触即闪。 把事情叙述一遍,答了许多问题,天色渐暗。白少情运功逼出一脸苍白,站起来带着歉意道:「内伤未复,少情该回去打坐了,请恕少情失陪。」拱了拱手。 大家见他脸色苍白,都道他被封龙伤的严重,不敢再留。 睿智大师道:「明日一早,屠龙小组开会商议。」 「明白了。」 第二章 出了大殿,小莫和晓杰从身后赶上来。 小莫神秘兮兮道:「我刚刚偷空去了一遭,司马天的儿子说他父亲是半夜在卧室被人袭击的,胸前中了一掌,骨骼尽碎,露出的骨头是焦黑的,只有横天逆日功才会如此强横。」 白少情冷笑,「会横天逆日功的就只有封龙?」 小莫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一愣,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白兄,一道走如何?」 司马繁从后徐徐走来。他悠然而行,虽走的慢,却无声无息超过小莫,不动声色地站到白少情身旁,含笑道:「少林寺安排了我的住处,就离白兄住处不远。」 白少情深深盯他一眼,答道:「好。」脚下运功,竟和司马繁斗起脚程来。小莫和晓杰功力不够,勉强跟了一会,便筋疲力尽大口喘气:微一松懈再抬头,骇然发现已不见了两人的影子。 白少情专挑无人的地方去,几个起落,越过少林寺后墙,负手沉声道:「想说什么,句直说。」 司马繁上下大量他半晌,才悠在悠在道:「原来你是要我来和你说话的。」 「我选这个地方,本来是想杀了你的。」 「哦?」 「只要你跟来的时候略有点力气不济的样子,我就会出手。」 司马繁笑道:「可是我下盘稳得很,你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他用一种湿漉漉的邪气目光扫视着白少情,问:「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中了你的屠龙剑,却能恢复的这么快。」 「一点也不奇怪。」 白少情叹道:「恐怕你手下的弟子,已尽遭你杀害就,被你当作疗伤的补药了。」 司马繁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笑得更畅快了。方才见过他斯文儒雅面貌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张清秀的脸上,会出现如此狰狞的笑容。他笑了一会,也歇了口气,「可惜他们都比不上你。」 白少情蹙眉,露出不解的神色,「那你为和不动手?」 「你知道的。」 「不错,你的伤虽然好了许多,但还没有完全恢复。」白少情道:「以你的野心,自然不愿冒与我同归于尽的险。「 「说得对极了。」司马繁轻轻鼓掌,亲切地看着他,「不过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 「我会处处挟制你。」 「有你在,封龙便有迹可寻。」 「你想揭破我?」 「一旦揭破你,又怎么能保住我自己的秘密?」 「你知道就好。」 白少情道:「彼此心照不宣。」转身看了司马繁一眼,几个起落,纵身而去。 司马繁远远看他离去,唇角勾起邪笑。 白少情回到院落,小莫早到了,跳起来喊到:「到哪去了?不会私下比武去了吧?那司马繁的武功厉害吗?」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本还想开口,被晓杰从旁扯了扯衣袖,这才发现白少情脸色阴沉。 眼前一花,白少情的身影已闪入他独居的内院。 闷闷不乐地推开房门,刚跨入一只脚,白少情便僵住了。 不是愣住。愣住是有点迷糊的;可白少情非常清醒,而且从看见的第一秒开始就非常清醒。所以,他只是僵住了。 像石像一样,每一根毛发都是雕出来的,没有呼吸,眼皮也不眨。通常,人只有在遇见毒蛇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这个时候,毒蛇都离得很近。 屋中没有呼吸声,死一般的沉静。 死一般的沉静中,传来一阵非常好听的笑声。 「见过司马繁了?」低沉悦耳的笑声令人听了,就不禁揣测起声音主人的样貌。而那大模大样坐在白少情的椅上,喝着白少情茶水的男人,沉稳气质再配上这嗓音,谁家女儿不为之倾倒? 白少情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另一条腿跨了进去。 「你知道司马繁要来?」 「何止。我还知道他一剑杀了向冷红,一掌取了司马天的性命。」 白少情抬眸。当年赫赫有名、受天下景仰,今日臭名昭著,武林无人不欲杀之的人,就在面前。 青闪、蓝巾、碧绦剑——封龙。 怔怔看着他,身子仿佛飘了起来,霎时魂魄飞了,散作流星,化作漫天蝶影,落入瀑布下一池柔情。 本欲拔剑,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他只能怔怔地看。 看那人的眼,那人的鼻,那人深邃如初的瞳。 看他一抬手,优雅不失豪气地饮。 看他唇角微扬,勾去三魂七魄的笑。 「怎么?」封龙问:「不问我的来意?」 白少情问:「你来干什么?」 封龙浅笑,「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三件事。第一,司马繁不好惹,他已经收拾了向冷红,杀了司马天,极有可能获得司马家的全力支持。」 「这个我已经知道。」 「第二,屠龙小组里高手众多,你自己千万小心,万一露出横天逆日功……」 白少情冷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快点说完。」 「第三件要告诉你的是……」封龙盯着白少情,忽然温柔地笑起来,轻轻道:「我想你。」 白少情脸色微变,运气急退,内息竟然空空荡荡。封龙无声无息地掠过来,双手一伸,接住倒下的白少情。 封龙邪媚的脸出现在他上方,轻叹:「我内伤未好,只能使点旁门左道。」 「你……」 「不过旁门左道也不容易得逞,幸亏你是我的宝贝徒儿。你的弱点,为师多少知道点。」 白少情又惊又怕,狠狠盯着他,刚要张口,被封龙轻轻捂住嘴,柔声道:「我被人抓住,不过是千刀万剐、酷刑加身再处死。可你这般样貌,若让屠龙小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抓住了,可怎么是好?」 想到司马繁就是屠龙小组中的一员,白少情生生打个冷颤。 封龙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我们师徒好好谈谈,不是挺好吗?」将白少情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大手摸到襟口,开始解白少情的上衣。 白少情心脏剧跳,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不是要好好谈谈吗?」 封龙戏谑地摸着他的脸颊,「你先乖乖叫一声大哥,我们再谈。不然,我就学司马繁,采了我的小蝙蝠儿。」 白少情瞪大眼睛,倔强地看着封龙,一脸怨恨。 「再不叫,我就脱了你的衣裳啦!」手钻进衣裳内,暧昧地四处抚摩。 白少情闭上眼睛,狠狠道:「你……你如此戏弄我,不如将我一剑杀了。」 封龙却突然停了手,半晌才道:「你恨我,想办法杀我就是,为什么总拿自己的命发狠?」一声不吭,帮白少情将衣裳一摆,也上了床,和他并肩睡在一起,竟一言不发。 房间寂静无比。白少情中的不知道是什么迷药,厉害非常,另他身子发软,竟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看不见封龙的表情,心脏不争气地越跳越快,似乎房中各处都能听到他心跳声。勉强稳定心神,注意力集中在耳上,总算听见身旁封龙平稳缓和的呼吸。 一切像在梦中般恬静,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封龙的呼吸,白少情蓦然惊觉鼻头微酸,一声「大哥……」情不自禁,轻轻地,从喉头吐了出来。 肩膀猛然被人搂住。修长的指,挑起线条优美的下巴。 「我的蝙蝠儿……」澄清的瞳,对上深不见底的眸。 封龙的吻,轻轻覆上,渐进,渐深…… 白少情手足俱不能动,睁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脸。过于熟悉的眉目,过于靠近的距离,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模糊,似在梦里般。 封龙温柔地吻着,如对待希世珍宝,深恐漏了一丝一毫。及至抬起手抚到腰间,白少情忽然勾起唇角,垂着眼,轻轻叹道:「真是前生的孽债,我一生有仇必报,不料竟遇你这魔星,也罢,你便强做了,我也不怨你。」 封龙顿时僵住似的,许久没有声响,只凝视着白少情的眼睛。白少情目光澄净,依旧如水般,清而不见底,任他目光似剑,也刺不出一丝血意来。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相见,那时白家还在,那人装病躺在床上,棉被中藏着匕首,也是这般和他静静对望。 白少情知道惹着了封龙,但他此刻心中难过,早顾不得什么忍耐用计,五脏六腹绞得如在火上被铁筷子戳似的,时光一刻比一刻难熬。心中发狠,正打算张嘴再说两句激怒封龙的话,好一了百了,却听见封龙轻轻叹了口气。 封龙幽幽长叹,轻道:「真不知道谁是谁的魔星。」面容落寞,盯着白少情,忽地咬牙,压低声音道:「不如索性一掌了结你,再一掌了结我,让别人看见我们衣冠不整的尸身,共躺在少林寺客房的床上,也别问是谁前生欠了谁的孽债。」 白少情毫不犹豫接口道:「真要这样也好,死了干净!」 「少情,少情……」封龙低唤两声,改了面色,竟满足地扬唇,靠得更近了,低笑道:「你瞧我们这般,不像小夫妻拌嘴吗?」 白少情愕然,脸不争气地猛然胀红。 「你……你……」要反驳两句,舌头却不听使唤,死死打了两个结似的,吐不出一句顺畅的话。心中细想,此刻无论说什么气话,果然都像小夫妻拌嘴。这样一急,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正愁封龙会继续胡言乱语,救星忽到。一道清脆的嗓音,由远而近穿门而入。 「白公子,白公子,有消息啦!」晓杰显然跑的极快,一晃眼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白少情骇然,担心她直闯进来,目视封龙。封龙笑笑,动作快如闪电,在白少情鼻尖轻轻一弹指甲。 白少情立即全身一松,功力尽复,知道他指甲里藏了解药;但如此快速恢复,实在匪夷所思,不知是何方邪药。但此刻已不容多想,猛然从床上跳起,顺势掠到门外,站定在堪堪刹住脚步的晓杰面前,问:「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 「小莫要我告……」晓杰抬头,忽然尖叫一声,「呀!」别过脸去。 白少情只道封龙也跟着出来,心叫不好,回头去看,身后却空无一人,直到低头查看自己的模样,才恍然发觉自己在匆忙之下,衣襟半开,露出小半白皙胸膛,说不出的情色淫靡,晓杰虽然身着男装,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难怪赫着了她。 当下红了脸,只能勉强装作镇静,笑道:「男人睡觉时喜欢敞着衣服,睡得轻松点,晓杰不知道吗?」却见腰带也被解开了,松垮垮勾在身上,不禁暗骂封龙一声,将衣裳整理好,才道:「小莫找我有什么事?」 晓杰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穿戴整齐了,转过脸答道:「山下有消息传来,说封龙知道我们在少林寺商讨讨伐正义教,心中大怒,纠集余孽打算杀上少林寺,如今大批邪教高手已经在来路上了。事情紧急,屠龙小组各位高手正聚集商讨对策,小莫叫我过来赶紧请白公子过去。」 白少情暗道:哪里还在路上,人都已躲在少林寺里啦!不知封龙搞什么鬼,他这样精细的人,真要纠集高手上少林寺报复,怎会走漏消息?对晓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他们,我立即就到。」 看晓杰去了,回身推门,脚步一滞。 屋中冷冷清清,喝过的茶杯已不在桌上,床铺整整齐齐,没一点有客人来过的迹象。 哪有封龙半点踪影? 白少情环视一周,似用尽全力却打在空处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咬牙道:「你敢再来,我备好穿肠药待你。」 默然等了片刻,心里越发空荡荡,跺跺脚,转身便走,出了厢房,一路向正殿而去。 白三公子潜伏邪教,力战封龙的事迹已经传遍江湖;又劫后归来,神秘现身屠龙大会,赫然成为屠龙计划的中流砥柱,这会还有谁不认识这位来自武林四大家族的世家公子? 路上和他打招呼的武林人士络绎不绝,连一般的少林和尚,也景仰他不畏艰辛,为除恶而家毁,都纷纷双手合十让路,实在出乎白少情意料之外的威风。 走到一半,和匆匆往回走的小莫正巧碰上。 小莫一见白少情便嚷:「白公子,你可要为我说说话,这次对付来犯的正义教余孽,我也要出手。」 「你那些三脚猫功夫如何御敌?」 「我可是堂堂萧家后人,」小莫见白少情摇头,急道:「就算不能对付高手,喽罗总能对付几个吧?难得娘不在身边时遇上大战呢!白公子,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到大殿去,我待会便会来。唉,晓杰真是的,我只说了一句要参战,她便黑着脸跑开了,也不知道她往那个方向跑的。」苦着脸东张西望地去了。 白少情这才知道他匆匆出来,是找晓杰的。这对活宝闹弯扭司空见惯,白少情抿唇笑笑,摇头独自到正殿。 到了正殿外,只见万头蹿动,众豪杰已到了大半。 司马繁周党站在门内,踌躇满志,俊朗不凡,分外引人注意。见白少情来到,迎了出来,朗笑道:「贼子不请自来,我们定要杀他个落花流水。传言说这次正义教高手尽出,情势危急;但我武林四大世家为武林赴义,虽死何憾?白兄弟,你说是吗?」他边说着,边伸手。 那是一双白皙而干练的手。修长的指,修饰得圆润而透露着干练的手。 那手缓缓地、不着意地伸过来。如此优雅,像诗一样带着听不见的节奏。除了白少情,恐怕谁都愿意让这样一双手亲热地牵住自己。 可偏偏这手,伸向的是白少情。 白少情浅笑到:「司马兄所言极是。白少情一家已绝,死也只是一人的事,到省了遗言只是…若司马兄既有慷慨性命的念头,还宜出战前给家里留下一些吩咐才是。」一边说着,一边甩袖避开。 司马繁挨了一记软钉,脸色一丝不变,仍旧笑道:「白兄弟费心了。表嫂尚在,司马家没有司马繁又如何?今日之事,屠龙小组先在小殿密谈,我特意来领白兄弟进去的,请随我来。」 一路随着司马繁入内,第一道门内,坐着几位门派的掌门教主,内里还有厢房。一连几间厢房,房门俱有面容肃穆的僧人把守,入到后几道门,已看不见闲人踪迹。佛香缥缈,分外显出佛门的清净庄严来。 最后再进一道门,连把守的僧侣也瞧不见了。少林寺的睿智大师、武当的天极道长、华山方牧生方掌门已端坐在椅上,三人见司马繁与白少情到来,都微微颔首。 司马繁和白少情在剩余的两张空椅上坐下,屠龙小组的五人算是到齐了。 睿智大师沉声道:「武林的一场大浩劫即将到来了。正义教余孽正杀向少林,各位有何建议?」 「短兵相接,生灵涂炭。」方牧生叹道:「邪教高手众多,会是一场血战。但人在江湖,唯大义而行,此战虽险,绝不可避。」 「贫道也是这个意思。迎战强敌,尽可能一战便能剿灭邪教;纵使付出众多人命,也务必令邪教一蹶不振,不能继续为祸武林。」天极道长也道。 正义教是武林百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许多开罪正义的武林名家或大小帮派,一也之间被杀得鸡犬不留,从此在武林中除名,酿成多次武林浩劫。武林正道数次大剿,尽铩羽而归。由此可知,正义教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众人口上大义凛然,却不约而同心寒。门下弟子经此一役,恐怕要死伤过半。 「面对面较量还怕什么?我等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敌手共亡。」司马繁道:「最担心的是正义教百年来在各大门派中,不知安插了多少内奸恶徒,这些人若在关键时刻毒害同道,才真是防不胜防。」 这点也是睿智大师等最担心的,都皱眉点头。正义教中人善于潜藏踪迹,诡异莫测,连武林盟主都可以是正义教教主,何况其他门派中人? 天极道长道:「司马公子既然提到此事,想必有方法对付。」 司马繁镇定从容,优雅笑道:「各位武林前辈百密一疏,有一个潜伏正义教多年,最熟悉正义教卑鄙伎俩的人在此,何必问盲于司马繁?」 白少情暗叫不妙,抬眼一看,果然,数到视线已经转到自己身上。 被江湖中几位有来头的高手一同注意的感觉,并不总是愉快的,尤其当他们的注视,是因为需要某种答案而你又偏偏给不出答案时。 天极道长轻咳一声,「白公子…」 他还没说完,白少情已经笑起来了。 他向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知道怎么使自己笑起来更迷惑人心,现在,他正使出最迷惑人的一种。 淡淡的、带着一丝几乎看不出的苦涩的微笑。 就这么一瞬间,天极道长的话已经停止在了「白公子」的「子」字上。他一停,小小的厢房顿时寂静下来。 感叹出自那张薄薄的唇,缓缓的音节从里面淌曳出来,低沉,如静也的浪花,一朵一朵忧愁地拍打海岸。 叹后,白少情才沉重地说:「当日与封龙决斗,若不是少情无能,也不至有今日大祸。」 不但语气沉重,表情沉重,仿佛连他身边的空气都是沉重的,几乎使那纯白的,神仙般的衣裳都被压抑了。 而谁都知道,这样沉重地自责着自己的人,正是牺牲偌大,江湖中唯一曾和正义教教主面对面决斗的人。这样的人,是谁也不可以责怪的。 因此,白少情话音刚落地,几乎厢房中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白公子不必过于自责。」 「少情若是再小心谨慎一点,也不会被封龙识破,被迫与他决战。我要是再伏一段日子,能够好好查探邪教安插在各大门派…」 「这怎么能怪白公子?」睿智大师唱一声佛号。「公子为了江湖苍生…」尚未说完,忽然停了下来。 不但睿智大师停了下来,厢房中的人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脚步声传来,急促,忽轻忽重。 来人未到房门,睿智大师已向守在门口的弟子吩咐,「让他进来。」 来人未进房门,天极道长也已从椅子上霍然站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人的身份。 他站起来时,已同时施展身法向外掠去,来人踉踉跄跄的身影刚入眼廉,他已经到了来人面前。 来人的脸天极很熟悉,但那表情却使天极感到很陌生。天极和他同门三十多年,却没有见过精明干练的师弟,有这种迷迷糊糊,几乎奔跑着却又快睡着的表情。 「师弟!」天极纵身向前探手。 一双手却忽然从天极身后伸过来。 那手伸出的角度实在太过刁钻,天极听见了身后的风声,本能地就势一移。但这么一移,那手也立即向左侧一移,像早就算好天极会动似的。一抓,刚好扣住天极的后颈;再一扯,天极向后连退五、六步。 就在这五、六步间,本该被天极接住的同门师弟已轰然倒在地上「你——」天极愤然回头,怒视司马繁,「你这是干什么?」 司马繁不疾不徐道:「救你。」 「救我?」 「地极道长中了毒。」司马繁到:「可以传给别人的毒。」 天极转头。 地极摔在地上。他的武功向来很好,好到不可能摔倒,但他现在躺在地上。 他不但躺着,而且闭上了眼睛,像在熟睡。 一个刚刚才踉踉跄跄跑来的人,不可能这样睡着。 天极半跪在地极身旁,「我看不出他中了毒。」他是江湖老手,江湖老手的基本条件,就是对毒药有不错的认识。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毒药。」 连江湖老手都看不出的毒药,当然是很少见的毒药。 方牧生问:「这是什么毒药?」 司马繁原本一直在微笑——他的脸上总是保持着微笑,但又和白少情的微笑截然不同,少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从容。这时候,他的脸却凝重了起来,「这毒药的名字,叫淋漓。」 「淋漓?淋漓尽致的淋漓?」 「不,淋漓尽致的淋,」司马繁侧颈,看向厢房另一侧,「宋香漓的漓。」 白少情的脸色,此刻像纸一样苍白。从他看清楚地极的那一刻起,他的脸色就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宋香漓,除了白家的夫人外,没有那个武林名人叫宋香漓。 而这里除了白少情外,没有谁能和白家扯上关系。 白少情除了承受众人的目光外,还必须解释。 白少情的神情比司马繁凝重。「这毒确实名为淋漓,是先父当年收留的一个流浪大夫所制。这流浪大夫为了报答先父的收留之恩,把毒药配方送给了先父,而先父为了讨…」他顿了顿,续道:「为了讨大娘高兴,嵌了我大娘名字的一个字,将此毒药命名为淋漓。」他又说:「后来先父说白家百年来,从没有出过使用毒的人,也不希望日后有子孙使用,因此此药只制过一次,验了验药效便手起来。先父曾下严令,不可用在他人身上。」 睿智问:「不知此药毒性如何?」 白少情极不愿回答,却又不得不答。「中了淋漓的人,状似昏睡,没有解药无法醒转,即使强灌饮食,肠胃也会因为受不了而自行吐出。所以中毒者若无解药,会活活饿死。」 睿智和天极,甚至方牧生,都不禁大松一口气。连同司马繁,也若有若无地一副释然的表情。 武林中少见的毒药,通常都歹毒无比。 神山万蚁蓍,中毒者如遭万蚁噬身,辗转痛呼,恨不得一死了之。 唐门销毁勾,若用小指头稍触,肌肤就会从小指上慢慢溃烂起,然后蔓延到手腕、手臂、身体,中毒者会看着自己腐烂的肉一块块从身上掉小,到最后,眼球也会像烂掉的柿子一样掉下来。 比起这些来,那淋漓虽是少见的奇毒,却还不能算是一种歹毒。 「既然有毒药的配方,那么一定也有解药的配方吧?」天极紧锁着眉。他的师父有十几个弟子,但只有地极和他同时拜师。 他看着白少情,温和,又有点压抑不住的焦灼,像一把还未出鞘的剑,似乎让人觉得,只要得到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就要放出这把剑来。 白少情一开始并不欣赏这位武当掌门;但此刻,他却对天极有点欣赏起来。而白少情很少让自己欣赏的人失望。他点头,「有解药。」 天极大喜,司马繁却在这个时候皱着眉头插话,「地极道长功力深厚,中毒后仍有余里拼命奔跑到此,不知道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天极脸色一沉,「可恨他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有解药配方,那一切就好办了,等地极施主醒来,自能分晓。」睿智刚想念一声佛号,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白少情的脸色依然凝重。 白皙帅气的脸,却很凝重。 睿智忍不住问:「白施主是否还有话要说?」 白少情答道:「还有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他抬头,看着地极奔跑而来的方向,「地极道长是从大殿过来的吧!」 「不错。」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废话,但睿智大师很认真地问:「怎么?」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大殿上聚集了很多武林同道。」 睿智大师缓缓点头,当他的头点到第二下时,忽然浑身一震,就像脖子被什么卡住似的,带着焦急和询问的目光射向白少情。 「淋漓最大的特点,」白少情老实地回答:「就在于它可怕的传染性。只要被中毒的人稍微触碰,就会立即昏睡。」 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经飞掠而出。 第三章 大殿上已经安静了。 与早上是的人声鼎沸相比,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众人都在沉睡,横着竖着,躺在地上的,斜在椅子上的,挨着石柱的。 「小心别碰到他们。」 睿智大师一边念着佛号,一边从内廊走到大殿外,花白的慈眉此刻也紧锁起来,「想不到此毒如此厉害。」 方牧生也沉着脸点头,「幸亏有解药配方。」 天极却问:「白公子,隔着衣物,毒性就不会传递过来了吧?师弟还躺在地上,贫道想……」 「不急。」白少情说:「半个时辰后毒性就会大致散去,不会再传给其他人。」 睿智身边看守房门的几个弟子,都侥幸没有触碰中过毒的人,随他一同出了大殿。 转身出大殿外,才发现尚有其他的侥幸者。纵使侥幸,看着同来的武林同道呼啦啦莫名其妙倒下了一大堆,怕也已被那景象吓坏了,人人手执兵戎,围成一圈。 小莫一脸不耐地在噤若寒蝉的人群中跺脚,一太眼看见他们,惊喜地高叫道:「白公子,你们果然没事!」 几人一现身,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拥而上。 「大殿里到底是怎么了?」 「真可怕,张掌门看见身边弟子倒下,只伸手这么一扶,竟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是毒药吧?」 「如此迅速,不像毒药,倒像妖术。」 小莫站在白少情身边,连珠炮似的说:「槐二哥刚刚和我们一起在大殿,一个道士飞一样从外面冲进来朝里面跑,莽莽撞撞像才睡醒一样,还碰了槐二哥一下。槐二哥被他一碰,身子立即就像面条一样软下去了。那道士碰了好几个人,每个人都像中了邪样倒下去,哼都不哼一声。我当时就站在槐二哥身边,看得清清楚楚,正打算伸手扶槐二哥一把;可晓杰忽然扑过来,一把抓住我……」 耳边一声冷哼。「我怎么了?我救了你的小命,怎么得罪你了?」晓杰杏目圆瞪。 小莫连忙陪笑弯腰,「这不正夸你反应快嘛!」 晓杰又哼一声,这次到没有再说什么。 睿智大师将淋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见众人都朝白少情瞄去,合掌道:「各位不必担心,白公子握有解药配方,天佑我武林众生,机缘巧合下让白公子现身,化解这次大劫。」又宣了一声佛号,让出中间的位置给白少情。 白少情缓缓移步到中间。 「半个时辰已过,中毒者不会再传染给他人了。」他的声音晴朗悦耳,字字像在人的耳膜上跳舞。但他的拳却一直握得很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各位请先将中毒者移到床上,好生安置。」 中毒者多半还有门人弟子师兄师弟未曾中毒,听了白少情的吩咐,大觉合理,纷纷先回大殿将师兄师弟师父徒弟搬到床上,天极亲自将师弟移到床上,小莫也带着晓杰,将槐二哥扶进大殿内的厢房中。 大家安置好了中毒者,大殿中再无原先那般恐怖景象。睿智领了众人进殿,坐下议事。 「现在大半武林同道都着了贼子的道,万一封龙忽然出现,我们人力不足,恐怕会糟。」 「对,事不宜迟,快点配制解药,请白公子说配方吧!」 白少情表情是有点奇怪的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好。」一旁早有僧侣备好笔墨送上。白少情一挥而就,睿智就在身旁,最先朝那配方看去,道:「老衲原还担心配方中有可遇不可求的药材,不料配方如此简单。恩,当归、水莲心、五爪桃、冬虫、熟地这几味药寺里都有,只是五步蛇延一时找不出这许多来,要立即派弟子下山大量采购。」 「俺没有五步蛇延,现成的五步蛇可有几十条!」一道枭鹰似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说话的男子足有八尺,比旁人高出一个头,相貌堂堂,不知怎地,声音和外表如此不相配。 天极欣然道:「天毒掌门愿意帮这个忙,贫道替师弟先行谢过。」 几乎每个人都有熟人中毒,自然个个热心。寺中僧侣在飞本而去,收集寺中剩下的药材;另有雷洲妙手斋的斋主,亲自领着几个没有被毒倒的弟子开炉掌火。天毒将背上形影不离的一个大麻袋解开,里面蠕动着发出腥味的尽是毒蛇毒虫,人人掩鼻。 天毒一把拽出几条肥大的五步蛇来。他一生弄毒,取蛇毒是家常便饭,不一会便将袋中的五部蛇一一取出,对睿智道:「早知道就多带点五部蛇来了。今天已经取完,分量不够的话,需明日再取。」 小莫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诧道:「不是要过好些天,才可以再取蛇毒的吗?」 天毒嘿嘿笑道:「你拜入我门下,我便教你隔日取毒的窍门。」 晓杰暗中猛扯小莫衣袖,威胁道:「你要学了那些恶心的东西,我就再也不理你。」 小莫当然想也不想就拒绝。 热火朝天之际,总有悠然自在的人。 白少情写好解药配方让众人忙和,自己悄悄踱到殿外。 日西斜,景色正好。 山下,垂柳绿否? 他缓缓沿着后面的小林走着,虽看似悠闲,却绝不自在。 他的心很乱,比任何时候都乱。 「你来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山风轻掠,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白少情停下脚步。 「让他们知道你在山上,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他冷哼。 横天逆日已练了有些火候,他相信江湖上没人能无声无响地待在他附近。司马繁不行,封龙?恐怕也没这个本事,他毕竟受了伤。 白少情集中耳力,所有动静变得清晰,风在树梢间掠过,蚂蚁在地上忙碌。 刚刚察觉到的呼吸声,却再找不到痕迹。 「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他的声音更冷,脸色更沉。话音刚落,人已像一支箭一样掠了出去,一掌击在对面的树干上——唯一足以藏人的地方。 树干轰然震动,散下无数绿叶。 树后空无一人。 白少情挺直的身躯,忽然颤溧起来,抖得如刚才被他击中的树干。他的膝盖发软,他的头皮发麻,他的眼帘似乎骤然不肯再听他的使唤。 一股寒流包围了他,从头到脚,一丝头发也没有放过。仿佛遭遇了极可怕的的事,俊美的脸完全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倒地前,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封龙,别对我用淋漓…」未说完,眼前黑影忽现,他已经栽进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的动作很快,他接住白少情,掏药丸,捏开白少情的嘴,扔进药丸,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同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少情的膝盖不再软了,头皮不再发麻了,他的眼帘重新听从大脑的指挥。而在他睁开眼帘的同时,他的手掌已经狠狠按住在拥抱着他的人胸膛上。 封龙毫无防备地受了当胸一击,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抬眼时,白少情已站了起来。 白衣飘飘,如云中神仙。明昧皓齿,睛若点漆。 封龙靠在树干上,又咳出一口血。 白少情偷袭成功,却神色落寂,「这一掌我用了五成的功力。」 封龙微笑道:「你的功夫大有进步了。」 「你要不是受了伤,绝不会避不过这一掌。」 封龙点头道:「不错,我不是不想避,而是实在避不过。」他又开始笑,「挨了这么一掌,可不是好玩的。」唇边的鲜血滴淌了下来。 白少情叹气,「稍微有点江湖道义的人,都不会下手杀一个被偷袭重伤的人。」 「可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封龙。而你…」封龙道:「你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你是横天逆日的传人,是我的小蝙蝠儿。」 这「小蝙蝠儿」四字,听在白少情耳中,异常戳心,像四根可恶的刺。 「我、要、杀、你。」白少情一字一顿道:「从拜师那天起,我就告诉过你,我要杀你。不过……」 封龙截道:「不过我们毕竟师徒一场,你怎么也该给我一个临终前的愿望才对。」 白少情璨若星辰的眼睛盯了封龙许久,吐出两个字:「你说。」 他已运起真气。 他垂下眼角,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掌。 只要封龙说出任何花言巧语,只要他说出任何可恨的话,他就要用一掌结束封龙的生命。其实,不管封龙说什么,都会是让人觉得可恨的话。白少情不得不一掌了结了他,就像他从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一样。 机会难得,他要杀了封龙,痛痛快快的。 受够了被人玩弄于股掌,受够了回忆和思念,受够了丝丝入心入肺的不安和憧憬,受够了梦中的瀑声蝶影。 不管封龙说什么,白少情的掌都会拍下去,像拍那方才的树干。 「有话快说。」他的掌已经微微提起,甚至他的脸,也因为血气上冲而微微红润。 封龙的语调很平静,还是那般沉稳,暖暖的,似乎能潜入人的心窝,然后从心窝深处传来回响。他看着白少情,柔声问:「是白少礼?还是白少信?」 白少情发拳虽然紧紧握着,身躯却开始颤抖,抖得比刚才中毒时更厉害,几乎站不住,要靠一靠身边的树干才能站稳,咬着下唇颤道:「不管是谁,他们都和你一样没有得逞。」 封龙叹气,「我明白了。」他垂下眼角,沉声道:「你动手吧!我该对你用这种毒,咎由自取,你也不用留情。」 白少情一寸寸提起掌,轻轻地按在封龙的头顶上。 只要劲力轻轻一吐,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会一命呜呼,这恶魔也不例外。 白少情突然想起惊天动地丸,想起花容月貌露。当日浑身冷汗在床上辗转时,从不曾看床单的花纹,只记得那是上好的苏杭锦,就像他从不曾好好抚摩过封龙的发。 封龙很**他的发,戏谐着轻轻地抚弄,犹如挑衅圈养的猫儿。不但如此,还常常一边抚一边取笑,「发色纯很,轻柔如云,天下只有我的小蝙蝠儿有这样好的头发。」 今天才发现,封龙的发色也是纯黑的。刚毅英俊的脸,却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封龙在他掌下轻轻闭着眼睛,又何尝不像一只睡着的猫儿? 只是封龙并没有睡着,偶尔轻轻咳着,刺眼的红色染了一地的青草,一缕血丝勾在唇角,可唇角却逸着若有若无的笑。 白少情恨道:「你料想我不会杀你?」 封龙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我料想什么,你又何必管?」他咳着,偏又轻轻唱起曲儿来。 「你着薄衬香锦,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洒炉边,扩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独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 玉指峰上,曾歌声荡漾,唱的凄美。 「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成,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风…」 少林寺中,他竟不怕引来仇家。 封龙停了唱,轻问:「你会吗?」 「不会。」两字掷地有声。 他一边狠狠地咬牙答道,一边弯腰抱起封龙,右手在封龙胸前穴到疾风般连点六下,发足向山下跑去。 他知道白少情正恨意滔天。 他知道白少情随时可以在他脑门上来上轻轻一掌。 他知道只要开口,便能将白少情狠狠刺激一下。 可他竟还敢开口,而且说得大大方方。「西北方,初十。」 他一开口,白少情虽还在飞本,却还是低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西北方,初十。 初十,正是那银河飞瀑的日子。 现在赶去,来得及? 横天逆日功被称为天下第一奇功,是很有根据的。 在练横天逆日功之前,白少情从没想过自己在短短两年后,能拥有这般高强的武功。虽比不过封龙,但武林中已鲜有对手。 就像下山时碰到巡山的僧侣,他随意一指去,对方还未看清楚他的脸,已应风而倒。 春阳派弟子在大路上策马奔驰,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只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几块石子,那几名据说是春阳掌门得意门生的春阳派弟子就一起「哎呀」一声,被封住了穴道,从马上掉了下来。 白少情当然不会为了炫耀武功而去对付春阳派弟子,他只是为了他们骑的马。白少情喜欢全黑的马,偏偏他们骑的马中,有一匹神骏的马匹,正是全身黑亮得讨人喜欢。 封龙的身子很沉,白少情从没想过封龙会这么沉。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抱着一个男人拼命奔跑的经验。只是他必须拼命跑,因为谁也不想抱着一个武林中最该死是人到处招摇。即使封龙现在脸上已经被他套了一个人皮面具,但只要盯着他的脸看久一点,熟悉封龙的人还是会认出他是封龙。 白少情就这样拼命赶路。 抢来的马很快便受不了这样的摧残而跑不动,他只好下马,继续赶路。 赶路时,他偶尔会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封龙,仿佛到了目的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开膛剖腹。 整整两天,他连一滴水也没有给身受重伤的封龙喝;可封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起码他一直闭着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白少情并没有找到原因,接受自己为什么要发疯似的带着封龙赶路——他根本腾不出一点想这个问题的时间。他只是发疯似的运着真气,让两旁的景物飞快从耳旁掠过。 他知道,每当和封龙在一起时,只有不断发疯似的做某件事情,才能痛快一点。 若停下来想,哪怕只是想一点点,都会使人痛苦无比。 幸好,封龙一直很识相地闭着嘴。 但在初九的晚上,离初十只有一天的晚上,封龙终于不识相了。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干渴,裂开几道绽出血丝的口子。他的声音沙哑,所以,他说得很缓慢,「我一生自负,从不求人。」封龙躺在白少情怀中,低声道:「今天,我求你一件事。」 白少情还在急奔,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倦,他的真气好几次运转不上来,让他几乎摔倒。他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可他还在急奔。仿佛除了急奔外,再找不到别的事做。 风声呼呼往往耳朵窜,这时候,他听到风龙低沉的声音。 「少情,停下来。」 白少情仍在运功疾驰。 「少情,今天已经初九,你赶不及了。」 白少情头也低,伸指一点,封龙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声呼啸依旧,脚步未停。 封龙比夜色还浓的沉沉凝视,停在白少情脸上。 他从不知道,在月光下,他飞翔的小蝙蝠儿竟这般美。 白少情到达玉指峰时,天色已经微灰。 浓浓的雾笼罩着山崖尽头,晨曦未现。 瀑声轰隆。 他踏上峰顶,轻轻看一眼天色,带着满脸的失望,颓然倒下。 三天三夜的疾奔,真气已经耗尽。 封龙随着他一起倒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白少情头侧。 初十已过,银河飞瀑已逝。 过了这么多个时辰,封龙的哑穴已经自动解开。他躺在地上,轻声道:「下月也可以再看。」 白少情没有回应。 他听不到,他已经累晕过去了。 第四章 人生难免作梦。 梦有两种,梦美,噩梦。 噩梦人人讨厌,却也不是谁都喜欢美猛,至少白少情不喜欢。 不管在多美的梦中,他都会很清醒地明白,这不过是梦。 黄花飞叶,高崖绝壁,孤岛掠过蓝得发白的天空,哗哗水声衬在他的梦中。 水声外,还有歌声,悠扬抚远。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须重恨。」 有人抱膝而坐,似在眼前,实在天涯。 她唱:「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青丝如瀑,光亮绚锦。 她还在唱:「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灵动美昧,轻转起涟漪。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娘,娘!」他泪流满面,痛道:「我已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九里香,九里香开了。 开在梦中。 情为何物。 「情是无可奈何。」娘答。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 「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九里香迎风摆动,香气迫入梦来。 白少情霍然睁开眼,繁身坐起。 他睡了不止一天。 瀑声入耳。艳阳下,波光粼粼的潭面跳进眼帘。 瀑边有古树,树筋横垂,枝叶茂盛,新芽在枝头蜷卷着冒出新绿。 树下摆着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艳阳、飞瀑、古树、美酒,江湖中这般会享受的人,屈指可数。 白少情站起来。 一直悠闲地坐在桌旁的背影微动,封龙转过头。 「你醒了?」 白少情不语。 「来,坐下。」封龙说:「我备了酒。」 白少情走过去,和封龙对坐在小桌旁。 「我特意选了玛瑙杯,玛瑙杯衬着你手指的肤色,会很好看。」封龙倒酒。 深红的酒,深红的玛瑙,浑然天成的融合在一起。 他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长,有力。白少情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的伤好了?」 封龙放下酒壶。「泣然不醉翁临终前酿的最后一瓶独醉江湖,原来竟藏在少林寺里。」他捏起一杯,递给白少情,「想不到我封龙也有忍不住顺手牵羊的时候。」 白少情没有动。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像定住了一样,包括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地盯着封龙。 他还是问了同一句话。「你的伤好了?」 封龙递去的酒杯悬在半空许久,只好放下。 「三尺刀专破横天逆日功。我的伤怎么可能立即变好?」他反问。 白少情仍盯着他。 「告、诉、我。」白少情一字一顿,「我的丹田里,为何提不起一丝劲?」他的语气平淡,听在旁人耳中,却似有无声的嘶哑呼啸混在其中,平白让人心颤。 封龙恍若未闻,淡淡道:「难得的好酒,你竟不喜欢,可惜。」随手将嗜酒人视若性命的美酒倒进泥里,又道:「你既然不喜欢美酒,我送你另一样东西如何?」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 如有若无的香气,游丝般钻入鼻尖。 白少情乌黑的眼瞳,骤然扩大到极致。 俊美的脸绷紧,似乎里面压抑的一切立即就要绷破爆发。他的手颤抖,身躯随即也剧颤起来。当这种无法控制的颤动蔓延到眉尖时,他出手了。 他的出手很快,至少他认为已经很快。但在封龙眼里,似乎小孩子拿着木制的速度还比他更快一点。白少情的拳头才刚伸出来,就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腕到了封龙手中。 白少情侧身,探手摸腰间暗藏的匕首。他还没有摸到一丝布帛,两个手腕已经全部落到封龙的手中。 封龙的手掌很大,白少情纤细的手腕并在一起,被他毫不费力地用一只手抓着。 白少情起脚,封龙闪开。白玉石桌遭了无妄之灾,倒在一边,玛瑙酒和酒壶都掉到地上。深红的美酒洒了一地,浸入泥中, 中散发一阵浓郁酒香。 封龙轻轻摇头,「可惜。」他的目光虽停在地上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上,另一只空闲的手却绕了上来,环在白少情的腰,往腹上轻轻一按,白少情闷哼一声,身不右己地将脊背贴到封龙热烘烘的胸膛上。 封龙低头,对上白少情带着恨的目光。 刻骨铭心的恨。 失望的恨。 绝望的恨。 「你很失望?」封龙柔声问。 白少情咬牙,「你废了我?」 「我的处境很危险,武林中人知道我受了重伤,比会趁人之危。」封龙叹:「我不习惯被别人趁我的危。」 「所以你用我疗伤。」白少情的声音沉得几乎听不见。 封龙有点不解,「我不该这么做?」 白少情狠狠咬住下唇,丝从齿间逸出。 「我不该?」封龙又问了一次。 「应该。」白少情昧中的疯狂渐渐消逝,浪涛般翻滚的瞳慢慢被冰冷死寂的冷漠代替。他冷笑起来,「很应该,很应该。」他缓缓地笑,勾起薄薄的、优美的唇,说话也流畅了许多,「还是师父英明,徒儿恭喜师父重伤痊愈。」 「好徒儿。」封龙赞许一声,又问:「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失望?」 白少情垂下眼,「徒儿没有失望。徒儿怎会失望?」 「少情,看!」封龙的唇就在他耳边,仿佛随时张嘴,就可以将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他悄声对白少情道:「你把我送你的花都踏坏了。」 白少情的眼还是垂着。封龙刚刚小心翼翼掏出的白花儿就在脚下,已经成了花泥,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但香氛仍在。也许因为被辗碎了,更香得动人心魄。 九里香,九里香已经开了。 「这是我特意命人从你娘坟头上摘来的。十二名高手日夜兼程,站站连传,赶在你醒来前送上玉指峰。」 白少情望着那片幼嫩的、被摧残的纯白,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 双膝无力支撑身躯,他任由自己倒在封龙怀中。 「我好累,你动手吧!」 「动手?」封龙问:「动什么手?」 「随便你。」白少情轻轻闭上眼睛,「你要干什么就干吧!我乏透了。」 封龙没有动手。 他比起任何时候都更彬彬有礼地问:「我想干什么,你都答应?」 白少情脸上逸出惨澹的笑容。 封龙唇边缓缓勾起的笑意。 「我不信。」封龙忽道。 「你不信?」 「假如你上过一个人的当,以后多少会对这个人说的话不大信任。」 白少情睁开双眼,冷冷瞪着他:「你竟然也会上当?」 「而且是个大当,害我白白浪费了许多花容玉貌露。」封龙轻轻抚着他的脸颊,话中竟带着无限怜意:「少情,原来你从来不曾自甘堕落,当初为何骗我?」 白少情心脏猛地一跳,闭紧了嘴巴。 封龙又沉声问道:「你这样抹黑自己,是为了让我难受?」他叹了一口气:「原来我在你心里,倒是有点分量的。」 这一下,白少情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封龙说:「我瞧你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白少情没有回应,他继续道:「哀莫大于心死,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皱起眉,「到底是谁,竟有本事让你伤心成这样?」 怀中的身躯猛震,他低头,满意地看着白少情睁开乌黑双眸。 白少情的眼睛很漂亮,颤动时就如流动的黑色水银,无论里面藏着的是哀怨、仇恨,还是绝望,都呈现出无法形容的美态,灵动无比。 「我有话。」白少情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 白少情声音平静,虽然他的身子一直在不停的颤。「我曾对自己发誓,如果我能在初十前赶到这里,再和你一同看那夜的银河瀑布,就将从前的种种全部忘记。」 封龙叹道:「可惜你没能赶到。」 白少情惨笑:「有何可惜?这不是很好吗?你的功力已经恢复,江湖还是你的。」 「没有。」 「什么?」 「没有。」封龙苦笑,「我的伤并没有好,反而更重了。」 白少情鄙夷地看着他,「如果我现在还相信你,那我就太傻了。」 「少情,白少情,白家三公子,你以为自己不傻吗?」封龙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你是世界上最大、最别扭的傻瓜。」他笑着,指尖微挑,点中白少情三处穴位。 白少情骤然受袭,毫不在意,只顾着问:「你的伤真的没有好?」 封龙不答,却道:「我要走了。」 「走?」白少情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一颤。「你去哪?」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白少情蹙眉,「你说过的什么话?」 封龙摇头道:「原来你竟忘了。」他凝视着白少情,竟有点怅然若失,「忘了就忘了吧!」 他将白少情平躺着放在草地上,站起来转身。 白少情吃了一惊,伸手去抓他,才想起自己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忙叫:「封龙!」 封龙停住脚,却没有转身。 白少情狠狠咬牙,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封龙的背景纹丝不动,他低声道:「我从来不开口求人,那夜开口求你,你却封了我六处大穴。少情,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求你什么。」 白少情轻声道:「你转过身来,让我看你的脸。」 封龙沉默了很久,他的背影在日光下显得越发坚毅,白少情竟有点害怕他会不顾而去。 封龙还是转身了。他不但转身,还半跪下来,弯下腰。 白少情睁着眼睛,看他熟悉的脸一寸一寸渐渐向自己靠近,可以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唇上。 就在两片唇即将触碰的瞬间,一缕指风抚到他的后颈,温柔得就如同母亲的目光。 黑暗无声无息袭来,卷着白少情,沉入深深的梦海。 第五章 白少情醒来时,天上明月正悬挂中天。 半夜了,山风清劲。 飞瀑犹在,多了九里香的香气,隐隐约约,使这玉指锋更似仙境。 他暗查内息,露出愕然神色,怔了半天,方坐起来盘腿调息,动转两个小周天。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白玉小桌仍斜倒在树下,他走过去,扶起来,将酒壶和酒杯拾起来。 唯有美酒无从拾起,最后一瓶独醉江湖,算是供奉给了已长眠地下的泫然不醉翁。 峰上流水潺潺,波光闪烁,更透出露骨的寂寞。 封龙宽阔的背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封龙没有说谎。 白少情那日不顾后果逞强疾奔玉指锋,以致元气大损,极可能会使自身从此武功不能再有寸进。可不知封龙用了什么魔门秘术,竟先清空白少情损耗殆尽的真气,再让至纯至厚的真气在丹田一丝一丝凝聚。 怪不得白少情初次醒来时,察觉不到自己任何真气。他只道封龙借用司马繁的办法,藉同是修炼横天逆日功的人采阳补阴。 他冤枉了封龙。 江湖黑白两道第一人,竟被他白少情冤枉。 白少情呆看飞瀑半晌,才发现一人独自欣赏着飞瀑,无一丝赞叹欢畅在胸,心是郁结难解,禁不住对月长啸。 山顶空旷,晚风抚面,长啸悠远浑厚,惊动附近山中的鸟兽,林中簌簌一阵响动。 白少情停下,低叹,「天下之大,没有能看透他。」胸中空空落落,一股酸酸楚楚滋味,泛上心头。 他回头,再望月下飞瀑一眼,转身掠下山峰。 反正无处可去,想起小莫,晓杰这一对活宝,白少情本能地朝少林寺方向行去。 一路上,正义教、封龙还是最大的话题,还多了一个屠龙小组,白家三公子的名头,也常在客栈酒馆中被提起,且武林中人向来善于夸张。 「你们可是没有瞧见啊,那位白三公子一揭头上的大笠帽,露出脸来,所有人都呆掉了。」 「嘿嘿,」说话的人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一句可别说出去。那时候,我瞧见少林寺的睿智大师也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白三公子。我何老大也算闯荡江湖几十年,没想到天下有这么美的男人。」 「男人以美而论,一定是娘娘腔。」说话的人怒喝一声,「那是美得又威风又让人心痒,活神仙一样。啧啧……」啧了半天,愁眉道:「老子肚子里墨水不多,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给你们听。唉,反正是你们没福气,以后亲眼看了就明白了。」 白少情心中冷哼一声,将头上连着黑纱的笠帽戴得更低些。 他不欲听外人谈及自己,越发连客栈也不敢投。他功力已恢复,似乎更胜往日,不怕遇上野兽宵小,夜间在城外野地或小树林中睡,随身携带一壶淡酒,几个馒头,饿了就吃。 少了无知武林人聒噪,耳根清静很多。 不多日,已到了少林山脚。 转入山门,远远看去人影绰绰,许多人挤在少林寺外。 「你娘个秃驴,老子千里迢迢来为武林出一份力,你们倒好,关起门来不让进。」山东大汉一拍腰间的大关刀,瞪圆眼睛。「你看不起老子山东大关刀是不是?」 不少人跟他一样吃了闭门羹,早一肚子气,纷纷嚷嚷:「对呀!开门,不开门爷爷踢门啦!」 人群中一名妇人从容道:「刘大哥有话好好说,这位小师父也是奉命行事,现在武林同道都为剿灭邪教出力,要是先窝里斗起来,岂不笑掉封龙的大牙?」她眉清目秀,举止温柔,若不是腰间缠了一条五彩软鞭,简直看不出来是江湖人士。 刘大关刀五大三粗,却最怕温柔女人,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脸上一红,嘿嘿道:「柳妹子说得是,老子可不能让藏在暗处的封家龟孙笑话。啊,小秃驴,你说说,干嘛不开门让我们进去?」 柳惜弱移向前,对看守在门外的少林僧侣行了个礼,柔声问道:「小师父,我们都是接到消息,从远处赶来的。正义教为祸多年,江湖本是一家,除恶人人有责,对不对?」 她说话有礼,那名少林僧侣合十道:「柳施主说得对,少林对各位武林正义远道而来,深感敬佩。但主持有令,现在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少林。」 柳惜弱一愣,蹙眉道:「这是为何?」 僧侣垂眼,「主持有令,小僧不敢违逆。」 柳惜弱又问了几次,那少林僧人只是摇头不答,众人便又按捺不住了,吵嚷起来。 「喂,人家柳姑娘好好地和你说,你怎么就不肯透个气?」 「你看着门口多轻松,难为我们在老跑过来。」 「屠龙小组了不起吗?咱们走,爷爷也弄个灭龙会去。」 「得了,还没找到封龙呢,这边就嫌弃起自己人来了。前些日子,武当峨眉那些大门派到,少林寺还派人下山接呢!」 正吵个不停,大门「咯吱」一声开了,一张威严的脸冒了出来。 武当掌门极道人领着一众弟子站在梯上,环视众人一周。 本来已沸腾的叫骂声经他冷冷的目光一扫,渐渐低了下去。 看守的僧人早已在着急,见天极出面,松了一口气,连忙无声无息退到后面。 「各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天极声音低沉,说得很慢,让众人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少林寺是佛家胜地,不宜喧哗。睿智大师以平等之心待世,现在不让各位进入少林寺,实在有他的原因。请各位先行下山,或在客栈暂住,或先返回家中,待时机成熟,再邀大家共参大事。」 他是武林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说起话来分量自然不同。 众人都一呆,互啾一眼,暗道:难道少林寺里竟出了什么大事?火气消去了十之七八。 刘大关刀直肠直肚,大声道:「天极掌门亲自出来解释,就是看得起我山东大关刀。不能再进少林寺,那就不进嘛!可我大老远来了一趟,说什么也要出点力。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道长尽管吩咐。」 天极刚要摇头,眉尖一跳,似乎想起什么,对刘大关刀道:「请稍待片刻。」 转身进了大门,似乎去找什么人商量,不一会,又出现在门口,道:「有一件事,不知各位朋友可肯帮忙?」 「有什么肯不肯的?道长直说。」 「道长请说。」 天极道:「老道想请各位朋友帮忙,找一个人。」 「谁?」 「画像在此。」天极朝身后一弹指,两名弟子向前,展开手中画卷。 画中人身穿白衫,俊美潇洒,唇边带一丝浅浅微笑。画工极佳,栩栩如生,众人目光一接触那画,都不禁惊叹。 天极道:「这就是白家三公子。」 刘大关刀倒吸一口气,喃喃道:「何老大那家伙总算说了真话,果然好看得很。」 柳惜弱道:「听说白三公子不就在少林寺中吗?怎么又要找他?难道他失踪了?」 天极毫不隐瞒,点头道:「不错,他失踪了。」 众人愕然。 刘大关刀粗中有细,盯着画卷看了半天,问天极道:「有件事我先要问清楚,道长是要我们找人?还是要我们抓他?莫非他在少林寺做了什么恶事?」 天极露出犹豫之色,许久才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 天极苦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刘大关刀还要再问,柳惜弱打断道:「道长既然有话不方便说,我们也不问了,找人的事,浙东一带我还有些办法,我立即下山将此事告诉我姐姐,若白三公子在浙东出现,不日就会有消息。」 「山东山西,我是地头蛇,那边我发消息找。」 「在下在湖南一带,也有几个朋友……」 七嘴八舌中,一人排众而出,冷冷道:「你们要找白少情?」 天极见他问得古怪,打量他一眼,点头道:「不错。」 「找得很急?」 「你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知道。」 天极脸色骤变,身形一动,掠到那人面前,「快说,他在哪里?」向他肩膀搭去。 他本来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动作,并无恶意,手掌刚抚到那人肩头,那人微微侧身让过。天极愕然,随即想起那人可能不愿意与人太过亲近,也不在意,立即缩手。这样一来,身形受阻,动作稍滞。 那人侧身一让,肩膀微耸,不知怎么一翻手,两根指头已搭在天极右腕脉门之上。这一连串动作似已练习过千百遍,一气呵成,毫无停顿,连天极也避之不及。 武林中人最忌惮脉门被扣,天极大惊,提气后退,一股剧痛骤然从腕上袭来。抬眼瞬间,眼帘中黑影般的五指沉沉向天灵盖拍来。事情发生于电光火石间,周围门人弟子、江湖同道虽多,都被这匪夷所思的场面震慑住了,无人反应过来。 天极脉门被扣,哪能自保?见掌风触脸,暗恨一声:邪教竟如此猖狂!闭上双目。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悦耳的低喝:「卑鄙。」 另一道掌风袭到,来人应是先说话再发掌,掌风竟比声音更早到。两人互交了一掌,一声娇滴滴的产哼声响起,天极身子一轻,被人扯着转了个半圆,睁开眼睛看时,脉门已落入另一个人手中。不远处传来几声拳脚相击声,天极抬头一看,正巧看见那偷袭者的背影没入丛林消失。几位武林大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显然是拦那人不住,反受了伤。 「掌门!」 「掌门师父!」 震撼过后,身边的弟子总算能指挥自己的手脚,飞扑上来护卫在天极身边。 白少情松了天极脉门,退开一步。 「白三公子?」天极瞪着白少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周围众人也已反应过来,见事情发展大出意料,大感兴趣,都围了上来。 「嘿,这就是白三公子。」 「奶奶的,那小子会使毒。」 「刚刚那人是谁?好厉害。」 白少情正和天极说话,对身边众人吵嚷并不理会,忽转过头来,对柳惜弱微笑道「那是封**边两个护法之一的水云儿。她善于偷袭,又不知从哪偷学了徐家的绝技蓦然回首,别说道长,就算是封龙本人在,恐怕也躲不过她这一招。」 柳惜弱被他瞧了一眼,腮帮子顿时红了一片,竟不敢再开口。 刘大关刀奇道:「居然是个娘们?」 「好高的武功。」 「好厉害的易容术。」 「这么手一翻,居然扣住了……」说话都被武当弟子狠狠一瞪,打个哈哈,将「天极道长的脉门」这几个字吞回肚子。 白少情将视线移回天极处,表情变得严肃,「少林寺出了什么事?」 天极愕然:「你不知道?」 白少情问:「我怎么会知道?」 「进去再说,」天极显然有事不欲让众人知道,领头走进门内。 白少情蹙眉,跟了进去。 厚重的大门开了一丝缝,随即紧紧闭上,无数人等,被谢绝在门外。 白少情跟着天极进了少林寺,直向中央大殿走去。 原在少大寺的武林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看见白少情跟在天极后面走来,不少人猛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像见了鬼一样。 天极走得很急,几乎都脚不沾地。白少情跟着他,如同两道会动的影子一样穿过大殿,进入有僧侣把守的后廊,七折八转,在一处厢房门口停下。 天极停在门外,脸上露出极复杂的表情。 白少情问:「你不打算进去?」 天极叹气,「我真不知该不该让你进去?」 他虽然一脸犹豫,脚步却毫不犹豫地跨进去了。 他这么跨进去,白少情便不得不进去了。 一进房门,便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白少情也学着天极的样子,叹了口气,「果然是不该进来。」 边说着,边徐徐举步,走到还散发着香灰特殊香味,大概不久之前,这上面还供奉着佛像和香炉,甚至还有新鲜的供佛水果。 但现在,那上面只摆着一样东西。 长长的,僵硬的,被一块白布完全覆盖的东西。 就算没有在江湖中混过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一具尸体。 血腥味已经很淡了,似乎已经全部从尸体中散出来,飘在了空中。 天极问:「你不打开看看?」 白少情停在那具尸体前,合十施礼,沉声道:「武林之中,受我敬重的人不多,其中一个,就是睿智大师。」 天极点头,「是,他实在是个没有私心的人。武林中没有私心的人,是实在太少了。」他看着白布下的尸体,又问了一句,「你不打开看看?」 白少情的脸上,忽然逸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用看了。」 他回头,扫了天极垂在腿侧,正暗暗凝气运劲的手掌一眼,又转过身去,仿佛全不将天极的威胁放在眼里,问「你是不是要问我,我的剑在哪里?」 「是的。」天极问「你的剑在哪里?」 白少情道:「掉了。」 「掉了?」天极冷冷道:「那真巧,贫道正好捡到了。白三公子的剑,正好掉在睿智大师的胸上。」 白少情抖动着肩膀,忽然呵呵笑起来。 天极一愕,怒道:「你笑什么?」 白少情只好苦笑,转过身来,「遇到这样幼稚的栽赃,除了苦笑,我还能怎样呢?」 天极道长的目光还是犀利的,「你说你的剑掉了?」 「当然。」 「你说你没有杀睿智大师?」 「当然。」 天极盯着他,「那你为什么在最令人怀疑的时候,不告而别?」 白少情从容地回答,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我怀疑那是封龙,所以一路追了下去。 「那封龙呢?」 「追丢了。」 天极冷哼一声,「睿智大师死在熬制淋漓解药的药房里,胸口插着你的剑,而你却刚好在这时候发现封龙的踪迹,追下山去了,这样荒谬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白少情问:「你不信?」 天极牢牢瞪着他,仿佛要把白少情的魂魄给瞪出来,好好拷问一番:可他从嘴里吐出来的三个字竟然是「我相信。」 「你相信?」白少情讶道。 天极冷道:「我当然相信。」 白少情问:「你为什么相信我?因为我刚刚在门外救了你一命?」 「不是。」 「因为你刚刚暗中运气,而我毫不提防?」 「不是。」 白少情终于忍不住蹙眉「那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睿智大师在死前曾经和贫道说过一番话,他说 ,」天极目视着桌上僵硬的尸体,一字一顿道:「如果屠龙小组从内部分裂,那剿灭正义教,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白少情点头,「从内部分化,本来就是正义教最拿手的诡计。」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屠龙小组不可以互相怀疑。」天极正气凛然。 白少情道:「谣言只止于智者,就算你相信我,那又有什么用呢?」 「非常有用。」天极道:「睿智大师的尸身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白少情悠悠道:「那我的剑你也是第一个发现的?」 「不错。」 白少情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问一个清楚,「你把我的剑拨下来了?」 天极沉默片刻,点头道:「不错。」他沉声道:「希望贫道没有做错。」 白少情却摇头,「不对」 「不对?」天极突出的双目,炯炯有神。「哪里不对?」 白少情:「你这样藏了凶器,难道没有人发觉?就算外面的武林同道被你瞒过,那方牧生、司马繁难道是好骗的?还是他们都同意你的看法?」 他这一问,天极立即紧紧闭上了嘴。 这次,轮到白少情暗自蓄劲了,他牢牢盯着天极,笃定的眸子,也好似要将天极的魂魄逼出来,好好拷问拷问。 天极闭着嘴想了很久,终于又叹了一声,「我还是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你失踪的时候,方掌门和司马公子也都不见了。」 「都不见了?」白少情眼睛微微睁大。 「屠龙小组五人,一死三失踪。」天极瘦长的脸上,咧开一个苦笑,「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贫道要关闭少林寺了吧?」 在剿灭正义教最关键的时候,这样惊人的消息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现在总算明白,」白少情喃喃道,「什么是江湖了。」 天极问:「你现在都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先睡个觉。」 「睡觉?」 白少情深深吸了口气,「我累了。」 天极还想说什么,但他又忍住了,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你的厢房还在。」 他转身,引路出去。 跨出厢房,却不往原路走,而是绕到后面偏僻的小巷子里穿过去。白少情跟在他身后,暗中琢磨。 难道又是封龙下手?可他那时候和我在一起,哪有这个时间? 方牧生、司马繁又到哪里去了呢? 睿智死在熬制解药的药房中,难道有谁打算对解药下手,被睿智发现了? 少林寺高手众多,稍有打斗,立即会引来旁人,这名刺客要让睿智不发出声音就去见如来佛祖,不但要武功高强,而且必须让睿智毫无防备。 未到白少情的厢房,前面的天极,却忽然停住。 不但停住,而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白少情。 白少情目中烁然,盯着天极。 天极道:「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天极道:「你没有动手。」他忽然笑起来,冷冽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抹温暖的神采。 白少情白衣被穿堂风掠起一角,「我为什么要动手。」 「如果你是杀害睿智大师的人,就一定会趁这个绝好的机会动手。屠龙小组现在只剩你我,而又只我才知道你的剑插在大师身上。」天极道:「再说,你刚刚才在许多人面前救了我,谁也不会怀疑你。」 白少情道:「你故意走在前面,竟然就是为了试探我?如果我动手,你岂不死定?」 「怎会?」天极畅快地笑起来,唤道:「师弟!」 白少情身后掠起一阵风声,地极掠过白少情身旁,滴溜溜地在原地打个转,和天极并肩站在一起。 白少情拱手道:「地极长老已经醒了,可喜可贺。」 「多谢白三公子的解药。」地极不好意思地拱手,「请白三公子原谅,为了证明公子的清白,贫道一直暗中匿在你和师兄身后。」 匿在身后,自然是准备白少情动手的时候偷袭。 地极年龄已快四十,这般坦诚羞愧,倒显出不同一般的可爱来。 「两位道长真的相信少情的清白了?」 「当然。」 白少情却重重叹了一声,仿佛下定决心般,「两位道长对少情一片赤诚,那少情就不得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天极和地极一愕,两师兄弟对望一眼,同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白少情警觉地环视四周一圈,边举步向前,边压低声音道:「其实方牧生掌门和司马繁司马昭公子,他们都……」 手肘轻轻一起,撞到地极胸口大穴,一股暗劲猛然涌入。 地极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天极骤然生变,狂嘶道:「师……」喉咙刚发出一点气音,厚重的内力袭来,迫得他将话猛吞回肚子,向后疾退,不及抽剑,双掌外翻,赫然就是一招武当掌法中最有威力的「青松扰日」。 眼看一掌已经印上白少情胸口,掌劲却如急剑射入棉絮,不知不觉被卸除了力道。 天极大惊,暗想先救师弟要紧,左脚横跨,却被挡住去路,一抬头,白少情竟已到了身侧。手腕处一紧,命脉已经落入白少情手中,暗劲袭来,居然连叫也叫不出来。 这几下交手快如闪电,天极命脉被扣,中了偷袭,全身无力的地极才轰一声,倒在地上。 一张笑盈盈的俊美脸蛋,出现在天极眼前。 「道长不必气恼,这招凰凰终日,虽然不及徐家的蓦然回首名气大,天下可以躲得过的人却没有几个,何况少情又是偷袭。」 天极的眼光如果是剑,早将白少情刺出十个八个透明的窟窿。 「少情是个不但歹毒,而且做事十分周密的人,不将道长安排的棋子诱出来,又怎么会冒险下手?」白少情笑得如三月春风,温柔喜人。「请问道长,我的剑,你藏在哪里?」 天极一张脸胀得紫红,狠狠看着白少情。 白少情耐心等到了片刻,又笑起来,「噢,真对不起,忘了道长说不出话来。」手中劲道松了松。 天极脉门稍微松动,总算可以开口吐字,磨牙道:「你……你这个……」他一生遵守清规,师父最赏识他,门下师弟个个敬重他,尤其他全心练武修身,从不沾染武林中半点污言秽语,现在气极攻心,满腔愤恨,居然骂不出一句话来。但目光中的恨意,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剑在哪里?」白少情轻声问道。 「你休想找到。」天极极力嘶吼,只盼有人听见。无奈他自己选择了这处幽静的小巷,脉门被白少情扣死,尽管用尽全力,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占嘶哑的低声。「我在剑旁写好了书信,若遇不测,武林同道终会发现你的恶行。」 白少情呵呵笑了起来。 他本已是个美人,笑声又悦耳,若换了旁人,怎么看也会觉得赏心悦目。 「道长如果不说,少情只能动手了。」他无奈啧啧两声,却不对付天极,轻巧地提脚,对准了躺在地上的地极的太阳穴。 「你……你……」天极怒目瞪视,一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只要少许暗劲,震、碎地极道长的颅骨,他就会死得很慢很慢、很疼很疼。」白少情惬意地打量四周,「这地方真清静,一定连少林僧人也很少从这过。」 白少情师从封龙,学了不知道多少旁门左道。他偷袭地极那招,让地极胸口大穴受到的劲道瞬间窜遍全身,不但动弹不得,连哑穴也被封住。 地极见白少情利用自己要胁掌门师兄,虽不能言,却恶毒地瞪视着白少情,恨不得目光化为千万利剑,将眼前这笑得灿烂的男人碎尸万段。 「剑在哪里?」白少情耐心地问首,脚尖缓缓地向地极太阳穴伸出。 天极的脸色,已经从青紫变成煞白。 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好不容易才挤出见个字。「师弟,你我一起去了,别辱没了武当的名声。」声音已经完全嘶哑,难以听出他在说什么? 白少情冷哼一声,提脚便踢。 天极紧闭双目,浑身剧烈颤动起来。 他这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让人生不如死的感觉,只能暗幸自己也难逃一死,好过受这锥心之痛。 正闭目寻死,手腕忽然一松,再无箝制,浑身气劲都回到体内。天极大讶,本能地提气掠后两步,睁开眼睛,恰好看见白少情足尖触到师弟的太阳穴,心脏几乎被扯成几瓣,拼命扑上前去。 他还未扑上前去,地极已经从地上弹了起来,速度远远比他倒下时快。他一弹起来,天极已经扑到他面前,连忙伸手拦住天极,嚷道:「师兄,我没事!」 两并肩站着,一起瞪向已经轻松掠到一边的白少情,脸色又惊讶又古怪。 「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可以相信一个人。」白少情嘴角还是含着笑,显然,他的心情也不错。「方才两位道长的表现,已经让少情真正的相信,你们不是正义教的人。」 地极眼眶几乎瞪裂。「你刚刚只是在演戏?」 「当然。」 「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试探我们是不是正义教的人?」 白少情好笑地反问:「难道还能是为了别的?」 他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似乎刚刚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玩笑,「少情想先回房休息,恕少情不奉陪了。经此一役,两位道长应已经确信少情没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了吧?」拱手一揖,翩然而去。 第六章 白少情在少林寺暂居的小屋,看来还没有多少人去过,还是那样安安静静,树叶的幽香淡淡钻进鼻尖。 窗帘垂下一半,依稀透出一盆小小的花影。 白少情享受着只有少林寺才拥有的肃静和幽深,一路观赏路上的风景,向小屋走去。 一道身影猛地从门内冲出来,带起呼呼风声,踏得地上落叶团团飞舞。 「白三公子!白三公子!」几乎承受不住兴奋似地踉跄跑着,额头上的汗珠反射出光亮。 白少情停下脚步,含笑看小莫直冲过来,单手将他扶住,免得他煞不住脚。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小莫得意地笑着,回头大喊:「怎么样?我又猜中了吧?」 晓杰的身影从门内闪出来,吐舌道:「我又没说他不回来。」 「对对对,你没说。」小莫又转过身来,激动地问:「白三公子,你到哪里去了?少林寺发生很多事情,好像大人物都不见了,只有天极道长一个人主持大局。屠龙小组其他人呢?现在到处都乱烘烘的,道长和戒律院的通智大师一起下了命令,谁也不可以随意出入少林寺,现在咱们可算是困在这里啦!武林公令,咱们又不能违抗。」 他眼也不眨地吐了一连串话出来,亮晶晶的眼睛瞪着白少情。 晓杰早走了过来,顽皮地扯扯他的耳朵,数落道:「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唠叨?一次只问一个问题就好啦!白三公子,你到哪里去了?」 「我前几日见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封龙!一定是封龙!你发现了他对不对?」小莫高叫起来,摩拳擦掌,「动手了没有?」白少情摇摇头,「我追下山,追了几天,还是追丢了。」 小莫大声叹气,「可惜,可惜。」 晓瞪着他道:「可惜什么?封龙是那么好抓的吗?他又狡猾武功又高,白三公子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小莫被他一瞪,反而浑身舒坦,立即嘿嘿笑着附和道:「说得有理,还是晓杰厉害。」 白少情看着这对活宝,也不得不摇头微笑,沉吟道:「我,刚刚回来,还不清楚少林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莫开口欲说,一旁晓杰比小莫老成许多,抢先道:「我们进屋再谈吧!」 三人进屋坐下,白少情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桌上扫去,那上面摆着两个茶杯,自然是晓杰和小莫等他的时候喝的。封龙上次来时用的那个,已不知被收拾到哪里去了。 晓杰手脚利落,为白少情重新沏了一杯热茶上来。 小莫忍不住把知道的全部经过倒豆子般倒出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等着解药熬出来就好。因为解药事关重大,睿智大师决定晚上亲自看守药房。怎料到了半夜,少林寺的大钟不知被谁敲了几下,大家起来一看,才发现睿智大师已经遭到毒手,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 晓杰插话道:「小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白三公子,可怎么也找不到。他生怕你也遭了毒手……」 「没有、没有!」小莫急道:「白三公子武功这么高,怎么会遭毒手?我是怕他不知在哪个角落遇上刺客,想赶去帮忙。」 晓杰哼了一声,抿起嘴。 小莫一怔,不敢继续争辩下去。 白少情问:「那后来呢?」 小莫才道:「后来就更加糟糕了,大家发现,不但睿智大师死了,白公子不见了,连方牧生方掌门,和那个公子哥般的司马繁也不见了,整个屠龙小组,居然只剩下一位天极道长。道长当机立断,亲自和通智大师领着少林众僧看守药房。幸好炼制出来的解药总算有效,中毒的人都醒过来了。白三公子的解药真灵,槐二哥立即就醒了,对吧,晓杰?」撞撞晓杰的肩膀。 晓杰白他一眼,不肯答话。 小莫讨了个老大没趣,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这事传出去,还不让正义教的小人们笑坏了肚子?天极道长和大家商议,都认为杀害睿智大师的人,极有可能是大师熟悉的人,因此封了少林寺,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出。首要任务,就是找出谁杀害了睿智大师,还有白三公子、方掌门、司马公子到哪里去了。」 他说完经过,生怕晓杰还在生闷气,可怜兮兮地瞅晓杰一眼,习惯性地挠挠头。 晓杰狠狠瞪他一眼,声音却已经软了下来,对白少情说:「真是奇怪,天极道长心急要找的,不是和武当向来亲密的方掌门,反而是白三公子,这是为什么?」 小莫见她肯说话,立即生龙活虎起来,故意搭话道:「因为白三公子是最能对付封龙的人,天极道长可真是聪明。」 白少情心中苦涩,默默将碗中的茶喝得一滴不剩。「你们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莫精神一振,「什么忙?」 「我想静静在屋中休息一下,你们可以帮忙拦住要打搅我的人吗?」 小莫还以为有什么重要大事要嘱咐自己去干,闻言大失所望,双肩垂了下来,「这个啊……」 晓杰却声音清脆地问:「白三公子不会和封龙交手了吧?」 白少情暗赞一句聪明。虽是猜错了,但这女娃娃着实善解人意。 小莫被晓杰暗中一戳,恍然大悟,谨慎地压低声音,「受伤了?哦,明白,明白。」霍然站起,拉着晓杰的手,昂首挺胸道:「白三公子放心,我们为你护法,绝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打搅你。」 晓杰这段日子和小莫关系必定有所进展,竟肯不避嫌地让小莫拉着自己的小手,乖乖随小莫到屋外去了。 白少情见两人出去,关上房门。 「少林寺到底出了什么事?」悠然踱步到床前,掀起垂帘,往垂帘上方轻轻击了一掌,低喝道:「还不出来?」 忽闻一声极低的嘻笑。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那几乎不可能藏人的地方灵活地翻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地,行云流水般向白少情曲膝行礼,娇滴滴地说:「水月见过公子,公子万福万安。公子武功越来越厉害了,水月儿自问已经隐匿了所有气味呼吸,竟也被公子发现啦!」 白少情哼了一声。「你们在搞什么鬼?封龙在哪里?水云儿为何要在少林寺门前偷袭天极?睿智怎么死的?方牧生、司马繁到哪里去了?」 水月儿乌黑的眸子转了两转,笑道:「公子一下问这许多问题,水月儿一时怎能答得上来?万一有人不识趣地闯了进来,看见我们俩,公子要如何解释呢?」腰一弓,如落叶般轻巧地缩到了床上,用棉被覆身,柔声道:「这里又舒服又安静,公子上来,水月儿悄悄告诉你。」白少情知她故意捉弄,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一掌打过去,只是站在原地,满脸紧绷。 水月儿见他不动,幽幽叹道:「教主啊教主,水月儿替你不值。你拼着伤上加伤帮他恢复功力,人家可一点也不念着你的死活,连你传的话,他也不肯过来听一听。」 话音刚落,身边已多了一个修长身影。 白少情躺上床,放下垂帘,自行取了另一床被盖上,悻悻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水月儿卟哧一笑,偏偏又道:「教主还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说公子若不肯过来,只要念叨这几句,包管有用。」 白少情本已不甘,闻言眸子猛沉。 水月儿察觉身边的男人怒意骤增,忙坐起身,正色道:「公子别生气,水月儿说着玩的,教主从没吩咐过那样的话儿。」 白少情这才敛了怒气,别过脸去,沉声道:「有话快说。」 「你这人啊,真不知我们教主何世欠了你的债……」水月儿咬咬下唇,把话吞了回去,重新躺下,有条不絮地答道:「司马繁本打算在解药中下毒,好栽赃给公子,怎料碰上睿智临时起意,亲自看守药房。他怕睿智起疑,趁睿智不防杀了睿智,还未来得及下毒,天极就赶来了。」 白少情问:「我的剑怎会在他手中?」 水月儿这下乖了,有问必答,道:「公子和教主下山去啦!剑却丢在后山。我本想帮公子捡回来的,怎知被司马繁抢先一步发现。我打也打不过他,只要偷偷跟着他,好找个机会偷回来。他当天晚上穿了白衣,佩了公子的剑,原本是打算假冒公子,下毒不成也可以诬陷公子。偏偏遇上睿智,睿智的眼力多厉害,怎会看错你们两人。逼得司马繁只好下杀手。」 白少情暗叹,那睿智就是因为他而死的了。 可恨司马繁,竟处处要害他。 水月儿道:「司马繁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睿智之后,索性去对付其他屠龙小组的人。他找不到公子,天极老道又因发现睿智尸身,身旁围了一大群人;只有倒楣鬼方牧生不但自作聪明,去后山偏僻处搜寻刺客踪迹,还因立功心切,连门人也不带一个.司马繁不宰他宰谁?于是少林寺大乱,我藏在暗处,乍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嗡嗡嗡嗡,实在有趣,嘻嘻。」 白少情却着实有趣不起来,闷了半天,欲言又止。 水月儿道:「让我想想公子还要问我什么?嗯,对了,水云儿是看准公子会出手,才在少林寺外闹事的。不这样把天极老道耍上一耍,怎能显我们家公子的威风呢?呵呵,这样一来,天极老道也不敢一见公子就兴师问罪啦!」 白少情正正经经和她并肩躺着,不发一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月儿等了一等,故意不提封龙,又道:「我一直待在少林寺暗处,告诉公子的话,大多是亲眼看见的。就算是猜测,也不是胡猜的。」 房中极为安静,垂帘之内,一丝风也没有。身边的人清瘦俊逸,虽是男性,又知他武功高强,武林中已经罕逢敌手,身上却始终散发着惹人怜爱又倔强孤傲的气息 。 水月儿又等了很久,还是听不见白少情有一点动静,忍不住坐起来,低头审视白少情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为何,竟一时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劈手给他两个巴掌。 但又不得不忍住,恨恨地重新躺下,咬牙道:「教主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就磨上了你这种没有心肝的?」竟有几分呜咽。 白少情这才问道:「他怎样了?」 水月儿语气更加哽咽,「还能怎样?他本来伤快好了,就为了你……」 白少情心中微震,「为了我怎样?」 身旁的水月儿略动了动,似在举手拭泪。白少情一阵心惊,翻身坐起来,盯着她问:「到底怎样?」 水月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似乎已将刚才的怨气全吞回肚子,回复方才嘻笑的模样,应道:「教主要我告诉公子,他很好。」 她这样一说,白少情心里更是猫抓似的难受,刚要追问,水月儿又道:「教主要我转交一样东西给公子。」她从衣襟中掏出一卷薄薄的,犹着体温的锦卷,递给白少情,笑道:「教主说,司马繁虽然武功高强,但公子一点也不用怕,他的死穴在这里。」伸手指了指自己肋侧两寸的地方,道:「只要他一使横天逆日功的第五招烈日炎炎,公子不管他如何强横,只要闭着眼往他这个地方奋力一击就是。」 白少情接过锦卷,不忙打开,却问:「司马繁的死穴,封龙怎会知道?」 「公子不想想,历代教主那么聪明,怎可能从没想到侯任教主会起歹心篡夺当任教主的位置?自然要在候任教主的横天逆日功法里面留下小小破绽,让当任教主收拾起他来不费吹灰之力。」水月儿狡黠地笑笑。「司马繁如果不和我们教主作对,说不定日后教主腻了,真会把教主之位传给他,告诉武功的破绽,让他当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如今既然他定主意作乱,就怨不得自已命苦了。」 白少情这才明白,为什么封龙从不把司马繁当成一回事。 他握紧手中的锦卷,问水月儿道为:「这里面是破司马繁的武功的秘笈?」 水月儿摇头,「何必需要秘笈?教主说,评公子现在的功力,只要知道司马繁的破绽,任何一招都可以了结司马繁的教主美梦。」 「那这是干什么的?」 水月儿看着白少情握着的锦卷,忽然脸颊绯红一片,怯生生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偷看,公子自己打开看就是了。」 从床上纵起,风似的穿过垂帘,流星一般从窗前跃出,刹时溜个无影无踪。 她得了封龙真传,轻功比水云儿更厉害,走时无声无息,根本不用担心表坐在屋外,正全心监视着远处的小莫和晓杰。 白少情低着凝视着锦卷,沉思片刻,才缓缓打开。 只打开一小截,定睛一瞧,低骂道:「当真无耻!」将锦卷狠狠扔到床边,别过脸,呼呼喘气。 过了一会,喘息微缓,又转过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脸来,怒视那被扔到一边的锦卷,犹豫许久,对自己冷冷道:「再无耻百倍的你也见过,这些又算什么?」 长臂一伸,将那锦卷又捞到手里。 卷上没有一个字,只画着墨图。 第一幅宛如春宫图,画着两个男人在月下交媾。第二幅画的,还是那两个赤裸的男人,正在激情当中,其中一个却欲抽出匕首,扎入对方体内。 图安寥寥数笔,笔笔力透千钧,极有神韵,将白少情和封龙交媾时情动的姿态完全的展现出来。虽没有将眉目鼻唇细细绘出,却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白少情,那是封龙。 这两幅,无疑是在传述当年白少情三尺刀伤封龙的事。 白少情哼了一声,悻悻道l:自作自受,怨不得我。「 可瞅着那两幅图,又觉一阵刺心。封龙被刺时,又惊又怒的神情,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似乎只要看见这幅图的人,都可以体会到他当时痛苦的感受。 白少情心中像梗了一块石头,难过非常,本想把锦卷扔开,又觉得不甘,一咬牙,索性将它全部展开,铺在床上,让第三幅图也露了出来。 它一露出来,白少情就怔住了。 就好像忽然有满腔的话,要从胸膛涌出来;但这些话在喉头打个转,又统统退回了心脏,化作暖暖的水,萦绕在心头,缓缓流动,一点声响也没有地流动。 白少情本料,后面会画着封龙受伤醒来后如何悲愤心痛,如何努力疗伤,如何花尽了心思寻他。 那图上却只廖廖几笔,画着两个在草地上相互依偎的背影。 简单的几条曲线,偏偏维妙维肖,仿佛就真是白少情和封龙两人,仿佛就真的是白少情全身放松,毫无防备地靠着封龙的肩膀,仿佛就真的是封龙轻轻搂着白少情的腰,惬意地欣赏着斜阳。 白少情浑身失力,抓起那锦卷,不知是该把它撕碎,还是收起来藏进怀里。 千百种滋味,不分酸甜苦辣,一起涌上五脏六腑。 但那暖暖的水流,却不惟来敌,依然萦绕心头,悠悠流转。 白少情瞪着那锦卷,仿佛瞪着封龙本人,眸中异光连连闪动,一会凛冽如剑,一会柔如春水。 正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一腔心猿意马,耳中却听到敲门声。 「白三公子,你疗好伤了没有?」小莫压低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打搅你的,但是又有大消息了,大家都往前殿跑了。」 白少情忙将锦卷塞入怀里,深呼吸数下,才下床来打门房门。「出了什么事?」 「大事!」 小莫刚要开口,晓杰的脑袋已从旁边挤进来,先瞪小莫一眼,才对白少情道:「白三公子,快到前殿云吧!都找你呢!」 白少情闪身而出,直朝前殿走去。 小莫和晓杰跟在身后,他们轻功根基不错,可可惜内力不佳,短短一段路,已经跟得气喘吁吁。 小莫边赶边道:「听说有人在后山发现了方……掌门的尸身,已经……已经……」一口气喘不过来,连声咳嗽。 白少情见他为难,暗中放缓脚步。 晓杰一把牵了小莫的手,责怪道:「内力不行就别逞能。」 小莫被晓杰一牵,甜得不知云里梦里,拚命点头道:「对对,你说得……咳咳咳……」一岔气,又咳嗽起来,气得晓杰没好气地瞅着他。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前殿,已有不少武林同道掠出来迎接,见了白少情,嚷嚷道:「白公子来得正好,天极道人有请。」 众人脸色怪异,比刚才见到白少情和天极从殿前经过更甚。 第七章 前殿已经万头颤动,几乎少林寺中的人都挤了进来。 方牧生的尸身已经腐烂,发出一阵阵恶臭,门下北子纷纷跪在旁边,低头垂泪。 天极和地极站在方牧生尸身前面,一脸严肃,稀疏的眉毛紧紧皱起。 他们的旁边,摆着一张木椅,上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司马繁。 司马繁脸色苍白,似乎身上还带着伤,见了白少情,居然微笑地打了个招呼,「白三公子。」 白少情身前跨进几步,身旁注视他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司马公子」白少情上下打量司马繁,含笑道:「你回来了?」 司马繁叹道:「你当然是希望我永远回不来。」 白少情露出惊讶的模样,「哦?为什么?」 「因为只要我活着回来,就能揭穿杀害睿智大师和方掌门的凶手的真面目。」 白少情问:「那是谁干的?」 他轻轻问这和以一句,全大殿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司马繁的回答。连天极和地极,还有少林寺戒律院的通智大师,也紧紧盯着司马繁的嘴唇。 司马繁张唇。笃定地吐了两个字。「是你。」 千百道目光,或疑或惊,或愤怒或惋惜,朝白少情射来。 白少情看向天极,天极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白少情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亲眼看见的。」司马繁盯着白少情,斩钉截铁道:「我亲眼看到你杀死方掌门。」 全殿骚动。 白少情身旁的人群,无声无息退开三尺。 在方牧生身旁垂泪的弟子们,霍然抬头看向白少情,握紧了拳头。 小莫抑头紧张地咽了两口唾沫,握紧晓杰的手,站在白少情身后。 「我敢以我司马家百年的武林名声发誓,我亲眼看见你杀了方掌门。」司马繁沉声说道。 白少情恍如不知道这指控有多严重,冷笑着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即现身?又为何现在才带着方掌门的尸身出现?」 小莫虽然被晓杰用眼神连连警告,还是忍不住大叫起来,「对!如果你亲眼见到了,当然应该立即和他拼命,或者赶来告诉我们,为什么却躲了这么多日才出现?分明是自己心中有鬼!分明是你……是你……」他胆子虽然大,也知道这个时候有众多武林同道在场,涉及的又是关系武林将来的大事,说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说到最后,太阳穴突突直跳,舌头竟然有点僵硬起来。 晓杰和他牵着手,清脆地接道:「分明你才是正义教的内应!你才是杀了睿智大师和方掌门的凶手!你身上的伤,一定是被他们两位留下的!」 小莫又激动又高兴,看着晓杰拼命点头,「对!对!晓杰,晓杰,你真是……嘿,你真是最……」 「你给我闭嘴。」晓杰狠狠盯他一眼,压低声音。 白少情却仍旧笑得风流潇洒,开口道:「司马公子,你疑我,我也正在疑心你。」 众人的视线,在司马繁和白少情之间转来转去。 这两位都是卓越不凡的人物,出生武林四大家族,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又都是屠龙小组的成员,就算打破了脑袋,也很难想像这样的世家子弟,会沦为正义教的内应。 但现在两人针锋相对,互指对方为正义教的人,却是大家亲眼所见。 司马繁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不看白少情,却去看天极道长。「天极道长,睿智大师的死,你以为凶手会是谁?」 他知道天极是睿智死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笃定天极知道睿智胸膛上的长剑属于白少情,故首先就要天极表态。 他却不知道白少情回来后略施手段,已经赢得天极的信任。 天极沉默许久,开口道:「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也不能指控旁人是凶手。」 司马繁一愣,看向白少情毫不露怯意的脸,知道不妙,立即环视周围众人一眼,沉声道:「刚刚白公子问我,既然亲眼目睹方掌门遭他毒手,为何不立即将他揭穿?」 这天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人人目视司马繁,,等他说出答案。 司马繁等全殿没有一丝声音后,缓缓吐气,让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司马繁素来知道正义教的阴险毒辣,而以白少情公子的口才,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我挺身指正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因此,当我发现白少情就是正义教的内应时,我没有动手,而是悄悄跟在他身后。」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小莫听他语气自信,额头冒出冷汗,哼道:「有什么就直说出来,我看你怎么栽赃陷害。」 司马繁眼神凌厉,朝小莫淡淡一扫,又收敛了目光,徐徐道:「白公子轻功了得,我辛辛苦苦跟了一个晚上,才发现他下山是为了和一个人接头。那人对白公子言语恭敬,称呼他为……」他瞅白少情一眼,笑道:「蝙蝠公子。」 众人哗然。 蝙蝠数年前杀戮无数,盗学各家武功,戳得各大门派脸皮尽穿,竟会是这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白三公子? 小莫脸色惨白,他亲叔叔太湖玉萧萧正言,也是死在蝙蝠手中,后脑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呆呆看向白少情。 白少情依然不惟,反问道:「我倒很想知道,司马兄到底找到了什么确切证据,证明我是正义教的蝙蝠?」 「有人证。」 「哦。」白少情轻轻应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心底实在窜窜。 司马繁故意将所有人引来,再当场揭破他的身份,可见早已把一切准备妥当。这个时候,即使他要揭穿司马繁的身份,也只会被看作是反咬一口。 可恨自己竟这般不小心,轻易落入司马繁的陷阱。 如今整个大殿都是武林中人,若一旦认定他是蝙蝠,后果不堪设想。被杀也就罢了,就怕被司马繁活擒,活活受他凌辱。 「就是与你接头的那人。司马繁学艺不精,不敢在未公布真相之前与蝙蝠公子生死相拼,但要擒住一个正义教的分坛主,却还是可以的。」 晓杰冷笑道:「你随便抓一个人出来,以为就可以栽赃吗?」她虽然在冷笑,声音却已经有点发抖。 司马繁朝她温和地看了一眼,含笑道:「这个人,倒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抓来栽赃的。」他手一挥,几名身穿司马家家丁服饰的壮汉走向前,将一个若大的麻袋放在地上,一打开,里面钻出个黑黝黝的人头来。 此人穴道被封,大眼圆瞪,环视众人一圈,视线落在白少情身上,表情微微一变。 在场的都是老江湖,顿时知道此人确实认得白少情。 这时,别说天极,就连白少情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了。 司马繁道:「这位仁兄的狮子吼,会在攻年前震碎了穿云风老爷的心肺。」 「狮子吼?」 「难道是……」 「雷鸣!他是狮子吼雷鸣!」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狂啊一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红着眼睛瞪着穴道被封的雷鸣,狰狞笑道:「雷鸣,你也有今天,你这条正义教的毒狗,还我一家二十二口人命来!」 飞身扑上,一掌击中向雷鸣头顶。 司马繁略略一晃,前一秒人还在椅上,后一秒却已经到了青年跟前,手如抚花般地温柔一扫,已封了他数道大穴,将他轻轻放在地上,又掠身坐在椅上。 一来一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众人钦佩间,司马繁又开始徐徐说话:「这位雷鸣仁兄恶行累累,正是正义教的江西分坛坛主。你既然与白少情接头,又口口声声尊称他为蝙蝠公子。那蝙蝠公子不是白少情,还会是谁?」 狮子吼雷鸣在江湖上恶名昭彰,人人都知道他是正义教的人。此人证一出,还有什么话说? 千万道敌视的目光,剑一般射向白少情。 在他的身后,已经有数十名热血澎湃的高手,无声无息移动脚步,悄悄挡在大殿的门口。 白少情美目转动,冷冷扫了周围一眼。 自负不能受司马繁之辱,万一不敌,立即自断经脉。 可叹封龙特意遣水月儿传他对付司马繁的方法,竟一点也用不上。 这般情况下,何需司马繁亲自动手? 他纵使一掌杀了司马繁,也逃不出云。 封龙不知身在何方,他算尽机关,也定猜不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到了此时,纵然安插进十个水月儿,水云儿,也护不住他白少情的命。 想起封龙,心中暖意骤升,又感悲切,如同被两道极冷极暖的水流,将五脏六腑都浸泡着。 天极到了此刻,已经无法不开口。「白公子,请问你对此有何解释?」 经过先前的试探,他是绝不想怀疑白少情的,只要白少情能解释,他宁愿相信白少情,也不愿相信司马繁。 但他失望了。 白少情抿着唇,只冷冷瞅着司马繁。 司马繁见众人严阵以待,将白少情围在中间,终于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笑道:「白公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白少情暗运内力,仰天长笑,不发一语,晶莹眸子神光炯现,刹那时风采直如神仙中人,尽现孤傲。 众人暗叹可惜:如此人物,怎么竟做了正义教的走狗?怎么竟会是蝙蝠公子? 大殿中人人屏息运气。眼前的美男子若真是正义教的蝙蝠公子,那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还有谁敢大意?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整个大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清晰可听。 一道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我有话说。」 这个声音很轻,很温柔。若放在平日这挤满了人的大殿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偏偏这个时候静极了,以至于这意志蓦然响起,竟让人感觉话里有无比的镇定和从容,仿佛棉絮里面,藏了千斤重的深山岩石。 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大殿后面走出来。她似乎早就站在后面,似乎 早就在等待着可以说话的这个时候,所以时机一到,她就笃定地开口,笃定地跨步,走到众人面前来。 她脸上蒙着厚厚的黑纱,一边走着,一手还牵着一个男孩。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她是谁,但一看见跟着她的男孩,就知道了她的身分。 果然,天极道长问:「司马夫人,你有什么话说?」 司马繁筹画许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对付白少情,是绝不能容忍任何变数的。但他一见来人,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表嫂,你看,表哥的大仇人终于得报有望了。今天武林同道都在,你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 他既然站起来,司马夫人便理所当然地坐了下去。 正襟危坐,右手牵着司马天的骨肉。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话;但这位司马天的遗孀,现在多情林名义上的当家,却反而不忙着开口了。他环视大殿一圈,眸光落在一脸死灰的雷鸣身上,顿了顿,落在被层层包围的白少情身上,顿了顿,再落在身旁恭恭敬敬的司马繁身上。 最后,她的视线还从天极,地极,通智等人脸上徐徐滑过,才仿佛安心似的确认道:「大家都在这里了。」 「对啊!大家都在这里了。」司马繁瞅着自己一向不问外事,谨慎内向的表嫂,小声问:「表嫂要说什么?」 司马夫人却别过脸,转头对牵着她手的男孩说起话来。「瑞儿啊,这里的人,有几个你一定要认得。这位天极道长和地极道长,是武当的名宿,心地坦诚,待人宽厚;戒律院的通智大师武功高强,佛法精深,若遇上迷途,可以求他指教;站在中间的那位白衣公子,姓白名少情,出自武林大家,做事百折不绕,坚韧不屈,是一位大大的英雄……」 众人暗觉惊讶。司马夫人站在殿后,应该已经把事情经过看得十分清楚,怎么竟夸起蝙蝠公子来?但若大的殿中寂静一片,只有司马夫人在轻声对爱子说话,轻语温言,居然无人起意打断,只一味竖起耳朵,听她说下去。 「至于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司马夫人目光一转,落到司马繁身上,语气骤变冷冽,「他就是杀害你爹爹的大坏人,正义教的蝙蝠。」 最后一句话咬牙切齿,悲愤欲绝,听得众人浑身冒出冷汗,都赫了一跳。 司马繁卒不及防,惊道:「表嫂,你这是怎么了?」 他缓缓走向前一步,眼前有道黑影一晃,天极道长挪动身形,站到司马夫人身边,沉声道:「司马公子,请让司马夫人说下去。」 地极也身形一动,站到司马夫人另一边。 司马夫人盯着司马繁道:「我一直不敢说,你手段太过厉害,我死不足惜,但瑞儿怎么办?夫君的深仇怎么办?我一直忍辱负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为了今天。我要在所有的武林同道面前说出来,我亲眼看见你杀死我夫君,你趁他不留神,当胸印了他一掌,唯恐他不死,又抽剑刺了他。你对着他的尸身嗤笑,说你就是蝙蝠,如今多情林就是你掌中之物。哼哼,你只道我在花园里赏月,你又怎知道多情林里有多少秘道地库?司马繁,你好狠啊!」 她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齿间挤出,不断冷笑,笑到后来,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傈。 「你居心叵测,故意带我到少林寺来。你以为我只是个没有用的软弱女人,怎猜到我一直在冷眼旁观你的所为?那晚我偷偷见你打扮得像白衣公子一样出去,就知道你又要动手了。果然,睿智大师死了,方掌门失踪,白公子失踪。可我还是不能说,我咬紧了牙关,不到最后关头,一个字也不能说。」说完最后一个字,紧紧咬住下唇,一抹鲜血逸出厚厚的面纱,虽透在黑纱看不出颜色,但看在众人眼中,却是令人心寒的殷红。 还有什么人的指正,比司马天的遗孀的话更有力? 围着白少情的人,已经缓缓挪动,向司马繁靠去。 天极和地极蓄势待发,防他恶向胆生,向司马夫人骤下杀手。 没有人再将雷鸣这个人证放在心上--若司马繁就是蝙蝠,那牺牲一个正义教的分坛主来陷害屠龙小组的成员,又算得了什么? 通智大师念一声佛号,垂眉道:「司马公子,你可有要分辩的地方?」 司马繁自然顾盼,笑道:「大师,你看我……」话到中中途,忽然出掌,击在通智大师双肋之下。 通智大师虽然早有防备,却不知司马繁功夫这等强横,琅跄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大殿仿佛狂风骤袭,众人几乎同时出手。 司马繁一掌偷袭成功,身形转动,掠向西边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随手劈倒两名少林寺僧侣,抓起刚刚被他封了穴道放在地上的青年,身扑上来的数人扔去。 众人怒叱,,连忙收了掌拳刀枪,接过半空中摔过来的人形挡箭牌,却赫然发现那青年七窍流血,早没了声息,脸黑得如煤炭般,诡异非常。 接住青年尸身的是槐二哥,他为人热情,最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私混,,见一个时辰前还亲亲热热聚在一起的兄弟没了呼吸,又悲又愤,吼道:「大伙上啊!杀了这小……」忽然脚下一软,屹然倒下,身后几人手脚撑不住,也滚地葫芦似地倒了下去。 天毒对毒物最有研究,晓得厉害,高声提醒,「大伙少心,这畜生生以尸传毒之法,千万别随便接他手中扔过来的东西!" 众人更是大怒,喝道:「这司马繁练的不是正派武功。」 司马繁长笑,不可一世道:「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正派武功。」 拈手为刀,运气一砍,骤然一声惨叫,素以铁臂闻名的蒋力神,竟被他的手刀活活砍下右臂,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断臂处血流如注,染湿衣裳头脸,片刻间成了一个血人。 众人都感心悸。 白少情也是一凛。他当然知道司马繁施展的是横天逆日功;可司马繁武功为何突飞猛进? 其实,水月儿有一事猜错了。 司马繁并没有一剑了结方牧生,而是使擒了方牧生。方牧生虽然年纪偏大,模样不怎么样;但练的功夫却恰好是阳刚路子,和横天逆日功有七,八分相似,身上几十年深厚的功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司马繁被白少情用屠龙剑所伤,自知应早日疗伤,哪里还顾得了方牧生是否年轻美貌?因为生擒了方牧生,潜藏几日,除了准备伤害白少情外,所有功夫尽用来采阳补阴上。若方牧生的弟子将方牧生长裤脱下看了,定气炸了肺,从此无脸见人。 等他回到少林寺之时,内伤早已全愈,更评借方牧生毕生功力,又在武学上更进了一大步。 司马繁一招赫住众人,又是一阵嚣笑,心里却知道双手不敌众拳,若殿内人再不顾生死地围上来,便是功力再高也要死在此处。寻思间身形微动,双掌不曾稍停,霍霍拍下,又有几个武功寻常的武林人士惨叫一声,跌向外方。 「啊!」 「司马小贼……啊!」 白少情冷哼移步,欲要拦截司马繁,左边却蓦然伸出一双双软又白的手来,疾点他肋下。 白少情只道是司马繁暗藏的内应,不假思索,回掌便击。目光触及对方,竟是易了容,眼睛却还骨碌碌直转的水云儿。白少情怎会认不出她的眼睛?连忙收回掌力。 白云儿露出诡异笑容,压低声音道:「公子,现在还不是时候啦!」 殿中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司马繁处,没人关注在边的动静。 白少情怒道:「这是玩花样的时候吗?」 转头再看向场中时,巨变陡生,已经迟了。 瞬间,司马繁已经掠过数尺,天极道长挺剑就刺。不料司马繁不躲不闪,手臂只一吸一扯,将身边一名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武当弟子扯到胸口,手一推,那弟子便直直地向天极道长飞去。 天极道长怒目狂张,但他全身功力尽蓄在此一剑,怎么收得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撞上自己的剑尖。 地极已经扑到司马繁身边,看在眼内,大喝一声:「好贼子!」全力出掌,将天极道长的剑打偏,未曾回头,背上一对冷冰冰的手掌已无声无息印了上来,内功一吐,如满天火海汹涌扑进,烧得五脏六腑尽归灰尘。 地极道长狂吼一声,双膝恍如被人齐齐切断,屹然倒地。 「师弟!」天极道长沙哑地嘶叫着,扑向前方,一把接住倒地的地极。 「哈哈哈哈!」司马繁一招得手,已经抢到椅前,狞笑道:「表嫂,借侄儿一用。」 满脸狠毒,伸手便朝司马夫人紧紧牵着的司马家独苗一抓。 「瑞儿!」司马夫人骇得花容失色,玉掌全力拍出。司马繁哪里将她放在眼里?袖子一挥。浑厚力道向她排山倒海般涌来,将她震得眼鼻出血,从椅子上倒下。 通智调息片刻,刚好睁开眼睛,怒喝道:「休得伤人。」无奈他有伤在身,距离又太远,飞扑过去已经来不及。 殿内众人与司马繁厮杀冲击,只不过一眨眼同,司马繁到了椅前,见他伸手抓向司马瑞,频频惊呼:「住手!」纷纷冲上来。 司马繁站在阶上,扣住司马瑞咽喉,将他往身前一推,低喝道:「不想他死就都给我住手!」 他气运丹田,这一低喝,犹如响雷袭顶,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司马瑞虽只是八岁小儿,却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司马家的血脉,将来多情林的主人,众人拳脚刀枪刚杀到,眼前一闪,对象竟变成这个小孩,都大惊失色,慌忙收拳收掌,移刀挪枪,向后疾退。 刚刚还怒喝拳风凛冽的大殿,霎时一片死寂。 司马夫人抬头,发现儿子已经在司马繁手中,赫得三魂不见了攻魄,凄声叫道:「瑞儿!」 待要扑上,被旁边的天毒一把拦住,低声道:「司马夫人,此刻不宜妄动。」 「谁敢上来,我就一掌了结他!」 通智念一声佛号,沉声道:「司马施主,司马小公子毕竟和你有血缘之亲。施主作孽已多,怎忍再添一项杀害亲人之罪?」 大殿上死的死,伤的伤,还站着的都暗中蓄劲,恶狠狠盯着司马繁的一举一动,伺机出手。 司马繁道:「你们让我一条生路,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司马夫人急道:「别伤瑞儿!别伤瑞儿!」 混狼和蒋力神是结拜兄弟,见义兄惨遭断臂,双目通红,咬牙吼道:「你奶奶的,今天若放过你,我就是小狗子!你作恶多端,就算赔上一条无辜性命,老子今天也要了结你!大伙上啊,这厮武功高强,今天被他走了,来日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下!」 他心中所想正是大多数人心思,都暗道:多情林虽是武林圣地,但这司马繁今天放了,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遭他毒手。若能除去这个祸害,牺牲一条人命也算值得。不禁都默默向前移了一步,将司马繁围得更紧。 司马夫人看在眼里,飞身挡在众人面前,厉声道:「谁敢伤我瑞儿,就是我多情林不共戴天的死敌!」面上黑纱抖动,两双眸子射出刺骨寒意,扫得众人一阵心悸。 司马繁心中大定,笑道:「哪位英雄想杀了司马家的后人,尽管上来。司马家是赫赫扬扬百年的武林大族,今日八岁的血脉苗子断在各位手中,呵呵,从此以后,各位可是在江湖上大大露脸啦!哈哈,哈哈。」 殿中众武林人士进退不得,又恨又恼,开口叫骂。 「老子偏不让路,和你耗着!看你能捏着这小子十天八天不吃不喝么?」 「司马繁,是好汉的放开小孩,再来打过!」 「有种的就痛痛快快,一决生死!」 「你根本就不是司马家的种!司马家怎可能养出这样的孬种?卑鄙小人!」 司马繁素来自负,听众人越骂越难听,沉下脸道:「我横天逆日功已到八重,若论单对单,何惟你们这群无能小辈。」 众人听他语气嚣张,更是齐声怒骂,问候他十八代祖宗;但又知道他武功真的厉害,都不敢出口挑战。 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忽起,「我来和你单对单,打上一场。」人群中腾起一朵白云,众人眼前一花,白少情已经站到司马繁面前,负手在后,表情冷冽却俊美到了极点。 司马繁见他玉树临风,肌肤吹弹可破,心中又痒又恨,冷笑道:「你敢和我单打独斗?」 「既已成了僵局,又能如何?你放了司马小公子,我们公公平平来一场决斗。」白少情抽剑,昂然道:「生死相博,你若胜了,就让你走。」 司马繁哈哈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放了司马瑞,我就算胜了你,他们又怎么可能让我走?」 白少情冷冷瞅他,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将剑在自己腕上一横,鲜血蜿蜒滴下,一字一顿说:「我白少情在此立誓,今日与司马繁单打独斗,生死自负。若有人在司马繁胜后阻他离去,使我违背誓言,纵少情已死,也要化成厉鬼,索此人之命。」 「也是我多情林的敌人。」司马夫人冷冷道。 白少情许下誓言,转头去看通智大师,问:「大师可否做个见证?」 通智大师适才亲眼见识了司马繁的武功,着实对白少情信心不大;但出家人又慈悲为怀,自也想将八岁的司马瑞先解救出来,司马繁倒是日后再追也不迟。况且白少情也是聪明人,敢提出挑战,多少应该有点把握,合十道:「少林寺愿为见证。」 白少情目视天极。 天极抱着受伤极重的地极,凝视脸色苍白的司马瑞一眼,沉声道:「范围只在少林寺内,出了少林寺,没有人能阻止武当的人出手。」 司马繁暗自心喜。以他的武功,怕谁寻仇?武林四大家,封,徐已算没有了,如今白,司马两家立下誓言,又有少林寺和武当派做保,还有何人敢强出头? 众人虽然觉得这样放过司马繁太过可惜,但内疚于适才差点错杀白少情,竟无一人反对。 司马繁一看周围,已清楚形势,点头道:「好!便信你一回。」松开司马瑞脉门,轻轻一推,将他推下阶梯。 司马夫人惊呼一声,「瑞儿!」将他接在怀里。 白少情纵身上了台阶,与司马繁正面对立。 整个大殿,再度安静下来。 两人对峙,劲气运转。 白少情白衣无风自起,衣角被内功鼓得呼呼作响。 司马繁上下打量白少情,忽然笑了起来,「虽然不错,但比我还差上一截。」缓缓提起双掌,掌心红如烙铁,最中间赫然一点白色,向白少情推出,看起来速度极慢,但又让人无法把握掌风来速。 旁人不识横天逆日功第八重是什么概念,白少情却是晓得厉害的。见司马繁推掌,凛然警觉,不待掌风袭来,人已经高跃而起。颀长的身子跃到空中,腰身一转,宛如凤凰回眸,姿态优美潇洒,长剑向司马繁当头刺下,威势逼人。众人齐喝一声:「好!」 话音未落,司马繁双掌已经改了方向,向上轻轻托去。白少情在空中的身形微滞,长剑猛撤,腾空掠向北边,刚刚站稳脚跟,立即回身一剑,迎上司马繁追来的一掌。 眼前剑尖就要插入司马繁掌心,却忽然听见「叮」一声,火花四溅。司马繁的铁扇后发先至,似不经意地撞上白少情的剑,一股熔岩似的灼热沿着剑身席卷至剑柄,顺着虎口直下,撞入右臂经脉。白少情猝不及防,整条手臂麻痹了一半,几乎连剑也把持不住。 司马繁采了方牧生毕生功力,得益实在非同小可。 司马繁得意大笑,「再来一招。」 铁扇又至。 白少情咬牙疾退,长剑连挥。 他惊而不乱,虽苦苦支撑,脸色却始终保持悠然自得,步法敏捷,动作如行云流水,花间穿蝶般优雅。 「叮!叮!叮!叮!叮!叮!」 电光石火间,扇剑已相触六下。 这几下交锋又漂亮又爽快,众人又是一阵叫好,「好样的!白公子!」 只有白少情自己心里明白形势险恶,司马繁的横天逆日功热力越来越盛,堪堪要破入心肺。 幸亏他学的东西很难,拜师封龙后,更是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保命招数,闪过司马繁一掌,他回身飞腿,半身后仰,犹如仙女侧卧般楚楚动人,扭转着修长的脖子回眸司马繁,眉目间露出若隐若现的哀怨,手下却毫不迟疑,指风直射司马繁咽喉。 司马繁差点着了他「摄魂烟波」的道,匆忙回扇往喉前一挡,指风击在铁骨上,发了脆响。白少情人在半空,已经跃转过身来,长剑再度出手。他知道自己的横天逆日功比不上司马繁,比拼内力必死无疑,便专挑刁钻角度,迫司马繁拼招。 「雕虫小技。」司马繁弃扇用指,指风险险划过白少情脸侧,割断耳边几缕发丝。双掌在空中对击,不知其中藏了什么诡异,掌声不但不清脆,反而如闷雷般隆隆作响,大大殿中回声不断,震得所有人一阵头昏眼花,疑是发生了地震。 白少情翻身立定,转身,视线紧紧粘在司马繁双掌上,不敢有丝毫大意。 司马繁现在所使的,正是横天逆日功第五招「烈日炎炎」的起手式。 内力蓄积之所在,司马繁衣衫鼓动,发丝如受狂风迎面吹袭,向后飞扬。 众人虽不知这是什么招数,但看司马繁身边气流旋动,都知道此招厉害,不由自主屏息。 白少情玉容沉静,闭目感觉司马繁越来越强大的压迫力。 崩紧的弦,断了…… 司马繁推掌。 劲风罩上身来,白少情呼吸困难,胸口沉甸甸的,心脏仿佛受不住压迫,要破胸而出。眼看司马繁掌心快印上胸膛,白少情骤睁双眼,竟然不避来掌,,飞身迎上。 「啊!」 「呀!」 「糟……」 众人惊声尖叫,脸色大变。 司马繁内力厉害,这一掌若击中,白少情哪里还有命在? 不少人不忍看白少情惨死,闭上眼睛别过脸。 掌风强劲,白少情逆风而上,热风刮得脸生疼。 司马繁见白少情不退反进,心中暗喜:「你要找死,也怨不得我。」 这般形势下,司马繁的手掌势必先印上白少情。 白少情挺身前冲,上身撞入司马繁劲气最猛处,顿觉气翻滚,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知道现在是生死关头,脑中再不想其他,从腰后猛拔出一支寸许长的铁笔,电光石火间,向司马繁肋下两寸,看起来绝对没有一丝破绽的地方猛然刺去。 司马繁的笑容,忽然僵硬了。 一股剧疼从肋侧传到司马繁的脑中。 他也是自幼习武的人,什么苦头没有吃过?可这般痛楚却是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就像一根烧红的针,无声无息刺入了太阳穴。而这根细针,却在瞬间,宛如孙悟空金箍棒一样,宽了长了万倍。 身体宛如裂开成千万片。 丹田充沛的真气,转眼间散得一丝不剩。 他的掌,恰好在这个时候牢牢印上白少情的胸前;但他的真气已经散尽,这一掌劲力,比刚刚习武的小孩还不如。 挨了一掌的白少情,丝毫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冷冷看着他。 司马繁惊骇地低头,看着肋侧插入一半的铁笔,只听见自己喉中「咯咯」的嘶哑声音。 有血滴淌在他一直很干净的衣裳上,他想举手抹去脸上淌血的地方,但他终于发现,自己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血不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血从他的眼耳鼻汹涌而出,滴滴答答,淌到他的衣裳上、地上。 司马繁瞪着白少情,眼里盛着浓浓的恐惧。 他恐惧地瞪着白少情,发现白少情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是他自己在倒下,缓缓地倒下,像山崩塌一样。 司马繁努力想站着,可他不但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他知道,他的手脚仍连在身上,但他再也感受不到他们了。 他瞪着白少情,恐惧地发现,他也快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身上有一个死穴。 一个在肋侧的死穴。 他吐出最后一口热血,不甘地瞪着白少情。可他的眼睛,传达不出最后一个不甘的眼神。 他已经看不见光了…… 白少情长身站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司马繁。 他没有发现司马繁的不甘,司马繁最后的眼神,是浓浓的恐惧。 第八章 闭上眼睛的人们,错过了最精彩的一瞬间。 他们只听见一阵掠过的风声,接着,重物坠地声传来。 糟了…… 再睁开眼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白少情长身而立,静静站在台阶上。玉树临风,白衣飘飞,雍容贵气,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严,隐隐逼人而来。 优美的唇边,挂着一丝殷红的鲜血。 这个场景,让整个大殿如窒息般的安静。 「白……白三公子胜了……」片刻后,才有人打破殿内死一般的沉静,呼吸困难地开口。 长长松了一口气。 「白公子赢了……」 「司马繁死了!」 「啊!啊!白三公子胜了!」小莫冲上来,紧紧握住白少情的手,惊喜的眼睛又大又亮。「白公子,你赢了!你赢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白公子武功盖世,哼,那司马繁还胆敢夸下海口,说什么单打独斗?」 白少情抚胸,目视地上经脉具断的司马繁的尸身。 刚才真是险到极点,若不是早一分拍上司马繁死穴,当即拍散司马繁全身功力,那单是司马繁印上他胸膛的这一掌,就足以让他粉身碎骨了。 又不由唏嘘。 他其实是死在封龙手中的。 司马繁踌躇满志,想着称霸武林,以他的才情心计,当一代枭雄也不难,偏生遇上封龙这个对手,落得如此下场。 司马繁已死,封龙呢? 封龙又何在? 想起这个名字,白少情心中一阵黯然,即使全力拼杀了司马繁这样的敌手,竟不感到一丝欣喜。 晓杰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小莫身边,上下打量白少情,关切道:「白三公子,你刚刚被司马繁打了一掌,有没有受伤?」 小莫叫道:「怎么会?司马繁那区区武功,伤不到白公子。白公子连封龙都打得过……啊!」被晓杰暗中扭了一把,失声叫了出来。见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只好耸耸肩,乖乖地闭嘴。 司马夫人一言不发,见众人将白少情团团围住,拽了司马瑞,自有多情林的家仆服侍她下去。 通智大师高声念一声佛号。他挨了司马繁一掌,脚步有些不稳,走到白少情面前,露出欣慰的笑容,合掌道:「善哉,白施主仁义心肠,解救武林于大难当前。」脸色暗了一下,「虽说佛门不语杀生,但司马施主为祸武林,若不丧于白施主之手,日后武林说不定会有更大的血劫。」 「大师不要这样说,少情也是武林一分子。」白少情自知底细,不愿听太多称赞,对通智大使施个回礼,举步来到天极面前,低头审视他怀中的地极。 地极背上受了司马繁一掌,伤势严重,天极虽一直努力输真气为他疗伤,地极却依然气若游丝。 白少情和司马繁武功同属一路,一瞧就知道地极心脉被横天逆日功所伤,旁家真气帮不了他。他挺喜欢这心思纯真的老道,又正想摆脱大殿上众人的夸奖赞誉,开口道:「道长,请将地极道长交给我。」 天极正心痛地看着师弟奄奄一息,连白少情大胜也没有多加关注,听白少情这么一开口,茫然抬头看着他。 「地极道长的伤势,或许少情可以帮上忙。」白少情伸过手。 天极绝望的眼中,忽然放出一丝光亮。 白少情当众击杀了几乎不可能被打败的司马繁,他说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白少情接过地极,「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厢房。」 「有!有!白公子,这里走!」立即有熟悉少林寺的武当弟子主动领路。 到了厢房,小莫和晓杰心有灵犀的对望一眼,一左一右站在门外,恍若一对门神,将众人挡在门外。他们武功虽不高,但太湖萧家却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何况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应该去打搅为地极道长疗伤的白少情。 白少情进了厢房,将众人关在外面。 反正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忌讳,便脱了地极的上衣,双掌按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默运横天逆日功。 屋外很安静,但他知道,现在屋外正挤满了人,有等待地极伤势复原的武当弟子,有期盼着正义教早日本铲除的武林人士。 代表武林正道的屠龙小组,几日间七零八落。睿智大师惨死,方牧生惨死,司马繁是大恶人,天极虽然无恙,但武当已受重创。 唯一在这场风波中完好无损,光芒四射的,就是白少情。 封、司马、徐家变的变,散的散,都已一蹶不振。 经此一役,白少情赫然已是正道武林的第一人。 而白家,无疑也会成为江湖第一大家。 白少情想到这些,却越不是滋味。 封龙,你到底藏在那里? 我真恨不得,掘地三尺。 是夜,少林寺钟声长鸣,惊动山下正等待消息的一干武林同道。 捷报飞传下山,一个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短短一日一夜。飞遍大江南北。 少林寺内惊变陡起。 睿智大师身死,方牧生方掌门身死,司马繁是正义教的奸细,业已授首。 屠龙小组五去其三,名存实亡。 亏得有司马夫人忍辱负重,白家公子白少情力挽狂澜,揭穿司马繁的真面目。作恶多端,令武林侧目的蝙蝠公子,竟出自百年大族——司马家。 少林寺门禁一开,发生的事情就如掀开了棉被,放在太阳底下晒晒一样,无数的故事流传开来。 在司马繁强横武功面前,挺身而出,毅然挑战司马繁的白三公子。 为了拯救司马家八岁稚子,不顾安危,立誓迫司马繁生死相搏的白三公子。 力战司马繁后,还不顾内伤,救了武当地极道长的白三公子。 俊美的白三公子,风流的白三公子,潇洒的白三公子,清逸的白三公子,孤傲的白三公子,武功高强的白三公子…… 白少情已经不是一个名字。 它是一个神话。 代表着江湖正义的神话,被万千武林人供奉在心底的神话。 就如同当年的封龙,封龙的青衫、蓝巾、碧绿剑。 那是无数江湖儿女,可望不可及的神话。 白三公子却毫无得意,毫不轻松。 他的心像被蜘蛛丝层层缠着,蛛丝仿佛是铁做的,深深镶进肉里,缠得死紧。每一次呼吸,都几乎让心被勒出血来。 他在夜色中施展轻功,少林寺寂静的后山,与大殿前面欢歌的喧闹,形成截然对比。 大殿上,此刻正酒香四溢。少林寺向来禁酒,今天却破例了。因为对长年承受着正义教威胁的武林来说,今晚实在是极重要的一晚,比少林寺的清规戒律要重要得多。 没有历届挑选盟主时的勾心斗角,好勇斗狠;这位盟主是人心所向。 白少情,白三公子。 他将引领武林正道,对抗正义教的封龙。 所有人对他充满了期待,所有人对他充满了信心。 他成功潜伏进入正义教,是第一个与正义教教主决战而活下来的勇者;他揭穿蝙蝠的真面目,凛然不惧横天逆日功的一幕,已经深深烙在每一位武林人的心上。 他果敢、坚毅、从容、无畏。 他出生武林世家,有着最高尚的品德和最高贵的人格。 新的神话,带给一直被正义教压迫的人们无限希望。 而就在此时,他们的希望却借口要疗治内伤而悄悄离开,掠过及膝的野草,到少林寺的后山上,眼睛在漆黑中闪闪发亮。 他掠过树林,从后山的另一边绕路,重回少林寺,转入一条清冷的后巷。冷冷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摆,来回巡视的家仆们戒备森严。白少情只淡淡扫了一眼,纵身上墙,在空中无声息跨过近丈宽的距离,进入这个被家仆们重重保护的院落中央。 这是少林寺为数不多,专用来招待贵客的独立院落,而能在少林寺中占据这么一个院落的客人,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 白少情踏在软软的沙地上,脚步像猫一样安静。 重重戒备的院落中,他却好象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一样,踏上台阶,撩起那门外随风微微摆动的布帘。 这是院落中最大的房间,这个房间里面,住着被外面的家仆精心保护的人。 奇怪的是,偏偏在这个房间附近,一个守卫的人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一向早睡的主人还没有睡,仿佛在等人。 更更奇怪的是,这里的主人此刻正面对着房门坐着,看见白少情悠然走进来,却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她要等的人,正是白少情。 房中点着微弱的烛光,烛光映在这位总是蒙着黑纱的司马夫人眸中,竟折射出奇妙又美丽的光芒。 整个夜晚,都因为她的眸子而渲染得更静、更迷人。 白少情的目光,从进门的那一刹那开始,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温柔的目光,怜爱的目光。 他缓缓地走近她,仿佛怕自己的脚步会惊醒安静的夜。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 「霓虹」白皙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额。「我不知道,你做了司马的续弦。霓虹,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她别过脸,轻轻地说:「那里有什么霓虹?这里只有司马夫人。司马夫人过得很好。」 「霓虹。霓虹。」白少情轻声唤着,单膝跪下,将她的脸温柔地扳回来,看着她的眸底。「你有多恨我?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司马夫人,昔日华山下翩翩舞剑的方霓虹,抬眼瞅了他一下,幽怨地低声道:「你还记得我?还记得方霓虹?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蒙着黑纱,说话又总压着声音……」白少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但你在大殿上,眼睛这么往我一瞅,我就知道是你了。你的眼睛还是那么大,会说话似的水灵灵。」 方霓虹猛然别过脸,咬牙道:「你别对我花言巧语,你这个……我恨你,比恨司马繁更甚。」 白少情自问有愧,许久没有出声,苦涩地道:「你这般恨我,为什么又救我?让我这样死了,也好减你一些气恼。」 「谁要救你?」方霓虹回过头来,眸中坚毅又带着恨意。「司马繁杀死我夫君,是我亲眼所见。我发誓,一定要为夫君报仇,一定要把瑞儿养大。」 「那你怎么知道,要栽赃司马繁是蝙蝠?」 方霓虹没了声音,狠狠瞅他一眼,低头良久,才道:「我以为是那位姑娘,是你叫来的。」 「那位姑娘?」 「你竟不知道?」方霓虹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那她是自己过来找我的了。她说你当年为了讨花容月貌露,吃了不少苦头;还说若没有我相帮,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哎,你这人,可真是处处有人为你担忧烦恼,生怕你出一丁点的事……」她停了停,又忍不住低声道:「那位姑娘人很好,她心里只念着你,你……你可别让她像我一样命苦。」 白少情猜想「那位姑娘」不是水云儿就是水月儿,听着方霓虹说话,忍不住心力猫抓似的难受,又觉得一阵阵腐蚀般的疼。 处处有人为你担忧烦恼,生怕你出一丁点的事…… 她又怎知为他担忧烦恼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白少情愣了半晌,抚着方霓虹的手,柔声道:「霓虹,你为何总带着面纱?我给你的花容月貌露,难道没有用上?」 方霓虹听了他的话,不忍心地朝他一瞥,举手缓缓撩起面纱,露出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都好了。」手一放,面纱依旧垂下,道:「我现在已经是司马夫人,怎能让别人随便见我的摸样?」 「司马天对你好吗?」 「好……」方霓虹露出回忆的表情。「他要瑞儿把我视如亲娘,他教我剑法,陪我弹琴,常带许多珍玩古董回来。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糕,就派人将江南桂花坊的大师傅请回了多情林。他虽然年纪比较大,但他……」她横了白少情一眼,「……他比你好……」 白少情一生桀骜不逊,此刻竟低头任方霓虹数落,点头道:「我知道,我不好。」脸色转沉,问:「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房中一阵沉默。 「你知道我从你这里骗走了华山剑法,还杀了你的师兄。」 「我师兄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他是个好人。他死了,我很伤心。」 白少情歉道:「所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方霓虹不语,缓缓举起纤细玉手,拨了拨烛芯,忽问:「听说你当了正义教教主的弟子,学了天下第一奇功?」 「不错。」 「学了横天逆日功,那华山剑法,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少情愕然。 方霓虹却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要答应我,不管你学了天下第一奇功也好,做了天下第一高手也好,我教你的华山剑法一招也不能忘记。」她握着白少情的手,坚定的眸子映出他俊美的脸,柔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忘记我教你的剑法。」 白少情愣愣地看着她,华山下笑面如花的少女,和面前蒙着黑纱的司马夫人重叠起来。 她温柔的声音,无怨无恨的目光,像猛兽一样撕咬着他的心,让他的心血淋淋。 「霓虹,霓虹,我骗了你,负了你,你为何还要这样对我?」白少情露出像孩子一样脆弱的表情,单膝跪在这个被他辜负的女人面前,仰头深深地看着她。「我真想知道,到底情为何物?」 「白少情,白三公子,白大盟主啊!」方霓虹轻柔地低头,对他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情,就是纵然拿人十恶不赦、害尽苍生,我也要想着他,护着他,帮着他。」 铺天盖地的冷暖酸辣,向白少情迎面袭来。 年年月月,他浪荡江湖,一宵尽欢,却辜负了这么多真情。 白少情身躯剧震,一把将方霓虹紧紧搂住,颤道:「我负了你,我对不起你,霓虹,只要你说一句,我从此都陪着你,用一生一世赎罪。」 方霓虹眼眸湿润,温柔却坚决地将他推开,摇头道:「我不会跟你走。我是司马夫人,我有多情林,还有瑞儿,司马天虽死,他还是我的夫君。你负了我,他并没有负我。」 「霓虹……」 「我有我的事,你还有你的事。你走吧!」方霓虹别过脸,沉声道:「你再不走,就是存心害我。」 白少情茫茫然站起来,怅然若失地抬步。 方霓虹却又低声唤道:「少情……」 白少情脚步一滞。 身后的声音温柔动听,带着无限思量,千般不舍。 「你……你不要再辜负别人了。还有,别忘了那套剑法。」 白少情默默点头,踱步良久,才掀开门帘。 方霓虹赶到窗边,看他纵身飞上亭顶,几个起跃,消失在黑暗中。 眼睁睁看他走出自己的世界,心中痛酸纠结,一阵空荡荡。 「娘?娘?」走廊上传来司马瑞的呼唤。 方霓虹连忙抹干脸上泪痕,出房抱住司马瑞,觉得刚才的天旋地转已经停了,怀中的身子软软暖暖,竟能给她无比的力量。「娘在这里,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娘,你读几篇文章给瑞儿听吧!兴许听了瑞儿就会想睡了。」 旭日初升。 整个江湖,充满了斗志和激情。 蝙蝠公子已死,正义教已失一大将,人人拍手称快。 只是封龙,哪个曾经神话般受众人敬仰的青衫、蓝巾、碧绿剑,何在? 少林寺依旧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那里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物,那里有——白少情。 「应该称胜追击,一举剿平正义教的老巢!」 「不能再姑息养奸,此时不除封龙,更待何时?」 「盟主一登位,江湖同道纷纷响应,以往畏惧正义教的人都敢开口说话了。亏得他们举报,正义教江北分坛已剿破了。」 「就是封龙的下落仍没有消息。道长,攻破正义教的分坛,有没有抓到几个活口?」 地极伤势渐好,但脸色仍显苍白,摇头道:「上次抓到一个分坛主,狡猾万分,问他口供,竟信口雌黄,污蔑盟主是正义教的蝙蝠公子。」 「死到临头还妄图污蔑盟主清名,应该千刀万剐!」 天毒阴森森笑道:「让我来对付他,包管问出封龙老贼的下落。」 地极道:「可惜,一时没有看好,让他自尽了。」 「哼,只要盟主养好伤,再探知封龙下落……」 又有人抬头问:「盟主还在疗伤?」 「恩,看来上次对阵司马繁,伤得不轻啊……」 沉默突然地降临。 各人不说话,却都转着同样的心思。 身为弟子的蝙蝠公子司马繁已经这般厉害,那身为师傅的封龙,又该是怎样的强横? 封龙做武林盟主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碧绿剑下走过百招。如今看来,那不过百招,还是封龙遮掩实力的结果。 除了白少情,还有谁敢挑战封龙? 假如连新任盟主白少情也败在封龙剑下,那么,还有谁能挑战封龙? 每个人,都在盼望白少情的伤势尽快痊愈。 白少情却非常清楚,他一点内伤也没有。挨司马繁那一掌,是在司马繁功力散尽之后,和被不懂武功的粗汉打一掌一样,毫无关系。 他只是很累,说不出的倦意,绕着他,不离身的绕着他。 谢绝众人的提议更换到最大的独立院落暂住,他还是选择了本来住的那间厢房。 白少情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厢房。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一句吩咐下去,众人如奉纶音,不敢有违。小莫委屈万分,伤心地看着他,因为白少情这个命令竟然包括了他,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继续在白少情疗伤的时候护法。 厢房附近没有人走动,没有人敢随便打扰武林盟主疗伤。 寂静的空气让人心烦意乱,白少情在房中静坐片刻,就要出去,在附近缓缓踱了一圈。 他负手在后,沉思着。旁人远远看了,都以为他在为武林大事忧心;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因为心烦意乱,才要走这么一圈。 踱过一圈,他又总要迫不及待地跨进厢房。 他不断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每一次跨上门阶,都忍不住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一点一点渐渐在眼前出现的厢房,扫视过厢房中的桌子、椅子、床。 但封龙没有坐在椅子上,他喝茶的杯子,没有放在桌子上。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模大样,可恨地坐着,犹如坐在自家屋里;没有悠悠自在地端着白少情的杯子,犹如端着自己的杯子。 床上,也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 明亮的眸子暗淡下来。 一次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不但封龙,就连水云儿、水月儿,也不见踪影。 第九章 白少情不死心地来来回回,跨进房,跨出房。 他总有种错觉,觉得封龙就在身边,看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封龙的唇边应是带着笑意的,可恨、可恶的,以为算计了天下人的笑意。但又没有不可一世的得意,只是云淡风清的,淡淡的一笑,似乎天下事于他,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他总有错觉,仿佛每次一躺下,就感觉身侧躺着一个火热的身子。封龙会直起身子,带笑的眸子盯着他。他定又使那些邪门歪道的迷药,那些旁门左道的魔功。 他总有错觉,每次他一跨出这厢房,封龙就会出现在厢房里,随意地走动,坐他的椅子,用他的杯子,睡在他的床上,随意地拥着他的被子。 可他每一回来,却总免不了一阵失望。 那不过是错觉,真的是错觉。 众人都在仰仗他。 天极道长,地极道长,通智大师……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白大盟主,每次听见封龙这个名字,都心如刀割。 他高高在上,已是武林盟主,已是武林的神话。 这不知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 站在高处,受万人仰慕,就像飞得过高的风筝,被持线人松了手,再找不到起飞的地方。 越飞得高,越仿佛被人遗弃。 厢房空空,除了他自己,没有谁的踪迹。 封龙,封龙,你这个恶人! 你到底在那里? 这般折磨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横天逆日功在体内奔涌,烧得他无法招架。 缠在心上铁铸的蛛丝,镶入心脏已经很深很深,他甚至起不了把它扯出来的念头。 他被遗忘了,被封龙遗忘了! 封龙将他送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用千万根看不见的针,将他钉在这个孤零零,冷冰冰的宝座上,看他的笑话。 让他焦急不安,让他欲哭无泪,让他有苦说不出,让他对着那廖廖几笔的锦卷,几乎要发疯了。 白少情低头,狠狠揉着那不离身的锦卷,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烧成灰,让风吹到天边,永不复见。 他内力深厚,别说锦卷,就算铜铁,到他手中,也片刻融为铁水;但那薄薄锦卷,却在他手中一次又一次逃脱了厄运,仍旧在深夜之时,安安稳稳贴在他胸前。 这让白少情气得咬牙,恨得吐血。 「盟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锦卷,小莫的喊声随着脚步声逼近,片刻已到屋外。 白少情手了锦卷,沉声道:「我说了,内伤未好,不开什么武林大会!」隐隐有了怒意。三令五申不要为了这些事烦他,怎么偏偏要逼他干这干那? 话音未落,小莫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纸般苍白。见了白少情,嘴唇翁动,太过激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莫还未开口,门外又掠进天极,一见白少情,沉声道:「有封龙的消息了。这恶贼竟敢上少林寺留信。」 「什么?」 通智和地极显然是一证实了消息就赶了过来,通智念了一声佛号,敛眉道:「老衲看过了,确实是封施主的亲笔。」 小莫这个时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口舌,颤声道:「他……他抓走了晓杰!」声音又尖又利,年轻的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白少情向前一把拉过他的手,感觉他手上冷汗潺潺,指甲几乎掐入白少情肉中。 「别担心,我们会把晓杰救回来的。」他沉声道,又回头去看天极,索了封龙留下的信笺。 骤然看见封龙的亲笔字迹,白少情心里酸酸麻麻,又有说不出的安定,好象在快没顶的水里踩到石头似的。可看那信上言辞,却是大大戏谐嘲弄。白少情脸色一黑,唇边勾起冷冷的笑容。「了结上次未尽之战?原来是找我决斗。」 众人正忐忑,见他虽然沉了脸,却无一丝惧意,顿时安心,纷纷道:「这是封龙自讨苦吃,看盟主怎么教训他。」 「自古邪不压正,封龙必输无疑。」 「准备好武林大会,待生擒了封龙,将他千刀万剐!」 小莫对身边一切豪语皆不在意,牢牢抓着白少情,一双虎眸宛如钉在白少情脸上,咬牙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有心或无意,封龙的挑战,刚好约在初十。 三月后,初十。 有是初十。 塞北遥遥处,蒙寂峰侧。 不到一日,封龙挑战武林盟主的消息传遍天下,众人大哗。 这恶贼,竟还如此嚣张。 但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着几分憧憬。 封龙,青衫、蓝巾、碧绿剑的封龙,被称为剑神的封龙,那明明是武林盟主,已是天之骄子,却自甘堕落,当了正义教的教主,让万千人愤恨切齿的封龙。 孤傲的新任盟主,那俊美如天外之人,白衣飘飘,持剑挺立的白少情,遇上他的碧绿剑,将是何等结果? 枭雄遇上英雄,只遥想那蒙寂峰侧,两道傲然对立的身影,已让人心驰神迷。 江湖人所盼望的,不正是这刹那的快意潇洒。 少林寺再度成为禁地,不能出,不能进。 倒不是又发生了惨事,不过白大盟主有令,他要潜心疗伤,备战封龙。 此令一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扰少林寺的安宁? 众人远远避开白少情的厢房,那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厢房,已成武林中的圣地。只有小莫每天沉默地将三餐送到门外,让白少情自行取用。 他瘦了许多,显得眼睛更大、更亮,臂膀黝黑的皮肤,衬得脸色更白。 每天除了送饭,他都在练剑。 白天练,晚上练,刮风练,下雨练。 这段日子,他练剑的时间,远远超过他过去十几年练剑的总和。 没人再看见这个喜欢欢笑的孩子的笑容,没人听见这个总喜欢大叫大嚷的孩子的声音。 仿佛封龙带走的不是晓杰,而是他的笑容和舌头。 只是,他的目光变得坚毅,就像即使面前横着泰山,他也要把它搬走。 三月后,初十。 塞北遥远处,蒙寂峰侧。 哪个所有江湖人默默等待的日子,哪个所有江湖人注视的地方。 那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清风,安静的少林寺。 少林寺一直紧紧关闭的大门,忽然「吱」地一声,被缓缓推开了。 就在这轻轻的一声传来的同时,一直等候在少林寺外的人们猛然抬头。他们被少林寺的禁令阻在外面,却怎样也迈不开下山的脚步。江湖百年,能有几场这般惊天动地的决战? 他们在寺外搭棚,烧饭,用属于江湖人的傲气苦苦支撑着,不过也就为了等这一刻。 白少情出关,跨出少林寺的大门,迎战封龙的一刻。 大门轻轻开启,一只穿着白布靴的脚,从容地迈出少林寺的高高门槛。 那脚,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好看,动作虽然轻柔,却充满了自信。缓缓地伸出,缓缓地踏在少林寺外的泥地上,就像无声无息地,踏在每一个凝视它的人的心上。 当另一只脚也迈出来时,这只脚的主人已经现身了。 白衣,白靴,白色的发巾束着乌黑的发,被风轻轻拂动着。可他的人,他的表情,却比身上的白衣还要一尘不染。 他身后有许多人,有武当的天极道长、地极道长,有少林寺的通智大师、恒智大师,有云南的天毒掌门……每一个都赫赫有名。 但在所有人的眼里,只看见这白衣人。 他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已经站了千万年。而即使再站上千万年,他的腰杆还是会挺得那么直,他还是会那般一尘不染。 他的手像玉一样晶莹,就连最花的江湖浪子,也想不起有哪个女人的手,能比他的手更好看。 「盟主……」 「白盟主……」 人们站在树下,没有人能挪动脚步。 发亮的眸子带着迷茫的色彩,感慨地偷看着他。 这就是白少情,这就是即将和封龙一决生死的白三公子,这就是正道武林的希望。 在荒地里露宿了多日的人们再无遗憾,仿佛只要曾经看过这么一眼,就已经见证了那场武林永远记住的大战。 他们亲眼看着白三公子跨出少林寺。 他的脚步如此从容,他的风采如此迷人,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深邃得不见底的眸子缓缓一扫,仿佛已经将一切都映入眼底,又仿佛所有映入眼底的,都不足为道。 所有人中,最最善于察言观色的,还发现了他脸上,有淡得像烟霞一样的落寞。 这抹不经意的落寞使他变得遥远,遥不可触。 当众人忙着把这永恒的一幕,刻在最深的回忆中时,白少情已经动了。 「盟主……」 「白三公子……」 人们低唤着。 没有谁敢阻在他的面前,没有谁敢高声说话,打扰了这里的宁静,因白少情而凝固的宁静。他们远远看着白少情上马,远远看着天极等一干武林高手上马。看黄尘扬起,渐渐混淆了视线,才匆匆赶上去,各自牵了自己的马匹,在后面追赶。 每个人都知道白少情的去处。 初十。 塞北遥远处,蒙寂峰侧。 白少情一骑在前,他总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像一个太美的神话。 他是去与封龙生死决战的。 白衣、白靴、白巾,骑着雪白的骏马,仿佛从天外来,要去搏击深渊里的恶蛟。 可他那么从容,那么镇定,没有一丝悲壮的味道。 他已经太完美,完美得不需要悲壮衬托。 遥遥一骑,连天极道长等,似乎都不敢过于靠近,只远远跟在后面,远远注视着他的背影。 一路北来,后面加入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他们不是得了消息,背着干粮和酒水,牵马守侯在路旁。待与那云一般、梦一般的身影擦身而过,就骑上马,加入寂静跟随的人群中。 白少情毫不在意。他似乎不知道,他的身后已经跟随了成千上万的人,这是百年来的武林奇观,越靠近蒙寂峰,加入的人越多,就像百川东汇,细流频频,以至于成了一股令人惊讶的洪流。 即使百年之后,这场景也将被人津津乐道。 那位如神话般完美的白盟主,是如何带领着武林人对抗正义教,又是如何用他的魅力,使已经分崩离析的武林,不知不觉地再次团结在一起。 在此之前,武林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现过如此令人感动的画面。 只有当所有人抛弃成见,为了同一目的,怀着同一种忠诚,走在同一条路上时,才会令人如此感动。 白少情一直不曾开口。多年以后,仍有许多人遗憾,他们没有好好听过盟主的声音。 他不必开口,每当天黑需要休息的时候,前方总会有亮着灯笼等待的店家,殷勤地上前牵马引路;总会有华丽舒适的厢房已经准备好。就算天黑时到达的地方是荒地,也会无端出现一个安静宽敞的帐篷,里面自会摆好锦被和枕头。 佳馐美食,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甚至,还会有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放在角落。 连天极等人都有些感动。他们没有想到武林同道们,那些豪爽好斗的江湖儿女们,还有这样细致的心思。也许是白少情独特的魅力,开启了他们心灵深处最温柔的地方。 既然寻常江湖人也如此爱惜他们的盟主,那他们这些武林名宿,就更不该去打扰盟主了。 他们很有默契地闭上嘴巴,像影子一样远远护卫着白少情。只要白少情不开口,没有人会打扰他的清净。大战在即,没有任何人,希望给白少情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 比天极道长离白少情更远的,就是那些连白少情的背影也看不见,却仍坚持跟随在后的江湖儿女。他们从不知道谁为白少情准备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即使天极道长这样的人物,也忠心耿耿地远远护卫着他们的盟主。 这些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平常总是高高在上,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现在,他们都相安无事地,虔诚地护卫着同一个人。 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那些担忧武林未来的人们安心? 这股沉默的洪流,就一直跟在白少情身后,直到那高耸的蒙寂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白少情仰望着蒙寂峰,下马。 他一下马,身后的人也开始下马。是个、百个、千个……寂静无声,没有喧哗,连马匹的嘶叫也不多,仿佛他们真的是一个整体,一个被很强的核心凝聚的集合。 蒙寂峰很陡,白少情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已是极美。他纵身,轻巧地寻找到一条上山的小路,天极道长提气,和地极道长并肩而上,他们的轻功都很好,只是远远比不上白少情施展身法时的风姿。 跟在后面的人只要抬头一看,就能凭那抹白,那抹孤傲,认出他们的盟主。 小莫默默咬着牙,跟在通智大师身后。他的轻功并不好,至少比起天极道长他们来,并不很好。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追赶着,用手牢牢抓住带刺的树干,不让自己落在后面。他无暇去看刺痛的手掌,那上面的殷红掺了泥土似的污垢,黑糊糊、红糊糊一团,又粘又邋遢。他虽然顽皮,却从来没有这么脏过。 可他无暇去管,他只知道,晓杰就在这座山上。 龙一样长的队伍蜿蜒到半山。 白少情跃上一个平台,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虽然长得很可爱,但个性一点也不可爱的女人。 她是正义教刑堂堂主赫阳的师父,她曾笑吟吟地,把酷刑用在无法反抗的白少情身上。 整整一个白天,她给他灌了十三碗参汤,换了七套干净衣服。而他疼得颤抖着滴淌的冷汗,整整有十三碗参汤那么多,让七套全部湿透了。 现在,她就坐在大树的树杈上,穿着翠色的新裙子,两只小巧玲珑的脚悬在半空中,那么无忧无虑地晃着,还笑得那么甜。 白少情向来不喜欢她,更讨厌她的笑容;但此刻骤然一见,白少情射向她的目光,竟藏了点温柔和安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就像永远见不到水月儿。 就像永远见不到封龙。 「封龙在哪?」他的眸子虽然藏着温柔,声音却仍是冷冰冰的。 天极道长等几人已经跟上来了,警戒地站在白少情身后,打量附近的地形。 水云儿灿烂的笑起来。 白少情以为她会卖关子,她却没有。 「白大盟主,请随我来。」她跳下大树,转身就走,似乎毫不知道自己把背后留给了一群虎视耽耽的敌人。 但白少情不会出手,其他人更不会出手,虽然他们已经暗中蓄力,随时可以出掌,那让他们一直施展轻功而保持平缓的呼吸更加悠长。 每个人,都想知道封龙到底在哪里。 那个青衫、蓝巾、碧绿剑的封龙;那个曾经是整个江湖最尊贵的男子;那个充满了阳刚气,似乎永远不会被打败的自得的封家少主,到底在哪里? 他们跟着水云儿在茂密的树林中迅速前进,百年老树上缠着暗青色的藤蔓,茂盛的枝叶尽情舒展着,将蓝色的天遮去了大半。 水云儿像林中翠绿的精灵一样,在树与带刺的灌木中腾挪,她似乎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眼前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隙的枝叶交错,她一抬手,就分开了,露出一条弯曲的小路。 忽然,她停了下来。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石门,嵌在巨大的山岩中,也许直通到山腹。 石门很小,仅容一人通过。它那么小,那么看似弱不禁风,似乎禁不起武林人士的一掌;但不知为什么,却给人震慑人心的感觉。 水云儿在石门上轻轻一推,石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 众人终于肯定,这是通向山腹去的。 通道这般漆黑,也许入得很深、很深。 他们忽然想起,这座塞北的蒙寂峰,和许多古老高耸的山峰一样,拥有许多古老的传说。最古老的一种,是说这山峰的底下,藏着魔王的地宫。 而这条黑黝黝,看不清前路的通道,让人们猛然想起这个古老的传说。 它不过是个小小的石门,却似乎充满了魔力。 可以吞噬神话的魔力。 「白大盟主,请。」水云儿收起了笑容。她忽然变得很正经、很严肃,原来总是喜欢玩笑的人一旦认真起来,给人的压迫感是最强的。 白少情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人集体跨了一步。他们是一个集体,白少情的脚步,仿佛就是他们的脚步。 水云儿却忽然掠过去,稳稳站在白少情身后,面对着天极等人。她很有礼貌的问:「除了白大盟主,还有谁要向我们教主挑战?」声音清脆,十分悦耳。 数十道愤怒的目光,剑一般射向她。 水云儿将双手拢在翠绿的长袖子里,抬眉,无声的,扫视眼前的人一圈。 「除了白大盟主,还有谁要向我们教主挑战?」她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没人敢轻视的傲气,只有常年跟随在封**边的人,才能沾染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气。 谁敢向封龙挑战? 除了白少情,谁敢不自量力,挑战那把晶莹的碧绿剑? 就连天极,也知道遇上封龙,他毫无胜算。 但一道声音偏偏响亮地传了过来。 「我!」 清脆的,毫不犹豫的声音。 小莫排开众人,走了上来。他的样子很狼狈,双手脏兮兮满是污垢,衣裳被树枝勾出很多口子,额头的汗混着黄尘。 但他的人一点也不狼狈。 至少,他的眼睛是那么亮、那么大,目光是那么坚毅,坚毅得如白少情腰间的剑。 水云儿上下打量他。她本来很严肃,这时候却温柔的笑起来,「你就是小莫?」 「不错,我是小莫。」小莫牢牢抓住他的剑,站得像标枪一样。 「真好……」水云儿轻轻赞叹。她忽然伸手,折断一节树枝,像舞蹈般的,绕着小莫转了一个圈。她的身形很快,倏忽一转,竟连身在小莫咫尺处的天极等人,也没来得及伸手拦住。 当他们意识到要保护小莫时,水云儿已经静静站回原处。 小莫的身边,已经被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水云儿看着地上的圆圈,问小莫,「你想再见到晓杰吗?」 小莫脸上猛然扭曲,他咬牙,「想!」 「在白大盟主和我们教主的决斗没有结束之前,只要你跨出这个圆圈一步,」水云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就会立即见到晓杰的尸首。」 小莫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愤怒地看着水云儿,牙齿磨得吱吱作响,蓦然吼道:「封龙!你给我滚出来!我要和你拼命!」但他的脚,却动也不敢动。 他越愤怒,水云儿笑得越甜。 白少情一直盯着幽幽的石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转身,回到小莫身前。 他对着青筋暴起的小莫,轻声说了一些话。 他说:「拼命是很容易的事,比为了心上人的安全,要一直站在这个圆圈里无休止的等待,要容易上一百倍。」 他闭关许多天来,第一次和小莫说话。 他的话就像他的人一样,总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水云儿本来甜甜笑着,这时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小莫看着他,身躯不再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白少情沉声道:「你一定要赢。」 「盟主,」五甲门门主东来庆一直在注视那个石门,这时候忽然跨前一步,站在白少情身侧,压低声音,「盟主小心,这个石门有古怪。」 封龙选的决斗场地,如果没有古怪,那就真是奇了。 东来庆低声道:「这石门上面,有绝情大师的标记。」 鬼斧神工,绝情大师。 以鬼神莫测的地宫建筑,在江湖上威名不灭的绝情大师。 东来庆又道:「石门过小,看来是准备随时封闭的入口。盟主进去之后,如果发现隐蔽的铁索,千万要小心。通道中极有可能悬了断龙石,只要正义教的小贼斩断铁索,让断龙石落下,就能将盟主困死在里面。」 天极灰眉一耸,「封龙下贴约战,选的地方定有诡异。」 地极道:「而且我们不能证实封龙是否在里面。没有证实之前,盟主还是不要轻易犯险。」 小莫听在耳里,脸色已经铁青。 白少情的唇角,逸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必须进出。」他轻轻地、坚决地说。他含着笑,伸手指向山下,「你们看。」 众人回头。 山下,是成百上千的人和马,他们仰着头,在山脚下,屏息等待着决斗的消息。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仰慕,充满了重见光明后的希望,充满了战胜邪恶的信心。 白少情道:「不管此战结果如何,他们已经站到了一起,已经学会并肩抵抗。正义教,不会再成为江湖的阴影。」 白少情又道:「只有我跨进这道石门,正义教的力量,将从此瓦解。瓦解它的不是我,而是山下这些江湖儿女。」 他淡淡笑着。 没有人想像过,世间有这样充满力量的笑容。 他的力量不在剑上,不在掌上,不在他高强的武功里。 他的力量,在他淡淡的笑容里。 「而且,封龙一定在里面。」白少情道:「因为他是封龙。」 他说完,就转过了身。 他转的很优雅,速度不快也不慢。看着他转身的人,有的以为那个转身慢的恍如过了百年;有的又以为,那个转身快得根本不曾看清。但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地记住了白少情的这个转身,就像许多人,永远记得白少情穿着白衣,跨出少林寺的瞬间。 他们看着他们的盟主,不快不慢地,穿过石门,跨入那条黑黝黝的通道。 他们看着他走了,却知道他留下了什么。 他留下了力量,属于武林的力量。 第十章 白少情在漆黑的通道中平稳地走着。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根本不害怕。甚至,还有点享受此刻的黑暗。 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平静。 他很清楚,他的表情总是冷漠,或平静无波;但他的心总是怦怦乱跳的,或常常紧绷着,像要断掉的弦。 只有此刻,说不出的平静。 像茫然在荒漠上闲荡了半世的旅人,总于明白了日从东起,而日落后,会有月儿相伴。 他笃定地在黑暗中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透出一点亮光。 亮光越来越大,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只脚踏上前,再提起另一只脚,踏前。 他的眸子,渐渐倒映出通道出口的一切。 很简单的,小小的石室。岩石的壁,深黑色的青苔爬在壁上。 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摆在石室中央,名贵精致,与这个简陋的地方格格不入,却意外地令人感觉亲切。 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玛瑙做的酒壶,玛瑙做的杯。 那人就坐在桌旁,悠闲地坐着。 江湖闻名的碧绿剑,被随意地搁在腿边。他慵懒地斜坐着,腰侧倚在桌子边缘,端着玛瑙杯,细细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半眯的眼睛似乎醉了;但若是看清楚点,又能瞧见眼底的一丝清明,仿佛他无论怎么喝,都是不会醉的。 他仰着头,潇洒地又饮一杯,似乎这才发现白少情。 「你来了。」他深深看了白少情一眼。「坐。」 白少情坐下来。他发现,桌边已经东倒西歪了许多酒罐。 酒很香,那当然不是泫然不醉翁的独醉江湖,但仍然是好酒,会醉人的好酒。 「你喝了很多。」 封龙放下酒杯,温柔地审视了白少情片刻。 「每当我完成一件大事,都会有极落寞的感觉。」封龙道:「所以我总会一个人待着,喝很多酒。」 他确实是落寞的,因为他的脸上满是落寞。咋看以为他在微笑,但仔细看去,却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坚毅的轮廓上,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落寞,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但已经够了。 只要一双这样的眸子,已经足够了。 白少情不知道,强悍、不可捉摸的封龙,也会流露出落寞和疲倦。他也从不知道,封龙可以凭一个眼神,让自己感觉与他贴的如此之近。 仿佛这位江湖霸者的心,就近在咫尺,像历经艰难、攀山越岭而求的灵芝,绽放在眼前。 从没有一刻,白少情比现在更渴望感觉封龙悠长平稳的呼吸。 一种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哀切和怨恨,被冷极又热极的细流携带着,从脚底直达心田,让喉咙异常的乾渴。 白少情别过视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再猛然将杯中的酒尽倒入喉中。 酒辛辣而醇香。 醇香到喉而止,而辛辣,却渗透血管,叫嚣着冲入五脏六腑肆虐。 白少情痛快地享受着这股辛辣,仰饮三杯,才开口道:「你把真正的正义,还给了江湖。」 他的话里也藏满了落寞,被遗弃的落寞,连他自己也嫉恨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打破了近在咫尺的假象,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封龙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仿佛江湖两隔,他在江的这岸;而封龙,却在湖的那头。 封龙沉声道:「正义,本来就是江湖的。」 白少情拿着玛瑙杯的手微微颤抖。 「没想到正义教教主暗中筹划的,竟是怎么瓦解正义教。」他涩声道。 玛瑙杯泛着慑人的红;而他的手,是一片扣人心弦的苍白。 「瓦解正义教何需筹划?但要让武林重新拥有真正的力量,却是一件很难的事。」封龙看着白少情,像看着一件能够让他心碎的宝物。「我要找一个人,可以领导武林重新站起来的人。他必须重新凝聚武林已经失去的力量,他必须有令人情不自禁崇拜的魅力。」 白少情仰头喝下第四杯。 辛辣灌肠,却让他冷静下来。起码,他的声音已经冷下来。「那人还必须很笨,笨到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笨到被你捧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后,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和你决斗。然后按照你的计划,继承你在武林中的地位,成为武林新的神话。」 封龙沙哑地笑起来,毫不推搪,点头道:「不错,我一直在利用你。」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切的计划,从三尺刀刺入腰间的那刻,开始。 他放他飞,看他越飞越高,看他越飞越远,看他淡泊站于颠峰,倾倒众生。 石室中藏了太多回忆,让人无法呼吸。 「我记得。」白少情忽然道。 封龙问:「记得什么?」 白少情不答。 他的手仍把玩着空空的酒杯,烈酒已经入肠,腹中的辛辣渐渐散去,散去后,竟是说不出的寒冷。 白少情冷静的凝视着封龙。冷静的眸子里,藏着森然恨意。 滔天的恨意。 「你说过——我要让正道人人敬佩你,邪道个个惧怕你。我要天下人都宠着你,捧着你,让你富有四海,随心所欲。」他冷冷地吐字,忽然绷紧俊脸,咬牙,恨恨地问:「你为什么不说你想说的话?」 「我?」封龙深邃的眼睛盯着他,「我要说什么想说的话。」 白少情黑水银般的眸子深处蓦然一跳,仿佛被这不痛不痒的话刺中了心。但那么一瞬间,他又按捺下来。 「说你本想把我留给武林;本想让我从此被天下人宠着、捧着;本想让我富有四海,随心所欲。可你现在却后悔了。」白少情一字一顿道:「你不想放我走,不想离开我,你一天瞧不见我的影子,就会辗转反侧,寝食不安。」 他深深看着封龙的眼睛,不容自己放过封龙眼神的一丝变化。哪怕封龙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也不可能逃过他的犀利目光。 但他看不出来。 封龙的眸子太深,那深处是无止境的黝黑,他竟瞧不出来。 里面可有明月? 银瀑呢? 蝶影? 那株为了他而移栽到总坛的青青垂柳,是否已枯黄? 白少情的心,紧紧缩起来,下沉。 他看不出来,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不知道这为何会让他如此痛苦?他宁愿被水云儿活活折腾上十天八天,也不愿意受这样的心情,撕扯神经般的绝望。 他凝视封龙的同时,封龙也在看他。 封龙认真地看了他半晌,哑然失笑,叹道:「好,好,你总算盼到自己作主的时候了。白大盟主,你动手吧!」 他仰头,闭着眼睛。 苍白的脸,却仍是棱角分明。眉间一抹傲然,谁也比不上的逍遥。 这逍遥让白少情切齿痛恨。 但封龙偏偏没有说错,他盼了许久,总算盼到自己作主的时候。 总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错过了此刻,便是再一遭的万劫不复。 白少情长身而起,居高临下,缓缓抽出他的剑。 他腰间的剑是铸剑庄的庄主送的,是铸剑庄的镇庄之宝。乌黑陈旧的剑鞘,古朴的剑身。 他缓缓地抽剑,剑身与剑鞘之间,磨出一道冷冽的声音。 他的武功已经不错,虽然他的心在狂跳,白皙的手碰到剑柄时,却变得很沉稳。仿佛这把古老的剑,给了他奇怪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他终于明白,就在此刻,他掌握了一切。而掌握一切,却意味着决断。 他的目光无法离开封龙的脸。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上面浅浅的欣慰的曲线。那一掠而过的笑意,像封龙的碧绿剑无声划过心脏,在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血潺潺的痕迹。 他曾那么无助地渴望翻身,他曾那么急切地渴望成为天下高手,他曾那么衷心地渴望自己不再卑微肮脏,受人欺凌。 如今他的剑下,正是最恨的那个人的喉管。 轻轻一划,溅出一抹猩红,他从此就是天下第一,至高无上的武林盟主。 从今以后,再没有人知道漫天蝴蝶是何等壮观,又是何等动人;再没有人会在初十攀上玉指峰顶,惊叹那银河瀑影。 他盯着封龙。 他的目光坚定,眸子深处却在剧烈荡漾。他将剑举到眼前,仿佛要仔细看看剑尖的寒光如何慑人。 剑身光滑,映出他荡漾着波涛的眸子;映出眸子里,稍纵即逝的决然。 「你曾经问我,情为何物。」白少情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或他的话,只是说给他的剑听的。 封龙没有回应。 但他的脸上,却逸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很淡,很轻,但却如此温柔和满足。如果白少情此刻正看着他,一定会情不自禁回忆起他在深夜林中吹响的箫声。那箫声,曾像某位妇人的歌声一样,安抚过白少情即将崩溃的心灵。 可白少情此刻并没有看着封龙。他看着自己的剑尖,仿佛只有闪着寒光的剑尖,可以给他摆脱一切困扰的勇气。 「你抓走的女孩,在什么地方?」 「就在他们身边的树林里。很快,她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 白少情点头,「好。」 他转身,步出石室。 他的背影很坚决,仿佛这一去便不回头。但他只跨出一步,就停住了。 就在他停住的那一刻,白少情抽剑,毫不犹豫地劈向通道里,那条散发着黝黑光芒的粗铁索。 剑和铁索交击的火花,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铁索应声而断,而铸剑庄的镇庄之剑上,已经多了一个缺口。 轰隆隆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一声接一声传来。每一声都震动众人脚下大地。 守候在石门外的人们,脸色瞬间苍白。 「断龙石……」 「盟主!」 「白盟主!」 地极掠的最快,刚入石门,头顶涌现一阵狂风,巨石当头落下。 天极及时赶到,五指成爪,抓住他的后背就往后拉。 「轰隆!」巨大的岩石,完全阻挡在众人面前,通道完全被遮住了。 小莫额头冒着冷汗,下唇已经被他咬出鲜血。所有人都挤在石门外,焦急地对付断龙石;但小莫没有动,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圆圈,感觉自己快被痛楚扯得四分五裂了。 「卑鄙!」 「快救盟主出来!」 天毒来回掠了两圈,气道:「那女的哪里去了?」 水云儿溜了。在众人惊呼的瞬间,她动了身形。那是最好的空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石门上;就算偶尔有机警的注意到她,也拦不住她。 天极和地极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站在门前,双掌伸出,按在断龙石上,气转丹田。 在他们出掌前,通智大师单掌竖在胸前,另一只满是皱纹的掌,已经搭在天极背上。 天毒的掌,按在地极背上。 而天毒的背上,又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掌按上。 就像白少情来时的路上,百川汇聚般,无数的掌和背连在一起。 小莫不能走动;但也伸出了掌,搭在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背上。 他只知道,他这份真气虽然渺小,却可以融入到最强大的力量中。 屏息的寂静中,一声大吼蓦然爆发。「开!」 澎湃的真气,如洪水般涌入天极和地极的双掌,加上他们两人的真气,冲向那块将他们与白少情隔绝的断龙石。 「轰!」石粉飞散,一片烟雾弥漫。 使出十成十掌力的众人,个个大汗淋漓,胸膛剧烈起伏,宛如虚脱似的。但他们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飞尘逐渐散开的通道。 烟雾散去一半,被轰掉小半的断龙石出现在眼前,一个小小的开口出现在人们面前。 大家惊喜地对看一眼。个头最小的黄金镖道:「让我看看能不能爬进去。」 他将身子挤入那因为断龙石缺了一块而露出的开口,不一会就消失在**里。 但不一会,他的脚又从洞口出现了。 天毒抓住他的脚踝,把他从洞里小心的拖出来,焦急的问:「怎样?」 每个人的眼里,都怀着同样的疑问看着他。 「钻不进去。里面还有一块……不,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块断龙石。」黄金镖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听见的,是一连串的轰隆。 他们终于知道,那抹白的如云的身影,已被深深封闭在这个地宫之中。 白少情就站在石室入口,听着隆隆的巨响,一块接一块巨大的断龙石从高处坠下。 整个小小的石室都在震动,仿佛随时会倒塌。 白少情闭着眼睛,脸上呈现奇妙的笑容,似乎那轰轰隆隆的声音,不但于他无碍,而且悦耳的很。 轰隆声渐小,震动也停住了,白少情才转身,走回封龙面前。 封龙脸色苍白。他的伤还未好,他的威势却仍在,就好像他的笑,总是没有人可以动摇里面的自信,动摇里面让人恨到不行的从容淡泊。 似醉还醒的眼睛,看着白少情转身离去,又看着那道优雅的身影缓缓回到面前。封龙的眼眸内竟没有丝毫激动,不知他真的如此笃定,还是把一切都藏的太深了?深的让人永远也看不出里面藏着的,铺天盖地的情火。 小蝙蝠儿。 他的小蝙蝠儿。 他殚精竭虑,用尽心血,小心翼翼放飞的蝙蝠儿。 他不遗余力捧上宝座,却在最后一刻,狠不下心肠,舍不得让他飞离掌心的蝙蝠儿。 他一生叱咤风云,另出如山,杀伐果断,战无不胜;却也有心痛心挂,无可奈何的一天。 情,情为何物? 到底为何? 白少情插剑回鞘,居高临下,凝视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 「情,不过是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从白少情唇边绽放。 他笑得太美,美得连封龙也要情不自禁地心碎,美得连九重的横天逆日功也无法消解。 封龙看他缓缓靠近,冰冷滑腻的颊,贴上自己的脸。 甜的唇,将气息吐入自己的唇中。 「我没有求你留下。」他贪婪地抱住这只小蝙蝠。「我再也不会开口求你。」 「我知道。」 粗糙的大掌,按上白少情柔韧的腰肢。封龙沉声道:「如今我有伤在身,迫你不得,又没有能要挟你的东西,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以推开我。」 白少情颈项被狠狠吻着,难耐地后仰。「怎会没有能要挟我的东西?只有你,才知道出去的机关。」他眉蹙得那么紧,却依然骄傲而秀气。藏在傲气中的媚眼如丝,如强大的漩涡,把欲望活活擦燃。 脊梁紧贴的胸膛火一样灼热,似乎快要燃起来一样。 那是封龙。 只有封龙,才会藏着这么让人受不了的热,才会让他受不了地也要跟着燃烧起来。 连这石室中的空气,也要烧红起来,烧出满室带着汗味和低喘的旖旎。 封龙的掌也是热的,仿佛横天逆日功第九重尽蓄在他的掌心中。粗糙的掌心摩挲着,从脚踝慢慢上移。火焰,随着他的掌,在白少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 「呜!」 最敏感的地方也不能幸免。当火焰席卷而至,似蓦然遭袭般的低声**逸出薄薄的唇,灵魂宛如被一根坚韧的钢丝猛然一抽,抽离了身体,惊惶不安地漂浮到高处,俯瞰眼底下的一片媚色。 但这身子,仍被牢牢控制在他人手中。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出去的机关?」封龙的声音飘忽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似在很远的天边,却让人能清楚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白少情挣扎着回头,弯出优美弧度的颈项上青紫斑驳,密密布着汗珠。 氤氲的眸中,映出封龙的笑容。 他伤的那么重,他的脸那么苍白,云淡风清的笑容中,怎么可以满是自信、自得? 他笑得让白少情失了魂魄,笑得让白少情暗自心悸。若以后都看不见这张刚毅的脸,看不见这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将是何等如在地狱般的煎熬? 魂魄已消散,身躯已焚尽,仿佛眸中,只留下了封龙这个淡淡笑容。 仿佛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的看清楚封龙的笑容。这一个淡淡的笑容后,深深的,苦涩的,欲言又止的渴望。 白少情盯着看,不放过封龙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越集中目力,那笑仿佛飘的越远。 噬吻从颈项转战至圆润洁白的肩膀,如暴雨狂风,铺天盖地。 熟悉的眼耳鼻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被烫热舌头舔吮的感觉,似在百年之前,已烙了印。 白少情叹。叹也无济于事。心碎了,身子也快化了,势如燎原下,热辣辣的痛楚和火热,冲进身体来。 被骤然充实的感觉很痛,痛得白少情几乎蜷缩起来。 狂热的痛席卷至每一个毛孔,白少情紧锁着眉,紧咬的唇边却逸出一丝安心。 在他身后的是封龙,紧紧搂着他,狠狠吻着他。拥有他的,是封龙。 顶天立地,不可一世,江湖上唯一的封龙。 这样的人,怎会把自己藏在一个没有出路的石室里呢? 尾声 正义教已烟消云散。 江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与封龙决斗的盟主。 那颗短暂的流星有最绚烂的光芒,成为了永恒的神话。 他留下的,是沉默、坚强的背影;是马上一骑遥行的潇洒;是少林寺外,蒙寂峰侧,那一抹天外的白。 是不畏生死,走进黑暗的勇毅。 是不惧横天逆日功,昂然前行的果断。 他留下的,是江湖的力量。 「少情,你知道吗?正义教,本来就是为了正义而生的。」 「而正义,却只永远属于江湖。」 「江湖永远不可以只属于一个人。它不像你和我,我可以属于你;而你,可以属于我。」 「别再说江湖了。蝙蝠儿,我的小蝙蝠儿,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一个情为何物的故事。来,我们到床上细细说……」 情。 情为何物? 白少情,那个永恒的神话,那个用淡漠的表情魅惑了武林的人。 用他的剑,击亮铁索的火星。 他说—— 情,不过是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不过是, 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全文完—— 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半。 「你又在摸这伤疤……每当你碰这个伤疤,我就不禁想到三尺刀。」 「三尺刀,确实是横天逆日功的克星。」 「但你不知道,当我知道插进我腰间的是三尺刀时,心里却欣慰的很。」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明白了,蝙蝠是关不住的。你关着他,他就会昏头昏脑地往墙上撞,直到头破血流。」 「当我明白过来后,我就下了一个决定。」 「我要冒一个险,一个很大很大的险。一个也许到了最后,自己也无法控制的险。」 「这虽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也许我无法控制的冒险;但它却有一个必定的结果。那就是,从此整个武林,再没有人敢欺凌你。」 「正义会回归武林;而你,会成为高高在上的传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活的很好、很好。」 「这一切,只要你愿意。」 「我?」 「你何必问我的退路?若没了你,我又何必再要退路?」 无人…… 「江湖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我们的祖辈,四大家族里最杰出的人,希望把它变得更令人向往。」 「可惜,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欲速则不达。」 「就连天下第一奇功,也被染上了污名。」 「其实横天逆日功,原本是正义的武功。」 「武功是不分正义邪恶的。只是……你下次再蒙面出去维护正义时,只可使用横天逆日功的内力,不可使用它的招式。江湖中,毕竟还有认识它的人。」 「不过你今晚是去不成了。」 「你今晚会腰都直不起来,哪里还有余力出去维护正义?」 「……」 「我知道你的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七重。但你知道九重横天逆日功的意思吗?」 「九重横天逆日功的意思,就是无论你怎么反抗,今晚腰还是会直不起来。」 私语……时…… 「蝙蝠儿,小蝙蝠儿,听我为你说一个故事。」 「当然还是情为何物的故事,这个故事,说一千遍也说不腻。我知道,你也听不腻这个故事。」 「……当然,说故事的时候,还是要先上床,让我细细地与你说……」 -完- 后记 汗,终于到了写后记的时候。《蝙蝠》挣扎了很久,总算可以出来见见天日。 文中不断有人问,情为何物,不断有人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答。 我倒当真希望,情,真的可以是痛快淋漓的一剑。 手起剑落,一往无前,不要犹豫。 弄宝宝好累,人疲倦的时候,往往连心也会疲倦。 希望大家看了这个故事之后,会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 这是每个作者,对每个读者,都怀着的希望吧…… 文中白少情和封龙都是喜欢看戏的人,他们唱的是《长生殿》中的词句。白少情和那个小丫头有一次也唱过那个哦。因为是很普遍流传的词句,因为一个人唱的时候,另一个人才会接,像我们现在的流行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