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气回程》 第一章 博间边境城市,含归。 春回大地。 休息了一季的商人们再度出发,被严冬阻碍的商业贸易逐渐恢复兴旺,每天都有商队络绎不绝地进出城门。 这天,含归城门的草地上却响起一阵阵不满声。 已是日上三竿。 「咦?」 「怎么回事?」 「今天是怎么了?城门怎么还不开啊?」 打算进程的平民和商队,都不解地看着紧闭的城门。 「都什么时候了?」 「官兵大爷睡过了头吧?」 「别瞎猜。」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商人打扮的年轻人扯住一位老翁,恭敬地问:「这位大叔,我第一次走南货,请问一下,城门什么时候能开啊?」 「要是往常,早就开了。」老翁一脸焦虑,伸长脖子看着城门,喃喃道:「我还答应了宏大老爷今天晌午之前把蚕丝送到呢。这下糟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可好,经商的,借道过境永殷的,进城购买丝绸的,都被关在这厚厚的城门外。也怨不得众人怒气沸腾。 正嚷嚷,忽然听见有人喊:「门开了!」 果然,厚重的城门略略晃动了一下,众多期待的目光下,城门发出吱吱的声音,被推开一道小缝。缝隙越开越大,从中间涌出两队每天都可以在城门上看见的守城兵。 「进城啰!」急着办自己事的人一起向大门的关卡处挤过去。 那老翁也抹了额上的汗,看看天上的太阳,放心道:「还好,应该能及时送到。」 「别挤!别挤!」兵队长的大嗓门从人群中传出来:「都给我退回去!现在不许进城!」 众人愕然。 「为什么?」 「长官,我赶着去买药呢,我老婆病了。」 「还不许进啊?」 兵队长被人们围得几乎闷不过气来,招来几个手下,抽出兵刃向周围划个半圆。人群中 传出几声惊叫,众人呼啦啦退开一片空地。 「现在不许进城。」兵队长不耐烦地摆手:「要进城的都到一边等着,别挡路。你,还有宋德,带着一队人,把城门洗刷一下。快!快!别磨蹭!」 「长官,」商人小心翼翼地凑前:「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 「给你进的时候就能进。走开!别阻着官爷干事!来人!都干什么去了?把这些人赶到一边去,别挡着。」兵队长一声吆喝,又有两队守城兵从城门边缘小跑过来,挥着兵刃,将众人驱赶到一边的绿地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真倒霉。」 「谁知道?等吧。」 官字两个口,平民怎么敢作声。小百姓们只好无精打采地继续等待。 四五队商队也同样被阻挡在城门外。这些走南闯北的人见惯了风浪,并没有为这些小事而不安。拖延了生意,皱一下眉头也就算了。横竖是要等,便纷纷从马上或者马车上下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做生意的机会。 周游列国的商人们刚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最近的新闻。因为处于城门受到官兵守卫的安全地带,各队中负责保护货物的壮硕大汉们也放松下来,大伙聚拢了大肆商量进城后难得的夜间玩乐节目。更有精明干练的老板,趁机将货物拆卸下来,摊开一地:「朴戎的铜镜!宴亭的烟枪!一等一的好货色哦,过来看看。」 一轮此起彼伏的吆喝后,绿草葱葱的城门郊野,俨然成了热闹的小市场。 最远离热闹中心处,停着并不起眼的一辆商队马车,十几个保镖模样的汉子或远或近地守护在马车四周,马车后面本应该重点保护的一列货物,却只有两三个人在看守。 马车上的帘子,封得严严实实。 忽然间,帘子微动,从那下面探出了一颗灵活的脑袋来。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乌黑滚圆的大眼睛。 「哇,好热闹。商人们都聚在一起做买卖了。」 乌黑眼睛的主人还没有把一句话说完,蓦然惨叫一声,仿佛被什么狠狠扯了一把似的,尚未被人看清楚的脸已经消失在帘后。 谁能猜到,这辆只有区区十几个守卫的马车上坐的,正是有可能在将来主宰这整个世界的人──西雷容恬,和他最最心肝、刚刚从东凡救回来的鸣王。 「好疼……」马车内,凤鸣缩回脖子,不满地扭头往后一瞪,这个世界上敢随便拧西雷鸣王耳朵的人可不多。他揉着自己小巧的耳朵,嘟囔道:「我不过是看一眼。」 「关键时刻,看一眼也有可能招来凶险。」 凤鸣哼道:「容虎说了,过了含归,再走一天路程,我们就可以抵达博间和永殷交会的边境,只要进入永殷,我们就安全了。唉,容恬啊……」他忽然凑过去,压低声音,露出诡异的笑容。 「怎么?」 「外面有很多各国的商人。」 「嗯?」 「反正又是在城郊,我能不能……」 「不能。」话未说完,已经被容恬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 「可是……」 「可是什么?」容恬沉下脸:「离国和东凡的教训还不够?」他登基数年,王者气势有增无减,黑瞳一瞪,谁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凤鸣没料到他如此严厉,整个人僵了僵,垂下眼睛半天不作声,郁郁坐在一旁,抓起银碗里的米粒,无聊地一粒一粒数着。 外面人声喧哗,分外衬得马车内沉闷得几乎使人窒息。 容恬静静看了一会手中书卷,暗中观察,只见凤鸣低着头,眼角不时小心翼翼偷瞥他一下,小脸上带着几分谨慎,越发显得可怜兮兮。忍不住叹息一声,扔了手里的书卷,往背垫靠下,勾勾指头,沉声道:「过来。」 凤鸣看他一眼,磨磨蹭蹭起身,到了他跟前,无精打采地不肯抬头。 「怎么不说话?」 「我错了,我不应该任性,我这样做很危险,会害死所有人……」最近被容恬教训的话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凤鸣……」 「我总会犯这样的错误,是我不对,我应该克制自己,不要惹祸。」背书似的把自己的罪状背完,凤鸣才怯生生地抬眼瞄容恬一下。 容恬被他瞄得心里猛然发紧。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我……」凤鸣闷闷道:「容恬,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意?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满意?讨厌?」容恬的浓眉拧起来:「凤鸣,你怎么会这样想?」 凤鸣缩缩脖子,小声道:「你没有发现吗?你现在对我越来越凶,从前我们从繁佳回西雷,也是两个人藏在马车里,你从不会这样。」 太阳穴处神经紧抽两下,容恬举手揉揉眼角两端。 「凤鸣……」他长叹一声,把凤鸣拉到自己大腿上,用额头抵着凤鸣的额头,低声问:「你知道现在十一国中最有名的人是谁吗?」 「是你。」凤鸣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你。」容恬摇头:「探子回报,你的画像已经流传开来。现在十一国中,上至大王,中至权贵,下至军蔚等级的小官吏,也许未必认识我,却九成有可能认得出你的样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凤鸣苦着脸思索:「意味着……我已经变成了国际通缉犯?」他带着恼意斜容恬一眼:「但这并不能解释你为什么对我越来越凶,这几天,我每次和你说话,你都黑着脸。你每次和我说话,也是黑着脸。你一黑着脸,我心里就难受……」 他小声地唠叨个没完,容恬不禁皱眉,伸手摸摸他的耳朵,柔声问:「扯疼了没有?」 「当然很疼。」凤鸣重重点头,继续发牢骚:「你老是窝在马车里看书,把我扔在一边,还有……」脸颊迅速红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这些天都不和我在一起?」 「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我说的是,」凤鸣的脖子象被火烧着一样红起来:「那样的在一起……」 容恬眼神古怪地看着凤鸣。 「看什么?」凤鸣带着怒气问了一句,随即低头小声嘀咕:「我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也很正常嘛……」 容恬问:「我们不……那样在一起几天了?」 「十天。」凤鸣毫不思索地答道。 容恬冷冷地问:「十天前,是谁说以后绝对不允许我碰他一根头发的?」 凤鸣小脸猛红:「那是因为你纵欲过度,不管我死活嘛。」 容恬又问:「那十一天前那个晚上大声嚷嚷要尽兴,把我背上抓住二十三道痕的人是谁?」 凤鸣耳朵全红,咬牙哼道:「难道就是为了什么不许你碰我一根头发那么区区一句话,你就对我摆了整整十天的臭脸,把我当木偶一样扔在一边自生自灭,甚至对我提出的每一个小小要求都给予至少一个时辰的严厉指责?」 「倒不是为了什么不许我碰你一根头发那么一句话,」容恬表情更加严肃:「我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另一句话。」 「我还说了别的?」凤鸣眉头紧皱苦思冥想,猛然神情一动,抬头一望,眼神刚好与容恬对个正着,顿时张大嘴巴,半天才气急败坏道:「不算数!那个不算数!」连连摆手摇头。 「怎么可以不算数?」容恬哈哈大笑,纵前一把抓住打算偷溜的凤鸣:「有人发誓,他再也不会主动提这种疼死人的事,违誓就从此以后丧失床上的发言权。」 「不算,不算!」 容恬往他红通通的耳朵里吹一口甜蜜的热气,低声道:「再耍赖,我又要整整十天不和你说话。」 凤鸣愣住,哭丧着脸道:「你也算堂堂大王,不必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吧?明知道我闷不住。」 容恬嘿嘿笑着,正欲开口,容虎压低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大王,已经打探到了,今日有贵人驾临含归,城门要打扫清洁,关卡处铺上红毯,以示尊敬。」 两人停了玩笑,坐回座垫上。 「贵人?」 容恬见凤鸣面露不解,顺便低声教导道:「博间惯例,尊先卑后。遇到王族或者身份非常特殊的大人物进入城池,通常会让贵人第一个入城。所以今天在这个贵人未进入含归之前,其它平民都不能入城。」 凤鸣瘪嘴道:「为了小小虚荣把这么多忙着干活的人都拦在城外,怪不得博间无法强大。」 容恬笑道:「从前西雷也有类似的惯例,仅仅为了表现贵族的地位而浪费人力物力,太过可惜。我登基后把这些通通都废除了。」又招了容虎进车,问道:「今天来的贵客是谁?」 容虎扫旁边的凤鸣一眼:「是鸣王的熟人。」 「熟人?」凤鸣黑眸微转,猜道:「博间的四王子博临?」 容虎摇头。 「难道是三王子博勤?」 容虎摇头。 「难道……」凤鸣瞪大眼睛:「难道是博间王亲自驾临?」 容虎还是摇头。 容恬长叹着拍拍他吹弹可破的精致脸蛋:「睿智无双的鸣王啊,为什么只要本王在你身边,你就会变笨十倍呢?」 「因为如果只有一个答案的话,让一个人想出来就可以了,不必浪费两个人的脑汁。」凤鸣朝他贼兮兮地一笑:「反正你会告诉我答案。」 容恬回他一个无可奈何的宠溺笑容,视线徐徐转到厚实的门帘处,脸色渐转严肃,沉声道:「我猜这个人,是离国公主妙光。」 「妙光?」凤鸣诧异,看向容虎。 容虎仰视容恬的目光充满敬佩叹服,答道:「大王是怎么猜到的?属下打探回来的消息,这名贵客正是妙光。」 「慢着!」凤鸣猛一摆手,在迷惑中抽出几秒思索道:「不可能,离国和博间向来不合,若言还曾几次试图侵犯博间,妙光即使出现在含归,也不应该受到如此尊崇的待遇。」 容恬微笑着反驳:「有一种情况,能使妙光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 「什么情况?」 「那就是妙光已经答应嫁给博勤,做博勤的王妃。」 这消息实在够震撼。凤鸣大脑停机数息,蹙起秀眉,愣愣道:「你别忘了,妙光那次为了抓我,欺骗博勤,杀了博勤身边的侍卫,还害博勤百口莫辩。博勤虽然喜欢妙光,但经过那些事之后,他还会娶妙光为妻?」 容恬不以为然道:「我整整十天没有理你,很凶很凶的教训你,你现在还不是乖乖坐在我大腿上?」 凤鸣顿时脸红过半,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兔子一样从容恬大腿上跳起来。 烈儿接到消息,早一溜烟进了马车坐在角落里听他们商量,见凤鸣害羞,向容虎偷偷做个鬼脸,暗中捂嘴窃笑。 凤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就算博勤答应,但博间王一定不会同意。」 容恬缓缓道:「若言重伤,他若死了,妙光就是离国的主人。娶一个媳妇,可以获得一个强大的邻邦,甚至可以不费一丝力气获得一个强大的国家,博间王身为一国之君,这么简单的帐怎么不会算?」 「但是博间有四个王子,博勤最爱好自由,根本不想当大王。」 烈儿见凤鸣还转不过弯来,忍不住插嘴道:「鸣王太天真了,早说了妙光那个女人不能轻饶。以妙光那女人奸诈的本性,她答应嫁给博勤,一定附带了要成为博间未来王后的条件,这样将来才可以谋取博间。博勤那家伙想老婆想疯了,就算要他当贱民恐怕他都会愿意,牺牲一点自由继承王位又算什么。」 「博间王四子中,只有三王子博勤是王后所生,所以博间王和王后都非常偏爱三王子,希望将王位传给三王子。」容虎沉声道:「因此,如果妙光这条计策附带了使博勤成为博间太子的条件,首先就会获得博间王后的支持,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 听他们这样一说,妙光此计切合各方需求,似乎博间王,博间王后,博勤本人都会心甘情愿中妙光的圈套,凤鸣更急,仍然摇头道:「不对,博间王曾经说过要公平选择太子,还特意出了三道题目。」 烈儿晒道:「那种异想天开的题目,答案对错与否都是博间王自己说了算,哪有公平可言?」 「但是……」 容恬截住凤鸣的话,将他拉回自己腿上,柔声问:「凤鸣,为什么如此焦虑?」 凤鸣沉默良久,咬着下唇道:「假如我们猜想的没错,离国和博间已经成为姻亲友邦,那对西雷会是一大威胁。」 「对。」 凤鸣感觉无力,索性挨进容恬怀里,闷声道:「容恬,上次妙光冒险来西雷王宫,你是为了我才放过她吗?」 「不是。」 「你骗我。」 「那是我自己的决定。」 「是我影响了你的正确决定吧?」 烈儿和容虎对望一眼 ,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识趣地无声无息离开。 马车里变得寂静。 「凤鸣,把头抬起来。你的小脑袋又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凤鸣把额头抵在容恬胸前,不肯抬起眼睛,半天才闷声唤道:「容恬……」 「我在这。」 「要不是我太心软,就不会留下妙光这个祸患吧?」 怀中人语气中充满自责,容恬不由摇头失笑。 「凤鸣,你看。」容恬抚摸着凤鸣的头,把他的发髻松下来,让已经长得很长的柔软黑发从指缝中垂落:「若言的妹妹,离国的公主,妙光,她还不如你一根头发。」 凤鸣苦笑:「可她现在不仅是若言的妹妹,离国的公主,还是博勤的太子妃,博间未来的王后。」 「虽然身份有一点变化,势力比原来强大,但是,」容恬咬住凤鸣软软的小指:「她还是不如你的一片指甲。」 凤鸣略略好转,抬起头追问:「我的指甲比一位王后还值钱吗?」 「当然。」 「容恬……」 「嗯?」 「你咬得我的指甲好疼。」凤鸣瞪他。 容恬嘿嘿低声笑起来:「本王好久没有尝鸣王的味道了,哦,好香的指甲。」 凤鸣见他星眸闪烁,贵气非凡,满心的甜蜜像快溢出来似的,不由自主挨上去,正要好好在容恬耳垂上反咬一口,却忽然听见马蹄声从马车外传来。来者至少过百骑,由远至近,奔驰而至,引起大地一阵沉重的颤动。 「离国公主妙光殿下驾临!开启城门,恭迎公主殿下!」来的原来只是先头部队。 容恬掀开帘子一角,远远看了一眼,冷笑道:「好大的架势。妙光公主……嗯,她还没有正式和博勤成亲,不过博间给她相当于王族的特权,可见婚期已在议定之中。」 凤鸣凑上去,和容恬脸蹭着脸,朝外面迅速看了一眼,扯扯容恬的衣袖道:「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妙光身为博间未来的王后,为什么会亲自驾临博间边境的一个小城?」 连凤鸣也不得不佩服地看容恬一眼,古怪地盯着他喃喃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 容恬温柔地笑起来:「不是肚子。」修长的指往凤鸣心窝上轻轻一点,耳语道:「我可是住在这里的。」 甜言蜜语听得凤鸣大脑一阵空白,索性整个身子挨到容恬身边,吸取着容恬传递过来的丝丝体温,傻笑了片刻,忽然悟道:「不对,中了你围魏救赵的计。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妙光要来含归这个小城。」 容恬似乎没听见凤鸣的问题,将视线转到帘外,打量妙光庞大隆重的车队远远而来,正准备抵达城门。 凤鸣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不是有什么很不妙的事情不想告诉我?」 容恬失笑道:「哪有什么不妙的事?只是妙光来含归的用意,我也只是猜测之中,暂时还没有想到真正的答案。」用力揉揉凤鸣的头发:「你最近老是疑神疑鬼的,到底怎么了?」 「谁叫你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变,我自然会胡思乱想。」 「哦,是太久没有做那个在一起的事情了。」 「容恬!」 凤鸣刚想给他一个后肘,容恬忽沉声道:「噤声。」鹰目盯住车外,脸色阴沈下来。 凤鸣愕然,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 车队已经到达,十余部华丽的马车连成一线,侍者数十人簇拥着妙光从最前面的马车上下来。百余名亲随侍卫手按刀剑亦步亦趋,跟随在后,周围看热闹的平民稍微走近一点都会被鞭子驱逐开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难免议论纷纷。 「那位贵人到底是谁啊?」 「王后娘娘吧?」 「胡说!没听见离国公主吗?叫妙光呢。」 「离国不是敌国吗?」 「闭嘴,军国大事,平民不可随便议论,你不要命了?」 妙光身穿离国王族服饰,神色淡然,高贵优雅地踏上城门专为她铺设的红色地毯。一道犀利的视线从远方的马车中射出,容恬沉静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凤鸣小声道:「那些侍卫穿的好像是博间宫廷侍卫服饰。」 「是博间一等贵族侍卫服饰。」 凤鸣诧道:「竟然是一等贵族侍卫?只有建立过军功,有真正硬本领的侍卫才有可能得到博间王的奖赏成为一等贵族侍卫。一等贵族侍卫武艺高强,忠勇可信,他们的职责与权利都与其它侍卫不同,只负责保护博间王本人吗?」 容恬微露苦恼的表情:「看妙光这般排场,可见我们的猜想完全正确。而且,博间对这位未来王后的保护非常重视。」 凤鸣转头看看容恬,疑惑道:「你刚才脸色忽然变沉,只是因为看见了这些侍卫?」 容恬叹道:「我刚刚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谁?」 「你猜一下。」 「又要我猜?」 凤鸣哀叫一声,合掌道:「西雷大王陛下,我自知没有你聪明,不必总用这种方法来打击我的自尊心吧?我怎么知道你在十一国有多少熟人?」 容恬在他脑袋上轻敲一记,训道:「你应该经常动动脑筋,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西雷的鸣王,著名的智者。」 「动脑筋很累啊。」凤鸣吐出鲜红的小舌头做个鬼脸,贼兮兮道:「除非有奖品。」 容恬皱眉:「这也能讨奖品?好吧,你要什么?」 凤鸣精神一振,忙道:「假如我猜对了,今天晚上由我抱你。」 「如果猜错了,以后谁抱谁都由我说了算。」容恬迅速提出条件。 凤鸣苦着脸,犹豫了半天,咬牙道:「好,成交。不过你不许耍赖,我们击掌明誓。」 「本王可没有鸣王那么喜欢耍赖。」 两人击掌三下,容恬道:「好,你猜吧,我看到的人是谁?给你三次机会,三次都答错,可要遵守誓言,不得反悔。」 「这么难的题,竟然只给三次机会。嗯……你刚刚在人群中看见的熟人,可能是……可能是……」凤鸣故意愁眉苦脸了半晌,蓦然哈哈大笑,胸有成竹道:「是同国的大王庆鼎,对不对?」 容恬愕然:「你怎会猜到是他?」 「因为我也看到他在人群中了呀,同国的易容术实在不怎么样,和妙光的手艺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眼力竟然进步了这么多?可你从来没有见过庆鼎,怎知道那人就是他?」 凤鸣赢了一场,少不了眉飞色舞,听了容恬的疑问,向后一退,利落地向容恬行了个礼,学秋月等捏着嗓子道:「多谢大王将容虎派给我当老师,容虎从前教导我十一国常识时逼我把十一国君主的画像全部记在脑子里面了。嘿嘿,容恬小宝贝,今天晚上我会好好爱你的。」最后那句话故意说得粗声粗气,得意非常。 「那个奖品的事……」 「不许反悔!不许反悔!来,容恬心肝,亲一个……」 玩笑之中,骏马扬蹄,两人所在的马车缓缓移动。 容虎策马与马车一同前进,靠在窗边压低声音禀报:「妙光已经进城,城门现在开通了。」 「先找地方住下,派人打探妙光的落脚点。」容恬吩咐。 「遵命。」 「等等,容虎。」凤鸣隔着帘子连珠炮似的道:「今晚在含归过夜,千万记得找一家最最上等的客栈,要一间最最豪华的上房,还有……算了,含归这样的小城,恐怕没什么一流客栈。这样吧,别的都不要紧,最主要是找一张舒服的床……哎哟!」兴奋的声音忽然中断,应该是被谁拧了耳朵。 烈儿和容虎一左一右骑马护卫马车,烈儿听见凤鸣吩咐,奇道:「鸣王怎么忽然这么高兴?」 凤鸣的耳朵被容恬拧着,怎敢说出真相,在马车中支支吾吾道:「因为想到离开含归后,过了边境进入永殷,很快就可以看见秋蓝他们。嗯嗯,真想念秋蓝啊。」 烈儿嘿嘿道:「鸣王只想秋月秋星好了,秋蓝让别人想念去吧,哎哟!」容虎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马车另一侧,在烈儿屁股上用剑鞘狠狠敲烈儿一记。 「门开了!」 「进城哦!」 「唉,货这会才送过去,今天可要挨大老爷骂了。」 被阻拦在城外的百姓匆匆忙忙进城,各商队夹杂其中,奇货琳琅,人闹马嘶,给含归带来一股勃勃生气。 这座博间的边境小城,大概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的大人物吧? 第二章 含归虽是博间的边境小城,却是各国商人的汇集处。城市小而热闹,托了云集而来的商人们的福,客栈尤其兴旺。 侍从们问了好几家客栈,都说已经客满,不然就是只剩几家最便宜的边房。进城后几乎转了大半个时辰,烈儿才找到一家有上房的客栈。 「属下进去看过了,说是上房,其实破破烂烂的。但恐怕这城中也找不出更好的了,唉,怎么今天来含归的人这么多。」 容恬带着凤鸣进了上房,凤鸣转头问跟来的烈儿:「怎么不见你哥?」 「大哥出去采办一些货物,很快回来。」烈儿打个眼色。 凤鸣明白容虎一定是出去打探消息,不再追问,点了点头。往里间一走,垂着半旧帘幔的床铺立即入目,想起打赌赢了容恬,不禁眉飞色舞,一把扯住容恬,大刺刺道:「我饿了。」 「这么早?」容恬看看天色。 「嗯。」凤鸣嘿嘿笑:「早点吃饭,早点睡觉。」眼珠子溜溜向床所在的位置看去。 烈儿张大嘴巴:「现在才中午呀。」 「那就吃中午饭,睡中午觉。」凤鸣见容恬嘴角弯起弧度,问:「偷笑什么?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耍赖。」一副紧张模样。 容恬用指头轻轻点他鼻尖一下,笑道:「我只是高兴。这么长的旅途你还精神奕奕,可见从东凡回来后,你的身体确实好多了。」 烈儿唤伙计送上午饭,亲自侍侯容恬凤鸣吃完饭,见凤鸣连连向他打眼色,哪还不知道里面的事,立即识趣地道:「属下告退。」 出去时顺手把门体贴地关上,唤来两名侍卫:「我出去一下,好好守着,不要大意。」走了两步,又掉头回来,诡异地压低声音道:「听见里面有什么古怪的声响,不要理会。」 侍卫们都是在容恬身边近身侍侯了几年的,个个都清楚容恬和凤鸣的大胆荒唐,露出会心的笑容:「嘿,马车到底不如床上舒服。」 烈儿道:「等下鸣王出来,脸上放自然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他脸嫩。」 「那是当然。」 几人低头贼笑一轮,烈儿才去了。 凤鸣三口扒完午饭,弄走烈儿,环视一周,房中只剩容恬和眼前一张大床,顿时兴奋得浑身毛孔都要唱起歌来。他上下打量容恬,目光简直象大灰狼打量小白兔。 容恬当然不是小白兔,含笑站在那让凤鸣打量个够本:「既然要看,不如让你看个够本。」走到窗前将窗子都关上,转身对着凤鸣,伸手将自己的腰带取下。 美人解衣最有风情,没想到美男风情一出,更是势不可挡。容恬随手将腰带扔在脚边,轻轻拉开系着披风的带子,披风也柔柔飘到地上。凤鸣看着他指尖将上衣扣子一颗一颗解开,从容优雅,只觉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容恬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如慢节奏的舞蹈般,悠然自得不失阳刚之美,偏又带着诱惑人的节奏。 天神精心雕凿过的轮廓,炯炯有神的黑眸,修长的指尖,连同随着衣物离开慢慢现出的肌肉匀称的颈项和肩膀,构筑成惊心动魄的诱惑陷阱。 世界上最最简单的脱衣的动作,在他做来,直如无声的艺术一般。凤鸣的心起初砰砰急跳如野马受惊,渐渐似被施了麻药,飘飘然不知所处,心里对自己怔怔道:天下之大,只有我一人可以看见容恬这个样子,他也只会对我一个人这样。 自豪感油然而生,恨不得狂叫一阵,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心中欢畅甜美,但又唯恐破坏了当下眼福。 不多时,上衣也已除下,裸露出容恬强壮修挺的胸膛来。 他玩味地看着瞪大眼睛连话也几乎说不出来的凤鸣,柔声道:「别紧张,好戏还在后头。」长指伸向裤头的绑带。 「啊!」凤鸣大梦初醒般大叫一声:「不行!不行!」往容恬身前一扑,情绪过于激动,几乎站不稳脚,幸亏被容恬拉了一把。 凤鸣不平地嚷道:「都是你的错,每次总先把我衣服扒光,弄得我晕晕糊糊后才肯脱自己的衣服。这次说什么也轮到我扒你的了。」一边投诉,一边毛手毛脚去拽容恬的裤头绑带,低头捣弄了一阵,冒着一额头汗地不耐道:「和平日一样的结,怎么今天偏那么难解?可恶!可恶!」 容恬见凤鸣努力和自己的绑带奋战,实在忍俊不禁,笑着伸手帮忙,边道:「先说好,既然是抱我,可要让我好好满足。」 「那当然。」 「不会我还没有满足,就有人大喊累了吧?」 「绝对不会。哈哈!」凤鸣忽脸露喜色,抬头宣布:「解开了。」指尖一挑,长裤随绑带一同掉到地上。 容恬身上只余一条短裤,却毫不羞涩,大大方方任凤鸣观赏。 凤鸣喜不自禁,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抱你,让你彻底满足。」 「那好。」容恬摊开双手:「你先抱我上床。」 「什么?」凤鸣愕然。 「我主动的时候,哪次不是体贴地把你抱上床榻?」容恬好笑地看着凤鸣。 容恬说的倒是实话,凤鸣心里做个大大的鬼脸。 说了让容恬满意,那就一定要体贴温柔。鸣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等凤鸣气喘吁吁将容恬「拖」到床上后,还来不及来个狼吻,容恬忽又开口道:「我要喝水。」这家伙好学不学,偏生最善于模仿凤鸣撒娇的样子。 凤鸣箭在弦上发不出去,气得直瞪眼,刚想发怒,猛然记起自己要当个温柔体贴的主动者,忍着气,磨牙道:「等下再喝不行吗?」 「不行,要喝水。还要你嘴对嘴喂。」 凤鸣跳起来叫道:「我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吧?」 容恬立即摆出一脸诚恳,道:「你以后可以提,本王一定会用心喂的。」 凤鸣憋得满脸通红,但要逞色欲,先哄对象,这是天经地义的铁律。只好恶狠狠瞪容恬一眼,站起来去拿水来。刚转身,手臂已被容恬扯住。 容恬眸中满是笑意,叹道:「罢了,罢了,我学不来你那有趣模样。要抱就痛痛快快抱吧,只求你下次知道我的苦处,多少配合一点。」 凤鸣愣了愣,蓦然欢呼一声,笑容满面跳上床去。 「好容恬,最爱你了。」 修长充满灵气的身躯,现在正式任人鱼肉。 光是用手摸就快陶醉了,若有舌头缓缓体味肌肤上淡淡的只容恬独有的那股咸味,真比天上的神仙还快活。 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好长时间后,才重新听见低语。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你爱不爱我?」 「爱。」 「你还会不会不听我的话。」 「不会。」 容恬闭目享受凤鸣白皙的手在身后游移的感觉,啧啧道:「竟能听见你这么乖的回答,我以后是否应该让你多抱抱我?」 「当然,当然!」凤鸣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好,来,现在让你再抱我一次。」容恬饶有兴致地问:「想用什么姿势,随你说。」 凤鸣吐舌道:「还来?已经很多次了。」他瘫在容恬结实的胸膛上,那上面已经被他吻出许多淫靡的斑驳。 「数起来还不超过指头的数目。」 「可是我的腰好疼。」凤鸣可怜兮兮道。 容恬睁开眼,心疼道:「我帮你揉揉。」将凤鸣小心翼翼移到床上,大手抚到腰间:「是这里?」 「嗯……」容恬功夫到家,被他一按摩,凤鸣舒服得几乎**起来:「就是这个地方,你手劲真不错。」 「后腰也揉揉好不好?你翻个身,别乱动。」 「好。」 ………… 下午烈儿回来,进房内报告了刚刚得到的关于通往永殷的道上的消息,最后说:「永逸已经安排了人在永殷边境等候我们,大王暗中留下的精兵也遵照大王的密令到了永殷,只要和他们碰了头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即使瞳家小子知道了大王还活着,要对付大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兵力。」说罢,一眼扫到里面凌乱的床榻,转头对凤鸣嘻嘻道:「恭喜鸣王,这个午觉一定睡得酣畅舒服。」 凤鸣脸色古怪地瞥烈儿一眼。 烈儿脸露诧异,凑前低声问:「怎么了?午觉没睡成吗?」 「睡是睡了。」凤鸣摇头叹气,欲语又止:「可最后……」 「最后怎么了?」 「最后……」凤鸣懊丧地囔囔:「翻了个身……」闭上嘴巴,脸颊红了一片。 烈儿何等机敏,眼角余光扫到容恬唇角吃饱狐狸似的笑意,明白大半。给凤鸣一个同情的表情,恭恭敬敬道:「鸣王记住教训就好,下次不要翻身。」肚子里笑得几乎抽筋。 凤鸣怀疑地瞅他半晌,幽幽警告道:「这事不许告诉容虎。」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容虎浑身热汗地走进来,一见容恬便道:「我们留在博间都城蓬野的暗探前几天派出了通报消息的人,恰好也是今天到达含归。来接头的人说,妙光正式答应博勤的求婚,已将整个博间搅得乱纷纷,现在博间的贵族们都在观望时局发展。妙光这次来含归,打的是为了婚礼亲自采办丝绸的旗号,不过谁都知道这是假的,以她的身份,大可以召集各国大丝绸商到博间都城去。」 容恬道:「她来这里,一定和同国的庆鼎脱不了干系。小小妙光,以为她能撼动我西里根基?」 烈儿皱眉道:「离国兵力本就不弱,加上博间和同国,对我西雷确实是一大威胁。大王千万不要轻敌。」 凤鸣的心思从「午觉」错误的「翻身」转到国家大事上,移到容恬坐着的椅子后面,一手轻轻按着容恬的肩膀,沉吟片刻,道:「离国的敌人除了西雷还有繁佳,西雷是宿敌,但迫在眼前的大敌却是繁佳王龙天。龙天原本是若言派出夺取繁佳王位的棋子,他受到若言毒药的控制,一直不敢动弹。现在若言和死人差不多,异人又极有可能已经将他身上的毒药解除,以龙天的野心,不会再甘心做一个听命离国的傀儡。」 「不错,妙光接受博勤求婚,本来就是一种不得已的妥协。因为,离国假如不能处理好和博间之间原本不友好的关系,一旦龙天对离国动手,离国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凤鸣忽然沉重地长叹一声。 容虎和烈儿不明所以,都关切地朝他看去。 只有容恬明白他的心思,问容虎道:「从蓬野来的人有没有繁佳三公主他们的消息。」 繁佳三公主原是老西雷王弟弟的妻子,算起辈分来相当于容恬的王婶。丈夫暴毙于西雷王宫后,为了避免繁佳西雷两国关系崩溃,凤鸣被迫冒充西雷太子出使繁佳,将三公主繁芝接回西雷都城奉养。 不料后来,繁佳三公主却和情人博临合谋,利用凤鸣的同情心,将凤鸣从西雷诱骗绑架到博间,充当博临争取博间太子位的筹码。 多国纷争中,敌我总难分明。其中过程复杂,恩恩怨怨难以一言蔽之。但说到底,凤鸣对他们却有点真心实意的交情。 容虎明白过来,小心措词道:「最开始,妙光离开离国,到达博间的事极为秘密,甚至连王族内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直到博间王发出正式王令,宣布博间将和离国结成姻亲,我们的人才知道妙光已经开始行动,他曾打算暗中联合博间最有可能反对离国博间联亲的有势力的博间贵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博间四王子博临和繁佳三公主。」 「我们的人去找三公主他们了?」凤鸣追问:「他们竟不肯连手对付妙光?」 容虎摇头道:「太晚了,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踪影,好像人忽然凭空消失了似的。」 「那是当然。悄悄布置下罗网,骤然发动袭击,将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灭,正是妙光的拿手好戏。」烈儿一向对博临和繁佳三公主这两个胆敢诱骗凤鸣的人看不顺眼,哼道:「这两人自恃聪明,妄想染指博间王位,身份虽然尊贵,却没有多少兵权,妙光挟离国和博间王两大势力而来,要对付他们还不容易。」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两人已遭毒手。」 凤鸣脸色黯然,勉强道:「如果被杀害了,至少会有个比较轰动的消息吧。博临虽然不是皇后生的,毕竟是一位王子啊。」 容虎沉声道:「正因为博临是王子,而繁佳三公主身份又敏感,所以只能暗中害死,尸体也要彻底处理。不然博间全国上下都会震动,杀弟的罪名对于博勤将来继承王位将会很不利。」他见凤鸣脸色不好,加上一句安慰:「目前一切都是属下们猜测的,若有人暗中帮助他们逃亡,说不定他们真能活下来。」 烈儿问:「其它两位对太子位也很有兴趣的王子呢?」 「两位王子最近都声称要好好闭门读书,把自己关在王子府里,没有露面。是已经被害?还是遭到软禁?这就不知道了。」 看来妙光的奇招,已使博间王族充斥了一股浓而诡异的血腥味。遥想深宫内蓦然刀光剑影,养尊处优的王族子弟说不定就无声无息死在不知名者的刀下,连墓碑都没有一个,怎不让人心寒? 凤鸣心中一阵发紧,房中沉寂下来。 烈儿见凤鸣不安,想挑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咦了一声,看向容恬:「大王一直沉默不言,是否我们的推敲出了问题?」 凤鸣低头一看,容恬浓眉紧锁,表情凝重,不知正在想什么。他拍拍容恬肩膀,问:「我们刚刚说的,你听见了没有?三公主他们应该还有希望吧?」 容恬似乎正在思索一个极难的问题,黑眸看向凤鸣,猛然脸部肌肉一抽,霍地站起来。 三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情不自禁退开一小步,同一时间惊问:「怎么?」 「收拾行装。」容恬沉声下令。 「大王,如果我们现在离开,今晚就要在野外过夜了。侍卫们人数很少,万一在野外受到袭击……」 容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喝道:「立即收拾行装,离开含归。」 容虎烈儿对视一眼,大声应道:「领命!」 扑向房门,迅速行动起来。 舍弃行动缓慢的马车,一行人戴着覆有黑纱的大笠帽,每人一骑,向永殷方向快马加鞭奔驰了小半个时辰,在荒野里停了下来。 凤鸣中午剧烈运动了一轮,现在又逃命似的奔驰了一会,颇为气力不继。勒住马首,气喘吁吁地对着容恬道:「我确实很喜欢骑马,但我还是希望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现在骑在马背上,而不是舒舒服服地住在客栈里?」 一旦停下,侍卫们以容恬为中心,熟练地散开各自护卫一个方向。烈儿和容虎则策马靠近过来。 烈儿猜道:「大王是否察觉含归城中不安全?」 容恬夸道:「烈儿比凤鸣聪明多了。」 凤鸣气结。 烈儿蹙眉,又道:「可烈儿还是不明白,大王怎知道含归城中不安全?」 「是啊。属下打探情况回来,一路上小心地观察了城里守兵和市面情况,除了因为妙光的到来稍微有点紧张外,并没有其它不寻常的迹象。」容虎也道。 容恬问:「你是否指派了我们的人监视妙光的动向。」 容虎点头答道:「当然。今天到达含归和我们接头的人对博间侍卫都很熟悉,我命他暂不要回蓬野,就近监视妙光动向。」 容恬斟酌片刻,抬起头来,欣然解释:「我命令立即撤出含归,是因为含归很快就会戒严,每间民宅和客栈都会遭到搜查。」 凤鸣奇道:「你怎么知道?别告诉我这只是你的直觉。」 容虎对容恬却从不怀疑,肃然起敬道:「大王一定是从什么地方看出破绽,洞悉了其中的阴谋。」 烈儿「嗯」地重重点头:「大王英明。」 「不要故做神秘,快点告诉我怎么回事。」 三双眼睛牢牢盯在容恬刚毅的唇上。 一丝狡黠的微笑,逸出容恬的唇角。他静静扫众人一圈,道:「庆鼎要鬼鬼祟祟地隐藏行踪进入含归,可见妙光和同国沟通的事情,博间王并不知道吧?」 「嗯,应该不知道。」凤鸣点头。 「妙光在含归不会逗留太久,他们今晚就应该碰面。」 「不错。」容虎恭敬道:「属下也是这么猜想的。」 「妙光身边有博间王派出的侍卫,妙光必须逃离侍卫的坚持,才能和庆鼎见面。」 「确实如此。」烈儿的声音也很恭敬:「大王英明。」 凤鸣左看看容虎,右看看烈儿,闷闷开口道:「为什么你们都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还没告诉我们,为什么含归会戒严。」 容虎耐心解释:「鸣王,假如同国大王庆鼎和离国公主妙光的尸首同时在含归城中被发现,含归就会戒严。」 凤鸣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张大嘴巴,半天才看向容恬:「你不会打算干这样的傻事吧?」 容恬含笑不语。 凤鸣转向烈儿:「我们就快到永殷安全地带了,以后夺回西雷,派兵对付他们不好吗?这样干很危险啊!」 烈儿叹气,耸耸肩膀:「妙光和庆鼎私下会面,身边不可能有大量侍卫保护,他们若死,同国和离国一定会同时向博间问罪,西雷最大的敌人联盟立即被瓦解。这样绝妙的机会竟让我们碰上,太诱人了,要抗拒暗杀他们的想法真的很困难。」说罢,还伸出舌头舔舔嘴角,似乎暗杀这两人是一道美味佳肴。 第三章 妙光和庆鼎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趁人之危潜入暗杀,挑拨各国关系,从不是凤鸣所赞许的事。 凤鸣还想张嘴,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他回过头去。 容虎勒马停在他身后,沉声道:「鸣王请随我来,我们私下谈谈。」 两人骑马走到一旁,容虎看看周围,皱眉道:「此处不背风。」轻扯缰绳,领着凤鸣下了停驻的小坡,寻了一处有几块巨石堆栈的地方,确定无人能偷听到他们对话,才翻身下马。 凤鸣等了一会,不见容虎开口,问:「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容虎抬头看看凤鸣。 「说吧。」 容虎仍不语言,他以沉稳老成见称,遇事甚少慌张纷乱,所以才会被容恬指派在凤鸣身边。可现在,他的脸上却露出一点点犹豫来。 凤鸣耐心地又等了一会,还是听不到任何回答,只好提高声调:「容虎!有话快说。」 容虎皱眉道:「鸣王是否觉得不应该用暗杀的手段对付庆鼎和妙光?」 「这……」凤鸣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也知道国家大事不能心慈手软,但妙光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祖国,其境况可怜,何况暗杀怎么说也是一种卑鄙手段吧。」 「假如今晚暗杀计划必须进行,鸣王是否会阻止大王亲自参加。」 「这个当然,」凤鸣一想起容恬上次闯进东凡王宫几乎死在乱刀下,心肌就不由自主地梗塞:「他要是出了什么危险,那我……那西雷怎么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实在没有理由以身犯险。」 容虎默然,隔了一会,又问:「假如大王坚持亲自去杀庆鼎,不肯改变主意,鸣王肯留在这里等待大王回来会合吗?」 凤鸣立即大大摇头道:「怎么可能?他去哪里,我自然也要去哪里!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不赞成暗杀,这种行为……」他向容虎看去,背脊猛然一阵发冷,顿时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 容虎年轻的俊脸黑沉一片,虎眸中寒光一片,骇人之极。凤鸣经历过不少风波,见识过不少权贵阴森的威势,此刻容虎的凛然肃容与那些比起来,竟还要上一个档次。 「属下想请问鸣王,你可知道为了同国在边境处的骚扰,西雷每年要消耗多少兵力?」 凤鸣愣住,张了张嘴巴,又乖乖闭上。他确实不知道。 容虎今日态度大变,一点也不肯轻易放过,仍然语气直硬地问:「鸣王到底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凤鸣垂下眼。 「那鸣王知道离国、同国、博间的兵力加起来,是西雷的多少倍吗?」 「……不知道。」 「若西雷与这些国家正式对阵疆场,有多少西雷兵士会死去,鸣王知道吗?」 「我……很多……」 四周空气沉滞得怕人,容虎虽然没有发怒,却比怒发冲天更叫人吃不消。凤鸣只觉得自己被铅块似的东西压在自己心窝上,外带上少少心虚的感觉。 容虎见凤鸣头委委屈屈地低下,一脸可怜,却没有放缓脸色,冷冰冰道:「暗杀行动是仓促决定的,敌人据守城池,情况未曾明朗,需要有最好的指挥者在场。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又很快可以与永殷的军队会合,讨伐篡夺王位的瞳家。假如大王亲自率领高手杀死庆鼎和妙光,正好辟除大王已死的谣言,不但敌国同盟瓦解,更可以竖立大王威猛的形象,使西雷百姓盼望大王回朝。到那时,要夺回西雷就不用牺牲太多人命。」他顿了顿,直视凤鸣道:「这样的情况下,鸣王还要阻止大王亲自率领高手潜返含归城吗?」 凤鸣沉默,咬牙道:「那我陪他一起回含归。」 容虎说话直接:「鸣王身份特殊,而剑术并不比大王身边任何一位死士高强。」 凤鸣脸红,勉强道:「就算我剑术不好,接应一下也可以吧。」 「鸣王可以保证大王不会为鸣王分心吗?」 「……」 凤鸣半天没有开腔。 容虎叹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轻声道:「许多事情,鸣王自己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只是往往心声抵不过智能罢了。这是人的弱点,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却总选择错误的做法。」 凤鸣闷闷地点头,皱眉道:「我知道你说得对,但要我留在这里,忐忑不安地等待容恬的消息,那真是一种煎熬。」 「说了这么多,鸣王肯答应和大王暂时分离片刻,让大王独自率领高手进行暗杀计划了吗?」 凤鸣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道:「怎么办?即使我现在答应你。但我怕等一下见到他领着人策马远去,又会立即追上去死缠烂打也要逼他带我一起走。要控制自己真的很难。」脸色一片愁容,困苦不已。 「鸣王还没有想通属下为何要和鸣王好好谈这一番话吗?」容虎的嘴角逸出一丝轻松的微笑:「大王已经带着烈儿和一半人手走了。」 凤鸣愕然,半天才惊叫一声,策马冲上小坡。 果然,容恬和烈儿早不知踪影,剩下的侍卫中带头的绵崖迎上来道:「大王命我告诉鸣王,他们会尽快回来的,在这里等着,不要心急。」 容恬的原话是「在这里乖乖等着。」,绵崖不敢占凤鸣便宜,自动自觉去掉「乖乖的」三字。 「怎么可以这样!」凤鸣气道:「容虎这小子真可恶,亏我差点被他吓个半死。」一回头,刚好撞上容虎的黑眸。 容虎策马移到他身旁,和他一同眺望含归的方向。 天色已经渐渐变灰,很快含归城门即将关闭。 凤鸣心中恼怒,一言不发。 容虎在他身边低声道:「鸣王认为属下可恶,属下做错了什么吗?」语气没有一丝心虚气短。 凤鸣侧过头看他一眼。 容虎道:「属下从小侍奉大王,从没见过大王如此看重一个人。得到鸣王的大王很快乐,为了这个,属下愿意随时用生命来保卫鸣王。」 他转头与凤鸣对视,目光坦诚凝重。 甚至连微风也不敢打搅他的谈话,让他的短发紧紧贴在额前,如刀工老练的雕塑一般。 「有一些话,属下已经藏在心里很久,鸣王想听听吗?」 凤鸣似乎隐隐知道容虎要说什么,露出严肃的表情:「你说,我听着。」 容虎似乎需要整理思绪,迎着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半天才侃侃道:「最爱大王的也许是鸣王,但,最了解大王的,却不是鸣王。在鸣王的眼中,容恬常常只是容恬而已。但事实上,容恬只是大王身上很少的一部分,在更多的时候,他不是容恬,而是王。」容虎道:「爱上君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鸣王会很难分清公私。鸣王分不清公私,就会影响大王对公私的正确判断。当日妙光公主得以平安离开西雷,正是钻了这个空子。」 他停下,转头凝视着凤鸣。 凤鸣长叹,也学容虎的样子,迎着远方深呼吸,让清冷的空气在肺中运转一周,再缓缓吐出,道:「那我该怎么办?」 容虎沉吟,良久方问:「鸣王真的要属下回答这个问题?」 「尽管直说。」 「那好。」容虎咬咬牙,一字一顿道:「请鸣王牢牢记住属下的话──只有西雷王才能决定西雷的命运,只有大王才拥有决策的权利。」 西边山坡上半轮红日染得云彩似血一般,凤鸣僵硬在这和风美景下。 只有西雷王才能决定西雷的命运。 只有大王才拥有决策的权利。 他终于明白容虎在担心什么。 他终于知道容虎为何要选择在回到西雷之前说出这一番言语。 王权不容挑战,任何人,即使是凤鸣,也不能妄图左右容恬的决定。 他是王。 要战即战,要和即和。 征讨、联盟、破坏、暗杀,王令若下,便不该有人质疑。 毕竟是君主独裁的时代,毕竟不是民主大行其道的时代。 凤鸣一言不发,掉转马头,缓缓下了山坡,寻一处幽静处,下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容虎的担心不无没有道理,容恬处理国家大事时,确实不该被他的意见影响。 就如美国总统考虑国防问题,也不会把第一夫人的意见放纳入一样。 无聊地用马鞭抽打脚下的黄土,激扬起一阵阵微尘。 他是容恬的。 可容恬,容恬是不是他的呢? 「爱情的难题……」凤鸣叹息:「牵扯上政治,更让人头疼。难道以后容恬做什么危险的事,或者他决定把我安置在哪个地方,我都要乖乖听命吗?」 皮靴踩在硬土上的声音传来,凤鸣抬头,对容虎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会好好思考你的话的。就算我以前的观点有偏差,总要给我一点反省调整嘛。顺便问一句,你以后不会经常这样板起面孔来教训我吧?」 容虎心底憋了多时的话一口气说完,心情大好,锅底般的脸色早不见了,被凤鸣一埋怨,不安道:「「属下怎敢教训鸣王?属下是来报告鸣王,我们发现含归城来路上……」 话未说完,绵崖从山坡上冲下来:「回来了!大王回来了!」他们在高处,最早看清楚含归来路上那些人的脸孔。 凤鸣和容虎都感愕然,跳起来,连马也不骑就往坡上跑,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几块凸出地面的大石,转过小片树林,正巧碰上骑马回来的容恬等人。 容恬笑道:「本想悄悄绕到你身后吓你一跳的,谁知竟被你识破了。」 烈儿骑马跟在容恬身后,朝凤鸣挤挤眼睛。 凤鸣欢呼一声扑上去马去,容恬故意惨叫一声,搂抱着凤鸣翻下马来,在草地上滚了两滚才止住,哈哈大笑道:「这是西雷鸣王表达欢迎的方法吗?」 凤鸣刚刚一阵急跑还未恢复,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这么快?我估计你至少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容虎也赶来了,见回来的人神态平常,毫无恶战后的痕迹,皱眉道:「计划取消了吗?是否出了什么变故?」 「确实有变故,而且是意想不到的变故。」烈儿快语答道:「我们还未到含归城们,就接到消息,含归已经戒严了。结果连城门都没进就回来了。」 凤鸣吃了一惊:「难道泄漏了消息?妙光他们已经有所防范。」 容恬心情甚好,起眼睛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凤鸣眨了半天眼,思索很久都找不到答案,颓丧地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总不会你们还没到含归城内,庆鼎和妙光就已经被别人宰掉了吧?谁有那么大胆子。」 「哈哈哈!」烈儿大笑起来,拼命拍手道:「不愧是鸣王,这样难猜的谜底都能猜到。」 「什么?竟会这样?」凤鸣和容虎同时大为愕然:「是谁干的。」 烈儿摇头:「我们听到消息就立即转回来了。谁下手,谁指使,现在大家都不知道。」 容恬拖着凤鸣从草地上起来,解释道:「不敢那人是谁,但他的心思倒真和我们一样。具体情况日后在派人查探,现在立即上路,以免遇上含归派出的搜捕刺客的人马。」 容虎立即点头道:「不错,要被误认为刺客,那可实在冤枉。」 「我的马!」凤鸣忽轻呼一声,不好意思道:「刚刚听见你回来,一时激动,连马都扔在那边就跑过来了。我去牵回来。」转身还未跨步,手肘处被容恬拉住。 凤鸣回首看看容恬。 容恬轻声问:「你生气吗?」 凤鸣不解:「气什么?」 「我叫容虎拖住你,不让你跟去。」容恬小心地问:「你生我的气吗?」 「哦……」凤鸣想了想,摇头答道:「不生气,你又不是瞒着我去寻花问柳,有什么好生气的?」 容恬愕道:「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不生气。」 「连一点点不高兴也没有。」 「我才不会那么小气呢。」凤鸣对容恬做个鬼脸:「我去牵马。」一溜烟跑了。 容恬瞅烈儿一眼,烈儿挠头,大惑不解。 众人重新上马出发。 绵崖领数人在前探路,容恬和凤鸣并骑在中。 容恬仍然对凤鸣今天出乎意料的宽宏大度觉得惊讶,观察他的脸色,问:「你在想什么?」 「我吗?」凤鸣从沉思中惊醒,左右看看,找到容恬的脸:「噢,我在想公私之间的区别。」 「公私之间的区别?」 凤鸣不欲作答,对容恬低声道:「我有点累了,你抱着我吧。」 容恬笑笑,靠近过来,将凤鸣从马上拦腰抱到自己马上:「靠着我的胸膛睡吧,包管你睡得舒服。」 另有侍卫跟上来,照顾凤鸣的马匹。 烈儿故意坠在后头,悄悄靠近容虎,问:「你今天和鸣王说了什么?」 容虎眼角一跳,不动声色道:「能说什么,就讲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请鸣王体谅大王的难处。」 「还有呢?」 「还有什么?」容虎扫他一眼,眸中一丝冷意飞快掠过:「我怎会对鸣王胡乱说话?」 烈儿怀疑地蹙眉:「可这次大王扔下鸣王,鸣王竟一句抱怨也没有,真的令人奇怪。」 「鸣王向来很识大体。」 「是吗?」 「不是吗?」容虎警告地瞥烈儿一眼。 烈儿低头想了半天,策马走到前面,一声喃喃游丝般钻入容虎耳中。「是吧……」 容虎看着烈儿在月光照耀下的背影,嘴角逸出一丝淡淡微笑。 月以过梢。 那个永逸,正焦急地等待在永殷的边界吧。 第四章 拂晓时分,标志着永殷地界的界碑出现在视线中。 马匹驰骋了一夜,都有点吃不消地喘着粗气。容虎夹紧马肚,转身向后跑到容恬身边:「大王,永殷的界碑就在前面。」 「总算到了,长途跋涉,真不容易。」容恬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 凤鸣虽已长高了不少,但在容恬眼中却总免不了仍是个小东西。此刻蜷缩在容恬怀中,侧脸靠在容恬胸膛上,而双手紧紧抱着容恬的脖子,唯恐在梦中会掉下马鞍。每一个小动作,都像极了需要被人宠溺的小动物。 容虎见容恬也脸带倦色,不禁问:「大王手酸吗?要不要属下帮忙……」 「不用了。」 「大王!我看见接应的人马了!」烈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烈儿也从前方一溜烟驰到容恬身边,兴奋地大叫:「大王,大王!我看见接应的人马了!我看见……哦……嘿嘿……」猛然瞧见容恬的表情,才想起在容恬怀里凤鸣正好梦未醒,连忙降低声量,探过头去,啧啧道:「鸣王睡得真香啊,除了他,我们昨晚谁也没有睡。」 接应的人马也看见了他们,远处一阵兴奋的高吼呼啸后,前方扬起烟尘,随着马蹄声的靠近。 两队人马相遇,立即融合成一队。 接应的人并不都是一个系统,场面乱纷纷又激动人心。 容恬吩咐留守的人马一见容恬的面,立即滚鞍下马,连声高呼:「大王万岁!」人人脸上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激动。 容恬顾虑怀中熟睡的凤鸣会被吵醒,刚想挥手叫众人安静,两把超过所有人音量的尖细嗓门就已到了耳边。 「鸣王!鸣王你怎么了?」秋月、秋星最是眼尖,看见凤鸣躺在容恬怀内不说不动,唬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猛冲到容恬马下,伸手拼命摇晃凤鸣的身子。 容恬等尚未来得及解释,秋蓝也已脸色煞白地冲上来,眼泪掉了满脸,急着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又会这样?天啊,鸣王……」 凤鸣正睡得香甜,听见耳边哭声大作,又被人生拽硬扯,不得不从梦乡醒来,半闭着眼睛,蹙眉喃喃道:「别吵……天还早呢,好秋蓝,让我再睡一会……」 秋星等听见他说话,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大喜,叫道:「鸣王没事!鸣王没事啊!」 凤鸣懵懵懂懂睁开眼睛,低头看见秋蓝熟悉的脸,傻笑道:「早啊秋蓝,今天吃什么早点。」闭上眼睛,蓦然身体一震,重新睁开大眼睛,怪叫起来:「咦?秋蓝!是秋蓝!还有秋星、秋月,我们到了永殷了吗?」激动得从容恬怀里弹起来,害容恬差点猝不及防,让他掉下马去。 「小心!」容恬沉喝一声,紧紧把他抱住。 「是我们啊,鸣王,你总算回来了。」秋蓝情绪一稳定,知道凤鸣无恙,眼泪却仍止不住地掉下来,抱着凤鸣哭道:「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担心死了。」 秋星和秋月也是又哭又笑,回头瞪着烈儿骂:「坏心眼的烈儿,见我们吓成这样,也不快点解释清楚。」 烈儿耸肩道:「我解释什么?我还来不及开口……」 「烈儿!」随着一声高呼,一匹快马笔直向容恬等人冲来,马上人神采奕奕,激动得浑身颤动,骏马掠过烈儿身边,伸手便抓。 烈儿眼睛猛然亮起来,也不回避,就这那手的去势轻巧一跳,已经从自己的坐骑跳到对方马上。 那马神骏非常,冲过几步,猛然刹住脚步,嘶叫了两声,乖乖回过头来,与容恬等的坐骑并肩踱步。马上坐着两人,一个是烈儿,另一个自然是那永殷上任的太子永逸。 两人亲亲密密地坐在马上,永逸连容恬也不看,只管瞅着烈儿,一声声唤道:「烈儿,烈儿,烈儿……」 烈儿翻白眼道:「我历经艰辛回来了,你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永逸惊道:「你受伤了?哪里?」伸手便焦急地在烈儿身上到处抚摸,哪里还有半点永殷太子旧日的英明模样。 烈儿被他摸得浑身发痒,忍不住咯咯笑着求饶:「我撒谎了,我没有伤,永逸你快住手。」 凤鸣这边被秋蓝等三个侍女围在马上哭得一个头有三个大,也正在求饶:「我现在身体很好,脑子也很好,什么都很好,你们不要哭了好不好?」 容恬道:「大家长途奔波,都辛苦了,让我们先回营地吧。」 他一发言,自然无人反对。 众人上马回程。烈儿虽有自己的马匹,永逸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单骑。秋月和秋星使坏,故意也共乘一骑。 秋蓝抬头看看各人都成双成对地上了马,对秋月秋星那一骑跺脚道:「说好三人各自骑马的,怎么现在扔下我一个单骑?啊!」蓦然一声惊叫,腰肢已经被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掠往半空,稳稳当当落在马上,脊背抵上一个热烘烘的胸膛。 容虎醇厚的声音在秋蓝耳边传来:「鸣王肚子饿了,大王着我们快马加鞭赶回营地。你马技不熟,和我共骑好吗?」 「容虎好威风!」秋月秋星在马上大声鼓掌。 烈儿朝容虎吹个口哨,回头朝永逸甜蜜地微笑,惹得永逸一阵脸红心跳。 容恬搂着凤鸣,朗声笑道:「不错,是本王的命令。本王再下一个命令,以后凡是要快马加鞭的时候,一律着容虎保护秋蓝,不容有失。」扬鞭挥马,一声高喝,率先朝营地奔去。 身后众人纷纷跟随,呼啸而去,扬起大片黄尘。 秋蓝羞得双颊通红,向后用手肘轻撞容虎胸膛一下,低声道:「还不快走?」 「看我带妳赶上他们,把烈儿秋星他们都甩得后后的。」容虎意气风发,大喝一声,一夹马肚,坐骑箭一般直冲出去,追上前面大队。 凤鸣重见秋蓝等人,又高兴又兴奋,兼之在容恬怀里好好地睡了一觉,精神特别好,与容恬共乘一骑,看两边树影飞速倒退,迎着风声问:「营地在哪?太后是不是比我们先到?」 容恬道:「太后中途和我们分开,没有绕博间这条远道,应该比我们早到三四天。营地在阿曼江过去一点的一个美丽山谷里,等你到了那里,保管会非常喜欢。不过……嘿……」 凤鸣正津津有味享受在容恬怀里疾驰的滋味,风声又大,并没有听清楚容恬最后的几个字,偷懒整个人倚靠在容恬怀里,因为双手闲着,便反手去抚摸容恬大腿两侧。 容恬瞳孔颜色骤然变深,按捺着道:「凤鸣,你想我现在勒马把你就地正法吗?」 凤鸣转头,见他眼睛冒出欲火,知道玩笑开大了,吐吐舌头,连忙把手缩回来,规规矩矩抓在马鬃上。此刻恰好容虎携着秋蓝赶了上来,越过容恬时,稍微降低速度,禀报道:「永逸王子说他有点事要和烈儿谈,稍晚一点两人会赶到营地。」 凤鸣和容恬刚刚差点擦枪走火,哪还不知道永逸正找地方把烈儿「就地正法」。 凤鸣心道:那永逸看起来挺乖,原来竟比容恬更色。 一抬头,碰上容恬若有所思的目光,登时警钟大作,狠狠警告道:「你别打鬼主意,打死我也不会答应的。」 容恬作出不得不让步的痛苦表情:「好吧,幸亏营地就在不远处。」低头快速地偷吻了一口,将马鞭在空中一甩,打出个漂亮的响鞭。 身后众人欢呼叫好,纷纷呼应着甩动马鞭,向美丽的山中小谷进发。 不多时,举目已可看见山谷入口,容恬反而放慢了马匹,挥手示意,让身后众人先行过去。 容虎心里有数,携着秋蓝领头从容恬坐骑旁擦过,回头瞅了两人一眼,绝尘而去,众人随容虎而去,眼前一阵尘土飞扬,不一会,马蹄声只剩单骑,哒哒哒哒,比起刚才的热闹来,四周顿时显得有些寂静。 凤鸣心里奇怪,转头看容恬。 容恬脸上一派安然,放松缰绳,任由坐骑缓了脚步,垂头吃草,自己翻身下马,双手插在凤鸣腋下,将凤鸣从马上抱下来,道:「让马匹休息一下。这里风景很美,我们坐一坐再走,待会进了山谷,侍卫侍女围了一群,恐怕就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了。」 凤鸣「嗯」地点了点头,选了一处干爽的草地坐下,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了一会,忍不住一脸狐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容恬站在马匹旁,闻言单边浓眉轻轻一挑,却不作声,只是随手甩了甩手中的马鞭。 「容恬,你很少这样吞吞吐吐,拖拖拉拉。」凤鸣站起来,扯着容恬的衣袖要他坐下,拍胸口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尽管直说。鸣王大人有大量,什么都可以接受。」 容恬思索片刻,才道:「山谷里面,会出现你意想不到的人。」 「意想不到的人?」凤鸣怀疑地瞥他一眼:「你不会是……」 话未说完,容恬伸出臂膀,狠狠搂住他,沉声道:「凤鸣,没有人能抹煞从前,只有向前看,才能成就大事。」 凤鸣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拼命把头伸出来呼吸:「那个人……」 「那个人就在山谷里。」容恬露出帅气的笑容,猛站起来,把凤鸣抓上坐骑:「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很对,既来之,则安之。来,我们入营!」 他性情豪迈,难得的犹豫为难也是一掠即逝,携了凤鸣,一扯缰绳,骏马放开四蹄,飞奔而去。 刚进小谷,即可看见前方一道石制的防御围墙,墙高约两丈,外面起码有四处极高的哨台,围墙内,隐隐约约可看见木制建筑的屋顶,就这样一眼,已经知道这小山谷中的营地不是草率而就,规模之大,耗工之多,如果不是进来亲眼看见,真难以想象。 围墙中央的大门已经完全打开,俨然一副隆重迎接的架势。一见容恬的坐骑,四周欢呼骤起,城墙上的士兵纷纷用枪擂地,以示欢欣。 大门处站了不少人,自然少不了容虎秋蓝等,但他们都站在第二排。凤鸣抬眼看去,一张熟悉的美艳脸蛋跳入眼帘,不是艳绝天下的媚姬,还有何人? 凤鸣早有几分料到,见了媚姬,倒没有预料中的心情郁闷,但还是习惯性地手肘往后一撞,给容恬胸膛上来了一记大力的,听见身后容恬闷哼一声:「生气了?」 凤鸣翘起鼻子:「我乃西雷堂堂鸣王,哪有功夫吃这种飞醋?」坐骑已到围墙前,凤鸣换上笑脸,首先跳下马去,向媚姬打个招呼,抬头赞叹地看看这个令人不得不夸奖的营地,老老实实地说:「这就是妳隐居的地方?媚姬,这次多亏有妳帮忙,西雷可欠下妳一个大人情了。」 媚姬笑容轻缓雍容,摇头道:「鸣王误会了。媚姬不过是个普通女子,隐居何需这么庞大的营地?这个地方确实是我离开西雷后隐居的小谷,但鸣王现在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萧圣师先生一手谋划出来的。」浅浅玉指一点。 凤鸣早注意到和媚姬并列第一排的这个男人,因为要忽略他的存在真的很难。 是媚姬的新情郎,还是容恬的手下干将? 此人穿着简单的素色长袍,站在经过悉心打扮,如五彩花般的媚姬身旁,却因为身上隐隐散发的一股与众不同的男性魅力,而抢去媚姬一半的风头。 五官并没有哪样显得特别好看,具体分开仔细琢磨,似乎还觉得有点粗糙,但眼、耳、口、鼻一旦结合起来,所有的粗糙都转化为统一和谐的成熟男人的气质。目光深邃无底,成熟却没有丝毫老气,从他的脸上根本无从猜测他的年龄。 他身材颀长,个子大概与容恬不相上下,体格匀称,两手自然地下垂于大腿两侧。 凤鸣与他不熟,不好意思盯着他的脸直看,视线转而落在他修长的十指上,心里猛然一跳,脱出而出道:「先生一定剑术非凡。」 那人微微一笑,道:「鸣王的眼光也很厉害。」转而看向凤鸣身后,含笑道:「西雷王别来无恙,萧圣师接到西雷王的信后,领人日夜赶工,造出这处隐蔽兵营,总算不负西雷王所托。」 「多谢先生。」 凤鸣心中顿觉异常,转头古怪地看向容恬。他认识容恬这么些日子,从没听过容恬对谁这么恭敬地说过话。 容恬拍拍他的肩膀,向他介绍:「凤鸣,这位是我的恩师,纵横十一国的第一剑术大家,萧先生。先生,这是凤鸣。」他顿了一会,又道:「凤鸣小孩心性,常常会异想天开,口不择言,若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能稍有通融。」 凤鸣左边看看萧圣师,左边看看萧圣师,忽然感觉一阵心惊肉跳,悄悄挪动脚步,靠得容恬更近一些。 萧圣师毫不在意,微笑点头道:「西雷鸣王名满天下,得此奇才,真的要恭喜西雷王。我们进内再谈。」转身引领众人走进大门。 需要二三十人齐推才能挪动的厚重实木大门,在他们身后徐徐关闭。 「时间仓促,兵营虽然及时完工,但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进一步加固,我一共设了七处哨台,四高三矮,五明一暗,而哨台又可以充当临时隐藏……」 从大门迈步向营地内里走去,果然规模宏大,设计巧妙,因为大多就地取材,而许多地方又尽量借用了原来小谷的自然条件,所以节省了不少人力和时间。 凤鸣听他们开始长篇大论商讨营地的建筑,心里顿时大打哈欠,悄悄落后几步,与容虎并肩,狠狠瞪着他,低声骂道:「你教的什么课?第一剑术大师明明叫萧圣师,误人子弟,害我当众出丑。」 容虎哭笑不得,解释道:「萧纵是他的原名,萧圣师是世人对他的尊称。」 秋蓝在一旁用手指在脸上羞羞:「鸣王不好好听课,倒来怪容虎不好。」 凤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瞅着秋蓝,摇头叹气:「女生外向,唉唉,胳膊肘如今往外拐了。」 「奴婢只是说实话。」秋蓝嘀咕一声,红了脸蛋,怕凤鸣说出些别的来,不敢再作声。 容虎却道:「鸣王小心,萧圣师脾气出了名的古怪,虽然不是君王,但权势比一国之主还大,手下有一批能人死士为他效命,你看他能在短短时间内不知不觉建这样庞大的一个兵营,就能知道他有多么厉害,得罪不得。」 「对呀,连大王和媚姬姑娘都不敢直呼其名,尊称先生。」 凤鸣蹙眉道:「他是容恬的师傅,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秋蓝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奴婢一直在太子殿侍侯,大王师傅的事,奴婢怎么会知道?」 凤鸣还未将目光转到容虎身上,容虎忽道:「大王在找鸣王了。」往前方一指。 凤鸣向前望去,果然容恬正在回头张望,看见他落在后面,展露笑颜:「一定是我们讨论兵营布置太闷,反正今天也谈不完,来,我先带你去寝室看看。」 媚姬温和有礼,一直跟在容恬和萧纵两人身后约两步的地方,不打搅他们的正事,此刻盈盈移步过来:「媚姬亲自下厨,备了几样酒菜为大王和鸣王洗尘。待大王和鸣王稍做休息后,将筵席摆在正厅可好?」 「也好,有劳了。」容恬对媚姬温柔一笑,转身又向萧纵告辞,抓着凤鸣的手,领着秋蓝容虎秋星等人,朝自己专属的寝室走去。 说是寝室,当然不是简单的一个睡房而已。 那是一个完整的院落似的空间,设计借用了山壁和树木,在山岩上开凿的岩洞和古树搭建各占一半,充满新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厅、侧厅、小厨房都经过一番精心布置,不知是否媚姬由亲自打点。 容恬和凤鸣自然占了主卧室,另外的几个睡房便让容虎秋蓝他们自行分配,近身亲卫大半安置在院落外围的空房里。 凤鸣好奇心强,新到一个地方总停不下来,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边玩边问:「外面的士兵穿的服饰大相庭径,是不是不同系统的人?」 「难得你多了心眼,知道要观察环境。」容恬见他在房内窜个不停,不耐烦地抓住他,把他抱到自己大腿上:「这个兵营里有西雷的正统士兵,有我私下训练的死士,有永逸王子的私人家将,有媚姬的护卫,还有先生身边的人。」 凤鸣咋舌:「怪不得看得我眼花缭乱。」脸色一黯,低头嘀咕:「怎么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有名的师傅?」 「不然你以为我的剑术是跟谁学的?」容恬拍拍他的脑袋,笑道:「这是机密。先生难得肯收弟子,他不许消息外传,谁敢拂他的意?我当日与瞳儿大战前写信向先生求援,先生竟肯亲自过来助阵,实在是意想不到。若不是有先生在这里看住瞳儿,我可能还要迟一个月才能动身前往东凡。」 凤鸣吃了一惊,当时他在东凡情势危机,这边鹿丹病重,那边有军青和军亭两个极有可能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在,别说迟一个月,就算只迟十天,自己的小命也多数会报销。 吓出一声冷汗之余,又忍不住问:「他人在这里永殷,如何帮你看住瞳儿?」 容恬呵呵笑起来,用指尖去戳他嫩滑的脸蛋:「若要你做西雷王,恐怕早被人挫骨扬灰了。我们在东凡闹了一场,难道瞳儿会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猜想我们会回来西雷,定会派出高手埋伏在路上,截杀我们。」 凤鸣一路上只担心暴露行踪,被他国敌人发现而追杀,这才想到自己被瞳儿派人截杀的可能性,后知后觉地猛拍额头:「对哦,瞳儿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东凡的消息?」 「不必担心。」容恬在他脸上偷香一口,坦然道:「轮到埋伏截杀,十个瞳儿也不是先生的对手,我敢保证,他那些高手一出都城,从此再无音信。」 这才明白,原来一路平安,完全和侥幸二字搭不上边。 第五章 秋蓝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大方盘,里面盛满个各式各样的沐浴香料:「已经准备好了,请大王和鸣王沐浴吧。」 「太好了,可以好好洗个澡了。」接连赶路,旅途中哪里有机会干干净净洗个澡,凤鸣眼睛一亮,从容恬怀里爬起来:「要最大的木桶,多多热水,我要痛痛快快地洗。」 秋蓝抿唇偷笑:「哪有什么木桶?」 身后腰杆一紧,凤鸣的人已经打横落在容恬臂弯里。 容恬戏谑道:「今天让本王亲自侍侯鸣王殿下沐浴。」就这样抱着凤鸣,举步出了卧室。穿过中间的小院落,过了一道横墙,跨出大门,向营地后方走去,人烟渐少,再往前走了一会,耳中传来潺潺水声,不知容恬怎么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青草地上横了几块大岩石,岩石之中,竟凭空冒出丈来宽一谭泉水。 凤鸣欢呼一声,从容恬臂间跳下来,伸手去探,雀跃道:「热的,哈,竟然是温泉。你哪找来这种宝贝?」伸出双臂揽住容恬的脖子。 「我找到的宝贝在这里。」容恬点一下他翘翘的鼻尖,才道:「这地方是媚姬发现的,为此才特意选了这个山谷隐居。我们不过是借用一会。」 「啊?那就要抓紧机会,快点洗了。」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容恬和凤鸣双双站在及腰的暖水中,全身湿透。 「凤鸣,」容恬叹道:「我们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脱。」 「西雷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你做了那么多次的坏事,我做一次就不行吗?」凤鸣朝他连做鬼脸,忽听见脚步踏在草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 秋蓝和秋星两人拿着沐浴用的香料过来,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也不顾会弄湿裙脚,在温泉旁的大石上坐下来。 「我们来侍侯大王和鸣王沐浴。」 「不是,」秋星笑嘻嘻道:「我们只侍侯大王沐浴,可不敢侍侯鸣王。」 凤鸣狠狠瞅她们一眼:「我才回来,你们就拿我取笑。咦,怎么不见秋月?」 秋星略迟疑了一下:「秋月在厨房忙呢,秋蓝刚刚见过她来着。」回头目视秋蓝:「对吧,秋蓝?」 「对。」 后面伸出一只手,熟练地扯开凤鸣的衣带。容恬边咬着他的后颈边用诱人的嗓音问:「刚刚是谁说要抓紧机会快点洗的?来,本王侍侯鸣王脱衣吧。」 凤鸣衣带刚被扯开…… 凤鸣喘气良久,才知道伸手抓住容恬的肩膀,在水中站稳。 容恬见他摇摇晃晃,一把抱了他,让他坐在岩石上。他则在温泉的另一边上岸,让秋蓝侍侯着穿着简单的长袍,沉声问:「山崖那边是什么地方?」 秋蓝刚才见萧纵走过,吓了一跳,脸色到现在还苍白得很,怯生生道:「那边是萧圣师练剑的地方,萧圣师从不许人过去。」 「那里没有派人守卫吗?」 「奴婢该死……」秋蓝慌道:「那里是个死角,奴婢想,萧圣师已经很多天没有去那里练剑了,今日大王回来,萧圣师更不会……」 容恬黑着脸,一声冷哼。 秋蓝如惊雷轰耳,双膝软了下来:「奴婢该死……」 容恬在她跪倒之前一把将她拽起来,低声道:「今天的事,在凤鸣那里不许露一点口风,你和秋星都小心点,听见了吗?」 放下警告后,才走到因为刚才的激情而还在恢复中的凤鸣面前,用大毯子裹了他全身,拍拍他失神的脸蛋,露出笑容:「回去再穿衣服吧,看你这样子,等下要多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媚姬厨艺不错,她肯亲自下厨,我们都有口福了。」 抱起凤鸣,转身回属于他们自己的院落去了。 回到房中,容恬将凤鸣轻轻放在床上。 凤鸣被容恬刚才一番强索,浑身发软,刚从床上手脚并用翻个身爬起来,腰间猛然觉得酥麻,不由自主又陷进软绵绵的大床中。 他身上衣服全无,只有一条大毯裹在身上,这么一弄,毛毯从肩膀滑落到腰间,翘挺的臀部隐约可见。凤鸣正努力自力更生,根本不知道自家春光尽泄,听见头顶的呼吸声骤然沉重,抬起头,和容恬已经变深的深邃眼眸撞个正着,凤鸣骇然,正容警告:「不许乱来,别忘记媚姬和萧纵先生正等着我们赴宴。」 容恬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刚刚只来了一次,怎么会觉得满足,看着凤鸣裹着毯子横陈床上,不用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毯下风光,但他也知道不该在媚姬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洗尘宴上迟到,只能忍着道:「我出去等你。」 趁着还有点自控能力,及早退出凤鸣的影响范围。 容恬出去,跟随在旁,一直不敢大声说话的秋蓝和秋星立即轻松起来。两朵彩云一样飘上来,围在大床边,笑靥如花。 「大王走了,鸣王别躲啦。嘻嘻,我们来侍侯鸣王更衣。」 「这件长袍可是我和秋月新织的,天蓝色最配鸣王的肤色,料子又轻又软,穿起来一定很舒服。」 凤鸣配合地从床上爬起来,任她们扯开毯子,忽然发现两人都停下动作,奇道:「怎么了?」 秋星一脸惊骇,瞪着凤鸣胸上背上几道狰狞的伤疤,小手连忙摸上去,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后,颤声道:「天啊!谁这么狠心?」 她和秋星侍侯沐浴时一直被容恬的身形挡住视线,直到现在才发现凤鸣身上伤痕累累。 「没什么,这只是在东凡王宫打了一场……」 秋蓝的眼泪已经断了线般地掉下来,边哭边用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摸着凤鸣背后的伤痕,心疼道:「一定很疼,大王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凤鸣看着两名侍女眼泪汪汪,苦着脸解释:「容恬已经尽力了。秋蓝你别哭了,你看了我身上这些小伤就哭成这样,看见容虎身上的那些还得了?」 秋蓝擦着眼泪道:「容虎皮厚肉粗,多挨几下有什么了不起?」 秋星也凄声道:「是啊,鸣王的身子这么漂亮,那些天杀的怎么下得了手?」 凤鸣无奈地低头审视自身,平心而论,以东凡王宫那么一场恶战来说,身上只有这几道伤痕算是老天保佑了。 其实,他身体的复原能力很好,除了几处刀伤太深留下痕迹外,其余小处伤口都已愈合,几乎看不见什么。 「好啦,你们还帮不帮我更衣?」凤鸣无可奈何地问。 秋蓝和秋星捧了衣裳过来,早没有刚才欢欣的模样,两个人眼中含泪,帮凤鸣穿上长袍,目光偶尔触及嫩白身躯上的伤口,忍不住抽泣。 她们看着凤鸣心疼,凤鸣看着她们也很心疼。只好乖乖站在原地,让她们为自己配上腰带和各种饰物,边柔声安慰:「没什么的,我又不是女人,出入战场,有点伤口很正常嘛。说不定以后再打几场,伤口更多……」 秋蓝「啊」一声,小手急忙捂住凤鸣的嘴,泪汪汪道:「就这些已经不得了了,鸣王还要再打几场?是要把我们的心都疼得碎了才高兴么?」 秋星咬着下唇:「我们小心翼翼侍侯,唯恐鸣王伤了一丝一毫。饮食、穿戴、沐浴、梳洗,哪样不留心,鸣王倒好,自己不爱惜自己。」埋怨地瞥凤鸣一眼。 凤鸣暗叫救命,翻白眼道:「我很爱惜自己,可是那个时候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唉,都已经伤了,有什么办法呢?」 秋蓝道:「不是常说有什么疗伤圣药可以让伤口恢复如初吗?奴婢就不信我们找不到。」 秋星点头应和:「是啊,说什么也不能让鸣王身上有这么难看的疤痕。再说,大王和鸣王亲热的时候如果看见这些伤疤,大王一定……」 凤鸣看看自己身上,白皙完美的身体上横着几道狰狞伤口,确实不大讨人喜欢。联想起容恬会因为这些而减少对他的热情,一丝危机感顿时浮现,勉强道:「不会啊,容恬见了这些,从来没说什么,还是那么色迷迷的。你们说,他以后见多了这些伤口,会不会慢慢嫌弃我?」 秋蓝和秋星这次非常默契,立即异口同声道:「什么嫌弃?大王一定心疼死了。」 虽然一直在说话,手却不曾停过,将凤鸣的发带又仔细整理了一下。 三人出了房门,容恬就在厅中等待。沐浴后的凤鸣浑身清爽,天蓝色长袍加上纯白腰带,配着做工精致的紫金挂饰,被温泉滋润过的俊脸透出婴儿般的粉红色泽,看得容恬眼睛一亮。 烈儿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怪叫道:「哈哈,还是有秋蓝她们才行。我们就侍侯不出这么漂亮的鸣王来。」 秋星哼了一声,白烈儿一眼:「这是当然,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鸣王跟着你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容虎面容平静,眼睛里却含着笑,静静站在角落里。 容恬抓了凤鸣的手,把他拉到怀内,轻声问:「洗了澡之后果然比平日更香,亲一个怎样?」不等凤鸣答应,已经狠狠吻了一记。 凤鸣怕他又起「性」致,那今晚的宴会就别想去了,坚定地把容恬推后一点,看向烈儿:「怎么就你一个?永逸王子呢?」 秋星等与永逸接了容恬他们,一道骑马回小谷,到达了目的地却不见了烈儿永逸,猜都猜到烈儿被永逸拖到哪个地方「就地正法」了。 一听凤鸣提起,秋星秋蓝这两个最喜欢和烈儿斗嘴的人立即故意高深莫测的表情瞅着烈儿,存心看他脸红。 哪知烈儿经验老道,对这种事情最是大方,耸耸肩,坦白道:「他花的力气比我多,事后行动起来当然没有我快。现在恐怕还在洗澡吧?」他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换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裳,自然是已经洗好了。 秋蓝和秋星听他口不择言,羞得慌忙转移视线。本想看烈儿脸红,谁料却被反将一军。 容虎插话:「时间不早了,应该去赴宴了。」 容恬点头:「别让先生和媚姬久等。」 几人跨出房门,走了几步,凤鸣忽然停下来,失笑道:「怪不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不见了秋月。她还在厨房吗?今天没有人在这里吃饭,她呆在厨房干什么?秋星,你快点叫她过来。」 秋星应了一声,脚步还没有挪动,忽听见转弯处传来秋月清脆的声音:「采锵,你再这样顽皮,我就不给你做新衣裳了。」 一个矮小灵活的身影从拐角处快跑过来,秋月紧随其后,边跑边唤:「采锵乖,不要跑到那边去,那边有……」猛然瞧见容恬凤鸣领着众人就在面前,连忙停了脚步,低头行礼:「大王,鸣王。」眼角仍寻那小小身影,压低声音警告:「采锵,快点给我过来。」 采锵比凤鸣第一次看见时长高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怕生,来到众人面前,悠呼一转,藏到凤鸣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看秋月向容恬和凤鸣行礼。 凤鸣自从知道采锵是自己的骨肉后(至少算半个骨肉),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低头瞧他这小小人儿,眼睛圆圆,满脸纯真,喜爱之情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弯腰将他抱起来,微笑着问:「采锵,你长高了好多啦。知道我是谁吗?」 采锵嘻嘻笑着,用好听到了极点的稚声道:「你是鸣王。」 「真聪明。」凤鸣拍拍他的小脸。 容虎沉声道:「鸣王,我们快迟到了。」 「哦,」凤鸣看看怀中的采锵,似乎一时不舍得放手。 「奴婢留下照顾采锵,鸣王把采锵交给奴婢吧,不要迟到了。」秋蓝伸手,拍掌哄道:「采锵乖,让娘抱抱,娘做好吃东西给采锵吃。」 这些日子采锵一定已经和秋蓝等混熟了。一听秋蓝说话,采锵呼唤一声,身子向秋蓝处倾斜,乖乖靠了在秋蓝怀里。 凤鸣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奇怪地问:「采锵怎么叫秋蓝做娘?」 「不止秋蓝,我们也是他的娘呢。」。 身边换了秋月和秋星,两姐妹跟在凤鸣身后,秋月轻声解释道:「采锵还小,不懂得分辨太多,我们天天陪着他,不知不觉的,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只是这孩子还时常想起采青……」偷瞧一眼容恬威严的背影,不敢继续多说。 凤鸣知道采青的罪名不小,也不适宜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谈论这件事,含糊地「嗯」了一声,不再作声。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到达媚姬专属院落的正厅。 这正厅不知道是不是媚姬亲手设计的,厅中灯火通明,木柱色彩绚烂,充满了幻想色彩。横铺整个正厅的大地毯上,已经摆好了几张横桌。 媚姬换了一袭款式简单的镏金长裙,侧坐在地毯上,姿态优美,比起在大门时的盛装打扮,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舒缓慵懒的感觉。 萧纵端坐在一张横桌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眼光再厉害的人也看不出他一丝心事。 一见容恬和凤鸣踏入正厅,媚姬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柔声道:「大王总算在菜肴未曾放凉之前来了。」保养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玉掌举起,在空中发出清脆的两下掌声:「开席吧。」 几名美丽的侍女,捧着热腾腾的佳肴鱼贯而入。 第六章 佳肴的香味钻入鼻中,叫人食指大动。 侍女们动作极美地弯腰将菜碟摆在各人桌前,又有专人上来为他们一一揭开盖在上面的精致碟盖。媚姬花了不少心血做出的大餐,呈现在凤鸣眼底。 香味已闻,卖相也相当不错。既是天下第一美人亲自下厨,自有惊人之处。不过,纵使凤鸣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禁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矮桌前摆的四道主菜,分别是鹧鸪炖海马、清烩海参、灵芝龙鱼煲、清蒸对虾。 别的不说,这海马、海参、龙鱼、对虾,都是贵重的海产,在永殷有钱也休想买到,以凤鸣在西雷王宫中的养尊处优,也还没有享受过这么奢侈的一顿。 托了现代科技的福,在有飞机和冰箱的现代,内陆的人们吃海产也只算是普通享受。但换了十一国的时代而言,面前这区区几碟菜就未免太昂贵了点。要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将它们新鲜送至永殷,交到十指纤纤的媚姬手中,精心烹调? 老实说,实在奢侈得过分了。 隐居的媚姬,怎么竟有这般本事? 「萧圣师,大王,鸣王,请用。」媚姬优雅地抬指一请,含笑瞅着容恬。 容恬扫了面前的菜一眼,提箸挑了一块龙鱼,放进嘴中细品,赞道:「肉质细腻,清甜淡口,能将龙鱼的味道保持得如此美妙,媚姬你厨艺大有长进。」 媚姬自然地受了容恬的恭维,笑道:「这都要谢谢先生带来的各种新鲜海产,不然,媚姬空有手艺,也不能呈现啊。」 「那是自然,多谢先生。」容恬向萧纵举杯敬酒,转头向凤鸣道:「先生手下有着十一国最庞大的船队,这些海产都是先生在海边用冰运来的。若没有先生,我们绝没有今天的口福。」 乖乖,难怪说他富可敌国。此人对容恬将来的大业一定很有帮助,幸亏他是容恬的师父。 凤鸣想到这里,不由也要花点心思笼络,惊讶地看向萧纵:「交通就是经济的命脉,拥有十一国最庞大的船队,并不是凭剑术就可以办到的,先生一定有过人的经商头脑。凤鸣敬先生一杯。」 在王公贵族里面混久了,总不会学不到这些场面功夫。凤鸣打迭起精神来奉承一句,果然说得头头是道,气度不凡。 萧纵方才应了容恬一杯,神色总是高深莫测的不咸不淡,不知凤鸣的话哪里触动了他,竟让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萧纵抬起头来,剑一般的冷冽目光在凤鸣脸上转了一转,举起杯,居然仰头饮了一杯。 以他的性子来说,已是给了凤鸣天大的面子。 「我也要敬萧圣师一杯。」媚姬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柔媚地举杯:「媚姬要敬先生……」带着电流似的视线悠悠射向萧纵,思索片刻,真挚地道:「……只有先生,才能教导出西雷王这样的人物。媚姬代天下为西雷王梦萦魂牵的女子,请先生满饮此杯。」 美人如斯,连萧纵也不忍拒绝,淡淡一笑,举杯饮了。 早预备好的丝竹之声,从屋外似被风吹动,幽幽飘入厅中,点衬得恰到好处。 三杯已过,萧纵将酒杯倒覆,沉声道:「酒兴已过,不要浪费了媚姬的厨艺。」 各人这才开始大模大样地动筷。 媚姬柔婉可人,最懂待客之道。整场晚宴由她唱了主角,菜肴制法,各国趣事,娓娓道来。 满厅的人一边听她柔声说话,一边享用佳肴美酒,宾主尽欢。 凤鸣趁着空当,凑到容恬耳边,低声道:「老实说,我越看越觉得媚姬是个好女人。」 容恬警告地横他一眼:「你酒量浅,不要再喝了。」 「顾左右而言他……」凤鸣喃喃。 容恬使了个眼色,秋蓝从后面挪上来,快手快脚地将凤鸣桌上的酒壶收在袖中,退了回去。 主菜撤下,上来的是各种点心和鲜果。 夜风缓缓送入,清爽宜人。 晚宴已近尾声。 萧纵一直不大作声,默默坐在自己的位上。此刻目光移动,停在正与容恬窃窃私语的凤鸣身上,忽然沉声道:「鸣王请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他身份特殊,说话中自有一股令人不得不服从的魄力。凤鸣一愣,看了看容恬,应道:「是。」 萧纵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让人不敢放肆,连凤鸣也变得规规矩矩,恭敬地走到他面前,和他一样盘膝坐下,老实地问:「先生有何吩咐?」 萧纵上下打量他一番,凤鸣只觉得自己像要被凌厉的目光解剖开来一根根骨头般地细看,但他现在身为西雷鸣王,为了容恬的面子,说什么也不能显得太过怯懦,只好勉强仰头挺胸,屏息承受萧纵的无声考验。 从萧纵开口的那一刻起,全场皆静。 容恬的目光,更是丝毫也没有离开过两人。 「请鸣王将双掌平伸。」漫长的目光审视后,萧纵终于缓缓开口。 凤鸣听话地摊开双手,送到萧纵眼底。 他被容恬娇惯得养尊处优,什么粗活也不用干,又有秋蓝等花尽了心思修饰,因此十指葱般白嫩,肤色晶莹剔透,好看到了极点。 这是一双任何男女看了都该觉得赏心悦目的手。 但萧圣师只看了一眼,眸中就隐隐流露出不甘的失望。别过眼,没有感情地道:「鸣王请回座上去吧。」 凤鸣满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乖乖回了容恬身边,向容恬委屈地瞅了一眼。 容恬趁人不注意,将大手从桌底伸到他腿上,轻轻抚了一把,权当安慰。 身为萧纵唯一的弟子,他对萧纵的了解远远超过在场的任意一人。萧纵方才的行为,绝对没有恶意,反而,这位天下第一的剑术宗师明显是打算收凤鸣为徒。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以凤鸣的天分,怎么可能引来一向高傲的萧纵的垂青? 多少天赋奇高的求学者跪死在萧纵面前,也未曾得到萧纵一个正眼。 为什么是毫无天分的凤鸣? 手掌忽然被凤鸣一把紧紧抓住,容恬被凤鸣狠狠瞪过来的目光射在脸上,才荒唐地发现自己心不在焉,安抚的手掌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又或是习惯成自然,竟然摸到了实在是不应该在宴会上摸到的地方。 「西雷王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媚姬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容恬暗中坚持将手掌放在凤鸣腿上,一边答道:「是在想太后的事。」 他们这次回来并没能和太后见上面。西雷这位遇到风浪总是挺身而出的太后,决定先行潜回西雷,为容恬的回国做好准备。 如此雷厉风行的性格,叫容恬大为头疼。 「原来是太后。」媚姬点头道:「太后实在是个令人仰慕的女人。深宫中的至尊,竟能随西雷王远行东凡,又亲自潜入敌国王宫。本来媚姬也再三劝说,请她不要在西雷王未达到前自行离开,但实在无能为力。」 凤鸣在他们进入兵营时的巡视中故意落在后面,和秋蓝容虎等聊天,并没有听见他们的交谈,不知道太后的情况。此刻一听,才知道太后已经出发了,大叫惭愧。 都是容恬色欲熏心,洗个澡都兽性大发,害他手脚皆软的爬过来参加晚宴,哪里还有询问太后行踪的功夫? 实在是大大不孝! 容恬道:「瞳儿虽然没有作为,现在毕竟掌握着王权。太后这样潜回,不由人不担心啊。」 「不必担心。」萧纵道。 容恬知道他素来不说大话,既然开口,一定暗中派遣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手下保护太后,感激地看他一眼:「多谢先生。」 众人酒酣肚饱,点心和鲜果也用得差不多,晚宴已到结束的时候。 不过似乎大家都不打算让今夜就此过去,侍女们上前收拾了狼藉的桌子,容恬首先对站起来的萧纵,主动提出:「我陪先生回去。」 萧纵转身,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好。」欣然举步。 「凤鸣,我晚点回来。你乖乖待着。」 媚姬笑道:「那刚好,我正想留下鸣王聊天呢。大王放鸣王一个晚上可行?」 容恬看看凤鸣。 凤鸣身在兵营,想起容恬不知道多晚回来,一人守着空房多闷,点头道:「回去也没意思,我就和媚姬聊天好了。」 容恬点点头,抚了凤鸣脸庞一下,到底按捺不住,伸嘴在凤鸣唇上迅速地亲了一下。 凤鸣没想到他当着大庭广众也敢乱来,惊叫一下,想瞪他一眼时,发现容恬已经转身,急追萧纵的背影去了。 凤鸣无奈,只好转身,对媚姬耸耸肩膀:「那么,我们到哪里聊天呢?」 「鸣王是贵客,当然要给鸣王天下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招待啊。」 「天下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招待?」 媚姬看他神态可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能入媚姬的内室,难道不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招待吗?」 此话一点也不托大。 她艳名满天下,连博间王在选择太子的试题中,也提出求她一副画像。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不想进她的内室一探? 媚姬极有和人自然相处的天赋,一手牵了凤鸣,向自己的内室走去。到了门外,鼻尖已经满是不令人反感的浓烈花香,清脆的风铃声在夜空中飘荡。 门外已经数不尽的风情流逸出来,不知内里又是怎么一番情景。 媚姬停下脚步,看向紧跟在凤鸣身后的秋蓝容虎等,含笑道:「能让我和鸣王私下聊上一会吗?」 换了别人,容虎和烈儿二话不说就摇头。 但媚姬和容恬相识多年,对容恬爱意深厚,容恬数次遇险,都是媚姬出面营救。阿曼江边假装偎依在容恬身边,哄骗若言,最后终于将凤鸣救回。凤鸣在永殷昏迷的时候,容恬更是留下媚姬的隐居地址,吩咐万一出事可到此处求救。 除了太后外,媚姬是容恬最信任的女人。 众人想了一想,媚姬的内室却是不宜让太多人进去,当下让开。 「我们就在外面等吧。」容虎对媚姬一躬,退了下去。 媚姬柔笑道:「多谢了。」牵着凤鸣,进了内室。 幽香阵阵。 美轮美奂,丝幔重重,一席花纹奇特的大地毯从门口铺起,似乎覆盖了这栋建筑所有的地面。 掀开第二道门帘,小厅中摆着一张形状古朴的矮桌。桌边却已有两位客人,听见脚步声,双双回头向刚跨入厅中的媚姬笑道:「果然请来了。」 一道纤柔人影婷婷站起,婀娜多姿地向凤鸣打了个招呼:「鸣王别来无恙?」熟悉的音容笑貌,让凤鸣愕然停住脚步。 他愣了半天,转头看向身边含笑的媚姬,叹道:「可见最安全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媚姬仍是那副悠闲淡然的模样:「鸣王请先不要动怒,媚姬敢保证,这里没有人敢对鸣王怀有恶意。」 「我怎么敢动怒?肉在砧板上。」凤鸣苦笑。 危机忽临,既然已经被诳了进来,哪里还有溜走的机会。 容恬不在身边,巨大的危险感就是大脑运动的最好动力。凤鸣受过的众多考验开始发挥作用,神经细胞比往常快百倍的速度活动起来。 一旦状态提到最高,凤鸣的神采从里而外散发出来,从容在桌边坐下,向媚姬含笑叹了一句:「我记起来了,你是繁佳人。」 转头看向对面那一对苦命鸳鸯:「让我猜一猜,含归城中同国大王庆鼎和妙光遭到刺杀,就是你们的杰作吧?」 的确。 被妙光逼得不能在博间容身,恨不得将妙光碎尸万段的人,除了博陵和繁佳三公主繁芝这一对苦命鸳鸯,还有谁呢? 博间的四王子博陵俊美如初,只是眉目中多了一些沧桑,听了凤鸣的话,博陵目光转向手边黝黑剑鞘的宝剑,不甘地答道:「博陵无用,庆鼎在此剑下授首,却被妙光逃了。」 说起来,他们的主要刺杀对象是妙光,庆鼎只是个十足的倒霉蛋。 听了博陵的回答,凤鸣暗中叫苦。 博陵既然敢亲手搏杀庆鼎,剑术一定相当不错。他现在近在咫尺,剑就放爱手边,虽然未曾出鞘,但已经和把剑锋抵在自己的嫩脖子上效果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自己竟会在守卫森严的重重兵营的最中间,应该最安全的地方被人像逮兔子一样轻松地逮到呢? 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凤鸣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四王子不是因为杀不了妙光,就打算转而找我开刀吧?这好像真的没什么道理……」 「我们来见鸣王,是为了向鸣王献上一件礼物,以表示我们和好的诚意。」繁佳三公主悠悠开口。 博陵手一伸,提出一个方形锦盒,推到凤鸣面前,温言道:「就以这件礼物,预贺西雷王连连大胜,成为天下共主。」 方形锦盒推到眼皮底下,虽然封存得很好,但仍掩不住一丝淡淡血腥味钻进鼻尖。 凤鸣猜也猜到里面是什么,连忙制止博陵接下来的举动:「不用打开。」把锦盒退得离自己远一点,才深吸一口空气,摊开双手,十分坦诚地道:「你们诳我来,还倒送一份礼物,天下能有那么好的事吗?好吧,漫天开价,落地还钱。两位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吧。」 博陵收回要打开盒子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凤鸣:「难道鸣王不想亲眼见一见庆鼎的人头,为西雷王高兴一下吗?」 「杀戮永远不会使好人真正的高兴。」凤鸣听他态度无礼,想起容恬教导,谈判时遇到攻击必须有所反应,不然气势上就输了,当即冷下脸。 对方两人有求于凤鸣,本待先用特定的危境恐吓,然后送上庆鼎人头,对付区区凤鸣,又软又硬一起上,定能成功。不料手段使到一半,凤鸣的态度反而忽冷忽热起来,不由惊愕地对视一眼。 两人见好即收,当场改了态度,和蔼笑道:「鸣王说的有理。杀戮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三公主开门见山道:「这次我们来,是为了求鸣王帮一个忙。」 凤鸣心里暗自警惕。经过这么多教训,他已经总结出无数宝贵经验,其中最宝贵的一条就是──无论别人想对容恬做点什么,都会选他下手。 好像他是容恬的软肋似的。 可恶。 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尚未忘记博陵手边那柄宝剑,不至于发火,思索一会,开口问:「三公主要的是人?」 博陵和三公主脸上掠过惊疑,互望一眼。 三公主道:「鸣王怎知道我们要人?」 凤鸣的脑子却是越紧急的时候转得越快的,故作神秘地一笑:「三公主可记得,妙光去博间之前,曾到西雷都城,与我见了一面?」 三公主亮丽的眼睛骤然睁大:「鸣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凤鸣脑子急转,模模糊糊摸索到一点东西,但瞬间又从指缝中溜走,反正对面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再用一次对付鹿丹的伎俩,索性信口开河:「三公主和博陵王子的行踪,早就有人猜到。」 博陵何等聪明,不动声色地按着剑,嘿嘿笑起来:「鸣王此话没有道理。既知我们在此,鸣王怎么会肯独身来见?」 凤鸣暗中整理着思路。 不知容恬跑去和萧纵谈什么,这会还不找过来。凤鸣心下焦急,脸上冷冷笑道:「妙光受到繁佳现在的大王龙天威胁,只好跑去和博间联婚,以求自保。你们两位在博间的辛苦经营被妙光一朝破坏,几乎性命不保,只好又跑回繁佳。三公主本来就是繁佳王族血脉,博陵王子又能文能武,可惜手上没有实力,否则和篡夺了王位的龙天还是可以一拼的。」 用话绕了一圈,博陵却不上套,道:「我仍是不明白,为何鸣王肯冒着危险来见我们。」 凤鸣深吸一口气,整理出最真挚的表情:「因为你们的要求,我很有诚意答应。」 话音刚落地,博陵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凤鸣见他神色不对,暗叫不好,不由望后缩了缩。 博陵将目光放在凤鸣身上转了两转,反而换了个话题,徐徐道:「我们能逃出性命,全靠媚姬姑娘顾念繁佳最后一缕王族血脉,得知妙光到了博间的消息,派人通知我们,让我们可以及时逃生。」感激地看了媚姬一眼,继续道:「潜伏入含归想刺杀妙光,刚好撞见了妙光和同国大王庆鼎的私下交易,本想趁机杀了妙光,怎知却只杀了庆鼎。」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竟让妙光逃得了性命,博陵和三公主都深知日后要除去这个死敌更难了。 凤鸣隐隐明白过来。 这两人现在不但是妙光要追杀的人,而且是同国要追杀的人了。 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事到如今,身无立足之地,只能咬牙回去繁佳,重新夺回王位,才能保得平安。」 三公主提起龙天,咬牙切齿道:「灭我王族之仇,不能不报!」 当年繁佳王族被屠戮,龙天确实丧心病狂。 凤鸣想她贵为公主,如今流落至此,的确可怜,不禁缓和了态度:「公主不要伤心,龙天不是好人,我也知道。同国是西雷大敌,既然你取了庆鼎的首级,也算帮了容恬的大忙。」暗中思量,如果三公主可以夺回繁佳王位,妙光的离国就等于多了一个邻近的敌国,倒也不错。于是问:「不知三公主要多少人?」 「多少?」三公主愕然。 凤鸣也是一愣:「不是说要借兵马攻打繁佳吗?」 博陵拍拍额头:「鸣王果然是在诓我。兵马无须相借,我们只要一名高手。」 凤鸣更是奇怪:「高手?」 「一名可以杀死龙天的高手。」博陵道。 三公主解释道:「龙天手上掌握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我繁佳原来的人马,只是惧怕龙天淫威,不敢反抗。」 博陵道:「我们在繁佳国内和从前的故人仍有联系,只要龙天一死,三公主现身,立即就可以接管一切。」 深受容恬「不懂也要装懂」的教诲,但此客凤鸣还是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眨着乌黑的眼睛:「有哪个高手可以随随便便杀死一国的君王?」 三公主露出一个美丽到极点的笑容:「除了萧圣师,谁还有这般本事呢?」 凤鸣张大嘴巴。 目标竟然是容恬的师父! 那一看样子就知道孤傲得无法沟通的人物,肯答应刺杀龙天? 凤鸣既惊讶又奇怪:「你们要找萧圣师,怎么又来找我?」 凤鸣这个问题一出口,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从博陵的唇角渗了出来。 博陵朝三公主使个眼色,三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看来鸣王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了解呢。」 「我的身世?」凤鸣自家知道自家底细。老实说,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了解呢。」 「我的身世?」凤鸣自家之道自家底细。老实说,他对自己的身世,时再是一点也不清楚。 本来是西雷太子,后来变了老容王的儿子,但是那位不幸去世的东凡大将苍颜又好像认为他是另外一个故人的儿子。不过苍颜说的也有道理,老容王就算再没人性,也不该拿自己的亲骨肉进宫当西雷太子的替死鬼。 媚姬看来对三公主他们的底牌也并不清楚,她本来一直含着浅笑悠然自若地坐在一边,此刻蹙起形状优美的细眉,终于开口问道:「鸣王的身世,与萧圣师有什么相干?」 博陵对媚姬这次的帮助深表感激,见她发问,不再卖关子,朝媚姬笑了笑,柔声答道:「因为萧圣师正是鸣王的父亲。」 父亲? 宛如脑袋上被人用金锣重重敲了一记,凤鸣脸上藏也藏不住莫名诧异和震惊的表情,整个呆住了。 那位从小就被送进西泪王宫,在世的时候受尽众人凌辱,后来不知道是被谋害还是自尽投水而死的傀儡太子安荷,竟会是萧圣师的亲生儿子? 十一国中,隐隐声威凌驾于各国君主之上,俨然如无冕之王的一代剑术大师萧纵的亲生子? 室内一片安静。 凤鸣缓缓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四肢,他倒从没想过自己这副身躯的来历还挺矜贵。只是父亲来头如此大,怎么安荷一点也没有沾光?目光移到媚姬那边,挤出一个苦笑:「不知道萧圣师一共有几个儿子?」 萧纵名满天下,面容清逸英俊,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这样的男人热手可炙,自动献身的女人一定不少。 媚姬仿佛第一次看见凤鸣似的,仔细打量他,久久才蹙眉道:「萧圣师没有儿子。」妙目在凤鸣困惑的俊脸上幽幽一转,叹道:「众所周知,他想要一个儿子,已经很久了。」 凤鸣愣住,原来萧纵并不是子嗣过多在外流落了几个而自不知,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男人,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儿子? 如果萧圣师在世上只有一个骨肉,他,不不,安荷的身份,岂不比西雷王储更了不得? 众人显然都想到这一层,同时屏息静思,目光复杂交错地集中在凤鸣身上。寂静中,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快速传来,入耳是似在远处,片刻已经到了帘外,沉思中的人们蓦然反应过来时,帘子已被掀开,一副高大挺直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门。 容恬站在那里,脸色如常,只是目光凌厉如鹰,先在媚姬脸上转了一转,不紧不慢地扫了博陵和三公主一眼,才看向凤鸣,淡淡道:「凤鸣,你过来。」黑眸骤沉。 他虽然没有发怒,在场的人却都觉得心脏急剧跳动,仿佛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媚姬还是第一次尝到容恬如此冷漠的目光,不由怔然,首当其冲的博陵和三公主更是被容恬的威势迫得难受。 只有凤鸣看见容恬,六神无主的心顿时霍霍精神起来,连忙老老实实走到容恬身侧。 博陵本想先把凤鸣料理妥当,谁想到容恬忽然出现。凤鸣从面前走开,宝剑就在桌上,凭他的剑术要阻拦凤鸣并非难事。 但把剑指向西雷王的心肝宝贝,萧圣师的独生子,那不是找死吗?博陵心思急转,苦苦忍着挟持凤鸣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凤鸣安然走到了容恬身边。他当日差点就夺了博临太子之位,见识反应都不同常人,知道己方优势已失,反而逸出笑容,昂然起身:「博陵拜见西雷王。」撩袖作揖,潇洒地往下一拜,竟行了一个大礼。 不等容恬回答,直起身来,坦率说道:「不瞒西雷王,博陵和三公主这次不惜央求媚姬姑娘出手相救,实在是迫不得已。当时挟持鸣王到博临,西雷王对我们恨意犹深,现在若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怎敢来见西雷王?博陵早就想通了,此行不过两种下场,一是被西雷王所杀,一是被西雷王所救,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大多了。」长叹一声,直视容恬,「不过就算死在西雷王手上,也总比死在妙光或者龙天的手上要好。西雷王要是还记着博陵过去的错处,尽管下手吧。」 他视死如归,侃侃而谈,顷刻之间言词直接打动人心,不但表情动作无可挑剔,同时还间接把媚姬牵扯进去。 这位博陵四王子,竟有这般急智。 凤鸣在一旁看得呆住,转头去看容恬。容恬的脸色却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目光冷冷淡淡,似心不在焉,有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威严,静静听完博陵一番言语,才平静地开口道:「四王子猜对了。」 众人心里一凛,正琢磨他话里深意。 容恬冷冷地续道:「我确实不会放过任何敢对凤鸣不利的人。」手向后一探,容虎跟着容恬匆匆赶来,到达后一直跪在容恬身后,见容恬探手,立即双手把宝剑奉上。 寒光一闪,容恬剑已出鞘,直指博陵。他师从萧纵,带怒出剑,非同小可,博陵只觉得眼前一花,眉心一阵寒气迫来,他也是剑术高手,脸色陡变,猛然向后疾退。 三公主惊得花容失色,尖叫道:「西雷王剑下留情!」扑了上去。 容恬哪里理会三公主的尖叫,剑尖指向桌面,手腕微动,博陵放在桌面的宝剑已被挑到半空,向博陵飞出。 容恬喝道:「本王不杀赤手之人,拔出你的剑。」 博陵勉强站住脚,惊魂未定,脸上被容恬的剑气划了几道微笑的血痕,狼狈不堪。他伸手将容恬挑过来的宝剑接了,抬头一看,容恬手持利剑已经到面前,威势强大无匹。 他明白容恬不比凤鸣,绝不易与,如果再没有惊天手段,今日一定把命送在这里,眼看容恬又要出剑,索性把心一横,将手上的宝剑往后方扔去,冷笑着看向凤鸣:「鸣王不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吗?」 安荷的母亲? 凤鸣心中一动,容恬似有察觉,止了剑势,回头瞅凤鸣一眼,转过头来盯着博陵,双目炯炯有神:「你若坦言相告,本王将保证三公主今后的安全。」进屋时情势一目了然,他猜也猜到博陵曾暗中算计凤鸣,这种事情竟在他眼皮底下发生,怎肯轻易放过博陵? 三公主听了,站到博陵身边,冷然道:「多谢西雷王美意,我们夫妻同生共死,繁芝绝不苟活。」 容恬冷笑两声,把剑收了回去。凤鸣心软,未必愿意亲眼看到这两个心机叵测的男女血溅当场,喝道:「容虎,他们交给你了,明日晚饭前,本王要知道答案。」 媚姬没料到容恬不被言词所惑,竟然当机立断,见三公主和博陵被绑走,忙呼道:「大王请听我说,三公主他们并没恶意,这次来不过是想向大王投诚。龙天是你们共同的敌人,多一个盟友连手制敌,不是更好吗?而且他们已经为大王击杀了同国庆鼎,将他的头颅拿来作为见面礼。」 「既然要向本王投诚,为何要先见凤鸣?」容恬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宝剑插回鞘中,沉重地问:「媚姬,为何连你也这样对我?」一丝失望,从坚毅的脸上一掠而过。 在最安全的营地里,凤鸣竟不知不觉地,被自己信任的女人诱入陷阱。 为什么总有人千方百计,要把凤鸣从他身边夺走? 容恬目光锐利如针,刺得媚姬心中骤痛。 她一生以美貌名著天下,知情识趣,处处受人眷顾,容恬虽然心有所属,对她也一向温柔有礼。但此刻,只凭容恬一个目光,她已经深深明白过来。 她用尽心思争取的一切全部葬送在今日。 今日之后,她在容恬心中的地位将不复存在。 为了凤鸣。 天下任何人,只要让容恬觉得对凤鸣不安全,从此将会失去与容恬靠近的资格。 为了凤鸣面对博陵夫妻的短短片刻,她多少年来苦心暗藏的柔情爱意,一朝皆丧。 媚姬惨然笑道:「大王是要媚姬眼睁睁看着繁佳最后的王族血脉被毁掉,而不施以援手吗?繁佳虽不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毕竟是我的故乡。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既然答应他们,就已知道会触怒大王。不过,媚姬感对天发誓,就算西雷王没有赶来,媚姬也绝不会让鸣王受到任何伤害。」语气转冷,问容恬道:「大王也要将媚姬交给容虎吗?」 容恬深深凝视着这个和自己有诸多纠缠的绝美女子,唇角浮现一丝伤感,摇头道:「不。」 凤鸣一直担心容恬怒急下对媚姬泄愤,此刻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握住容恬粗糙的大掌。 媚姬听了容恬的回答,脸色依然苍白,似冰雕的玉人一般,良久冷然到:「我要休息了,既然不打算囚禁我,就请大王带着鸣王回去吧。不过,三公主是我繁佳王族最后的希望,希望大王看在他们帮大王杀了庆鼎的份上,不要对一个女子动用大刑。」将桌上存放着庆鼎人头的锦盒缓缓推过去。 同国与西雷相邻,向来互相敌视,庆鼎的人头事关重大,容恬再讨厌博陵和三公主,也不能无视这件大礼。 他为人细致,知道凤鸣胆子不大,对凤鸣柔声道:「你把眼睛闭上。」弯腰把锦盒打开,庆鼎的人头赫然在内,双目怒睁,一脸骇然欲绝的表情,不知博陵从哪找来这般厉害的保存尸首的大师,竟制得栩栩如生。 博陵夫妻虽然可恶,但为他铲除敌国大王,也算有点贡献。 容恬看了敌人头颅,不动声色关了锦盒,看着熟识了多年的红颜知己端坐在矮桌前,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纵然心硬如铁,也不禁怅然,点头道:「好,本王答应你,绝不为难三公主。」唤来门外的侍卫,吩咐他去见容虎:「暂缓用刑,对三公主以礼相待。」 凤鸣见紧张的局势稍微缓和,心里安定了一点,重新想起安荷的亲生父母,不禁又大为头疼,憋了满肚子的话想和容恬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让媚姬休息一下,」低头打算抓住扯着容恬的袖子往外后,忽然奇道:「你手上怎么红了一块?盒子里面的红漆还没干吗?」拿起自己的袖子一角要帮容恬擦拭。 还未碰到容恬的手,一股大力忽地涌来,把他推得几乎倒在地上。凤鸣愕然抬头,推他的竟是容恬。 容恬把掌举到半空,仔细端详那片红迹。 总是沉着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 凤鸣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怎么了?」趋前几步。 容恬竟然向后避开,平胸举起双掌,低喝:「别过来!」 一瞬间,屋内被极可怕的死寂笼罩。 「容恬?」凤鸣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容恬却不答话,深深看了凤鸣一眼,眸子深处颜色黑的出奇,几乎骇着凤鸣。 大祸临头的感觉盘旋而至。 媚姬从容恬推开凤鸣时已知不妥,毕竟对容恬爱根深种,情不自禁抢到容恬身边,往他掌中红斑看了一眼,失声惊呼一声。 「啊!」猛然死死捂住了嘴,瞪大一双美目,仿佛遇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重重的恐惧藏在这片刻沉默中。 深深的危机感像魔爪一样掠住凤鸣的心,几乎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勉强按捺着,用最平静的声音问:「容恬,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声音里藏着的颤栗,比刚才更多。 「不是什么大事……」容恬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是一个不可轻视的敌人,良久呼出一口气,镇定下来,沉声道:「来人,叫容虎把博陵和三公主带来。」 第七章 三人静坐在媚姬闺房中,寂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 不一会,清脆的铁链撞击声由远渐近。容虎亲自押了博陵和三公主回来,两人身上都已经锁上镣铐。 博陵曾经掳走凤鸣,害凤鸣落在离国若言手中,容虎对他当然不会客气,手镣脚镣都上齐全了。对于三公主,因为碍于媚姬的颜面,只是上了细链的手镣,算是「优待」。 容恬大马金刀坐在正中,左右伴着脸色苍白的媚姬和惊惶不安的凤鸣。三人之中,反而是容恬脸色最为平静,见博陵和三公主被侍卫们趔趄推到面前,淡淡发问:「庆鼎的人头,是谁最后放入匣中的?」 博陵两人还以为容恬是打算继续追问凤鸣生母的事,听见容恬一问,疑惑的对看一眼。 博陵很爽快,坦然道:「人头容易腐烂,我们也没有把握可以立即见到西雷王,所以曾经把人头送去请高手浸制。最后把人头放进匣子里的,是那个浸制人头的大师。」 三公主心细如发,扫了媚姬极为难看的脸色一眼,「庆鼎的人头有什么不对吗?」 凤鸣仍然不知容恬手上的红色是什么,只知道一定大事不妙。容恬越不作声,他越担心,忍不住急道,「那个匣子……」才略动了动,略有所觉似的移动目光。 抬头看去,正对上容恬的视线。 「沈住气。」容恬唇角含笑微扬,目光转向前面站立的博陵,眼神冷然,轻描淡写地问:「能把人头制得这般恍若在生,你们说的那位大师,可是摇曳夫人?」 这个名字凤鸣闻所未闻,博陵和三公主却是脸色大变,浑身抖了一抖,骇然抬头瞪着容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容恬可以一口叫破他们的底牌。 容恬又问:「摇曳夫人就是凤鸣的生母?」 这次连凤鸣也猛地一震。 只有媚姬似乎早猜到了,苦涩得盯着三公主,失望之极。 博陵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收敛了惊愕神色,轻轻叹了一声,「西雷王果然厉害,想不到竟被你猜了出来。」 三公主也是脸色灰败,低声问,「不知道西雷王是怎么猜出来的?」 容恬不禁也露出苦笑,「这个还用猜吗?」他提起双掌,掌心处殷红赫然。 三公主抬起眼一看,顿时大惊,失声道:「情人血?」 「情人血?什么是情人血?」凤鸣猛跳起来,急得一头冷汗,「你们……你们为什么下毒?」 「下毒?」博陵和三公主和他们一样诧异,呆了片刻,猛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摇头,「鸣王不要误会,我们绝对没有下毒,那个匣子,那个匣子……」 他在看容恬掌心的红痕一眼,竟难以分辩下去。 摇曳夫人的情人血名满天下,中毒症状他们都听说过。那个女人向来以孤僻狠毒著称,和博陵等有向来没有交情,为什么会忽然好心肠的帮他们制作庆鼎的人头,助他们逃出含归,将他们一路护送到永殷? 难道她的目的,竟是借他们的手毒害容恬? 或者凤鸣? 博陵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这样一来,他和三公主岂不都成了被人利用的送死鬼? 「情人血是什么?毒性如何?」凤鸣见众人讳如莫深,更加不安。 容恬看见他焦急害怕的样子,反而觉得有趣,浅笑着道:「不必担心,这种毒不会致命,只是没想到这事竟然会牵出摇曳夫人……」沉吟片刻,命令容虎道:「把镣铐撤去。」 事情急转直下,容恬反而越发从容,指着桌子的另一边道,「坐下,让我们在状况变得更糟前把事情解决。」 三公主和博陵见他忽染巨毒,居然还能谈笑自若,心中暗暗钦佩,两人肩碰肩,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凤鸣听了「变得更糟前」五个字,心脏蓦僵,浑身的神经好像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想起容恬说过要「沈住气」,不得不苦苦忍住,瞪着眼睛静看事态发展。 这一群敌意大过友情的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 一直紧紧抿着唇,目光此刻变得像针一样冷利的媚姬首先开口,「三公主,事情的来龙去脉,请你解释清楚。」 是她把博陵和三公主引来见凤鸣的,没有她的帮助,博陵和三公主绝不能轻易进入戒备森严得营地。 如果这真是一次针对容恬的阴谋,那她岂不成了毒害容恬的帮凶?想到自己对祖国王族的一丝怜悯竟被人利用,媚姬百感交集,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堵在喉头。 博陵和三公主之间,博陵给人的印象过于狡猾。相对来说,还是三公主的解释比较可信。 凤鸣和容恬都沉默得盯着他们。 容虎站在他们身旁,手不离剑,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房外咫尺之地,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精兵。 三公主和博陵交换一个眼神。 到了这时候再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三公主抖动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唇,回忆道,「我们潜入含归打算刺杀妙光,结果妙光跑了,庆鼎成了替罪羔羊,被我们顺便摘了人头。」 三公主垂下优美的颈项,挑起眼帘,惨笑的看了看容恬,「西雷王也能猜想得到,我们已经走投无路。离国的妙光,繁佳的龙天,甚至连四王子的故乡博临,都要取我们的性命,现在再加上一个失去大王的同国。天下虽大,却没有我们两人可以立足之地。」 想起自己身为繁佳公主,从小受尽宠爱,居然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悲从中来,声音哽咽起来。 博陵柔声安慰了她两句,见三公主哽咽不能自持,叹了一口气,续道,「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摇曳夫人忽然出现。这位夫人手段出名狠毒,要是在平时,我们也不敢和她多有接触。但博临离国追兵在身后步步紧逼,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料摇曳夫人和我们非亲非故,却一路帮助我们。不但帮我们避开追兵,还制好庆鼎的人头,给我们指了一条说不定可以行得通的路。」 摇曳夫人指给他们的路,当然就是要他们带着庆鼎的人头来见凤鸣,通过凤鸣取得萧纵的帮助。 「哼!当初就应该猜到,她是不安好心。」 「摇曳夫人说,她是鸣王的生母,而萧圣师就是鸣王的生父。只要鸣王向萧圣师提出请求,萧圣师一定会答应刺杀龙天。」 博陵一脸懊丧。 现在当然知道,他和三公主是被人当傻瓜耍了。 而且是主动送死的傻瓜。 媚姬眉间满是忧色,她心里有愧,一直不敢转头端详容恬的脸,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蹙眉道,「鸣王居然是萧圣师和摇曳夫人的儿子?此事真是匪夷所思。」 三公主苦笑着道,「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我们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但摇曳夫人对我们有大恩,她虽然下手狠毒,名声不好,却并不是一个随口胡言的浅薄女人。」 「鸣王不是老容王的儿子,从小替代西雷王入宫当太子的吗?」 「难道……是老容王从民间找来的婴孩,而这个婴孩,正好是摇曳夫人和萧圣师的骨肉?」 凤鸣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东凡的老将军苍颜,他就曾经对凤鸣说过,老容王应该不会让自己的亲骨肉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入宫顶替随时会被暗杀的小太子,那和替死鬼有什么分别? 难道他(的前身,苦命皆倒霉的安荷)真的是老容王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流浪儿? 凤鸣心里七上八下,朝容恬看去,正巧容恬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显然都觉得媚姬的猜测大有可能。 三公主淌了一阵眼泪,已经变得稍微平和,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摇曳夫人和萧圣师是何等人物,谁敢有那么大的胆子,随便把他们的儿子带走,还交给西雷的老容王送进王宫?」 比得罪一个魔王更可怕的,就是得罪两个魔王。 这两个人,随便得罪一个,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祸。 天下绝没有这么愚蠢的人。 就算有,谁又有能力盗走萧圣师和摇曳夫人的儿子呢? 众人的目光,不禁都古怪的瞄向凤鸣。 凤鸣担忧溢于言表,忍不住道:「先不要管我父母是谁,最要紧的是把容恬手上的毒去掉。」 除了容恬外,博陵算是恢复得最镇定的一个,对凤鸣解释道,「鸣王,情人血这种奇特的毒药,只有摇曳夫人会下,也只有摇曳夫人会解。要让她解毒,首先要明白她下毒的用意,西雷王才好想办法应付。」 容恬也道:「你不是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难得看见凤鸣为自己焦虑担忧,容恬看起来悠然自若,恨的凤鸣牙痒痒。 媚姬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还是不相信摇曳夫人会是鸣王的母亲。」 凤鸣想起匣子里抹的毒药就心寒,更加一口否定,「她怎么可能是我的母亲?她在匣子上下毒,她……」凤鸣似乎想到什么,骤然一震,猛叫起来,「她叫博陵把庆鼎的人头交给我,她本来是打算……」 「打算毒你,结果误中副车。」容恬知道凤鸣为自己担心,心里感动,低声安慰道,「连漫摄我们都能解开,何况区区一个情人血?这个毒性可比漫摄小多了。」 他本意是安慰凤鸣,没想到适得其反。凤鸣想起当年被若言加害,中了漫摄奇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种事难道要在容恬身上重复一次?当即脸色变得更糟。 博陵把详细情况一一说出来,「摇曳夫人将人头放进匣子后,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擅自打开盒子,否则湿气侵入,人头可能在未送到鸣王前就腐烂了。」 容恬语气森然,带着冷笑,「她对你们倒很关心,生怕你们打开匣子,不小心中毒。」 博陵一脸尴尬,「她只是担心不能毒到想毒的人而已。」 他和三公主也算倒够了楣,空有王室的尊贵身份,手中无兵无将,敌人却出奇的多,离国、繁佳、博临、同国都为了各种原因要对付他们。 如果这次的事不能圆满解决,帮助容恬解去情人血之毒,敌人的名单里将再加上一个强大的西雷。 那么博陵和三公主也不用再四处逃亡,索性自杀了事好了。 「为什么摇曳夫人要加害鸣王?」 「如果摇曳夫人是鸣王的母亲,绝不应该下毒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摇曳夫人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鸣王的母亲呢?」 「摇曳夫人向来不理政事,为什么要下手毒害赫赫有名的西雷鸣王?」 「难道竟然有人能请动夫人对付西雷?幕后者不知是哪一国的人?」 「如果夫人真是被人请出山的,那人一定是西雷王和鸣王的仇人。」媚姬思量着问,「如果鸣王或西雷王遭遇不幸,谁会最高兴呢?」话材出口,她就立即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凤鸣或者容恬遭遇大难,恐怕除了西雷外,其它十一国的君主和权贵们都会高兴的连设三天大宴。 刚刚归附西雷的东凡,则会立即重新上演一次争夺王权的好戏。 当今十二国形势诡辩莫测,实在令人头疼。 凤鸣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侃侃而谈,急得心如火燎。现在才知道容恬那种从容不迫的王者风范,真是难能可贵,想模仿都模仿不到的。 凤鸣听容恬博陵等讨论了一会儿,不大耐烦,别人都在深思摇曳夫人下毒的目的,凤鸣却磨牙恨恨道:「杀人就杀人,下毒就下毒,总该有个原因吧。也不让人带个话,说一下有什么目的,让我们怎么猜?就算留个纸条也好啊!」 他重重哼了一声,才发现房间已经安静下来,人人都恍然大悟地看着他。 凤鸣奇道:「怎么了?」 博陵轻轻吐出两字,「匣子……」 容恬已经长身而起,弯腰将桌上乘放着庆鼎人头的锦盒拿起,他反正已经中毒,也不畏惧盒上抹着毒药,打开盒盖,一把拽住干草似的人发,把庆鼎的人头提了出来。 「嗯?」 盒子底部原来被人头压住的地方果然有一张小巧的绢柬。 这绢柬不知是怎么制成的,通体素白,放在干枯的人头颈底,竟一点也没被染上污浊。 容恬用两指将绢柬捏起,居然还闻到一股清淡的幽香。一看内容,以容恬的沉稳,也不禁「咦」了一声。 「写了什么?」凤鸣第一个凑过去,看清楚上面的话,顿时瞠目结舌。 容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看看吧。」把绢柬递到凤鸣眼底。 凤鸣低头看去,也是眼睛一突,惊讶得呆住了。 绢柬上只写了一行细字—— 萧纵,要救你的亲生儿子,就立即和我成亲。你若不当他是儿子,我也不当他是儿子。 下面没有署名,但不用说也明白,这就是那位摇曳夫人的手笔。 实在是一封古往今来,最让人叫绝的逼婚信。 绢柬在桌上绕了一圈,众人看了里面的内容后,表情如出一辙的古怪。 连博陵也摇头不解,「久闻摇曳夫人六亲不认,不料竟到这种地步……」 天下有哪个母亲会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下毒,逼儿子的父亲和自己成亲的? 「鸣王真的是摇曳夫人所生?」 媚姬叹道:「要弄清楚这个问题还不容易?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答案。」 那位永远都以剑术为第一的萧圣师,总该清楚为自己生下儿子的女人是谁吧? 第八章 凤鸣跳起来急道:「对,不管怎么样,想去见萧……」想起那个神秘的剑术大师很有可能是自己(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心里总有点古怪,续道:「……萧圣师。他是容恬的师父,知道最欣赏的弟子中了毒,怎么也会帮忙的。」 容恬也长身而起,表情却没有凤鸣那么乐观,苦笑道:「你不了解先生为人,才会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媚姬抬起失神的眸子,扫了他们一眼,轻叹道:「大王要是信得过我,博陵王子和三公主久暂留在这里吧,在大王回来之前,我保证他们两人不会离开。」 这两人害容恬中了毒,要是再落到容虎手里,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媚姬毕竟不愿意看见祖国的最后一位王族受人折磨,虽然心里仍然为此事生气,还是开口向容恬要人。 三公主稍觉讶然,感激地瞥了媚姬一眼。 容恬苦笑着摇头,「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他们就留在这里,容虎退到外间,率人护卫四周吧。」 容虎应了一声,领着侍卫们退了出去。 博陵知道暂时处于媚姬的保护下,总算放松了一点,他一直在桌下握着三公主柔软的小手,不禁紧了一紧,转头温柔地看了三公主一眼。 容恬本来想单独去见萧纵,这个提议一出口,凤鸣的脸色难看得仿佛要哭出来一样。容恬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一同去见萧纵。 出了媚姬的香闺,夜色微凉,晚风迎面拂来,一丝一丝缠着人不放。如果换了平时,凤鸣一定惬意的活蹦乱跳,这时候两个人的心情却都非常沉重,一点也快活不起来。 列儿得到消息,已经在外迎接,忧心忡忡地向两人行了礼,不敢打扰容恬和凤鸣,领着几名侍卫远远缀在后面。 萧圣师性爱清净,寝院在营地的另一端,和媚姬的院子隔了一大段路程。 两人在月下沉默地走着。 「我从来没听过摇曳夫人这个名字,也没听容虎提过。」凤鸣打破寂静。 容恬坦然答道:「是我要容虎不提她的。这个女人……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碰到她。」 凤鸣不解地问,「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她从前是宴亭的贵族,会一手诡异可怕的毒术。这个女人不但无情,而且毫无常理可言,常常没有丝毫缘故就下手害人,就算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只要她高兴,就会下毒加害。」 凤鸣听得眉头大皱,他(这个身体)的母亲居然会是这样的女人? 他在现代就已经是孤儿,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现在知道有可能出现两个至少从身体上来说是父母的人物,不管怎么用理智压抑,还是忍不住有几分羡慕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安荷比他幸运的一点,大概就是亲人这方面吧。 容恬显然也从来没想到安荷的父母会依然在世,而且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安荷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家伙,居然有这样的父母,还有一个聪明活泼的儿子,对他死心塌地的情人。」 凤鸣心里也正在想着这个,随口答道:「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容恬猛然停步,凤鸣差点撞了上去。 「怎么了?」 容恬深深的凝视着他,在夜里,他的眼睛发出深邃精灿的神光。 「凤鸣,你知道情人血是什么吗?」容恬忽然问。 凤鸣顿时紧张起来,「不是一种毒药吗?」 「毒药也有不同的毒性。」容恬低头看着他,轻声回答,「中了情人血的人,其它事都和常人无异,只有一样……」 他顿了顿。 凤鸣不解地抬头,「嗯?」 「……中毒者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肌肤相亲。」 「不能肌肤相亲?」凤鸣瞪大眼睛,「怎样才算肌肤相亲?」 「身体肌肤绝不能相触,否则两个人都会立即毙命。」 那就是说,不但不能上床,而且不能搂搂抱抱,不能亲嘴。 就算只是拉拉小手那么纯洁的动作,也会立即毒发一命呜呼。 这个毒性,实在和摇曳夫人那封逼婚信一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令人拍板叫绝…… 凤鸣就几乎**起来,「那么说,你现在谁都不可以接触了?」 「只有你。」容恬也为这个毒性苦闷非常,「只有最心爱的人不能碰,其它人都无所谓。」 凤鸣只觉得头一阵阵发疼。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萧圣师,希望他还有点基本道德,乖乖地把自己儿子的老妈娶进门去,让新娘子快点把解药送回来。 萧圣师虽然拥有天下最赚钱的航运事业,却并不是爱好奢华嬉戏的人。相反,他崇尚自然,重视自身的修为远胜对名利的追逐。 容恬和凤鸣双双来到萧纵的寝院时,他已经睡下了。 来得如果不是萧纵的爱徒容恬,而且表情严重地说明有要事商量,萧纵的亲随绝不敢进房打扰已经入睡的萧纵。 在院外恭等了一会儿,两人被请入客厅。 被吵醒的萧纵没有丝毫睡眠惺忪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淡然而清醒的,偶尔一瞥,可以心惊胆颤地窥见他眸内凌厉的光芒。 这个人是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宝剑。 「出了什么事?」 容恬贵为西雷大王,见到萧纵从门后沉稳的走出来,还是立即站了起来,以示恭敬,答道:「吵醒先生了,实在事出忽然。」 他把今天晚上见到博陵和三公主的是简单说了一遍,似乎知道萧纵没有多少耐心听这个,立即把重点转到摇曳夫人身上。 听见这个名字,一直漫不经心的萧纵才微微侧了侧身子。 「是她?」 容恬乘机问,「先生是否真的认识摇曳夫人?」 萧纵出了一会神,淡淡笑道:「我们何止认识。」 凤鸣听了容恬的吩咐,一直乖乖站在旁边不插话。这时候听萧纵如此一说,心里喀噔一声,明白摇曳夫人没有胡说八道,萧纵确实极有可能就是他(这个身体)的父亲。 不禁和容恬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接下来的问题,就非常关键了。 容恬深思熟虑一番,才沉声问,「摇曳夫人对博陵说,她曾为先生生下一个儿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 凤鸣紧张得盯着萧纵的反应。 萧纵却仍是一派淡然的表情,点头道:「是的,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偏过头,视线移到凤鸣身上,「他就是鸣王。」 容恬早在宴会上萧纵要求看凤鸣的手掌时就有点猜到萧纵已经知道此事,现在不过证实而已。 凤鸣却非常惊讶,「萧……你……你知道我是你的儿子?」 「不错,我曾经在你出生时看过你的手一次,在晚宴上,我已经认了出来。」萧纵道:「人的手和人的脸一样,都可以当做认人的标志。在我看来,手比脸更可信。年幼和成年后手掌虽然会出现变化,但仍然有脉络可寻。只要让我看过一次你的手,我就能从此把你认出来。」 原来他不但是天下闻名的剑术家,也是一名手掌专家。 容恬想得远比凤鸣要深,问萧纵道:「先生既然与凤鸣父子久别重逢,在晚宴上为什么不立即相认呢?」 萧纵掌管各国航运,手下杀手团能人无数,自己又是剑术宗师,实在是吃边黑白两道。凤鸣有这样一个父亲,日后谁想碰他都要好好考虑考虑。 萧纵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相认的事,对容恬摇头叹道:「可惜,你已是我的弟子中最具天资的一个,却仍不能明白追求剑术顶峰的意义。」 「我年少时对剑术表现出卓越的天赋,到二十岁时,已经无人能将我打败。从那时开始,我决定穷尽一生钻研剑道。」萧纵露出了追忆的眼神,「当我二十五岁时,忽然明白剑术之路漫长而没有尽头,但人的生命却是有尽头的。」 「哦!」凤鸣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和摇曳夫人打算生一个继承人。」 萧纵自从承认自己是凤鸣的父亲后就没有理会过他,仿佛这个儿子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此刻听了凤鸣的话,才偏头过来瞅了他一眼,答道:「要找一个有天分的女人生下合乎我意的子嗣谈何容易。当时我已经名满天下,家传的航运事业也如日中天,只要我开口,任何一国的女子都会立即点头。」 这话虽然夸张一点,但仔细想想,萧纵当年的条件却是无可挑剔,尤其他本人到现在都这么清逸俊雅,年轻时更一定是个美男子。 古代的超级钻石王老五。 凤鸣遥想当年萧纵的风光,美女如云蜂拥而来,摇曳夫人能争取到一个为他生儿子的机会,也算难得的一次胜利。 「先生最终选中了摇曳夫人?」容恬问。 「摇曳?」萧纵对这个名字总算有点反应,每次从唇际突出这个名字,都有一种隐藏在深处的伤感,叹道:「不错,我最后终于作出了选择。那一段日子对于摇曳来说就像神仙一样快活,我第一次完全把剑道放在一旁,专心地享受生活。可当摇曳有孕之后,我明白自己错了。」 凤鸣愕然,「哪里错了?」 容恬似乎比较能体会萧纵的心情,低声道:「先生爱上了摇曳夫人?」 「爱上了摇曳?」萧纵脸上的茫然一瞬即逝,重新恢复了原来的从容,继续回忆着说,「摇曳有孕之后,我要她立即离开。」 凤鸣惊叫一声。 这是什么道理? 萧纵不理会凤鸣的惊叫,面无表情地道:「我告诉她,日后如果生下儿子,就带来见我。如果是女儿,那并不是我需要的,我们以后不必相见。」 凤鸣瞅着萧纵眼神顿时变了几分。 面前这个男人,没心没肝方面是在足以和现在的摇曳夫人相媲美。 说不定摇曳夫人变成这个样子,这男人就是罪魁祸首。 「摇曳夫人生下的是儿子。」容恬也感到奇怪,「难道她对先生心生怨恨,竟为了报复而故意让凤鸣不能回到先生身边?」 「不,她依约前来。我还记得她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来见我,像个没长大的女孩一样,满脸的眼泪,既激动又高兴。」 「那为什么……」 「因为他没用。」萧纵冷冷截断容恬的问题,直接道:「虽然是我的亲骨肉,可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像我。尤其是握剑的手,他那双手,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永远也不能成为剑术高手。没想到我萧纵的儿子,竟然会是一个连握剑都没有天分的蠢材,白白浪费了我一年的时间。我要摇曳立即把他抱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凤鸣脑袋嗡一声大响,脸色刷地发白。 容恬心疼地靠过去,刚想握住凤鸣的手,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有毒,硬生生停下动作,生怕自己还会情不自禁去碰他,忍着心肠挪到远一点的地方。 「先生这样做太无情了。他们母子浪费了你一年,你却糟塌了他们一生,于心何忍?」容恬向来对萧纵师的自负绝情毫无怨言,这次却皱眉反驳。 萧纵鲜少遇到敢当面驳斥自己的人,不禁呆了一呆。 以他的脾气,就算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只要惹起怒意,下手决不留情。当其目光锋利如见的逼视过来。 容恬却目光澄清坚毅,毫不畏惧,反而沉声再问,「先生真的那么忍心吗?」 寂静中充满一触即发的危机气味,连凤鸣也敏感的绷紧了神经,盯着萧纵的一举一动。 萧纵高深莫测的打量容恬片刻,见容恬镇定昂然,眼角瞥见凤鸣肩膀微耸,一副随时见机不妙就猛扑过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的不满竟不知不觉缓和了几分。 萧纵徐徐收回对容恬的逼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真的那么忍心吗?剑术之道是难以忍受的寂寞,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可叹的是,天下没有人拥有在剑术上超越我的天赋,恐怕我所得到的剑道经验,只能随我进入坟墓了。」转头看了凤鸣一眼。 凤鸣当然明白他是在怪自己这个儿子中看不中用,手生得不好不能成为剑术大师。不过凤鸣绝不会为了这个而内疚,萧纵才是应该内疚的那个。 凤鸣气愤道:「没有选择的不是你,而是摇曳夫人和你的儿子。他们被你抛弃,一个在王宫里……那个……在王宫被人欺负,」斜眼瞥了容恬一下,「摇曳夫人又性情大变,成了人见人恨的可怕女人,这对母子的悲惨命运全因你对剑道的所谓执着而来。你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害成这样,只是自私得想要一个剑术的继承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容恬见凤鸣越说越气愤,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萧圣师剑术已经达到独步天下的地步,他要是被激怒,忽然拔剑刺向凤鸣,即使容恬就在他身前,恐怕也来不及阻拦。 萧纵却出奇的没有发怒,仿佛在回答凤鸣的话,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除了剑道之外,别的事在我心中占的分量越少越好。什么是爱情,不懂比懂更好。」他缓缓转身,将颀长的背影对着容恬凤鸣,蓦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又听见他低声道:「所有人的脸在我脑里都是一个模样的,没有分别。所以我从不记得人的脸,只记得人的手。可在那一年,我却生平第一次记住了另一个人的脸,只有摇曳的模样是和别人不同的,鼻子、眼睛、红唇、酒窝……只有她,我能看着她的脸把她认出来。」 对过去的回忆在一瞬间打破了萧纵厚实的心房,这话再没有刚才那样无情,容恬知道机不可失,连忙道:「摇曳夫人一定就在附近。她在我的身上下了毒,并且留下书笺给先生,希望可以再和先生在一起。可见这么多年以来,摇曳夫人依然深爱着先生。」 凤鸣就算对萧纵再不满,这个时候也知道要趁热打铁,「现在就有一个回头的机会在你面前,好好珍惜,你和摇曳夫人就可以幸福了。」那自己和容恬也可以「性福」了。 容恬掏出摇曳夫人的信笺,双手递给萧纵。 萧圣师没有接过,摇摇头道:「不看也罢。她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毒?」 「情人血。」 萧纵一鄂,随即仰头长笑,笑罢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边溢出一丝无奈,「她的脾气还是没有变。」 容恬知道拐弯抹角对萧纵毫无用处,直接问道:「先生会答应摇曳夫人的要求?」 「娶她吗?」萧纵没有回答,反而低头,将腰间的长剑珍而重之地抽了出来。 凤鸣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剑术宗师的随身宝剑,想来不是凡品。 剑身比一般的剑要长上寸许,颜色有点黯淡,朴实无华,但稳稳握在萧纵指节匀称的掌中,却有一种令人不敢忽视的威慑力。 萧纵把长剑平端在眼底,左手在剑身上屈指一弹,剑身发出叮的一声,微颤个不停。 萧纵深深凝视颤动的剑身,这才道:「我用一年的时间记住了摇曳的脸,和她分别后,却整整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把她的模样完全忘记。从那以后,我在剑道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他的回答像石头一样,在凤鸣心上狠砸了一下。 看来为了他那见鬼的剑道,他是绝不肯娶摇曳夫人的了。 那解药怎么办? 凤鸣为了容恬身上的毒,忍着气,好脾气地问,「就算先生不愿意娶摇曳夫人,那至少也应该和我们一起共谋解药。」 「解药?」 凤鸣心道,这个萧纵心理失衡,用一般的父子亲情,爱情是不能打动他的,最好的莫过于剑术方面的借口,清清嗓子道:「容恬是先生所有弟子中最有天分的一个,先生当然不希望死后没有一个好弟子继承自己的剑术。不如先生假装先答应婚事,等解药到手,救了容恬,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对付摇曳夫人。」 这样对确实有点对不起他(这个身体)的母亲,不过谁让摇曳夫人先下毒呢?何况中毒的又是容恬。 凤鸣的劝说和容恬打算说的如出一辙,容恬见他这个时候思路清晰,比以前大有长进,不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萧纵却不是这么好劝的,听凤鸣这么一说,神情淡然地摇了摇头。 他向来不爱多话,也许因为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和欣赏的弟子,而且又牵涉到摇曳,这才破例解释道:「首先,容恬的天分只是在我的弟子里算上佳,但说到成为我的继承人,他还不够资格。」 凤鸣愕然。 容恬被人赞扬仰慕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凤鸣还是第一次直接从别人的口里听见容恬不够资格的话。 可见萧纵想要的继承人,是剑术天才中的天才。这样高难度,摇曳夫人生不出来也无可厚非。 容恬的表情一点也不尴尬,似乎这话他早就听萧纵说过很多次了。 「然后,我萧纵挑选的女人何等聪明,天下人对她恨之入骨的很多,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人能奈何得了她。你们的诡计骗不过她。」 「但容恬身上的毒一定要解啊!」 萧纵脸上忽然溢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反问凤鸣,「为什么一定要解?」 凤鸣张张嘴巴,「因为……」不能肌肤相亲,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萧纵道:「情人血之毒对容恬有益无害。远离情爱荒嬉,专心一致,他的剑术可望再有进步,虽然仍不能超越我,但足以对付其它人了。」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绕到这上面去了? 安荷的命真不好,不但母亲下毒害人,连父亲也是一个夹缠不清的。 凤鸣头又开始发疼,咬牙道:「剑术进步有什么用?容恬身为西雷王,护卫成千上万,才不需要成为什么剑术大师。」 「那么身为西雷王,要统一天下,创立不朽功业,更需要专心一致,不受情爱羁绊。你如果真的希望容恬成就大志,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萧纵平日话不多,较量起来话锋居然比他的剑还凌厉。凤鸣被他这样一驳,一时哑然。 容恬忽然开口,「如果说人生只能把精力集中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上,那么我宁愿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凤鸣身上。天下和凤鸣,必须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凤鸣。」 凤鸣心猛地一跳,整张脸涨红起来。 萧纵不料容恬会说出这样不智的话,对容恬的话深不以为然,用可惜的眼神看着容恬,「西雷王是聪明人,为什么竟沉迷情爱肉欲?」 容恬从容道:「沉迷是一件坏事吗?我沉迷于凤鸣就像先生沉迷于剑道。我选择凤鸣就像先生在剑道和摇曳夫人之间,选择了剑道一样。」 萧圣师嗤道:「区区清爱,怎么可以和剑道相比?」 「情爱和剑道当然可以相比。不管我们怎么选择,选择了什么,其实都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满足。先生觉得剑道比摇曳夫人更可以使自己感到满足,我觉得凤鸣比天下更可以使我感到满足。人的欲望不过如此,所以选择五花八门,不身在其中,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容恬稍停,又道:「先生对于剑道的执着,不是也有很多人不能理解吗?至少摇曳夫人,她就无法理解。」 此话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连萧纵也答不出来了。 凤鸣差点要鼓起掌来,容恬侃侃而谈的风度真是迷死人了,要不是情人血,他一定扑上去狠狠亲他两下。 萧纵低头想了想,失笑道:「你辩才极佳,又有什么用?摇曳对我追求剑术之道会生出大碍,我是不会答应娶她的。你们自己的事,自己想去吧。」 挥挥袖,竟转入房内,再也没有出来。 凤鸣奇怪地看着他施施然走掉,瞪大眼睛,看着已经消失了萧纵背影的空空如也的过道,又回过头来看看容恬,摊手问,「这算怎样?」 「不算怎样。」容恬对萧纵出手帮忙这事本来就不大抱有希望,所以失望也不大,「先生不会帮我们对付摇曳夫人的。」 「那解药……」 「解药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真的这么狠心?」凤鸣话一出口,已经知道自己问得多余。 一个连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都可以不要的男人,又怎么会为了徒弟不能和情人肌肤相亲而去娶一个不想要的女人? 两人在客厅里沉默了半天。 凤鸣又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摇曳夫人?」 容恬摇头,「如果连先生都夸赞她的本事,那么这个女人绝不好对付。」 「萧圣师又不肯合作,看来想假结婚先骗解药也是无望的了。不知道她武功如何,如果她在附近,是否可以生擒到?」 容恬苦笑着问,「生擒到她又怎样?你能用刑逼她拿出解药?」 条条死路,凤鸣觉得自己的头快炸开了,不由可怜兮兮地看着容恬。 要换了平时,只要看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容恬早过来搂着他轻怜蜜爱了,此刻容恬却唯恐躲之不及,赶紧走开两步,对凤鸣道:「记得时刻提醒我不要碰你,一个指头都不能碰。」 凤鸣郁闷得几乎想大吼一顿,垂头丧气的耸搭着脑袋问,「这个毒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解。」 「毒是解不了的。不过确实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我们日后可以继续肌肤相亲。」 凤鸣精神大振,「你怎么不早说。」 「只要我们不再彼此深爱,触碰就不会导致毒发,因为情人血的毒性,只针对中毒者的情人。」 这个方法几乎让凤鸣晕过去,刚刚振作起来的精神立即溜得无影无踪,有气无力道:「那还不如死掉算了。」 容恬也同样有气无力,「嗯,还不如死掉算了。」 语气和凤鸣一模一样。 凤鸣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作弄人,心情大坏,正想把容恬臭骂一顿,抬头一看,容恬脸上一丝说笑的痕迹都没有,竟真的和他一样垂头丧气,郁闷非常。 「你放心,」半晌,凤鸣握拳,从齿间挤道:「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飞天遁地,找孙猴子观音菩萨耶稣大帝,请教爱因斯坦牛顿马克思,我也一定——要让萧纵娶摇曳夫人!」 集合我上下五千年的知识精髓,会斗不过你区区一个老剑客? 还是一个无心无肺抛妻弃子的老剑客。 老天一定站在我这边! 第九章 回到自己的寝院中时,天已经微微发亮。 环绕着中央偌大正屋的小矮房一间连着一间,昏黄的灯光从窗里幽幽透出来,仿佛所有人都一夜无眠。 容恬和凤鸣一跨进院子,秋蓝和秋星、秋月呼啦啦的从正屋里赶了出来,每个人表情既沉重又期待的看着他们。 凤鸣猜想她们已经从烈儿那里知道了他们曾去和萧纵会面,对她们摇摇头。 众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如果萧纵不肯答应婚事,要从摇曳夫人那里拿到解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容恬大步跨进正屋,挺直身子让秋月姐妹为自己宽衣,沉声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秋月小心翼翼答道,「怎么敢随便告诉别人?侍女里只有三个知道,容虎和烈儿不会多嘴的。」 容恬「嗯」了一声,低头沉思。 秋蓝拉了凤鸣进房,为他在另一处换衣,一不小心,眼泪滑了出来。 凤鸣安慰道:「不要担心,容恬说这个毒比漫摄好一点,只要不和爱侣肌肤相亲,不会立即死人。」 秋蓝咬着唇,嘤嘤哭了起来。 凤鸣最怕看侍女们的眼泪,连忙举手投降:「不要哭,不要哭!要哭也该是我哭吧?」 秋蓝把头摇了两下,这才揉着眼睛道:「我是恨容虎没用,大王信任他,才把鸣王交给他,他是怎么保护的?我再也不要理会他了。」 这下容虎可倒大楣了…… 凤鸣苦笑:「这和容虎有什么关系?谁也没想到媚姬那边居然会出问题。不过她也只是思念故国繁佳,对三公主于心不忍罢了。」 秋蓝收了哭声,低头帮凤鸣换了衣服,又半跪下开始为凤鸣捶腿,悄声问:「鸣王不出去见大王吗?」 凤鸣英气勃勃的脸此刻皱得像个苦瓜似的,「我一见他就忍不住想摸摸他。唉,从前可以随便摸,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处,现在一中了这个该死的毒,反而总是情不自禁的想感受一下他的温度。仅是刚刚走回来那么一小段路,就不知道忍得多么辛苦……」 秋蓝惊道:「鸣王千万要忍住,听说这个摇曳夫人的毒术惊人,情人血害死过不少情侣,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我知道……」凤鸣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想个办法逼萧圣师娶摇曳夫人。」 「逼?」秋蓝也听过萧纵的名头,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圆圆,「怎么逼?」 凤鸣也正为这个头疼,挠头道:「现在脑子乱糟糟的,我要睡一下才能思考。」 秋蓝也赞同,「乱了一个晚上确实应该休息,鸣王身子又弱。」 门帘忽然掀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探了进来。 「大王呢?」秋蓝停了手,站起来问。 「大王换了外衣,说要出去走动一下,想一些事。」秋月跨进来,「大王说鸣王大病初愈,不可以受累,要我们过来侍候。」 秋星照实禀报:「大王吩咐,命鸣王睡到中午才起来。」 两人手脚麻利的铺好了床,雪白的软锦铺在华丽的床单上。秋蓝挑了一个又大又软的大抱枕放在床头,挑好被子,让凤鸣愁眉苦脸的爬上来。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庆鼎的人头,还有博陵三公主等人的脸,其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女人背影,似乎是摇曳夫人。 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出名自负执拗的萧圣师娶一个他曾经抛弃的女人? 秋星遵照容恬的吩咐,早就在茶水里面放了安睡药。凤鸣虽然满腹忧思,终于还是恍恍惚惚睡去了。 知道太阳过了中线,凤鸣才睁开眼睛,开口就嚷,「容恬!容恬在哪!」 秋蓝伏在床边,听见声响,直起身来揉揉眼睛,「鸣王醒了?大王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凤鸣掀开被子,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急匆匆的道:「快点找他回来。咦?只有你一个,秋月她们呢?」 古代的贵族服装繁琐之极,他到现在还是不大弄得清楚。 秋蓝走过来,细致地一样一样帮他套上,边道:「秋月照顾采锵去了。秋星则是被烈儿找了出去。鸣王急着找大王干什么?」 凤鸣正兴奋,忍不住嘿嘿笑起来,「难怪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一直在想怎么逼萧圣师娶摇曳夫人,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为了一样东西,苦苦哀求我,什么要求他都愿意答应。」 秋蓝还没有问明白,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 凤鸣抬头一看,双眼大亮,「容恬,我终于想到了。」 「我也想到了!」 两人同时叫了这样一句,又同时愣了一下,凤鸣对着容恬大眼瞪小眼道:「你想到了什么?」 容恬先不回答凤鸣的问题,转头对秋蓝命道:「你先退下。」 等秋蓝出去了,屋子只剩凤鸣和他,容恬才走了过来,在凤鸣面前三尺处不舍地停住,低声道:「我想到了,只要命人为我制作贴肉紧致的羊皮手套和衣裤,还有面具,隔开皮肤,还是可以随时碰你的。」 凤鸣大不以为然,嗤道:「西雷王你退步哦,想了一个晚上,居然只想到这么简单的东西。」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最重要的是……」容恬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用羊肠做成一个套子,包裹**,那么本王还是可以夜夜让鸣王你腰酸背疼。」 凤鸣哪料他居然想到这个去,张大了嘴巴,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苦思瞑想一个晚上,居然……居然……发明了保险套?」 「嗯?保险套?」容恬皱起英挺的眉,「连名字都有了,难道你早就想到了?」 凤鸣翻个白眼,「本鸣王才没空去发明这个,这玩意只有色狼才能想到。」 「那你想到什么?」 一提这个,凤鸣立即难掩得意,「我想到一个办法,让萧纵不得不和我们合作。」 容恬上下打量凤鸣一番,沉声问,「什么办法?」 「我决定,」凤鸣深吸一口气,充满气概的大声说道:「去偷萧圣师最宝贝、最宝贝的剑!」 武侠小说里不是常说,剑就是剑客的性命吗? 「你觉得怎样?」凤鸣问。 容恬表情古怪,要不是事关自己身上的毒,真要忍不住众声大笑起来,摇头叹道:「如果我没有中那情人血就好了。」 凤鸣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端发出感慨,还没有反应,容恬接着微笑起来,「不然就凭你这个笨法子,我现在就剥下你的裤子,狠狠在你的小屁股上打几下。」瞧见凤鸣一脸不服气的可爱表情,容恬又爱又气,从床上扯过被单,隔着被单抓了凤鸣的手,按他坐在自己身边,「不说先生本身的剑术,就是他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绝顶的高手,你能派谁去偷他的剑呢?况且,先生的剑术已经到不羁绊于剑的地步,即使是普通的锈剑,对先生而言也没有什么分别。」 凤鸣听了,大为失望,整张小脸几乎垮了下来,连带着肩膀也耸搭着,紧皱眉心道:「那怎么办?一个非要嫁,一个打死不肯娶,他们夫妻闹别扭,为什么牵累到我们身上?容恬,我好想你抱我……」乌黑的眼睛看着容恬,十分可怜。 容恬听见他宛如小动物般的声音,心肠顿软。制出情人血这毒药的人一定恨极了天下的情侣,挖空心思让人尝尽咫尺天涯的滋味。相思磨人,再这样下去,别说凤鸣,只怕自己也要丧失理智了。 「好,我抱抱你。」容恬拉过床上的薄被,将凤鸣罩住,双臂一紧,隔着薄被把凤鸣紧紧抱了。虽可以依稀感觉出轮廓,却触不到平日极熟悉的细腻肌肤,比碰都不能碰更让人心痒难熬。 他心里难受,臂间用力,把怀里一大团软软的被子连着凤鸣勒在胸前,凤鸣乖乖坐着,缩在薄被里面,任他楼着。 两人奔走天下,患难与共,早经过无数风霜雨雪,只是不曾料到世上还有这样剐心的毒药,此刻隔被相拥,心头涨得满满的,但舌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瞬间的安宁既甜蜜,又苦涩。 过了很久,容天才惊觉凤鸣一直没有作声,生怕他在薄被中闷坏了,懊悔道,我怎么抱这么紧? 「凤鸣?」容恬连忙松了手,把薄被从凤鸣头上扯开,「怎么不说话?」 凝神一看,凤鸣眼睛红红的,颊上已经湿了一片。他看见容恬关切地瞅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袖子随便往脸上一抹,强笑道:「真丢脸,居然哭了。」 容恬抿起薄唇,沉声道:「别担心,我一定解决此事。你以前曾经教过我,天无绝人之路,对吗?」 「我不是担心。」凤鸣觉得脸上的泪水都抹干了,才把头转回来,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刚刚被你这样一抱,心里高兴极了,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忽然想起一事,露出正容警告:「这事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不然秋蓝秋月,还有烈儿他们,都会笑话我。」 正说着,刚巧门帘一阵抖动,烈儿的脸就露了出来。 凤鸣吓了一跳,还以为烈儿一直在外面偷听,正担心这次又要丢脸。但烈儿却完全不知道房里发生了什么事似的,脸色不但没有丝毫促狭,反而透着一股严肃,一跨进门,就压低了声音对容恬禀道:「大王,摇曳夫人来了。」 凤鸣猛然从床上跳起,「她来了?他来干什么?」 烈儿摇头,「属下不知道。她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指名要立即面见大王。」 容恬眉间微耸,「你查清楚了,怎能确定她真的是摇曳夫人本人?」 烈儿意有所指地瞥了凤鸣一眼,答到:「她长得和鸣王像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还能弄错?大王现在见不见她?」 容恬转头看凤鸣。 凤鸣早就恨不得见一见这个会狠心毒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但此刻知道她就在附近,又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自己这个身体毕竟是她的腹中孕育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自己的血缘母亲吧? 如果换了别人,感触未必如此大,但对于从小就是孤儿的凤鸣来说,这样一个算是血缘上的母亲,意义就非同凡响了。 容恬见凤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犹豫不决地站着,抬眼看看自己,又皱眉把视线垂下去,知道他确实非常不安,便对凤鸣商量,「不如先让我去见见她?」 凤鸣思付了一阵,摇头道:「始终是要见的,我们一起去。」 容恬提醒他:「摇曳夫人因为当年的事,现在变得不可理喻。她虽然是你母亲,却绝不会念母子之情,你心里要有准备。」 凤鸣眼里流出郁色,表情却异常毅然,点头道:「你放心,我没奢望她会认我。」 两人和烈儿一同走出房间,不多时,已看见客厅就在前面。 容恬眼角往凤鸣处一扫,见他俊脸上苍白一片,额头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显然是过于紧张正渗着汗,偏偏又中了可恶的毒,不能握着他的手稍给安慰,心里一阵阵抽疼。 「摇曳夫人正在厅中。」烈儿跟在他们身后。 容虎从走廊那边过来,到了容恬面前,低声道:「属下已经命令侍卫将客厅团团包围住,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定可以把她生擒。」 容恬点点头,又道:「摇曳夫人身份特殊,宜软不宜硬。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动武。」 「是,属下明白。」 到了厅门前,烈儿和容虎都停住脚步,只有容恬和凤鸣往里走。 跨进厅内,一道修长婀娜的背影跳入两人眼帘。厅中人正在在一副挂在堂上的彩锦画前欣赏,从后面看去,瞧不清楚面容。 素白长衣衬着如云黑发,头上简简单单插着一只木钗,却给人一种极为心动的诱惑。 容恬和凤鸣都稍微愕然。 这仅是背影就给予人无限憧憬的带着几分仙气的女人,怎么会是天下闻之色变的女魔头? 「这副画并不是西雷王亲自挑选的吧?」 清澈如水的声音流淌进耳中,站在门前的两人才停止对摇曳夫人背影的打量,暗中警惕要小心应付。 「此处是媚姬的隐居所在,本王只是过路的客人而已。这里的摆设字画,都是媚姬挑选的。」容恬渡步过来,和摇曳夫人并肩站着,一同观赏那幅字画,神态自若,「夫人是怎么猜到的?」 「画中的花草,都深含着哀怨之意。媚姬?嗯……」摇曳夫人清冷的声音道:「那就怪不得了。」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凤鸣身上,「你还是那么不中用,连干枯的人头也害怕,竟然没胆子打开那个盒子。幸好,你的情人胆子倒比你大。情人血这种毒,你中或是他中,都是一样的。」 两人终于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虽然早有准备,却依然愕了一瞬。 要不是凤鸣就在身边,容恬几乎要认错了。 这轮廓眉目,秀气直挺的鼻子,小巧的嘴,连着说话时的神态,和凤鸣一模一样。 怪不得烈儿说她们母子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容恬微愕之后,听见摇曳夫人这一番无情的话,心头大怒。 他城府比凤鸣深上百倍,心里怒极,反而笑得异常温和,「夫人竭尽心力,要和先生再续前缘。可惜先生已经说了,他是绝不会答应婚事的。此时与凤鸣并无关系,他中了毒也无济于事,夫人何不就此罢手,说不定我们可以结成联盟,在先生那边下点功夫。这样,事情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摇曳夫人妙目轻转,停在容恬脸上,笑吟吟道:「不愧为西雷王,这般镇定。我知道你心里恨不得杀了我,只是解药没有到手,不敢动武罢了。不错,萧郎为人固执,是不会轻易受人要挟的。」 她沉吟片刻,又道:「你说得对,我们与其敌对,不如结成联盟,你怎么说也是萧郎心爱的弟子,说不定真能帮上我的忙。」 「夫人也是这么想,那再好不过。说到底夫人也算是本王的师母,本王一定尽力帮忙。」容恬知道面前这个女人非常聪明,耍小聪明反而让她看不起,索性打蛇随棍上,坦然道:「不过既然联盟,就没有在盟友身上下毒的道理,请夫人先把情人血的解药交出来,我们再慢慢商量。」 「好一个聪明的西雷王。」摇曳夫人冷笑起来,「留着一点毒在身上,你做起事来不是更尽心吗?」她见容恬剑眉微皱,又接道:「西雷王先不要翻脸,我虽然暂不给你解药,但自然会补送一份见面礼,显出我的诚意。」用手一指。 容恬和凤鸣随着她的指尖看去,才发现她果然备好了礼物。 一个匣子端端正正的摆在茶桌上,旁边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凤鸣一看,心中微震。 这个匣子非常眼熟,和不久前在媚姬房里看见的那个几乎一样。 那个里面装着同国大王庆鼎的人头,这个匣子里面,难道又是一个人头? 「这里面是什么?」凤鸣问。 摇曳夫人看向他,不答反问,「你敢打开?」 凤鸣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却流露着深深的不屑,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挠了一下,断断续续地疼,忍不住拔高声音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你那么恨我,要那么害我?我……我难道不是妳的……妳的亲骨肉吗?」 容恬担心他,身不由己靠近了几步。 凤鸣转头对容恬大声道:「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只是想当面问清楚。」 他嘴上说没什么,眼泪早就涌眶而出,沿着细嫩的脸颊起伏蜿蜒,从下巴滴落到衣襟。 摇曳夫人从没有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过话,见他如今长大成人,容貌似极了自己,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被他这么当面的一问,也不禁恍惚起来,有那么片刻,竟觉得站在面前的正是年轻时的自己,正哭着责问萧郎为何负心。 她出神一会,回过神来时已恢复平静,淡淡道:「不错,我从前是很恨你的。」 停了一停,问凤鸣:「你的剑术不好,对吗?」 凤鸣刚才悲愤冲上心头,大声责问,没料到摇曳夫人的回话会像微风一样轻柔,听着她宛如珠玉落盘的声音,竟也收小了声音,低头道:「是。」 「体力也不好,对吗?」 「光是学握剑,就学了不少时日?」 「……嗯。」凤鸣斜眼看看容恬。 他的剑术是容恬教的,开始的时候为了握剑的枯燥叫苦连天,确实花了不少日子。 要不是因为后来局势越发复杂,逼得他不得不勤练剑术以做自保,而教他的又是最耐心体贴的容恬,说不定他的剑术到现在还不能见人。 说到练剑的天分,凤鸣实在无话可辩。 他确实没有天分。 「你就连模样,也没有一分像你父亲的地方。」 「……」 这个凤鸣也无话可说。 男孩长得像妈那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至少有一个鼻子眼睛什么的像父亲。像他这种和母亲长得宛如孪生的,还真是不多见。 摇曳夫人轻轻一叹:「我知道自己命苦,但为什么连十月怀胎的儿子,也要和我做对?你这种天资和模样,叫萧纵博陵怎么认你为他的继承人?」 她说这些话说得其实并不是那么有道理,但看她秀眉微蹙,满腹郁愁的模样,谁都不禁生出一分怜爱,凤鸣揉揉鼻子,闷闷道:「我……我……」 容恬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夫人说得太偏颇了。孩子是你生的,有没有天份,长成什么模样,不是妳的责任?慢着,先不要离了原来的话题,那个匣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凤鸣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匣子,转头去看桌上。他想走过去打开,被容恬使眼色制止,刚巧都让摇曳夫人看在眼里。 摇曳夫人道:「你们不敢打开,怀疑我下毒吗?」 容恬笑而不答,显然是默然。 摇曳夫人本来高傲,但容恬师从萧纵多年,气度神态都不免和师父有两三分相似。摇曳夫人见他负手在后,唇角带笑,竟有一点萧郎的影子,怒气哪里生得起来,就说:「也好,我开给你们看。」 走到桌边,把匣子打开。 一个镶金的银色小碗放在红色的丝绸绒子上,被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出一片灿烂。 凤鸣提心吊胆地远远看着,发现不是人头,才松了一口气。 容恬走过去仔细端详,忽道:「这上面有繁佳王室的标记。」 摇曳夫人道:「不错,这是繁佳王宫里面的东西。」 容恬略一思忖,又问:「是龙天用的东西吗?」 摇曳夫人笑起来,一双芊芊玉手竟轻轻鼓了两下掌,赞道:「不愧是西雷王,这样机灵,怪不得萧郎这样看重你。」眼角瞥了还是一脸胡涂的凤鸣一眼,随即叹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自己生的这个笨蛋实在没用。 容恬猜到摇曳夫人想什么,心里十分反感。在他心里,凤鸣聪明又可爱,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惹人喜爱的小东西,为什么他的母亲却这样嫌弃他?脸上淡淡道:「这没有什么,繁佳王宫现在只剩龙天一个假王族,不是他还有谁?夫人在他的饮食中下了什么毒?」 凤鸣听到现在,才「哦」了一声,似乎明白过来。 摇曳夫人所谓送给容恬的见面礼,应该是指帮容恬对付龙天。 她善于下毒,说不定已经在龙天的饮食里下了某种毒药,而这个小碗,就是拿来作为证明的。 摇曳夫人问:「西雷王还记得老繁佳王是怎么死的吗?」 「啊!」繁佳是凤鸣出使的第一个国家,过程惊心动魄,记忆深刻,被摇曳夫人一提醒,顿时惊叫起来,「漫摄?那不是离国若言用的毒药吗?」 摇曳夫人轻轻哼道:「天下两大奇毒的配方,就只有他们离国知道吗?」 容恬为人精细,又找出了一个疑点,「漫摄这个毒药要长期缓下才行,龙天浑身血债,一天到晚担心被人下毒,防范一定很严,夫人就算有毒药,但又怎能放进龙天的饮食里面呢?」 摇曳夫人漫不经心道:「各人有各人的方法,西雷王不会是想打探我的底细吧?实话说,只要我想下毒,别说龙天,就算是藏在西雷王宫里的西雷王,也逃不脱呢!」 她这样一说,容恬不好再说,微微一笑不再就此发问,伸手做个手势,请摇曳夫人坐下,换了一个话题,「夫人如果真能杀死龙天,对我西雷大有好处,这确实是一份大礼。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解药。」 「只要萧郎答应娶我,解药立即奉上。」 凤鸣在一旁坐下,听他们讨价还价。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开口,说得多错得多,干脆坚持闭口不言,心里却在想,她刚刚看我的眼神,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无情,如果她认我这个儿子,我要不要告诉她我不是安荷呢? 「要是先生肯娶,还用得着本王和夫人坐在这里商量吗?夫人想要本王合作,最好先拿出足够的诚意。」 「一国大王的性命还不够吗?」 「药性什么时候发作?」 「三月之内。」 「但我身上的情人血之毒,恐怕一个月也撑不过。」 摇曳夫人淡然自若,「西雷王是聪明人,自然会克制住自己在解毒之前和情人保持距离。」 容恬霍然起立。 凤鸣吓了一跳,以为容恬大怒,立即就要喝令外面包围的侍卫冲进来了。 不料一抬头,容恬却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夫人,师母。」他双手抱拳,对着摇曳夫人长身一躬,行了一礼,朗声笑道:「请师母不要再和容恬绕圈子了。师母聪明伶俐,明知先生不会答允条件,依然亲自来见我们,又带了礼物表示诚意,可见师母已经对先生的事有了新的打算,而且,决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可对?」 他忽然来这么一手,又顺口改了「师母」两字,正挠中摇曳夫人的痒处。摇曳夫人脸上虽然还没有显出来,但口气已经明显松了,「西雷王请坐。你也是聪明人,知道我不会无故而来。」 容恬暗道,正题来了。一撩下,重新坐回椅子,和凤鸣一起静听摇曳夫人说话。 摇曳夫人腹中似乎早打好草稿,却不愿立即全盘道出,伸出五指,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指尖半晌,徐徐抬起脸,问容恬道:「他接到了我的书信时,有什么反应?」 容恬立即答道:「先生本来是很沉着的人,但昨夜接了信,脸色大变,看来夫人的名字,令他生出了不少感慨。以我看,先生心里对夫人还是想念的,只是他执着于剑道太久了。」 萧纵当时虽然略有反应,不过并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 反正为了自己和凤鸣的「性福」,说什么也要先搞定摇曳夫人再说。 摇曳夫人听了,脸上掠过喜色。 酷似凤鸣的脸蛋上漾过一丝春风般的笑意,很快又平复了波澜,「想不到西雷王也会随口骗人。我熟悉萧郎的为人,他就算心里震惊到了极点,脸上也不会露出来。不过你这即使是假话,我也很喜欢。」说罢,坐直了身子,直视容恬,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后,我还是没有放弃萧郎,因为我知道,我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 她话音很轻,却充满了一往无前的信心。 凤鸣心想,你为他生个儿子没有练剑天分,他立即就把你给甩了,这也叫唯一喜欢过的人? 不过想到这个是他老娘,遭萧纵抛弃后多年来说不定日日夜夜受感情的煎熬,也值得同情,再说情人血的解药还在她手上,这些心里话当然不好直接说出去。 容恬却表示赞同,「夫人说得不错,我拜师多年,如果说先生的心里有什么人是放不下的话,那就只有夫人了。这点我们大家都很清楚,请夫人接下去说。」 摇曳夫人唇角扬了扬,似乎笑他心焦,「我已经等了他很多年,不愿意在默默等下去了。这一次,我先用情人血,看他是否有怜惜儿子的心。」 凤鸣插口道:「不用看了,他一点也没有。昨晚我和容恬去见他,他已经一口拒绝了交换条件,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摇曳夫人不以为然道:「这也没什么,他的脾气我最清楚,要他亲口承认他喜欢我,怎会那么容易?要是情人血这么管用,我何必等上这些年。」 凤鸣惊诧得无以伦比,哗地从椅上站起来,「你既然猜到下毒害我没用,那为什么要下毒?」 摇曳夫人长而尖的指尖曲起,轻轻敲打着茶碗的边缘,仿佛在弹一首轻灵动人的曲子,最后停下来,看向凤鸣道:「我从小扔下你不管,你一定很恨我,要你帮我的忙,多半不会肯。我想了想,求人不如求己,我先你身上下点毒,你为了解药,一定会听娘的话吧?」 凤鸣脑袋嗡得涨得老大,这么一个破烂理由,居然就让她这个当人家亲娘的在匣子里给自己二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儿子下毒。 凤鸣怒又怒不出来,笑又笑不出,含混地哼哼了两声。 「夫人早就想好了,这个解药能胁迫先生,那就最好不过,如果不可以胁迫先生,就可以用来胁迫我们。」容恬最冷静,从容地笑着,彬彬有礼地问,「不知夫人要我们帮什么忙呢?」 「对啊,到底要我们帮什么忙?」凤鸣几乎要挠起头来。 动不动就下毒,这么难搞,怪不得他老爸萧纵也会受不了,连儿子都不要甩掉她…… 到底要用解药要挟他们什么事,这个是关键问题。 一到关键处,摇曳夫人反而黏糊起来。 和凤鸣一样黑溜溜的大眼睛从容恬脸上扫过,停在一脸急切的凤鸣这,漂亮的红唇轻轻抿着,「我要你,」摇曳夫人对凤鸣道:「待在萧郎身边。」 这次不但凤鸣呆住,连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色变的容恬也愣住了。 「夫人的意思是?」 「不会是……」 「我要萧郎好好地把我想起来,我要他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他喜欢我在他的身边,喜欢天天看见我的脸。」摇曳夫人清楚地说,每个字里都有着奇异的力量,「你给我到他身边去,让萧郎回忆起我们当日在一起的时光。他会慢慢想起过去我们是何等恩爱,那种神仙般的日子,要比一个人追求剑道好上千倍万倍。」 凤鸣瞧见她眼里闪烁的光芒,不觉胆颤心惊,暗道,这个女人疯了,难道她要自己的儿子去和自己的老公这个那个? 容恬恢复过来,思忖着问,「原来夫人只不过是想唤起先生对过去的回忆,那为什么不现在就亲自去见先生呢?或者就趁着这机会在这里小住几天,和先生相处一段时光。」 「不,」摇曳夫人急促地吐了一个字,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脸儿竟红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西雷王以为我是低三下四的女人吗?我要他想起过去的好日子,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到我面前求我,我才去见他。」 凤鸣听到这里,简直要晕倒过去。 搞不好这一切的不幸,是因为这个手段厉害的女人既高傲又害羞,一定要迫得萧纵回心转意来求亲才满意? 不过,确实很难想象摇曳夫人主动去到萧纵面前,温柔体贴地陪伴萧纵。 凤鸣**道:「夫人的想法是不是有所偏差?现在的事实是,萧圣师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为了他的剑道六亲不认。就算我肯顶着这张和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一定不会因为忽然想起过去的一段日子,而痛哭流涕地求你回去。」 想起容恬和自己这个楣倒得实在冤枉,他们两个都对这一对冤家的漫长爱情僵局无能为力啊。 凤鸣正要继续长篇大论向脑筋歪到一边的摇曳夫人继续洗脑,容恬却若有所思,忽道:「凤鸣,你记得昨天先生听见摇曳夫人四个字后,说过什么吗?」 凤鸣被他中途打断,忘记了发牢骚,摆手道:「还能有什么?他一口拒绝了。」 「除此之外,先生还说过,他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才忘记了夫人的脸,从而剑术再迈进一大步。」说到这里,容恬已经智珠在握,转头看向摇曳夫人,眼中流露出钦佩。 虽然骤然听来,似乎非常不可思议,完全没有道理,但细想起来,却原来另有端倪。 容恬一边猜想,一边缓缓道:「夫人先找机会给凤鸣下毒,然后借着解药的名义送上逼婚信,不但使先生明白凤鸣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也可以通过这种奇军突出的方式,让先生想起和夫人你过去的一段往事。」 摇曳夫人脸上淡淡笑着,自然是容恬猜对了。 凤鸣听到这里,半懂半胡涂,不过他也不愿意当草包,一边努力思索,一边喃喃道:「十五年,十五年?」猛然抬头,提高声音道:「哦!第一步实施以后,自然轮到第二步啦。你的第二步棋就是要我陪伴在萧圣师身边,让他时时刻刻看见一张酷似妳的脸,好妨碍他的剑道修为。」 「心无旁骛才能通达剑道顶峰。先生当年要用十五年才能忘记夫人,如今一旦全心全意回忆起来,也许要用更长的时间才能再次忘却。唉,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五年?攻心为上,夫人好厉害的兵法。」容恬说到这里,前后因果大致已经明白。 凤鸣见摇曳夫人并不否认,大大叹了一口气,搓手道:「妳给我下毒,不过是为了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借此揭开我和萧圣师之间的父子关系,连带着想起妳,这个目的妳已经达到了。第二个,是要我常常去骚扰萧圣师,不让他再有心绪重回剑道,这件事我也答应妳。好,我们现在就达成协议,妳给我解药,我立即就去给萧圣师找麻烦。」把细白漂亮的手掌摊到摇曳夫人面前,要求解药。 摇曳夫人见他神态可爱,忍不住盯着他看了片刻,「你这股傻气,不但不像萧郎,也半点不像我。」她当然不会给解药,从椅上娉婷站起来,「我走了。解药我先留着,事成之后,自然会给你。」莲步轻移,走向厅门。 容恬和凤鸣见她说走就走,连忙道:「慢着。」赶上几步。 这时摇曳夫人已经到了门前。 烈儿和容虎侍候在门外,一直没有听见容恬下令拿人,见摇曳夫人宛若无人的走出来,都不知是否该大喝一声,招呼埋伏在四周的侍卫们冲出来,猛地看见容恬和凤鸣跟在后面出来,才把冲到舌尖的一声「上」吞回喉咙,退在一边。 摇曳夫人止了步,回头笑问,「怎么,西雷王要下令擒我吗?」 容恬见她从容镇定,说不定留了后招。 这个女人用毒无人可比,抓住了又不能将她怎样,实在没有撕破脸的必要。当即做个手势命烈儿等退下,问道:「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难之处。夫人就算成功破坏先生的修为,使先生无法在剑术上再有进展,但先生就真的会心甘情愿和夫人比翼双飞吗?夫人想得太轻松了吧?」 摇曳夫人轻轻笑起来,把头缓缓摇了两摇,垂下的黑发微微扫过肩膀,美得极为动人。 她抬起葱白纤细的手,屈指悠然数道:「有第一步,有第二步,西雷王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第三步呢?现在说为时太早,以后你就知道了。」 转身过去,四周埋伏的侍兵们没有得令,都不敢轻举妄动。 容恬站着没有挪动身影,凤鸣咬咬牙,也没作声,终于看着摇曳夫人的背影袅袅娜娜地远去了。 第十章 两人一同站在台阶上,直到瞧不见摇曳夫人的身影,身躯都不约而同地松了松,本来隔着站着的,情不自禁往对方挨近一步,四目相对下,猛地想起情人血,打了个寒颤,同时各自退开,顿时拉出将近一丈的距离。 「怎么办?」凤鸣对容恬摊开手。 容恬也学着他的模样,摊开手掌,「我看她的样子,似乎没有害你的意思,不过是刚好把你也算进了她的逼夫计谋里面。」 凤鸣迟疑地问,「我是不是真的要照她说的做?」 容虎不用吩咐,早就自行去遣散那群在草丛林木墙后埋伏的腰酸背痛的侍卫们。烈儿站在一边,听他们商讨的时候口气还不算太糟,斗胆插话问,「摇曳夫人要鸣王做什么?」 「她要我整天去萧圣师那里晃悠。」虽然这个时候容恬情人血的毒还未解,「性福」遥遥无期,不过想起摇曳夫人不择手段的求爱之法,凤鸣还是忍不住吐吐舌头,「去破坏萧圣师的剑术修为。」 「啊?」烈儿不知事情经过,不能猜到里面的缘由,听得一脑子浑水。 秋蓝这时候来了,见了容恬,屈膝禀道:「媚姬姑娘想请大王过去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事要和大王商量。」 容恬点头道:「嗯,我这就过去。」转头问凤鸣,「你去不去?」媚姬那边现在正看管着三公主和博陵,凤鸣差点在那里遭了暗算,他是不大愿意凤鸣过去的。 凤鸣想了想,满不在乎道:「和你一起过去吧。总不可能又给我下一次毒吧?」 两人于是领着几名侍卫往媚姬的小院里走,刚好容虎安排好事情过来,便和秋蓝和烈儿他们一道也跟在后面。 走路的时候,凤鸣生怕不小心又潜意识挨向容恬,努力提醒自己和容恬保持距离。这种感觉本来就难受得不得了,加上沉默就更令人痛苦了。 凤鸣和容恬隔了三个身子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没话找话道:「你决定怎么处置三公主和博陵没有?」 容恬转头看了身后的凤鸣一眼,猜到,「你的心肠又软了,想为他们求情吗?」 「媚姬早就为他们求情了,轮不到我。」凤鸣斟酌道:「不过摇曳夫人不是说,龙天活不长了吗?想到这个,再想到三公主,我就觉得……你应该会有什么想法。」 他说得有趣,容恬的嘴角上扬,问道:「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凤鸣认真地低头想着,「要是龙天死了,三公主很可能会成为繁佳的女王。繁佳隔壁就是离国,如果可以成为西雷的盟友……」 头上若有所感,仿佛被什么抚了一下。 凤鸣吓得差点跳起来,魂飞魄散的抬头叫道:「容恬!你忘了毒吗?」 容恬帅气的脸居高临下,促狭笑道:「傻瓜,不过是用树枝碰你一下而已。你越来越懂政事了,本王非常高兴。今晚回去奖励你。」给了凤鸣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后,又继续在前面领路。 凤鸣领教了他一个暧昧眼神,未免想入非非。 「今晚回去奖励」这句话,对于这头向来荒淫无度的色狼来说,似乎只有一个特定含义。 但是他中了情人血,两人是不可以肌肤相亲的,怎么可能真刀真枪的「奖励」? 凤鸣边走边想,脸上已经红了一半,猛地刹住脚步,想到了容恬早些时候说的「好想法」。 天啊…… 他不会真的制作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保险套吧? 想到这里,凤鸣的脸轰一声,完全烧起来。 「磨磨蹭蹭干什么?走快一点吧。」容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凤鸣正满脑子不健康图像,做贼心虚的抬起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媚姬的小院前。 小院里非常安静,空气中还是隐约飘荡着神秘的幽香。凤鸣上次是夜间来,这次在灿烂阳光下再扫一眼,更觉此间屋檐墙壁色彩绚烂,独有一种属于媚姬的悠然舒逸。 进了院门,往里走不远,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起居处。 前车之鉴犹在,容虎这次打死也不敢离开凤鸣半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秋蓝和烈儿当然也不会在门外停步,侍卫们见了,也跟着进去。 这大概是媚姬的香闺圣地,第一次破天荒有着许多不相干的男人径自进去。 这时日头刚过中天,容恬转进小厅内,媚姬正和三公主以及博陵各自坐在席上。三人面前都各自摆了一个小桌,桌上碗筷汤菜俱齐,似乎刚刚才吃完午饭。只有媚姬似乎胃口不佳,桌前的饭菜几乎动都没有动过。 她双腿并拢斜坐在席上,上身轻轻歪了,靠在一个靠枕上,骤然听见脚步声,抬眼就瞅见容恬进来,立即「呀」了一声,缓缓直起身子坐端正,「大王来了。」漂亮到了极点的妩媚凤目里面渗着几条血丝,显然一夜没有睡好。 凤鸣见她昨晚晚宴时还谈笑风生,此刻容色憔悴,知道她为了容恬的事深为内疚。 「听说你有事要找我?」容恬挑了一个靠枕,舒舒服服的盘腿坐下。 凤鸣在离着容恬三四步的地方才坐下,忽觉感觉有异,抬头一看,原来三公主正张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她和博陵并肩坐在一块,见凤鸣向她看过来,露出几分愧疚的表情,动动唇,却始终没有开口。 容虎烈儿等人,也围在容恬和凤鸣身边,东一个西一个,安分坐下。 媚姬露出关切的表情,「我听说摇曳夫人来访,大王见过她了吗?」 「见过了。」反正也没什么要隐瞒的,容恬见媚姬担心得不成样子,从容将摇曳夫人过来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说到摇曳夫人送过来的大礼竟然是龙天的御碗,三公主禁不住轻呼一声,侧头又惊又喜的看了博陵一眼。 假如摇曳夫人真能把龙天弄死,那他们重新夺回繁佳的事就成功在望了。 当然,前提是必须先有命回到繁佳。 容恬因为他们而中了情人血,万一拿不到解药,说不定会杀他们泄愤。 目前能保住他们的只有一个上算肯顾念故国旧情的媚姬而已。 媚姬认真听着容恬的话,有的地方不明白,又反复问了两次,蹙眉道:「这位夫人的脾气真是极端古怪。这种人越聪明,心性越无法揣度,大王要小心对付才是。不知道她说的第三步,指的是什么?」 容恬微微一笑。 媚姬奇道:「难道大王已经猜到了吗?」 容恬想了片刻,摇头道:「本王只是猜到一点皮毛,等都想明白了,再来告诉你。」 媚姬的视线投向凤鸣,「现在这么说,鸣王要和摇曳夫人合作,以求情人血的解药了?不过萧圣师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剑道更是他最重视的事情,假如鸣王有影响他修为的举动,千万要小心萧圣师出手无情。」 凤鸣在过来的路上早就想过这个了,咬咬下唇,耸肩道:「这就是摇曳夫人,也就是我的娘一定要先给我下毒的原因了。不是为了解药,我才不要平白无故去破坏萧圣师的剑道修为。」瞅瞅容恬。 摇曳夫人一招「责任转嫁」,把他们一双老情人的将来,硬生生和一双小情人的将来拴在了一起。 所谓一条绳子上的蚱蜢,逼着容恬和凤鸣团团转,努力想办法帮摇曳夫人追夫。摇曳夫人倒好,只要躲在后面挥挥小指尖就够了。 三公主抬起了脸,欲语还休的模样恰好被容恬看到眼里。 容恬问:「三公主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友好的态度使三公主和博陵都深为诧异,凤鸣心里明白,看来容恬是准备将三公主招为盟友了。 也对,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博陵刚刚已经听容恬说了龙天中毒的事,心里打个转,立即明白了。 三公主到底比较有良心,想起是自己把有毒的匣子带到这里来的,始终有点不安,轻声道:「我只是奇怪,既然鸣王是摇曳夫人和萧圣师的亲生子,为什么后来又会出现在西雷王宫呢?难道萧圣师拒绝摇曳夫人后,摇曳夫人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的儿子给扔了,刚好被路过的老容王捡回了王府?」 凤鸣一呆。 他今天见到摇曳夫人时过于激动,又只想着解药,虽然没有想过问一问这事,心道,亲妈因为被亲爸抛弃,所以报复心下把自己的亲儿扔掉……嗯,以摇曳夫人那个古怪性子,大有可能这样做。 媚姬缓缓摇头道:「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被扔掉的孩子刚好被老容王捡了,而老容王的亲子又成了萧圣师的爱徒。我看说不定是摇曳夫人见萧圣师收了资质上佳的大王为徒,所以触动摇曳夫人把儿子留在容王府的心思。」 可怜一个小孩儿还不懂事,只是因为没有生成剑术奇才的筋骨,就被父亲漠视,遭母亲抛弃。 他们都不知道,凤鸣其实并不是那个从小在西雷王府里面长大的安荷假太子,不是老容王的儿子,更不是萧纵和摇曳夫人的儿子。 凤鸣见媚姬和三公主瞧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怜惜,知道他们同情了错误的对象,大呼吃不消,赶紧转换话题道:「这事以后见了摇曳夫人再问就可以了。我看现在时间还早,不如让我先去拜见一下萧圣师。」 容虎道:「让我陪鸣王去吧。」站了起来。 领着几名侍卫,护送凤鸣去萧圣师那里,厅里的人顿时少了一小半,显得没有先前的拥挤了。 侍女们从外面送上新鲜瓜果,都是轻挪轻放,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容恬状似悠闲,不动声色地坐着。 媚姬从自己的小桌前挑了一个看起来最漂亮的果子,亲自用香巾再三擦干净了,递给容恬。 容恬感激地一笑,接过咬了一口。 媚姬最担心的就是他因为中毒之事,从此对自己日渐疏远,见容恬态度温柔,心里大喜,眼眶微热。 这些人中,若说到政治,除了容恬外,最深懂此道的人恐怕就是博陵。他看凤鸣离开,容恬却还留下,已经知道有正事要谈,趁着媚姬递果子给容恬的空档,早就和三公主打了几回眼色,暗中嘀咕了两句。 「如果摇曳夫人没有说谎,龙天中了漫摄之毒,那么繁佳即将面临大丧。」博陵打破沉默,对容恬求教道:「那时候,不知道西雷会有何举动?」 这是关于繁佳未来的大事。 他一开口,三公主和媚姬都露出注意的神态。 容恬自在地咀嚼着果子,将香甜的果肉咽下喉咙,才带着一点笑意看向博陵,「四王子有什么看法?」 博陵知道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候,是否能够说动容恬,决定着他和三公主将来的命运走向,把话在腹中转了几遍,才一字一句斟酌着道:「西雷王少年英明,有志于天下一统。但现在天下多国纷争,即使不把莫东海峡外的单林算进去,目前也有十一个国家在暗中较力。西雷王要完成大志,怎么能没有盟国呢?」 容恬淡淡一笑,「请四王子畅所欲言。」 「繁佳王室真正的血脉,现在仅余三公主一人而已。百姓们早就盼望着正统回国,重登王位。我可以肯定,只要我和三公主先潜回繁佳,和几名依然忠诚于繁佳王室的大将联络上,等到龙天暴毙之日,三公主忽然现身繁佳王宫,外有旧臣护卫,内有我博陵照料,繁佳的王权即日就可重归旧主。」博陵话一开头,越说越顺,意气风发,侃侃而谈,「我们和西雷从前虽然有过一点不愉快的往事,但那都是时势所逼。我博陵敢对天发誓,从未对西雷王和鸣王存过恶意,繁佳与离国、朴戎、宴亭、永殷、昭北接壤,如果两方结为盟友,遥相呼应,将来若要征讨他国,只要西雷王一封书信,繁佳大军立刻集结,畅通军道,筹备军粮,西雷的远征大军更不用担心中途无休憩之地,必定可以一战成功。趁着离国若言重病昏迷,先一鼓作气收拾了这个强敌,其它小国更是不堪一击,如此一来,何愁大事不成?」 他说得慷慨激昂,描绘出一副激动人心的美好画面。 三公主最爱他潇洒从容谈兵论政的模样,秀目中透出赞叹,连媚姬也不得不暗道,三公主眼光不弱,此人要是能坐上博临王位,怎会不是一个有为君主?可惜运气不佳,这个倒怪不得他。 只有容恬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刚巧把手上的果子吃完,放下果核,接过侍女双手跪送上的温热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转头,朝身旁的烈儿扫了一眼。 烈儿灵巧聪明,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嘿嘿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博陵王子果然心怀大志。不过你们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却去空想日后,不是有点可笑吗?我们大王中毒的事,就这样算了吗?」 他鼻子里轻轻哼一声,跪坐在四周的西雷侍卫个个身上散发凶气,手按在剑柄上,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似的,直盯着博陵。 博陵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以容恬的为人,不可能不趁着这个机会得到繁佳,增加自己统一天下的实力。 要得到繁佳,容恬就不得不放过自己和三公主。 他也是心思转得极快的人,微一错愕,打量着容恬一眼,已经镇定下来,露出好看的笑容,「我们繁佳小国,怎么敢和西雷这样的强国相提并论?更不要说我和三公主欠了西雷王几个大人情。盟友的意思,其实是西雷为主,繁佳为铺。」 三公主接着道:「只要我可以登上繁佳王位,从今以后,繁佳会参照属国的标准,年年向西雷进贡。西雷如有兵事需要,我们只要接信,一定派兵援助。」她亲自开口,只要日后真的成了繁佳女王,那就等于定了国际盟约了。 「不是参照属国的标准,而是根本就是属国。」容恬这才说话,「天下纷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小国们各自为政,纷争不断。统一已经是大势所在,只是看强谁的拳头够硬罢了。博陵王子和三公主都是聪慧之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凤鸣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良禽择木而栖,这话很有道理,对不对?」 三公主和博陵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 如果答应下来,就等于拱手将繁佳送给西雷。他们呕心沥血所谋求的王位,岂不是一纸空文? 容恬不理会他们的沉默,继续说道:「不过,本王允许你们参照东凡的前列,三公主一日在生,王权绝不会受到损害,相反,本王还会惩罚那些危害繁佳王权的贼子。三公主,你的意思如何?」 他目光炯炯有神,一扫过去,仿佛把人从头到脚都探查得清清楚楚。 博陵眼角余光,扫到侍卫们已经脸色不善。 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择木而栖」的问题,而是不点头,恐怕脑袋就不保的问题。 要当一个没有脑袋的千秋万世的大王,还是一个有脑袋但是基业只可以保留一世的大王,这个选择题大概不难。 三公主也知道这是变相胁迫,但奈何容恬大权在手,只要使个眼色,自己这个繁佳王室唯一的血脉就会在这里化成几点血花,苍白着脸,咬住下唇,终于把心一横,低声道:「好,就依照东凡之例。但我还有几个条件。」 「你说。」 「第一,西雷王日后必须要善待我繁佳子民。」 容恬爽快道:「这个自然,他们也是我的子民。」 「第二,我繁佳王族自我这一代之后,虽不再是繁佳之王,但这一条血脉,必须归入西雷的贵族之中,国家挑选官吏将领,我们的后人也应该在名单之中。」 这个容恬更不犹豫,颔首道:「当然,繁佳王族血统高贵,怎么可能被当成平民?而且应该是除了西雷正统王族外,最高贵的一等家族。这件事,本王将来会正式颁布王令,向天下宣告。凡是对我西雷大统有过贡献的家族,都会得到奖赏。」 他身为西雷王,一言九鼎,众人没有不信的。 三公主听他答应得痛快,又知道事情迫在眉睫,由不得自己犹豫了,道一声:「好。」站起来走到席下,对着容恬,整容敛眉,按照大礼,风姿楚楚地拜了三拜。 容恬也坐直了身子,端然接受了她三拜,等三公主直起身后,亲自起来,把三公主扶了起来,语气立即变得和以往不同,亲切诚恳地道:「日后若有人想伤害繁佳王族,西雷大军一定即刻杀到。公主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场面话,三公主想起自己自父王丧后,颠沛流离,处处受人冷落,无容身之处,一阵暖流猛然从心底窜了上来,眼睛微微发热,轻声道:「大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真的落泪,连忙掩饰了,问容恬道:「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回去繁佳?」 容恬反问,「公主有什么打算?」 博陵迫不及待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我们需要时间与忠于公主的旧臣联系,做好准备。」 「那公主即刻就可启程。嗯,繁佳之行危机重重,公主身边又没有兵马……这样吧,本王派三千精兵,乔装打扮,护送公主秘密回国。另外,本王在繁佳也有一些朋友,等本王写几封书信让公主带在身上。万一有什么不测,公主可以凭借书信向他们求救,只要见了本王的字迹,绝对会竭尽全力保全公主。不过……」 三公主和博陵听得大喜,听容恬忽然话锋一转,心里砰地跳了老大一下。 「大王,不过什么?」媚姬低声问。 容恬笑道:「不过妙光现在正在博临密谋大事,如果她真的成为博临王后,对我西雷大为不利。本王想请博陵王子多留几天,讨教一下博临的事。」 三公主和博陵的脸都绿了。 博陵成了容恬手里的人质,三公主绝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招正中三公主死穴。 容恬见他们发呆,奇道:「怎么?王子不答应吗?」 三公主迟疑地看了看容恬,满脸哀求地转向媚姬,「媚姬姑娘……」 媚姬当然乐见容恬统一天下,何况这样做一点也没有危及繁佳王族的血脉,只是保证了容恬的利益,当即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反问道:「大王这个提议极好。三公主有什么意见吗?」 连她都摆明不会帮忙,三公主和博陵就知道事情无望了。 只要开口说个不字,就等于清楚告诉容恬,他们开始说的所谓「盟友」「属国」全是为了脱身而随口答应的谎言。 瞧一瞧分散在小厅各处的侍卫们,虽似漫不经心东一堆西一堆地坐着,其实隐隐将他们两个目标包围着,真是肉在砧板上了。 「好极。」博陵打破沉默,一瞬之后神色已经如初,欣然道:「能帮西雷王一点小忙,这是博陵的运气。西雷王放心,博陵一定会将博临的事,详细清楚地尽告西雷王。」 三公主悲声道:「王子……」 博陵先不看她,笑着对容恬拱手,「分别在即,公主难免有点伤心。大王可否让我和公主说两句私话?」 「当然。」 「公主,请随我来。」博陵携了三公主,两人出了小厅,进入侧间的小房。 烈儿知机地领了几个侍卫,将小房外面围了起来。 博陵进了小房,把房门关上,回身看着三公主,叹道:「公主不要逞强,能谈到这个份上,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想。」 「可他是要把王子当成人质,我……我怎么可以……」 「只要公主可以重回繁佳夺到王位,我的性命就绝对无忧。也只有这样,容恬才会放心地让公主任意施为,不生疑心。」 三公主见他唇角轻笑,心里又爱又愁,咬唇道:「但你……我们以后怎么办?」 「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想以后。」博陵柔声道:「你看,这么多难关,我们都一起过来了。」他携起三公主的手,怜惜道:「这么漂亮的小手,都熬出茧子了。都是博陵无用。幸亏妳王位有望,以后可不要再受这些委屈。」 他本是劝慰,三公主一听,反而忍不住涌出泪来。 博陵连忙帮她拭泪,三公主嘤嘤哭了一会,抽泣着道:「你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我就算做了繁佳女王,也不会快活。容恬现在身上中着情人血的毒性,说他心里不怨恨你,我是不信的。万一他毒发身亡,他的属下一定杀你泄愤。就算他得了解药,我也夺回了王位,但和你生生分别,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她说得真切,博陵本来是个心性薄凉的,此刻也不禁心里骤热,握紧了她的手道:「妳别怕,我总会好好活着。听我说,留在西雷王身边,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三公主奇道:「什么机会?」 「天下即将大乱,如果说有资格统一天下的,实在没有几个。离国的若言有一拼之力,可惜阿曼江一役,现在和死人差不多。你看鸣王似乎糊胡涂涂的,一路上闯繁佳,走博临,闹离国,还把机智过人的鹿丹给整死了。依我看,说不定容恬真的能成就大业。」博陵目中深处跳跃着思索的火花,抿了抿唇,「要真是这样,留在他身边,说不定还可以创出一番事业。」 三公主即刻明白过来。 如果统一真的无法避免,能够早日接近开国明君,就更有把握在将来的开国功臣里占上一个位置。 这个时代贵族头衔和特权都是世袭的,这一切都会惠及子孙后代。 三公主蹙眉道:「你就真的敢肯定他会成就大业,统一天下?」 「我不肯定,不过猜想有那个可能。我留在他身边,正好可以好好观察一下。」博陵露出漂亮的牙齿,微微笑道:「他有那个本事,我就效忠他。如果他只是外强中干,那么……」他傲然抬头,接下去道:「那时侯你在繁佳掌着王权,我在西雷内部呼应,先借他的势力帮我把博临王冠弄到手,我们在慢慢图谋。」 容恬和媚姬在小厅里等,各自吃了几个新鲜果子,等了大半个时辰。 容恬见媚姬总是郁郁不乐,开导道:「我自己中了毒,都没有你那么难过。而且摇曳夫人已经来了,我看她的样子,大概还不想要我的性命。」 媚姬轻轻叹道:「什么毒不好,偏偏是情人血,叫人肝肠尽断的。幸亏西雷王精明,换了别人,说不定以为我故意用这种歹毒的毒药使西雷王和鸣王不能亲近。想到这个,媚姬愧都愧死了。」 叹了好一阵,才谈到繁佳,「三公主的事,大王处置得极为妥当。我小的时候是见过三公主的,那时侯她还是繁佳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谁知道繁佳王死后回沦落如此呢?她这个人心肠其实不错,只是爱上了博陵,被博陵带坏了。大王看住博陵,就等于看住了她。」 博陵和三公主回来小厅,两人都住口了。 媚姬见三公主眼睛红红的,想来哭过,站起来扶了三公主,和她并肩坐下。 容恬问,「考虑得怎样?」 三公主扫了博陵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忍不住低声道:「王子在这里,还请西雷王多加照料。」 容恬诚挚地看着三公主,「公主放心,容恬对天发誓,绝不让王子受一点委屈。」 媚姬见时机已到,举起两只晶莹透白的玉手,在空中击掌两下。 顿时,端着薄帛、笔墨、尖刀、清水盆的侍女们从门外转了进来。 当着众人的面,三公主和容恬当即写下约定,用尖刀戳破指头,许下血誓。 事情全部弄好,又花了大概两个时辰。 容恬见事情已大功告成,脸露喜色,当场吩咐为三公主准备上路事宜,又非常识趣地道:「在三公主离开前,博陵王子还是暂住在媚姬这里吧。」带着烈儿向媚姬告辞,却把一班侍卫留在了媚姬这里,自然是看住博陵的。 出了媚姬的香闺,太阳已经微微西斜。 容恬一出院子,迎面撞上一名自己的心腹侍卫绵崖,他刚刚和容虎一起走了,也是被派去保护凤鸣的。容恬停住脚步问,「你不是跟着凤鸣的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绵崖答道:「鸣王过去拜望萧圣师,萧圣师正在练剑,说不愿意见人。鸣王不愿意就这样回来,又请人通报了几遍,说一定要见萧圣师。」 「结果呢?」 绵崖道:「结果真是奇怪,萧圣师居然答应见他。只是萧圣师说,见鸣王一个已经是破例了,闲人一个也不许进去。容虎领着我们在门外静等,刚好有一份西雷来的军报送到,容虎见是军报,不敢耽误,命我立即送来给大王过目。」说着将未拆封的军报双手递上。 容恬接过来打开一看,皱眉道:「怎会这样?」 烈儿站在他后面,见容恬这样说,跟上来一步,「大王,出了什么大事吗?」 容恬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不一会有两个人转过墙角,气喘吁吁朝他跑过来。 容恬一看都是认识的侍卫,沉声问,「什么事?」 「大王,不好了!」两人喘着粗气,见到容恬,连礼都来不及行了,高声禀道:「那萧圣师,他……他把容虎给刺伤了!」 烈儿脸色大变,顾不得容恬在面前,一步窜到那侍卫面前,双手紧抓着他的肩膀晃了几下,「怎么会这样?伤得重吗?萧纵为什么伤我哥?」 「我们开始和容虎都守在门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见里面鸣王哎唷叫了一声,容虎第一个就冲了进去。等我们冲进去时,他已经浑身是血倒在那……」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人影扑到面前,气势凶得让人呼吸一窒。 这次轮到容恬一把抓了他,瞪目问,「凤鸣?他把凤鸣怎么了?」 《待续》了大概两个时辰。 容恬见事情已大功告成,脸露喜色,当场吩咐为三公主准备上路事宜,又非常识趣地道:「在三公主离开前,博陵王子还是暂住在媚姬这里吧。」带着烈儿向媚姬告辞,却把一班侍卫留在了媚姬这里,自然是看住博陵的。 出了媚姬的香闺,太阳已经微微西斜。 容恬一出院子,迎面撞上一名自己的心腹侍卫绵崖,他刚刚和容虎一起走了,也是被派去保护凤鸣的。容恬停住脚步问,「你不是跟着凤鸣的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绵崖答道:「鸣王过去拜望萧圣师,萧圣师正在练剑,说不愿意见人。鸣王不愿意就这样回来,又请人通报了几遍,说一定要见萧圣师。」 「结果呢?」 绵崖道:「结果真是奇怪,萧圣师居然答应见他。只是萧圣师说,见鸣王一个已经是破例了,闲人一个也不许进去。容虎领着我们在门外静等,刚好有一份西雷来的军报送到,容虎见是军报,不敢耽误,命我立即送来给大王过目。」说着将未拆封的军报双手递上。 容恬接过来打开一看,皱眉道:「怎会这样?」 烈儿站在他后面,见容恬这样说,跟上来一步,「大王,出了什么大事吗?」 容恬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不一会有两个人转过墙角,气喘吁吁朝他跑过来。 容恬一看都是认识的侍卫,沉声问,「什么事?」 「大王,不好了!」两人喘着粗气,见到容恬,连礼都来不及行了,高声禀道:「那萧圣师,他……他把容虎给刺伤了!」 烈儿脸色大变,顾不得容恬在面前,一步窜到那侍卫面前,双手紧抓着他的肩膀晃了几下,「怎么会这样?伤得重吗?萧纵为什么伤我哥?」 「我们开始和容虎都守在门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见里面鸣王哎唷叫了一声,容虎第一个就冲了进去。等我们冲进去时,他已经浑身是血倒在那……」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人影扑到面前,气势凶得让人呼吸一窒。 这次轮到容恬一把抓了他,瞪目问,「凤鸣?他把凤鸣怎么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