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师兄被弃后爆改带刺红玫瑰》 第一章 惨死的白月光重生了 师弟带着一个陌生少年走到自己面前,说这是老宗主遗留在外的血脉,孔幽一阵恍惚。 他真的重生了。 他是鸦首山的首席大弟子,鸦首山为天下名宗。 上一世,他被所谓的“首席”之名所累,苦修功法、勤练本事。 还一身兼多职,帮师父带徒弟、毫无保留地将孔家祖传的心法授给师弟师妹,夺法器、养灵兽,任劳任怨,累出了一身的病。 为了鸦首山能光鲜亮丽地立于三十二峰之首,孔幽拖着病重的身子,也要挥剑上瑶台。 结局显而易见。他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修士击败,三招,溃不成军。 外人都为他抱不平,怪鸦首山不该派身染重病的他强行上场。可他素来尊敬的师父、他悉心教导的师弟,还有和他即将结为道侣的师妹,都责怪他给鸦首山丢了脸。 所有人都在等他从神坛跌落。当年瑶台之上,一剑斩三士的少年天才,终究落得这样的狼狈下场。 但孔幽自己知道,他那场病,根本不是凭空而生,是惨遭他人毒手! 至于给他下毒的人—— “给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问安。我……弟子姓霍,名茗一。我是、是被萧则师兄救下来的。师兄,我……” 霍茗一局促地瞥了萧则一眼,萧则给他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师父,茗一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德高望重的修士,难免紧张无措。” 萧则是孔幽的亲师弟,两人同为鸦首山大长老道缘座下真传弟子。 他出身名门,性格高傲,连孔幽这个大师兄都不放在眼里。 二人同样家世显赫,天赋不相上下。只是孔幽早几年归宗,孔家先祖和鸦首山的开山祖师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萧则对此并不服气,总以为孔幽是靠关系走后门,才成为首席弟子。 其实孔幽就算没有孔家这一层光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修炼奇才。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是一块遮不住光彩的宝玉,不管放在哪个门派,都会大放异彩。 只是鸦首山恰好捡到了这个便宜,还不珍惜。 孔幽待萧则实在宽厚。他犹记得上一世,他对这个师弟倾囊相授,凡是自己会的,都无私地教给他。在他身中奇毒之后,他为他四处寻医求解药,不知托了多少人情,费了多大的力气,甚至还动用了孔家的关系,才找来这一味解毒的方子。 那时他身心俱疲,叫小师弟霍茗一到药堂抓药,熬好给萧则送去。 结果萧则误以为这是霍茗一给他找来的解药,对小师弟感激不尽,反倒对自始至终没有来探望他的孔幽极为不满。 事后孔幽找霍茗一对峙,后者理直气壮地回他。 “我没有说药是我找来的呀!我只说,这碗药是我熬的。萧则师兄非要这么认为,我有什么办法呢。” 好一招借花献佛! 彼时孔幽心肠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被霍茗一这句话气到,险些呕出血来。 他上辈子,总是做得多,说得少。到最后,功劳全都被霍茗一这个小贼抢去,还反诬他与鹤云宗暗通款曲,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想起上一世,孔幽被广袖掩住的双手攥成拳。 此时他坐在鸦首山的议事堂内,他师父道缘长老,和二长老道深都在。 孔幽身为首席,拥有和长老同坐的特殊资格,其他的真传弟子都要站在两侧。 在他分神的时候,道缘和霍茗一有来有往地交谈几句。霍茗一看似怯懦,其实很会讨长辈的欢心。道缘不过和他聊了两三句,就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喜爱。 没办法,他座下三位真传,大弟子孔幽清冷,二弟子萧则高傲,三弟子是个女弟子,叫穆若雪,是老宗主的养女,被师门上下宠得无法无天。 三个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道缘总记挂着再收一个贴心的,年纪小、好管教的。 霍茗一就是个合适的人选。 而且他已经被证实为是已故老宗主归宗前遗失在外的血脉,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道缘和老宗主比较亲厚,对这个孩子也多了一分怜惜。 “徒儿,茗一这孩子刚到山中,许多规矩都要学。 你是宗门上下最懂规矩、知进退的。我看,让茗一跟你学一段日子,你意下如何?” 孔幽不仅是首席弟子,而且他背后的孔家也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世家。道缘和这个徒弟说话从来都很客气。 当然,孔幽还没忘记,上辈子他被病痛折磨得法力尽失后,他的好师父,对他是一副怎样的薄情嘴脸。 上一世,他初遇霍茗一,对这个少年就感觉不喜。 事实证明,这是他的直觉在提醒他。 霍茗一面容纯良,内心毒恶。 只是孔幽那时还没有想过如何对付他这码事,他下意识想要躲避让他不舒服的人,所以婉拒了道缘长老对他提出的要求。 这件事闹得道缘心里不痛快,萧则对他也有芥蒂,霍茗一这条毒蛇更是在此时就盯住了他,誓要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 而其他的弟子,也都以为是孔幽没有容人的肚量。小师弟是老宗主的后代,在修真界很多首席都和宗主沾亲带故。这大师兄,是担心自己的位子坐不稳当,要打压刚入宗门的小师弟呢。 事情就从这里开了个坏头。 孔幽重活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议事堂内安静得很,所有人都在暗暗等待孔幽的回应。 是故作大度地点头同意…… 还是当众拂了师父的面子,直接拒绝? 孔幽没有急着做出回应。 之前去秘境出了一次任务,十几天才回来,孔幽那一柜子仙气飘飘的白衣服都变成灰衣服和黑衣服了。 他只好拿出那件从家里带来的、一次没穿过的紫棠色缎面衣袍,姑且套在身上。 如今看来,这身衣服算是穿对了。 他面容俊秀,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垂眸时浓密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紫色在这时还是稀罕的颜色,只有有钱有势的人家才穿得上。 大师兄平日气质清冷,如山间的一捧雪。如今这身紫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矜贵。他右手的拇指套着一枚羊脂玉扳指,上面雕刻着一个小巧的“孔”字。同样形制的扳指在孔家现任家主,孔幽的嫡亲弟弟孔暝那里也有一枚。 孔暝的扳指是幽绿的翡翠质地。 都说孔家嫡系的两兄弟关系冷淡,但孔暝肯让孔幽光明正大地套上这枚象征着孔氏权柄的扳指,恐怕他们之间,也不完全像外人揣测得那样。 有了这枚扳指,就代表孔幽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他背后还有势力庞大的孔氏。 孔氏的主要产业是制器,兵器、法器、甚至寻常人家用的铁锅铁盆,都可能与孔氏有关。 哪怕鸦首山的宗主和孔幽对话,都要思量三分。 孔幽不喜在人前谈他的弟弟,这是家事,不必让所有人知道。 过去他很低调,低调到……常常让人忽视了他的出身。 也引来许多不长眼的,非要踩在他的头上。 在一片寂静中,孔幽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茶盖拂着悬浮的茶梗。 安静的议事堂内,只有瓷质的茶盖轻磕在茶碗的清脆声。 终于,在其他人焦急得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孔幽开口了。 “师父要我教这位少年规矩,那我先粗浅地指出一点。” 他抿了一口清茶,放在身侧的雕花方桌上,转眸,眼神落在局促的霍茗一身上。 霍茗一莫名被那目光刺了一刺,他躲在萧则身后。 萧则将少年护住,皱着眉迎上孔幽的视线。 孔幽如今已经不会被那充满着质疑和排斥的目光伤到了,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换条忠心的狗养。 当然,某些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孔幽单手拄在耳侧,姿势随性,和以往恭谨端方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眼睛一弯,看似亲和,吐出来的字句却比三九天的冰还要寒。 “你进门就问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安,可你还没拜入师门呢,在座哪位算得上你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姐? 鸦首山入门的考核极为严苛,诸位同门,包括我在内,都是通过重重难关,方能拜入师门。 这位姓霍的少年,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老宗主的血脉,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鸦首山的弟子了吧?” 孔幽慢悠悠地说完,眼神一晃,瞥向道缘长老。 “还是说这样也是鸦首山的规矩?我毕竟年轻,阅历少,还请师父明鉴。别是我把规矩教错了。” 一招绵里藏针,孔幽不但断了霍茗一想要轻轻松松成为宗门弟子的念头,还把他师父道缘一并架在火上! 第二章 温柔一刀 孔幽的问话抛过来时,道缘长老险些没接住。 以他对这个大弟子的印象,他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收下霍茗一。 毕竟孔幽从来都是听话顺从的。 起初大家顾忌他孔家嫡系的身份,对他还有三分忌惮。 可后来他们发现,孔幽这人不善言谈,又不会拒绝。试着丢给他一两件脏活重活,他也不推让。闷不吭声地干完,哪怕功劳被别人尽数抢去,也不争辩。 简言之,是个窝囊的老好人。 道缘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这样的性格,可在孔幽被同门欺负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开口维护弟子。 明面上过得去就好。大家都是同门,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其他长老的座下真传,何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僵硬呢。 自家徒弟,受委屈吃点亏,关起门来解决就罢了。 他总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一而再再而三,导致孔幽这个首席大弟子空占着个名头,没什么威信,也没什么实权。 过去孔幽一切听师父的,为了师门的和谐忍气吞声。 可现在不同了。 孔幽明显变了,道缘能感觉到。但昨天他还暗地里帮自己跑了一趟私活,今天就敢当面刁难自己了? 道缘不相信。 他想,或许这只是孔幽偶尔发点脾气,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血性。 孔幽已经足够听话了。 议事堂鸦雀无声,弟子们面面相觑。萧则皱着眉,看着眼前有点陌生的大师兄。 霍茗一神情惶惑,眼睛乱瞟。不小心和座上的孔幽对视,后者正在审视他。 孔幽是望族出身的贵子,自幼锦衣玉食。来到鸦首山后,他的衣食住行从简,尽量与其他同门保持一致,可那从小养出来的清贵之气,终究是让他有别于凡夫俗子。 平时他为了宗门四处奔忙,经常闹得灰头土脸。可今日他换了身新衣,乌发妥帖地用玉簪束起,清俊飘逸,叫人可望不可即。 怪不得其他宗门都说鸦首山这乌漆嘛黑的地方出了个皎洁的明月,他们把明月摘下,又要将他踩在泥里,让他蒙尘。 孔幽在打量他,像在评判一件东西值不值钱,这种眼神让霍茗一非常不舒服。 这鸦首山的大师兄……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软弱可欺。 霍茗一暗暗攥紧拳头。 他来到山中,不止是为了混口饭吃。鸦首山是天下名宗,在修真界的地位相当之高。哪怕这里扫地的杂役弟子,都要比一些门派的正式弟子高出一截。 霍茗一想起过去吃不饱饭的苦日子,再看到议事堂内光鲜亮丽的宗门弟子…… 他要站稳脚跟,要出人头地,为此他愿意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他鼓起勇气迎上孔幽的目光,对方衣服上精细的暗纹刺绣和拇指上的价值连城的扳指刺到了他的眼睛。 装什么,不就是靠着家里有钱,才坐上首席的位子么! “我、我擅自改口是我太冒失了,茗一知道错了。 请各位前辈海涵。茗一自幼孤苦,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有了家,我心中喜悦,一时间忘了规矩……” 霍茗一把自己说得很可怜。鸦首山的修士大多家境良好,见到他这样的,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只有孔幽神色淡淡,他仿佛暂时将耳朵关了起来,手一伸,端起他喝到一半的茶,缓缓抿了一口。 冷了,难喝。 霍茗一煽情完毕,就要表决心。 “茗一绝不会钻空子!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欠缺,与诸位前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我一定会勤学苦修,虚心求教。我会报名参加入门考核。如果能通过,那就是我的幸运。如果不能通过,我也不会放弃。” 霍茗一这番话说完,不少同门对这个有点怯懦放不开的“宗主后人”有了改观。 有上进心,也守规矩,是个不错的苗子。 孔幽也轻轻笑了。果然,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霍茗一都是个光说不做,只会抢功和害人的花架子。 上辈子孔幽虽然拒绝带霍茗一,但该做的事情,他是一样都没能逃得掉。 霍茗一灵根不纯,需要洗髓。道缘长老让他给霍茗一找洗髓丹。因为姓霍的资质实在太差,普通的洗髓丹对他而言派不上用场,孔幽只好冒着风险进入秘境,结果不慎受伤。 那时孔幽对于受伤这种事不是很在意,他是大师兄,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哪里有养伤的时间。结果新伤叠旧伤,日积月累,孔幽的身体就是这么熬坏的。 反倒是霍茗一,只凭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师父和师兄师姐哄得团团转,哪怕在练剑时不小心被划伤了,也要赖在床上半个月不起。 那时孔幽要带着背上未愈的妖兽爪伤,代表鸦首山和其他宗门的人议事,还不能被对方看出异样,再疼也要忍着。 孔幽从来都是真心待人,结果换来的只是老实、好欺负的印象,以及无穷无尽的误会和压榨。 这一世他环视议事堂内那些熟悉的面孔。 乍一看光鲜亮丽,实则一屋子的白眼狼。 孔幽冷笑一声。 “徒儿。” 道缘长老又在唤孔幽,后者悄无声息地掩饰所有的情绪,浅笑着望向道缘。 “师父何事。” 道缘长老咳嗽一声,每当他有求于孔幽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小习惯。 “茗一有这样的觉悟,他自己也说了,会认真筹备入门考核。鸦首山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真心向道的弟子。我看,该给他个机会。” 孔幽这次没有出言为难。 “师父所言及是。” 见到徒弟又恢复了恭顺的态度,道缘找回了几分身为师父的气势。 “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带着他准备吧。当初你初入宗门,也是被你的师兄一手带起来的。这种师兄弟互相扶持的习俗不能断。” 孔幽的师兄是上一任首席大弟子,如今已离开师门,在瑶台任职。 瑶台相当于人间的官府,专门处理修真界的各种大小官司事务。 除此之外,瑶台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瑶台问道。这是修真界规模最大、最权威的盛会。各大门派同台比试,分出三六九等,新一轮的门派排名正是自此诞生。 道缘长老都把上一任首席搬出来了,这是在给孔幽施压。 你师兄都是这么做的,你要是拒绝了,就别怪别人指摘。 孔幽没有踩进师父给他挖的这个坑,他嘴角含笑,眼神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师父能把这门差事交给我,也算是对我的信任。茗一,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我一定倾囊相授。” 霍茗一当然是要待在他身边的…… 不然他要怎么折磨他? 看着霍茗一眼中难掩的激动和兴奋,孔幽的笑容终于多了三分真情实感。 慢慢走着看吧,茗一师弟。 第三章 你可要谨言慎行 这次召集众人来议事堂,主要商讨的就是霍茗一的事。 把他交给孔幽,也算事情定下来了。 入门考核就在一个月内,留给霍茗一的时间并不多。 道缘长老说几句众弟子要勤勉修炼,不能荒废功课的废话,又转头问二长老道深有没有要叮嘱的。 鸦首山排位一二的长老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道深这个笑面虎开口就要挤兑道缘两句。 “道缘师兄嘱咐个遍,连我座下的弟子都照顾到了,师弟哪里还需要赘言呢。” 道缘听了这话心中不悦,可表面上仍然端着和气的样子。 “既然如此,就让弟子们散了吧,晌午之后还有功课。” “全听师兄安排。” 两位长老最先离开议事堂,接下来是各位真传。 长老走后,孔幽施施然地起身,拂去衣服上的褶皱,正准备出门。 至于师父强塞给他的那个未来小师弟,他连一眼都没多看。 霍茗一还在等他安置自己呢,结果孔幽一声不吭就要走,当他不存在。 他有些急,转而向萧则寻求帮助。 “萧、萧师兄……” 霍茗一能来到鸦首山,全靠萧则。包括给他验明身份之类的事,都是萧则一手包办的。 萧则和霍茗一在山外相遇。那时萧则受了重伤,意识不清醒。他向师门送了一只传信鸟,等待救援。 但师门迟迟没有派人,等萧则醒来时,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在照顾他。 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地包扎过了,体内的余毒被清除,只是头有些痛。 他耐心地问救命恩人的名字,霍茗一回答了他。 其实听到霍茗一的名字时,他心里就是一动。老宗主有个流落在外的血脉,他花费了很大力气去找,也一直没有音讯。 这是老宗主一生的遗憾,直到他仙逝的那天也无法释怀。 霍茗一,萧则记得,老宗主说过,他给孩子起的名字就是这个,还把名字刻在一块玉佩上。 他问少年是否有这块玉佩,没想到霍茗一真的拿了出来。 能够找到老宗主的后代,萧则内心也很激动。何况少年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于是萧则把霍茗一带到了鸦首山,让他认祖归宗。 其实他的本意是把霍茗一放在自己身边,可鸦首山的规矩如此,能带弟子的只有宗主、四位长老、六位堂主…… 再加上一个首席大弟子。 没错,首席的权力其实比很多人想象得要更大。当被冠上“首席”之名后,此人在宗门的地位,就仅次于一主四长老,连六堂堂主也不能随便轻易地安排他。 历任首席,法、剑、礼、医、幻均为佼佼者,才、貌、德、行均无短板,是真正的全才。 这九个方面,缺一不可。对于首席,鸦首山的惯例是能评就评,不能评就空着,宁缺毋滥。 所以孔幽这个首席名副其实,只是他上辈子不把这个身份太看重而已。 想起孔幽,萧则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名义上他和孔幽是师兄弟,实际上他们是竞争关系。 他只是比孔幽晚来一步,首席的位子就落在了后者的头上。孔幽为人孤高冷漠,但他又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萧则不愿承认他对于孔幽的抵触排斥是出于他的嫉妒心,所以他把错都推到孔幽身上。一定是他动用了孔家的关系,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才得到这个位子。 “萧则师兄……” 霍茗一怯懦地开口,唤回萧则游离的神识。 萧则面对霍茗一时,难得显出几分耐心。不然以他的脾气,很难给人好脸色。 哪怕对着他师父道缘长老,他也是直言不讳。只是道缘和萧家交好,萧则还没上山时,就在萧家认识了他。 道缘只把他当作一个被惯坏了的小辈,对他总有几分纵容。 细数大长老座下的这三位真传,道缘惯着萧则,宠着穆若雪,只对孔幽求全责备。 孔幽过去从未给自己喊冤,现在想来,自己是有点亏的。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如今孔幽不屑于师父如何看待他,也不在乎能不能和师弟师妹和睦相处。 所以萧则把他拦住的时候,他冷着脸。 “有事?” 孔幽变脸变得快,在议事堂内时,还是一脸温和克制的笑容。等出了议事堂,他是半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多说一句都嫌烦。 萧则还没听过他这种语气,像是被花茎上的刺蛰了手,他的手指一缩。 可随即他又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退却而懊恼。 孔幽算什么呢?他不过是孔家扔到鸦首山的弃子。如果不是老宗主顾念着鸦首山和孔家的关系,可怜他,给他一个首席之位,他现在连站在这里和自己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孔幽早就配不上首席之名了。上一次瑶台问道,他实力大减,竟然输给了一个夏境的修士,让鸦首山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这件事鸦首山没找他问罪就不错了,他不思悔改,还敢当众顶撞师父,给其他同门甩脸子? 想起这些往事,萧则也没好气地开口。 “师父把茗一交给你,你出了议事堂就对他不管不问,是为何意?” 孔幽觉得好笑。 “他有手有脚,也长了嘴,在山里又死不了,难道还需要我时时看管、事事过问?” 说着,他的视线瞥向霍茗一。 “茗一,你需要我这样做么?我以为只有七八岁上山的小童,才要师兄手把手地带。” 霍茗一被他用话搡了一顿,暗暗咬牙。可萧则还在,他刚归宗,许多人和事还没有摸清楚,只能忍气吞声。 “萧师……”他想起来孔幽不许他叫师兄,只能换个称呼,“萧哥,孔幽前辈说得对,我、我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我自己能做。” 萧则不赞同地蹙眉。 “鸦首山有三山十二峰,山林中还有猛兽吃人。孔师兄,茗一是老宗主的血脉,万一有个闪失,你如何向师门交代?” “他现在不是还没闪失么。萧师弟,不要随便假设和预言。要是霍茗一真有个三长两短,都说不清是你的嘴坏,还是他的命不好。” 霍茗一和萧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孔幽笑吟吟的。 “师弟,可要谨言、慎行啊。” 第四章 前世的道侣 无视掉眼前二人难看的脸色,孔幽自己心情颇好地离开。 路上遇到几个年轻弟子,见他过来,纷纷在原地站定问好。 “大师兄。” “孔师兄好。” 孔幽微一颔首,算作回礼。等他走出去一段,就听得身后两位和他打过招呼的弟子在议论纷纷。 “听说孔师兄和道缘长老在议事堂吵架了?”其中一个弟子小声开了口。 “不能吧,那个孔师兄?他还有本事和别人吵架?”另外那位弟子提起孔幽,带着一丝讥讽和不屑。 鸦首山人人尽知孔幽是个受气包,连刚入门的弟子都能指使他做事,别说威严,连尊严都没有。 开头的那位弟子似乎在心里赞同后一位弟子的话,可他比对方委婉点。 “毕竟是首席,还是孔家的嫡系……但我真的听人说,他和大长老起了冲突!” “假的吧,他在大长老身边不一向是俯首帖耳么?” “嗯……貌似因为那个新上山的小师弟。” “那小孩真是老宗主的私生子?” “别乱说!什么私生子。他是老宗主归宗之前的孩子。” “老宗主归宗的时候……有六十岁了吧?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人家是老宗主的亲儿子,货真价实。” “嚯,怪不得孔幽这么着急。他是怕自己首席的位子坐不稳当吧!” 孔幽身为修士,五感通达,弟子们的议论都听在他的耳朵里。 若是换作上辈子,他可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埋头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这些关于他的非议从来都没少过,他也只当师弟师妹年纪小,管不住嘴,身为师兄,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可如今孔幽不这么想了,师弟不教师兄之过,他就是得管管这些口无遮拦的后辈的嘴! 这会儿两人讨论得愈发激烈了,那位口气嚣张的弟子甚至放出狠话—— “孔幽要没有这个心思,我明天倒立着上山!” 倒立上山。 这可真是新鲜事。 孔幽有点想看。 他转身回去,正准备让这位师弟表演一下那个,一声娇喝止住了他的步伐。 “谁允许你们编排大师兄的?” 孔幽抬眸,一个身着烟蓝色的少女出现在两个师弟面前。 那少女桃腮粉面,鼻子秀气小巧,嘴唇如柔软的花瓣。她那双眼睛最是吸引人,杏子一样圆溜溜的形状,眸色是罕见的偏棕色。她的头发天生卷曲,就算全都束在脑后,鬓角也是弯弯的几绺,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娇憨之气。 少女名为穆若雪,是老宗主的养女,大长老座下第三位真传弟子。 穆若雪身形娇小,气势却十足。她在这鸦首山向来横行霸道,但因着是老宗主唯一收养的孩子,四个长老都偏宠她,所以被她欺负的弟子只能忍气吞声。 况且被小师妹欺负几下也没什么,她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外向,有点小脾气也没关系,大家都愿意包容她。 这个“大家”里面也包括上一世的孔幽。 上辈子,孔幽和穆若雪差点结为道侣。 穆若雪当着宗门上下的面,说喜欢他,要做他的道侣。小师妹勇敢追爱,师门纷纷起哄,让孔幽答应。 孔幽一个人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对面,像在看一场热闹、却与他无关的戏。他知道穆若雪为什么非要当众和他表明心迹。 那时有传言说孔家的次子孔暝其实不是前家主的亲生儿子,真正的嫡子只有鸦首山的大弟子孔幽一人。寻常人家的男子都在意自己头上绿不绿呢,何况孔氏这种望族。 这件事一旦坐实,那就是天大的丑闻。 而且家主之位一定要还给孔幽。 那可是孔家的家业,人们都说孔家的家宅就像个巨大的聚宝盆,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流向那里,孔氏一辈子赚了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孔幽记得上辈子自霍茗一上山后不久,孔家那边就出了事,传出孔暝不是老家主的亲生儿子。 而在这时,眼前的穆若雪抓住机会,向孔幽表白,把这金龟婿提前定下。 她的小心思很容易被看破。如果孔暝出事,孔幽就是孔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且孔幽还是鸦首山的首席,将来有可能继承长老、甚至宗主位子的。 到时候她就妻凭夫贵了。不但是宗主夫人,还是孔家的当家主母。 财富、权力、声望……她轻轻松松地握在手中。 虽然孔幽是个无趣呆板的家伙,但他这身份家世值钱着呢。 他不通情爱,只知道完成师父和其他同门交给他的任务,是个闷葫芦和受气包。 哪怕有师妹向他示好,他也视而不见。 穆若雪其实更喜欢性格外向的、会甜言蜜语的。要不她后来怎么和霍茗一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呢。 只是为了她的光明前途和钱途,她愿意委屈自己,忍受孔幽的死板。 现在的穆若雪暂时还不知道孔氏即将发生的风波,她只是单纯想把孔幽这条鱼纳入她的鱼塘。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算孔幽这时不是孔家的掌权人,那最起码分家产的时候,也会分到不少吧。 孔幽这个大师兄在宗门很没威望,所以穆若雪想,只要自己当着他的面,替他出几次头,说几回好话,这单纯好骗的孔师兄必然会对她感恩戴德。 不过就算孔师兄对她有好感,她也要仔细斟酌,不能轻易答应他。 这师门里对她有好感的师兄师弟多着呢,又大多家世不错。她也不一定非要把自己的大好青春,搭在孔幽这个呆板的家伙身上。 穆若雪把两个师弟教训了一顿。她说话娇滴滴的,听上去不像训斥,反而像撒娇。 最起码在孔幽眼里,两个被骂的师弟还很享受。 孔幽心里暗自发笑,看着穆若雪在他面前演戏,装腔作势。 上辈子孔家出事,她以为孔幽要继承家主了,就对他当众示爱。 可后来孔家的风波,在孔幽孔暝两兄弟联手之下平安度过。穆若雪一看,家主仍然是孔暝的,孔幽接班无望,对大师兄的态度就一落千丈。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宗主和师门的见证中定下契约了,相当于凡间的定亲,就等着择一良日正式结为道侣。 这时穆若雪却开始和霍茗一频繁接触。 “你们两个给大师兄道歉!要不是大师兄让着你们,你们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穆若雪板着小脸,对着两个师弟斥道。 师弟们面对穆若雪还有两张好脸,见到孔幽却有点不服气了。 “你们——” 穆若雪杏眸一瞪,还要再说,孔幽却随意地抬了下手,让她打住。 “道不道歉无所谓,师兄也不介意。只是——” 他卖了个关子,对面三人屏息望着他。 大师兄扬唇一笑。 “只是我还没见过有人倒立上山呢,师弟,既然你有这绝活,还不给师兄展示一下?” 第五章 我只是想开开眼 鸦首山一主峰两次峰。 “主峰的石阶到登仙台就断了,大约四千一百个台阶。师兄只是想开开眼,不难为你爬这么高,山顶也怪冷的。 这样吧,你就爬一半,两千个,如何?” 孔幽还贴心地给人家打个对折。 那个嘲讽他的师弟当即面色黑如锅底。他背着大师兄说的那些坏话,不但被本人听了个全程,而且对方摆明了不打算让这件事被敷衍过去,要刁难他。 穆若雪也是一惊。她以为自己口头批评师弟几句,顺便在孔幽面前刷刷脸,卖个人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孔幽竟然咬住这件事不放。 那个逃过一劫的师弟见自己的朋友被罚,立马为对方求情。 “大师兄,成河师弟只是一时嘴快。他、他年纪小,有时候口无遮拦了点,还请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 孔幽摆摆手,不吃这套。 “年纪小不是万能的遮羞布。另外,我说了,我并不计较师弟在背后如何编排我,我也没生气。 我只是想开开眼。” 孔幽单手负在身后,笑睨着那位成河师弟。 “两千阶,师弟觉得如何?若是你认为数量太少,不够你施展的,我们还可以再加回四千阶。 次峰还有三千阶,这偌大的鸦首山,总能容得下你。” 邱成河把头压低,牙关咬得死紧,拳头也攥起来。 “师、师兄……” 穆若雪在这时忽而开口了。她有点被孔幽笑里藏刀这一面吓到,但邱成河是她养的另一条鱼,自己说说也就罢了,真要是让大师兄罚出了什么毛病,她还有点心疼。 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她都想要完美无瑕的。 所以她替邱成河说了几句话。 “师兄,成河师弟刚上山不久,对山里的规矩还不明白……” “不明白?” 孔幽轻声咀嚼这三个字。 “谁家都有父母双亲、兄弟姊妹。在家尚不能随意呼喝家人,难道到了我们这鸦首山,就放任自流了? 邱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点规矩,令尊令堂,总该是教过的吧。” “是、是这么个道理,”素来气焰嚣张的穆若雪难得结巴一回,“但是……” “够了师姐。” 邱成河猛地抬起头,怒目瞪向孔幽。 “我说你的坏话,还被你听见,是我不对。” “成河师弟,说话断句可要断清楚。到底是说我坏话不对,还是被我听见不对?” “我不如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你不是要看吗?我照做就是了!” 邱成河竟然真的应承下来。 孔幽笑得见牙不见眼,要说年纪小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最起码这种说话做事不经大脑、横冲直撞的鲁莽性格,还是很有意思的。 等到他再长大些,做事圆滑了,就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向师兄求求情,说两句好话,死缠烂打,把事情敷衍过去为上。 不然丢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脸,还有家族的颜面。 邱成河答应了,另外一个师弟,还有穆若雪,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瞪着他。 邱成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嘴太快,说完有一丝后悔。可孔幽不给他懊恼的时间,直接定了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爬吧。” …… 晌午过后,距离下午的功课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鸦首山的弟子们在这时通常三五结伴,寻个暖和的地方消食闲谈。但今天,却不见他们的人影。 他们全部来到山门口,对着石阶上的二人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发出短促的嘲笑声。 孔幽随手折了一段柳枝,捻在指尖把玩。 他坐在两段石阶交接的地方,这里有一处平缓的台面。 此时他悠哉地吹着山风,望着台阶下面的人。 邱成河双手杵着粗糙的台阶,手臂鼓起青筋,额头的汗珠簌簌下落,砸在台阶上,一滴接着一滴。 他的双眼紧盯着上一级台阶,在脑海中权衡哪一处更平坦,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向上移动一个台阶。 孔幽说到做到,真的带他来倒立上山阶。 鸦首山的弟子到底是基本功扎实,成河师弟哪怕是倒立的姿势,身体也绷得笔直,像一枚倒悬的剑。 只是他这柄剑今天注定要在几千段的鸦首山天阶之上折断。 孔幽掩面打了个哈欠,手中的柳枝一甩一甩。 “邱师弟,这才一百阶呢。你再慢吞吞的,晚饭都赶不上趟。” 邱成河真想翻白眼,可他的精力不能有丝毫分散。 此处台阶只有半面靠山,另一半就是悬崖。就算现在爬得还不够高,他稍有不慎,坠落,那也要摔个鼻青脸肿。 眼前这人还在挑三拣四。 “师弟啊,你这绝活不够绝。这么慢,我放只乌龟,这会儿都爬上登仙台了。 身为鸦首山的弟子,怎么能容忍自己这么废物? 是不是在偷懒?这可不行。我们鸦首山不养懒人。” 孔幽不但挑剔,还要给邱成河洗脑,施加压力。邱成河真想把他那张不说好话的嘴堵住,可他现在自顾不暇。 他能听见其他弟子暗暗的嘲笑声,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拦。今天这事的确是他理亏,被孔幽咬死并发难,也是他应得的。 但孔幽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他以为自己爬个十几阶,让他撒撒气,也就算了。 这都一百阶了!邱成河的双臂都在微微发颤,孔幽还没有叫停的意思。 萧则正带着霍茗一路过。霍茗一刚来到山里,连环境都不熟悉。萧则先带着他认认路,别自己不小心走丢了。 正经过山门,就看见前面围着一圈弟子,探头探脑。 “萧哥,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茗一露出担忧的神情,萧则沉默片刻后,决定抓一个弟子过来问问。 “前面是何人在闹事?” 那弟子本来有点不耐烦,一看是道缘座下的二师兄,连忙立正站好。 “回萧师兄,是大师兄正在惩戒成河师弟。” “孔幽和邱成河?” 萧则蹙眉。 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邱成河是明铮堂的弟子。据说明铮堂的堂主李钰杉认为此徒天纵奇才,对其悉心培养管教,就等着将来有出息了被哪个长老收为真传呢。 孔幽身为鸦首山首席,不需要到各大堂修课,他和几个堂主都不熟,更别说下面的弟子。 而且……惩戒? 以孔幽那软弱的性子,他还会主动去责罚别人? 萧则心里纳罕,让那弟子带路,他要前去看个究竟。 霍茗一不知为何,心里十分没底。但萧则是说一不二的人,他只好快步跟过去。 两人来到喧哗之地,被萧则抓住问话的那个师弟相当狗腿。 “萧则师兄来了!都让让!”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的喊声也被孔幽听在耳中。孔幽抬起眼帘,心中哂笑。 原来是萧则和霍茗一。 来得正好。 第六章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萧则第一眼看见的是孔幽。 他能感觉到孔幽是不喜见到他的,因为对视时,对方眼皮半沉,眼珠左瞟,翻了个克制至极的白眼。 萧则当然也不乐意见到这位孔师兄。本来他们之间,因同为道缘长老座下真传,彼此就不是很对付,能维持体面已经不错了。 回想起在议事堂的不愉快,萧则内心更是一阵无名火。 “何事在此喧哗。” 他沉着声音问,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向他汇报。 萧则到来,吸引走了一部分孔幽的注意力,被罚的邱成河趁此机会也想缓口气。 “邱师弟,不要偷懒。” 没想到孔幽的眼神这般厉害,半点不让邱成河松懈,也没有丝毫让他休息的意图。 穆若雪始终跟在旁边,看见邱成河的手臂都在抖,她欲言又止。 霍茗一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心中也生出一丝畏惧。 据说邱师弟只是一句话说得不合大师兄的心意,就被他当众责罚,倒立上山。 …… 那道缘长老把他交给孔幽管教,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都说孔幽性格软弱,脾气好,霍茗一知道自己被安排给孔幽时,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现在,他这口气松得太快。他没想到,孔幽竟然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孔幽其实也不记仇,通常他有仇当场就报。 他很聪明,抓着别人理亏这点,一脚踩死,而不是等到事后翻旧账。 当然,也不会让这件事随便翻篇。 他不管师门会如何评判他,这些都是别人的事,他现在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好。 其他人怎么想,那不重要。 萧则属于那种自命清高的世家公子,就算他眼高于顶,但也不会随便欺负同门。 所以当他看到邱成河满头大汗,手掌都被硌出道道青紫时,他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孔师兄,你不是明铮堂的执教师傅,更不是堂主。这样处罚堂内的弟子,是不是于理不合?” “处罚?我可没有处罚。” 孔幽的笑容不改。 “邱师弟说我心胸狭窄,容不下新来的霍茗一。我虽然被污蔑,却也不责怪他。 这时邱师弟又说了,他有一招绝活,能倒立上山。我对我自己的清誉声望不甚在意,但我乐意看人表演绝活。 我就劳烦邱师弟,为我表演一番。这不,邱师弟正演着呢。 我们两个在这边玩闹,萧师弟你横插一脚,意欲何为?” 孔幽说得冠冕堂皇,他的神情很正经,话语很离谱。 萧则露出“你是不是真把我当傻子”的神情。 “邱师弟如此痛苦,你却说这是‘玩闹’?邱师弟,你快歇息,不用理会他。” 邱成河是个犟脾气。虽然已经眼冒金星,但孔幽还没叫停。 他现在热血上脑,和孔幽杠上了。 “萧、萧师兄,我没事。我……还能坚持……” 邱成河咬着牙回,萧则听到他这叛逆的发言,脸色顿时黑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行。 孔幽单手托着侧脸,慢悠悠地说话。 “做人啊,可千万别信口开河。你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伴随着代价的。” 这话他说给所有在场的弟子听。 以前是以前,这些弟子背着他,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他懦弱,笑他无能,不把他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 但孔幽如今仍然是鸦首山首席弟子,他的身份凌驾于所有弟子之上。 如果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意见,那就把意见烂在肚子里。 万一让他知道了,今日邱成河的下场,来日就会是你的下场。 弟子们顿时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霍茗一也低下头,生怕孔幽注意到他。 孔幽带着压力的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穆若雪身上,莞尔。 “我说的对吧,若雪师妹?” 穆若雪的冷汗顺着后背滑落。她印象中,自己说过好几次大师兄的坏话,但应该都没有被他听见才对。 可看他的态度,仿佛他知道了一切,而且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她得罪了他。 穆若雪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事,她平时欺凌同门的事做得太多了,自己记性又差,根本记不住。 可大师兄又在等她的回应,她只好硬着头皮回复对方。 “师兄所言极是。若雪……谨记。” 孔幽笑着颔首,余光状似不经意地瞥向霍茗一。 霍茗一蓦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 “行了,我也乏了。邱师弟,今天就到这里吧。” 孔幽起身,随意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他的衣衫纤尘不染,依旧是那华贵的紫色。 邱成河下身一晃,身子翻过来,两腿触地,倚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看着自己的双臂和双手。掌心已经被石子磨得不能看了,两条手臂也在止不住地抖。 之前和他一起的那位弟子悄悄跑过来,有点担忧地看着邱成河的双手。 “大师兄也太过分了,”他小声说,“成河师弟,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禀告堂主。堂主气坏了,说大师兄仗着首席的身份,肆意欺凌同门,要去到道缘长老和宗主那里给你评理呢。” 邱成河脑袋嗡嗡地响,别人和他说话,他要反应一阵子,才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得知身边的师兄偷偷告状后,他不但没有谢意,反而皱起眉来。 “这种事让堂主知道要作甚?” “啊?可是大师兄在欺负你啊。” 旁边的弟子有点楞。 邱成河露出懊恼的神情。 “本来就够丢人的了,还闹到堂主,甚至长老和宗主那里……算了,我去找堂主说。” “哎,邱师弟你还是赶快去看看伤吧,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听堂主的意思,要把你们邱家也一并找来,一起给你撑腰呢。” “我爹娘也来?” 邱成河的耳朵都红了,声音急切。 “我都这么大了,遇事还要爹娘为我出头?不行,我现在就去修书一封,让他们别来。” “那可能也晚了……堂主用他那只日行千里的机关鸟送的信,估计这会儿你爹娘都出门了。” “……” 第七章 你们可要好好在一起 孔幽从山门口离开后,就先回了自己的居所。 真传弟子的住处有别于其他弟子,都有单独的房屋和院落。孔幽住着的竹幽居,竹林掩映,是个僻静之处。 他推开院门,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孔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辈子,他就是住在这里,打坐、练剑、过着平静而没有新意的生活。 他不是喜欢交际的人。只是作为宗门首席,有些场合不得不参加。每次应酬回来,孔幽都要在他的小屋休憩很长时间。 他实在是做不来这些事,这不是他所擅长的。 每当这时,孔幽难免会想起自己的弟弟孔暝。 孔暝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 孔幽像母亲的地方比较多,随和温雅,不喜交际,只喜欢专注于自己的事,而且能做得很好。 孔暝和父亲很像,不仅是相貌,更在于性格。他们父子八面玲珑,不管是生意还是家族内的事务,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当年孔幽被送上鸦首山,而孔暝被留在父亲身边,学着怎么接手家业。 在外人看来,是孔家按照祖上的约定,把软弱无能的长子送到鸦首山当质子,留下了和前家主一样雷厉风行、冷血果决的次子继承家业。 其实孔幽孔暝对这个安排都很满意。孔幽喜欢研究这些剑法内功,对于家族的生意没兴趣。而孔暝一看他那些剑法上面画的小人就头大,他宁可去跟随父亲多走两个铺子。 两兄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分别了。 众人都猜孔幽和孔暝关系不好。因为孔暝一次都没有上过山来探望长兄。 但凡孔暝来过一次,就能看明白孔幽在鸦首山处于怎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况。 如果兄弟感情深厚,当弟弟的,还能容忍哥哥这么被宗门欺负? 其实孔暝不上山这件事,是孔幽上辈子的决定。 孔幽总想着弟弟一人操持孔家这么庞大的家业不容易,还要时时应对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他自己是成人了,又是哥哥,怎么能事事仰仗弟弟。 何况他弟弟脾气还不好,惹怒了连祖宗都敢骂。 他们兄弟的关系也不如外人猜测得那样。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还在孔家的时候,孔幽对孔暝处处照顾,无微不至。 孔暝可不是鸦首山的白眼狼们,他恩怨分明。 谁对他好,他知恩图报,都记在心里。 但谁要是惹到了他,他必十倍百倍奉还。 在外人眼中,孔暝一次没来探望过孔幽,反倒是他自己一出事,孔幽第一时间就赶回孔家帮他平事。 那次传出谣言,孔幽召集了全族上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声明,孔暝是孔家前家主的亲生子,他孔幽唯一的弟弟,孔家的嫡系。 他是孔氏当家家主这一点,不容质疑。 孔幽还重重罚了几个造谣生事的旁系,妄议家主,罪不可恕。 这是包子性格的孔幽第一次动真火。 他们兄弟同心,这次风波平安度过。孔暝始终没有忘记哥哥对自己的恩情。 当他知道哥哥在鸦首山过得并不好时,孔暝大为震怒,几次向鸦首山要人。 孔家嫡脉的长子,容得你们这般糟践? 但每次鸦首山都说孔幽身上背着魂契,不到二十八岁不能擅自脱离宗门,否则就会有生命之虞。 魂契是孔家先祖和鸦首山开山宗师定下的。鸦首山的祖师对孔家先祖有救命之恩,后者无以为报,就承诺前者,每一代的孔氏传人,都要有一位在鸦首山修习,为宗门尽力。 直到二十八岁,才能正式离开宗门。 孔暝先骂祖宗做的傻叉决定,再骂鸦首山人面兽心厚颜无耻。他没有放弃,为了把哥哥从鸦首山这贼窝救出来,四处奔走,甚至连家业都顾不上了。 可孔幽终究没有活过二十八岁,而孔暝为了哥哥荒废家业,在这期间,旁系蚕食鲸吞了孔家的生意。 最后,孔暝被赶出宗族,潦倒至死。 他们兄弟,一个被诬欺师灭祖,一个被扫地出门,都不得善终。 这一世,孔幽绝不会重蹈覆辙。 算算日子,霍茗一上山后不久,孔家那边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孔暝跟孔幽是同母异父,只有孔幽才是孔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这消息传到鸦首山,被穆若雪得知。没过几天,穆若雪就当众向孔幽表白,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自己。 然而等孔幽回到孔家,将事端平息后,穆若雪对孔幽的态度又变了。 这时霍茗一趁虚而入。 他和穆若雪算得上一对欢喜冤家,两人看似不合,经常吵架,其实早就对对方暗生情愫。没过多久就勾搭到一起去。 然而他们私下在一起后,也时常闹别扭。每次穆若雪和霍茗一吵了架,就会对孔幽特别好。孔幽虽然不解,但对于旁人的善意,他总是不吝于回报。 只是没想到,为了霍茗一能够坐上首席弟子的位置,穆若雪竟然和他联合起来,不但给自己下毒,还要诬陷他! “孔师兄说自己和鹤云宗毫无瓜葛,但你曾经不止一次救过鹤云宗的弟子,甚至和鹤云宗死去的前首席有私交。你把鸦首山的秘密卖给鹤云宗,那些信件都被我找到了。 证据都摆在大家面前呢,你还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穆若雪尖锐的声音再次在孔幽的耳畔响起。 那时孔幽百口莫辩,所有人都冷漠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他拼命为鸦首山挣来的荣光,他为同门做过的一切,在此刻都化为乌有,没有一个人念着他过去的好,只想着把他赶快拉下台去,踩进泥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那种众叛亲离的绝望,哪怕相隔一世,孔幽都无法忘怀。 窗外飞来一只山雀,肉嘟嘟的,像个毛绒小球,落在他的桌前,顽皮地啄他茶杯里的茶水喝。 孔幽摊开手掌,那小雀不怕人,自己跳进他的掌心。 孔幽把手掌倾斜,拢着小小的鸟雀,轻抚它的柔软羽毛,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自身带有强大灵力的人,总是能吸引这些天地间的生灵。 霍茗一,穆若雪…… 这一世,你们可要好好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第八章 他是在以卵击石 邱成河的父母动作很快。 前一天孔幽刚罚了他们的儿子,第二天夜里,他们就赶到了鸦首山。 因为时辰太晚了,鸦首山便将他们二人妥善安顿,等到次日,再召集弟子到议事堂。 这一晚,邱父邱母先见了堂主,跟他了解事情始末。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父母,不能随便冤枉人。 但根据李堂主所言,这孔幽,不过是因为他们儿子不小心说了一句实话,就罚了他快两个时辰,这成何体统?不是活活作贱人吗?! 邱家是修真世家,家族中的长辈有不少都在瑶台任职。因为有背景,邱父邱母在和李堂主说话的时候,也很有底气。 “堂主,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邱母雍容华贵,带着三分薄怒,耳朵上的翡翠耳坠轻颤,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这孔幽真是欺人太甚,无视宗门规矩,肆意处罚同门!我儿刚入宗门不久,与他本无瓜葛。只是因为一句话,他就当众责罚,可见此人气量狭小,毫无容忍肚量。这样的人,还怎么做大师兄,怎么做首席?” 邱母手中的帕子都要搅碎,邱父待妻子说完后,也跟了两句。 “李堂主,你在鸦首山待的日子久,比我们更了解这里的规矩。首席一位,不仅要求才智,更要有德行。孔幽在上次瑶台问道失利,让你们鸦首山颜面有损,是为失才。如今他欺侮同门,滥用刑罚,是为失德。失才又失德,恕在下直言,我实在不懂,为何鸦首山还要为他保留着首席之位。” 李堂主被邱氏夫妇轮番拷问,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溢出。 “孔幽的首席之位,是老宗主定下的……我们宗主刚接任不久,还不知该如何处置孔幽…… 但二位放心,鸦首山绝不会包庇任何一个触犯门规的弟子!我已请来道缘长老和明执堂的堂主,还有当时在场的弟子。一定会还成河一个公道!” “如此便好。鸦首山是天下名宗,多少修士趋之若鹜。我们成河拜入此门,也是心之所向。李堂主,成河是邱家独子,我们对这个孩子有时过于紧张了。尤其是他娘亲,总是怕他病了累了,因而言辞间难免激进。多有得罪,望请海涵。” 邱父先拷问了李钰杉一番,随后又把话往回拽一拽,再敲打他几句。 邱成河是邱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一脉单传。和情况复杂的孔家不同,他们把这个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一边是孔家的弃子,一边是被家族捧上天的独子,孰轻孰重,邱父希望李钰杉好好想想。 邱父在瑶台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可得罪。李堂主连忙向他表态,一定不会让成河受委屈。 “既然如此,明天就有劳李堂主了。” 邱父邱母来到山中的时候,邱成河恰好不在。 孔幽倒是听说了这件事。 他不想听都不行,有个小喇叭自己跑到他面前,哔哔叭叭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全部讲给他听了。 “邱师兄的爹娘非要给他讨回个公道,李堂主也去找大长老了。孔师兄,这回可怎么办呀……”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趴在桌边,一边吃着孔幽的茶点,一边忧心忡忡。 他的身子圆滚滚的,皮肤又白,像一块刚出锅的发糕。 孔幽开口。 “我说发糕……” “师兄!都说了多少次!我的名字是筏诰,孟筏诰!” “好的孟发糕。” “……” 小发糕生气,吭哧吭哧咬着绵软的点心。 他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被孔幽捡回来的孤儿。目前还没有通过入门考核,仍然是杂役弟子。 小发糕已经考了八遍了,每次都报名,次次都不过,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感,讲究重在参与。 这事儿孔幽自己也郁闷呢。发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但这孩子就是考不过。而且每次都在第一科宗门史上折戟。 久而久之,孔幽自个儿想明白了。 小发糕就是脑袋不灵光,绝不是他的教学方法有问题。 不过发糕有发糕的好。他是被孔幽救下的孤儿,从入门到现在,他的小世界里面只有孔师兄,所以对他忠心耿耿。 不管别人怎么说孔师兄的坏话,他也始终无条件地相信他。 上辈子孔幽被人诬陷,被师门排挤,只有发糕还在坚持为他说话。 但发糕那时还是个杂役,没有人会耐心听一个杂役弟子说话。 孔幽被赶出师门,发糕也追随他一起。但那时孔幽的病太重了,无力回天。 他不想惹发糕难过,所以一个人出门,孤独地死去。不知道小发糕发现他不在后,有没有去找他,有没有哭鼻子。 “发糕,”孔幽望着往嘴里塞点心的小胖子,难得真情实意地开口,“你这辈子要好好地活着,吃得胖一点。” 别像上辈子那样,跟着他吃苦,到最后瘦得皮包骨头,个子也长不高。 孔幽在煽情,发糕却像掉了松果的松鼠,点心落在瓷碟里面,摔得乱七八糟。 他忽而呜呜哭起来。 “师兄啊,你不会真的要把我论斤两卖掉吧?我不要呜呜呜呜——” “……” 孔幽恼羞成怒,把一块点心塞在他嘴里。 “吃你的吧!” 发糕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但没忘记吃。 “师兄你现在就别担心我了,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明天议事堂,长老说要拿你是问呢。” “拿我问什么?我又没做错。” 发糕吃得那么香,孔幽一时好奇,自己也拈起一块尝了尝。甜而不腻,的确味道不错。 “你、你现在的脸皮真是、真是……哎呀,我都说不出口。” “本来就是。邱师弟说他有绝活,我就想看看。我只是看看而已,招谁惹谁了?” “真、真的?” 发糕年纪小,好骗。孔幽张口就来,他还真信。 “那长老有点过分了。” “是吧。” “不过……师兄,我听说邱师兄的爹在瑶台是大官呢,他会不会把你关起来啊?” 发糕想想就是一哆嗦。 “然后给你上刑,抽你鞭子,给你喷辣椒水,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用火钳把你烧烤。” “……” 不知道是不是孔幽的错觉,他总觉得,发糕越说越兴奋,说到烧烤那段,还有点馋。 孔幽伸了个懒腰,对于来势汹汹的邱父邱母,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他有背景,我不也有?大家都是关系户,拼这个,邱成河纯纯以卵击石。” 第九章 议事堂上的对峙 鸦首山这几日可真是够热闹,弟子们吃瓜都吃不过来。 前有老宗主流落在外的儿子认祖归宗,后有邱氏家主来山拷问首席。 而且这两次事件,都与大弟子孔幽脱不了干系。 孔幽那天早上出了一趟门,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时辰快到了,大长老派出弟子去寻孔幽过来,但没找到人。 孔幽迟到,邱家夫妇的脸色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大长老也不想得罪人,给自家徒弟找了个借口。 “孔幽每天清晨会去巡山,兴许是今早遇到了什么麻烦,两位稍等片刻。” 邱父面容威严。 “长老,要我们等等也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您座下的这位大弟子,恐怕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不会不会,孔幽他是守礼的人。这不,人来了。” 道缘长老都要编不下去了,这时孔幽施施然地走进来。 “师父、二位堂主。” 他早晨出去办了点事,回来后,先换身衣服,然后才慢吞吞地赶来议事堂。 反正急的又不是他,走那么快干什么。 议事堂内坐满了人,除了大长老道缘、明铮堂的堂主李钰杉、明执堂的堂主赵天寅、远道而来的邱父邱母,还有几位当天在场的弟子。 邱成河不在。 发糕告诉孔幽了,邱师兄碰巧跟着同门出任务,不在山中。 据说他已经得知消息了,正在返回鸦首山,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 孔幽没有半点慌乱和无措。他大大方方地跨过议事堂的门槛,站在众人面前,坦然迎接他们各异的目光。 他天生相貌出众,今天又换了一身松石蓝的广袖衫,袖口滚着祥云纹样。这身蓝色更抬他的气质,显得人出尘脱俗。 那枚玉扳指在广袖间若隐若现。 道缘长老对于孔幽的态度向来复杂。他知道这个徒弟很出色,他在孔幽这个年纪,可是远不如他的。 能带出这样的弟子,是做师父的一辈子的荣耀。可道缘又难免嫉妒孔幽的天资才华。 如今孔幽的实力大不如前,他身为师父,表面痛心,其实暗地里还有几分痛快。 孔幽实力大退步,是因为他没能成功度过上一劫。 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每升一境,就有一劫。 渡劫成功,实力暴涨。渡劫失败,则一切清零。 春夏秋冬四域,从低到高,每一域分三境。 哪怕是孔幽这种已至冬域的高手,渡劫失败后,也只能堪堪保住春域。 孔幽有一段时间对此是很失落的,那时道缘还曾假模假样地安慰过他几次。 但现在这个大弟子似乎是释然了。不,他不仅仅是释然,他甚至有点理所当然了。 好像就算他渡劫失败,他也能当好这个鸦首山首席,一点都没有让贤的意思。 现在就是,孔幽站在门口,微微扬起脸,一副“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破事”的样子。道缘一看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孔幽,你还不知错?” “弟子何错之有,还请师父明示。” 孔幽笑呵呵的,说话不紧不慢,不管道缘再怎么装腔作势,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撒气,他还是平静泰然的模样。 道缘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撒。 “你擅自处罚师弟,还当着其他同门的面,行为极其恶劣。你不知悔改,还问为师错在哪里?” 道缘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孔幽的眉毛一跳,看着就疼。 “啊……”他拖长了声音,仿佛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师父说的是那天我当着全宗上下,让邱成河邱师弟倒立上山,爬了一百个台阶,最后让师弟抖着两手两腿,狼狈回去……这码事。” 孔幽是生怕邱家人不知道其中细节,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当天的起因经过结果,邱母听完之后,顿时怒火中烧。 “果然是你!长老,这回可不是我们邱家故意诬陷。你们鸦首山的首席,就是这样心肠恶毒的人!可怜我的孩儿,受了此等委屈也无处诉说……” “还要怎么诉说,”孔幽闲闲地打断邱母的话,“这不是都惊动你们二老了么?” 他是半点不在怕的,他可不管邱父在瑶台有什么高职。 邱父见到他这副样子,也是怒从中来。 “孔幽,你好歹是孔家的嫡子,家族就没有教过你规矩么?孔家竟然养出这么没教养的儿子。你父母在天之灵,恐怕都不会安息。” 孔幽前面还没怎么发作,当邱父提到他早逝的父母时,他眼眸一敛,冷笑。 “邱前辈,我叫您一声前辈,是我这人比较客气,知道尊老爱幼。但您这样妄议我的爹娘,恐怕不大合适吧。” “养不教,父之过。你能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完全是你的爹娘没有管教好。” “啊,那邱师弟说我懦弱无能、没有本事,靠着歪门邪道进入宗门,成了鸦首山的大弟子。说我这样的人心术不正、阴损恶毒,人贱自有天收。还说我其实也是老宗主的私生子,不然怎么坐到首席之位……他这么能说会道,应该也是邱前辈您教出来的吧。” 这些话不是孔幽编出来的,都是那日邱成河和另外一位弟子“讨论愈发激烈”时,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 孔幽只是把它们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邱父也没想到,自己那个看着懂事听话的儿子,竟然在背后这样诋毁别人。什么人贱自有天收,什么私生子…… 而且这样,不是把老宗主也一并诋毁了么! 邱父一时沉默,看样子受到不小的冲击。 这时邱母开口了。 “现在只是你单方面信口开河,谁能证明成河当日说了这些话?孔幽,你非但欺凌同门,而且心术不正,擅自给别人泼脏水。如今成河不在山中,没办法与你当面对质。你就抓住这个机会,肆意污蔑他吗!” 邱母四两拨千斤,把话头逆转过来,现在形势对于孔幽又是不利的。 孔幽微笑。 好啊,来这一套。 第十章 叫你不跑快点 邱母不是那种愚昧昏庸、无理智无底线宠溺孩子的母亲。 她是一位清醒冷静、有条理无下限宠溺孩子的母亲。 孔幽说的那番邱成河在背后骂他的话,邱母心里其实信了两分。邱父还是不够了解儿子,所以乍一听到,有些震惊和不敢置信。 知子莫若母,邱母深知邱成河的性子。 这孩子自小被众星捧月,有时候跟人说话不走脑子,顶撞长辈是常有的事儿。 跟同龄的玩伴在一起时,也经常因某句话说得不合适,就把人家气走了。 然而这点小毛病,邱母自己关起家门,管教一番就罢了。他孔幽算什么东西?还敢替她惩罚儿子? 邱母深谙说话的艺术,仅仅三五句,就将局势逆转过来。 方才在场的修士们都有点相信孔幽所言了。邱师弟和孔师兄之前都没什么交集的,他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竟然对师兄说这么过分的话。 然而邱母开口后,所有人又不禁生疑。 对啊!谁能保证这番话一定是邱师弟说的,而不是孔师兄编的呢? 弟子们是墙头草,两边倒。邱母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以此来掩饰嘴角得意的笑。 她把茶盏放在一边,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擦拭唇角,又叫了个“证人”过来。 “当时也不止你和成河在场,成河的师兄也在。你我二人孰是孰非,光在这里扯嘴皮也是徒劳,不如叫在场的其他人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邱成河的师兄名为许曜,就是那日在邱成河旁边,还劝他少说两句的人。 孔幽连眼皮都不用抬,此人必然已被邱家收买。 果然—— “回长老、堂主,弟子那天就在成河师弟身边,未曾听见邱师弟说过这等放肆的言论。” 全场哗然。 认识许曜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好人,性格也诚实温和,因而邱成河那种谁都看不惯的刺儿头才能跟他和平相处。 许曜师兄是不会撒谎的,所以成河师弟根本没有说过那种话,是孔师兄在诬蔑他?! 孔师兄的人品也太糟糕了! 弟子们望向孔幽的眼神顿时从迟疑变成鄙夷。这孔师兄,不但给师弟造谣,还要借此机会来罚他,让他当众出丑! 李堂主适时添一把火。 “长老、赵堂主,二位也都听见了。许曜是我堂内的弟子,为人老实,不会说谎。如今看来,就是这孔幽故意欺凌成河!” 明执堂是鸦首山专门负责惩戒的地方,不论是长老堂主弟子,哪怕是宗主犯错了,都要在此接受审判。 堂主赵天寅面黑如碳,不苟言笑,下颌左侧有一道陈年刀疤,随着他开口说话的动作而牵动,狰狞无比。 “欺凌同门是严重的失德之举。若事实果真如此,我会禀明宗主,卸去孔幽的首席之位。” 卸去首席之位! 赵堂主此言一出,议事堂内外又是一阵窃窃议论声。 孔幽真的要被从首席之位赶下去了…… 他三年前历劫失败,在瑶台之上,三十二峰的目睹之下,给鸦首山丢了人。 那时宗门有强烈的声音,要求卸去孔幽的首席之名。 在几乎一面倒的赞同之音中,只有两人为孔幽说话。 一个是道缘长老。 孔幽到底是道缘自己的徒弟,下一个首席未必是他座下真传。道缘出于私心,当然要为孔幽出头。 另外一个,是早已离开宗门,到瑶台任职的前首席楚良尧。 楚良尧也曾是道缘座下真传,孔幽的师兄。 良尧师兄只有一句话,如果孔幽不配做鸦首山首席,还有哪个弟子配得上? 最后宗主发话,此事日后再说,先给孔幽治伤。 这“日后”一拖,就拖到现在,孔幽都二十七岁了。 楚良尧是在二十八岁的时候离开宗门,孔幽年满二十八岁后,身上的魂契也将失效,他可以恢复自由。 但自己选择,和被宗门赶出去,还是两码事。 如果孔幽因此事被卸去了首席之位,不但他自己名声受损,连孔家那边都跟着一起丢人。 到时候旁系绝对要拿孔幽的丑闻说事,家主孔暝的压力势必会加大。 赵堂主这话被道缘长老听在耳朵里,他眉头紧皱,心里也是怪这个大弟子不争气。 这事在他看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弟子之间的冲突而已,宗门内很常见的。 可偏偏孔幽惹到的是邱成河,后者是独子,又有一对不好惹的父母。平时李堂主对他这个徒弟都算是供着,孔幽还上赶着去讨嫌。 道缘活到这把岁数了,在场数他年纪最大。他当然不信许曜说的是实话,这后生绝对被邱家收买了。 可是明执堂的行事风格就是只看证据,赵天寅出了名的铁板一块。让他通融绝无可能。 今天这事要是板上钉钉了,明天他绝对会找宗主废掉孔幽的首席。 大长老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 “天寅,我看这事不要马上盖棺定论。应该还有其他的人证……” 赵天寅没开口呢,李钰杉先抢了话。 “长老,门规面前一视同仁。孔幽他摆明了触犯多条门规。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有损您的威名不是?” 这话是把大长老架起来了,李钰杉可不能让他有一丝包庇徒弟的机会。 道缘摆摆手,让李钰杉先别说话。 他转而问孔幽。 “徒儿,那天在场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孔幽从进门到现在没说过几句话,刚才其他人因为他这件破事撕扯的时候,他站在那里,无聊到想抠手。 这会儿他师父问了,孔幽粲然一笑。 所有人都嚷嚷着要废掉他的首席,他还能笑出来,心态也是非同一般了。 他说师父,当然还有一位。 “是若雪师妹,那日她也在场。” 穆若雪知道大师兄被审问的事,邱家人,还有明执堂的人都在。 但是她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是件麻烦事,以她的身份,站在哪边、替谁说话都不对,穆若雪可不敢掺和在其中。 她正准备找个理由溜出山,避一避。刚到山门口,就被一位师弟拦下了。 “若雪师姐,大长老有请。” “……” 穆若雪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不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