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之咒》 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第一章:我不是人?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动那个念头——去罗布泊。 我不知道我会经历那么漫长的恐怖旅途,那么瘆人的奇人异象,那么玄乎的生死轮回……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片死气沉沉的盐壳之地,百年如一日,纹丝不动,定定地等着我。 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罗布泊呢? 这要从一个月前的体检说起。 我挺皮实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次体检。 那天,助理季风非拉着我去体检中心,我被逼无奈,去了。 我挨个房间做检查,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项目。 在心内科,大夫给我做心电图,他的神情有些异常,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机器好像出了点问题……”然后,一边抱怨国产机器的质量,一边重启。 他给我重新做了一次心电图,然后他惊呆了。 我说:“有什么不对吗?”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的脸:“你感觉正常吗?” 我说:“很正常啊。到底怎么了?” 他说:“正常人的心律是每分钟60——100次,你知道你是多少吗?” 我有些忐忑:“多……少?” 他说:“每分钟600次!” 我说:“太快了?” 他说:“老鼠的心律才是600次!” 我说:“没有人跟我一样?” 他说:“达到600次,心脏是不供血的,等于心跳停止了,挺不过15分钟!” 我竟然笑起来:“就是说,我还有15分钟的寿命了?” 他继续观察着我,说:“刚才重启机器,已经过去15分钟了。” 我说:“看来我死不了。” 他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我说:“什么可能?” 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你不是……人。” 我说:“好吧,我是老鼠,我换个体检中心。” 说完,我就走出去了。 走出门,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大夫一直在门里看着我。 还剩下几个项目,我不想再做了,匆匆离开了体检中心,给季风打了个电话,说我有急事儿,先离开了。 回到家,我的心里并不平静,600次这个数字成了一个阴影,笼罩着我,越来越压抑。 我摸了摸心口,“怦怦怦怦怦怦怦怦……”老实说,我不知道别人的心跳是怎么样的。 我不是人? 接着,我用手机上网查了查,果然,人类没有每分钟600次的心跳。不过我意外地搜出了一个案例—— 在新疆的罗布泊边缘,有人发现一名昏厥的男子,把他送到了附近医院。经过抢救,此人苏醒过来。他穿着蓝裤子,白衬衫,非常脏,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无论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大家怀疑他擅闯罗布泊无人区,死里逃生,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痴呆。 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发现此人很异常——他的心律高达每分钟600次。 当天晚上,这个人从医院悄然失踪…… 难道,我和这个神秘男子是同一个种类?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罗布泊看看。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的人生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偶然的一个念头,往往会要了你的命。而越是不祥的念头越是无法阻挡,我发现我已经劝不了自己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金黄色的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她站在水中央,笑着朝我勾手…… 三次我都从梦中惊醒了。 回想起梦中的情景,我感觉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有点眼熟,她是谁呢? 噢,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海市蜃楼》,好像是于荣光演的,有个镜头吓了我半辈子—— 有个男的,他在沙漠上看到了海市蜃楼,半个天空都是一个巨大画面,晃晃悠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异族女子,骑着马。于是,这个男的千辛万苦去寻找画面中的女子,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个蜃景在我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了,我三次梦到的女子,跟画面中的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她在呼唤我?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住在狼城(对不起,打错了,是兰城),从事自由写作,没什么拖累。这天,我开始收拾行装了。 出发之前,我去了一趟崆峒山的白云观,求签。据说那里的签非常灵验。 我一早就到了,走进三清殿,面对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烧香跪拜,心中默默地问:三位大仙,我想去穿越罗布泊,请你们告诉我——可行吗? 三尊神仙木呆呆地看着正前方。 我轻轻拿起签筒,闭上双眼,开始摇晃。过了好久,不见有签条掉出来。 我使劲摇。 依然没有签条掉出来。 我把签筒倾斜,继续使劲摇,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一支签条掉在了地上。 我把它捡起来,看了看,有些惊愕。 我知道,签条上写的都是挺深奥的签文,什么:八纯之卦问跟官,财鬼逢冲事不安,莫问别营连利好,只宜守旧可寻欢…… 然后需要去解签,道士会根据你问的具体事宜,告诉你,这个签是什么意思,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我抽到的签条上,只有三个字——下 下 签。 我好半天都没有琢磨透这算怎么回事儿。 接着,我起身去找道士了。一个40多岁的道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儿,他穿着蓝色道袍,星冠,唐巾,踏云靴,干干净净。 我说:“道长,您能帮我解解签吗?”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然后从我手中接过那支签条,凑到眼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这不是我们的签。”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 我哭笑不得,难道这支签是我带来的,故意捣乱? 我马上想到,说不定是哪个香客胡搞,自制了这支签,上香的时候,偷偷塞进了签筒里。 我随手把这支签扔进了门旁的垃圾筒,转身离开了。再抽已经没有意义。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休息了一会儿,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去,还是不去?” “什么意思?去哪儿?” “你别管了,我就问你,我去,还是不去?” “擦,没头没脑的,你叫我怎么回答啊!” “你就凭直觉回答,去,还是不去?” “不去。” “没事了。” 接着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这种询问当成一种问卜。这个朋友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只让他凭直觉回答,有时候我挺烦理性的,而直觉也许代表着天意。 我又给季风打了个电话,当时她正跟她的朋友拜拜打羽毛球,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 我说:“季风同学,我要去一趟罗布泊。”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说:“什么!” 我说:“近期就出发。” 季风讲话向来干净利落,她问我:“新疆政府邀请你去的?” 我:“不是。” 季风:“哪家出版单位组织你去的?” 我:“也不是。” 季风:“那你去干什么?体验生活?” 我:“算是吧。” 季风:“我……去吗?” 我:“你不去。” 季风:“你一个人?” 我:“我会找一些人结伴。” 季风:“看看,还是……穿越?” 我:“穿越。” 季风:“周老大,我能劝劝你吗?” 我:“你试试。” 季风:“我只想说一句——那里不是酆都鬼城,不是封门村,不是洛杉矶的塞西尔酒店,它是吃人的魔鬼三角区!” 我:“说完了?” 季风:“……说完了。” 我:“你接着打球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不怕那些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感觉很幼稚,但是我害怕罗布泊,它是真正的无人之地,吃人都不吐骨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害怕它,越想接近它。 一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是拜拜打来的,我没接。我了解她俩的风格——季风柔声细语,她只是理性地劝阻,而拜拜是个大嗓门,她会跟我磨叽一个钟头+。 冷静地想想,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不让我去,身边的人也不让我去……似乎所有人都在阻止我。 我偏要试试。 第二章: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罗布泊过去是个大湖,又称罗布淖尔。“罗布”为古突厥语,众水汇集的意思。“淖尔”为蒙语,海的意思。 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气候温凉多雨,罗布泊古湖面积最大超过20万平方公里。 张骞出使西域,经过罗布泊的时候,当地人告诉他:这片大湖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忽然消失。张骞认为,罗布泊钻入地下,潜流千里,又露出地表,于是才有了黄河…… 军旅作家庞天舒在书中写道: 罗布泊在自己的历史上曾几度消失,又几度再现。因为新一轮造山运动,因为全球性气候变化, 因为人类的垦殖活动,河水的改道和断流……罗布泊死亡又复活,复活再死亡, 真正的六世轮回。 有科学家认为,罗布泊在不断漂移,也有科学家反对。不管定论是什么,罗布泊这个幽灵之地,更加扑朔迷离。 它什么时候变成荒漠了呢? 1934年,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考察罗布泊,那时候还有10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 写道—— 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很多野鸭子在湖上玩耍, 很多鱼鸥在半空飞舞。环顾四周,东南方向出现了海市蜃楼, 一排黑影徘徊在地平线上。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 350年来,这片水域逐渐干涸,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彻底消失,变成了神秘的死亡之海。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没有一只虫,夏季地表温度高达80c。没有任何飞禽敢穿越。 沙漠上最伟大的树是胡杨,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枯1000年。就算胡杨在罗布泊也纷纷死去,最终绝迹。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1950年,解放军某部在塔里木盆地剿匪,一个警卫员骑马冲出重围之后失踪,32年之后,地质队竟在罗布泊南岸红柳沟中发现了他的遗体。这里离他失踪地点一百多公里。 1959年,石油局重磁调查队的李全友等人进入罗布泊以东地区勘探时发现4具尸体。 1978年7月,新疆地矿局第一大队九分队的一辆大卡车,给罗布泊作业人员运送物资,司机、副手和助理工程师三人失踪,空军某部航空兵前往营救,找到了三具尸体。 1980年6月17日,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的时候神秘失踪,多方搜寻,一无所获。2007年终于在罗布泊发现了一具干尸,可是,最后经过dna鉴定,这具干尸却不是彭加木。 1990年,哈密7人乘一辆客货小汽车去罗布泊寻找水晶矿,一去不返。两年后,人们在一陡坡下发现三具干尸。汽车距离死者30公里,其他人下落不明。 1995年,米兰农场职工带领两个亲属去罗布泊探宝失踪。之后,一个探险家在距楼兰17公里处发现了两具尸体,汽车完好,不缺汽油和水,死因不明。 1996年6月,中国探险家余纯顺徒步穿越罗布泊,不幸遇难。 1997年,甘肃敦煌一家三口在父亲的带领下,前往楼兰寻宝,一去不返,最后他们的尸体被淘金人发现。 2005年末,有人在罗布泊内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他自行到罗布泊探险,却不知为何死亡。 同年,武警部队开进罗布泊寻找金矿,在红山嘴一带,入伍不到半年的山东籍新兵赵胜岭失踪。三天之后,战友们在一处山梁上发现了他,此时他已经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无论大家怎么呼喊他,拥抱他,他都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2007年,有人在罗布泊边缘发现两具无名尸体,沿着脚印又发现一些散落的古钱币和古器皿,断定他们为盗墓者。 还有一些白骨,没人知道是谁,那将是永远的谜了。 2009年2月27日,维族司机卡斯木和朋友、向导4人,驾车从鄯善县出发,越过西南大漠进入罗布泊,他们来到临近楼兰古城的铁板河。铁板河一片干涸的河床,深深浅浅,沟壑交错,险象环生,没有参照,处处相似,极易迷路。卡斯木在这里神秘失踪。 营救人员9次搜寻,只找到了卡斯木的遗嘱和望远镜等遗物。遗嘱是用铅笔写的,他对妻子说:亲爱的老婆,我可能走不出去了。对不起你,孩子还小,家里重担都给了你,我很自责,爱你!我在外面没有欠过任何人债务。我农行和工行还有一些存款,看看我前两天买的彩票中奖了没有。如果有人发现我的遗嘱请与我的朋友帕尔哈提联系,手机号…… 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至今无人能徒步穿越罗布泊。 有人称罗布泊地区是亚洲大陆上的“魔鬼三角区”。 古丝绸之路就从那里穿过,古往今来,很多孤魂野鬼在那里游荡,枯骨到处皆是。东晋高僧法显在《佛国记》中,针对罗布泊,写下近乎骇人听闻的词句:“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 夜深人静,我梳理内心。 我奔赴罗布泊的念头之所以越来越坚固,说明我的潜意识里,确实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先后失踪,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听说父亲去了西北,他一去不返。 半年之后,母亲也离家出走了,她去哪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怀疑她是去寻找父亲了,也去了西北。 而罗布泊就在西北! 也许,那个地方有我的根。 就算我发现不了什么,我也想去探探险。 我不爱提自己的年龄,但是我毕竟45岁了,如果此次不去,估计再没有体力去穿越罗布泊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开始了体力锻炼。 每天早晨跑步,中午游泳,下午健身。 我住在兰城东郊,这里很安静,适合写故事。 这天晚上,我在街边吃完饭回到家,冲了澡正准备睡下,电话响起来。 我的电话只用于跟15岁的女儿越洋联系,很少有人知道。我看了看,不是女儿的,不是季风的,那就很可能是骚扰电话了。 我没接。 过了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我依然没接。 躺下后,我刚刚关了灯,短信来了。我拿起来一看,5个字:我与你同行。 这是谁啊? 第三章:其实这些人分别都有秘密 我发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回道:我是飞橙。 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 我又问:你要跟我去哪儿? 对方回道:西域。 我很警觉,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对方没有消息了。 我写悬疑小说15年,不会轻易害怕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飞橙是谁,但是我能肯定,她是从某个被我忽略的渠道得知了我的计划。 不管她。 如果再多几个人知道我的电话,我就换号了。 早晨起床之后,我去手机店买了个新号码,然后在某个旅行网站上发了个帖子—— 本人周老大,欲驾车穿越罗布泊,求旅伴。 qq群号:255329844。飞橙勿扰。 我写故事一直用笔名——周德东。其实,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周老大。 几天内,这个群加进来100多人。看来太多人对那个神秘之地感兴趣。有人问我,“飞橙”是谁?我说我写的是“非诚勿扰”,写错了。 实际上,多数人并不敢去。大家在群里聊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敲定11个人结伴穿越罗布泊,6男,4女。 我在兰城,其他人都是外地的。 现在的季节不是很热,正好出发。 太太离开我之后,带着女儿去了法国生活,我单身多年,无牵无挂。 大家初定4月20日进入罗布泊,那一天是农历3月(大)11日,星期六,冲狗(庚戍)煞南。 我领队。 我本人是金牛座,a型血,我觉得我更像处女作,很担忧,很善良,随和并挑剔,很纠结。我自认为我对家人对团队甚至对整个社会,应该算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刚刚写完一本书,叫《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那是我多年来总结的生活经验。可以说,在书中我把种种危险都写到了。面对不安全的生活,这本书就像一身坚硬的铠甲。遗憾的是,书中没有一则是关于沙漠的。 对于那片盐壳之地,我的防御也是空白。 5辆越野车,一辆房车,11位队友。 我们约定4月19日下午在库尔勒集合(巴音郭楞自治州首府,古焉耆国),地点是政府宾馆。5辆越野车和一辆房车开着去,其他人坐飞机或者火车去。 出发之前,我让季风把这个团队的名单和备注给我打印出来,带上了。直到我开车上了路,驶入了永山高速,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蹊跷的问题——这些人的名字上都带着黑框。 黄夕:男,25岁,山东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不知道在西北会遇到什么险情,或许他的功夫会派上用场。) 白欣欣:男,29岁,福建人,在安徽做生意,身高1.80米,体重80公斤。(他有一辆房车,有足够空间装物资,紧要时刻,他的房车又可以供多人栖身。) 号外:男,25岁,天津人,身高1.72,体重65公斤,干过建筑,卖过旧货,无线电爱好者。(他有一个电台,那是穿越罗布泊最需要的。) 张回:男,25岁,东北齐齐哈尔人,身高1.74米,体重69公斤。(麦南监狱狱警。) 徐尔戈:男,27岁,江苏人,身高1.75米,体重77公斤,电台播音。(此人差不多骑车走遍了全国,很有野外生存经验。西北是他旅行生涯的空白。) 魏早:男,26岁,内蒙古人,身高1.76米,体重75公斤。(他在部队汽车连当修理工,4年,刚刚退役。) 浆汁儿:女,职业是文员,24岁,湖南人,身高1.58米,体重53公斤,微胖。(信佛,喜欢研究方术,星座,手相。自称通灵。) 布布:女,党史研究室干部,42岁,武汉人,身高1.60米,体重59公斤。(她有一辆越野车,车龄18年。) 孟小帅:女,平面模特,27岁,西安人,身高1.70米,体重52公斤。(她唯一的优势就是漂亮,我在微博中看过她的照片。) 衣舞:女,29岁,正在读博,音乐美学专业,贵州人,身高1.57米,体重45公斤。 什么意思? 难道是神灵在警告我,这些人都会死? 如果我也在名单中,会不会也带着黑框? 难道是季风搞的?不像她的性格,她要阻止的话,一定是当面锣对面鼓。 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特点:不信邪。 假如我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怪物,也会被吓得头皮一炸,但是我绝不会跑掉,我会迅速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接近它,直到确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这个名单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路火花带闪电。(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押韵,就这么写了。) 上世纪90年代,有一本杂志很火,叫《女友》。我曾经在那里工作。 该杂志搞了一次活动——《女友》记者万里行,老读者都应该记得。我是其中一员,我们那个小组去了新疆,曾路过若羌县。 若羌县是中国最大的县,面积相当于内地两个省。 当时,我不知道罗布泊就位于若羌县东北部,我只记得,我们在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行驶,走着走着,发动机上的风扇发出“咯啦啦”的异响。 只能停车。 一检查,固定发动机的螺丝断了,发动机已经严重移位。这好比一个人的心脏出了问题,不可能再走了。 美国克莱斯勒公司生产的jeep,四轮驱动,质量应该没问题。只是他们设计的时候,不可能考虑到中国大西北特殊的路况。 我们被搁置在茫茫戈壁滩上,等待数个小时之后,才见到一辆长途大客车慢腾腾地开过来,车后的沙尘就像龙卷风,车顶装着高高的行李物品,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开车的是个维族老大爷。 我们的司机拦住它,上去了。 他返回若羌县请求救援。 又过了数个钟头,天快黑了,司机终于带着两辆救援车赶到了。 那天是周末,若羌县各个单位都在放假,司机看到一家银行大院里有人在修车,于是向他们求助。修车者竟然是《女友》杂志的铁杆粉丝,二话不说就来了。 他们把我们拖到了若羌县,可是没有一家修理厂修得了我们的车,好人做到底,他们又连夜把我们拖到了库尔勒…… 闲言少叙。 我们11个队友在qq群里定好了,所有人必须在4月19日赶到库尔勒。大家从各个方向,全部出发了,奔向同一个目的。令人费解的是——所有人都迟到了一天。 第四章:奇遇一头小野鹿 我先说我遇到的怪事儿。 我的路线是——从兰城出发,经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哈密,吐鲁番,最后到达库尔勒。 全程2000多公里,三天时间。 我4月16日一大早就离开兰城,上路了。 我带了很多应急的东西,有一样要提出来说说——吉他。那是我的灵魂伴侣。 第一天,我住在了张掖。第二天,我预计行车11个钟头,晚上住哈密。开车太累了,我在张掖睡到日上三竿,吃完早餐,已经是上午11点了。 一路朝西,越走人烟越稀少,平坦的公路两旁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天黑了,哈密尚远。我在路旁一家维族小餐厅吃了块馕,喝了碗羊汤,继续赶路。 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只剩下越野车的引擎声和无边的孤寂感。 哈密,哈密,哈密……那么遥远。 我越来越困倦,注意力好像急速旋转的涡轮,巨大的离心力迫使它一次次朝四周的黑暗扩散,我一次次努力拉回它…… 突然,有个活物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它离我太近了!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急刹车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哐”一声,车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同时停下来。我知道,我撞到它了。 愣怔了十几秒钟,我下了车。 竟然是一头小野鹿! 它躺在越野车右前方的路面上,不停地抽搐,脑袋朝着车,右后腿在流血,肯定骨折了,只是皮肉相连着。 它长的太漂亮了,两只长耳朵,一只短尾巴,没有角。毛是淡黄色的,腹部之下,四腿之后,嘴巴和眼睛四周,却是纯白色。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真的像滴水的葡萄,哀伤地望着我。 我立即跑回车上,拿来了急救包,慢慢靠近它。 它明显很害怕我,当我接近它的时候,它蹬了几下腿,似乎想站起来跑掉,但是,剧痛迫使它躺下来。 温差大,风很冷。我闻到了它身上那股可爱的腥膻味。 我轻轻为它包扎,差不多用了5分钟。它静静地躺着,惊恐地望着茫茫夜空。 最后,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戈壁滩黑咕隆咚,不见一盏灯火。 我把它抱起来,走向了我的车。 虽然看起来它年纪尚小,但至少有40公斤。 我把它放在后座上,它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不知道该对它说什么,只是反复发出一个轻柔的声音:“嘘……嘘……嘘……” 它依然不老实。我必须尽快给它找个人家照顾。 看看导航仪,最近的加油站还有140多公里。 我决定朝回开。 这地方离我吃饭的那个维族小餐厅,顶多80公里。 车开动之后,它更惶恐了,不停地乱蹬。 将近一个钟头之后,我回到了那家维族小餐厅。 餐厅里剩下一个大妈,她戴着四楞小花帽,正在白炽灯下看电视,竟然是翻译成维语的《大长今》。 见我走进来,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好!” 我说:“我撞了一头小野鹿,能不能放在你家养伤?我急着赶路……” 大妈笑着摇摇头,嘀咕了几句维语,我不知道她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帮忙。 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应该是大妈的儿子,他穿着黑坎肩,蓝袷袢。他同样听不懂汉语。 我比比划划指着外面的车,然后引领他们出来,看了看那头受伤的小野鹿。 他们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男子把小野鹿轻轻抱下来,走到旁边的羊圈,放在了干草上。接着,他用维语对我说了几句什么,从他的神态中,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处理。 我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娘俩就像照顾婴儿一样,开始侍弄那头小野鹿,我离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11点了。我无法赶到哈密了,只能沿途找个小旅馆住下来。 我撞伤了一头小野鹿,然后把它委托给了一户维族人家,接着继续赶路……在旅途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很正常。但是,两天之后我听到了另一件事,马上,一切都变得不对头了—— 我的另一个旅伴,就是那个当过汽车修理工的魏早,他驾驶着越野车,在同一天,跟我走的是同一条公路,他也是奔哈密。我们聊起来才知道,我和他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半个钟头的车程。当我拉着受伤的小野鹿,返回那家小餐厅的时候,应该跟他擦肩而过,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最怪的是:他在我撞到小野鹿的那个地段,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风忙火急地赶路,突然,车灯照到一个活物,它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他赶紧刹车,已经晚了,他把那个活物撞着了。 他下车看了看,竟然是一头小野鹿,正在汩汩流血。 他和我一样,为小野鹿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他把它放在了车上,不过,他没有朝回走,而是慢慢朝前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叫乌托乡,那里有个兽医站。 当时,人们都睡了。 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兽医的家,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然后把小野鹿交到了他的手上。折腾到半夜,他只能在乡里的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下来…… 于是,他也被耽搁了一天。 我是个悬疑小说家,通俗地说,就是一个编故事的,因此我对别人的嘴巴极不信任。 不过,令我无语的是,撞鹿这件事是魏早先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不是我,是魏早先说的! 大家见面之后,纷纷讲述迟到一天的原因,魏早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头小野鹿。 他讲完之后,我立刻问他:“你在哪儿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他说:“离哈密300多里的地方吧。”(他说的300多里是口语,应该是300多公里。)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段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我:“它长什么样?” 他说:“淡黄色的,看起来不大。” 我:“眼睛和嘴巴四周,还有肚子下面,是不是纯白色的?” 他说:“是是是!” 我:“它有角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 我:“它哪里受伤了?” 他:“腿。” 我:“哪条腿?” 他再次想了想,说:“右后腿。” 我越来越惊异了:他撞的那头小野鹿,和我撞的那头小野鹿,长相完全一致! 我只能这么想:在新疆的戈壁滩地带,只有一种马鹿,它们的长相当然很像。可是,为什么它们都是右后腿被撞伤? 它们从公路左侧冲向右侧,右腿受伤,这是对的。它们的速度很快,我们都采取了急刹车,它们的前半身躲过了车头,后腿受伤,这也是对的…… 都是对的吗? 戈壁滩上,野鹿极其稀少,为什么那么巧,我们都遇到了?并且,都撞到了? 我没说我也撞到了小野鹿,我不想在大家的心里留下阴影。 我只说,我的车出故障了,在张掖多停了一天,修了修。 阴影只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怀疑…… 我怀疑…… 我怀疑——我和魏早撞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是的,“东西”。 第五章:其他人迟到的原因 倒回来说。 4月20日下午3点多,我到达了库尔勒政府宾馆。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她给我第一印象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我停好车,拎着行李走向宾馆。 她一直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猜测她可能是我的队友之一。 果然,我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站起来:“真慢,就等你了。” 我说:“你是……” 她说:“浆汁儿,岳阳的浆汁儿。怎么,长的不如你想的好看?” 初次见面,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刺刺的,总爱扎人。 我说:“不不不。你好浆汁儿,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说:“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了啊。” 接着,她带着我走进了宽阔的会议室,我见到了另外的队友。 我满身尘土,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周老大,不过你们现在见到的,并不是我最好看的时候——三天没刮胡子了。” 大家热情地鼓掌。 一个女孩站起来拥抱了我,我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她说:“我是孟小帅。周老大,你长的一点都不像老大啊,哈哈。” 孟小帅是模特,长相漂亮就是社交能力,她搞定了宾馆经理,为我们提供了会议室,免费的。我相信,任何男人见到孟小帅的第一眼,最吸引他们眼球的,不是她的俊美脸蛋,而是她的完美大胸,绝对e罩杯(猥琐了)。 我笑笑说:“刮完胡子再看看。” 接着,我坐下来,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环顾大家:“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孟小帅说:“你不用抱歉,我们都是今天到的。” 我一愣:“哦?” 孟小帅说:“一会儿让大家自己说吧。” 我说:“那么,让我猜猜,你们都是谁。之前我见过孟小帅的照片,刚才浆汁儿自我介绍了,她俩除外。” 坐在我对面的男子,身体高大,穿着蓝色白条纹运动衫,鼓起结实的疙瘩肉。光头。 我说:“你是黄夕?”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使劲点头:“周老大好眼力啊!”接着,他做了个健美动作,大臂肌肉鼓得更高了。 我说:“说说你为什么迟到了一天?” 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 原来,黄夕的弟弟也练散打,不过,那家伙好勇斗狠,总惹事儿。黄夕出发那天,他跟人在酒吧发生群殴,被派出所抓了。幸好后果不是很严重,黄夕把他保释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只好推迟一天再走。 …… 坐在黄夕旁边的人,30多岁,平头,戴着粗大的金链子,名牌夹克的袖口,露出一点青色文身,好像是海盗图案。 我说:“你是白欣欣。” 他有些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死人了。” 我说:“谁死了?”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接着他就讲起来。 听得出,白欣欣是个风流哥,身边美女多多。 他出发前一天,带几个小妹妹去公园划船。有个女孩叫蒋梦溪,超级热爱生活,划船那天,她不知怎么搞的掉进了水里。 大家赶紧营救,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那是一个人工湖,很小,很浅,地形一点都不复杂。 时间无情地流逝,如果她还在水中,肯定早淹死了,可是,大家并没有看到尸体。 由于一直没看到她浮出水面,有人甚至怀疑她在逗大家玩儿,说不定偷偷回家了。 直到工作人员把水抽干之后,大家才找到她——蒋梦溪被挂在了他们乘坐的那条脚踏船的动力装置上。 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敲船求救,当时大家都很慌乱,不停地呼喊,可能忽略和掩盖了生命的信号。 奇怪的是,她明明就被挂在船下,那条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搜救的时候,那条船也参与了,在湖上来来回回地寻找…… 白欣欣帮忙操持丧事,推迟了一天。 …… 白欣欣讲完之后,气氛有点压抑。 我看了看他旁边的那个中年女子,她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迷彩服,短发,一看就常年旅行。她肯定是布布了。 我说:“你是布布。” 她说:“我是布布。” 我说:“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她说:“我是因为孩子。” 布布唯一的爱好就是旅行,只要有假期,她肯定驾车出去玩儿。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静,很热心。 布布的女儿叫布丁丁,今年14岁。 布丁丁在一家私立中学寄读,由于布布管得少,她的生活能力极强。正当布布准备旅行物品的时候,接到那家私立中学的电话,布丁丁发烧了。 她立即赶到学校,把女儿带出来,去了医院。 第三天,女儿才退烧。 她说:“妈妈,你走吧,我没事了。” 然后,她拥抱了妈妈,一个人坐公车回了学校…… 布布本来该迟到两天的,在路上,她日夜兼程,追回了一天。 …… 布布旁边那个女孩看起来有30岁了,皮肤有点缺乏血色,很白,素面朝天,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毫无疑问,她就是还在读博的衣舞了。 我说:“你是衣舞。” 她看了我一下,把眼神落下去:“呃,我是衣舞。” 也许是读书读多了,她显得有些木讷。我甚至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她多少有点神经不对头。 我说:“你也说说。” 她说:“我是坐火车来的,钱夹被人偷了……” 书生就是书生。 一个男的马上插嘴:“你也被偷了?来的时候,我的背包也丢了,幸好我的钱不在里面!” 我马上问:“你是……” 他把脸转向我,说:“周老大,我是张回。” 我说:“你不是狱警吗?” 他说:“警察难道就不会被偷吗?我有个朋友在反扒队,他们还经常挤不上公交车呢!” 这句话把我逗笑了,很多人都笑了。 张回又补充说:“主要是我没穿警服。” 我说:“你丢了什么?” 他说:“身份证,警官证,还有……我女朋友的照片。” 我把目光转向了衣舞:“你继续说吧。” 衣舞在西安中转。 当时她太困了,打了个盹儿,突然感觉脸上一凉,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奇瘦,他手里抱着一瓶矿泉水,正在斜眼看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就把目光移开了,举起矿泉水喝了一口。 衣舞不知道哪里崩来的水珠,又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她一直在象牙塔里,太缺乏社会经验了,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青年肯定是个小偷啊,他用手指朝她面部弹水珠,其实是在试探她睡没睡熟。 等衣舞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背包被拉开,钱夹不见了。 车票也在钱夹里。 她四下看看,人头攒动,一下就哭出来。 很多人围观。 她哭着去车站派出所报了案。 她的口袋里装着一点钱,很少,只够短期的食宿。 警方答应第二天把她送上火车,让她返回贵州,如果案情有了进展,他们再跟她联系。 她离开派出所之后,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来。她没给我打电话,她希望警察能帮她找回钱夹。 第二天,她再次来到火车站,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感觉背包被人重重地碰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就把背包转到了胸前。 派出所换了警察。正当值班警察翻看昨天笔录的时候,她打开背包拿水,竟然摸到了丢失的钱夹!打开看看,车票在,钱也在,一分不少! 她愣了一会儿,赶紧对警察说:“不麻烦你们了,谢谢!”然后就快步离开了派出所。 前一天,她翻遍了背包,钱夹肯定不在了,现在,它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马上想到,她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曾经被人撞了一下,她相信,正是那时候有人把钱夹塞进了她的背包。 小偷为什么偷了她的钱夹又还给了她? 她顾不上多想,赶紧改签车票,继续奔赴库尔勒。 …… 听了衣舞的讲述,大家都认为,她哭的时候,小偷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动了恻隐之心。 我说:“张回,你说说你。” 他说:“我是为公事。有个犯人跑了。” 我反复打量这个张回,他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他身为狱警,我并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多少正气凛然的东西,反而有点贼。简单说,他的眼珠子转得太快了。 据他讲,本来,他休假了,打算第二天出发。可是那天下午,他临时接到监狱电话,说有个犯人逃走了。 张回在监狱只是负责宣教,但是监狱出了大事,他必须得回到岗位上。 那个犯人和张回同名同姓,只是不同字,那个犯人叫——章回,黑龙江大庆人,杀人罪,死缓,在监狱里蹲了7年了。 那天,杀人犯章回在医院体检的时候,趁机从二楼跳了出去。看押他的干警下楼去追,他已经横穿马路,冲进了对面的居民区,不见了。 接下来,刑警、武警、狱警联合搜捕,第二天半夜,终于在一栋高楼顶层将他抓获。 狱警和犯人竟然重名。 我发现,此行都是奇事。 …… 衣舞旁边那个人,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十指细长。 我说:“你是谁?我猜不到了。” 他说:“嘿嘿,我是号——号外。” 他有点结巴,他是喜欢捣鼓无线电的号外。 我说:“让我猜猜你迟到的原因。” 号外继续笑:“你猜。” 我说:“你被哪个女孩缠住了。” 号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有女朋友呢,谁纠缠我,我是为了我——我的狗……” 我惊讶了:“你带狗来的?” 他说:“是啊,金毛,4岁了。” 我说:“你要带它穿越罗布泊?” 他说:“大家不要怪我悲——悲观,我想过了,假如这次我走不出来,我希望最后和它在——在一起……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一个人生活,它是我唯一的伴——伴侣。” 号外的狗有个不般配的名字——四眼。 号外带着航空箱,消毒证明,检疫证,健康证,来到机场办理托运手续,可是,人家告诉他,那张健康证刚刚过期。 无论他怎么恳求,机场工作人员都不肯通融。 没办法,他只好返回,到街道兽医站补办健康证。 一切办妥,已经延误了航班,只能次日出发。 …… 坐在号外旁边的人,五官很帅气,皮肤很黑,很结实,他应该是喜欢骑车旅行的江苏人徐尔戈。 没想到,徐尔戈还出版过一本有关旅行见闻的书,我顿时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不过,我没有表达出来。我不希望大家知道我是个作家,我只想做爱玩的“周老大”。 他的语调很慢:“说起来,我迟到的原因很乌龙。” 徐尔戈发音标准,吐字清晰,一听就是搞播音的。 出发那天,徐尔戈遇见了一个人,好像是个算卦的。平时,徐尔戈骑车旅行的时候,胸前必须挂上平安佛,他很信命。 他遇到的那个人,大约30岁左右,面容清瘦,穿得十分整洁,看上去,样子很像小区的物业经理。他站在徐尔戈家小区门口,似乎在等徐尔戈出来。 果然,徐尔戈刚刚走过他的身旁,他就说:“施主,你要出门?” 徐尔戈很诧异,他非僧非道,却叫徐尔戈“施主”。 徐尔戈停下来,说:“是啊。” 那个人说:“推迟一天再走。” 徐尔戈问:“你是谁?” 那个人看了看别处,又说:“改成明天。” 徐尔戈说:“为什么?” 那个人淡定地说:“听我的就行了。”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徐尔戈觉得很奇怪,对方不说原由,不说要钱,只有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劝告。 小区门口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黑车,司机眼巴眼望地看着他,等待他光顾生意。 徐尔戈想了想,这个怪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不可能是故意整他。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返身回家了。 第二天,他听说小区门口有一辆黑车出事了——那个司机拉着一个女孩去城中心,等红灯的时候,旁边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翻了,砸在黑车上,幸好没出人命,只是那个女孩骨折了。 徐尔戈不确定出事的那辆黑车是不是前一天等在小区门口的那辆黑车。 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小区门口的黑车都不见了。 …… 我把目光转向了浆汁儿:“说说你吧。” 她说:“我遇到的事比徐尔戈更乌龙……” 接着,她就讲起来。 这个自称通灵的女孩,遇到的事儿果然半云半雾。 3月1日,浆汁儿去了趟北京旅游,出发之前,她买了款新手机。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闲着无聊,她试着自拍了一张照片,效果还不错,只是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 手机日期不对,她调了过来。 从北京返回湖南不久,她就加入了我们这支穿越罗布泊的团队。 出发那天,她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无所事事,又用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没错儿,那天是4月18日。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手机里总共只有两张照片,她对比了一下——两张照片的角度、衣服、表情、日期,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买手机的第一天,她就拍到了4月18日的场景! 更诡异的是,第一张照片中有个留披肩发女人的背影,第二张照片也有这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头长发,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哎,我问你一下……” 那个女人转过脸来。 浆汁儿看了看她,继续说:“3月1号那天,你也坐在这儿吗?” 对方有些惊讶:“什么意思?今天就是3月1号啊。” 浆汁儿愣住了,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又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古怪的问题:“那4月18号那天你还会坐在这儿吗?” 那个女人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说:“下个月的事儿你会知道吗!”然后转过头去,再不说话了。 盯着那一头黑黑的披肩发,浆汁儿越来越不舒服了。 她删掉了手机里的照片,当即决定:退票,明天再走。 …… 她讲完之后,大家纷纷称奇。那个叫衣舞的在读博士生,压根没听懂,她皱着眉头问浆汁儿:“那天到底是4月18号还是3月1号啊?” 浆汁儿笑了,说:“亲,时间属于哲学,不属于你的专业。” 衣舞很老实地说:“噢。” 孟小帅说:“天,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儿,肯定吓死了。” 浆汁儿撇撇嘴,说:“我只把它当成一个解谜游戏,多好玩啊。” 我打断了她们,说:“我们继续吧。”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美女,你呢?” 孟小帅说:“我没遇到什么事儿。我之所以推迟了一天,是因为那天接到了衣舞的电话,她说她的钱夹丢了,会晚到一天,我知道就算我来了,大家凑不齐人数也不能出发,正巧我在一家刊物上的广告没拍完,就改签了机票。” 说完,她把脸转向了我:“周老大,我怎么总觉得你很面熟呢?” 浆汁儿立即敏感地看向了我。 我说:“我长的像陈宝国。” 孟小帅又说:“还有,我见了徐……” 徐尔戈看着她的眼睛:“徐,尔,戈。” 孟小帅说:“嗯,我见了徐尔戈也感觉哪里有点熟悉,好像是他的声音,可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徐尔戈说:“你肯定在网上听过我讲故事的音频,传播挺广的。” 孟小帅点点头:“嗯,有可能。” …… 剩下最后一个男性了,毫无疑问他是那个修理工魏早。这小子鼻子很大。 魏早留着平头,眼睛很亮,一举一动很敏捷。我当过兵,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军旅的节奏感,我说:“魏早,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他说:“我在半路上撞到了一头小野鹿……” 接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就是前面我写的那段情节。 大家鸦雀无声,就像在听传奇。我们在内地,只会在公路看到一只母猪,他却撞到了一头野生的鹿! 只有我感觉不对劲。 不管大家分别遇到了什么事儿,结果是一致的——11个人,每个人都迟到了一天。 …… 接下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明天出发的事儿。 会议结束之后,那个浆汁儿悄悄走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周德东,我就是飞橙。” 第六章:第一个可疑的人 穿越死亡之地。 我们现有6辆车:白欣欣一辆高大的房车,我,黄夕,魏早,布布,孟小帅,每人一辆越野车。 一条叫四眼的金毛狗,一把吉他,一部电台,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摄像机,4只照相机,4个导航仪,6个备胎,11部手机,一堆行李…… 布布带了一部卫星移动电话和一副夜视望远镜。 由于军事管制,我们只能奔向若羌,从鬼背山脚下进入罗布泊。 首先,我们要带一名当地的向导。 我来之前,先后联系过十几个新疆读者,请他们帮忙寻找向导,遗憾的是,没有人敢去。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魏早解决掉了。 他在乌托乡住了一夜,问过老板,有没有人愿意做向导带我们穿越罗布泊。老板很热心,给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帕万,他是极少数罗布人后代,才20岁,不过此人是个哑巴。 魏早很疑虑,问:“哑巴能带路?” 老板反问他:“带路需要说话吗?” 魏早的妹妹是个聋哑人,15岁,在聋哑学校读书。不过,魏早一直在部队,刚刚退伍,跟妹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好在他多少懂一些哑语。 他定不下来,想着大家聚齐之后,再做商量。 时间紧迫,我让他给那个小旅馆老板打电话,确定那个罗布人后代,并谈好价钱。 魏早跟那个老板联系上了。 价钱不高。 帕万会赶到若羌,在公路上等待我们。 搞定。 接着,我让孟小帅去消防部门登记,万一我们走不出来,他们会派直升机救援。 同时,其他人出去购买东西。 穿越罗布泊,一千多公里寸草不生的无人区,短则5天,长则10天。那么,我们至少需要20天的水、食品和炊具,以防被困走不出来。 要带上帐篷。 黄夕和孟小帅的车上有两顶帐篷,不过,是那种在公园里用的家庭小帐篷,风一大直接就掀翻了。 我让他们去购买5顶军用帐篷。 那种帐篷跟房屋一样宽大,敞亮,除了稳固之外,立起来,有一种安营扎寨的感觉,威风凛凛,把荒漠踩在了脚下。 而那种家庭小帐篷矮趴趴的,就像婴儿匍匐在荒漠的身体上,乞求容身和保护。 要带上足够的汽油。 穿越罗布泊直线一千多公里,万一迷路,可能就变成了一万公里。 要带上最容易损坏的汽车配件以及各种工具,比如牵引绳,木板,铁锹。这个交给了魏早,他有经验。 要购买各种医用物资,比如药品,纱布,绑带,双氧水,酒精,等等。 吊床。 应急灯。 消毒纸巾。 纸碗碟。 一次性木筷。 漱口水。 各种水果。 防风防水打火机。 女孩们用的卫生巾。 6对高频对讲机,范围5公里。 100面做标记的小红旗。 雨伞。尽管不可能下雨。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大家免不了要解手,由于团队有男有女,我让大家专门去订做了一个蹲坑支架,以及遮挡板,四方形,一米高,可以折叠。 我特意让魏早买了一把城市管制的刀具。鬼知道在那片盐壳荒漠里会遇见什么。 …… 浆汁儿对我说,她就是飞橙。 当时,她满脸得意:“嘿嘿,怎么我都能找着你!” 这让我很吃惊。 在我印象里,飞橙应该跟我在同一个城市,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我要去罗布泊,于是联系上了我。 她却来自湖南! 不管她是什么人,这个团队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周德东,这让我很不舒服。 当时我看着她,低声问:“你是谁?” 她说:“怎么搞的这么神秘呀!浆汁儿是我本名,飞橙是我的曾用名。”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根底?” 她说:“我不希望这个团队里哪个人有秘密,那会成为不愉快的开始。你就是周德东,不行吗?”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淡淡地说:“非要搞得那么明白啊?没劲!那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的一个朋友。” 我说:“可是,你是在网站上联系上我的。” 她说:“你写了——飞橙勿扰,我没事儿就搜搜我的名字,于是就搜到喽。弄巧成拙吧?” 我说:“不管你认识我哪个朋友,我们也算朋友了。不过,你不要透露这些。” 她说:“为什么呀?” 我说:“此次穿越,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平等的。万一我们要经历生死,如果大家知道团队中有两个人关系更近,那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和孤立。” 她说:“不理解。” 我说:“经历了你就理解了。” 她想了想说:“好了,我去忙了,周老大。” 我说:“嗯。” 她离开之后,我想了想,季风跟我工作很久了,她懂得规矩,不会把我的行踪轻易透露给外人的。那么能是谁呢?她的朋友拜拜? 我觉得这个眼神亮晶晶的女孩不简单了。 我给拜拜发了个短信:“你认识飞橙或者浆汁儿吗?” 很快粗线条的拜拜就给我回复了:“这是什么人哪,还俩名!不认识。” 她不认识。 浆汁儿,这个女孩有点神。 孟小帅完成了登记,回来了。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指南针,她说是一个很帅的消防中士送给她的。 物资买办齐备,装在车上,已经11点多了。 我说:“大家早点休息。” 白欣欣满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农民才睡这么早。我带了桌游,谁跟我来房间玩儿?” 这个人跟我有点顶。 孟小帅说:“你请我们吃烤羊羔肉去吧?”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好哇。” 孟小帅立刻跳起来:“哥,你太爽快了!” 浆汁儿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小帅,说:“羊羔肉你们也下得去嘴?我肯定不去。” 于是,孟小帅和布布去了,有几个男的也跟了去。 衣舞回房间睡觉了。 我和浆汁儿各自走回房间。 我说:“你好像不喜欢孟小帅。” 她冷嘲热讽地说:“没关系,你们男人喜欢啊!” 我笑笑,没有辩解。 黄夕跟我一个屋,他跟着白欣欣他们走了。 我上网,查了查齐齐哈尔麦南监狱的新闻,没有犯人逃脱的报道。 接着,我拿起了电话。 我打到了齐齐哈尔,查到了麦南监狱的电话。 ——是的,我对张回这个人不放心。 会议之后,我的大脑中一直在闪现这个人的音容举止。 他穿着一件酱色夹克,很新,但有点不合体,显得略大。留着光头,刚刚长出毛茬茬…… 虽然每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但是当警察的,由于职业关系,眼神中总会有一些理性的光,甚至咄咄逼人,而这个张回看起来有些痞气。另外,他跟另外几位男性比起来,脸色缺乏健康的光泽,甚至有些苍白。 最大的问题是证件。 衣舞在西安被人偷了,他很自然地接了话,说他也被偷了。那么,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此人没有任何有效证件能够证明他是谁。 11个人互不相识,偶然走到一起,要结伴穿越死亡之海,其中有个成员,没人能确定他的身份,这是非常不安全的。 不能怪我小题大做。 假想一下:如果他就是那个越狱的犯人呢? 全国都在抓捕他,风头正紧,哪里最安全?无人区。有吃有喝,却没人会追到这里来。 电话接通了。 “喂,麦南监狱吗?请帮我找下张回。”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应该是值班员,她说:“现在下班了。” “你们单位有张回这个人吧?” “有啊,他在宣教科。他好像在休假吧,我不确定。” “噢,谢谢……哎,等等,我最后问一下,张回的个子有多高?”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惊。 这句话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问的,而是来自我身后! 我转过脸来,张回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看着我。 第七章:人间最后一夜 我没听见电话里说什么,很尴尬地放下了话筒。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们没找到烧烤。你打到我单位去了?” 我说:“对不起,我必须核实一下。” 他说:“结果呢?” 我说:“没问题了。” 这时候,黄夕一步跨进来,说:“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完全没有夜生活!” 我说:“好好洗个澡,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进了罗布泊,水就变成了油。对了,张回,你找我有事吗?” 张回说:“我刚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需要买几只放大镜,万一……打火机有问题了,沙漠里总是有太阳的,放大镜可以生火。” 我说:“真到了那一步,把望远镜上的凸透镜卸下来,效果是一样的。” 他说:“噢,那就没事了。” 说完,他起身就朝外走了,走到门口,他停了停,似乎还要对我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推门出去了。 我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我想,他和我结了仇。 黄夕穿着衣服在床上躺下来。这小子的身体就是壮,那张床发出怪响,疑似木头断裂了。 我说:“你不洗了?” 他说:“累。你洗吧。” 我就去了卫生间。天天洗澡,只有这一夜感觉不一样,水变得更加清澈和珍贵。我没用沐浴液,只是静静站在花洒下,让水迎头冲下来…… 半个钟头之后,我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床上的黄夕依然保持着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毫无睡意。 我躺进了被窝。 他转过脸来,说:“周老大,你来的时候,车真的出故障了?”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说:“我觉得,这次旅行有很多怪事儿……” 我说:“已经箭在弦上,别想那么多了。” 他突然说:“我在你的车头上,看到了血。” 我愣了愣。 他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你的车,前保险杠上有血,还有几根淡黄色的毛。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继续撒谎:“噢,我在一个农场撞到了一匹马,不是很严重,那不是我迟到的原因。” 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听见你打电话了,也听见你和张回的对话了。” 我说:“哦?” 他说:“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说:“现在没问题了。” 他说:“不一定。” 我说:“为什么?” 他说:“也许,那个监狱真的有个狱警叫张回,但不是他。” 我说:“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那么了解监狱的情况呢?比如,他说他在宣教科,刚才我打电话核实了,没错儿。” 他说:“也许,他正是那个逃走的犯人,章回。” 我说:“不太可能,如果他是从麦南监狱逃出来的犯人,没必要自称是麦南监狱的狱警,对于他,麦南监狱是个忌讳,他应该千方百计地回避,反正没有身份证,他应该说自己是深圳人,做广告策划,或者做房屋中介,总之,在地理上在身份上,离得越远越好。” 他摇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假如他就是章回,在监狱里蹲了7年,对这个社会已经很陌生,如果他随便编一个身份,很可能驴唇不对马嘴,导致露馅儿。” 停了停,黄夕一字一顿地说:“他只了解监狱。” 我不说话了。 黄夕的话颇有道理。 如果此人不是狱警张回,而是逃犯章回,那么,他冒充张回是最保险的。他经常跟张回打交道,甚至了解张回近期在休假…… 黄夕把被子扯到了身上,说:“周老大,你别想了。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会盯紧他,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分分钟制服他。” 我说:“嗯。” 夜里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啪”响,我醒了。 朝外看去,库尔勒的星星那么水灵。 我知道,我不可能睡着了。拿起手机看了看,其实不是半夜,已经快7点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叫了声:“黄夕,起来了。” 他一夜没脱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收拾东西。 我们拎着旅行箱,出门叫醒了大家,退房,来到停车场集结。 女孩们总是慢半拍。 大家到齐了,天才蒙蒙亮。 我第一次见到了四眼,它全身长毛,金黄色,品相很好。它没有拴脖绳,威风凛凛地坐在号外旁边,训练有素的样子。 我大概分配了一下: 我驾车,浆汁儿跟我一辆车。浆汁儿知道我是谁,我不了解她的嘴巴严不严,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保证秘密不外泄。 黄夕驾车,张回跟他一辆车。除了我,只有黄夕对这个张回有戒备,他和张回在一起,自然会绷紧一根神经。 布布驾车,徐尔戈跟她一辆车。他们两个人都是旅行爱好者,暴走族,一个骑车,一个开车,应该有共同语言。 孟小帅驾车,她很爱狗,号外和四眼跟她一辆车。 白欣欣的房车是天蓝色的,很漂亮,速度慢,而且平稳,衣舞偶尔有晕车的症状,她坐房车。 魏早单独驾车,在车队最后。向导是他联系的,一会儿接到向导,坐在他的车上。 就这样,每辆车内两个人,正好合适。 每辆车一部对讲机,车与车随时保持联络。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走在最前头,心里已经开始有点紧张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奔向什么地方,之前我在网上查阅了有关它的大量资料,它深不可测。 浆汁儿坐在副驾上。她的挎包也是黑色的,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 她似乎挺放松,问我:“你有什么音乐?” 我说:“应有尽有。” 她问:“有朱哲琴的吗?” 我说:“有。” 她说:“哇!这么巧?” 我说:“她算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你好像不应该喜欢朱哲琴。” 她说:“那我应该喜欢谁?” 我说:dy gaga什么的。” 她说:“切,我才不喜欢那种烂大街的音乐!” 我找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朱哲琴就唱起来——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浆汁儿听得很陶醉。她靠着车座上,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与你同行。”接着就笑起来。她的笑总带着一种讽刺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哪里可笑。 我说:“接到你短信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有时候,某些事情你拒绝不了,那一定是你不该拒绝的。” 她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我不喜欢有人的地方。” 她说:“孤僻。” 我说:“人多了就脏。” 她说:“你说争斗?” 我说:“说点具体的吧——我喜欢树林,喜欢草地,但是,只要你走进树林或者草地,总能看到一坨坨大便,飞舞着苍蝇。我相信,无人区绝对没大便。” 她瞪着我说:“你再这么恶心,我换车了啊!” 我说:“我们把广场弄脏了,把大海弄脏了,把空气弄脏了,把什么都弄脏了——这是我在微博上写过的话。” 她说:“我没关注你,不过,我偶尔会去看。” 我说:“你为什么不关注我?” 她说:“我为什么关注你?” 我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她说:“很简单,我有个朋友,她认识拜拜。一个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烦!” 我说:“清楚了。拜拜真是个大嘴巴。” 停了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亮晶晶地看着我问:“你写悬疑小说,会不会总做一些怪梦?” 我说:“这是第10001个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她说:“别总拿自己当公众人物!” 我说:“我很少做怪梦。对于我,那是宝贵的素材,很遗憾。” 她说:“那你遇过鬼压床吗?” 我说:“当然,就是看到一些场景,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我告诉你,所谓鬼压床,其实是脑袋被压麻了。我个人的发现。” 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说:“你怎么认为。” 她说:“那是神的训育。就像老师对学生说话,不容学生乱动或者插嘴。” 我说:“这个说法很奇特。” 她说:“切,没看谁说的!哎,在我出来之前,经历过一次鬼压床,我看到了一大片水,四周都是沙子,有个女的,身上披着金色的婚纱,她在水里笑,还朝我招手,我怎么都醒不了,吓出了一身汗……” 我一下就被震惊了。 接着我问:“婚纱?” 她说:“都是花骨朵,很漂亮。” 水,沙子,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 跟我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第八章:又变成了11个人 我没有告诉浆汁儿,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只当是个巧合吧。 经验告诉我,纠缠这种玄乎事儿很麻烦,注定没结果。 开出库尔勒城区之后,公路平坦,空空荡荡,我们一路飞奔。 中午时分,我们快到若羌的时候,公路边出现一个男子。在这种空天旷地里,见到一个孤单的人,跟在嘈杂的城中见到一头小野鹿的几率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一只旧旧的挎包。他的脸很瘦,黝黑黝黑的,手里举着一块纸壳,上面有字,好像在等着搭车。 车队接近他之后,我仔细看了看,纸壳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魏早。 我拿起对讲机呼叫魏早:“魏早,你停车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向导?” 魏早说:“好嘞。” 我减速靠边,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我跳下车去,朝后看。 第二辆是黄夕的车,他和张回各自坐着,谁都不理谁。 第三辆是布布的车,布布下来了,伸展四肢。没看到徐尔戈,他没坐在副驾上,估计在后座睡着了。 第四辆是孟小帅的车,号外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朝我望过来。四眼在后座,从窗户伸出脑袋,惬意地吹着风。 第五辆是白欣欣的车,他和衣舞高高在上,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白欣欣讲得眉飞色舞,衣舞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冒,没什么表情。她朝我看过来。 第六辆是魏早的车,他跳下来,走到了那个人跟前,打着手势说着什么。过了会儿,他与那个人一起上车了,并朝我挥了挥手。 看来,此人正是向导。说他20岁,长得倒像快30岁了。 我挥挥手,然后上车,车队继续前行,去前面的小镇吃午饭。 很巧,我们赶上了巴扎(集市),很热闹,一些人拿着从山里采集的奇石在兜售。 大家选定了一家很小的饭馆,我们12个人进去之后,一下变得拥挤了。 老板是一对回族夫妻,很热情。布布和徐尔戈管钱,他们去点餐,大盘鸡拉条子。 浆汁儿跟我坐在一起,她斜挎着那只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 孟小帅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啊,累死我啦,我请求要个饮料!” 我对布布和徐尔戈说:“每人加个饮料。” 浆汁儿说:“我要杯白水好了。” 魏早和帕万走进来,也坐在了我这张桌子上。 我朝帕万笑了笑,把手伸过去,以示友好。他看着我的手愣了愣,似乎不确定我想干什么,终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很不自然地握了握。 我大声说:“你害怕罗布泊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魏早。 魏早说:“他听不到的。不过,他知道他的职责。” 接着,魏早指了指我,对帕万比比划划地说:“他是我们的老大!” 我说:“魏早你错了,从现在起,帕万才是我们的老大。” 帕万憨憨地笑了笑,看浆汁儿。 我小声说:“看来,帕万喜欢你。” 浆汁儿说:“我也喜欢他。” 热腾腾的大盘鸡和拉条子端上来了,大家狼吞虎咽地吃。 我感觉有双眼睛从某个地方射过来,在看我。 我转头看了看,黄夕、张回、布布、徐尔戈、白欣欣、衣舞、号外坐在另一桌。 我没发现那双眼睛。 我问号外:“哎,四眼吃什么?” 号外说:“它只吃狗——狗粮,我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狗狗的餐盘,放进狗粮。四眼坐在餐盘前,静静看着号外。 我说:“它怎么不吃?” 号外说:“我没发号施——施令。” 我说:“吃吧!” 四眼还是看号外,并不吃。 号外小声说:“吃——吃吧。” 它这才扑到狗粮上,饕餮大吃。 浆汁儿笑:“必须得说吃——吃吧。” 我看着四眼,心里在琢磨刚才谁在偷看我。应该是张回,他和我相对而坐,中间挡着白欣欣和衣舞。 我突然抬起头,从白欣欣和衣舞之间的空隙看过去,与一双眼睛撞到了一起,这双眼睛迅速移开了。 是黄夕。 他跟张回同车,走了数个钟头,肯定一直在闲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破绽?难道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起身问老板:“这里有卫生间吗?” 老板告诉我,茅厕在外面。 我出去了,躲在小饭馆的背后,给黄夕发了个短信:你要跟我谈谈吗? 估计里面太炒了,黄夕根本没听见。他没回。 等了一会儿,我回到了小饭馆,布布和徐尔戈已经结了账。 大家一起离开了小饭馆。 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戈壁滩了。 我让魏早和帕万走在最前头,我和浆汁儿殿后。 车队上了公路之后,走了不远,我前面那辆车停下来了,是黄夕的车,接着,黄夕和张回一起下了车,朝我走过来。 浆汁儿问:“他们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我的车旁,我把车窗降下来。 黄夕说:“周老大,十分抱歉……” 我很不解:“你抱歉什么?” 他说:“我想退出。” 我愣了一下,对他说:“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最后我承认,我没这个胆量。我希望你们也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说:“你不用看我,我都考虑23年了!” 我说:“那好吧,黄夕,希望我们都一路顺利。” 他说:“我的车上没有公共物资,我把备胎留给你们吧。” 我说:“谢谢,不用了,你的路还远着呢。”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上我的车。” 张回就爬上来,坐在了后座上。 黄夕说:“周老大,最后,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说:“没问题。” 我跳下车,和黄夕走到了车尾。 我以为他想说张回的事儿,没料到他说的是:“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我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 他说:“我很犹豫,不说吧,万一出了事儿,我之前没有提醒你们,我会自责一辈子;说了吧,最后你们肯定还是要去穿越,那会给你们造成心理阴影……” 我说:“没关系,你说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这次穿越罗布泊,大家会遇难,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第九章:对证 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黄夕笑了笑:“如果你不信,那就当是无稽之谈吧。” 我说:“你是不是发现了张回有问题?” 他说:“不是。” 我说:“有什么你就直说!这牵扯到11个人的安全!” 他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黄夕真的退出了。 他离开车队,沿公路返回库尔勒,然后去哈密,他将从那里返回山东。 车队剩下了5辆车。 我让大家停下来,在公路上聚集,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静默。 魏早先说话了:“二x!” 没想到,这个退伍兵这么有脾气。 接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临阵退出,这不是涣散军心吗!” 我说:“不说了,来去自愿。我和浆汁儿没问题,你们呢?” 白欣欣说:“就算你退出,我也要继续。” 号外说:“我也继——继续。” 张回说:“我继续。” 徐尔戈说:“我继续。” 魏早说:“就算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去。” 布布说:“我没问题。” 孟小帅说:“大家都去我就去。” 衣舞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说:“走起!” 从这个地方,我们就离开了公路,扑向了茫茫的戈壁滩。死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出现了,我的心又提高了一截。 第一辆车上是魏早和向导。 第二辆车上是布布和徐尔戈。 第三辆车上是孟小帅、号外和四眼。 第四辆车上是白欣欣和衣舞。 最后一辆车上是我、浆汁儿和张回。我开的是路虎卫士,白色的。 坚硬的公路没有了,偶尔在戈壁滩上能看到两条车辙,断断续续,走着走着又不见了。我们看到了一辆无人认领的卡车,它被大风吹翻在路旁,不知道多少年了,几乎看不出颜色,玻璃都碎了,四个轮胎是瘪的。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车里没有尸骨。 浆汁儿举着手机在拍。 张回坐在后座上,一直没说话。 我和浆汁儿的后脑勺,都在张回的监控下。我们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说:“张回,你和浆汁儿换换。”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副驾不安全,保护女性。” 张回听了这话,赶紧“噢”了一声,打开车门跳出去。 浆汁儿没客气,她说:“那我去后座睡觉了啊。” 我说:“有毯子,盖上点儿。” 浆汁儿说:“你的毯子?那还是算了吧。” 浆汁儿拎着她的挎包去了后座,我和张回并排坐在了前面。 继续行进。 我们尚未进入罗布泊。 戈壁滩上,根本不见人烟。只是很远的地方出现过一排低矮歪斜的土屋,那叫土窝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不知道是铁矿工人住的,还是犯人住的。 这是我们最后见到的人类房舍。 戈壁滩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车子有些飘。 我说:“张回,咱们聊聊天吧。” 他说:“好哇。” 我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他说:“省司法学校。” 我说:“你能讲讲监狱的故事吗?提提神。” 他说:“其实,在监狱工作很枯燥。” 我说:“在外人看来很神秘。” 他说:“我们监狱有两个犯人,他们进来之前在同一个县城,一个是南霸天,一个是北霸天,有一天,他们为了抢地盘,率领几十号弟兄火拼,满地都是血,最后,那些弟兄都跑光了,剩下他俩决战,南霸天砍掉了北霸天的鼻子,北霸天咬掉了南霸天的一只耳朵。他们被判刑之后,都送进了我们监狱。放风的时候,两个人不能见面,只要见了面,立刻就像疯狗一样冲到一起,拼死肉搏,拽都拽不开……” 我说:“两个人的脑袋都进水了。” 他说:“有些犯人常年呆在监狱里,太寂寞了,就创造游戏混时间。监狱里什么多?老鼠多。他们把老鼠捉住,掰断它们的腿,或者戳瞎它们的眼睛,看着它们一瘸一拐,四处乱撞,寻开心。我就见过两只老鼠,一只腿断了,一只眼瞎了,瘸老鼠在前面带路,瞎老鼠咬着它的尾巴,跟在后面。我猜,它们是一对儿……” 我说:“挺悲凉的。” 他继续说:“有个犯人,原来是个官员,跟一个二流明星有染,为了她,贪污受贿,结果被抓了。进来之后,他的表现一直很好,有一天,他却突然发了疯,跟另一个犯人打在了一起。事后大家才知道,另一个犯人原来是个煤老板,他涉黑被判刑,那天,煤老板偶然说起了那个二流明星,他说那是他的情人之一。官员勃然大怒,因为对方亵渎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于是两个人就像小孩一样打起来……” 我转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讲的怎么都是犯人的事儿,而没有狱警的事儿?” 他愣了愣,说:“好吧,我给你讲个很二的同事……” 我说:“没关系,还是犯人的故事耐听。能说说另一个章回吗?” 他一愣:“谁?” 我说:“就是你说的那个逃犯。” 他一下笑出来:“周老大,你的记忆力真强!……说起来很可惜,他和我算是校友,也在省司法学校读过书,只是后来被开除了。” 我说:“他杀了什么人?” 张回说:“他女朋友的妈。那个女人不同意女儿和他谈恋爱,他喝了点酒,想找那个女人谈谈,没想到,那个女人说话太难听,刺激了他,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他把那个女人的脑袋撞到暖气上,挂了。” 我突然说:“你家里人知道你来罗布泊吗?” 他想了想说:“他们知道我出来旅游了,只是不知道我来了罗布泊,我怕他们担心。” 我说:“我觉得,你该给单位和家里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他说:“我的手机在背包里,丢了。没关系,不打了。” 我再次看了看他:“你的手机也丢了?” 他说:“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买个新的。” 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你用我的吧。” 他说:“谢谢,不需要的。” 我转过脸来,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一直举着手机:“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们就和外界失去联系了,说不定多少天,你不觉得你该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明显在琢磨我的用意。 终于,他接过了电话。 我双手抓住了方向盘。 他犹豫了一下,开始拨号。 我眼睛的余光严密关注着他。 他举起手机,说话了:“……喂?” 我努力听手机里的声音,车子太颠,引擎声太大,听不清。 张回:“爸,我是张回!” 对方好像反问了一句:“你是张回?”是个50岁左右男子的声音。 张回:“是我,我现在在新疆呢!” 对方隐约说的是:“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我来旅行的。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差不多一周之后回去,中间也不给你们打电话了,我一切都好!” 对方隐约说的是:“那就好,那就好!……” 张回:“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他看了看我,我目视正前方,静静地开车。 这种对峙告诉他,他必须给单位打个电话。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他想了想,很自觉地又拨了一个电话。 我侧了侧脸,盯住了他的手。我大概记得昨天那个电话号,我感觉,他拨的应该是麦南监狱的电话。 “喂?我是张回。” 张回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我一点都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 “我现在到新疆了,正在进入罗布泊。” 我使劲竖起耳朵,依然听不清。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必须要完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新疆大枣……我挂了,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装进了口袋。 浆汁儿一直无声,估计她睡着了。 我在大脑里反复回放他刚才的通话。 说他是一名狱警,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开口就说:爸,我是张回! 对方肯定是他的父亲,如果他打给了一个朋友,那么,对方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不可能那么自然地聊下去。 既然对方是他的父亲,那么,可以肯定,他就是叫张回。 他说过,他家人知道他出来旅游,但不知道他来了罗布泊,于是,父亲听说他在新疆,很惊讶: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说,他来这里旅行,然后,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接着,他打给了监狱,他说他是张回,他正在进入罗布泊,并答应回去给同事们带新疆大枣…… 换个角度,假如他是逃犯章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给父亲打电话,说他是章回。 他逃跑之后,公安肯定去过他家,他父亲当然知道他逃跑了,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必然很吃惊:你是章回? 他说他现在在新疆。 父亲更加吃惊了: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这里有个关键的字——“跑”。 他说,他来新疆旅行,一切都好,接着就匆匆忙忙要挂掉电话。 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章回又给麦南监狱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监狱蹲了7年,你让他拨到其他单位,他肯定想不出电话号码。他只知道麦南监狱的电话号码。 他说他是章回。 章回越狱,在麦南监狱是大事,突然接到章回的电话,值班员肯定很震惊,他也许一边压制激烈的心跳,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儿? 章回说,他现在正在进入罗布泊。 对方也许是这样说的:章回,你在监狱呆了7年,应该了解法律的,你必须马上回来,不然会罪上加罪! 章回沉着地说,他一定要完成他这个心愿,然后,他会回去的…… 如果此人真是逃犯章回,他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打给了他的父亲,打给了他逃脱的监狱——这等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透着恐怖了。 窗外光秃秃的,只能见到一丛丛黑乎乎的骆驼刺。 这个景致对于我并不陌生,我年少的时候服兵役,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戈壁草原放过羊,那里除了半青半黄的小草,就是遍地坚硬的骆驼刺。我还知道,某个季节骆驼刺会结果,红色的,小而圆,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就像一颗颗玛瑙。 不远处,出现了几棵沙枣树。 我把车慢慢停下来。 没有路,不用靠边,也无需打双闪,后面只有几条辙印,以及遥远的地平线。 张回说:“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我撒尿。” 实际上,我依然不放心,我要躲开,然后重拨刚才的电话,再次核实。 如果他真是狱警张回,我会彻底拆掉内心的疑虑,坦坦荡荡地上路。 如果他是逃犯章回,我会让整个团队停止前进,押送他返回若羌,交给派出所。 他说:“我跟你一块去。” 我看了看他,说:“你先去吧。” 他笑了笑:“怎么了?” 我说:“女人上厕所才喜欢搭伴儿。” 他说:“那我去了。憋半天了。” 浆汁儿从后座爬起来,问:“怎么停下来了?” 我说:“你接着睡。” 张回跑向了那几棵沙枣树。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调出了他打给父亲的那个电话号,重拨。 等了半天,传来三声“嘀嘀嘀”,然后就安静了。 我看了看手机,心里一紧——正巧到了这个地方,手机没信号了。 第十章:神秘的录像机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 浆汁儿已经精神了。 我和她下了车,站在了戈壁滩上。 无边的沙砾,浩浩荡荡的大风。 浆汁儿张开双臂,迎着风,闭上了眼睛。 我的鞋底感觉到了沙砾的硬度,我的肌肤感觉到了风的硬度。 浆汁儿说:“哎,周德东,你要是累了,我替你。” 我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叫我周德东。” 她说:“其实,我也喜欢周老大这个名字,你写书为什么要用周德东呢?” 我说:“飞橙也挺好,你为什么改成浆汁儿呢?” 她说:“飞橙其实是我姐的名字。她死了,我妈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犯病的时候就叫我飞橙。” 我说:“对不起。” 她说:“没事儿,过去快一年了,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说:“你会开车?” 她说:“我有驾照啊!” 我说:“这个地方没有警察,有没有驾照不重要,问题是你会开吗?” 她不屑地说:“一马平川,猪都会开!” 我说:“那好,等我累了,你来。再对你说一遍,从此叫我周老大。” 她说:“这样吧,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周老大,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周德东。” 我无奈地笑了:“你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她说:“我就喜欢搅事儿。你要是不喜欢我,我换车。” 张回远远地走回来。 我小声说:“我提醒你一下,不要扩散——警惕点这个张回。” 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我说:“他没有身份证,说不定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她说:“如果他真有问题,你就杀了他,罗布泊多一具尸骨,没人注意。我给你递刀子。” 我转头看了看她。 前面的车已经走远。 对讲机响了。 我上车接起来,是魏早,他说:“周老大,什么情况?” 我说:“没情况,立刻跟上。” 浆汁儿和张回也上了车。 张回继续坐在副驾上。 张回说:“周老大,你不去了?” 我说:“解决了。” 开动。 很快,我们就追上了前面的车。 其实,根本看不见车,只是冲天的尘土。 戈壁滩没什么景致,大家心急火燎地赶路,好像到了罗布泊就有了景致。其实想一想,那片盐壳之地比戈壁滩更单调。 不过,大家依然兴致勃勃地朝前冲。 这多像人生。 我回头说:“浆汁儿,要不然你来试试?” 她说:“好哇。” 我停下车,和浆汁儿换了位子。 她去年拿到驾照,再没动过车,只是掌握操作步骤,极不熟练。她挂档起步的时候,一下灭火了。 我说:“你把挎包摘下来,放在后座上。” 她说:“不用。” 打着火之后,她再次挂档,加大油门,车一下窜了出去。 茫茫戈壁滩,她想撞人都找不着,由她去吧。 我说:“浆汁儿,你跟着前面那辆车,它快你也快,它慢你也慢,别朝相反方向开就行了。” 她说:“别啰嗦了,我交规考的是100分!” 我说:“真幽默。” 然后,我在后座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 我的车密封极好,到了戈壁滩却不灵了,大风无孔不入,后座上已经有了一层沙土,我的鼻孔很不舒服。 车颠颠晃晃,我迷迷瞪瞪地进入了一个故事。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在构思—— 前面的车遇到了一片辽阔的水域,把路挡住了,车队全部停下来。 我们这辆车追上来,大家只看见张回下来了。 一个人问:“你们车上不是三个人吗?他俩呢?” 张回说:“他俩回去了。” 一个人问:“回去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啊!” 张回说:“我哪知道!一个小时前,他俩下了车,朝回走了。” 大家不再关心我和浆汁儿的事儿,继续讨论那片水怎么过。 其实,这个逃犯对我和浆汁儿下了毒手。好像我在他的胸前看到了烙痕,是个蓝色的“囚”字。他凶相毕露了。 我的小腹被扎了一刀。 浆汁儿被割了脖子,她一边流血一边看着我哭。 接着,我们被张回拖到车下,埋在了沙子里。 我们都没死,离大家只有半里远,听得见他们说话。 那沙子不坚实,我们在缓缓下沉。 我很着急,现在我们的上面是个沙堆,随着我们下沉,沙堆越来越小,眼看就平了。沙堆平了之后,其他人更看不到我们了。 我挣扎着往出爬。 我还记得,我写《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时,有一则是针对流沙的:不要站立,要摆成“大”字趴着,尽量扩大身体与流沙的接触面积,慢慢爬到安全地带。 可是,我和浆汁儿越陷越深…… 整个车队对我和浆汁儿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们竟然从水面上开了过去,越来越远…… 我一下就醒了,迅速坐起来。 张回扭头看了看我,又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 浆汁儿已经开得挺熟练了,并且打开了音乐,又是朱哲琴。 我抓起对讲机,对前面的白欣欣说:“白欣欣,你们慢点儿,让我们走在你前头。” 张回再次回头看了看我。 我看都不看他。 我唯一不信任的人是张回,我和浆汁儿跟他走在最后,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前面的人毫无察觉。 张回自称他的背包丢了,但是他还有一只斜挎的军绿色书包,一直不离身,鬼知道那里装着什么。 我们买的那把刀放在白欣欣的房车上。 白欣欣有些抵触地说:“用不着跟我打招呼,油门在你脚底下,超啊。” 我放下对讲机,对浆汁儿说:“超过去。” 浆汁儿很自信地加大了油门,很快就冲到了白欣欣那辆房车的前面。 我回头看了看,透过沙土,白欣欣一边开车一边跟衣舞聊着什么,兴致很高。衣舞透过沙土朝我的车看过来。白欣欣的车厢伸出一个大大的“额头”,压在驾驶室之上,那是车厢的储物空间,看起来很滑稽。 又开出了大约一个钟头,魏早的车停下来,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浆汁儿停车时又出了问题,差点撞到孟小帅那辆车的车尾上。孟小帅开的是粉色悍马,车尾贴着:如果你碰我屁屁,我不喊非礼,只要财礼。 我下了车,走向魏早的车。 旁边是个干涸的古河床,岸上是连绵的沙丘。 魏早也下来了。 我说:“魏早,怎么不走了?” 他朝前面指了指:“周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光秃秃的沙子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绝对不是石头,一点不反光。 那是什么? 我走过去,渐渐看清那是个黑色帆布背包,半埋在沙土中。 我抓住它使劲拽,背包就四分五裂了,帆布都糟了。里面露出一只录像机,大面积烤漆已经剥落,凹处糊满了尘土。 我的心“嘭嘭嘭”地跳起来,不是害怕,是激动。 虽然还没有进入罗布泊,但我们已经在戈壁滩上行驶了数个钟头,这里早已经绝了人迹,谁把录像机掉在了这个地方? 除了录像机,背包内再没什么东西了。 录像机的取景框打开着,呈现着黑屏。鬼知道它被扔在这里几个月还是几年了,肯定不能用了。 不过,我还是小心地把它拿起来,吹着它身上的沙土,把取景框合上了。 大家陆续走过来,孟小帅问:“你拿的那是什么啊?” 我说:“废品。” 她走上前来,惊讶地说:“录像机?” 我说:“这算什么,说不定还能捡到飞机轮子呢。” 我找到了录像机开关,按了按,果然没反应。早没电了。 我说:“大家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 孟小帅说:“比如?” 我说:“身份证和钱包之类。” 她说:“我最喜欢寻宝啦!”然后就去沙土中搜寻了。 我补充一句:“或者尸骨。” 大家找东西,我还在捣鼓这只录像机。 浆汁儿问旁边的徐尔戈:“古代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摇摇头。自从在会议室碰面之后,我发现他很少说话了。 布布说:“西域长史府吧。我瞎说的。” 浆汁儿说:“那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文物。”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一无所获。 我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衣舞:“你是不是带录像机了?” 衣舞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把手中这只录像机的电池抠出来,让她看了看:“你用的是这种电池吗?” 她摇了摇头。 我很失望,挥挥手说:“走吧,咱们继续赶路。” 大家各自回到了车上。 我把录像机带回了车里。 依然是浆汁儿驾车。 我坐在车窗旁,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看外面。 大约走出了几公里,又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说:“浆汁儿,你停一下!” 她说:“怎么了?” 我说:“我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把车停下来:“哪儿啊?” 我说:“你等着就行了。” 张回说:“我跟你去吗?” 我说:“不用。” 我下了车,听见白欣欣按了几下喇叭,我对他喊道:“等我几分钟!” 白欣欣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长官,又怎么了?” 我没理他。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位于一处沙丘下,最初看上去,很像谁扔掉的儿童滑梯。 事后,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具死尸怎么能看成是一个滑梯呢? 也许是角度问题,也许是光线问题。 当我看清那是一具死尸的时候,全身都冷了一下。他很可能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探险者,为什么死在这里了,永远无人知晓。 我萌生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念头,假如我死了,最终的姿势会是什么样呢? 我想,一定不会这么丑,当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一定要静静地躺下来,躺成一个舒展的样子,然后,我会在心里对老天说:我准备好了,关灯吧! 接下来,太阳就像可调节亮度的灯泡一样,渐渐变暗,世界终于变成黑屏…… 假如多年之后,有人路过我的尸骨,他们不至于那么害怕。 我面前的尸骨是个男子,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他的脸部已经露出骨头,衣服也开始腐烂。不远处,丢着一只旅游鞋,一半在沙土里,一半在沙土外。 纤维腐烂需要两年,我大概推测出了他遇难的时间。 那么,我捡到的录像机很可能是他的物品。 我一步步后退,终于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说:“一截烂掉的木头。” 浆汁儿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我,说:“我也要去看看。” 我说:“别耽误时间了,走。” 浆汁儿开始不讲理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去看?” 我低声说:“是个死尸。” 浆汁儿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不说话了。 车继续行驶。 进入戈壁滩之后,直到看见那具无名尸骨,我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压抑气息。本来,我不想告诉大家,要不是浆汁儿太任性,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如果,录像机是那个男子的,他在临死之前录下了什么? 《女巫布莱尔》是精心编导的伪纪实,而这只录像机里的内容才是真纪实! 我又好奇又恐惧。 突然,我再次想到了衣舞。 我让浆汁儿停下车,然后拦住了白欣欣的房车。 我拿着录像机走过去,对衣舞说:“你把你的充电器拿来给我试试。” 衣舞站起身,去了车厢。 白欣欣说:“要是有限制级镜头,别忘了给我们共享下。” 我说:“我猜是恐怖片。” 衣舞从她的行李中找出充电器,递给我。 我试着往录像机里插了插,竟然插进去了! 我说:“我用一下,好吗?” 衣舞说:“你拿去用吧,我不怕。” 我看了看她,意识到她说的其实是——我不拍。我发现她个别发音说不清楚。 我快步回到我的车上,连接车上电源,录像机开始充电。 很快,我就会打开这只黑匣子了…… 第十一章:扎营 此时,我们位于塔里木盆地最低处。 晚上8点钟,这里是美丽的黄昏。 在一个低洼避风的地方,大家停下车来,准备扎营了。 温差大,天变得很冷,风越来越大。 新疆常年刮东北风,因此,我们把5辆车摆成一排,在车辆西南方向搭帐篷。 除了衣舞有些安静,徐尔戈有些缄默,大家下了车之后,兴致都很高。四眼第一次从车上跳下来,很自觉地跑到远处,在荒漠上撒下第一泡尿,然后跑回来,乖乖地站在了号外旁边。 不管是狗狗,还是小孩,我觉得都应该更狂野一些。四眼过于乖顺了。 孟小帅拿着手机在拍照。 白欣欣似乎最兴奋,朝着远天远地吼起了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白欣欣那辆房车属于自行式b型房车,他改装了一下,可以睡三个人。 我说:“白欣欣,你愿意再接纳两个人吗?” 白欣欣停了唱,故作风度地笑了笑:“除了男的。” 我说:“你们,谁愿意跟他睡在房车里?” 孟小帅高高地举起手来:“我!” 我说:“一个。” 布布主动说:“让她们去吧,我睡帐篷。” 浆汁儿没表态。 我说:“衣舞,你呢?” 她有些犹豫。 白欣欣说:“衣舞,你睡房车,晚上我们看美剧。” 衣舞说:“好吧,我塞房车。”她说她睡房车。 剩下了6男2女。 我说:“搭4顶帐篷就够了。” 大家一起动手,场面看起来有点热火朝天。 很快,4顶帐篷就搭起来了,一色军绿,呈四角形,全部朝着西南。 我选定了一顶帐篷,说:“我睡这个。”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跟我睡一顶帐篷。” 张回说:“好的。你帮我开下车门,我把我的挎包拿来。” 我把车钥匙给了他。 接着,我对大家说:“你们怎么睡?” 大家都没说话。 布布说:“周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我说:“好。” 张回把挎包放进了帐篷,走过来。 我说:“我和张回睡一个帐篷。张回,你现在去埋锅垒灶吧。” 他说:“嗯。”然后转身就去干活了。 接着,我看了看每个人,说:“魏早,你和帕万睡一个帐篷。” 魏早说:“没问题。” 我说:“徐尔戈和号外睡一个帐篷。浆汁儿,你跟布布睡一起。” 浆汁儿突然说:“我要跟你睡一个帐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她,问了句很愚蠢的话:“为什么?” 她瞪着我说:“不行吗?” 我想了想,说:“行啊。布布,那你睡在他们哪个帐篷里吧。” 布布看着浆汁儿,很宽厚地笑了:“我一个人睡就行。其实,我喜欢安静,我女儿布丁丁回家的时候,我们都睡两个房间。” 正在挖坑的张回直起身来,说:“周老大,那我睡徐尔戈和号外那个帐篷。” 我说:“行。” 众人开始忙活晚餐。 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纷纷换上了厚衣服。布布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袄。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肠,煮白菜,下挂面。 我们喝了酒。 我拿来吉他,给大家唱歌: 在那片温带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毡房离我最近,算是遥远的邻居。我喂过她的枣红马,她缝过我的军大衣,很好的天气。我和她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我和她在一起只是默默相依,据说这样的爱情天长地久,没有悲剧。后来吧,我回到了城市,四处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旧日情人,如今又是谁的邻居?那片天肯定还蓝,那片草肯定还绿,可是我把浪漫丢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声丢在了哪里…… 唱完了,大家鼓掌。 布布问:“这么好听,谁的歌啊?” 浆汁儿抢先说:“周德东的。” 布布问:“周德东是谁?” 我说:“一个不出名的歌手。” 这时候已经10点多钟了,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亮起了车灯。 大家吃饱喝足,把垃圾埋进沙子下,各自回帐篷休息。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 荒漠第一夜,别看大家又喝酒又唱歌,我却清楚,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坠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解不开的死亡威胁。 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挨着房车,对面是魏早和帕万。 我旁边是布布的帐篷,她对面是徐尔戈、号外和张回。 这种军用帐篷就像小房子,可以睡下10个人,就算三个人睡在里面都是奢侈的。之所以买这种帐篷,只是因为它牢固,不会被荒漠大风吹倒。 我们在营地西南大约100米的下风口,搭建了公共厕所。 走进帐篷后,我和浆汁儿各睡一头,睡袋与睡袋相距3米。 她把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放在旁边,在睡袋上坐下来。风推动着帐篷,“呼嗒呼嗒”响。 浆汁儿说:“你辜负过多少女孩啊?”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看了看她说:“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了?” 浆汁儿说:“你自己唱的啊。” 我说:“其实我的情感经历挺单纯的,遇到我老婆,结婚,然后离婚。” 浆汁儿说:“男人的鬼话。” 我说:“你不信就算了。” 她说:“你有那么多女粉丝,肯定不乏胸大无脑的。” 我说:“女粉丝的那种喜欢只在精神层面,不真实。” 浆汁儿说:“你老婆是你的粉丝吗?” 我想了想说:“曾经是。” 浆汁儿说:“她也不真实?” 我说:“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了,相爱了,她由粉丝变成了老婆。” 浆汁儿说:“你讲讲你和粉丝的故事吧。” 我说:“嗯,前不久,我遇到一个大叔控,结果大叔被控……” 浆汁儿专注起来:“被控?我喜欢听!” 我说:“她18岁,东北的,天天给我写私信。有一天,她突然说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要我娶她,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自杀……” 浆汁儿说:“脑子有问题。你报警啊?” 我说:“我想过,报警的话,似乎是最负责任的办法,其实最不负责任——她没有爬到高压电线塔上,警察去了做什么?只要警察一离开,她该自杀还是会自杀。” 浆汁儿说:“那你怎么办的?” 我说:“我去东北和她见了一面。”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我和她聊了几个钟头,她不再坚持了。” 浆汁儿说:“这么说来,你挺善良啊。” 我笑了笑,说:“我把这次成功理解为‘见光死’。” 浆汁儿说:“还有吗?” 我说:“什么?” 浆汁儿说:“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没有了。” 浆汁儿说:“我给你讲一个?” 我说:“你的爱情故事?” 浆汁儿说:“不,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你对我这么了解?” 浆汁儿说:“故事的女主人公叫甜xxxxx。” 我说:“噢,我写过这个故事,名字叫《包裹》。很多读者曾经问我,是不是真事儿……” 浆汁儿说:“我知道是真事儿。” 我说:“你怎么知道?” 浆汁儿说:“你写得太真实了,假的编不了那么像。” 我说:“对头。”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琢磨她。 在这个团队里,只有她了解我的根底。为什么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为什么她要跟我睡一顶帐篷?为什么她提起了那篇叫《包裹》的故事? 外面的风更大了,紧绷绷的帐篷壁布朝里鼓出了肚子。 我说:“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浆汁儿说:“你去看什么?” 我说:“巡夜。” 她说:“我知道你是不想提甜xxxxx。去吧。” 我走出帐篷之后,浆汁儿关掉了应急灯。 车灯关了,灶火灭了,所有帐篷都黑着。 我看了看布布对面的那顶帐篷,无声无息。看来,徐尔戈、号外和张回都睡了,四眼真安静,在这个陌生的戈壁滩里竟然一声不吭。 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上,人类的灯是渺小的,暂时的,不可靠的,相比之下,黑夜势不可挡,吞没一切。 旁边有一个小山,我爬到了最高处。 小山是无数碎石堆成的,一踩就下陷。风太大,我有些站不稳,摸索着坐下来,从夹克里掏出了那只录像机…… 第十二章:另一个团队 录像机打开了,里面总共有8个视频文件。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打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遗憾的是,画面上没有显示日期,无法判断是哪年拍的。看旁边房子的牌匾,应该是若羌县。 这只录像机之所以拿在我的手里,那就说明,视频中的人很可能已经遇难了,却不为人知。 大清早,一个女的,二十六七岁吧,长相一般,她对着镜头挥挥手,说:“出发喽!” 一个光头男子站在她旁边,大概30岁的样子,长的异常高大,他也朝镜头挥了挥手。 另一个男子正在朝车上放东西,只有一个背影。 我不确定,他们两个哪个是我见到的那具尸体。 我也不确定拿录像机的人是男是女。 录像机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对准了那个背对镜头的男子,这时候我听见拿录像机的人说话了:“大物(音),说句话。” 说话的人是男性。 那个叫大物的男子回过头,稍微年轻些,他的笑容有些憨,声音也有些憨:“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走起!” 录像机上车,画面乱晃,车座,档位,工具箱……接着视频就没了。 我又打开了第二个视频。 他们已经来到了戈壁滩上,车在颠簸,窗上蒙着尘土,录像机拍摄着沿途光秃秃的景色。 我很想听到车里人说话,也许他们会提到日期。 他们却缄默着,只有震耳的汽车引擎声。看来,他们已经很疲惫了。 终于,开车的人说话了:“李桦(音),你睡会儿吧,这里没什么好拍的,见到雅丹再拍。” 噢,拍录像的人叫李桦。 李桦把镜头对准了开车的人,正是那个光头男子,他见李桦拍他,转过脸来看了看,继续全神贯注地开车。这个人长的有点凶。 镜头继续转向车窗外。 我快进,一直是连绵不断的戈壁滩。视频终于没了。 我判断,车里只有李桦和那个光头男子,而大物和另外那个女的在另一辆车里。 我打开了第三个视频。 他们果然遇见了雅丹群。 雅丹是维吾尔族语,意思是“险峻的土台”。这些土台是大漠狂风雕塑出来的,有的椭园形,有的长条状,矮的几米,高的几十米,它们被雕刻出各种形状,绵延不断,看上去就像古代城堡,因此俗称“魔鬼城”,气势慑人,非常壮观。 那个女的攀上去了。 镜头远远地拍着她。视频中响着风的呼哨。 我听见那个大物憨憨的声音:“米豆(音),你小心点儿!” 女的叫米豆。 米豆停在几米高的地方,不敢继续爬了,回过身来喊道:“桦子(音),近点儿拍啊!” 李桦就慢慢走近了她。 光头男子叫他李桦,米豆叫他桦子,可以判断,这四个人在生活中认识,结伴来的。至少米豆和李桦很熟。 李桦把录像机递给旁边的人:“你拍,我也上去看看!”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大物还是光头男子,他把录像机接过去,继续拍。我看到李桦的背影从镜头一侧跑了出去,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他爬上一座土台,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停下,转过脸来,头发被吹得根根朝后飞,他张开双臂呼喊起来:“罗布泊,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那是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的经典之语。 很快,两个人小心地爬下来,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四个视频。 画面中出现了茫茫盐壳之地,镜头转过来,我看到沙土和碎石中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余纯顺之墓 1952—1996”,上方刻着余纯顺的头像。墓碑下摆着一些花圈,在大风中抖动。 余纯顺的墓碑离罗布泊湖心只有几十公里了。 他们已经到达罗布泊腹地。 米豆和大物走到墓碑前,敬上一瓶矿泉水,然后低头默哀。 除了风声,没人说话。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上车继续前行。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五个视频。 他们到达湖心了,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写着“罗布泊湖心”。不过,没人欢呼雀跃,四个人似乎很平静。 除了李桦,其他几个人互相拍照。 在这个视频中,我依然没听到有人叫出那个光头男子的名字。 我打开了第六个视频。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录像机在默默地拍摄。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后座上,叫大物的人在开车,那个光头男子坐在副驾位子上。 突然,大物说:“警察会不会查出来啊!”看起来,这个人有点老实。 光头男子说:“绝对没问题,这种地方鬼都不来,主要是统一口径,米豆,你记住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录像机,立即说:“赶快关掉!” 视频就没了。 看来,当时拿录像机的人是米豆,而李桦不在车上。 听他们的对话,很可能三个人把李桦害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 三个人把一个人带到罗布泊,然后把他杀死——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不像是仇杀和情杀,也许,他们是生意合伙人…… 我赶紧打开了第七个视频。 四周是板结的盐壳,一片灰茫茫。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副驾位子上。 光头男子又回到了驾驶位子上,听声音,大物在后座。 几个人都不说话。 高高低低的盐壳,毫无变化,镜头持续了七八分钟。 光头男子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米豆显然一惊,录像机就移到了脚下。 接着,只剩下了画外音。 米豆说:“你别吓唬我们啊。” 光头男子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米豆说:“在哪儿?” 光头男子说:“右侧,右侧!” 接着,车停了下来,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下车的声音,听见那个光头男子喊道:“看看,这不是你昨天扔掉的鞋子吗!” 米豆绝望地说:“完了。” 接着,录像机就被关掉了。 我打开了第八个视频。 录像者并不在车里,他(她)好像在地上坐着,地貌变成了无边的戈壁滩。 没看到另外几个人在镜头里出现,除了风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因此,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录像机。 录像者就那么默默地拍着,长达十多分钟。 我一直看着枯燥的盐壳地,耐心等待出现人声,好判断他们究竟是几个人,什么处境。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很好。 录像者始终静默,慢慢移动着镜头。 突然,镜头里对准了一个方向,不动了。录像的人迅速拉近镜头,荒漠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车队,小得就像火柴盒,而且正朝相反方向驶去。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那是我们的车队! 录像的人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录像机…… 现在,这只录像机拿在我的手里,我呆住了。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猛一回头,黑暗中站着张回。 第十三章: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张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觉他夹克的袖子有点长,看不到他的两只手。 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1980年,科学家彭加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出去找水,再也没回来。 2001年,寻找钾矿的王姓队员怎么失踪的?当时,另一辆卡车没跟上来,貌似半路抛锚了,他沿着来路回去寻找,从此就没了消息。 2009年,那个维族司机卡斯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一个人离开大家,到附近转了转,却一去不返…… 如果,张回突然亮出刀子,把我捅死,随便埋在沙子中,那么我也就失踪了。 在人类聚居的任何地方,凶手杀了人,尸体就无法处理,不管藏在哪儿,早晚会被发现。戈壁滩却不一样,随处可见无名的尸骨,没人查。 并且,不管城市还是乡村,如果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公安肯定立案侦查,抓不到凶手不会结案。 可是,此处是浩瀚的无人区,失踪一个人很平常,就算派直升机营救,看不到人影,也就返回去了…… 我低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他说:“有点兴奋,睡不着,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儿……” 我低低地说:“你说。”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别看我当了警察,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锻炼自己的胆量和勇气。” 我没说话。 他接着说:“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罗布泊,又害怕,又向往……周老大,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现在,我来找你当面交流,说出这些心里话,其实已经是我的进步了。” 我还是不说话。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身份证。周老大,我们来的是无人区,又不是来看阅兵。身份证只是我们作为社会人的一个证明,而对于罗布泊,我们只是11个活物而已。” 天太黑了。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我冷不丁说道:“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他愣了愣,说:“……好。” 我没动。 他跟我对峙了一会儿,先退下小山,朝帐篷走了。 我这才迈步。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周老大,我的挎包还在你的帐篷里呢。” 我说:“浆汁儿睡了,明早再来拿吧。” 他说:“那……明早我再来拿吧。” 我看着他钻进了帐篷,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浆汁儿果然已经睡了。 我摸黑把门帘上的金属栓插上,然后小心地绕过我的吉他,也钻进了睡袋。 我睡不着,在狼哭鬼嚎的风声中,回想刚才的录像。 自打一开始,那四个人的气氛就有些沉闷,没有冒险者的紧张和激动。到达了罗布泊的湖心之后,他们仍然很平静,好像他们来到罗布泊,就是为了完成某件事…… 分析了半天,毫无头绪。 接着,我开始琢磨张回的每句话。 他似乎很真诚。 如果,他真是一个冒牌的警察,那么此人的心机深不可测。他在监狱里与警察打了多年交道,具有极强的伪装能力,而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想着想着,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我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惊醒:“啪!——” 不,是两声。 第一声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一声:“啪!——” 这声音就在我耳边。 我慌乱地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打开了。 浆汁儿醒了,她缩在睡袋中,只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脸,像个婴儿:“怎么了!” 我朝吉他看去——断了两根弦。 弹吉他的人都知道,吉他六根弦,分别是:e弦,a弦,d弦,g弦,b弦,e弦。 断的是a弦和b弦。 这是我此行遇到的又一件怪事儿。 我说:“吉他弦断了,对不起……” 她嘟囔了一句:“我以为它只会制造音乐,没想到还会制造噪音!”然后就翻过身去,继续睡了。 我把应急灯关掉,帐篷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仔细听着浆汁儿的鼻息,她没有任何声音,我无法判断她有没有睡着。 我的吉他跟随我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断过弦。而这六根弦都是出发之前新换的,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而且,如果断一根弦,那是偶然,偏偏在进入罗布泊之前的这一夜,几乎在同一时间,接连断了两根弦!这怎么都无法理解。 我不愿多想了,闭上眼睛,想赶紧睡着。 风一刻不停,呼呼山响,我真怕它把整个帐篷掀到半空去,就像《飞屋环游记》那样。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冷不丁再次醒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 那几顶帐篷内都平安无事吗?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斜对面,那是徐尔戈、号外、张回睡的帐篷。 满耳朵都是大风的声音。 听着听着,我忽然感觉风声中隐藏着另一种声音,很细弱。 风声这么大,我怎么听到了如此细弱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这个细弱的声音就在我面前! 那是浆汁儿的呼吸声。 接着,我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黑影,端坐在我对面,离我顶多一尺远。 我打了个冷颤:“浆汁儿……” 那个黑影似乎在轻轻后退,终于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一个人置身黑暗中,往往想象什么就会隐隐约约看到什么,其实那完全是错觉。 如果是浆汁儿,深更半夜她为什么从睡袋里爬出来,坐在黑暗中凝视我? 她想和我做爱? 就算我再自作多情,也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我把身体转向她,努力瞪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思维慢慢又回到了那把吉他身上,是不是上天在暗示我什么呢? 莫名其妙断了两根弦…… 剩下四根弦…… e弦,d弦,g弦,e弦…… e,d,g,e…… 四个字母。 四个字母! 在英文中,edge是锋利的刀刃! 我陡然想起来,张回的挎包落在了我的帐篷里,说不定里面藏着一把杀猪刀。 我从睡袋里轻轻爬出来,四处摸了摸,终于摸到了他的挎包,很沉。我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挎包的最下面,我真的摸到了一把刀,非常锋利,差点割到我的手! 他带着短刀! 在库尔勒,我提议购买刀具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起他的刀。 一名警察外出可能带着枪,带着手铐,但不可能带着刀! 他究竟是谁? 我把手慢慢缩回来,忽然感觉不对头,我在挎包外摸到了一丛毛茸茸的东西,那是绣上去的花。 我错了,这是浆汁儿的挎包! 第十四章:意外发现 浆汁儿一直挎包不离身,里面竟然装着凶器。 我开始琢磨这个团队,这次穿越,感觉到了某种藏不住的杀气。 就是说,我正和一个携带凶器的女孩,同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她知道我的根底,我不知道她的根底。 我再没有睡着。 天渐渐亮了,风停了。 浆汁儿动了几下,爬起来。我闭上了眼睛。 那把公共的刀,放在房车里,今天夜里,我要把它拿来藏在睡袋里。 浆汁儿出去洗漱了,我听见,她背上了她的挎包。 我听见大家陆续起来了。 等浆汁儿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钻出了睡袋。 我说:“浆汁儿,我问你一件事儿,行吗?” 她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婉转了?” 我说:“你……怎么总背着你的挎包?” 她说:“牙具都在里头啊。” 我说:“你可以把牙具拿出来。” 她说:“大叔,你太关心我的挎包了。这里面装着我的钱包,我的身份证,我必须看护好。”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我从小学二年级就没人接送我了,那时候,我天天把家里的钥匙挂在脖子上。”然后,她举起挎包晃了晃:“就像这样。” 我突然说:“你的挎包里装着一把刀。” 她愣了一下,盯住了我:“你翻我的东西?” 我说:“我不信任张回,我以为那是张回的挎包。” 她审视了我一会儿,终于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萍水相逢,我一个女孩子,难道不该小心点吗?” 我点了点头,说:“理解。”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理不理解都没关系。”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把视线转向了我的吉他。 难道,她带着那把刀真的仅仅是出于自我防护,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吗? 那么,冥冥之中的那个灵物为什么不通过吉他提醒我,她的挎包里装着卫生巾? 我走出了帐篷。 张回跑过来:“周老大,我拿我的挎包。” 我说:“好的。” 朝阳在地平线上蓬勃升起,那是和外面世界唯一共同的东西。 四眼跑过来,扑到我的身上,一顿乱舔,它应该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一下感到它很亲切。 你可以觉得任何一个人可疑,但是你绝不会去怀疑一条狗。 一夜过后,白欣欣和孟小帅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两个人一边张罗早餐,一边放肆地说笑。徐尔戈似乎有些看不惯,他偶尔就冷冷地朝他们看一眼。 浆汁儿跑过去帮忙。 布布在活动筋骨。 魏早在检查车辆。 帕万一直很不合群,他蹲在那个小山下抽烟。他才20岁,抽烟竟然这么凶。 衣舞在眺望朝阳。 号外在帐篷里捣鼓他的电台,我听到杂乱的调频声音。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牛奶玉米片,然后拔掉帐篷和厕所,继续赶路。 我开车,张回坐在我旁边,浆汁儿坐在后座上。 天气很好,只是旅途越来越单调,除了吃力的引擎声,就是漫天的沙尘。 我的车上有两把刀,一把藏在浆汁儿的挎包里,一把不知道藏在谁的胸腔里。 张回说:“周老大,你昨夜睡得好吗?” 我朝头顶的反光镜看了一眼,浆汁儿正看着我,眼睛那么亮。 我说:“挺好的啊。” 张回说:“我没怎么睡着。” 我转头看了看他:“为什么?” 他说:“徐尔戈整夜都在说梦话。” 我说:“要不今天晚上你睡在魏早和帕万的那个帐篷里。” 他说:“不用。” 静默。过了一会儿,张回又说:“徐尔戈说的梦话可清晰了,听起来特别瘆人。” 我笑道:“他是播音员。” 张回说:“幸好号外不说梦话。”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张回:“徐尔戈说什么了?” 张回说:“他哭,哭得很伤心,好像提到了孟小帅的名字,然后反反复复就说一句话——我换个人也不行吗?我换个人也不行吗?……” 浆汁儿捶了他一下:“你想吓死我啊!” 张回说:“你想想,我和他挨着睡啊,要是深更半夜一个人对着你的耳朵不停叨咕这句话,你会怎么样?” 浆汁儿说:“我会踹醒他。” 张回说:“今天晚上要是他再说梦话,我真的踹醒他。” 我觉得,张回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将近中午了,四面八方依然是光秃秃的戈壁滩。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那只录像机,我不希望他们担惊受怕。 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把它交给警方。 走着走着,我用对讲机呼叫魏早,他和向导走在最前面。我说:“魏早,你跟那个帕万比划比划,问问他,我们的方向正确吗?别跑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魏早说:“周老大,放心吧,他的表情很肯定。” 又走出了大约半个钟头,白欣欣呼叫我,他说他的车出问题了。 我回头看,白欣欣的房车已经不见踪影了。那房车天蓝色,在沙子中很显眼,但是只要离得太远,很容易和天的蓝色混为一体。 前面的四辆车立刻掉头,沿着辙印寻找白欣欣。 这是我们穿越罗布泊第一次车辆出问题。 我们在几公里之外找到了白欣欣的房车,他的左前轮陷入了沙土中,他希望自己爬出来,却导致越陷越深,一半轮子被沙土吃掉了。他蹲在沙土上,骂骂咧咧。 魏早拿来工兵铲挖开沙土,在那只轮子下塞进木板,然后大家一起推。 衣舞确实是个书呆子,她坐在车上竟然没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傻看。 那只左前轮原地转动,刨出更深的沙子,房车车身微微左转,死活爬不出来。 大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的是白欣欣的床铺、沙发、燃气灶、电视机、vcd、微波炉、冰箱、淋浴器…… 还是不行。 魏早叫停了,他从他的车里拿来钢丝绳,一端系在房车上,一端系在他的绿色切诺基上。 房车终于被拽出来。 布布帮魏早收起钢丝绳,魏早朝房车驾驶室白了一眼,嘀咕道:“这女孩有病?” 他在说衣舞。 我说:“别计较她,我估计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儿。” 衣舞也许感觉到了我们在说她,她朝我看过来。 我问大家:“香梨放在哪儿了?” 布布说:“我车上有一箱。” 我说:“每人分一只吧。” 布布说:“我去拿。” 我说:“我去吧。” 布布的黑色三菱帕杰罗停在不远处,我跑过去,掀起后盖,找到了那箱库尔勒香梨,我搬动它的时候,牵起了下面的毯子。 我低头看了看,毯子下盖着一块重重的石头,纯黑色,长方形,顶端半圆,雕刻着古香古色的龙凤图案。中间是凹进去的平面,十分光滑。 毫无疑问,这是一块无字的墓碑! 我迷惑了。千里迢迢,布布为什么拉着一块至少100公斤的墓碑呢? 第十五章:包裹i 我没有声张,把毯子盖上了。 大家吃完香梨,各自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要开,我就坐到了后座上。 浆汁儿提到过我写的一个故事——《包裹》。我总觉得她和那个故事有着某种诡秘的联系。 在进入罗布泊之前,我来讲讲这个故事,我的亲身经历。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在我的生活中,总是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最早上网,在天涯的“莲蓬鬼话”跟读者玩儿,后来经常在百度周德东贴吧跟读者玩儿,再后来换了地方,经常在新浪微博(http://weibo/men)跟读者玩儿了。 我三个微博显示的粉丝数字为700多万,但我知道远远没有那么多,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在这些真真假假的粉丝中,有一个女孩,她肯定不是僵尸粉,她的微博名字是五个字,出于隐私考虑,我只能告诉你她第一个字是“甜”。 甜xxxx跟其他读者有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她从来不在微博下评论,她只给我写私信。 她前前后后给我写了几百封私信。 现在我说说她写的第一封私信。 那天,我在杭州出差。 晚上,我写了条微博:各位卿,我住在西溪国家湿地公园的一家酒店内,这个地方很漂亮,可惜我没带相机…… 很多读者留言,纷纷说:老大,你可以用手机拍啊! 我回复道:抱歉,我的手机档次低,上不了网。 很多读者写来私信。 有一封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正是甜xxxx写来的。 她说:哥哥,你的手机上不了网?我好心疼!我要给你买个iphone!我想问你,喜欢iphone4还是iphone 5? 我回道:从小到大,我只给女孩买东西了,这是我的原则。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她:哥哥,我一定要给你买,请给我这个机会! 我:不提这事了,不可能。再次感谢。 几个钟头之后,她又写来了私信:有个好消息:iphone4s出来了!我朋友近期去香港,看你想要内地的还是港行的? 我: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我真的不要,不想要,也不能要!你非要坚持,我就自己买去了。 她:摩羯座女生给自己喜欢和敬重的人送礼物是最大的快乐和幸福!跪求跪求跪求哥哥赐予我这个享受快乐和幸福的权利! 这样的短信来来往往十几封,说了很多车轱辘话,不再详细描述。总之,从始至终,她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权利。 我开始为难了。 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只要你让人为难了,就是一种不礼貌。我却不能怪罪她,她无非是想送给我一个礼物而已。 实在无可奈何,最后,我对她说:手机坚决不可以。这样,你不是想送我礼物吗?你给我买个笔记本吧,选个漂亮的,别致的,因为我女儿美兮喜欢。先谢谢你了。 我怕她把笔记本误解成电脑,又改成了“日记本”。 不管到了哪个城市,我都会去文具店或者工艺店转转,见到与众不同的笔记本,一定给美兮买下来。她每年都会得到很多本子,没一本相同,带回法国去使用。 甜xxxx欣然同意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把季风的住址发给了她。 她一看不是我本人的住址,立即写私信说:哥哥,请把你本人的地址发给我,我的包裹必须由你亲自拆封,非常重要! 我说:助理会把包裹原封不动地交给我的,不用担心。 她:我不要她的,也不要别人代转!希望你理解!我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和我的生命发誓——你给我的任何私人信息我都会终生保密,一直陪我走进坟墓!!! 我的心里又一次不舒服了。 在生活中,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与人联系只用手机,我不愿意接听电话的时候就关了。没人知道我家的座机电话号,它几乎被废弃了。另外,所有熟悉我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家的住址。快递都寄给季风,她转交我。只要发过一次快递,对方就会得到我的住址,那么,这辈子他随时都能找到我。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空间,没有任何人叨扰。现在,这个甜xxxx却逼着我索要这个“安静空间”的具体地址。 住址无疑是隐私。我有权利保卫它。 可是,甜xxxx私信中的几个字却令我触目惊心,那就是——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能怎么办?她再次让我为难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干脆不回复,拖了一天。 第二天,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你还在犹豫吗?我已经等了你一整天!我怀着一颗激动又虔诚的心奔走于大街小巷,不辞辛劳地为你挑选礼物,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喜悦,却得不到你最基本的信任,好委屈…… 我一咬牙,把电话和地址发给了她。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倒霉的开端。 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私信:谢谢哥哥,我感动得哭了……就让岁月和行动来证明我说的一切吧……礼物我明天下午寄出…… 我忽然想到,她寄来的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日记本!但是,地址已经给了她,接下来的事我已经控制不了了。 果然,一周之后,我接到了一个包裹单,要去邮局领取。 我带着身份证来到小街邮电局,经过层层手续,最后,工作人员打开门,拎出了一个大约10斤重的包裹。 我把这只纸箱子放到车上,拉回了家。 她在微博上又写来了私信:哥哥,收到箱子之后,你要在正上方剪开,不要弄坏了里面的物品哟。最上面有一封淡蓝色的纸信,你要按照信中的物品清单一一对照…… 我小心地打开了纸箱子,果然看到了那封淡蓝色的纸信。 她寄来了很多东西:一部最新出产的黑色iphone4s手机,外接电源。一盒都匀毛尖茶。一大包当地土特产礼盒。五只密码日记本。一个在当地某著名寺庙开过光的玉观音和玉葫芦…… 你会觉得,收到一个女读者这么多精心挑选的礼物,我应该很幸福,跟恐怖没有半毛钱关系。事情不是这样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是个男人,从少年时代起(虽然那时候很穷),只要和女孩在一起,一定是我给对方买礼物。 长大之后,我和读者的关系也是这样,新书出来,出版方搞活动,只要我到现场,一定是向读者签赠,而不是签售。 现在,我收到了一个女读者寄来的礼物,我觉得我不能只通过私信致谢了,应该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还没打呢,我就收到了她三封私信,她在其中一封私信里说:哥哥,我给你买的手机你一定要自己用,我希望以后哥哥发微博的时候显示是来自iphone4s客户端! 老实说,我并不想用这部手机。 我是个男人,我只用自己买的手机,虽然它很便宜,就像我喜欢抽大前门一样,2.5元一包,民工都不抽它了,那却是我的风格。 但是你听出来了,她在提示我——必须用她给我买的这部手机,没有选择。 另外两封私信都是网址,指导我如何使用这部手机。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 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 我说:“喂,你好。” 过了半天,对方才说话:“你是……哥哥?” 我说:“是我。你真名叫什么?” 她轻轻地说:“你就叫我小甜吧。” 我说:“小甜,嗯,谢谢你给我买了这么多礼物。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一颗孩子心,我也一样,收到这些礼物之后,我特别开心。我已经把那包食物打开了,牛肉很辣,很好吃。” 听得出来,她非常开心,不过她的话不多:“哇,哥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聊了几句之后,她说:“哥哥,你有没有看我给你发过去的那些网址?一定要认真阅读啊。” 我实话实说:“我没看。” 她低声说:“哥哥,为什么?” 我说:“小甜,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的礼物我收了,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吗?” 她迟疑了一下,又说:“可是哥哥,这部手机你一定要自己用啊……” 我突然不懂事起来:“我要是告诉你,我只喜欢我原来的手机呢?” 她马上难过起来:“那我会非常不开心,哥哥……” 我说:“小甜,我现在把你当妹妹,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不会在送给一个人礼物之后,提出任何要求。比如我刚给我姐姐寄了一条项链,她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了,很漂亮。我说,你喜欢就好。我不会叮嘱她,应该在什么场合戴,不应该在什么场合戴;穿什么衣服能戴,穿什么衣服不能戴。” 她想了想,说:“嗯……哥哥,你别批评我了,我不说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自己用……” 我说:“好了,再次谢谢你,拜拜。” 很快,她又在微博上发来了私信,说:跟哥哥通话真开心!刚才忘了说,哥哥的声音真好听!请原谅我这个爱操心的劳碌命,我还是要请求、恳求、跪求哥哥能亲自用上我花费了最多心血的iphone4s,不然我会哭死的……晚安! 从此,我很少和这个甜xxxx联系了。我没有用那部iphone4s,它一直放在我的书柜里。 几天之后,我又收到了她一封私信,她说:哥哥,你没有用我给你的iphone4s……我哭了。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悄悄来过兰城,来过我家小区,跟踪观察过我?还是因为我从来没用手机发过微博? 她在第二封私信里发来了一张图片,那是两天前拍的,某网站搞了个活动,我去当嘉宾,当时我坐在一个角落打电话,被工作人员拍了现场花絮,在网站发了出来,不知道怎么被她搜到了。 是的,我用的还是我那部上不了网的手机。 我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她在改变我的生活。虽然手机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物件,用哪部都一样,但是,我最不喜欢被人控制。 我不想再给这个女孩回复了。 又一想,她的性格有问题,我的性格也有问题。既然她希望你用她买的手机,你就用呗! 最后我给她回复了:好吧,我从明天开始用你给我买的手机。谢谢谢谢谢谢。 她马上又写来了几封私信,看得出来,她高兴得不得了。她讲起了她的生活,我能感觉到,她从小到大很内向,几乎不怎么和外界打交道。她的性格单纯、善良、执着,她信奉佛缘,她希望全世界每个人都快乐。 挺好的。 她问我喜欢什么? 我本能地想说,喜欢女人。忽然生出一种噩梦般的恐惧——如果我说喜欢女人,她不会寄来一个女人吧?虽然荒诞,但是这个想法提醒了我,千万不能再说喜欢什么了,不然她肯定会买来寄给我。 我说:我喜欢水。在南方的山里,躺在一条河边,听流淌了亿万斯年的水声,那是最大的享受。 嗯,她总不可能给我寄一条河来。 她回私信说:哥哥是个情种,肯定喜欢水。女人就是水做的。 瞧,她把水和女人扯上了关系,我没有再给她回私信。 又过了几天,物业公司打电话通知我:有我一张包裹单。 我一下敏感起来,除了她,甜xxxx,没人知道我的住址。难道又是她? 我匆匆去了物业公司,拿到了包裹单,果然是从凯里寄来的…… 第十六章:戈壁滩最后的午饭 我们继续朝着罗布泊进发。 天一点点阴了。 这种地方不可能下雨,乌云蔽日,似乎只为了让我们迷失方向。 我确实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山影。 看来帕万的指引没问题,那应该就是鬼背山了。 可是,我举着望远镜朝两旁眺望,并没有看到盐壳地貌。 罗布泊在哪儿? 难道它又一次在地球上消失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吃饭。 午饭很简易,每个人泡了一包方便面。 吃完饭,孟小帅又开始拍照了,白欣欣帮她拍。模特就是模特,孟小帅那修长的身体摆出各种造型,确实迷人。 大家原地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朝前探了探路。 无数的传闻,让我分外警惕,走出一段路就回头看看,确定车队还在我的视野中,才继续朝前走。我真怕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跨上一个高坡,我目瞪口呆——真正的罗布泊就在眼前! 板结的盐壳无边无际,一片灰茫茫,就像大海一样起伏着,卷起层层浪涛,却突然之间就凝固了,呈现着某种远古的死寂。 它是一片已经死去的海,虽然纹丝不动,却呈现着巨大的动感。 我回过头去,大声呼喊着:“罗布泊!——我看到罗布泊了!——” 其他成员隐约听到了我的呼喊,全部站起身,朝我望过来。 我一路狂奔,中间还滑了一跤,不知道是硌在石子上了,还是硌在断裂的贝壳上了,右膝盖生疼。我回到他们跟前,激动地说:“到了!到了!”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 接着,我们纷纷爬到车上,一辆接一辆地朝前冲去。 车队渐渐接近罗布泊了。 魏早的绿色切诺基率先爬上了大坡。 接着,布布的黑色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粉色悍马跟着爬了上去……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号外的声音:“周老大,四眼有些反——反常!……” 我说:“它怎么了?” 号外说:“它好像突——突然吃错药了,疯了一样挠——挠车门,我现在正抱着它呢!” 孟小帅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把车保养得很好,进入戈壁滩之前,车身几乎一尘不染,车内飘着一股香水的味道——现在不知道被四眼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车窗一直封闭着,它可能想透风。再看看,不行的话,你和它坐到我的车上来。” 号外说:“好……” 我养了条拉布拉多,名叫小鸡蛋。 我深深知道,狗这种动物太神奇了。 小鸡蛋平时从来不叫,对人非常友好,只要家里来了陌生人,它肯定又扑又舔,踢都踢不走,它必须表达完它的热情,才去角落里趴下。 但是,哪怕凌晨三四点钟,只要有人从窗外走过,不管脚步多轻,它肯定警觉地跳起来,冲着窗外那双脚步狂吠,几乎整个楼都听得见。 它的听觉和嗅觉太灵敏了,哪怕在睡梦中。 可以说,它永远是醒着的。 2010年,我在河北省主持一档午夜电视节目。 我带去了三个助手,加上小鸡蛋,我们住在同一套公寓里。 每次我们工作结束回到公寓,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小鸡蛋都会来到门口,兴奋地挠门,迎接我们。不管它待在哪个房间里,它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闻到我们的气味。 我们那栋公寓总共8层,我们住在4层。我就想,那个楼梯每天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难道每次有人经过,它都会跑到门口等吗?多累啊。 有一段时间,我录完了几天的节目,闲在家里,三个助手在电视台剪片子。 小鸡蛋和我在家。它静静地趴在地上,打瞌睡。 楼梯上偶尔有人“咚咚咚”经过,它理都不理。 傍晚的时候,小鸡蛋一下就爬起来,跑到了门口,低下脑袋听什么。这时候,我才隐约听见有人在爬楼。 小鸡蛋开始急切地挠门。 那双脚步走到4层,在我们的门口停下来,掏出钥匙开门了。 原来,我一个女助手回来了。 实际上,小鸡蛋在兰城的时候,对她并不熟悉,只是这次出来录制电视节目,它才跟她认识。 我顿时明白了,小鸡蛋完全能分辨出来,走在楼梯上的人是不是我们四个人。 还有一天,下午3点多钟,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书。 小鸡蛋突然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然后快步跑到门口,开始使劲嗅,听,这个举动告诉我,门外有人,不是经过,而是站在我家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始终很寂静。 我觉得小鸡蛋在发神经。 没想到,大约3分钟之后,我听见门被敲响了,接着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快递。” 我不知道,这个快递员在门口无声无息3分钟,到底在干什么。 …… 孟小帅的悍马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车。 号外用对讲机对我说:“周老大,它越来越反常,我带它上——上你的车吧!” 我说:“好!” 这时候,我看见悍马的车门打开了,四眼像闪电一样跳下来,就像在躲避恶魔,一边惊恐地狂叫,一边朝着我们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十七章:包裹ii 我也有点心虚了。 金毛是猎犬,别看它憨厚,非常勇敢。 有一次,我在狗市看见有人牵着一条金毛,有人牵着一条藏獒,它们在半路遇见了,那条金毛愤怒地扑向那条藏獒,主人使劲拽,它的两只前爪都腾空了,越叫越凶。 一条藏獒能咬死几匹狼。那条藏獒当然不示弱,奋力反扑…… 那么,四眼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它听到了什么?或者说,它闻到了什么?或者说,它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害怕? 号外一边叫着四眼的名字,一边在戈壁滩上狼狈地追赶。 我换下浆汁儿,让张回去坐孟小帅的车,然后把车掉了头,拉上号外,开车追赶四眼。 这条金毛大约跑出了半公里,主动停下来,转过身坐在了沙土上,等我们。 我把车停下了。 号外跳下去,抱住它,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说着什么。 几分钟之后,他把四眼牵到了我的车前。 四眼机敏地跳上来。 我再次掉头,朝前开。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号外和四眼坐在后座上。 车里多了一条狗,等于多了三个人。四眼吐着舌头,一直在哈哧哈哧地喘。接近那个大坡之后,它再次狂躁起来,开始抓挠车门。 号外使劲抓着它的脖套,大声训斥。 我和浆汁儿都沉默着,没说话。 我们进入了举世闻名的魔鬼三角区! 如果把这片神秘的盐壳之地比喻成一个巨大的房子,我们已经跨进了门槛,慢慢朝前行进。一直没人阻拦我们。我们不知道这所房子的主人是谁,不知道他躲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我们…… 死亡的气息再次变浓了,似乎是一种纸灰的味道。 车开进罗布泊之后,地面变得坚硬,车开始剧烈颠簸。 行驶了十几公里之后,四眼似乎终于适应了,它不再折腾,静静地趴在了号外的腿上。 浆汁儿终于说话了:“这狗通神性。” 一望无际的盐壳之地,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浆汁儿打开了音乐,还是朱哲琴。 为了那摇不断地虔诚。 为了那搅不散的梦境。 为了那捂不热的冰峰。 为了那撇不下的绿茵…… 浆汁儿是湖南人,那个甜xxxx是凯里人,她和她会有什么关联呢? 我第二次接到甜xxxx的包裹单那天,正巧我要出去,而且路过小街邮电局,于是顺便把包裹取了出来。 这次是一只更大的纸箱子,回到车上,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了,可是,当我从杂物箱里拿出瑞士军刀之后,突然犹豫起来。 准确地说,我有点害怕了。 去年,我弟弟从上海来兰城,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有一种奶粉特别好喝,应该给我女儿美兮买一些。那是国外的一个牌子,只有大型超市才有卖。我弟弟还特意叮嘱我,那种奶粉分abcde型,一定要买d型。 美兮从法国回国过暑假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张包裹单,到邮局取出来,打开一看,是一罐我弟弟推荐的那种奶粉,正是d型。 毫无疑问,这是我弟弟从上海寄来的。 我乐颠颠地把奶粉放在车上,拿回了家。 第二天,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奶粉收到了。万万没想到,奶粉不是他寄的!他和我没有客套的习惯,他说不是他寄的就不是他寄的。 我纳闷了,问他,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种奶粉?他说没有。我又问他,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家的住址?他也说没有。 挂了电话之后,我四处寻找那个包裹皮,已经扔掉了。 我出去翻找垃圾箱,它还在,不过上面的字迹太模糊了,一个字都看不清。 当时我和弟弟谈这种奶粉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是谁给我寄来了这罐奶粉?越想越蹊跷,哪敢让美兮喝,原封不动地扔掉了…… 现在,我面对甜xxxx寄来的第二个包裹,也产生了类似的恐惧。 我再次把它抱起来颠了颠,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应该是软的。 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问一下她寄了什么,可是我没有那样做,这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不喜欢跟这个女孩再发生什么关系了。 我是到家之后把它打开的。 没什么,是两只蚕沙枕芯,两个蚕丝枕套,两个蚕丝枕巾,一个蚕丝被罩,一个蚕丝床罩,都是双人的。那两只蚕沙枕芯散发着一股呛鼻的味道。 我家床上用的东西,确实很旧了,不过那都是我前妻买的,存留着我们过去一起生活的味道。 甜xxxx刚刚换掉了我的手机,现在又要把我的床上用品全部换掉。我不会同意的,我在旧被罩和旧床罩里睡得更踏实,而这些新东西太陌生了。 我打开电脑,果然又在众多的私信中看到了她的私信。 她说:哥哥,你该收到我寄去的东西了吧?告诉你,那枕芯是我专门去山里给你买的,蚕沙枕芯,你一定要枕着它睡觉哟。它里面是以桑叶为主要成份的蚕沙,还有一些其他中药,你枕着它有很多好处,第一,脑袋的温度和压力会让药效缓缓散发,呼吸入肺,进入血液循环。第二,它会作用于脑袋和脖子上的很多穴位,使全身经脉舒通,气血流畅,脏腑安和。第三,通过渗透的方式进入皮肤,使人体吸收,从生理、心理、药理三方面发挥治疗作用…… 后面还有一条条的注意事项。 我累了。 我没有给她回私信,我也没有使用这些东西,我把它们统统放进了储物箱。 第二天,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那些床上用品睡着舒不舒服呢?我很希望听到你的感受呢。 我还是没有回复她。 晚上,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你是不是没有使用它们啊?我不想听到你说——是!那样我会很伤心! 我终于给她回了几个字:挺好的。谢谢。 她马上高兴起来,又写来了很长的私信,我没有细看就关了微博。 几天后的早晨,我又一次接到物业公司的电话,他们通知我,我又有一张包裹单到了。 不用猜了,肯定是她,甜xxxx。我没有搭理。 晚上下班之前,物业公司再次致电给我,让我去领那张包裹单。 是的,包裹单上写着我的名字,不管我取不取包裹,都必须把包裹单领回来,不能永远放在物业公司的桌子上,否则他们会天天给我打电话。 我去把它领了回来。 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本来我不想取这个包裹了,但是睡了一觉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 这次的包裹更重,大约几十斤,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抱到车上。这次我在车上就把它拆开了——是书,整整47本书,薄薄厚厚,都是刚从书店买的新书,古今中外。 说起来可笑,我家书架上总共不超过30本书,这些书都是我自己写的。唯一一本例外就是辞海了。 她给我买了47本书,这些书要大摇大摆地登上我家的书架。 我忽然意识到,在认识这个甜xxxx之前,我家一直是我家,认识她之后,我家将渐渐地变成她的家! 这时候,我对甜xxxx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首先,我很愤怒——她知道了我家的地址,然后就拥有了一条通道,从此不再征求我的任何意见,开始源源不断地寄东西过来……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愤怒呢?她没有恶意,她只是给我送礼物,每个礼物都是要花钱买的。 我决定不生气,但是我也不会接受这些书。 回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车,把那些书抱出来,都放在了保安值班室里。保安愣愣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没事儿多读点书,有好处。” 我回到车门前,那个保安才回过神来:“谢谢,谢谢啊!” 回到家,我一鼓作气,又把那套床上用品拿出来,走出了房子,在冷风中站了好久,终于看到一个穿黄衣服的清洁工人提着簸箕走过来,我把那些东西统统放在他脚下,说:“师傅,你看看你要不要,都是床上用品,新的,不要就直接扔了吧。”然后转身进了屋。 我刚进屋,手机短信就响了。对了,还有这部手机也是她的。我打开一看,正是她发来的短信:哥哥,你怎么不上微博了?我给你寄的书收到了吗?给一个作家送书挺紧张的,不知道你喜欢读什么,只能买名著。你不会笑话我的审美水平吧?最后是个符号拼成的笑脸。 我想了又想,终于回道:小甜,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不然我会生气的。这不是客套,我真会生气的。 很快,她又发来了短信:求求你,别生气好吗?请你赐给我给你买礼物的权利吧,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幸福!我别无所求,真的! 我回道:你给我拒绝的权利了吗? 隔了好长时间,她才发来短信:哥哥,我哭了,我好难过。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撒谎,她一定哭了,一定很难过。我给她回道:小甜,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不停地寄东西来,让我很有压力。真的不要再买了,我已经很开心了,祝你好运。 她回道:哥哥也好运…… 你想得到的,事情不会完。 又过了一天,我在微博上又看到了她的私信:哥哥,你在看哪本书?那天我总共买了94本书——每一种都买了两本,你想不到吧?不管你在读哪一本,我都希望你告诉我,我也读那一本,然后我们一起谈谈读后感。 她在要求我读书! 小时候,我爸爸要求我读书,我妈妈要求我读书,自从我长大之后,再没有人要求过我读书! 她不但要求我读书,而且还要我谈读后感,检查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读了! 我没给她回复。 几天后,我又看到了她的私信,她说:哥哥……我跟你说件事儿,你不要骂我……我又给你寄了一份礼物,这个礼物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重视!妹妹跪求!那几乎是我全部的心血了! 第十八章:人名与地名 我们在死亡之地上行驶,速度极慢。 四周没有任何景物,除了盐壳还是盐壳。我总有一种错觉,其实我们始终原地未动。 有人说不喜欢海洋,海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 真正令人绝望的,其实是罗布泊。 海洋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生命——动物,植物,巨大的,微小的。 可是,罗布泊上只有死去的生命。 我们这11个鲜活的身体,会不会成为它最新的祭奠呢? 不知道。 网上说新疆和内地只有两个小时时差,我觉得不对,现在都晚上9点了,罗布泊刚刚进入黄昏。 车队在一个低洼处停下来。 跟昨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车的西南方向搭帐篷,搭厕所,埋锅垒灶,准备晚餐。 四眼变得异常警惕,一直竖着耳朵四处张望。 这地方不可能有狼虫虎豹。也许,盐壳下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引起了它的恐慌。 我把大家聚到一起,简单开了个小会: “我们现在进入罗布泊了,这是我们第一步的胜利。大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很容易送命,因此我强调几点,第一,任何人不要离开队伍。如果在营地附近转悠,必须保证两个人以上,而且要拿着对讲机,绝不能超出5公里的范围。第二,要节约用水,女孩子也不要在房车上洗澡。第三,谁车上有不必要的重物,尽量扔掉,减少耗油,也避免轮子陷住。第四,从此一切听向导的。” 布布赞许地点着头,似乎没听出第三点是在暗示她。 我从房车上取出那把刀具,交到了魏早手上:“你负责安全。” 我更信任这个退伍兵。 他接过去,颠了颠,装进了口袋。 张回静静地看着魏早的那只口袋,毫无表情。 白欣欣很嘲讽地说:“这地方没有人,也没有野兽,甚至都没有蚂蚁,你拿刀子干什么?”说完,笑着看大家。 我说:“以防万一。” 然后,我把脸转向了张回:“你说呢?” 他赶紧低下头,说:“是是是。” 在这个团队里,最不好摆弄的人是白欣欣,最顺从的人是张回。 大家再没有像昨天那样喝酒唱歌,吃完晚饭,天就快黑了,大家各自回到了帐篷内。罗布泊充斥着死亡气息,没有那种狂欢的氛围。 我依然和浆汁儿睡一顶帐篷。 铺睡袋的时候,她说:“在路上,我想到了一件事儿。” 我看了看她:“什么事儿?” 她说:“你觉得,我们这11个人,好像都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关联。换句话说,好像命中注定我们要来这个地方。” 我说:“什么关联?” 她说:“你琢磨琢磨每个人的名字……” 我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几乎都包含了罗布泊和罗布淖尔的笔划!” 我一愣:“真的?” 她说:“先说我,浆汁儿。” 我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写,果然找出了一个“夕”,一个三点水,一个“十”。 她说:“你。” 我又写了写:“我没有啊。” 她说:“再看看。” 没错儿,我的德字中有个“四”! 她说:“白欣欣。” 白欣欣包含一个“白”,一个尔字头。 她说:“孟小帅。” 孟小帅包含了一个“小”,一个“巾”。 她说:“衣舞。” 衣舞藏着一个“夕”。 她说:“魏早。” 魏早至少包含了一个“十”。 她说:“包括帕万。” 帕万包含一个“巾”,一个“白”。 她说:“号外。” 号外包含一个“夕”。 她说:“他的狗。” 四眼!包含一个“四”! 她说:“布布阿姨。” 布布就不用写了。 她说:“徐尔戈。” 徐尔戈至少包含一个“尔”。 我越来越震惊了。 我忽然想起了张回,于是说:“不对,张回的名字就没问题啊!” 浆汁儿说:“他的名字里确实没有任何相同的笔划……” 我忽然想起了黄夕离开之前说的话,他说我们这些人将遇难,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说不定,他也想到了人名和地名的诡异巧合,因此才退出了。 浆汁儿说:“张回没有身份证,鬼知道他是不是真名字。” 我马上想到了张回说的那个逃犯——章回! 如果,他就是章回,那么就吻合了,严丝合缝!章回这个名字包含着一个“日”,一个“十”! 第十九章:包裹3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要葬身罗布泊,那么,我就是被骗来的。 也许,我的心律很正常,是那台机器出了故障。 也许,罗布泊根本没出现过那个心律600次的神秘男子,那只是个假新闻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巧合都是谁制造的呢? 浆汁儿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 她说:“继续吗?还是返回?” 我说:“大家筹备了整整一个月,有人开三天车才赶到库尔勒,现在,我们又跑了两天才进入罗布泊,不可能轻易返回去。” 她说:“你不相信我的直觉。” 我说:“换个角度想想,汉字都是由横竖撇捺组成的,如果较真的话,你想从某个人名中找不出这个地名中的笔划都难。” 她说:“好吧,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 怎么有这么多巧合? 正常吗? 我关掉了应急灯,帐篷里就陷入了黑暗中,我说:“睡吧。” 她说:“你喜欢摸黑脱衣服?” 我说:“为了你方便。” 她笑了,说:“我都是穿衣服睡的。” 我说:“我也一样。” 接着,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地钻进了睡袋。 我很想问一句:“你跟凯里有什么关系吗?” 终究没有问出来。 甜xxxx在私信里说,她又给我寄了一份礼物,那几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了——会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动摇了一下。 很快,她又发来了新私信:哥哥啊,如果这个礼物你不收下的话,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的心刚刚动摇了一下,立即变得像铁一样硬了。“我会死的”,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我。她在威胁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是在威胁我。 她……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熟悉这个女孩,甚至跟她没见过面,我根本不了解此人的性格。从她不停寄东西的行为看,她大脑的某根弦是不正常的。如果这次的礼物我不收,她会不会真去死呢?我不敢肯定。 果然,物业公司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工作人员是个女的,每次都是她打给我,她的口气有些怪怪的:“周先生,你又来包裹单了。” 我说:“好的,我马上去取,谢谢。” 我从物业公司拿到包裹单,直接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我以为这次会是个更大的箱子,错了,只是一个很小的包裹。 我颠了颠,很轻,差不多是个日记本一类的物品。 我拆开之后,目瞪口呆——是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房产证业主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周德东。 地址在凯里青青水小区第三栋三单元302。 房产证里夹着一张浅蓝色信笺,上面是她纤秀的字体: 亲爱的哥哥,你不要骂我。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不是喜欢水吗?你不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吗?这个小区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这里写作,肯定文思泉涌!我希望以后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条江,好吗? 我惊呆了。 这礼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话,买下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我糊涂了,我和她只是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她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绝不可能住一个女人给我买的房子啊。 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那必须要有我的身份证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那样,她也需要带着我去现场,而且要出示户口本。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她不是要改变我的家了,她要给我换个家! 我掏出手机直接给她拨了过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胆怯。 “礼物我收到了,我想问你一下,你没有我的身份证,怎么给我买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细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产证制作的一个假房产证!它代表这房子是给你买的,等你住进来之后,我们就去办理过户手续,好吗?” 我看了看那个房产证,果然是假的,不过比真的房产证更华丽,更漂亮。 我低声说:“小甜,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无比虔诚地端给了你,你忍心把它泼掉吗?” 我一下暴怒了:“我30岁之后选择了兰城定居,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要在这里老死!你凭什么要我从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 她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哥哥你说你喜欢水……” 我说:“我喜欢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的房子我不会要的,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谢谢,我要挂了!” 她说:“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会一辈子空着……” 我说:“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儿,拜!” 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续多天没有上微博。 这天夜里,甜xxxx发来了短信:哥哥,我现在来了青青水小区,站在第三栋的楼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着,我知道你还没有住进来,我好失望…… 我把手机关了。 两天后一大早,我刚开机,物业公司就打来了电话:“周先生,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不可能再去领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了青青水小区,你的窗子还是黑着,你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那么空,那么冷…… 第5天上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还是不去领。 第7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区你那套房子的门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却总感觉你坐在里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还敲了半天门,始终不见你出现……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你已经有三张包裹单了,麻烦你来领一下好吗?” 第12天下午,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别人家的窗子是一样的,这样真好,我就当你在里面呢!我再也不会晚上来了,当我看到别人家的窗子都亮着,只有你的窗子黑着,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好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住进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第17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请原谅妹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我发誓,我只是把灯打开就出来了!除了电灯开关,我什么都没碰!现在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的窗子亮着灯,心里好过多啦! 第22天,物业公司再次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这里积攒了很多你的包裹单了,你来取一下啊,不然我们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正是甜xxxx打来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后,她发来了短信:哥哥,今晚我来到青青水小区,看到302的灯灭了,你在里面吗? 我没回复她。 次日,物业公司再次打来电话:“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张包裹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领啊?” 我撒谎了,说:“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xxxx又打来了电话。 我还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样在躲避麻烦。我在死命保护我的“安静空间”,实际上这个“安静空间”只是鸵鸟埋脑袋的沙土了。 电话一直在响。 我越听越心烦,心烦到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愤怒到极点又变成了不安,不安到极点又变成了害怕,害怕到极点又变成了愤怒…… 我趁自己愤怒时猛地接起了电话。 “哥哥……”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一字一顿地问。 “我给你寄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我们不认不识,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礼物!请你自重一点!”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问,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寄礼物,不要再写私信,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小小的权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挂了电话,并且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点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 接下来,我去东北老家玩了一个月。 我是个自由人,一个月都没开手机,那段日子,我也没上一次网,生活一下变得安静了。我知道,包裹单过了一个月就会退回邮寄人。 回到兰城,我登陆了微博,我以为会收到甜xxxx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预料,在几百封私信中,竟然没有一封是她的! 看来,她彻底放弃了。 看来,我最后那句话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虽然我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毕竟找回了我原来的生活。 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是物业公司那个女的。 我打开门,见她手里捏着一叠包裹单,她说:“周先生,我来过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这些包裹单你一直没来取,都过期了。不过昨天又收到了一张货运单……给。” 我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了。” 物业公司的人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中的货运单,又是她寄来的。在货物名称一栏,我看到一个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回这个东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么我会日夜不安! 货运站在兰城南郊。我开车去了,办完了一道道手续,把货运单递给了一个负责取货的工作人员。她是个小姑娘,她走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冲一个小伙子说:“小龚,来帮个忙。” 那个小伙子就过去了。过了大约3分钟,两个人一起拖出了一只很大的木箱子,看起来很重。 他们把它交给我,然后就回去工作了。等待取货的人排了很长的队。 我低头注视着这只长长的木箱子,身上突然发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后对甜xxxx说的那句话:“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我要把它拉回家。 我贼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于是弯腰把这只木箱子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车前,把它塞进了后备箱,盖子关不上,一半戳在外头。 我没有回家,我开车去了郊外的河边。我曾经带评论家韩浩月和太太来这里做过烧烤。 现在是冬天,河都结冰了,两岸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把木箱子抱下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工具,把它撬开了。 里面都是细碎的纸屑,不知道纸屑中埋着什么。最上面有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我打开它,看到了甜xxxx的字迹: 哥哥: 我问过你,你希望我怎么样?你说,让我去死……真的是这样吗?无论你希望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心! 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给你寄礼物了,礼物是我自己,你务必要收下啊。现在,你扒开这些纸屑,就会看到我。信是我离开人世之前写好的,后事将由我一个最秘密的朋友帮助我完成。哥哥,这样子你会开心吗?真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低头看了看木箱子里白花花的纸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抬头朝河面望去,太阳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对着那堆纸屑,想了又想,终于低低地说:“我希望,一会儿回到家里上微博,还能看到你给我写的私信,还能收到你的包裹单,还能接到你的电话……能吗?”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包裹》发表之后,读者们纷纷从各个渠道问我:后来呢? 其实,我没有收到甜xxxx的遗体,里面都是纸屑。 第二十章:奇怪的仪器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起床,走出了帐篷。 天气非常好。整个罗布泊呈现着一片史前的死寂,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怎么都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没人知道,这张脸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扭曲。 不一会儿,张回就从帐篷里走出来,走到我的旁边,小声说:“周老大,我跟你说点事儿。” 我看了看他:“你说吧。” 他说:“昨天夜里徐尔戈又说了一宿梦话……” 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这时候,徐尔戈也走出了帐篷,朝我们望过来。张回不动声色地改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对,有空间就有可能。”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没有接话。 徐尔戈面对朝阳,做扩胸运动,并没有回帐篷的意思。 张回又说:“还有一句话,有时间就有可能。这地方,有的是空间,也有的是时间。” 徐尔戈的一只耳朵正对着我们。 张回继续说:“因此,这个地方有各种可能,就看我们能不能遇到了。” 我始终静默,听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张回这个人很厉害。 一般的人,如果在某个人背后讲什么话,正巧那个人出现了,他想遮掩,往往很不自然,比方他也许会大声说:“哇,这么早你就起来了啊!” 那么高的声调,已经透露出他在紧急岔开原来的话题。 而这个张回不同,在徐尔戈走出帐篷之后,他非常平静地转到了本不存在的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个话题好像正是进行中,外人听起来就没头没尾。 而且,他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决不是故意给谁听的。音量不大不小,我猜测,徐尔戈刚好能听见一点点,却又听不太清楚。 另外,就拿当下这个情景来说,徐尔戈一走出帐篷,就看见张回和我站在一起,那么,张回绝不该正在感慨我起得早,那明显是假话,我们应该正在交谈中,他不可能突然说一句属于开头的话。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张回的伪装技术超出了我的估计。 遇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本能地慌乱,就算改变话题,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随手抓住什么算什么。 张回没有慌乱,他非常沉稳,他临时抓住的话题自成一体,他在说罗布泊,这个话题的全貌应该是这样的——似乎某个人对他说过,在罗布泊很可能会遇到某种异象,并说出了独到的理由。他对我复述了这些话,并表示他是同意的…… 徐尔戈终于回到帐篷里去了。 张回依然在继续这个虚假的话题:“我很希望遇到,真的,多值得炫耀啊……” 过了大约半分钟,徐尔戈没有再出来,他才继续说:“他哭咧咧地说了很多,跟前天晚上不一样,含含糊糊很不清楚,我只听清了两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狠叨叨地重复——爱你啊,杀你啊,爱你啊,杀你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说:“他说没说他爱的是谁,杀的是谁?” 张回说:“没有。” 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安神之类的,给他吃点儿。” 张回说:“算了,我再忍忍吧,接下来,说不定他会在梦话里透露出什么秘密来。” 我看了看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张回说:“我随便一说。走了。” 他就走了。 我不觉得徐尔戈有问题,只觉得这个张回有问题。 大家吃了东西,拔掉帐篷,掩埋垃圾,继续前进。 外面没风,车内开始热起来,四眼拼命地吐着大舌头。 我把空调打开了,回头说:“号外,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他说:“我——我怕你们听着累。” 路越来越难走了,颠得我屁股疼。我全力抓着方向盘,尽可能找平坦的地面行驶。 整个车队的速度简直像蜗牛,平均速度20公里。 沙尘太厚,某辆车的空气滤清器被塞满了;地面跟搓板似的,某辆车的地盘胶套损坏了;温度太高,某辆车的水箱开锅了…… 据说,对于一辆车来说,穿越一次罗布泊,等于正常行驶一年半的损耗。 走着走着,我听见后座传来呼噜声,回头看了看,号外已经睡着,涎水流出了嘴角。四眼也累了,趴在他的大腿上,打着瞌睡。 随着我们步步深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浆汁儿一直死死抓着扶手,盯着窗外,缄默。 我想聊聊天,给内心减减压。 我说:“浆汁儿,你喜欢研究异类方术?” 她说:“我这个人天天都梦想遇到奇迹。” 我说:“你认为幻术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应该是某种嫁接吧。就如同我们一直被关在黑房子里,施术者为我们打开了窗户,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日月星辰,奇花异草。” 我说:“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幻术不是客体的问题,而在主体的问题。” 她说:“大作家,你具体点儿行吗?” 我说:“就说《聊斋志异》里的那篇《崂山道士》吧——道士和两个客人喝酒,在纸上剪个月亮贴在墙上,月亮就变成真的了,照亮了整间屋子。众人喝一壶酒,却源源不断。拿根筷子朝月亮上一扔,就变成嫦娥飘下来,跳起霓裳舞……所有这些不过是催眠术。那个姓王的崇拜道士,因此,道士很轻易就控制了他的精神。” 浆汁儿说:“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没法对话。” 我说:“你不要回避啊。” 浆汁儿说:“那你听过搬山术吗?” 我说:“没有。” 浆汁儿说:“就是五鬼搬山。施术者催动五鬼,占据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然后扭曲空间,瞬间把物体移走。分小五鬼,大五鬼,也叫小搬运和大搬运。小五鬼只能搬运小物品,钥匙手机钱包之类;大五鬼却能搬运大物品,比如银行和金店。” 我憋着笑说:“怎么都和偷盗有关啊?如果真有这般法术,应该推荐给拆迁部门。” 浆汁儿瞪着我说:“你不要笑!好像在智商上有什么优越感似的。” 我就不笑了。 浆汁儿继续说:“还有穿墙术和遁地术。就算谈科学,从量子物理学的角度说,这种瞬间转移在理论上也是可以实现的——把人体分解,传送到目的地,再根据这个人体的所有原子结构信息,重新组合。” 我说:“我听过,但是有三个难关需要突破——第一,如果把人体分解,那温度就必须比太阳内部还要高。第二,人体信息等于全世界全部图书的一亿倍。用计算机传输这些数据,花费的时间将是宇宙年龄的数千倍。第三,我们永远无法绝对精确地描述出一个人体的原子结构。因此,我相信,传说中的穿墙术,遁地术,都是障眼法而已。” 浆汁儿说:“大叔,你不要轻易否认玄学,在古代,人类认为科学是玄学,在未来,人类会发现玄学其实就是科学。我说明白了吗?” 我说:“很明白。”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相信星座吗?” 我说:“信。就说季节吧,不同的气温和湿度,对一个人在肚子里的形成,都有不同的影响。而星座不仅仅是季节,它包含了宇宙中太多奇妙的东西——天象,节气,还有太阳、地球、月亮的运行角度……等等等等。比如,我是金牛座,我就很固执。你什么星座?” 她说:“巨蟹。” 我看了看她:“噢,很像你。” 她说:“为什么?” 我说:“外表坚硬,内心柔软。”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坚硬,我狠着呢。” 停了停,我问她:“你真的觉得自己通灵吗?” 她说:“至少,我的直觉很准确。” 我说:“那为什么你不预测一下,我们这次穿越罗布泊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吉利的事儿?” 她说:“很奇怪,自从进入了戈壁滩,我就像丧失了超能力,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说:“那你就踏踏实实当个凡人吧。” 她说:“唉,没办法,身边的俗人太多了,把气场都给冲了。” 对讲机呼叫,是魏早:“周老大,吃午餐吧?” 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了。我说:“好。” 于是,魏早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界停下来。 后面的车相继停下来。 我和浆汁儿下车的时候,四眼醒了,我拉开车门,把它放出来,它立即去一旁撒尿了。 号外睡得很死,打着呼噜。 浆汁儿说:“猪!起来吃食了!” 我说:“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大家都下了车。 天地太大了,人显得很小,很散,我禁不住数了数,担心丢了人——1,2,3,4,5,6,7,8,9,10,11,12。包括我自己和四眼。嗯,齐全。 太阳很毒,罗布泊无遮无挡。 孟小帅戴上了遮阳帽和墨镜。 白欣欣拿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了孟小帅手里,那是防晒油。孟小帅说:“谢谢哥。”接着就在脖子上擦起来。 魏早和张回支起了锅灶。 帕万坐在车的阴影下抽烟。 布布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衣舞依然不合群,她坐在房车的踏板上逗狗。 我对她说:“衣舞,你不是喜欢摄像吗?怎么什么都不拍?” 衣舞听见我对她说话,竟然有些紧张,她赶紧朝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孟小帅笑着说:“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就算从头到尾全程录像,也跟拍一张照片没任何区别。” 徐尔戈走过来,他停在了孟小帅旁边,有些不自然地说:“孟小帅,我可以坐你那辆车吗?” 孟小帅看了看他,说:“可以啊!怎么了?” 徐尔戈说:“没什么,换个乘客,就多一些新话题,不是吗?” 孟小帅说:“好哇好哇,让张回这家伙坐到布布那辆车里去,他总给我讲黄段子!” 张回朝孟小帅看过来,说:“孟小帅,你很不够意思噢。” 孟小帅说:“赶紧干你的活儿!” 徐尔戈说:“谢谢。” 然后,他就去布布的车上拿东西了。 魏早喊道:“打火机谁拿着?” 大家互相看了看。 我说:“在号外的背包里。浆汁儿,你去取一下。” 浆汁儿就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了防风打火机,递给了魏早。魏早开始点火,烧水。 号外被大家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走过来。 午饭是煮饺子,熟食,咸菜。 在罗布泊,速冻饺子是奢侈品。只有房车和我的路虎卫士装着车载冰箱,不过,冷冻空间太小,大都用来装冰块了。另外,煮饺子费水。 吃饭的时候,我说:“大家听着,我们5辆车,总共有6个司机,谁累了说一声。” 孟小帅问:“谁还会开车呀?” 我指了指浆汁儿:“她。” 浆汁儿说:“谁需要?” 孟小帅说:“我!你替替我,下午我去哥的房车上睡一觉!” 浆汁儿说:“那么漂亮的车,你不怕我给你撞了?” 孟小帅说:“没事儿,撞了姐自己修。” 浆汁儿问布布:“布布阿姨呢?” 布布说:“我不累,谢谢。” 白欣欣说:“唉,没人能替我……” 浆汁儿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妹子,我的房车是a照!” 浆汁儿得意地笑了:“我就是a照。” 我愣愣地看了看她:“你一个女孩子,又不开货车,怎么会学a照?” 她说:“鬼使神差就学了。” 白欣欣嬉皮笑脸地说:“浆汁儿,要不你开我的房车吧,我跟孟小帅一起睡。” 徐尔戈闷头吃饺子,他抬头看了白欣欣一眼,眼神里透着鄙夷。 浆汁儿说:“那孟小帅的车谁开?” 白欣欣恍然大悟:“噢,我给忘了。” 吃完饭,衣舞问魏早:“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余纯顺的墓祭?”她说的是墓地。 魏早说:“远着呢。” 衣舞很较真:“远着呢是多远?” 魏早坏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们一直朝前开,半路不出故障,开到4月25日早晨,朝右一拐就到了。” 大家都听得出来,魏早想幽默一下,衣舞却严肃地问:“要是改早了或者改晚了呢?”她说的是拐早了或者拐晚了。 魏早有点卡壳了,他想了想说:“到处都光秃秃的,能看见的。” 1996年,余纯顺走到离铁板河出口不远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干渴衰竭而死。 营救人员乘坐直升机,找到了他那顶蓝色的帐篷,一角已经塌落,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帐篷门口扔着一把藏刀,不见刀鞘。余纯顺躺在帐篷里,头东脚西,头部肿胀,五官已经失去比例。他的头发像洗过一样。裸露的上身布满水泡,最大的像乒乓球。他的胳膊下压着草帽。这里离他埋水的地方只有3公里,甚是诡异。 按照探险界惯例,以及余纯顺生前遗愿——“走到哪里就躺在哪里”,营救人员把他的遗体就地掩埋。 这位旅行家被安葬在了他魂牵梦萦的罗布泊。 最初,营救人员临时立了一块木质墓碑,写着“余纯顺壮士遇难地”,一位女士用口红把这几个字涂红了。举行了简单的哀悼仪式,飞机飞走。 余纯顺的墓地和彭加木的墓地恰巧在一个纬度上。 没想到,到了1997年,某摄制组前往罗布泊,发现壮士墓地惨遭盗掘,随葬的帐篷、金属撑杆、睡垫、白色t恤衫被挖出来,散在各处。 墓地西南大约两公里处,有一辆抛锚的沙漠越野车,无人,无车牌。车轮半陷入沙土中,车漆已经剥落。 后来,有人又用水泥、红砖、木料,重新整修了余纯顺之墓。大理石墓碑正中写着“余纯顺之墓”五个大字,镶嵌着余纯顺的铜质头像,墓碑左下角雕塑着一双旅游鞋。另一块大理石碑纪念碑上,镌刻着余纯顺的墓志铭。 余纯顺的墓碑立在茫茫无人区,2005年,石头墓碑莫名其妙被人砸碎,木头墓碑被焚烧…… 大家陆续上车了。 浆汁儿坐在了悍马上,孟小帅跟她交待了一些什么,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向房车,一步登了上去。 徐尔戈还是坐进了悍马。 张回钻进了布布的车。 我正要回到车上,浆汁儿下车朝我挥了挥手。 我停下来。 她跑到我的面前,朝我的车上看了一眼,小声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神情有些诡秘。 我也朝车上看了一眼,号外已经带着四眼坐进去了。 我说:“怎么了?” 她说:“刚才我去号外的背包里拿打火机,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他背着电台啊。” 浆汁儿说:“我还看见了一个仪器,很大的家伙!” 我说:“仪器?什么仪器?” 她说:“我也不认识,不过,那上面有字,写着——金属探测仪……” 金属探测仪? 我一下警惕起来,号外带那个东西干什么? 第二十一章:古佉卢文 再次启程,人员组合有了变化—— 魏早和帕万依然在最前头。 后面是布布和张回。 后面是浆汁儿和徐尔戈。 后面是白欣欣、衣舞和孟小帅。 最后是我、号外和四眼。 感谢晴朗的天气,要是遇到沙尘暴,我们就命悬一线了。 号外依然不说话,一直望着窗外。 我也不说话,静默地开车。 盐壳地越来越难走了,车子完全是爬行。 他带金属探测仪干什么? 也许他查过资料,罗布泊深处的楼兰古国,曾经是丝绸之路的咽喉。还有土垠,在汉代时是著名的水陆码头,十分繁荣。 如今,那些繁华都被莽莽黄沙吞没了。 传说有人进入罗布泊探险,捡到过古铜钱、古铜镜、古铜器等,甚至捡到过翡翠佛珠。 号外梦想用探测仪找到文物? 我几次想问问他,最终都咽了回去。 忽然,我想到罗布泊深处掩藏着3800年前的神秘墓葬,比如小河古墓,黄沙之上插着上百根枯木,非常奇特。 2004年10月,新疆考古所维族所长依迪利斯带着人,第一次对小河古墓进行挖掘,曾挖掘出一千口棺材,其中一具木乃伊被称作永恒的美人,欧罗巴人种,她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几千年了,眼睫毛都清清楚楚的…… 难打号外是来盗墓的? 这时候,前面出现了险情,一个大坡,都是软沙子,魏早的车爬上去了,布布的车爬上去了,浆汁儿的车也爬上去了,白欣欣的房车加大油门,爬到一半停住,接着就退了回来,我正在想事儿,眼看房车的尾巴就撞到了我的车头上,我赶紧刹车,“哐”的一声,两辆车还是撞在了一起,房车灭火,停住了。 我赶紧跳下了车。 白欣欣也跳下来,他说:“周老大,对不起啊。” 我说:“是我追尾了。要不,咱们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出个现场?” 白欣欣说:“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大将风度!” 我说:“车要是不受点伤,就不算来过罗布泊。走。” 白欣欣上了车,打着火,继续爬坡。 这次,我把车朝后倒了倒。 白欣欣再次冲上去,在坡顶停了几秒钟,接着又一次退下来。 我赶紧挂倒档,想躲开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来不及了,惯性使它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再一次撞在了我的车头上。 前面的车都停下了,魏早跑过来,喊道:“需要拽一下吗?” 白欣欣下了车,对他说:“不用,我拉长距离,再冲一次。”然后他对我说:“得了,为了安全起见,你先上吧。” 我说:“好吧。如果我也上不去,正好报复一下。” 我上了车,加大油门,冲上去了。朝前开出一段,防止他冲上来追我尾,然后我下车看他。 他爬上车去,朝后退出了几十米。 两次滑下去,衣舞已经吓得够呛,脸都白了,紧紧抓住扶手。 没见到孟小帅,估计她正在酣睡。 这次,白欣欣把油门踩到了底,房车“呜呜”地叫着,猛地冲上来,终于爬上了这个大坡。 车队继续前进。 我曾经把罗布泊比喻成一所巨大的房子,现在我感觉它的主人正在四面八方盯着我。 我突然说:“号外。” 号外说:“嗯?” 我说:“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个金属探测仪?”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话:“有——有一个……”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拿它来罗布泊干什么吗?” 他说:“当——当天线。” 我回头看了看他:“什么天线?” 他说“要是我们迷路了,电台没信号了,它可以当——当天线。” 我说:“金属探测仪能当天线?” 他说:“把它接在电台上当天线,接收效果特——特别好!” 我说:“我第一次听说,无线电波算金属?” 他说:“我是经过反复试验的,这属于我个人的发——发明。” 我想了想说:“我以为你准备用它盗墓呢。” 他说:“盗墓?那不是我的爱——爱好。” 我说:“我喜欢盗墓。” 他说:“真的?” 我说:“一直很向往,就是没机会。噢,对了,中午的时候我们要生火,去你的背包里找打火机,这才看到了那个探测仪,当时你在睡觉,我还想,你要是有盗墓的打算,我正好跟你搭个伴儿。” 他说:“那古墓里死气沉沉的,各种闹鬼,钻进去还不吓——吓死!” 我说:“你盗墓小说看多了。” 看来,号外真的不是盗墓贼。 下午7点多钟,第一辆切诺基再次停下来。 我以为它又出了什么故障,拿起对讲机问魏早:“魏早,怎么了?” 魏早说:“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只有我和浆汁儿下了车,踩着凸凹不平的沙土石砾,走了过去。 魏早和帕万都下车了,他们打着手势,说着什么。 我和浆汁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他们跟前,看见路中央插着一个木牌。其实那不能称作路,只是几条若隐若现的辙印。 这个木牌大约一米高,一掌宽,一寸厚,已经朽得不成样子,两面都刻着文字,依稀可见。我的工作就是跟文字打交道,可是,这些文字太古怪了,不是汉字,不是英文,也不像任何民族的文字。 魏早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反复看,摇头。 一直不太合群的衣舞竟然下了车,走过来了。 她来到木牌前,蹲下来,反反复复打量木牌上的文字,眼睛里竟然闪出某种宗教般的痴迷。 随后,布布也走过来了。 她看了看那些文字,说:“我猜啊……” 所有人都盯住了她。 她又看了看,说:“可能是古卢佉文吧。” 我说:“什么文?” 她纠正了一下:“噢,古佉卢文。” 看来,她也是从书本上看到的,因此才会把文字说颠倒。 我说:“你认识吗?” 她说:“不认识。这种文字太古老了,只在小河古墓发现过,从右朝左书写,是精绝国的方言。精绝国是西域36国之一,早就消失了。据说唐玄奘去取经的时候,路过中亚,偶尔听人说过这种文字,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北印度的僧侣,那个人居然在研究这种文字,唐玄奘就跟他学了几天,不过,他只是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拼读方法,并不是很熟悉……我猜测,现在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含义了。” 我说:“你不是研究党史吗?怎么这么了解古文字?” 她说:“嗨,我只是来之前,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偶尔看到的。” 古佉卢文。 它和这片荒漠一样深不可测。 魏早说:“这么珍贵啊,我要带上它,肯定很值钱!”一边说一边弯腰去拔。 我阻止了他:“魏早,你不要动它。” 魏早直起身来,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写的是什么。” 魏早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相信我。” 魏早说:“那我拍张照片。” 他掏出手机,啪嗒啪嗒拍起来。 “为什么不能动它?你们不要,我要。” 我回头看去,白欣欣走过来了。他走到木牌前看了看,说:“这东西应该算是文物了。” 我说:“你见过木头文物吗?” 他看都不看我:“至少它是罗布泊里的东西,回去总可以炫耀炫耀。”一边说一边往出拔,那木牌不知道埋了多深,他拔了几下竟然没能拔出来。 我说:“白欣欣,不要动它好吗?” 白欣欣看了看我,有些恼怒:“凭什么什么都听你的啊?我们是军队?我们是来这里执行任务?你是我们的首长?我们必须听你的命令?不能拿走一针一线?不能东张西望?——这个团队从出发就怪怪的!” 我们终于在罗布泊里磨擦出了火药味。 魏早不拍了,他把手机装起来,静静地看。 我说:“你太激动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个团队着想……” 白欣欣的声音顿时变大了:“大家结伴穿越罗布泊,都是出来玩儿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需求和目的。如果见到一捆钞票,你也不让捡?如果有两个人发生了旅途恋情,你也不允许人家相爱?路还远呢,我劝你,最好把自己看成是团队中的一员,而不是指手画脚的领导!你以为你的名字叫周老大就是大哥大了?” 我说:“白欣欣,我没觉得我是大哥大,我只想当个大哥,把大家顺利地带出罗布泊!” 他说:“我带上这个木牌就会不顺利吗?没关系,那我踹碎它。” 说完,他真的一脚踹上去,那块木牌“咔嚓”一声就断了。 布布上前拉他,被他甩开了。他连续在木牌上踏了几脚,直到踩进沙土中。 孟小帅睡醒了,她听见我们这里发生了争吵,跑过来。 我说:“白欣欣,你可以不把我当大哥,但是我提醒你,如果接下来你做什么事儿危及到了大家的安全,我作为团队中的一员,绝不会答应你。” 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问:“你能怎么样?” 孟小帅站在白欣欣背后,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小声说:“哥,你干什么哪?回去!” 这个举动透露出,孟小帅在感情上和白欣欣更亲近一些。 我说:“你可以试试。” 白欣欣冷笑一下,转身大步走开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她就跑向白欣欣了。 浆汁儿哼了一声,说:“这就勾搭上了。” 魏早走过来,低声说:“周老大,你别在意,我理解你。” 布布也说:“他是开车太累了,不然不会这么暴躁。” 我说:“没事儿,我们走吧。” 大家纷纷上了车。 孟小帅跟白欣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她过来替换了浆汁儿。 浆汁儿回到了我的车上,坐在了副驾位子上。 号外问我:“你们看——看到什么东西了?” 我说:“一具文字木乃伊。” 他说:“木乃伊?” 我说:“只是个比喻。” 驶过这个木牌之后,我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它,它变成了两截,静静躺在沙土里,好似一双眼睛分在了两张脸上,一直盯着我们这个车队。 那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路标? 歌谣? 警告? 咒语?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认得古佉卢文。” 第二十二章:第三夜 天色越来越暗淡了。 车队还在罗布泊上笨拙地爬行,先后亮起了车灯。 在车灯的照射下,高低起伏的盐壳地表,呈现着一片死灰色,凸起来的地方更亮,凹下去的地方更暗,层层叠叠,似乎更颠簸了。 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提出停车扎寨。可能每个人都希望继续赶路,早点赶到罗布泊湖心,尽快离开这片古怪之地。 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天光了,再不停下,搭帐篷就很不方便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 车队依次停下来。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3日,你想想,你在干什么? 我们在罗布泊搭帐篷。 我、魏早、帕万、张回、徐尔戈、号外、布布、浆汁儿都在忙活,衣舞依然不跟我们掺和,她一个人从车上朝下搬东西。 孟小帅又去找白欣欣了,两个人站在房车下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欣欣走过来,跟我说了句:“周老大,刚才我有点冒犯,道个歉啊。” 我说:“小事儿。别在那儿跟美女磨叽了,做饭去。” 白欣欣就去弄锅灶了。 我先后在几家媒体当所谓的“一把手”,那时候我需要做事。通过多年的打拼,我终于可以不带队了,终于可以不管人了,闲散得像个冬季的农民,却心血来潮组织了这个旅行团队…… 我想说的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负责人。 我在戈壁草原放过羊,掌握了羊的生活规律,非常简单。而人却是最复杂的,管人最累。 吃完晚饭,大家陆续回了帐篷。 起风了,帐篷在抖动。 几顶帐篷的缝隙中,透出晃动的应急灯光。 只有房车里的灯光是橙色的,更像家里的感觉,很温暖。我像小孩儿一样想,这次顺利地穿越罗布泊之后,我也要买一辆房车,最好比白欣欣的还要大。 房车里甚至响起了舒缓的音乐,以及白欣欣和孟小帅的笑声。不知道衣舞这个灯泡在干什么。 我钻进帐篷之前,朝荒野上看了看,略微高点的地方,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是谁? 我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是布布。 她举着望远镜在眺望什么。 我说:“布布?”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周老大。” 我笑着说:“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什么啊?” 她说:“我的望远镜是夜视的。” 我说:“我看看。” 她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接过望远镜,忽然有点害怕了,通过这副望远镜,我会不会看到荒原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呢? 我把望远镜慢慢举起来,朝远处望去——本来一片漆黑的罗布泊,果然显现出了形状,图像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很像无声的老电影,我看到了近处高高低低的盐壳地面,远处就是一片黑暗了。 我把望远镜还给她,说:“你一个人睡不怕吧?” 她笑了笑说:“多个人我才怕呢。” 我也笑了笑:“风大,别着凉。” 她说:“嗯,我知道。” 我说:“我回去了,早点睡。” 她说:“好的。” 我离开之后,她又举起了望远镜。 我回到帐篷,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里,只露出一张娃娃脸。 我只看到了她的鞋,没看到她的衣服。 她说:“你的吉他呢?” 我说:“在车上。” 她说:“你给我唱歌吧。听到吉他的声音,我会想起大学时光。” 我说:“没问题啊。” 她说:“对了,弦断了。” 我说:“四根弦一样弹。” 她说:“真的?” 我说:“小时候我曾苦练吉他,右手在音箱上敲节奏,用一只左手弹旋律,你信吗?” 她说:“我不懂乐器。” 我说:“你等着。” 我钻出帐篷,从我的车上拿来吉他,然后钻进帐篷,坐在了浆汁儿对面,开始调弦。 没有a弦和b弦,确实不好弹。我试着用四根弦找到和弦,轻轻唱起来—— 我从东北绝伦帝小镇来,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她一直在凝视着我。 唱了几首歌,我说:“还没睡着?” 她说:“你真危险。” 我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谢谢你的歌。”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关掉了应急灯,然后也钻进了睡袋。 举报 回复 收藏 193楼 楼主:周德东 时间:2014-01-20 09:44:00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到我们的帐篷门口,轻轻地问:“你们睡了吗?” 浆汁儿说:“布布阿姨?” 布布说:“是我。我想问周老大一件事儿……” 我爬起来说:“什么事儿?” 她说:“前天你不是捡到了一只录像机吗?我想看看。” 我迅速想了想,说:“充不上电,已经报废了。” 布布沉默了一会儿,说:“噢……打扰了。” 我听见她踩着盐壳,“嘎吱嘎吱”地离开了我们的帐篷。 黑暗中,浆汁儿说:“你撒谎吧?” 我说:“嗯?” 浆汁儿说:“当时我在你的车上,看见你好像充上电了。” 我说:“充上了。” 浆汁儿说:“你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我说:“只是一些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录像。” 浆汁儿说:“那你为什么不给布布看?” 我说:“那群人出事了……我不想给大家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我要看!” 我说:“不能。” 浆汁儿说:“周德东,我必须看!” 我说:“我跟你说过了,不许再叫我周德东!” 浆汁儿说:“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怎么着?” 我没脾气了。过了会儿,我说:“我要是不给你看呢?” 浆汁儿说:“那我就出去跟大家说,你的录像里有秘密,然后让大家表决,你该不该公开这个录像。” 我说:“你可真烦……” 浆汁儿说:“路还远着呢,我会一直烦着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爬起来,打开应急灯,出去取来那只录像机,坐在了浆汁儿旁边。她坐了起来。她穿的是一件短款绿毛衣。 我按了按开关,没反应。 浆汁儿看了看我:“你把电池卸掉了。” 我把电池盒打开,给她看。 我又按了按开关,还是没反应。 看来,这个录像机真的寿终正寝了。它曾打开过一次,让我看到了里面的视频,就像一个临死的人,最后睁了一下眼睛,告诉了我一些秘密,然后双腿一蹬,永远地去了。 浆汁儿说:“你跟我讲讲,那群人出什么事了?” 我说:“你真的要听?” 浆汁儿说:“当然了。” 我说:“听了后,很可能会影响你接下来几天的心情,你确定吗?” 浆汁儿眨巴了几下眼睛。 我说:“表态。” 她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我说:“那好吧,我全都告诉你。进入罗布泊的路上,我不是看到一具尸体吗?” 浆汁儿说:“对了,那尸体是男的是女的?” 我说:“男的,已经腐烂了,年龄不确定。”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 我说:“我不想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你不想在民众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好吧,总统先生,请继续。” 我说:“现在,我告诉你录像机里的内容——我看见了,他们总共四个人,三男一女。最后,变成了三个,两男一女,从他们的对话分析,这两男一女把另一个男的害了。” 毕竟是女孩子,浆汁儿把肩膀抱紧了:“他们为什么要害那个男的啊!” 我接着说:“你说,这样的录像给大家传看合适吗?”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在最后一段录像中,他们迷路了……” 浆汁儿突然说:“我害怕了。” 我没理她,继续说:“最后我要告诉你,他们在戈壁滩上看到了另一个车队,你知道那是什么车队吗?” 浆汁儿盯着我,瞪大了眼睛。 我说:“他们看到的是——我们的车队。” 然后,我把应急灯关掉,麻利地钻进了睡袋中:“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晚安。” 过了好半天,浆汁儿才在黑暗中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你不是在给我讲恐怖故事吧?” 我说:“你就当恐怖故事听吧。” 荒漠上无遮无挡,风不可抑制地越刮越大。 不知道布布是不是还在旷野中举着望远镜眺望。 我在回想录像中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对话。 既然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车队,说明这伙人进入罗布泊的时间跟我们差不多,并不是多年前的录像。 可是,我看到的那具姿势拧巴的尸体,至少死了两年以上,那就说明,他不应该是被三个同伴害死的李桦…… 我想不通,为什么录像机和尸体离得那么近呢? 那三个人看到了昨天丢弃的鞋子,看来他们真的迷路了,不然,他们正在离开罗布泊,不可能绕到我们前面,让我们捡到他们掉落的录像机。 他们为什么把录像机扔掉了呢? 如果,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没看见他们的尸体? 想来想去,我依然怀疑这些录像不是最近拍的,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很可能就是李桦。不然,这只录像机不可能掉落那么大面积的烤漆。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他们是几年前出的事儿,怎么可能看见我们的车队? 我越琢磨越害怕——他们看到的,那是我们的车队吗!如果不是,怎么可能那么巧,那个车队也是绿色切诺基,也是黑色三菱帕杰罗,也是粉色悍马,也是天蓝色房车,也是白色路虎卫士——连顺序都一样! 不知道浆汁儿睡没睡着,每天夜里,她都无声无息。 突然,帐篷外传来尖叫声。 是孟小帅。 第二十三章:60多年前的求救信号 我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冲了出去。 房车的灯亮了。 孟小帅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色睡衣,奔向布布的帐篷,白欣欣拉扯着她的胳膊,极力解释着什么。 我大声问:“怎么了!” 白欣欣一下就松开了孟小帅。 衣舞披着衣服,来到了房车门口,静静地观望。她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孟小帅。 孟小帅的眼里有泪光,她走到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你回去睡吧,别惊动大家,我自己能解决的。” 浆汁儿也走出来了,站在了我旁边。 魏早和帕万走出了帐篷。 徐尔戈、号外、张回都走出了帐篷。 在漆黑的罗布泊上,在大风中,11个人就像雕像一样静静地站立着。 我平静地说:“白欣欣,你说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白欣欣理直气壮地说:“我什么都没干!” 布布也走出了帐篷,她拿来了一件很厚的披肩,裹在了孟小帅的身上。 我看了着孟小帅,问:“是这样吗?” 孟小帅的眼泪再次涌出来,说:“你别管了,我没事儿。” 然后,她把脸转向了布布,说:“布布,我去你的帐篷睡,可以吗?” 布布说:“来吧!” 我把目光射向了衣舞:“衣舞,你说说,刚才他们怎么了?” 衣舞迟疑了一下,说:“黑糊糊的,我都睡着了,就轻贱他们争吵起来,然后孟小帅就跑出来了……”她说的是听见。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白欣欣:“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什么都没干?” 白欣欣说:“房车里挺冷的,我只是爬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她就像触电了一样叫起来。” 孟小帅大喊起来:“你他妈摸我!” 白欣欣嚣张地说:“我摸你?有指纹吗?” 孟小帅哭喊起来:“你王八蛋!” 这时候,一个沉默的黑影已经接近了白欣欣,一拳捣过去,打在了白欣欣的脸上。是徐尔戈。 白欣欣怒了,揪住徐尔戈,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布布惊慌地说:“都是出来玩儿的!这是干什么呀!你们不要打了好不好!” 我冷冷地说:“你不要管。” 徐尔戈明显打不过白欣欣,白欣欣把他摔到沙土上,两个人滚在了一起。 另一个人冲过去,把白欣欣按住了。是魏早。 徐尔戈显然没打过架,他脸色煞白,眼睛血红,全身都在哆嗦,嘴角也流血了。 我走过去,蹲下来,对白欣欣说:“唉,泡妞有100种方法,你偏偏选择第101种。” 他说:“关你屁事儿!” 我说:“我在跟你探讨泡妞的问题啊。” 白欣欣对魏早说:“你放开我!” 我说:“放开他。” 魏早就松开了手。 我凑到白欣欣的耳边,小声说:“进入罗布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具尸体,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着。如果,你要是再胡来,我会让你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你信不?” 我的话果然把白欣欣吓着了,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对大家说:“大家睡觉吧。” 然后,我走到孟小帅跟前说:“大家都在,不会再有事了。” 孟小帅点点头,说:“谢谢你们……” 我正要走回帐篷,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孟小帅睡进了布布的帐篷,那么,房车里只剩下白欣欣和衣舞了。 我转脸看了看衣舞,她依然站在房车门口,逆着光,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说:“白欣欣,你的房车里有三张床,不要浪费了,要不换个人去睡?” 他愤愤地说:“谁他妈都不要了。” 我问衣舞:“衣舞,你还睡在房车里吗?” 衣舞说:“我为什么要换地方?” 我说:“好吧……” 白欣欣先回了房车内,把车门关上了。 孟小帅拿来创可贴,给徐尔戈贴上,然后说:“谢谢你啊,徐……” 徐尔戈说:“徐尔戈。” 孟小帅说:“抱歉……” 接着,布布挽着孟小帅回了帐篷。 魏早、帕万、徐尔戈、号外和张回也回了帐篷。 我和浆汁儿走进帐篷之后,她说:“谁让她招蜂引蝶了。” 我说:“你这么说不合适。” 她说:“你们男人只会看女人的胸,只有女人才能看清女人胸后面的那颗心!” 躺下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我想起了112报警电话,据说,就算没有手机信号覆盖,甚至没有插卡,都可以紧急呼叫这个号码。 我试了下,根本不通。 风一直在肆虐,帐篷像个摇篮在摇晃,很有节奏。 可能是心理作用,随着越来越接近罗布泊湖心,那股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我闭上眼睛想,我们能顺利走出去吗? 遇到那个木牌之后,浆汁儿说她认识古佉卢文。 我说:“真的?” 她说:“是啊。” 我说:“那你告诉我,那个木牌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她说:“写的是——祝旅途顺利。” 祝旅途顺利——我感觉这句话很阴森。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也看了看我,终于她笑了:“逗你玩的!真实在。” 4月24日早晨,大家都起得挺晚。 我是被吵醒的,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做好早餐了。面包,榨菜,鸡蛋汤,令我惊奇的是,汤里竟然飘着新鲜的葱花和香菜末儿。 浆汁儿有点咳嗽,怀疑是狗毛的原因,因此,出发的时候,号外和四眼去了布布的车上,张回又回到了我的车上。 我用吸尘器把车内吸了一遍,然后,我开车,张回坐在我旁边,浆汁儿坐在后座上。 车队队形没有变。 第一辆,魏早和帕万。 第二辆,布布、号外和四眼。 第三辆,孟小帅和徐尔戈。 第四辆,白欣欣和衣舞。 第五辆,我,浆汁儿,张回。 行进中,浆汁儿和张回都不说话,浆汁儿也不再听朱哲琴了。 我有点困倦,为了避免出事故,我努力集中着注意力。 行驶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浆汁儿睡着了。 瞌睡是传染的,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为了驱散困意,我和张回聊起来:“张回,号外一直在跟外界联系吗?” 他说:“前几天好像一直联系不上,昨天联系上了。” 我说:“那就好。” 他说:“我挺害怕那种声音的,尤其是夜里。” 我转头看了看他:“电台的声音?” 他说:“嗯。” 我说:“为什么?” 他答非所问地说:“谁知道会听到什么!我曾经看过一个报道,重庆有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某天夜里,他偶然收到了来自南极的信号……” 我说:“有时候,我晚上开车,把收音机调频拧到最边缘,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语种,也挺瘆的。” 他说:“昨天晚上,号外一直在捣鼓他的电台,吱吱啦啦的,还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好像在呼救……” 我立即不困了:“什么人呼救?” 他说:“不是很清晰,隐约听见他们说,他们是马什么芳的部下,是骑兵。” 马什么芳? 我迅速在记忆中搜寻,只搜到一个人名——马步芳。 我说:“马步芳?” 他说:“好像是。” 骑兵? 马步芳? 自从1985年摩托和机械取代了骡马,骑兵已经消失,哪里冒出了骑兵第一师? 马步芳,国民党军官,大概七几年的时候死在沙特阿拉伯了。 我说:“然后呢?” 张回说:“然后号外就把电台关了。” 我不说话了。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照常停车吃饭。 布布又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了。 我走到她跟前,向她请教解放前新疆国民党驻军的情况。 她大概说了一下,我越听越惊异。 1949年,国民党大溃败。 随着兰州战役的胜利,人民解放军长驱西进,迅速解放青海,河西走廊,接着一鼓作气,挺进新疆。 在我军强大的威慑下,马步芳的部队纷纷溃散。他手下一小股散兵,逃进了罗布泊,结果迷失了方向。他们在戈壁大漠中盲目游荡,后来找到了一个奇特的洞穴,从此驻扎下来。他们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并开始繁衍后代…… 讲完之后,布布问我:“你对这段历史感兴趣?” 我避重就轻地说:“到了这个地方,我忽然想起来。” 实际上,我的心里非常忐忑。 难道,号外的电台真的收到了那些散兵的求救信号? 现在,我们说说电台。 地球是弧形的,无线电波无法直达,于是发射到大气层。大气中有电离层,就像一把巨大的伞,笼罩着地球,于是无线电波被折射回地表,被接收。 那么,号外的电台会不会收到了那些逃兵60多年前发出的求救信号呢? 从理论上说,随着季节和天气的变化,某些频率可能穿过电离层,发射到茫茫宇宙中,从此信号失踪。 宇宙中有无数的星球,很多星球都有大气层,那些信号会不会再次遇到电离层,经过很多很多很多年,又被折射回地球呢? 我越想越恐惧。 今天的天气很好,没风,也不是特别热。 吃饭之前,白欣欣走到了孟小帅旁边,当众道了歉:“孟小帅,昨天晚上对不起。” 孟小帅很通达,她说:“对不起就完了?去去去,给我洗个苹果去。” 白欣欣立即屁颠屁颠地去洗苹果了。 挺好,在一个单位或者一个团队中,如果有那么两个人,互相不说话,老死不相往来,那太别扭了。 今天,白欣欣竟然换上了一件粉色衬衫。90%的女人不喜欢穿粉色衬衫的男人,而90%穿粉色衬衫的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吃完中饭,浆汁儿说:“我坐车都累死了!求求求求,中午休息一会儿吧?” 大家纷纷赞同。 我也累了。 我需要躺下来,好好想一想。 大家没有支帐篷,从车上拿下睡袋,铺在车下阴凉处,钻进去。 我把号外叫过来,四眼忠心耿耿地跟在他旁边。 我问他:“昨天晚上你收到求救信号了?” 号外说:“你怎么知——知道?” 我说:“你听清了吗?” 他说:“那个人好像在说,他们是整——整编骑兵第一师,多少旅,多少团,多少连,还说是马——马步芳的人。” 我说:“就这些?” 号外说:“后来就听——听不清了。” 我说:“你怎么看?” 号外说:“估计是另一个玩电台的,胡说八道找——找乐子。” 他带着四眼离开之后,我爬到车上,关好车门,躺下来。 号外说,昨天夜里的信号是个恶作剧,我不那么认为。 这个世界很深邃。 罗布泊更深邃。 我每次午睡都不会超过半个钟头。 这天中午我却睡得很沉,睡了一个多钟头。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只有张回起来了,他蹲在几辆车正中的位置,好像在观察什么。 我下了车,走到了他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我,突然说:“周老大,你看你看,这里有一行可疑的脚印!” 第二十四章:这两只鞋印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低头看了看,果然有一双清晰的脚印,图案有点类似方孔铜钱。 我说:“应该是我们中哪个人的吧?” 张回摇摇头:“绝对不是。” 我说:“你看过大家的鞋底了?” 张回说:“这个人应该在50岁上下。” 我说:“你怎么知道?” 张回说:“我是警察,我修过足迹学。” 我的心再次提起来:“你说说看。” 张回蹲下去,说:“年龄大的人,脚后跟踩的更深,你看这双脚印就是。他不高,大约1.70米,这是从脚长和步长看出来的。另外,我判断这个人是个跛子,这双鞋印一深一浅。” 接着,他站起来,说:“这个人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我们营地,他转悠了一阵子,然后鞋印又消失了。” 此时,我对这个张回变得半信半疑了。 我和他顺着鞋跟方向朝前查看,寻找它的来历,离开营地,走出几十米,盐壳地变得坚硬,鞋印不见了…… 我们返回营地之后,我跑到布布的睡袋旁,她已经醒了,我说:“你把望远镜给我用一用。” 布布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递给了我,问:“怎么了?” 我说:“一会儿再说。你把大家都叫起来。” 我“噔噔噔”地跑出去,顺着房车的梯子爬到顶上,举起望远镜,慢慢转动看了一圈,荒漠无边无际,空无一物。 大家都起来了。 白欣欣从房车里走出来,仰着脑袋朝我喊道:“楼上的,干什么呢?” 我从车上下来,问大家:“中午有人没睡吗?”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看来所有人都睡了。 我又问:“你们谁的鞋底是方孔铜钱的图案?” 魏早说:“我都不知道我的鞋底是什么样的……”一边说一边把脚板翻过来看。 浆汁儿警惕地问:“发生什么了?” 我不想隐瞒了,说:“你们看,地上多了一双可疑的鞋印。” 大家立即低头查看,转眼间,表情都变得严肃了。接着,有几个人开始看自己的鞋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鞋底是什么花纹的。 我说:“大家别看了,坐在地上,我来看。” 接着,荒漠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大家一字排开坐在地上,把鞋底亮出来,我趴在地上,一双双查看。 没有一双鞋底是方孔铜钱的图案。 最后,我也脱下鞋子,把鞋底翻过来,给自己看,也给大家看。 当然也不是我的。 太蹊跷了,这里是无人区,谁会光顾我们的营地呢! 我问大家:“谁中午换过鞋子?” 号外举手。 我说:“你睡觉之前换的,还是醒来之后换的?” 他说:“睡——睡觉之前换的。” 我说:“你拿来看看。” 号外跑回去,拿来了另一双登山鞋,我看了看鞋底,花纹相差甚远。 我说:“这双鞋只有走过来的脚印,而没有离开的脚印……” 白欣欣说:“什么意思?” 我压低了声音:“你们站远点儿。魏早,你跟我搜查每一辆车!”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了。 魏早迅速从口袋里抓出了那把刀。 我对浆汁儿说:“借我用一下。” 浆汁儿明白我要借什么,她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我,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她的刀,递给了我。 首先,我和魏早走近了切诺基,从两侧同时拉开了车门。 没人。 我们检查了每个车座,又趴下来检查底盘,没有藏人。 接着,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检查了三菱帕杰罗,悍马,路虎卫士。 最后,我们走近了房车。 白欣欣说:“刚才我和衣舞睡在里面!” 我没理他,和魏早一起爬上去,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没有藏人。 下来之后,我嘀咕了一句:“真他妈怪了……” 魏早说:“现在怎么办?” 我说:“全部上车,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大家紧急收起睡袋,分别上了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 在车上,张回和浆汁儿一直没说话。 我从反光镜看了看浆汁儿,她对着窗外,使劲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像小学生被某道算术题难住了。我知道,她在思考那双鞋子。 终于,她说话了:“能不能是这样的……” 我再次从反光镜看了看她:“你说。” 她说:“那双鞋印早就存在了。中午,我们正巧在那个地方驻扎,只是没注意到这双鞋印。” 我说:“亲,这么大的无人区,不可能那么巧。” 如果真像浆汁儿说的那样,就如同一个人在无尽的大海上漂浮,碰巧遇到了另一个人也在大海上漂浮…… 浆汁儿说:“那地方是个低洼处,又比较平缓,我们选择它作为休息的地方,别人也可能啊。” 我说:“荒漠的风这么大,就算他留下了鞋印,很快就被沙土抹平了,怎么可能那么清晰!” 浆汁儿说:“说不定,他是今天早晨才经过的。” 我说:“谁敢单身一人穿越罗布泊?” 浆汁儿说:“也许,他的团队在继续朝前走,只有他一个人停下来了,休息了一阵子,很快又追上去了。” 我不再说话了。 这双鞋印太诡异了,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我只能屈从于这种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你听过网上流传的‘双鱼玉佩’事件吗?” 罗布泊,“双鱼玉佩”——我感觉大脑里炸了个惊雷!老实说,我非常害怕那个传闻。 我突然恼怒了,对浆汁儿吼起来:“你不要跟我提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好不好!” 浆汁儿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压在我心里的石头陡然变得更大了。 漫长的行驶中,我们见到了一堆动物的尸骨,不知道是野骆驼的,还是野马的,白惨惨的卧在荒漠中,似乎正在做白日梦。 还看见了一只黑色睡袋半埋在沙土中,四周扔着几只矿泉水的塑料瓶子。 下午5点半左右,魏早在对讲机里呼喊起来:“雅丹!我看到雅丹了!” 我把车头偏了偏,果然,前方出现了大群的雅丹土台! 我们进入罗布泊几天了,始终是没完没了的盐壳之地,毫无变化。雅丹,是我们遇见的第一种不同地貌,虽然我在录像中看过几眼,但是,当我真正来到它的面前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车队停下来。 大家变得异常激动,跳下车,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浆汁儿跑在最前面。 这个雅丹群,南北排列,很规则,每座土台都那么伟岸,远远看上去,千姿万象,就像巨大的迷宫。 魏早、号外、张回、布布、孟小帅都爬上去了。 白欣欣没上去。 徐尔戈没上去。 帕万坐在一个硬土块上抽烟。 衣舞一个人站在远点的地方,仰着脑袋观望。 我走过去,停在她的旁边,和她一起观赏这些大自然的产物。我发现,只要把眼睛眯起来,那么,你想它们是什么,它们就是什么…… 泰坦尼克号…… 果然,一艘当时最大的船鸣叫着朝我压过来。 一位带着拿破仑帽的将军站在悬崖上…… 果然,将军仰起泥塑的脸,木然地朝远方眺望。 一条巨大的虫子…… 果然,巨虫开始摇头摆尾。它似乎在地下被禁锢了亿万斯年,终于破土而出,全身骨骼咔吧咔吧爆响。 我对衣舞说:“不上去看看吗?” 她笑笑说:“从下往上看更好。” 浆汁儿跑回来,拉起我的手,说:“走啊,上去看看!” 我被她拽到一座土台下,我在前,她在后,开始攀登。险要处,我就伸手拽她一下。终于,我们来到了台顶,差不多等于七八楼那么高,风更大了,几乎能把人推下去。我拉住了她的手,她抽了回去。 朝远处眺望,奇形怪状的土台群一直伸延到天际,浩瀚得令人不安。 浆汁儿用胳膊碰了碰我,小声说:“要是我轻轻挤你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我说:“因此,我绝不会和张回一起站在这个地方。” 她说:“要是你摔死了,大家会怎么看?” 我说:“肯定认为是意外。” 她说:“要是你摔不死呢?” 我说:“那你就完蛋了。” 衣舞朝我和浆汁儿望过来。 我们在台顶呆了几分钟,然后就爬了下来。 其他人陆续下来了,各种拍照。 孟小帅停留在一座土台的半腰上,白欣欣换着各种角度给她拍照,他翘着脚拍,蹲着拍,躺在地上拍…… 白欣欣的相机是单反的,镜头跟个炮筒子似的。 号外在土台中间转悠,好像在寻找什么宝物。 我叫大家上车的时候,他喊起来:“这里有——有张脸!” 很多人没听见,还在抢时间拍照。 我快步走过去,来到一座土台的背后,朝上看了看,怵然一惊—— 土台的背面朝着东北,那是迎风的方向,果然影影绰绰呈现出了五官的轮廓,有点像金字塔的人脸。 我对这种似像非像的巨大人脸,有着严重的恐惧症。 我不敢继续看它,却又忍不住。 荒漠大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刮着,会雕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可能有的像马头,可能有的像人脸,可能有的像竖琴…… 那是眼睛吗? 不过是两个坑,其中一个坑鼓出了一个接近圆形的土块,看上去像个眼珠…… 那是鼻子吗? 不过是一条竖着的土棱子,下端有两个洞,看上去像鼻孔…… 那是嘴吗? 不过是两条横着的土棱子,有些丰满,看上去像嘴唇…… 看着看着,我又惊惶了——那就是一张脸啊! 虽然说,天长地久,大风可能雕出各种形状,但是,为什么没雕出两条竖着的土棱子? 有人玩过扶箕——两个人合握丁子笔,在平展的沙子上晃动,那么,沙子上可能出现各种不规则的痕迹。如果两个人晃着晃着,沙子上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死,不多一笔,不少一笔,你能认为那是巧合吗? 这张巨大的脸就如同那个“死”字。 我不敢再看了,拽着号外离开了。 号外说:“那——那是脸吗?” 我说:“像而已。” 走出土台群,孟小帅还在拍。布布问我:“你们看到什么了?” 号外说:“我看到了一,一,一……”他越着急越说不出来。 我说:“一个最大的土台。” 号外就憋回去了。 我说:“孟小帅,走啦!” 孟小帅没说什么,白欣欣说话了:“还没拍完!” 我们分别上了车,等了十几分钟,白欣欣和孟小帅才跑回来。 车队继续前进。 那片雅丹群越来越远了。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张脸有点像帕万。 第二十五章:午夜惊叫声 车队在罗布泊上颠簸。 中途,我听见一声沉闷的爆响。 朝前看去,魏早的切诺基慢慢停下来。 我和号外下了车,走过去看了看,切诺基的右前轮爆胎了。 魏早骂起来。 我们和他一起换轮胎,花了大约半个钟头。 号外说:“要是再——再爆胎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 切诺基只有一个备用轮胎,如果再爆胎,只能拖着走了,那样肯定费油,又多了另外的风险。 魏早很开明,他说:“要是再爆胎,我就把这辆车扔在这儿了。” 接着,我和号外回到车上,车队继续行驶。 总的说来,我们的速度越来越慢,离开雅丹群之后,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移动不到30公里。 黄昏的时候,我们又寻了一个低洼处,停下来安营扎寨。导航仪显示,此处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下车之后,我在四周看了下,这片地方没有多余的脚印。 大家搭起帐篷,支起锅灶,准备晚餐。 布布站在略微高点的地方,举起望远镜四下观望。 爆胎没有影响魏早的心情,开饭的时候,他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达罗布泊湖心了!” 本来,大家已经身心疲惫,再加上中午出现了那双奇怪的鞋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压抑,魏早的这句话,让整个团队的士气立即高涨起来。 我也有这样的心理——不到罗布泊湖心,我们就是在进入。过了罗布泊湖心,每走一步都是离开。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起了罗布泊,1965年的核试验,太阳墓,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楼兰古国…… 我看了帕万几眼,他正在低头吃面。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一声不吭的人真的很像雅丹那张巨大的脸…… 孟小帅最早吃完了,她哼唧起来:“布布,你帮我捶捶腰,好痛!” 布布就帮她捶起来:“你开车太长时间了,明天让浆汁儿换换你。” 孟小帅说:“我是睡地上着凉了。” 白欣欣立即见缝插针:“妹子,你还是回到房车里来吧。” 孟小帅说:“去,我怕你半夜再给我盖被子。” 白欣欣说:“睡觉前,你把我绑在床上!” 孟小帅说:“这样吧,如果你真心疼我,就去睡布布的帐篷,我和衣舞睡房车。ok?” 白欣欣支吾了一会儿,说:“妹子,我腰肌劳损啊。” 孟小帅说:“那就免谈。” 白欣欣说:“好吧,我让位。”然后,他把脸转向布布:“布布,我跟你睡一个帐篷,可以吗?” 布布说:“没问题啊,你来吧。” 浆汁儿“哼”了一声。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回帐篷。 睡觉之前,我到每个帐篷里转了转。 房车里响起了音乐。 孟小帅真的去了房车上,白欣欣并没有去布布的帐篷,他们在玩桌游,应该是三个人,衣舞很安静,只听见孟小帅和白欣欣在说笑。 魏早和帕万竟然在喝酒,白的,中间放着一塑料袋花生米。 我靠在他们帐篷的门口,笑。 魏早说:“周老大,来,一起喝点儿。” 我说:“不了,谢谢。” 接着,我说:“你和帕万交流得顺畅吗?” 魏早说:“顺畅!” 他朝帕万举起了玻璃杯,用手在上面画了个刻度,说:“喝到这儿,谁都不许玩赖。” 说完,他先喝了。帕万也喝了,剩下的酒正好在那个刻度上。 我说:“呵呵,你们继续‘聊’吧。” 接着,我走进了徐尔戈那个帐篷。 徐尔戈不在。 张回靠在帐篷支架上,正在看电子书。 号外在捣鼓他的电台,“吱吱啦啦”的,噪音很大。他的电台很小,就像老式的收音机,也很简易,感觉是他自己组装的。 四眼跑上来,围住我又嗅又舔。 我说:“徐尔戈呢?” 张回说:“去厕所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号外的电台,问:“你在跟谁联系?” 号外说:“没——没信号。” 我说:“把你的金属探测仪接上试试呗。” 他说:“现在不——不需要。” 我没去布布的帐篷,她的帐篷里黑着,想必她已经睡了。 我回我的帐篷了。 浆汁儿说:“我们喝点酒吧!” 我说:“好哇。你等着。” 我到车上抱来四筒德国修士猛烈啤酒,回到帐篷里,坐下来。 我俩分别打开一筒,碰了碰,喝进一大口。 罗布泊一片死寂,房车里的说笑声显得很刺耳。 浆汁儿说:“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哗众取宠,唯利是图。” 我说:“她只是没什么心机。” 浆汁儿显然不想跟我辩论,她说:“我给你看看面相吧。” 我说:“好。”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哪……” 我的心一紧:“怎么了?” 她说:“开个玩笑。” 接着,她继续观察我的脸,说:“你是个多情的人,性欲非常强烈。” 我说:“嗯,差不多。” 她说:“举个例子听听?” 我说:“我几乎每天都要有一次,当然,除了这三天睡帐篷。” 她说:“你也是个极其薄情的人。” 我说:“这就矛盾了。” 她说:“你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你的多情是对整体的女人,你的薄情是对具体的女人。” 我想了想,说:“嗯,勉强同意。” 她又说:“我看看你的寿命。” 我不自觉地把脸扬了扬。 她看了一会儿,说:“你过于争强好胜,属于那种厚情薄命的人。” 我说:“噢?大约能活多少岁?” 她说:“四个本命年减3岁。” 我算了算:“45?我今年就45了好不好!” 她又笑了,把啤酒举起来:“你确实很实在。” 我们又喝了一口。 我说:“我给你算算命吧。” 她说:“你会算?” 我说:“你想7个汉字,什么字都行,互相不要有关联,然后告诉我。” 她说:“好好好,我喜欢这个玩法!……我想什么字呢?” 我说:“我不能提示你。” 她想了好半天,终于说:“想好了。” 然后,她用手指在地面上写出来:飞,彩,十,毋,卅,玄,爻。 我想了想,说:“通过这7个汉字,可以解读出很多种命运来,我就说说其中一个层面吧。” 她说:“好。” 我说:“我想起了吉他和弦——主和弦的音色最端正,下属和弦的音色略微倾斜,属七和弦的音色就接近崩溃了。弹吉他,往往从主和弦进入旋律,然后变成下属和弦,再然后变成属七和弦,和声越来越倾斜,渴望回到主和弦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 她说:“这些跟我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你的人生跟和弦有些相似——你是个很不稳定的人,或者可以理解为很矛盾,很纠结。你渴望平静、安全、永恒,可是你改变不了自己,最后,你很可能做出过激的事儿,甚至为此酿成悲剧。” 她说:“什么过激的事儿?” 我说:“比方说,杀人。”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才说:“你算得真准……” 我说:“你真有杀人的心?” 她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惹了我,说不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小时候,有个男生骂我,我差点用铅笔刀戳瞎他的眼睛。” 说完,她举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我们各自喝了一大口。 放下啤酒,她说:“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算出来的吗?” 我说:“没什么神秘的。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只是通过你选的汉字,推测你的性格,而性格即命运。就这么简单。” 她说:“我很想听你解释一下,你怎么推测出我的性格的?” 我说:“我让你选汉字,不要词和句子,那么你的性格会显示在字形上。你看你选的字——飞,很不安分。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猜测你从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这个字呈现着朝前奔跑的姿态。彩,很多笔划都是倾斜的。十,很端正,这说明你渴望规则。毋,更加扭曲,你再次陷入很难改变的性格惯性中。卅,你越来越渴望稳固,这个字三竖戳地,本身就牢靠,中间又插入一横,变得不可动摇。玄,你再次倾斜。爻,更加倾斜,没有横平,没有竖直。你已经不能自控了,于是,凶险就在这个字上显现出来……” 她说:“最后一句怎么理解?” 我说:“一个人动杀机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就是画x。就是说,在未来,你可能会杀人。宝贝,你要调整心态噢。” 她说:“这个字两个x,什么含义?” 我说:“你选字的时候,只是潜意识,不可能每个笔划都和你的命运对上号,那太假了。如果你非要深究,那就这么理解吧——你杀死一条命,偿一条命,总共两条命。”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我问了声:“谁?” 门帘被掀开,露出了徐尔戈的脸:“是我。” 他勉强笑了笑:“喝酒呢?” 浆汁儿说:“进来,一起喝点儿吧。” 徐尔戈走进来,坐下了。 我递给他一筒啤酒,他大口大口喝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浆汁儿说:“徐尔戈,今天你应该自己跟自己打一架。” 徐尔戈苦笑一下,举起啤酒一饮而尽。 他说:“我打扰你们休息吗?我很想找人聊聊天。” 我说:“不打扰。” 浆汁儿又打开了一筒啤酒,递给徐尔戈,然后说:“你过去认识孟小帅吗?” 徐尔戈说:“不认识。” 浆汁儿说:“我感觉你爱上她了。” 徐尔戈说:“浆汁儿,你觉得爱和恨的关系是什么?” 浆汁儿说:“你认为呢?” 徐尔戈说:“我觉得它们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浆汁儿说:“我不同意,正反两面的爱和恨,不是真爱,也不是真恨。爱就是爱,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恨,去伤害。恨就是恨,也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爱,去原谅。” 徐尔戈说:“周老大,你说呢?” 我说:“我没见解。” 有些冷场。 浆汁儿突然兴奋起来:“哎哎哎,周老大,你给徐尔戈算算命!” 我说:“徐尔戈,你想吗?” 他说:“我很信的。” 我说:“那你选7个汉字吧,不要有任何关联。” 他想了想,然后在地面上写出来。 我和浆汁儿一起看着,最后都愣住了。 他选的是:林,卉,青,大,明,朋,爻。 徐尔戈问我:“什么含义?” 我说:“你是个超级浪漫的人。” 徐尔戈说:“就这些?” 我说:“就这些。” 浆汁儿说:“没意思!” 其实,我的大脑在快速转动——他选的最后一个字,为什么和浆汁儿一样,也是“爻”? 如果我让你选,你会选哪7个汉字? 发给我,18311419630。如果我能走出罗布泊,我给你“算算”。 半夜的时候,没什么风,营地很安静。 记得我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时候,虽然那里也是空天旷地,人迹罕至,但有一夜我听到了马头琴的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而在罗布泊,不可能有马头琴的声音,只有马头。 新疆黑天晚,说是半夜,实际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听见浆汁儿发出微微的鼾声。 那么香。 我不是说她睡的香,我是说那鼾声散发着香味。 一个男人,跟一个可爱的女孩睡在一起,如果说没有任何邪念,那一定是虚伪的。 睡不着的时候,我有过多次想象,对象就是这个娃娃脸女孩,那是我度过荒漠长夜的最好调味剂。 只是想想而已。 我不可能像白欣欣那么无耻。我懂得分寸。 在浆汁儿的鼾声中,我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睡着,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尖叫声惊醒了。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是布布的声音:“救命!——救命!——” 第二十六章:杀人狂 我从睡袋里爬出来,抓起手电筒就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布布的帐篷前,隔着门帘喊道:“布布!怎么了!” 布布摸到了应急灯,打开,为我打开了帐篷的金属栓。 我撩开门帘,跨进去看了看,布布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她说:“刚才有人进来了!一个男的!” 我发现,帐篷的窗户下,有个很大的窟窿,好像是被人撕开的。帐篷外层是防雨牛津布,中间是厚厚的毛毡,内衬白布,谁有那么大劲儿,能撕开它? 我说:“你看没看清是什么人?” 布布说:“那么黑,我哪能看清啊!” 肯定是这个团队中的哪个男的。 我的心里涌上了怒火。 刚刚出来几天,竟然先后发生了两起骚扰女性的事件! 一个男人,越是在没有法律的地方,越应该有道德的底线。 大家是结伴出来玩的,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可是,这个王八蛋却像动物一样管不住自己。 我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走出来。 很多人都起来了,白欣欣,衣舞,魏早,浆汁儿,徐尔戈,张回,号外,他们站在布布的帐篷外,查看那个窟窿。四眼闲不着,跟在号外身后, 不见孟小帅,她应该还在睡着。 我看了看这几个男的,问:“说吧,谁?”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点阴森。 没人说话。 我盯住了白欣欣。 白欣欣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听见布布的喊声才起来的,我走出房车,就看见你一个男的站在这儿。” 接着,他看了看衣舞:“我和衣舞一起走出房车的。” 衣舞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魏早和帕万。 魏早说:“我也是被布布喊醒的。” 我说:“帕万呢?” 魏早说:“他应该还在睡着,他听不到的。” 我快步走到魏早的帐篷前,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帕万躺在睡袋里,脑袋滚到了枕头下,正在呼呼大睡。 我在他旁边蹲下来,静静地听。 他有轻微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哼了一声,他的鼾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鼾声再次响起来。 直觉告诉我,他真的睡着了。 我走出帐篷,回到了布布的帐篷前,看了看徐尔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尔戈很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又说:“你们三个人一个帐篷,谁先出来的?” 徐尔戈说:“张回。我和号外随后出来的。” 我说:“没人承认是不是?张回,你不是会看脚印吗?看一下。其他人把车灯全部打开。” 浆汁儿冷不丁说:“不一定就是男的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我只是给你开阔开阔思路。” 白欣欣很不客气地说:“看脚印是扯淡!” 他又开始顶撞我了。 我说:“为什么是扯淡?” 白欣欣说:“现在,大家都来了,脚印都踩乱了,你怎么分辨?” 我说:“你才扯淡!我们的脚印都是单向的,刚才那个人的脚印却是双向的,懂了吗?” 布布说:“周老大,算了,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吧?” 我说:“不是我们的人?这空天旷地的,还能有谁?” 布布说:“这个人并不是想欺负我,他是想杀了我!” 我说:“你具体说说怎么个过程。” 布布说:“我睡着睡着,被一个声音弄醒了,好像有人撕扯帐篷,我睁开眼睛,感觉帐篷里多了个人,我以为是孟小帅,就问——谁!他没说话,一下就扑过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在睡袋里,没法蹬没法踹,我感觉我要死了,就拼命抓他的脸,他终于爬起来跑掉了……” 这个黑暗中的人不是性骚扰,他是想杀人! 营地又笼罩了一层杀气。 我说:“看来,我们中间藏着一个杀人狂。” 大家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你把刀给我。”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老实说吧,在揪出这个人之前,我现在谁都不信任。” 魏早眼神深深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也谁都不信任了,包括你。” 我不再看他,说:“张回,查鞋印!” 说完,我爬到车上,把车灯打开了。 其他几辆车的车灯也打开了。 整个营地变得通亮。 远方更黑了。 张回开始在布布的帐篷前查看。 我忽然有了一种怀疑,这事儿是不是张回干的呢?如果是他,他肯定会想到大家要查脚印,所以他不会直接跑回帐篷,而是冲到营地外,再绕回来…… 张回对我喊道:“周老大,你来看!”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看,倒吸一口冷气——我又看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 这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跟随我们! 我呆了片刻,对张回说:“我们顺着鞋印找找,看看他从哪个方向来的,朝哪个方向走的。” 跟中午一样,这双鞋印在营地外就消失了。没有来的,没有走的,好像从天而降。 张回小声说:“只有一种可能,这双鞋印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 我回到大家中间,说:“我有个提议,搜一下每个人的行李——赞成的举手。” 白欣欣说:“凭什么?” 我没理他:“谁不同意,我就会把谁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孟小帅走出了房车,睡眼惺忪地问:“你们在商量什么呀?怎么不叫我?” 我说:“有人要掐死布布,我们又发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我要大家都打开行李,看看有没有人藏着这双鞋,我也会打开我的行李,接受大家的检查。如果找不到这双鞋,那么大家都解除了嫌疑,说不定真的闹鬼了,明天我们日夜兼程,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孟小帅立刻举起手来:“我同意!” 徐尔戈跟着举起手来。 号外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衣舞举了手。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白欣欣四下看了看,说:“我也没问题。” 我举了手,接着看了看布布。 布布也举了手。 我说:“魏早,你去叫醒帕万,跟他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明白。” 白欣欣说:“我先去拿我的行李。” 我说:“不,大家一起检查,一个个轮流来。” 魏早把帕万叫起来了,两个人似乎交流清楚了,一起走过来。 我说:“可以了,我们就先检查白欣欣的吧。” 白欣欣把大家带上房车,里面竟然有一股香水的味道。 白欣欣拎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打开,说:“我的鞋子都在床下放着。箱子里装了一些衣服什么的,你们看吧。” 众目睽睽。 我动手翻了翻,白欣欣的箱子里除了衣物,熨斗,薄荷香烟,竟然还带着一叠a片光碟,两盒冈本避孕套。 接着,我看了看他的床下,四双鞋子,都不是方孔铜钱图案。 衣舞打开了她的箱子,里面的物品很简单,除了几件衣物,一只录像机,两双鞋子,还有一瓶没有标签的药。 我举起那瓶药看了看,问她:“这是什么药?” 她淡淡地说:“安埋药。” 我说:“治什么的?” 她说:“失埋。” 我恍然大悟:“安眠药?你睡眠不好?” 她说:“很多年了。” 我把那瓶药放进了她的箱子,关上了。 孟小帅说:“我的箱子在我的车上。” 大家走出房车,来到了悍马跟前。 孟小帅的箱子非常大,她对了对密码,打开了。 里面简直是百宝箱—— 衣服,鞋子,遮阳帽,雨伞,墨镜,旅行杂志,地图,笔记本,手机充电器,吹风机,剃毛器,ipad,镜子,梳子,化妆盒,内衣,卫生护垫,拖鞋,毛巾,化妆盒,唇膏,洗面奶,护手霜,防晒霜,小包装的洗发水和沐浴液,驱蚊虫喷剂,消毒水,防晕车药…… 没发现那双恐怖的鞋。 接下来,检查魏早的。 他的箱子里除了衣物,鞋子,袜子,我还发现了一把蒙古刀。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我们都没说什么。 帕万只有一个挎包。 我打开他的挎包之前,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他很诚恳地看着我,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只挎包里装着牙具,一条香烟,一瓶水,几袋牛肉干。 从魏早的帐篷出来,我说:“看我的吧。” 我从车里拎下我的箱子,打开,没人动手翻,我自己翻起来。 一些衣物,三双鞋子,一捆袜子,手机充电器,钱包,家里的钥匙,几本书。 浆汁儿也拎下了她的箱子。 她带的东西比衣舞多,比孟小帅少。在她的衣物中,我看到了一样意外的东西:一本我开专栏的杂志。我拿起来翻了翻,掉出一张对折的铜版纸,我捡起来,刚刚打开就被浆汁儿夺了过去。 我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跟鞋印有关系吗?” 我说:“噢。” 接着,我帮她把箱子拉好,重新放到了车上。 其实我看到了一点,那张铜版纸应该是从某本画册上撕下来的,上面是个浓妆艳抹的美人。难道是她收藏的偶像照片?不对,我感觉图片上的女孩很面熟…… 张回的背包被偷了,至少他是这么说的,现在他只有一个挎包,大家一起看了看,里面装着毛巾、牙具和电子书。 号外有个背包,有只箱子,都在我的车上。 他打开了背包,里面只有几件衣物,一双鞋子,一只金属探测仪,一袋狗粮。四眼把嘴巴伸过去,使劲嗅那袋狗粮。 白欣欣指着金属探测仪问:“那是什么?” 我说:“电台天线。” 接着,我说:“号外,箱子。” 号外说:“箱子没——没什么东西。” 我紧紧盯着他,说:“打开!” 他看了看我,终于蹲下去。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 他好像忘了密码,捣鼓了半天,始终没打开那只箱子。 我也蹲下来,问:“你不会告诉我,你忘了密码吧?” 他竟然出汗了,掠了掠长发,说:“我真的有点记——记不清了。” 我不说话,继续观察他。 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又捣鼓了一会儿,还不见打开箱子,我说:“号外,如果三分钟之内你再打不开,我只能砸开它了。” 他没说什么,继续转动密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看了看大家,大家也看了看我,我对号外说:“号外,你站起来。” 他没有站起来。 我说:“号外,你听见没有,我让你站起来!” 他依然没有站起来。他的长发垂下去,挡着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魏早在背后碰了碰我,我回过头去,他把刀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把刀压在号外的脖子上,说:“你没时间了。” 突然,“啪”一声,密码开了。 我慢慢把刀收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号外默默地把箱子打开,站起来。 我朝箱子里看了看,大吃一惊——里面是空的! 我大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浆汁儿所说的“五鬼搬运”是存在的!这个结巴在转密码的时候,把箱子里的东西搬运走了,包括那双恐怖的鞋子! 我愣愣地看了看他,半天才说话:“怎么是空的?” 他把脸前的长发甩到了脑后,很敌意地反问我:“违法吗?” 我察觉到,他第一次说话不结巴了。 我想了想说:“没问题了。” 我转过身来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警惕。 我说:“布布,你的箱子在哪儿?” 布布说:“在我自己的车上。” 我又问:“徐尔戈,你的呢?” 徐尔戈说:“也在布布的车上。” 我说:“我们去看看。” 为了公正,我必须要做做样子。其实,我已经没有继续搜查下去的心情了。 我严重怀疑,那双诡秘的鞋子已经不翼而飞,没人能猜到它们被这个结巴送到了哪里…… 大家慢慢腾腾地来到布布的车前,布布拎下了她的箱子,当众打开。 她是受害者,我只是简单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徐尔戈是个旅行爱好者,他的箱子很大,东西带了很多——衣服,速干内衣,鞋子,袜子,手套,不锈钢水杯,各种药物,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防水布,瑞士军刀,绳子,针线包,摩擦发电手电筒…… 没问题。 检查完徐尔戈的箱子,我说:“没找到那双鞋子。大家是不是开个小会,都说说看法?” 布布突然说:“徐尔戈,你不是还有个小背包吗?” 徐尔戈说:“噢,是的,在孟小帅的车上。” 我说:“最后一件了,看看吧。” 孟小帅走到她的悍马前,打开了车门。徐尔戈找到了他的小背包,拎过来。 车灯光明晃晃的,我拉开徐尔戈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些衣服,几本书……突然,我的身体僵住了。 小背包的最底层,卧着一双鞋子。 我盯着这双鞋子,过了好半天才把它们拿起来,对着车灯看了看——正是方孔铜钱图案。 第二十七章:黑色的墙 起风了。 徐尔戈突然傻笑起来。 我猛地转头看他,所有人在后退了一步。 徐尔戈一边笑一边蹲下来,笑得越来越厉害。 罗布泊一片死寂,只有他一个人古怪的笑声。 终于,徐尔戈不笑了,站起来,分别看了看每个人的表情,然后说:“你们决定吧。” 孟小帅突然说:“不是他。” 我看了看孟小帅:“你想说什么?” 孟小帅说:“徐尔戈绝对不会想杀人。” 布布也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他……” 我说:“那就是说,有人陷害他?”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没言语。 完了,转了一圈,又成了无头案。 我们在营地里发现了这双方孔铜钱花纹的鞋子,说明变态杀人狂就藏在我们11个人中间,要么是徐尔戈,要么是其他人。 没法报案,这是个特殊的地域,没有警察。 唯一的警察是张回,在我眼中,他的嫌疑最大。 如果有人想陷害徐尔戈,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张回。是他第一个提示大家,地上多了一双奇怪的鞋印。 我忽然后悔了,我真的不该来罗布泊。 当我没主意的时候,第一个想咨询的人是季风。可是,我们相隔数千里之遥,这里又没有手机信号,我们之间是隔绝的。 哪怕能联系上拜拜也行,我宁愿听她跟我啰嗦几个钟头。眼下,只要是我过去认识的人,我都觉得很信任。 而这群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静默了很长时间,我突然说:“谁把这双鞋穿上吧,这样也许就太平了。” 没人说话。 我看看号外,说:“它们最合你的脚了,要不你拿去?” 号外看了看我,说:“周老大,你什——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这是谁的鞋子,但是我们知道,那个在背后干鬼事的人,每次出现都穿着它们。现在,我把它们交给你保管,看看那个人还穿什么出来。” 号外说:“好吧,给——给我吧。” 他走过来,把这双来历不明的鞋子接了过去。 我拍打拍打双手,说:“你们还睡吗?” 布布看了看手机:“我不睡了。” 我说:“现在,我们的团队出了点情况,每个人都重新选择一下吧,你愿意跟谁睡一个帐篷?”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白欣欣说:“我当然睡我的房车。” 衣舞说:“我信任白欣欣,我还塞房车。”她还是把睡说成塞。 布布说:“我和魏早和向导睡一起吧。” 浆汁儿说:“我还是选择周老大。” 号外说:“我和张——张回。” 张回说:“我一个人睡。” 号外淡淡笑了一下,把头低下去。 徐尔戈静静地观看每个人的表情。 孟小帅说话了:“我跟徐尔戈睡一起。” 徐尔戈愣愣地看了看她。 孟小帅对他说:“我绝对信任你。” 徐尔戈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说:“谢谢你,你腰痛,还是睡房车吧。” 然后,他对大家说:“我嫌疑最大,我一个人睡。” 这时候是早晨7点钟,天地依然一片漆黑,但是大家的生物钟已经提示——早晨开始了。 风越刮越大,嚎叫声惊天动地。 我说:“大家回帐篷吧,聊一会儿就该吃早饭了。” 魏早说:“把刀给我吧。” 我看了看他:“为什么放在你那儿?” 他说:“为什么你拿着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刀,给了他,他装了起来。 接着,白欣欣和衣舞回到了房车上。 布布去了魏早和帕万的帐篷。 张回去了布布的帐篷。 号外带着四眼回到了原来的帐篷里。 孟小帅对徐尔戈说:“你也别搭帐篷了,走,我们去我的车上坐会儿。” 我和浆汁儿回到帐篷里,把门帘挡上了。 我坐在睡袋上,陷入沉默中。 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浆汁儿是可以信任的。实际上,这种感性的自我安慰,完全是在逃避某种孤独感。她真的值得信任吗? 大风吹得帐篷剧烈地晃动。 浆汁儿说:“你怎么看?” 我说:“我的大脑是木的。” 她说:“你怕吗?” 我说:“我只是怕你害怕。” 她说:“怕有什么用,要尽快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只知道,在徐尔戈的背包里找到了那双可疑的鞋子,另外,我让他选7个字,他最后选的是个‘爻’。” 她急切地说:“你再想想他选的那7个字,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来。你的能耐都哪去了啊!” 我闭上眼睛,使劲想——林,卉,青,大,明,朋,爻。 我说:“当时,我真的认为他是个浪漫的人,他选的字几乎都是对称的,和谐的,从某个角度说明他对爱情和家庭极度渴求,比如林,比如卉,比如青,比如大,比如明,比如朋,比如爻。” 浆汁儿说:“现在呢?” 我说:“我再次回想这些字,又读出了另外的含义……” 浆汁儿说:“快说呀!” 我说:“他很可能是个极端偏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病态地追求对等,不管左右的,还是上下的。其中有两个字很有嚼头——明和朋。他连续选了两个笔划这么相近的字,说明他是个很古板的人,不追求变化,只遵从他天性中的某种怪癖。到了最后一个字,从左右相等突然变成了上下对等,他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变化,精神严重失衡,于是就动了——杀机。”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觉得你把顺序颠倒了——不是你让他选汉字,然后通过这些汉字推测出他的命运;而是命运让他选了这些汉字,又通过这些汉字把他的秘密透露给了你。” 我说:“也许吧。” 浆汁儿说:“我来预测一下!” 我说:“你不是说你到了罗布泊之后灵性都消失了吗?” 浆汁儿说:“我努力努力……” 我说:“努力集中注意力?” 浆汁儿说:“笨蛋!努力放松注意力。只有让意识彻底涣散,才可能感觉到神的提示。” 说着,她用围巾蒙上那双黑亮的眼睛,原地缓缓转圈:“首先,我要失去方向感……” 然后,她摸索着坐下来,入静。这时候,她已经侧身对着我了。 我无声地等待。 过了很久很久,她慢慢伸出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凶象在那边!”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彻底转向,在我的感觉中,她指的应该是西南。 我走出帐篷看了看,这时候天蒙蒙亮了,但是整个天地却被一股黑暗的东西笼罩着,勉强能看见车和帐篷的轮廓。 所有的帐篷都在大风中瑟瑟发抖。 浆汁儿指的是徐尔戈、张回和号外的那顶帐篷。现在,只有号外一个人呆在里面。 我回到帐篷里,浆汁儿已经把围巾解下来,她转向了我,问:“刚才我指的是徐尔戈那个帐篷?” 我点点头:“只有号外在里面。” 浆汁儿说:“你觉得是他吗?” 我说:“我觉得谁都可疑。” 浆汁儿说:“包括我?” 我说:“包括我。” 到目前为止,我从大家携带的物品中,发现了很多可疑之物,比如,衣舞为什么带着一瓶安眠药?号外为什么带着那么大一只空箱子?浆汁儿那张图片上的美人为什么很眼熟?布布为什么拉着一块沉重的石碑? 想了想,我试探地问:“浆汁儿,我可能有点不礼貌……” 浆汁儿说:“你说吧。” 我说:“我很想问问,你箱子中那是谁的图片啊?” 浆汁儿直视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会怀疑图片上的人钻进了布布的帐篷吧?” 我说:“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浆汁儿说:“你很想听吗?” 我说:“当然。” 她突然扬起了头,似乎听见了什么:“什么声音?” 我屏住呼吸,满耳朵风声。仔细辨别,风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奔腾,异常恐怖。 我一下就跳起来,冲出了帐篷。 大风卷起碎石和沙土,打在我的身上,很疼,就像无数只弹弓从西边朝我射来。我迎着那个方向望去,魂差点飞出身体—— 很远的地方,竖起一道黑色的墙,顶天立地,上下翻滚,就像一面巨大如城墙,以惊人的快速推进过来。 转眼间,天地再次回到黑暗中。 我冲到各个帐篷前,对大家喊:“沙尘暴来了!所有人都不要出来!”然后,我奔回帐篷中,手忙脚乱地插上金属栓。 浆汁儿喊起来:“会不会把我们刮走啊!” 我说:“抓住支架!趴在地上!”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沙尘暴来了该怎么办,我只想着,如果帐篷被掀翻,我们抓着帐篷支架,不会四处乱撞。 于是,浆汁儿很乖地趴下来,死死抓住了帐篷支架。 沙尘暴转眼就吞没了我们的营地,它的力量太大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在帐篷上,“嘭嘭”响。帐篷极度倾斜,已经变形,眼看就要倒下去…… 大约十分钟之后,沙尘暴快速离去。 我和浆汁儿爬起来,走出帐篷,目瞪口呆—— 半米多高的沙土差点把营地埋了。其中三顶帐篷东倒西歪,很多根拉绳被刮断,橡塑桩头和三角桩分离,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号外那顶帐篷彻底坍塌了,瘪瘪地躺在地上,上面布满了沙土,里面有活物在拱,传出四眼闷闷的叫声。 我跑过去,拽住帐篷一角,一边拽一边喊:“号外!号外!——” 其他人也陆续走出来,跟我一起拽帐篷。 四眼跑出来了。 号外不在里面。 帐篷里除了三只睡袋,一个电台,两只库尔勒香梨,牙具,再没别的了。 大家找遍了每顶帐篷,每辆车,都不见号外的影子。 四眼冲着天空叫了两声,声音嘶哑,好像在呼唤主人。 天迅速地亮了。 浆汁儿喊起来:“号外!——号外!——” 布布和孟小帅也跟着喊起来。 罗布泊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荒漠一望无际,号外好像一下就在人间蒸发了。 我突然意识到,那双方孔铜钱图案的鞋子也不见了。 我说:“那双鞋子呢?” 浆汁儿说:“哪双?” 我对她迟钝的反应有些恼怒:“还有哪双!” 她说:“你不是给号外了吗?” 我说:“都找找!” 大家又在号外的帐篷里翻了翻,甚至挖遍了营地里半米高的沙土,没有。 多么奇怪,一场沙尘暴突如其来,迅速消失,神奇地带走了号外和那双恐怖的鞋子! 第二十八章:小孩 我说:“你们原地别动,我去找找。”一边说一边走向我的车。 浆汁儿说:“你去哪儿找?” 我朝东方指了指,那是沙尘暴离去的方向。 她说:“我跟你一块去!” 没等我说什么,她已经跑过来,上了车。 车轮的一半都被沙土埋住了,大家拿来工兵铲,挖出了几十米的路,我把车开到高一点的地方,沙土薄了,勉强能走了。 魏早跑过来说:“我也去吧。” 我看了看他,说:“你把刀给布布。” 魏早想了想,把刀掏出来,塞到了布布手上。 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把你的刀也放在布布那儿。” 浆汁儿愣了一下,从挎包里掏出她的刀,下车走到布布面前,交给了她。 然后,我们三个都上了车。四眼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跑过来,围着车转。 我打开车门,说:“上去吧。” 四眼腾地一下跳上去,它和魏早坐在了后座上。 我看了看手机,这时候是8点55分。 车开动之后,布布大声说:“你们别走出太远啊!” 我说:“放心吧。” 风挡玻璃上都是沙土,我用雨刮器刮了几次,终于能看清前面的情况了。我们缓缓离开营地,前去寻找号外。 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少了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开始。 回想起种种不详的预兆,我该想到的,此行肯定要出事儿。从最早大家全部迟到了一天就开始不对劲,可是,除了最早从库尔勒退出团队的那个黄夕,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 我们走得很慢很慢,驶出了大约5公里,三个人的眼睛始终四处搜寻,没放过一个石块。四眼也朝窗外张望着。茫茫盐壳地,根本不见人迹。回头看,已经看不见我们的车队了。 我越走越绝望,心中产生了一个有点罪恶的直觉:我不可能找到他。他不是被沙尘暴刮走了,他是趁着沙尘暴的掩护,偷偷溜掉了。 我们朝前找了大约5公里,魏早用对讲机喊道:“布布,你们能听见吗?” 对讲机“吱啦吱啦”响,没人回话。 他又喊:“喂!我是魏早!你们能听见吗?” 对讲机还是没人回话。 魏早说:“周老大,我们走出太远了,不能再走了,顺着车印回去吧。” 浆汁儿也说:“布布有卫星电话,我们回去叫救援吧。” 我朝四面八方看了看,没有任何希望,于是掉头了。 浆汁儿突然抽搭起来。 我看了看她,说:“进入了罗布泊,你必须要坚强。” 她哽咽着说:“说的轻巧!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我说:“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浆汁儿说:“去去去,骗你女儿去!” 停了一会儿,魏早小声说:“周老大,你说钻进布布帐篷的,会不会是……” 我根本不想听他推理,立刻打断了他:“我们都没资格谈论谁更可疑,我们三个还没脱离干系呢。” 魏早就不说什么了。 浆汁儿擦干了眼泪,说:“周老大,我觉得我们不能互相怀疑,那样的话,整个团队人人自危,太可怕了,毕竟,我们还要好几天才能走出去呢。说不定,目前这种状况正是那个幕后的人所希望的。” 我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浆汁儿说:“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类似一个治安小组,这样,正能量就强大了。” 我说:“你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问题,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有理由吗?” 浆汁儿说:“我一个女孩儿,说我是变态杀人狂,你们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冷吗?” 我说:“他呢?” 浆汁儿说:“魏早一直走在最前头,辛辛苦苦为大家带路。我们这些人,只有他勉强能和向导交流。如果他想害大家,早就把我们带到歧途上去了!” 我说:“我呢?” 浆汁儿说:“你当然没问题。我和你睡一个帐篷,我听得很清楚,布布大喊大叫的时候,你才从帐篷里跑出去。” 我说:“那我跟你说,虽然我和你睡一个帐篷,但是我冲出去的时候,帐篷里很黑,我不能证明你是不是在帐篷里。” 接着,我从后视镜中看了看魏早:“你怎么能排除魏早和那个向导不是一伙的?向导是他联系的,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罗布人,究竟会不会讲话,一个人要想没有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我们根本不知道来罗布泊之前,魏早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然后我又说到了我:“我的可能性更大,你们都是我招集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浆汁儿愣愣地说:“你太险恶了。” 我继续说:“说归说,其实,我的真实想法是——这个幕后的人并不在我们的团队里。” 浆汁儿说:“你翻来翻去到底想怎么样!玩我是不是?” 魏早小声说:“那是……闹鬼了?” 我说:“我不确定。” 过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你应该给魏早算算命。” 我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魏早说:“算什么命?” 浆汁儿说:“你随便想7个汉字,没有任何关联的。” 魏早想了想,说:“工,活,亲,狄,其,绵,必。” 浆汁儿盯住了我:“这7个字有什么含义?”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希望我通过算命了解魏早的内心。 我说:“他这个人一直挺平凡,但他不甘平凡,总是跃跃欲试,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别人的承认。最后,他会变得消沉,得过且过。” 魏早说:“能解释一下吗?” 我说:“你看你选的字,第一个,第三个,第五个,都是四声里的一声,笔划规矩,发音平直。第二个,第四个,第六个,都是四声里的二声,笔划躁动,发音上扬。最后一个字,你的上进心已经死了。” 魏早说:“好像有点对。在部队的时候我很积极,退伍之后变得越来越懒散了,干什么都没劲。”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答案——此人一直想摆脱平庸,却屡屡失败,于是仇恨社会。他的心里藏着一把刀。 为什么给谁算命,结果都透着杀气呢?很可能是邻人盗斧的心理在作祟。 在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四眼突然朝着窗外狂叫起来,魏早喝道:“老实点!” 四眼不听,叫得更凶了。 我说:“你们找找,它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魏早和浆汁儿四下看,魏早说:“什么也没有哇!” 四眼变得狂躁,一边叫一边使劲挠门。 我说:“肯定有问题,你们再看看。” 浆汁儿突然叫起来:“号外!” 我一惊:“在哪儿?” 浆汁儿朝她旁边的车窗指出去:“在那儿!你们看见没,那儿有个人影!” 我探了探脑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远处果然有个晃动的东西。 我的心激动地怦怦乱跳,赶紧驾车朝那个东西驶过去。 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他在我们营地的东北方向,距离大约1公里。 我开着开着,渐渐把车速慢下来。 四眼一直在叫。 浆汁儿说:“你怎么了?快点开啊!” 我说:“你们看看,那是号外吗?” 两个人死死盯着那个东西,都不说话了。 那东西很矮,更像个什么动物。罗布泊上不可能有任何种类的生命存在。如果说它不是活物,它却明显在缓缓移动。 另外,号外穿着灰色帽衫,而那个东西似乎没穿衣服,呈黄褐色,跟荒漠的颜色极为接近,不注意都看不到它。 这时候,我突然后悔让魏早把刀留在营地里了。 如果它不是号外,那么它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出现在我们营地的附近? 车上的三个人都发现了,越接近那个东西,四眼叫得越激烈。 浆汁儿害怕了:“周老大,我们……回营地叫人吧!” 我说:“一会儿再来,估计就找不到它了!”一边说一边继续接近那个东西。 魏早在两个前座之间,死死盯着它,突然说:“周老大,你停一下!”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他打开车门要下去,四眼却狂叫着朝外冲。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四眼拽住,一闪身下去了,关上了门。四眼扑到车窗上,使劲抓挠。 魏早从荒漠上捡起了一块碗大的石头,抓在手里,上了车。 我又朝前看了一段路,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相距大概半公里,我渐渐确定,那绝不是号外,高矮也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终于,那个东西好像慢慢转过脸来,望向了我们。 浆汁儿颤抖地说:“我的天哪……” 我的身上也一冷——那是个小孩,没穿衣服。 第二十九章:淖尔 我把车刹住了。 浆汁儿又说:“这种地方怎么出现了一个小孩啊!” 魏早说:“那是小孩吗?” 我不说话,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东西。这时候是上午10点钟左右,已经不可抑止地热起来,地气颤颤地飘升,透过它,那个小孩微微晃动起来,显得有点不真实。 四眼终于不叫了,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他朝我们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歪歪扭扭地朝旁边走出几步,四下看了看,又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出几步,继续四下看。 我说:“海市蜃楼。” 浆汁儿说:“幻影?” 我挂档起步,继续慢慢朝前走。 我们离那个活物越来越近,他一直没有消失,越来越清晰了。果然是个小孩! 我们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对浆汁儿说:“你和四眼留在车上,我和魏早过去看看。” 浆汁儿说:“好吧……” 我和魏早下了车,慢慢朝那个小孩逼近。 他在空旷的荒漠上趔趔趄趄地行走,似乎不知道该朝哪里去。 终于,我们来到了他跟前,他在毒辣的阳光下朝我们眨着眼睛。 我忽然想起了我写过的一部小说《三减一等于几》。很多读者说,媒体也说,好莱坞的电影《孤儿怨》抄袭了《三减一等于几》。那个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个小镇,某一天突然停电了,于是一个婴儿就出现在小镇郊外。几个好心人把他抱回家,临时取个名——“叉”,然后轮流抚养,等待他的父母来认领。没想到,从此恐怖就笼罩了这个小镇,有人死,有人疯,有人残…… 眼下却是现实! 我们在寸草不生的罗布泊,见到了一个小孩! 难道,我写过的小说中,那些主人公从此将陆续出现?天哪,千万不要这样。 是个男孩,大约两三岁,全身赤裸。他长的挺周正的,唯一的缺点是,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太近了。他的头发偏棕色,皮肤挺白,手指甲和脚趾甲都修得整整齐齐。 我试探地叫了声:“宝贝……”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他似乎烦了,重心不稳地走向了旁边。 我绕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 他还是不理我,一边歪歪斜斜朝前走一边东张西望。 魏早说:“周老大,你看看他背后!” 我走到这个小孩的背后看了看,一惊,他的屁屁上有个肉色的小尾巴,与成人的半根手指一样粗细长短。 这时候,他绊在了一块大点的石头上,摔倒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一下信任他了,把他抱起来。和他的身体比起来,他太轻了。 他没有挣扎,继续哭。 魏早说:“怎么办?” 我说:“带回营地去啊。” 魏早站得远远的,有些犹豫地说:“……合适吗?” 我说:“那你想怎么样?把他扔在这儿?” 我之所以敢把他抱回去,是因为我有一种推断——这个小孩有一截尾巴,可能被他的父母带进罗布泊,然后遗弃了。也许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儿,正巧被我们发现了。 罗布泊这么辽阔,我们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他呢? 穿越罗布泊,固定路线就那么几条,他父母选择的,估计也是帕万走的这条路线。这个小孩被丢下之后,四处找妈妈,偏离了一公里。 他的父母为什么要冒死来到罗布泊,遗弃这个孩子呢? 根源可能就是那截尾巴。 我们可以随意想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家在偏僻的乡下,有个算卦的,说这个小孩是什么精怪下界,必须杀死,不然就会祸及整个家族。 他的父母清楚,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个小孩,警察都会立案侦查。只有带他来到罗布泊,丢掉,然后随便编个谎,比如说小孩被沙尘暴卷跑了……也许就平安无事了。 罗布泊,似乎是个洗刷罪恶的地方。 我之所以有以上推断,是因为那只录像机。 我很怀疑,这个小孩跟那只录像机有关联。 我回想录像中的那几个人,越想越可疑,他们的气氛很沉闷,不像来探险的,而是来完成某件事的。 也许,我认为录像中的三个人杀死了另一个人,其实是错误的,当时另一个人很可能驾驶另一辆车走在后头,他们害怕警察,其实是指遗弃了这个小孩。 也许,那个女的,就是叫米豆的那个,正是这个小孩的生身母亲,而另外三个人中的某位男性,则是米豆的老公。剩下的两个人,是这对夫妻的朋友。这对夫妻不敢两个人来罗布泊,于是那两个朋友陪同他们一起来了,帮助他们完成了这次遗弃…… 这些推断显得有些牵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怎么解释这个小孩呢? 我打算回去再看一遍录像。 小孩不哭了,在我怀中静静坐着。 我抱着他走到车前,四眼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呜呜咿咿”地哼唧着,缩在了后座一角。 我拉开副驾车门,对浆汁儿说:“你抱着。” 浆汁儿看了看那个小孩,有点排斥:“他是哪儿来的啊……” 我说:“回营地再说。” 她说:“把他放后座吧。” 我说:“后座有狗。” 她说:“魏早,我能和你换换吗?” 魏早说:“我也不想碰他。” 小孩很安静,听着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浆汁儿从车上跳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抱着,我开……” 我说:“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你看他的脚!” 我愣了一下,他的脚怎么了?难道,他除了有一截尾巴,脚上也有问题? 我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端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上,他的两只小脚掌对着浆汁儿。 我把他的小脚掌举起来看了看,顿时就呆了——下面是一层坚硬的老茧! 只有常年在沙石之上行走,才有可能磨出这么厚的老茧! 我慢慢把他放下来。 有问题。 如果他被遗弃很久了,那么,他在罗布泊上吃什么,喝什么? 如果他刚刚被遗弃,那么,他小脚丫的老茧是怎么来的? 我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说:“告诉我,你是谁?” 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我直起身,打开车上的工具箱,从里面抓出一把生锈的螺丝刀,逼近了这个小孩的脖子。 这一幕太残忍了,幼儿的脖子那么娇嫩,螺丝刀那么冷硬。 我说:“如果你不说你是谁,我就扎你。” 小孩低头看了看那把螺丝刀,伸出小手去抓。 我朝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抓着,继续说:“你不要再伪装了!” 他没抓着螺丝刀,再次哭起来,歪歪斜斜地朝旁边走去了。 浆汁儿说:“他有尾巴!” 我说:“早看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才把他丢在这地方的。” 我原地坐下来,观察这个小孩的举动。 他一边哭一边走,大约走出了十几米,他不哭了,蹲下来,捡起了一个石子,玩起来。 我说:“你们说怎么办?” 魏早说:“如果他真是被人刚刚遗弃的,我们不管他,就这么走了,太没人性了。” 浆汁儿说:“他要不是被人遗弃的呢?” 三个人沉默。 我说:“带着他吧。我们加快速度,早点离开罗布泊,把他交给公安。只能这样了。” 浆汁儿说:“晚上……他跟谁睡?”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排斥小孩的。我问问布布,她带小孩有经验。” 浆汁儿说:“要是布布阿姨害怕呢?” 我说:“那我跟他一起睡。”然后,我仰起脸看了看她,说:“对了,你是我的室友,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浆汁儿说:“我搬家。” 我继续看这个小孩,他坐在了地上,还在玩石子。 我说:“我给他取个名。” 浆汁儿和魏早都不说话。 我说:“他是在罗布泊捡到的,就叫淖尔吧。” 接着,我站起来,把螺丝刀放回工具箱,走向这个小孩:“淖尔,淖尔!” 浆汁儿说:“你再想想!” 我回过头,平静地问她:“不用想了。” 浆汁儿说:“早晨那么大的沙尘暴,号外一米七二的个头都不见了,他这么小,怎么没被刮走?” 我说:“说不定,他是被沙尘暴刮到这个地方的。” 浆汁儿说:“可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受伤?”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号外,很可能他也没受伤。” 浆汁儿说:“大叔,我怎么感觉你和这个小孩是一伙儿的……” 我低声说:“告诉你,如果这个小孩没问题,我们就是救了一条命。如果他真有问题,就算我们不把他带回去,也不可能甩得掉他。” 浆汁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孩背后,把他抱起来:“淖尔,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仰脸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我回到车前,把他放在副驾上,关上了车门。 浆汁儿、魏早和四眼都挤在后座上。 我把车开动了,朝着营地行驶。 车子左摇右晃,后面扬起了冲天的黄尘。淖尔太小了,看不到窗外,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盯着关闭的工具箱。 快到营地了,所有人都站在高处朝我们张望。 我把车开到大家跟前,布布跑过来,拉开车门就说:“出大事了!” 我说:“怎么了?慢慢说。” 她说:“所有和外界联络的东西都失灵了!” 第三十章:迷失 我跳下车,大声问:“怎么回事儿?” 大家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帕万蹲在远处抽烟,背影,显得很单薄。 我很快听明白了——刚才,他们发现车上的各种仪表突然异常,疯狂地摆动,又发现布布的卫星电话无论如何都开不了机;所有的导航仪统统变成了黑屏;车载gps定位器的电源工作状态指示灯全部熄灭…… 浆汁儿和魏早都下了车,愣愣地听。 我说:“对讲机呢?” 布布说:“我们最早只发现对讲机失灵了,你们离开两个多小时了,也不跟我们联系,我们就开始呼叫你们,可是你们根本没反应!” 我又问:“号外的电台呢?” 布布说:“没人会弄。能打开,没有任何信号,都是杂音。” 我陡然意识到,罗布泊不是死掉的海,而是活着的海!那高低起伏的浪涛形状的盐壳,正在淹没我,淹没整个团队,不留一根骨头。我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就在一瞬间想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把脸转向了孟小帅:“孟小帅,你的指南针呢?” 孟小帅都要哭了:“不指南了!” 我说:“什么叫不指南了?” 她拿出那个小巧的指南针,说:“你看你看!” 我走到她跟前,盯住那个指南针,我发现,不管她转向哪边,指南针始终固执地指向她。 我把指南针拿过来,也试了试,一样的,不管我怎么转,指南针一直指向我的心口。 完了。 我们这些人极有可能像那些被罗布泊吞噬的人一样,饿死在这里,渴死在这里,很快变成白骨,多年之后,成为关于罗布泊的恐怖传说。 我回到车上,把仪表盘上的沙土擦了擦,果然,明明没熄火,各种仪表却都归到了零。 我马上想到,再行驶之前,只能用树枝确定油箱里的油量了。 我下了车,布布小声问我:“没看到号外?” 我说:“没有。” 布布痛苦地捶了一下脑袋。 我突然问:“你刚才说我们离开了多长时间?” 布布说:“两个多钟头了。” 我说:“不可能,我们是8点55分离开的,10点左右返回的。你看看现在几点?” 布布掏出手机看了看,说:“11点15分。” “怎么可能那么晚!”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我的手机看了看,显示是10点15分,我说:“你手机上的时间错了。” 布布说:“就是11点15分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留守营地的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到底是11点15分还是10点15分?” 每个人都掏出手机看了看,白欣欣说:“我的是11点15分。” 衣舞说:“我的是11点13分。” 徐尔戈说:“我的是11点16分。” 张回说:“我的也是11点16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的时间错了!” 魏早和浆汁儿走到我的旁边,魏早低声说:“周老大,我俩的手机上都是10点15分……” 我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我们去寻找号外的途中,陷入了另一种时间? 想了一下,我说:“这个鬼地方可能存在着什么磁场,我们离开营地之后,磁场影响了手机里的石英晶体震动,时间就停了。不然,为什么所有通讯和定位仪器都失灵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赶紧离开这地方。” 布布说:“朝哪儿走?” 我说:“现在,只能听向导的了。”然后我转身对魏早说:“你跟帕万沟通一下。” 魏早说:“好……” 布布说:“那号外呢?” 我说:“离开这里,直到磁场消失,我们跟外界联系,请求救援。” 布布的脑袋突然歪了歪,瞪大眼睛问:“你车里那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淖尔还在车里。 他太小了,从车外根本看不见他的脑袋。我们一直在说话,差不多说了10多分钟,他竟然没哭没叫没动! 我朝车里看了看,他正在玩着安全带。 我说:“我们在荒漠上捡到的一个小孩……” 大家一听,立即围上来,看着这个小孩,都傻住了。 我大概说了下情况,然后说:“我们真的没法丢下他不管。” 所有人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白欣欣,说:“他太小了,让他睡在房车里吧。” 白欣欣立即说:“不可能!他是你带回来的,你别让我当保育员。再说,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衣舞,衣舞没表态。 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摇了摇头。 我又看了看张回,张回没任何表情。 我又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害怕地摆了摆手。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小孩心存芥蒂。 最后,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说:“除非我看到那些录像,确定他是被人遗弃的。” 我说:“它已经打不开了。” 布布说:“周老大,虽然我是个母亲,但我确实不想带他,请你原谅。” 我点点头说:“不强求。” 这时候,衣舞说话了:“周老大,我带他塞。”她说她带他睡。 白欣欣立即说:“衣舞……” 衣舞说:“你别怕,今晚上我自己搭帐篷。” 白欣欣静静地看着衣舞,终于说:“随你喽。” 魏早跑过来,对我说:“我跟帕万沟通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先找到湖心再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我看过导航仪,此地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我说:“那就好。” 这时候我注意到,我、浆汁儿和魏早离开的两个多小时,留在营地的人把车子都开到了高处,帐篷全部收起来了。 衣舞走过来,打开车门,观察了淖尔一会儿,然后试探地把他抱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爱意:“淖尔,妈母抱抱。”她发音有点不清楚,她说的应该是妈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淖尔看着衣舞,眨巴了几下眼睛。 衣舞试探地把他抱了起来。 大家都盯住了他的脸。 他似乎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抓起衣舞的头发,使劲拽起来。 衣舞问我:“他不会说话?” 我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说过话。” 衣舞问白欣欣:“我们能坐你的车吗?” 白欣欣说:“只要他不哭。” 衣舞抱着淖尔就朝房车走过去,我突然说:“等一下!” 我到车上打开号外的背包,取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布布问:“你要干什么?” 我没说话,打开金属探测仪的开关,一步步走到衣舞跟前,上上下下扫描淖尔的身体。 淖尔光着身体,不可能携带任何危险物,我是要排除一下,他的体内装着五脏六腑,而不是一堆产生磁场的东西。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怪事,比如那双无主的鞋子,比如钻进布布帐篷的人,比如今早突然刮起的沙尘暴,比如号外的失踪,比如所有仪器突然失灵…… 而这个小孩的出现,同样很奇怪。 我之所以执意带上他,其中一个原因是,假如这些怪事都跟他有关,那么只有接近他,才可能有破解的机会。 金属探测仪的红灯没有闪烁。 我收起它,对衣舞说:“我必须对你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这个小孩。你确定你要带他吗?” 淖尔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直在玩弄衣舞的头发。 衣舞说:“没什么啊。” 我说:“好吧,辛苦你。” 所有人都没有吃早饭,我们提前吃了简易的午餐。 出发之前,我留下了一把折叠式工兵铲,在三角形握柄上系上我的一件砖红色衬衫,然后深深地插在沙土中。 号外是在这个地方失踪的,我要给营救人员留个标志。 我把大家聚拢在一起,说了一些话:“我们的仪器莫名其妙地失灵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很可能走不出去。” 大家表情肃穆,静静地看着我,没人说话。 我又说:“从现在起,最重要的就是节约用水,能吃方便面就不要煮挂面。白欣欣负责发放矿泉水,每人每天两瓶。” 四眼一直坐在高处,朝远处张望。可怜的狗。 我说:“天热,狗更需要喝水。四眼也一样,每天两瓶。” 没人反驳。 我继续说:“号外不见了,我们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先获救。出发吧。” 我们留下了一个队友,车队缓缓离开。 第一辆车,魏早和帕万。 第二辆车,布布。号外不见了,张回坐上了她的车,带着四眼。 第三辆车,孟小帅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白欣欣,衣舞,还有那个从天而降的淖尔。 第五辆车,我和浆汁儿。 没有了对讲机,走在最后的车是最危险的。我紧紧咬在房车后头。 旅途要多单调有多单调,我们的视野中,只有前面车辆卷起的漫天沙尘。 浆汁儿一路都很沉默。 我说:“你听音乐吧。” 她看着窗外,摇了摇头。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 我一边开车一边不自觉地朝两旁张望,希望看到号外的身影。天太蓝了,地平线遥远而清晰。辽阔是一种自由,但是如果无边无际,就是一种束缚了。 车似乎要散架了,各种异响。 过了很长时间,浆汁儿说话了:“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去吗?” 我说:“就算出不去,也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浆汁儿又说:“假如,我们要是死在了这个地方,你觉得这辈子最愧疚的是什么事儿?” 我想了想说:“不能参加美兮的婚礼了。” 浆汁儿说:“你女儿?” 我说:“我女儿。” 浆汁儿说:“那是未来的事儿。以前的事儿呢?” 我说:“我这个人心善,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 浆汁儿说:“那你的表情一定很安详。” 我说:“不。”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不想死。” 浆汁儿说:“我姐被送进火化炉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就很安详。” 我说:“你姐怎么死的?” 浆汁儿说:“自杀……” 我一愣,大脑快速地转了转,然后盯住了她:“你不会告诉我,你姐就是总给我寄包裹的那个读者吧?” 浆汁儿说:“要真是的话,我早杀了你,给我姐报仇了。” 我说:“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跟我提起那篇小说?” 浆汁儿说:“因为那个女孩跟我姐的经历比较相似,我的印象才那么深。都是可怜的女孩。” 走了四个多小时之后,魏早的绿色切诺基仍然在前行。就是说,我们并没有看到余纯顺的墓。 84公里,应该差不多了啊。 我没有提醒浆汁儿,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又行驶了一个小时,荒漠依然一片光秃秃,根本不见罗布泊湖心那块碑。 我一脚油门踩下去,路虎卫士剧烈地颠簸着,超过了前面四辆车,来到最前面,然后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我下了车,跑到魏早的车前,他降下了车窗,把脑袋伸出来。 我说:“魏早,我们都走了五个多小时了,湖心呢?” 魏早非常沮丧,他说:“周老大,帕万好像也迷路了……” 我的手脚一下就凉了。 看看帕万,他迷惑地四下张望着,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神,变得不再坚定。 我说:“你跟他交流一下,必须确认,方向对吗?” 魏早就用手语比划起来。 不知道魏早表达得对不对,帕万突然大发脾气,他呜哇呜哇大叫起来。 我低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轻声对魏早说:“你告诉他,不着急,荒漠常年刮风,地形可能有变化,让他好好辨认,很可能走着走着就认识路了。只是要切记——千万不要绕圈子。” 魏早再次和帕万交流起来。 过了会儿,魏早说:“你回车上吧,他的意思是继续朝前走。” 后面的车窗纷纷打开,布布、孟小帅、白欣欣都探出脑袋来。布布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朝他们挥挥手,说:“没事儿,我们接着走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小声问我:“迷路了?” 我说:“我觉得是迷路了……” 浆汁儿说:“痛快点儿,到底是不是迷路了?” 我说:“迷路了。”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说:“那个向导认为湖心就在前头,我们走走看吧。” 魏早的车前进了。 后面三辆车紧紧跟随。 我的车也缓缓开动。 我看了看里程表,34721公里。 车队爬行了大约3个钟头之后,再看里程表,变成了34807。 就是说,我们又驶出了86公里。 魏早的车终于停下来。 后头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来。 我的心一阵狂喜,跳下车跑过去,突然停住了脚——前面出现了一把工兵铲,上面飘摆着一件砖红色衬衫。 第三十一章:争执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香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在黑龙江坐长途客车,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在内蒙古跟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23岁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出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钻进去。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发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一条沙滩上的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布布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孟小帅挽着徐尔戈的胳膊,紧紧靠在了徐尔戈的身上。徐尔戈轻轻搂着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车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疯地骂了一句:“操你妈!” 魏早和帕万走过来,魏早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比划了,对着帕万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万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乱叫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确定,他肯定只有20岁。 魏早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魏早说:“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魏早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衣舞的表现最为平静,她站在房车门口,无声地观望。淖尔应该是睡着了。 张回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四眼,但四眼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号外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幼稚!” 布布说话了,竟然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白欣欣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白先生,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白欣欣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魏早依然和帕万住一顶帐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尔戈和孟小帅住一顶帐篷。 我和浆汁儿住一顶帐篷。 白欣欣一个人住房车。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顶帐篷,她和淖尔住一起。 张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顾淖尔。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还是4顶帐篷。 我把号外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北京空军服役的时候,曾是一名报务员,学习过几个月的发报和收报。当时的教官很严厉,我练习发报的时候,他在我的手腕下举着一根尖尖的铅笔,只要手腕抖动的幅度过大,就会被扎着。我记得,收报考试的时候,我还拿了第一。后来,我被调到了宣传科,改行了。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喂淖尔。淖尔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回说话了:“周老大,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回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两把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魏早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身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 张回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司法学校一年制中专的课程背诵如流。” 魏早说:“我先给你上第一课吧——想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必须出示身份证,你有吗?” 张回冷冷地看着魏早,半天才说:“待会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魏早说:“没什么好谈的。”然后就继续吃面了。 帕万很郁闷,躺在帐篷里,没有吃晚饭。 刀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我们想撞见一个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们,荒漠上根本没有人。因此,如果有什么危险,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目前应该做的是把刀子没收。 我说:“张回,那两把刀子都在布布手里,暂时就由她保管吧。” 张回想了想说:“也好。”然后,他把脸转向了布布:“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马上来找我。你……信任我吗?” 布布点点头:“嗯。” 白欣欣吃完面,随手把纸盒扔到地上,又开始挑衅我了:“周老大,我们对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啊?” 我说:“没问题,你想叫什么?” 白欣欣说:“叫你周作家吧。” 我愣了一下。 白欣欣说:“孟小帅跟我聊过,她觉得你很像一个作家——周恩来的周,朱德的德,毛泽东的东。” 我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正在望着我,等待答案。 我说:“好吧,我是个作家,我叫周德东。” 白欣欣一下变脸了:“我早就看出来了,每个人都他妈藏着秘密!我提议,谁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秘密全都抖落出来!” 我说:“这不算什么秘密,周德东是我的笔名,我没必要告诉你。” 白欣欣说:“我算明白了,你把大家叫来,其实是陪你一起来体验生活的!周作家,我只想问你,现在我们走到了这步田地,算不算是你的决策错误?” 我说:“哪个决策?” 白欣欣说:“哪个决策?最初的时候,你就不该选择这个不会说话的向导!” 魏早再次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当时大家都是同意了的!” 白欣欣反唇相讥:“谁同意了?都是你们在做决定!” 魏早说:“我操心费力,不是为了大家吗?从现在起,你们跟向导沟通吧,我撂挑子了,省得落埋怨!” 白欣欣说:“你妹!我他妈连命都要没了,还不能埋怨埋怨?”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说:“你再说一句?”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朝魏早冲过去,张回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 白欣欣揶揄地看了张回一眼:“你以为你真是警察?” 张回说:“我就是这个团队的警察。” 白欣欣说:“你松开我!” 张回说:“不可能。” 我说:“张回,你松开他。” 张回这才放手了。 白欣欣骂了一句脏话,气哼哼地坐在了地上。 魏早瞪了他一眼,回帐篷去了。 我说:“白欣欣,其实不能完全怪向导,仪器失灵是个意外,鬼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儿。” 他恨恨地说:“那么是谁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帕万的帐篷,门帘敞着,里面黑糊糊的。 我静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小孩。” 睡觉之前,孟小帅来了,她向我道歉:“周老大,我第一眼见你就感觉你面熟,于是就和白欣欣说了。没想到他用这件事攻击你……对不起。” 我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在沙漠上多了个粉丝。” 她也勉强笑了笑,说:“我喜欢你的小说。” 孟小帅离开之后,我去衣舞的帐篷查看那个小孩。 刚刚走近衣舞的帐篷,我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小孩说话:“淖尔啊,等明天妈母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你知道什么礼物吗?” 淖尔无声。 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我停在了帐篷外。想了想,是“礼物”这个词,让我想起了那个甜xxxx。 衣舞继续说:“我要送给你一颗漂亮的石子,你喜欢吗?” 淖尔依然无声,他好像在玩游戏。 我来到帐篷门口,对着对着软软的门帘说:“当当当。” 衣舞说:“来。” 我撩开门帘,看见那个小孩坐在睡袋上,依然不哭不笑不闹,正在摆弄衣舞的手机。衣舞给他打开了“神庙逃亡”游戏,他虽然不会玩儿,但是游戏画面很鲜艳,并且有音乐,他好像很喜欢。 我问:“他还是不说话?” 衣舞摇摇头。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观察他。 天黑之后,冷了。衣舞为他裹上了自己的羊毛披巾。 张回不在,他去了魏早的帐篷,估计去谈心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淖尔。”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抬脸看了看我,又低头玩手机了,一双小手在按键上胡乱地按来按去。 我又说:“你会说话的,对吗?” 他不理我。 我接着说:“你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 衣舞看了看我,一下被我逗笑了。她很少笑,我发现她不笑比笑好看点。 我继续说:“淖尔,我想谈判,希望你能跟我对话。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冒犯了什么?不知者不怪,现在,我们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会再回来。而且,只要你提出要求,我们绝不会和外界泄露任何秘密……” 问急了,这个小孩就朝衣舞身后躲。 他不愿意谈判。 我心灰意冷,站起来对衣舞说:“你别怕,我只是试试。好了,我走了,他要是有什么反常举动,你就喊我。” 小孩对着手机游戏突然笑起来。 我和衣舞猛地朝他看去。 他笑了几声,开始使劲拍打手机。 衣舞说:“不会有事的。” 我走出帐篷,看到一个黑影走过来,是张回。 他停在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 我说:“有事吗?” 他说:“你去看那个小孩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看不清,又补了句:“嗯。”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进衣舞的帐篷吗?” 我说:“衣舞一个人会害怕。” 他说:“在我眼里,这个小孩是个嫌疑犯,作为警察,必须由我来看押他。” 我说:“谢谢你。你的警惕是必要的。” 他说:“只是,我需要武器。” 我说:“对一个小孩,需要武器吗?” 他说:“你还觉得他是个小孩?” 我说:“你的意思是呢?” 他说:“至少给我一把刀子。” 我盯着他的脸,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甚至看不到他的五官。 他又说:“我是在保卫整个团队。” 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接着,我走到魏早的帐篷前,喊了一声:“布布!” 布布走出来:“周老大,有事吗?” 我说:“你把刀子放在哪儿了?” 她说:“我锁在车里了。” 我说:“你把浆汁儿的那把刀子给我。” 布布说:“噢,我去拿。” 然后,她走到车前,用遥控器打开车门,拿出浆汁儿的那把刀子,递给了我。 我说:“谢谢。” 布布悲伤地说:“周老大,我们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我说:“乐观点。2006年的时候,有两名车手在罗布泊失踪,大家都认为他们凶多吉少了,可是,50多个小时之后,他们顽强地徒步走出来……” 布布说:“我放不下女儿。她爸爸已经离开了她,如果我再……” 我说:“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布布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的安慰。” 她回到帐篷后,我来到张回跟前,把刀子给了他。 张回有些激动,他把刀子装进口袋,小声说:“你觉得这个团队里谁比较危险?” 我说:“现在你最危险。” 半夜的时候,月亮正好移到窗户上,亮堂堂的。 我一直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听觉变得非常灵敏,甚至能听见旁边帐篷里轻轻的鼾声,尽管我不确定那是谁。 好像有人在沙土上行走,速度很快,“沙沙沙沙沙!……”然后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响起来,“沙沙沙沙沙!……”然后再次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沙沙沙沙沙!……” 终于,它来到了我的帐篷前,好像在围着帐篷绕圈子,“沙沙沙沙沙!……” 我就睡在门帘附近,伸出手轻轻撩开一条缝子,隐约看见一双小脚丫,飞快地挪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意外收获 我把浆汁儿的刀子给了张回之后,其实很后悔。 现在,轻易相信一个人,很可能会害了所有人。 大家都睡下了,营地一片死寂,荒漠一片死寂。 我来到车上,拿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在物理方面我是个白痴,我只知道,这个鬼地方很可能存在某种磁场,而磁场看不见,摸不着,我希望依靠号外的金属探测仪,在附近找到被磁化的金属,来确定磁场的存在。 夜里,无边无际的罗布泊,跟月表那么像。 人类登上月球,只是穿着完全隔离的宇宙服,在月球表面走了几步,采集一些物质,然后飞行一周,赶紧回到地球。 如果,宇航员被困在月球上,他一直朝前走,会看到什么呢? 我有点怕,收回目光,打开探测仪的开关,在沙土上测试,转悠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 我把它收起来,放在车上,回到了帐篷里。 我按亮手机上的电筒,看到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她面朝帐篷的墙壁,不知道睡没睡着。 我躺下来,关掉了电筒。 一片漆黑。 我再次思考死亡。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媒体会大量报道,也许会认为我是个英雄,为了搜集写作素材,驾车穿越罗布泊,结果把生命留在了大漠中……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想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浆汁儿突然说话了,声音很低:“我害怕。” 她竟然还没睡着。 我说:“不怕。” 她说:“而且我冷……” 我说:“不怕就不冷了。” 浆汁儿说:“笨啊,抱着我!” 她在睡袋里把身体转过来。 我说:“不要胡思乱想了,没事的。” 我说:“哦。” 如果在宾馆里,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都是单人睡袋,只能钻进一个人,于是我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整个睡袋抱在了怀里。 借着不太明朗的月光,我低头注视着她,她微微地闭着眼睛,我凑近她,很想亲她一下,刚刚碰到她的嘴唇又退回来,她太像躺在襁褓中的孩子了。 我说:“我是不是又笨了?” 她说:“就这样……” 我轻轻摇晃着她,哼唱催眠曲——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很奇怪,我竟然无意间唱起了乌孙公主的悲歌。乌孙公主原名刘细君,汉室宗亲,第一位远嫁西域的公主,先嫁给乌孙王,又嫁给乌孙王的孙子,一生凄苦,至死都没能回到故乡。 浆汁儿静静地睡着了。 我轻轻把她放下来,然后回到睡袋里躺下来。 我一直没睡着,因此半夜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双小脚丫。 我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爬起来,打开门帘跑出去,营地空空荡荡,每顶帐篷都黑着。 我跑到衣舞的帐篷前,叫了声:“衣舞!” 没人回答。 我又叫了声:“衣舞!” 张回醒了,他打开了应急灯:“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那个小孩呢?” 衣舞也醒了:“他在塞(睡)觉。” 我说:“噢,没事了。” 我离开衣舞的帐篷,越想越不对劲儿。 不可能是淖尔,他不可能那么快就钻进帐篷躺下来。 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小孩?能出现一个淖尔,就可能再出现一个淖尔。 不对,四眼在衣舞的帐篷里,他现在适应淖尔了,因此不再狂吠。如果出现了另一个小孩,四眼肯定不会这么安静。 只有一种可能了,我压力太大,看花眼了。 我围着每个帐篷绕了一圈,没发现那双小脚丫,只好回到帐篷里,躺下来。 早晨,我醒来之后,大家都起来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正在看着我。 我说:“你吓着我了。” 她说:“你昨天也吓着我了。” 我说:“嗯,半夜我出去了一趟。” 她说:“我不知道。” 我说:“噢?那我怎么吓着你了?” 她小声说:“你碰了我的嘴唇。” 我一时无言以对。 她笑了笑说:“有心没胆的家伙,起来吃饭了。” 走出帐篷,又是一个大晴天。昨天晚上的月亮已经预告了。 这一天是4月26日了。 魏早和布布在给大家拿面包、榨菜和五香豆腐。白欣欣给每人发了两瓶矿泉水,那是全天的水。 帕万坐在帐篷外吸烟,似乎一夜就老了几岁。 徐尔戈和孟小帅在收帐篷。 张回和衣舞在帐篷里侍弄那个小孩。 我来到他们的帐篷门口,朝里看去。 淖尔在睡袋上爬来爬去,很笨拙,那截小尾巴微微晃动。 我跨进去,坐在他的旁边,继续跟他说话:“淖尔。” 他不理我。 我再叫他:“淖尔,淖尔!” 他还是不理我。 我突然说:“妈妈呢?” 他扭头看了看,马上把脸转回去,继续爬了。 我忽然肯定了——他属于人类。 “妈妈”是每个小孩掌握的第一个词,只要发育正常,大概在10个月左右就会有意识地叫妈妈了。这个淖尔,他本能地回了一下头,说明他听得懂“妈妈”。 张回和衣舞都在观察着他。 我又说:“淖尔,你家在哪儿?” 他爬到了衣舞背后,躲起来。 我继续说:“淖尔,你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 他似乎很烦我,干脆不露头了。 我接着说:“我知道,你会……”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两个短促的音节。 我、张回和衣舞都吓了一跳。衣舞站起来,低头盯住了他。 那个声音太粗了,根本不像小孩。可是,帐篷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不是他发出的声音,那是谁? 他靠着帐篷坐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挤在鼻梁两侧,静静地看着我们,他的嘴巴紧闭,好像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的声音与我的声音有点重叠,我没太听清楚,我死死盯着他,没有继续追问,我在紧急回忆,刚才他说了什么…… 学…… 思学…… 没错儿,他说的是“思学”! 我看看张回:“你听清了吗?” 张回说:“什么学……” 我又看看衣舞:“你呢?” 衣舞说:“我也轻贱(听见)是什么学……” 我说:“思学。” 张回说:“思学?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 那个小孩一直眨巴着眼睛,听着我们的猜测,却不做任何评论。 我说:“想想,有没有和这个发音接近的市。” 张回想了想,说:“没有吧。” 衣舞说:“也可能是县,也可能是乡……” 张回说:“要是有网络就好了,可以查查。” 我说:“他的声音是不是太奇怪了?” 衣舞说:“这个小孩的声带可能也有问题。” 我想了想,说:“吃饭。” 吃完早餐,大家上车继续出发,朝着来时的方向。 如果真的走出迷魂地,那也够沮丧的——我们一进一退,走的路程基本等于横穿罗布泊,却没有完成穿越,只能算半途而废。 我的心情糟糕极了。 号外生死不明。 从今早起,四眼面对心爱的狗粮,一口都不吃了。毫无疑问,它在思念主人。 昨天,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小人,谁都不知道他是吉是凶。 整个团队情绪低迷,很多人的关系僵化,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前途渺渺,成功走出这片大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次,我和浆汁儿走在最前头了,魏早带着帕万跟在我的车后。我相信自己的细心,我负责寻找来时的车辙。我对魏早交待了,万一帕万突然认出了地形地貌,立即告诉我。 我和浆汁儿的视野终于开阔了。 蓝蓝的天。 平平的地平线。 我一边观察车辙一边不时地看看导航仪。我希望它们立即恢复正常,显示出坐标和地图。 走着走着,车辙越来越模糊,终于看不到了。荒漠的风太大了,多深的沟壑都会填平,何况车辙! 我慢慢朝前开,寻找失踪的车辙。 走出几公里,它们终于在高点的地势上显现出来。我紧紧咬住它们,朝前爬行。 浆汁儿说:“要是我们能走出去,你知道我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亲你一口。” 我说:“那你现在就兑现吧。” 浆汁儿说:“别臭美啊。理由呢?” 我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第6天了,如果6天之后还出不去,就算别人不关注,我的助理也会报警,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直升机的。” 浆汁儿说:“那我在天上亲你吧。”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 太阳移到了正上方,车里越来越热,我把空调拧到了三档。 车辙一次次消失,一次次出现。终于,在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它彻底不见了。 我只能凭着感觉朝前开。 浆汁儿突然激动地说:“我的预感好像回来了!” 我说:“怎么说呢?” 她说:“刚才,我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堆石块,你看,那是什么!” 我赶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平坦的荒漠上鼓起了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垒起的石块。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迅速被恐惧占领——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些石块,那么就是说,不知道我们又闯到了什么地方! 我朝那些石块开过去。 浆汁儿说:“不要!” 我说:“为什么?” 她说:“那不会是个坟吧……” 我说:“肯定是个标志,也许帕万认识它。” 我们来到那堆石块前,停下来。它的四周扔着几只破瓦罐,不知道哪一年的,沙土中半埋着一只挎包,空的,已经不辨颜色,看来有人曾经从此经过。旁边不远是一大片低洼地,铺满了细碎的沙子。 后面的车陆续停下来。 我走到魏早的车前,对他说:“你问问帕万,认识这堆石块吗?” 魏早指了指那堆石块,然后,掌心向上,朝前送了送,他在征询帕万的意见。 帕万望着那堆石块,使劲摇了摇头。 魏早看看我,也摇了摇头。 我们再次迷路了。 我必须把事情告诉大家。我把他们叫下来,说:“车辙没了,我们不急着赶路了,原地休息吧。” 大家的表情一下变得黯淡了。 白欣欣说:“接下来怎么办?再不走了?” 我说:“走。” 白欣欣冷笑了一下:“连车辙都没了,你觉得你走得出去吗?” 我说:“我们至少要争取摆脱那个磁场。如果仪器恢复了工作,我们就得救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决定吧,我先好好睡一觉!” 午餐又是方便面。布布给每个人发了一只库尔勒香梨,补充水分。估计所剩不多了。 白欣欣、衣舞和那个小孩,留在了房车上。 浆汁儿留在了我的车上。 帕万留在了魏早的车上。 魏早、布布、徐尔戈、孟小帅、张回,他们蜷在车里睡不着,拿来睡袋,躺在了车下的阴凉中。 幸好不是最热的季节,而且有风。 我没睡,我从车上拿出那个金属探测仪,继续在沙土上探测。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也许只是想找个事情做。 我一直慢慢朝前走,不知不觉走出了几百米,回头看,临时营地已经很远了。 我转过身来,快步走回营地。 沙土太软了,就像走在噩梦中,很吃力。 突然,金属探测仪“嘀嘀嘀”地响起来,我立即停住了脚。 什么东西? 我蹲下来,继续用探测仪试探,随着它声音的强弱,我确定,引发它鸣叫的东西就在我旁边一米远的地方! 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跑回了营地。 大家都睡着了,只有四眼趴在房车下,冷冷地看着我。 我从车上拿出一把工兵铲,迅速跑到刚才那个地方,在圆圈内小心地挖起来。 挖着挖着,我听到“咔”一声,赶紧停了手,蹲下身,用双手去摸。 果然是个金属的东西。 我把它抠出来,一下傻眼了。 你们猜猜我抠出了什么? 肯定猜不着。 一把上锈的老式七七式手枪。 第三十三章:白欣欣和张回一起不见了 我细细打量这把手枪,枪筒方正,握把粗壮,扳机护圈很大,后脑勺突出。 这是七七式手枪,上世纪80年代,曾经是警察的配枪,后来被九二式取代。也就是说,这把手枪应该是30年前制造的,那么,它哪年被埋在了罗布泊? 我在部队虽然是技术兵种,但是毕竟摸过枪,我把弹夹卸下来,发现托弹簧已经很不灵敏,里面装着7发子弹,子弹外壳已经氧化。 它还能打响吗? 我不知道。 我把它装在口袋里,返回了营地。 大家还在睡着,四眼依然趴在房车下看着我。 好像不止一双眼睛在看我。我把视线朝上移了移,猛然一惊——房车的车窗里有一张脸,也在看着我,正是那个小孩,他没睡! 我停下来,盯住了他。 他慢慢滑下去,不见了。 我顾不上琢磨他,把金属探测仪和工兵铲放在车上,轻轻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位上。浆汁儿在后座睡着。 我闭上眼睛养神。 手枪…… 四眼…… 淖尔…… 失灵…… 迷路…… 突然,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孩说的是“死穴”! 他说他家住在死穴! 我走过太多的地方,只有换成方言的思维模式,才会想到他说的是什么! 我只是不能断定,他的发音属于哪里的方言。 死穴? 死穴在哪儿? 大家醒来之后,我没有说出手枪的事儿。 在这里,仪器依然不工作,趁着天黑之前,我们要继续朝前走。 于是,车队又上路了。 我从反光镜朝后看了看,大家一辆接一辆起步,心里竟然有些悲凉——看上去车队浩浩荡荡,似乎正在奔向什么目的,实际上,我们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根本没有目的,只是在这片迷魂地里四处乱撞…… 里程表上的数字在变化,导航仪始终黑屏。 我说:“浆汁儿,你把我的水递给我。” 她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水,打开,递给了我。 我喝完,交到她的手上,她重新放在了储物格上。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喝水?” 她看都不看我,说:“我不渴。” 我说:“你喝水少的话,很快就会挺不住的!” 她说:“别操心了,跟我爸似的!” 天黑之前,我们停下来,这个地方和我们之前安营的地方大同小异,却不是同一处。 大家下了车,每个人都显得极其疲惫。 搭帐篷,埋锅垒灶…… 吃完晚饭,我把电台搬到帐篷里,继续鼓捣。它是唯一的指望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满眼期待。 夜空深邃,电波无形。 我试着一遍遍呼叫,无人回答,只有噪音:“吱啦吱啦……呜……哇……呜……吱啦吱啦……哒哒……” 号外说过,把金属探测仪接在电台上,信号就会变得很强,可是,我根本不懂怎么接,我不敢尝试,万一搞砸了,电台死机了,最后的指望也落空了。 我不再呼叫,仔细聆听,生怕漏过一个有用的信号。 突然,电台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风声:“呼——呼——呼——” 我忽然害怕了,鬼知道它会收到来自哪个时空的声音! 果然,风声中响起一个人声,断断续续,非常遥远:“呼叫……呼叫……我们……国军整编骑兵……二旅……五连……迷失方向……死了很多……” 我和浆汁儿都呆住了。 接着,这个人声就被风声淹没了,我们等了半个多钟头,再也没出现。 这时候,正巧布布来了。 我对她讲了刚刚接收到的求救信号。 我说:“布布,你知不知道,当年究竟有多少国民党散兵逃进了罗布泊?” 布布说:“没人知道。” 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去救他们。” 布布说:“我也不会参与的,我是共产党员。”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布布又说:“再说了,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就像两个盲人在迷宫里摸索,怎么找到他们?” 她说的有道理。 只能等着出去之后,向有关部门报告这个情况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布布,你来干什么?” 布布说:“我看看白欣欣在不在这儿。” 我说:“你找他干什么?” 布布说:“衣舞要给那个小孩拿点衣服,她的箱子在房车上。” 我说:“他不在房车上?” 布布说:“我敲了敲,没人。” 我有点紧张了,黑灯瞎火,茫茫荒漠,他能去哪儿? 我走出去,到各个帐篷看了看,果然没看见白欣欣,更奇怪的是,张回也不见了。 我拿起手电筒,按了一下,没亮,我以为没电了,取来新电池,换下旧电池,还是不亮。我灵机一动,把电池的正负极反着安,结果手电筒亮了。 我不怕了,因为这更像科学的问题。 我拿着手电筒,跑到远处的临时厕所看了看,没人。 要出事儿。 我回到营地,把大家都叫了出来,说:“白欣欣和张回不见了!” 大家都困惑了。 我问衣舞:“张回离开多久了?” 衣舞说:“差不多半个小时没看见他了,我以为他在别的帐篷里。” 我说:“魏早,徐尔戈,我们三个去找找!” 他们两个人立即回去拿来了手电筒。他们的手电筒都不亮,我教他们反着装电池,都亮了。 我们以营地为中心,一圈圈扩大寻找范围,一边找一边大声喊。罗布泊无边无际,可是我们就像走在一个漆黑的小盒子中。始终听不到有人回应。 毫无疑问,两个人离营地很远了,不然肯定听得见。 我们回到了营地,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土上。 除了帕万,浆汁儿、布布、孟小帅、衣舞领着淖尔,都走了过来。 我沉痛地说:“白欣欣凶多吉少了。” 布布惊恐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我把刀子给了张回……” 布布说:“你是说,他要害死白欣欣?为什么?” 我说:“我一直怀疑他是个逃犯,慢慢的,我又开始信任他了。看来,我被他蒙蔽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布布说:“如果他杀了白欣欣,还会回来吗?” 我说:“也许,白欣欣只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他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一定会编个谎言……布布,你把那把刀子拿来,交给魏早。” 布布说:“好!” 她跑到车上,拿来那把刀子,塞到了魏早手上。魏早装进了口袋。 我又说:“徐尔戈,你去拿绳子。” 徐尔戈没问为什么,立即跑去找了。 我说:“在见到张回之前,我们都不能睡。如果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天一亮我们就离开,绝不能让他找到我们的营地。” 大家都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远处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 所有的手电筒都照了过去,张回一个人从黑暗的荒漠中走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我动了私刑 张回见大家都看他,好像有点诧异。 我站了起来,面朝他。 他走到我们跟前,我冷冷地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物,跑了!” “你跟谁?” “白欣欣啊。” “他呢?” “他追它去了……” “什么活物?” “好像一头野骆驼。” “罗布泊怎么会有野骆驼?” “蹄子咔哒咔哒响,跑得特别快,不是野骆驼是什么?”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跟他说,不要追了,再追就找不到营地了,他像中邪了一样,根本不听,撒丫子朝前狂奔。我喊不住他,就自己回来了。” 大漠一片黑暗。 我和张回保持着3米的距离,一直在审视他的脸。他的脸在营地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苍白,几天没刮胡子了,不过很稀疏。 我说:“你们谁先发现那头野骆驼的?” 他说:“我。” 我说:“也就是说,是你叫他跟你一起去追的?” 他说:“最初是这样。” 我说:“你的刀子呢?” 他说:“在我这儿啊。” 我说:“我看看。” 他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刀子,我接过来看了看,没有血迹,可是,血槽上满是沙子,好像刚刚在沙子上蹭过。我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血腥味。 我把刀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张回说:“周老大,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看看你的手。” 他把双手伸出来。 那双手和他的脸一样苍白,右手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说:“你的手怎么了?” 他说:“我绊在石头上,摔了一跤。” 除了我们的对话和呼呼的风,罗布泊一片沉静。 我对魏早和徐尔戈说:“把他绑起来。” 魏早动作快,在张回背后一下锁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把他撂倒了,张回拼命反抗,魏早掏出刀子逼住了他。徐尔戈也冲上去,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 张回喊起来:“你们干什么!” 我走到他跟前,说:“控制你。”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周德东,你袭警!” 我说:“等走出罗布泊再算这笔账吧。” 张回挣扎着说:“放开我!” 徐尔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张回的背后,又把绳子系了个扣儿。 我说:“除非白欣欣回来。” 张回说:“你认为我杀了他?你看看我的手,那么大一个口子!” 我说:“这地方没有水,你杀了人之后,洗不掉手上的血,于是故意弄伤了自己,以假乱真。” 张回说:“你的证据呢?” 我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是你杀了他。老实说,我并不想带着一个杀人狂旅行,大家都危险,我应该把你就地处决,然后埋进沙子里。不过,我不是法盲,所以我仅仅是逮捕你。现在我是警察。” 张回软下来:“周老大,他一意孤行,肯定迷路了!我冤枉!” 我说:“我们一起等吧,我相信,如果白欣欣现在突然走回来,你会被吓疯。” 帕万一直坐在帐篷门口看,一支接一支抽烟。 过了会儿,他站起来,走进魏早的车,打着火,开动了。他也会开车。 我以为他看明白了,要去寻找白欣欣,没想到,他只是把车开到了高处,打开了所有的车灯,然后跳下来,回到帐篷门口,继续蹲着抽烟。 我懂他的意思,这是沙漠救援经验——万一白欣欣还活着,只是迷路了,他会看见车灯,走回营地。 我去车里取来我的矿泉水,走过去给张回喝了一口,然后说:“你老实交待吧,你怎么逃出麦南监狱的?” 他说:“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说:“你逃出监狱之后,如同丧家之犬,天天藏在某个房子中,不敢露头。你在网上看到我们要来罗布泊,于是报了名,跑进这片无人区,暂避风头。” 他说:“如果真是这样,我第一个应该除掉你,因为你一直怀疑我,我杀白欣欣干什么?” 我说:“你可能想杀掉每个人,这样,我们带的给养就够你在罗布泊躲避更长时间了。你之所以先杀了白欣欣,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机会太好了,你也许真的看见什么活物跑过去了,你对他说了之后,他就傻乎乎地跟你去追了。他跑在你的前头,你很容易下手;第二,他块头最大,对你来说,这个人最难对付;第三,他发现了你什么致命的秘密,并且对你说了。” 张回说:“你真是个作家。” 我说:“我怀疑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子就是你的,你想到大家会搜查,于是塞进了徐尔戈的背包,陷害他。”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严肃,自我感觉都有点像福尔摩斯。其实,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就是一个作家。可是接下来,我就有点不靠谱了,转头对徐尔戈说:“徐尔戈,你揍他一顿。” 徐尔戈气愤地看了看张回,并没有动手。 我说:“跟你们麦南监狱一样,我们也不会虐待犯人的。”停了停,我突然说:“张回,你把号外埋到哪儿了?” 张回一愣。 所有人都一愣。 张回瞪大眼睛问:“你是说号外也是我杀的?” 我说:“不是你会是谁?沙尘暴刮了十多分钟,大家都躲起来了,正好是你行凶的好时机。当时的风大概8级,把人刮走需要10级。他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张回说:“你看见血了吗?” 我说:“就算当时血流成河,都会被沙尘暴给埋没了。” 张回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又说:“好了,不说号外了,你知道,我们现在迷路了,就算你承认了,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你说说白欣欣吧,你把他埋在哪儿了?” 张回说:“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团队的负责人,你正在做一件最不该做的事——制造恐慌。” 我说:“我不能把大家一个个留在沙子里,我至少要把尸体带回去。” 张回说:“如果他回不来,7天之后才会变成尸体。” 我说:“你真顽固。徐尔戈,把他绑在越野车的保险杠上,大家休息。” 魏早和徐尔戈一起把张回拽到越野车前,结结实实绑在了保险杠上。 我对大家说:“都休息吧。” 布布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周老大,这样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说:“他连人性都没有了,我们还谈什么人道!” 布布说:“你只是猜测啊。” 我说:“你不同意这么做?那我放开他,你看看明天早上还会剩下多少人。” 布布不再为张回争取了。停了停,她说:“我们不找白欣欣了?” 我说:“天亮再说吧,现在没法跟踪他的脚印。” 布布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回到帐篷,把门帘卷起来,让张回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然后,我对浆汁儿说:“你睡觉,我弄弄电台,也当给你放哨了。” 浆汁儿说:“你弄吧,我很想看看你作为一个外行的样子。” 我说:“心理太阴暗。” 她说:“我从来就没有光明过啊。” 虽然我学习过发报和收报,但是对电台一窍不通。我打开开关,不停地调频,依然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电流杂音,很刺耳,听不到一句人类的声音。 我眯着眼朝外看看,黑糊糊的,隐约能看见张回那张脸。他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像冰一样冷。 我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捣鼓电台。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朝外看看,有个人影走近了张回,是布布,她送去了一块毯子,裹在了张回的身上,然后离开,张回双手背在背后,靠在保险杠上,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 布布没有离开,她站在张回旁边,举起夜视望远镜朝荒漠上张望,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白欣欣。 浆汁儿说:“我很喜欢你玩7个字。” 我说:“跟一个人只能玩一次。”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测测他呢?” 我说:“谁?” 浆汁儿说:“张回啊。” 我说:“没用,对他必须用测谎仪。” 浆汁儿说:“当着我的面,你最好不要这么不自信,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你等我一会儿啊。” 我说:“你干什么去?” 她已经颠儿颠儿地跑向张回了。我盯着她。她和章回聊了一会儿,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对我说:“你猜他选了什么字?” 我专心弄电台,有点烦躁,说:“我不感兴趣。” 浆汁儿说:“大,遥,浮,风,素,迁,弗。” 我用手在地上写了写笔划,然后说:“他就是个逃犯。” 浆汁儿说:“这么肯定?” 我说:“他比较明显。你看,第一个字——大,它是最舒展的一个字,如果一个人常年被囚禁,他的潜意识肯定最渴望舒展。另外,两个字都是走之旁——遥和迁,走之旁深藏着奔跑之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选的7个字没一个带封口的,这说明他极度需要敞开,需要自由。” 浆汁儿说:“还真是!” 我说:“再看最后一个字——弗。在所有汉字中,这个字最像迷宫,说明他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希望被藏匿起来。” 浆汁儿说:“没有杀人的征兆?” 我说:“看怎么说。一个杀过人的人,经常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魔,而是佛。但是他不敢面对佛,于是跑掉了,人字旁就没了,佛也残缺了。” 说到这儿,我朝外看了看,张回依然在冷冷地看着我。 浆汁儿说:“这个恶人……” 我关掉了电台,世界一下安静了。 浆汁儿说:“放弃了?” 我说:“什么叫放弃了啊,我累了,明天再试。” 浆汁儿说:“呵呵。” 她不是在笑,这两个字她是说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嘲笑意味。 突然,四眼发疯地叫起来,我探头一看,它已经像箭一样朝荒漠上射出去。接着我听到布布激动地叫起来:“周老大!你快出来!” 我站起来,跑出帐篷朝远处望去——满身尘土的号外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张回一愣。 所有人都一愣。 张回瞪大眼睛问:“你是说号外也是我杀的?” 我说:“不是你会是谁?沙尘暴刮了十多分钟,大家都躲起来了,正好是你行凶的好时机。当时的风大概8级,把人刮走需要10级。他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张回说:“你看见血了吗?” 我说:“就算当时血流成河,都会被沙尘暴给埋没了。” 张回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又说:“好了,不说号外了,你知道,我们现在迷路了,就算你承认了,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你说说白欣欣吧,你把他埋在哪儿了?” 张回说:“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团队的负责人,你正在做一件最不该做的事——制造恐慌。” 我说:“我不能把大家一个个留在沙子里,我至少要把尸体带回去。” 张回说:“如果他回不来,7天之后才会变成尸体。” 我说:“你真顽固。徐尔戈,把他绑在越野车的保险杠上,大家休息。” 魏早和徐尔戈一起把张回拽到越野车前,结结实实绑在了保险杠上。 我对大家说:“都休息吧。” 布布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周老大,这样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说:“他连人性都没有了,我们还谈什么人道!” 布布说:“你只是猜测啊。” 我说:“你不同意这么做?那我放开他,你看看明天早上还会剩下多少人。” 布布不再为张回争取了。停了停,她说:“我们不找白欣欣了?” 我说:“天亮再说吧,现在没法跟踪他的脚印。” 布布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回到帐篷,把门帘卷起来,让张回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然后,我对浆汁儿说:“你睡觉,我弄弄电台,也当给你放哨了。” 浆汁儿说:“你弄吧,我很想看看你作为一个外行的样子。” 我说:“心理太阴暗。” 她说:“我从来就没有光明过啊。” 虽然我学习过发报和收报,但是对电台一窍不通。我打开开关,不停地调频,依然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电流杂音,很刺耳,听不到一句人类的声音。 我眯着眼朝外看看,黑糊糊的,隐约能看见张回那张脸。他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像冰一样冷。 我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捣鼓电台。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朝外看看,有个人影走近了张回,是布布,她送去了一块毯子,裹在了张回的身上,然后离开,张回双手背在背后,靠在保险杠上,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 布布没有离开,她站在张回旁边,举起夜视望远镜朝荒漠上张望,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白欣欣。 浆汁儿说:“我很喜欢你玩7个字。” 我说:“跟一个人只能玩一次。”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测测他呢?” 我说:“谁?” 浆汁儿说:“张回啊。” 我说:“没用,对他必须用测谎仪。” 浆汁儿说:“当着我的面,你最好不要这么不自信,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你等我一会儿啊。” 我说:“你干什么去?” 她已经颠儿颠儿地跑向张回了。我盯着她。她和章回聊了一会儿,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对我说:“你猜他选了什么字?” 我专心弄电台,有点烦躁,说:“我不感兴趣。” 浆汁儿说:“大,遥,浮,风,素,迁,弗。” 我用手在地上写了写笔划,然后说:“他就是个逃犯。” 浆汁儿说:“这么肯定?” 我说:“他比较明显。你看,第一个字——大,它是最舒展的一个字,如果一个人常年被囚禁,他的潜意识肯定最渴望舒展。另外,两个字都是走之旁——遥和迁,走之旁深藏着奔跑之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选的7个字没一个带封口的,这说明他极度需要敞开,需要自由。” 浆汁儿说:“还真是!” 我说:“再看最后一个字——弗。在所有汉字中,这个字最像迷宫,说明他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希望被藏匿起来。” 浆汁儿说:“没有杀人的征兆?” 我说:“看怎么说。一个杀过人的人,经常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魔,而是佛。但是他不敢面对佛,于是跑掉了,人字旁就没了,佛也残缺了。” 说到这儿,我朝外看了看,张回依然在冷冷地看着我。 浆汁儿说:“这个恶人……” 我关掉了电台,世界一下安静了。 浆汁儿说:“放弃了?” 我说:“什么叫放弃了啊,我累了,明天再试。” 浆汁儿说:“呵呵。” 她不是在笑,这两个字她是说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嘲笑意味。 突然,四眼发疯地叫起来,我探头一看,它已经像箭一样朝荒漠上射出去。接着我听到布布激动地叫起来:“周老大!你快出来!” 我站起来,跑出帐篷朝远处望去——满身尘土的号外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爬行和直立 我呆若木桩。 号外是昨天早上失踪的,我们已经离开那个营地,在罗布泊上行驶了两天,他怎么可能找到我们? 难道我们一直在绕圈,并没有走出多远? 我喊了一声:“号外!” 浆汁儿一下就蹦了出来。 张回看着号外也一脸迷茫。 号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说:“水……给我水……” 四眼把两只前爪搭在号外的后背上,使劲地舔他的脑袋。我发现,他的脑袋上凝着黑红色的血痂。 浆汁儿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他咕嘟咕嘟地喝光了。 大家都纷纷跑出来。 孟小帅扑上去,一下抱住了他,眼泪流下来。 我说:“你去哪儿了!” 号外说:“我也不——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我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号外说:“我听见沙——沙尘暴来了,声音那么吓——吓人,就跑出去看,结果帐——帐篷倒了,我就晕——晕菜了。” 我说:“然后呢?” 号外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躺在一个沙丘旁,营地不见了……” 我说:“你被刮飞了?” 号外说:“不知道哇,反正我全——全身痛死了。” 我说:“那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号外说:“我兜里有个电——电波追踪器,循着信号才找到你们。” 张回说:“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四眼还在跟号外粘糊,号外推开它,转头看了看张回:“他——他怎么了?” 我对张回说:“你的嫌疑并没有解除,老老实实地呆着。” 张回说:“你会很尴尬。” 我不理他,对号外说:“白欣欣失踪了3个多小时,我怀疑被他杀了。” 号外再次看了看张回,瞪大了眼睛。 我说:“那双鞋子怎么不见了?” 号外说:“你让我保——保管的那双?” 我点点头。 他说:“我不知道哇!” 我说:“不管它了,你回来就好。” 然后,我对布布说:“你给号外拿点吃的,他肯定饿坏了。” 号外说:“布布,快点儿!” 布布给号外拿来一堆熟食,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到他吃完之后,我才对他讲了目前的处境,他瞪着我,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我说:“从今天起,你要天天用电台呼叫,看看能不能跟外界联系上。” 大家帮号外搭起了帐篷,他搬回了他的电台,继续捣鼓。 我站在他旁边,希望出现奇迹。 他把电台调到发射状态,开始喊话,他虽然业余,但比我专业多了:“cqcqcq,这里是bg0xxx,我们被困罗布泊,收到请回答!完毕!” 然后,他把电台转入接收状态,等待。电台传出电流杂音,没人回应。 我发现,他坐在电台前呼叫的时候,一点都不结巴。 我问他:“cq什么意思?” 号外说:“广——广泛呼叫啊。” 我又问:“bg0xxx呢?” 号外说:“b是中国大陆,g是我的电台等——等级,0是新疆,xxx是我——我的代号。” 他连续呼叫了多遍,终于说:“周老大,始终没——没人回应,怎么办?” 我说:“我怀疑这个地方根本没信号……” 他说:“可是,我听——听到过一个求救的声音啊!” 我说:“我也收到了。” 他说:“是不是那个什么骑——骑兵?” 我说:“很可能,这个地方只能收到这个地方的信号,跟外界是隔绝的……” 他说:“不——不可能啊。” 我说:“经历了这么多怪事,我告诉你,没什么不可能。你休息吧。” 这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喊:“白欣欣!” 我一步就跨了出去。 白欣欣! 白欣欣回来了! 他的表情牛哄哄的,好像刚刚去了趟厕所。 我打量了他一下,衣服整齐,没看到厮打的痕迹,更没有血。 魏早问他:“白欣欣,你去哪儿了?” 他说:“我去追个东西。” 魏早又问:“你怎么才回来呢?” 他说:“你妹!迷路了。幸好看到了车灯,这才走回来。” 他看到了张回,然后对我说:“靠,你们对张回开堂问审了?” 浆汁儿站在我旁边,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呵呵。” 我尴尬极了,走过去,为张回解绳子,徐尔戈系得还真紧绷,都是死扣儿,半天才解开。 我轻声说:“对不起,张回。” 我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很平静,说:“其实,这个团队有了你,才让我感觉到挺安全。误会很正常。我只想再一次告诉你,我,是个警察。” 我拍拍他的肩,使劲点点头。 然后,我问白欣欣:“你跑出了多远?” 白欣欣说:“黑灯瞎火的,只顾追它了,没注意。本来张回和我一起撵的,跑着跑着回头看,他不见了。” 我说:“我不是说过吗,不要离开营地太远,罗布泊不明不白地失踪过很多人了。你看看大家,都没睡,急坏了。” 白欣欣说:“它很像野骆驼,我只想着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如果这地方真有动物,等我们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可以逮它们,吃肉喝血。” 我说:“你看清了吗?” 白欣欣说:“说起来很奇怪,开始的时候,我看见它四蹄着地朝前跑……张回,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张回说:“应该是,我听见蹄子的声音了。” 白欣欣说:“当时太着急了,我们带的手电筒怎么都不亮了,就那么摸黑追。它跑着跑着,好像直立起来了,用两只脚朝前跑了!” 天! 人类用几百万年才从爬行变成直立,这个活物几分钟就完成了? 我说:“你确定那不是一个动物?” 白欣欣说:“动物会站起来跑吗?” 我说:“你确定那不是一个人?” 白欣欣说:“哪个人能在地上爬那么快!” 他说的也对。 我忽然想到,这个活物的心律会不会每分钟600次呢?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我一阵恶心。 张回走到了我旁边,说:“周老大,现在你知道我没问题了,把刀子还给我吧。” 我摇了摇头。 他说:“你还不信任我吗?” 我说:“还是放在布布那儿。” 他想了想,小声说:“魏早那儿还有一把。” 我说:“我会跟他要。” 我把口袋里的刀子掏出来,交到了布布手上,然后对魏早说:“你的那把也交给布布。” 魏早想都没想,就把刀子交了出来。 我们躺下之后,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浆汁儿把睡袋移到了我旁边,她很快就睡着了,听得出来,她睡得很香。 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传来争吵声,把我弄醒了,我使劲听,声音来自徐尔戈和孟小帅那顶帐篷。 难道徐尔戈又不靠谱了?他不像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啊。 作为男人,我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一个漂亮女孩出现在团队中,就像滚来了一只香甜的桃,四周每个男人都变成了猴子,看着这只桃流口水,流就流吧,偷偷擦掉就完了,却控制不住,纷纷去咬,一个个被桃胡硌了牙,哇哇乱叫…… 听了一会儿,似乎并不像我所猜测的,他们仅仅是争执,我还听见孟小帅好像哭了。就像在家的时候,听见邻居两口子吵架。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了? 浆汁儿也醒了,她迷迷瞪瞪地嘀咕了一句:“祸水!” 我小声说:“你睡你的,我去看看。” 然后,我悄悄爬起来,光着脚溜出了帐篷。 他们的帐篷里亮着应急灯。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帐篷上听。 孟小帅说:“你死了这份心吧!” 徐尔戈沉默着。 孟小帅又说:“我可能接受徐尔戈,也可能回到过去,接受徐平,但是我绝不可能接受披着徐尔戈人皮的徐平!恶心!” 我听傻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深! 徐尔戈终于喊叫起来:“为了你,我差点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啊!” 孟小帅说:“那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衣舞的帐篷传来声音,我转脸看去,衣舞披着披巾走出来。她也被吵醒了。 我把食指竖在了嘴上。 她没有出声,轻轻走过来,跟我一起听。 徐尔戈哭起来,哭得像个小孩,很伤心。 孟小帅说:“像个男人好吗?” 徐尔戈继续哭。 孟小帅说:“你再这样,我去房车了?” 徐尔戈还在哭,渐渐泣不成声。 孟小帅“啪”一下关了应急灯,躺下来。 帐篷里终于变得安静了,只听见徐尔戈在一下下抽搭。 衣舞再次无声地笑起来。 我朝她摆摆手,然后一步步后退,衣舞也笑着离开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浆汁儿问:“她又被人摸了?” 我说:“听不清。” 浆汁儿说:“狐狸精。” 我说:“不要这么刻薄。” 浆汁儿说:“我忘了,你也是被狐狸精蒙住眼睛的一个。” 我说:“我在幼儿园就谈女朋友,看女人,咱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样犀利,怎么可能被蒙住眼睛!” 浆汁儿说:“拉倒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傻傻地盯上了她的胸,当我不存在?男人平时是孙悟空,一见到美女就变成猪八戒了。” 突然,帐篷外传来衣舞的叫声:“周老大……” 我退出帐篷走过去,衣舞打开了应急灯,低头看着睡袋,表情很惊诧的样子。 我说:“怎么了?” 她说:“那个小孩不见了。” 我猛地转过身四下看了看,这个世界一片黑暗。 第三十六章:一个变态的爱情故事 衣舞的帐篷有三只睡袋,衣舞和张回睡两旁,中间夹着那个小孩。 看上去,颇像出来野营的一家子。 现在,中间那个睡袋瘪瘪的,小孩真的不见了。 张回也醒了:“怎么了?” 衣舞说:“我刚才出去了一下,回来正要躺下,顺手摸了摸他,没想到他已经不见了。” 张回看了看我:“周老大,你不会再绑我吧?” 我说:“不,这次跟你没关系。” 然后,我压低了声音说:“不要吵醒大家。我觉得很正常,他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的。” 衣舞说:“为什么?” 我说:“本来他的出现就莫名其妙,最后肯定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衣舞似乎对这个小孩有了些感情,她着急地朝外张望着:“这么黑,他能去哪儿呢……” 我说:“我怀疑,他被他的家人领走了。” 衣舞说:“谁是他的家人?” 我说:“白欣欣追赶的那个东西。睡吧。” 天刚亮,四眼很反常地乱叫起来。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看见它一边叫一边在沙土上刨坑。 孟小帅正在朝房车上搬东西。 徐尔戈站在帐篷门口,两只眼睛红红的,静静地看着她。 我没有多嘴,用最少的水洗脸刷牙。 布布和衣舞已经做好了早餐——挂面。每人一碗,一个荷包蛋。剩下的面汤并没有扔掉,等着晾凉了,她们会装进保温瓶中,留着饮用。 徐尔戈没有吃早餐,他在帐篷里躺着。 孟小帅吃完之后,躲开大家,坐进了她的车里。 我过去陪她坐了会儿。 她对我讲了她和徐尔戈的故事。 6年前,孟小帅在石家庄一所艺术院校读书,大二,表演专业。 那时候,她就经常出去给杂志做模特,或者给一些小企业拍广告。她的家境很殷实,每次赚来钱,统统用来买衣服。 学生都没什么钱,虽然是艺术院校,那些女生都穿得清汤寡水的,看上去就像一只只丑小鸭。 孟小帅就十分显眼,绝对的校花。 于是,追求她的人特别多。 孟小帅很开放,她在大学谈过六七次恋爱,基本都比较帅,其中一个的父亲甚至是市纪委的一位当权者。 不过,孟小帅对感情不太认真,每次恋爱都不长久,最短的一次只有一个礼拜。 孟小帅渐渐发现,她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她上课或者下课,那个人总是远远地跟踪她。 有些男人很色,迎面遇到一个美女,他们会盯住她的屁股不放。而这个人不是色不色的问题了,他好像有什么目的。 时间长了,孟小帅感觉就像长了根尾巴。那个人时隐时现,总是穿着同一件衣服,红色白条运动服,导致孟小帅一看到相近的颜色,心里就紧张,以为那个人又出现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孟小帅没有任何男朋友,属于空白。 一个周末,孟小帅到校外玩儿,傍晚回来的时候,正要走进寝室楼,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个不熟悉的男生,他留着光头,穿着一件红色白条运动服。 孟小帅说:“你有事儿?” 这个男生竟然有些腼腆,他说:“我叫徐平,播音系的,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孟小帅说:“你想干什么,你就直说吧。” 那个男生更紧张了,他说:“就只想跟你聊聊天……” 孟小帅说:“聊什么?直接说目的。” 那个男生几乎说不出话了:“我想……我想……我想做你的男朋友,行吗?” 孟小帅说:“就是你吧?总是跟着我?” 那个男生说:“我喜欢看你。” 孟小帅打量了一下他,说:“你跟着我的时候,一直穿着这件衣服,现在来求爱了,都不知道换一件?” 那个男生的脸憋得通红:“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换。” 孟小帅说:“得了得了,不用了,我拒绝你了。” 那个男生愣了愣:“为什么?” 孟小帅说:“你向我求爱有原因吗?” 那个男生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孟小帅说:“对啊,我不喜欢你。” 那个男生想了半天才说:“你不喜欢我什么?” 孟小帅笑了:“我都不认识你!” 那个男生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可以给我个机会,处一段时间吗?” 孟小帅说:“你对我真了解!我不会跟你处的。” 那个男生说:“因为你不喜欢我?” 孟小帅都要哭了:“是的。” 那个男生却说:“你不喜欢我什么?可以分项告诉我吗?” 分项这个词很不口语化,孟小帅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你怎么这么缠人啊!” 那个男生很认真:“你不喜欢光头?” 孟小帅笑了:“跟光头没关系。” 那个男生又问:“那是我的身高不够吗?” 孟小帅打量了他一下,说:“也不是身高的问题。” 那个男生继续问:“你不喜欢我的长相?” 孟小帅摇了摇头,说:“没感觉。” 那个男生说:“那是因为什么呢?” 孟小帅严肃地说:“大哥,没你这么求爱的,这种方式就让我很反感。好了,我回去了,拜拜。” 那个男生叫了她一声:“孟小帅!” 她没理他,直接回寝室了。进门之后,她跟室友讲了这个男生,大家整整笑了一晚上。 她以为那个男生还会纠缠她,没想到,她错了。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跟踪过她。后来,她在学校里偶尔见过他几次,他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白条运动服,远远就躲开了。 这个男生就是徐尔戈。 大学3年很快就过去了,毕业之后,孟小帅回到了西安,在一家广告公司当平面模特。她在感情上又经历了多次风风雨雨,早把大学期间的那个徐平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那个徐平一直深深地爱着她。 毕业之后,他去了南京某电台工作。他用了5年时间,做了多次整容手术,把自己变成了帅哥。过去他很瘦弱,毕业之后,他天天炼健美,骑单车,终于变得健硕。他专门改了名字,彻底换了一个人。 孟小帅的微博有很多粉丝,徐尔戈是其中一个。他收藏了所有刊登孟小帅美图的杂志和网页。从微博上,他知道孟小帅要来穿越罗布泊,于是也联系上了我,一起来了。 他要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孟小帅的面前。 他要用爱征服孟小帅。 如果,通过这次旅行,孟小帅第二次拒绝他,他就不想活了,他打算跟孟小帅同归于尽。 进入罗布泊之后,徐尔戈本不想告诉孟小帅,他就是曾经追求过她的徐平。没想到,由于一路上他对孟小帅的照顾,由于白欣欣的反衬,孟小帅对他越来越有好感,当大家都不信任徐尔戈的时候,孟小帅主动提出,她跟他睡一顶帐篷…… 昨天晚上,两个人聊天聊到深夜。 徐尔戈很激动,他对孟小帅说出了实情。 他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孟小帅非常愤怒,当时就翻脸了。 是的,孟小帅可能爱上徐尔戈,但是,她觉得不能容忍徐尔戈就是过去的徐平。 于是,她回到了房车里…… 孟小帅讲完了。 我说:“你敢保证他不会杀你了?” 孟小帅鄙夷地说:“他敢!” 我说:“不一定。我不是说徐尔戈是个恶人,但是,男人一旦陷入爱情中不能自拔,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孟小帅说:“那你别让他坐在我的车上了。” 我说:“把他赶下车,更会刺激他。你不能做得太激烈,要打太极拳,直到离开罗布泊。” 孟小帅说:“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呢,你让我天天跟他在一辆车里?” 我想了想,说:“号外回来了,让他也坐在你的车上。” 孟小帅说:“嗯,好的。” 我突然问:“孟小帅,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孟小帅瞪大眼睛问我:“你不会也要向我求爱吧!” 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说:“为什么啊?” 我说:“你也成徐平了。” 她就哈哈大笑。 我从房车走出来,把大家聚到一起,讲了那个小孩失踪的事儿。 四眼又狂叫起来,号外大声呵斥它,它躲到远处,继续刨坑,弄得尘土飞扬。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各种猜想。 徐尔戈一直坐在沙土上,拿一块石子,低头画着什么。 布布说:“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说:“我以为你是个无神论者。” 布布说:“我当然是。可是,他太奇怪了……” 我说:“我猜,他不是被人遗弃的,他家就在这个地方。” 布布说:“他吃什么啊?” 我说:“肯定不吃人,不然,我们这个团队就不可能这么完整了。我怀疑,他一直在伪装,其实,他移动起来非常快,有一天夜里,我看到有双小脚丫,在我的帐篷外一闪而过,我追出去就不见了踪影。我还怀疑,昨天白欣欣和张回看到的那个东西,和他是同类,或许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 白欣欣说:“当时你就不该把他带回营地!” 我看了看他,说:“你以为我不带他回来,他就找不到我们吗?他出现的地方,离我们营地不到1公里,你以为那是凑巧?” 白欣欣咄咄逼人:“那就是说,他是来找我们的,你发现他之后,为什么不干掉他?” 我说:“他是个小孩!我不确定他有危险,怎么下得去手?”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敢!” 孟小帅也说:“周老大,你是不该把他带回来。” 浆汁儿说:“要是他再出现,你俩杀了他,我看你俩敢不敢!” 孟小帅说:“哎,浆汁儿,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这一路你都没拿正眼看过我!” 浆汁儿说:“你被那么多帅哥簇拥着,我想看也看不着啊。” 我说:“你俩就别添乱了!” 然后,我对白欣欣和孟小帅说:“也许你们说的对,当时我真的不该带上他。” 布布说:“要是他再回来怎么办呢?” 我说:“现在,我们不应该躲他,而应该找他。” 布布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之所以出不去,也许正是他在挽留我们。” 白欣欣说:“明知道他有问题,你还要去找他?真是作家啊,思维我跟不上。” 我说:“白欣欣,要不,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白欣欣说:“好哇,我早想分道扬镳了!” 气氛顿时白热化。 我说:“谁跟我走?”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布布举了手。 衣舞犹豫了一下,举了手。 孟小帅拽着白欣欣的手举起来,说:“除了帕万,全票!” 白欣欣甩开孟小帅,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布布小声问:“我们去哪找那个小孩呢?” 我说:“他说过,他家住在死穴。” 布布说:“我们迷失方向了,上哪找死穴去啊。” 我说:“你们谁懂人体穴位?” 浆汁儿举手:“我懂点,皮毛。” 我问:“如果把罗布泊当成一个人体,那么它的死穴在哪儿?” 还没等浆汁儿说话,突然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就像千军万马经过,在我们呆愣的时候,每个人都被瞬间移位。 我懵了,这是怎么了?要天塌地陷了? 第三十七章:我们猜出那个小孩住在哪了…… 整个罗布泊开始地动山摇,来自地下的那个恐怖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个巨型怪物正在往上拱。 几个女的失声尖叫。 地震了,一定是地震了! 我喊道:“趴下!趴下!”又一次被甩出去,撞到了房车上,“哐”一声。转头看去,浆汁儿竟然早被甩过来了,她紧紧靠在车身上,满眼惊恐。 我想抓住她,但是够不着。我喊道:“快离开这儿!” 浆汁儿问:“为什么?我动不了!” 只要房车在地震中侧翻,我们就变成了肉饼。我说不了那么清楚,只喊了两个字:“翻车!” 她陡然明白了,开始朝车头爬,去抓保险杠。 这个傻丫头!如果房车在地震中朝前滚动,她会被轧死。 我来不及说了,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到她身后,拽住她的手,把她拖向空地,大地再次猛烈摇晃,我一下扑在了她的身上。 我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两个人不容易被抛来抛去。 没想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把我们甩开,一眨眼她已经趴在几米远的地方了。 “咔嚓”一声闷响,就在我和浆汁儿之间,荒漠裂了一条缝子,而且越来越大…… 在那个紧急时刻,我大脑里闪过我写过的一篇微博,我说:如果我和你面对面站立,地球突然从我们之间裂成两半,那会出现什么情形? 我和浆汁儿中间的裂隙就像一张大嘴,已经达到一米多宽了。 我这边有几个人,她那边也有几个人,我只看清了衣舞,她竟然没有趴下,斜身坐着,两只手死死抓着地。 透过尘土,浆汁儿看着我,大哭起来,这时候她还不忘数落我,大声喊着:“周德东!到了生死关头你就甩开我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再次爬起来,趔趔趄趄地助跑几步,纵身一跳,跃过了那条大沟,扑到了她跟前。 我说:“没事儿!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紧紧抱住了我。 荒漠就像发疯的公牛,一次次甩动着巨大的身躯。我和浆汁儿死死抓着,没有再被分开。 从那时候我知道,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如果我们的亲人和爱人不在身边,我们是需要抓住一个人的。 终于,罗布泊不再摇晃了,地下的轰鸣声也迅速退去,荒漠上只留下那道大沟,深不可测。 我四下看了看,帐篷东倒西歪,所有车辆都移位了,沙土上是深深的划痕。 我拍了拍浆汁儿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了,在地球分成两半之前,我跳过来了。” 浆汁儿没有松开我,哭得更凶了。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7日。 东经90°18’30",北纬40°25’30",发生了至少8级地震。你可能没看到这个消息,就像我们收不到外界的信号一样。 大家纷纷爬起来,头发和脸上都是沙土,惊慌失措地议论着。 我说:“地震了。”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布布说:“会不会有余震呢?” 我说:“我又不是地震局。” 布布说:“我们这群人太麻木了!四眼早就感觉到了。” 我说:“来,接着说那个死穴。”我看了看浆汁儿,差点笑出来,她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现在沾满了沙土,被眼泪一冲,更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了。她自己不知道,我把笑憋回去,问她:“人体上的死穴在哪儿?” 浆汁儿认真地说:“多了,总共36个呢,分布全身各个地方。不过它们并不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么神,需要很大的劲儿才有效果。比如有个歌谣这么说——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说着,她摸了摸我的头顶:“这地方是百会。”然后,她竟然笑嘻嘻地用拳头砸了我一下:“你倒地了吗?” 接着,她连续砸我:“你好好的呀!” 我推开她:“别玩儿了!” 布布说:“知道这些穴位的位置也没用啊,我们又没有坐标,根本没法找。” 我说:“让我再琢磨琢磨……” 号外举手了:“周老大,我能发——发个言吗?” 我说:“你说。” 号外说:“他说他住在死——死穴,我觉得应该是古——古墓!” 我的心一颤。 死穴很有可能就是指古墓! 布布也点头:“有道理……” 我说:“号外,你做了个重要贡献。这个小孩在这片迷魂地里来去自如,这地方很可能就是他的家。戈壁一马平川,夏季奇热,风沙又大,居民都住在土窝子里,这个小孩住哪儿?罗布泊有古墓,很可能被他占领了。” 布布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继续移动,看看能不能躲开磁场,也看看能不能撞到什么标志物,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古墓。” 浆汁儿说:“不要去那种地方,太晦气了。” 孟小帅很激动:“我去我去!我就喜欢古墓!” 衣舞也说:“浆汁儿,我们去探探险,多好玩啊。” 浆汁儿说:“要是遇到鬼吹灯,谁都别想出来。” 孟小帅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别诅咒大家好不?” 浆汁儿说:“亲,你来把我的嘴封住吧,车上有胶条。” 我说:“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不要打嘴仗。” 布布说:“我们朝哪个方向找呢?” 我说:“我们有方向吗?” 接下来,大家起来开始收拾帐篷。 没人反驳我的计划,白欣欣也没有再叽歪。 我和浆汁儿刚刚把帐篷收起来,衣舞跑过来了,她说:“周老大,我丢东西啦……” 我问:“什么东西?” 她说:“我的安埋(眠)药。” 我说:“还有呢?” 她说:“录像机也不见了。” 我说:“你放在哪了?” 她说:“就在箱子里。” 我说:“没上锁?” 她说:“锁了。” 我立即问大家:“你们谁拿衣舞的东西了?”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头。 我又说:“你们都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 大家开始翻看自己的行李,没人丢什么。 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我问衣舞:“你失眠严重吗?” 她说:“这几天塞(得)挺好的。” 我说:“那就别找了。等从罗布泊出去,我送你一只录像机,就当我送你的一个礼物了。” 衣舞的眼神始终透着一种忧郁,听了我的话,就像一堆灰烬蹿起了火苗,突然亮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用眼皮遮住了眼睛,轻声说:“谢谢。”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收起帐篷,纷纷上车。 我让号外坐上了孟小帅的车。我想得到,孟小帅和徐尔戈坐在一辆车上,再加上号外和四眼,肯定很别扭。他们不能继续争吵,也没有空间讲和。 我和浆汁儿依然走在最前头。 虽然,车队都跟着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朝哪走。朝着感觉中的湖心方向,不对。朝着感觉中来的方向,也不对。 我选择了太阳的方向。 现在,太阳在东方,我奔向它。中午过后,我再背离它。 我一边开车一边对浆汁儿说:“你该洗洗脸。” 她慢慢转过脸来,蛮不讲理地说:“嫌我脏吗?我是不是还得像孟小帅那样化化妆啊?” 我说:“你自己照照镜子。” 她打开了头上的化妆镜看了看,立刻叫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一个小孩漂漂亮亮的可爱,哭得满脸横七竖八的也可爱。” 她说:“你别忽悠我了!湿纸巾在哪儿?” 我说:“那么多沙子很难擦掉,你用水洗洗吧。” 她说:“浪费!” 我说:“没关系,用我的水,今天我少喝点就行了。” 她说:“用你的水就是用我的水,用我的水就是用你的水!没有团队意识。” 说完,她找到湿纸巾,对着镜子仔细地擦起来。 荒漠依然空空荡荡,车在波涛形状的盐壳上颠得厉害。不见任何辙印。 在这样的环境中开车,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地平线,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天空单调,荒漠单调,看久了都会累,地平线是唯一让眼睛得到休息的地方。第二,潜意识一直盼望出现奇迹,比如人,比如楼房。 我出发之前看过很多罗布泊的资料,我开始追忆西域古墓的特征。 我大概记得有很多枯木桩,齐刷刷地竖在荒漠上。 放眼望去,一片光秃秃。 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小孩不可能是一个人,也许他们有很多,男女老少……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为什么科考人员从未发现过他们? 彭加木的失踪是否跟他们有关? 如果,他们是迷失在罗布泊的人类,那么,遇见了穿越的车队,为什么不求救,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迷恋这里? 他们是与世隔绝的土著? 这地方是不毛之地,飞鸟都不敢穿越,老鼠都绝迹了,就算他们住在古墓里,吃什么?喝什么? 古墓里或许有金银财宝和珍贵文物,可是,那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在这片荒漠中,毫无用处。 它们……是人类吗? 不是人类,他们是什么? 我想的头都疼了。 不过,自从这个小孩出现之后,虽然十分诡异,我却不那么绝望了。 不管他是不是人类,至少他是生命,我希望看到生命,哪怕他对人类充满敌意,只想杀死我们。有斗争,也是一件事情。 我最怕这个地方除了盐壳,一无所有,我们11个人像余纯顺那样,迷失方向,然后被饿死,渴死,晒死,或者被沙尘暴埋没。 看看导航仪,依然黑屏。 太阳升高了,车内又热起来。 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天气会越来越热,达到71c高温的时候,我们都会变成肉干。 我非常后悔,我应该选择秋季穿越…… 浆汁儿突然说:“那是什么?” 我说:“哪儿?” 她瞪大眼睛,朝左前方指去。 我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蓦地一惊——荒漠上出现了一个人,正在朝我们车队摆手! 第三十八章:又一个迷失的人? 我赶紧刹车,停下来。 那个人离我们大约七八百米,很小的一个人影,但是我确定他是个成年人,穿着衣服。 他看到我们停下来了,立即跑过来。 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别说见到一个人,就是见到一头猪,我都觉得是希望。 浆汁儿紧张地说:“这是什么人啊?” 我紧紧盯着那个人影,说:“也许遇到了救星……” 随着那个人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凉,我看出他的脚步踉踉跄跄,一看就是饥渴多日了,很可能又是一个迷路的。 终于,他来到了我们的车前,我已经下了车等他。 他穿着一件黑夹克,中等个子,背着一只干瘪的挎包,满脸沙土。他走到我跟前,带着哭腔,嘶哑地说:“大哥,救救我……” 后面车上的人也跑过来了。 我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来旅行的,迷路了……” 我说:“你们几个人?” 他说:“十几个呢。” 我说:“他们呢?” 他说:“我和他们走散了……” 我说:“几天了?” 他说:“10多天了。” 我说:“你几天没喝水了?”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只剩下瓶底的水。他说:“最后这瓶水我喝了三天……” 布布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突然双手按住了太阳穴,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说:“头痛?” 他点点头。 我说:“急火攻心,放松放松。布布你给他拿点吃的。” 布布立刻跑了回去。 这个人在沙土上坐下来,一直揉着太阳穴。 布布拿来饼干,他狼吞虎咽地吃,几分钟之后,他似乎好了些。 我接着问他:“你从哪来的?” 他:“河南濮阳。” 我:“跟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濮阳的?” 他:“都是濮阳的。” 我:“你叫什么?” 他:“李兆。” 我:“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他:“我在企业做领导。” 我:“什么企业?” 他:“饲料油加工厂。” 我冷不丁问:“你们有多少口锅?” 他:“你也做这个?” 我:“曾经。” 他:“动物油和植物油加起来,我们总共有300多口,都是一拖二和一拖三的。” 我:“大企业。” 他:“谢谢。” 我:“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他:“他们?各行各业都有。” 我:“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我们都是越野车俱乐部的。” 我:“那你们怎么走散的?” 他:“别提了!我们在土垠那儿宿营,就是彭加木失踪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备胎掉了,之前我曾经听到一个声音,没注意,那应该是固定备胎的螺丝断了,我就开车回去找,跑出了十几公里也没看到,结果又爆胎了,这下我害怕了,扔了车就朝营地跑,没想到迷路了……这地方真是怪!” 接着,他的脸上再次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头又疼了。 浆汁儿突然说:“李兆,你把鞋脱掉。” 李兆抬头看看她,不懂她的意思。 浆汁儿说:“我懂点中医。你按摩按摩脚心,治头痛很灵的。” 李兆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浆汁儿太泼辣了,她蹲下来,几下就解开了李兆旅游鞋的鞋带:“必须听医生的。” 她这就成医生了。 李兆想往后躲,鞋子已经被浆汁儿扯掉。 他穿着一双已经变黑的白袜子。 浆汁儿又把他的袜子拽下来。 隔着袜子同样可以按摩,我忽然明白了浆汁儿的意思——她要看看这个李兆的脚底是不是跟那个小孩一样,长着厚厚的老茧。 李兆的脚掌上没有老茧,很平滑,有点像女人的。 浆汁儿停了手,过了一会儿才说:“噢,我搞错了,头痛不是按涌泉穴,而是按太阳穴……穿上吧。” 李兆对浆汁儿的举动有点诧异,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然后就穿上了袜子鞋子,用双手去按太阳穴。 此人没问题。 我回头看了看,白欣欣在,我对他说:“白欣欣,一会儿让他上你的车吧,你的车上有床,他可以躺一会儿。” 白欣欣说:“来吧。” 李兆对我说:“您叫什么?” 我说:“你叫我周老大吧。” 李兆说:“周老大,等出去之后,我会把我一路的费用……” 我制止了他:“我们不是旅行团,不会要你交钱的。” 李兆动情地点点头,说:“懂了,我会和你们每个人都交个终生的朋友!” 我说:“你不要太乐观,你知道我们的处境吗?” 李兆说:“你们……怎么了?” 我说:“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 李兆愣住了:“你们也迷路了?”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灰暗了。 我说:“不过,我们至少有吃有喝,应该可以坚持到救援赶来。” 他赶紧说:“那是那是!” 既然这个李兆在土垠附近迷了路,说明这里离土垠并不会太远。 土垠是汉代后勤驿站遗址,1930年,第一位进入罗布泊的探险家黄文弼发现了它,残存物极少,在古时却是丝绸之路的军事要地,是仅次于楼兰古城的重要遗址。 在土垠遗址台地下边,有一堆啤酒瓶半埋沙土中,那是1996年6月上海电视台送别余纯顺的营地位置。余纯顺最后的晚餐在此结束,第二天一去不返。 土垠离罗布泊湖心并不远。看来,我们一直游荡在罗布泊湖心,并没有离开。 所谓湖心,是一位工程师1997年年底根据地图经纬度测算出来的,并无人考证。当年的标志是个埋在沙土中的空油桶,1998年2月某个探险队插下第一块木碑,现在是一块石碑,每次有穿越者经过,都会留下纪念物。 从卫星看干涸的罗布泊,是个巨大的耳朵,耳廓、耳洞、耳垂清晰可见。有人说看罗布泊的卫星地图,右上角有一大一小两个笑脸,我觉得不可信,而进入罗布泊之后,这个传说让我想起了淖尔和他的家长。 布布扶着李兆去了白欣欣的车上。 剩下几个人继续商量。 虽然我们不辨方向,但是继续行驶,很可能看到土垠遗址,那时候,帕万也许就能辨清地理了。 李兆的出现还意味着一个好消息——他的团队并没有和外界失去联系,那么,他们两三天就会驶出罗布泊,他们丢了一个队友,肯定报警。营救人员立刻会进入罗布泊搜救李兆,找到他就找到我们了。 大家再次上车,出发。 浆汁儿一直没说话,上了车之后她才开口:“每年有多少人穿越罗布泊?” 我说:“哪有那么多冒险的人!据我所知,上次有人穿越罗布泊是两年前的事儿,一个科考小组,结果失踪了一个队员……” 浆汁儿又问我:“罗布泊多大?” 我说:“古湖面积有20万平方公里。” 浆汁儿说:“差不多跟100个县那么大……” 我说:“你想表达什么?” 浆汁儿说:“100个县的面积连在一起,几年才出现一次人迹,你觉得,我们跟这个李兆在这个地方撞见的几率有多大?” 我无语了。 我说:“你不信任他?” 浆汁儿说:“傻瓜才信任他。” 我说:“可是你看他的脚没问题啊。” 浆汁儿说:“他可能戴脚套儿啊!” 我说:“脚套儿?” 浆汁儿说:“仿皮肤脚套儿。” 我说:“想象力真发达。” 浆汁儿说:“是你想象力枯竭。那么多故事怎么写出来的?真可疑。从今天起,他就天天跟着我们了,我对你提个醒,你要留意这个人。” 我说:“我懂。” 接着,我就把车停下来,后面的车跟着我停下来。 房车在最后。 我朝白欣欣招了招手,他对衣舞说着什么,然后从车上跳下来。 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问他:“李兆在干什么?” 白欣欣说:“他在睡觉。怎么了?” 我说:“你对他警惕点。”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又看了看我,问:“你们是不是发现他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了?” 我说:“你别多心。只是,我们和他不认不识,不能麻痹大意。” 白欣欣说:“把他赶下去得了!” 我说:“那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白欣欣说:“你心肠软,那是你的事儿。一会儿他醒了,我就让他下来,你们谁愿意拉谁拉。” 我说:“没问题,让他坐我的车吧。” 说着,我的目光绕过了白欣欣的脑袋,望向了他的车。此时我能看到衣舞,她坐在副驾上,正在朝我们看。她旁边出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是李兆,他起来了!他位于衣舞的后面,衣舞并没有察觉。从车窗看进去,越深越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他醒了。” 白欣欣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李兆一步步后退,车窗上只剩下光影,看不见他了。 白欣欣上车之后,不知道他跟李兆说了什么,李兆走下车,朝我走过来。 我问他:“休息好了?” 他张开双臂,迎着风,满意地说:“好多了!” 这个姿势让我的心咯噔一下,接着我猛地意识到,这个李兆有点眼熟! 他是谁? 难道出发之前,我和他在库尔勒见过? 不不不…… 难道我离开兰城之前,在兰城跟他见过? 不不不…… 他走到我跟前了,说:“我坐你的车?” 我没说话,还在使劲想,他是谁。 他问:“你怎么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刚进罗布泊的时候,我曾经捡到过一个录像机,后来我推测录像的人叫李桦,他被同伴害死了。眼前这个李兆,多像录像中那个被害死的李桦啊! 第三十九章:越是看起来没问题的人越有问题 是的,我感觉这个平地冒出的人有点像李桦。 不过,李桦在录像中只露过一次脸,距离又很远,就像从公路监控录像看一个行走的人,我无法确定。现在,录像机打不开了,无法核对。 我回过神来,对他说:“对,你上我的车。” 然后,我透过车窗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意会神通,麻溜儿移到了后座上。 我对李兆说:“上车,我们试着找找土垠。” 他就上了车。 车队继续前行,我继续跟他聊天:“你们总共几个人?” 他说:“十几个。” 我说:“你和他们走散几天了?” 他说:“三天了。” 我说:“你说你们是从哪来的?” 他看了看我,说:“刚才我告诉你了啊。” 我说:“噢,对了,你们是河南人。” 我重复问他相同的问题,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如果他两次回答不一致,或者完全一致,就像背台词,那么很可能是在撒谎。第二,我故意让他知道,我是在测试他,如果他不动声色对答如流,那也是可疑的。 他说:“濮阳,我是华龙区的。” 我说:“我几天没睡好觉了,脑袋是木的。” 我说:“你不生产地沟油吧?” 他说:“绝不干那种缺德事儿。最高法院刚刚出台法律,生产地沟油可以判死刑的!” 似乎没问题,他很了解这个行业。 我说:“太无聊了,讲讲你们那个团队的事吧。” 他说:“我们一路都挺顺利的,3天就到了土垠,预计7天走出去。没想到,偏偏我出了事儿。” 我说:“你带录像机了吗?” 他说:“带了,丢在车上了。” 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把我的录像机拿过来,我看能不能充上电。” 浆汁儿在我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把录像机和充电器拿过来。我一边插入点火器,一边用余光观察李兆的表情。如果他是李桦,那么,他应该认得这只录像机。 他只是随意地低头看了看,并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我接着问:“你们几辆车?” 他说:“9辆。” 我说:“那么多车!” 他说:“13个男的,三个女的,其中有个才19岁,叫小果,都玩两年车了。” 我半回头对浆汁儿说:“米豆,你把矿泉水递给我。” 浆汁儿愣了愣。 我在观察李兆。 他扭头看了看我,又使劲转身看了看浆汁儿:“她叫什么?” 我说:“米豆。” 他说:“她不叫浆汁儿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喊过她,我以为她叫浆汁儿。” 我快速回忆,是的,李兆上车的时候,我曾叫过浆汁儿的名字,让她坐在后座上。这个人的记忆力出奇地好。 我没发现他有什么破绽,就说:“她小名叫米豆。” 李兆说:“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说:“算是认识。” 浆汁儿把矿泉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放在了身边。浆汁儿一直听着我和李兆怪兮兮的对话,一声不吭。估计她能猜到我的用意。 开着开着,我突然问:“你知道李桦吗?” 他看了看我:“李桦?” 我审视着他的眼睛,又问:“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是明星吗?” 我说:“不是。” 他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说:“生产地沟油的,日常10吨,被抓了,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过他的庭审。” 他说:“这种人抓不完。在河南,我好几个同行都在做这个。” 聊来聊去,我感觉这个李兆没什么问题。 可是,那件黑夹克,那个张开双臂的动作,依然是我心里的一个阴影。 车队在缓缓行进,录像机充了电依然打不开。 我们在逃离磁场,可似乎一直逃不开,设备一直在故障中。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唯一不同的风景,那就是大片大片枯死的芦苇根茎。很多很多年前,罗布泊水深草长,芦苇长势不亚于白洋淀,如今它们都死了。 李兆四下看了看,说:“我好像见过这片芦苇……” 我正在困倦中,一下精神了:“你确定吗?” 李兆说:“不确定……” 如果,他真的来过这个地方,那就说明土垠就在附近。 我说:“你再好好看看!” 还是浆汁儿眼尖,她突然叫起来:“那儿有个东西!” 我说:“哪儿?” 她朝前方指了指:“在那儿!看看看!” 果然,荒漠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荒漠里的石块都是不规则的,因此这个东西很显眼,它是圆的。它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李兆也瞪大眼睛看,他说:“不会是我掉的备胎吧!” 那东西离我们二三百米,我加大油门开过去。 后面的车不知道我去干什么,都跟了上来。 我们开到这只轮胎前,停下来,我和李兆下车看了看,果然是他掉下去的备胎,他在不远处的沙土里还找到了断裂的固定架。 我在沙土上看到了辙印,一辆车的辙印,我没有声张。 李兆把固定架扔出去,恨恨地说:“这东西害死我了!” 我把备胎装到了我的车上,然后我来到布布的车前,说:“你把望远镜给我用用。” 布布找到望远镜,递给了我:“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说:“目前还不确定。” 然后,我跑到高点的地方,举着望远镜四下看了一圈,并没看到什么遗址。 我对大家说:“估计这里离土垠不远了,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布布支起锅灶,跟衣舞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疙瘩汤,每人一块烤馕。 吃完之后,我对布布说:“你带大家午休,我开车在附近转转,试试能不能看到土垠的影子。” 布布说:“没有对讲机,你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 我说:“整个车队一起找,耗费太大。我带着望远镜,不会走出太远。刚才我看到了辙印,今天没风,我顺着它走,找不到就回来,应该没问题。” 魏早说:“周老大,我跟你去吧。” 我说:“行。” 安顿好大家,我和魏早开着我的路虎卫士离开了车队,来到刚才备胎掉落的地方,然后沿着辙印慢慢朝前开。 没想到,这次真的有收获,我们离开营地,顺着辙印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看到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普拉多!我们开到它跟前,下车查看,它的一只轮胎爆了,车尾残留着备胎固定架。 毫无疑问,这正是李兆的车。 车牌是粤s。 我困惑了。 李兆弃车之后,走了三天,我不确定他走出了多远,但是他说过,他离开土垠十几公里就爆了胎,而我们就是从十几公里之外驶来的,并没有看到土垠! 我举起望远镜继续搜索。 土垠遗址是一个长条状土台上,保留着残存的墙基和木桩,有仓库遗址,衙署和士兵屯驻遗址,还有壕沟。 可是,我的视野内没有任何凸起物。 我收起望远镜,打开黑色的丰田普拉多的车门,大概检查了一下。 里面有行李箱,笔记本电脑,一些食物,几瓶矿泉水。看来,三天内没人从此经过。 我打开工具箱查看,看到了一个行驶证和一个驾驶证。打开看了看,正是李兆的,有他的照片和姓名。他真的叫李兆。只是发证单位并不是濮阳,而是河北保定。 我没找到录像机。 李兆说过,他带了录像机。 我和魏早从我的车上卸下那只备胎,换上了。我们要把他开回去。 在浩瀚的无人区,我们神奇地找到了两样失散的东西,又让它们破镜重圆,组装成一个整体,很有成就感。 魏早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等一下。” 我拎下李兆的箱子看了看,锁着。密码是4位数的。 我说:“给我点时间。” 魏早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把这只箱子打开看看。”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我要了解一下这个李兆的根底。” 魏早想了想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说:“特殊时期,特殊地方,顾不上那么多了。” 魏早说:“没有密码你怎么开?” 我说:“从0000到9999。” 魏早脸上露出某种笑意:“需要多长时间?” 我说:“快了1秒钟,慢了不超过1个钟头。” 魏早说:“那还是我来吧。” 我说:“你会开锁?” 魏早说:“我试试。” 我把箱子交给他,他对着阳光,一边慢慢转动着转轮,一边从缝隙仔细查看,观察了几分钟之后,他似乎窥视到了密码,把箱子放在沙土上,拧了几下,“啪”一声,开了! 我很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他说:“我在部队的时候,排长教我的小窍门——慢慢转动转轮,从缝隙可以看到转轮上有两个豁口,把大的那个豁口加5,就是这个转轮的密码。他这个箱子,4个转轮的大豁口分别在2240上面,它的密码就是7795。” 我说:“太神奇了,回头我拿你的箱子试试。” 我打开李兆的箱子,首先在顶层网兜内看到了三张身份证,我把它们拿出来看了看,目瞪口呆——照片都是李兆,名字却各不相同,其中一个名字正是:李桦。 第四十章:砒霜杀夫案 毫无疑问,他就是录像中那个拍摄的人。 也许,李桦才是他的真名。 也许,李兆才是他的真名,他对那三个同伴使用了假名。 也许,李桦和李兆都不是他的真名,另一个身份证上的“钱立民”才是他的真名。 也许,这三个名字统统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叫什么。 我又翻了翻箱子,里面除了衣物,一些现金,再没有其他的了。 魏早看到了三张身份证,他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要打开这只箱子了。 从他的行驶证和驾驶证上看,他应该是保定人,他却编出了濮阳,编出了华龙区;他明明跟三个人进入罗布泊的,可是,他却编造出了一个16人的团队,一个叫小果的女孩;他明明是个骗子,却编出了饲料油加工厂,还300多口锅,还一拖二一拖三…… 这个人太可怕了。 我给录像机充电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属于他的东西,就像没事人。 不知道录像中的那个米豆是不是假名,不管怎么说,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叫她米豆的,而我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毫无反应。 还有,我问他知不知道李桦的时候,他那么诚恳地反问我:是明星吗? 我突然感到,我斗不过这个人。 魏早在沙土上坐下来,小声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我对他讲了那只录像机的事儿。 魏早说:“这么说他被人害了?” 我说:“反正后来的录像里就没有他了。” 魏早说:“那他是人是鬼啊?” 我说:“在我眼里,这家伙不人不鬼。” 魏早说:“如果他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对咱们说明实情呢?” 我说:“他们的秘密肯定太深了。” 魏早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回去跟他当面问清楚。” 魏早说:“他会说实话吗?” 我说:“撬也要撬开他的嘴。” 我们把箱子放在丰田普拉多上,魏早开路虎卫士,我开丰田普拉多,返回了营地。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大家竟然支起了帐篷。看来,他们不想走了。 听见我们的车回来了,大家纷纷走出帐篷。 李兆迎上来,激动地喊起来:“哇哈,你们找到我的车了?” 我下车,把车钥匙扔给他,说:“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车队。” 他接过车钥匙,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跟大家聊了下情况,我问李兆:“你确定你爆胎的时候,离土垠只有十几公里?” 他点头:“我肯定。” 我说:“如果是那样,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土垠,根本没有。” 他困惑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很怀疑地看了看他的车,说:“那是我的车吗?” 我说:“你去看看。” 他上车检查了一下,说:“没错啊。” 我说:“行了,明天我们以你爆胎的地方为中心,分四个方向找找。大家睡会吧。” 当大家回到帐篷的时候,我对李兆说:“我和你单独谈谈。” 他说:“好。” 于是,我跟他来到我的车里,关上了车门。 帕万没睡,他坐在帐篷门口抽烟。迷路之后,他的脸色极差,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直在抽烟,不知道他的烟还能挺多久。我一点不责怪他,反而觉得是我们把他带进了某种噩运里。 我坐在驾驶位置上,李兆坐在副驾上,我的手插进口袋里,那里面装着七七式手枪。我不知道紧急时刻,它能不能打响,不过这东西能镇住人。狼都怕。 我看着前方的荒漠,说:“你叫什么?” 他愣了愣说:“李兆哇。” 我说:“我问的是真名。” 他说:“你不信任我吗?” 我说:“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会不会危及这个团队的安全。我再问你,你叫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叫李桦,或者钱立民。”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突然说:“我保证,我没有任何害人之心,我请求你,不要问我的真名了,结伴离开罗布泊,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好吗?”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正经人,我靠诈骗生活。” 我说:“米豆和大物跟你什么关系?” 他静默了一会儿,反问我:“你是警察?” 我说:“我们团队的张回才是警察,我不是。” 他说:“你怎么知道米豆和大物?” 我说:“我捡到了你们的录像机。” 他恍然大悟,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也许在追忆他们都录了什么内容。 我不给他机会,催促道:“说话。” 他叹口气,说:“说起来很丢人,不过都这样了,我就全对你说了吧!米豆是我老婆,勺子是她的朋友。” 我说:“谁是勺子?” 他说:“那个光头。说是朋友,其实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一腿。10天前,我老婆非拽着我,要来新疆自驾游,还约上了勺子。到了新疆之后,他们又说要来罗布泊。进入这片戈壁滩之后,我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了……” 我说:“那个大物是谁?” 李兆说:“他是勺子的司机。” 我说:“你是说,他们三个合伙要弄死你?” 李兆说:“嗯。主要是我老婆和勺子要弄死我,大物只是个打手。” 我说:“你怎么发现的?” 李兆说:“我发现我老婆带着砒霜,我并没有声张。我们在罗布泊走了两天,我很警惕,一直喝自己开瓶的水。第二天晚上,她的表现很异常,吃饭的时候,她举着半瓶矿泉水,不停地说,桦子桦子,你嘴唇都干了,要多喝水啊!” 他很自然地带出了一个信息,她老婆都叫他桦子,那么我应该认定,他的真名就叫李桦。我还是不相信他。 由于不确定他的真实名字,我们就继续称他叫李兆吧。 他继续说:“她催促我喝那半瓶矿泉水的时候,她那个情人,还有那个司机,他们低着头吃饭,其实都在严密地观察着我,看我会不会喝。我知道,如果我不喝,他们可能就要动硬的了。我对我老婆说,等下,我去把车灯打开,太暗了。然后我就去了大物的车上,打开灯,同时把车钥匙拔下来,装进了口袋。我又去了我的车上,突然打着火,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没想到,我迷路了……” 我说:“你不是在土垠离开他们的?” 李兆说:“不是。” 停了停,我说:“那个勺子是干什么的?” 李兆说:“他才是开饲料油加工厂的,其实生产的都是地沟油。” 我说:“既然他们想弄死你,都到了罗布泊了,为什么要下毒?” 李兆说:“我想过,他们除掉我之后,肯定会说我在罗布泊失踪了。那么,如果他们用别的办法杀我,比如刀子,石头,很可能会在骨头上留下创痕。万一警察不相信,找到我进行尸检,他们就露馅了。把我毒死就不存在这个风险,在这种地方,肉很快就会烂掉,只剩下骨头。胃没了,怎么化验?” 我说:“毒死之后骨头不会变黑吗?武松就是因为武大郎的骨头变黑,才杀了潘金莲的。” 他说:“那是传闻,其实那不科学。” 我说:“你的人生真是个悲剧。” 他说:“我承认。” 就算聊了这么多,我依然不信任这个李兆。 他说他开饲料油加工厂的时候,和现在一样逼真而诚恳,我拿什么相信他? 四眼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我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 李兆转过脸来看着我,又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作家。” 他说:“我很想跟你说点心里话,可以吗?” 我说:“你说吧。” 他说:“反正离开罗布泊之后,我们谁都不认识谁,我告诉你,我离不开我老婆,怎么办?” 我说:“现在?” 他点点头:“现在。” 他说“在”的时候,声音颤了一下,眼泪就从眼里涌了出来。他的眼神一下变得那么软弱,渴望着帮助。 也许,他是个骗子,但是,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他对他老婆的情感是真的了。 不过,他老婆要跟情敌合伙干掉他,他怎么还在如此留恋她? 我最怕解决这种问题了,淡淡地说:“你让她杀了你,你就离得开她了。” 他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使劲擦了下眼睛,说:“我知道我没出息。” 停了停他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劈腿了,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失去她。我们争吵了很多次,我曾经威胁她,如果她敢离开我,我就杀了她……” 我说:“离开罗布泊之后,你还会再联系她吗?” 他说:“我会等着她联系我。” 我说:“你会怎么做?” 他说:“如果她答应回到我身边,我肯定原谅她。然后我带着她,躲开那个叫勺子的王八蛋,远走高飞。” 我说:“哪个地方都有勺子。关键在于你老婆。” 他赞同地点点头,说:“我相信,终于有一天我会感化她。”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离开了我的车。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营地里总共搭了5顶帐篷,看来,他们都不愿意跟这个李兆睡在一起。 我走向帐篷的时候,再次四下看了看。刚才四眼叫什么? 我已经对四眼的脾气有些了解了,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它不会那么叫。 房车下似乎有个东西。 我蹲下来看了看,那不是块石头,它闪着某种工业烤漆的光。 我慢慢走过去,仔细看,终于看清——那是衣舞的录像机。 我的心里空空,却突然想笑。 衣舞带了录像机,却一直没怎么用,始终放在房车上。我们在上一个营地的时候,这只录像机丢了,然后,我们走了小一天,现在来到了新的营地,这只录像机竟然在房车底下出现了! 我把录像机拿起来,打开,看到了很多视频文件。我一个个打开,全身的寒毛一次次竖起来…… 第四十一章:录像机里记录了我不知道的一切 第一个视频: 看得出来,这是衣舞原来的录像。 她自拍的。 背景应该是她的房间,墙上有很多储物格,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包,约莫有几十个,都系着彩带,五颜六色,非常鲜艳。 衣舞坐在礼物中间,身上也系着彩带,脸上透着喜悦,很有圣诞节的气氛。 见面之后,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闷,就像个书呆子,我甚至想不起来她正眼看过我。可是镜头里的衣舞却不同,她的表情非常明媚,她对着录像机说:“今天是个最重要的日子,我就要把我嫁出去啦!” 然后,她转头看窗外,说:“天气真好,祝福我一路顺畅吧!” 很巧,一只很小的礼物包掉下来,她受惊了一样,赶紧把它拿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看,确定没摔坏,这才小心的放回储物架上,接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那些礼物包,就像在拍自己的小孩:“宝贝们,从此你们就没有主人了,不过别担心,早晚有一天会有人走进这个房间,把你们统统拿走,礼物是可以记取哒!”显然,她说的是自取。 说完,她又把脸转向了镜头:“哥哥,你早晚会看到这段录丧,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礼物包装盒早就给你了,是不是一直给我留着呢?嗯,我相信你会的。”录丧是录像。 接着,她把手伸过来,准备关掉录像机了,整个镜头里都是她的脸,她看着镜头,最后重重地说了一句:“拜拜了!”然后,“哗啦”一下视频就没了。 看日期,2013年4月18日,正是她出发的那天。 礼物,礼物,礼物…… 哥哥…… 她在录像里看我的那种眼神…… 我忽然觉得这个衣舞跟我有着某种深层的关系,想着想着脑袋就大了,难道她才是那个甜xxxx? 很有可能! 她在贵阳读书,礼物寄自贵州凯里…… 可是,她在录像中说的几段话,好像并不在一条线上,总觉得疙疙瘩瘩的,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 我又回放了一遍这个视频文件,终于找到了症结—— 她说的不是“我就要把我嫁出去啦”,而是“我就要把我寄出去啦”! 她说的不是“祝福我一路顺畅吧”,而是“祝福我邮路顺畅吧”! 她把自己当成礼物,寄到了我的跟前,我却一直不知道她是谁! 我最后曾经对她说:你去死吧! 结果,我收到了她寄来的一个空箱子,里面都是纸屑。 那就是她的包装盒? 她打算死在我的面前? 看她的录像,那就是与人世诀别的最后留言啊!她身后放着那么多礼物,可能都是准备寄给我的,由于我一次次冷酷地拒绝,她不敢再寄了,都憋在了她的居室中。假如,她死了,肯定有人会打开她的房间,清理遗物,这些东西被拿走之后,也就算有了新的主人…… 我想起了她的那瓶安眠药,看来那就是她自杀用的。值得庆幸的是,在她还没有采取行动的时候,那瓶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不然,一切都晚了…… 我拿着录像机足足呆愣了有10分钟。 她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怎么把周老大和周德东挂上钩的? 她怎么知道我要来罗布泊? 她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儿,然后严密观察她,一旦她有自杀迹象,立即制止。 这孩子的心理肯定有点病态,也许,我应该趁此机会,帮她矫正一下。说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催眠? 我从来没试过,但是我坚信我可以深层催眠任何人。 除了这个李兆,我有点没把握。 下面还有几个视频文件,她还说了什么? 我打开了下面的录像,镜头里已经不是衣舞了,而变成了布布。 衣舞为什么偷拍布布? 看时间,2013年4月26日1点55分,正是罗布泊最黑暗的时刻。夜视模式,黑白色。 录像机远远地对准了魏早和帕万那个帐篷。 旷野黑糊糊的,大家都睡熟了,只有呼呼的风声。 过了很长时间,帐篷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了,一个人影闪出来。录像机躲了躲,被车轮挡住了。看来,衣舞藏在车底下。 虽然夜视状态下,人脸花里胡哨的,我依然看得出,出来那个人是布布,她一个人慢慢走出了营地。 衣舞轻轻移动,从车底下走出来,跟随着布布的背影。 从拍摄角度看,位置很低,我怀疑衣舞一直在蹲着走。终于,录像机躲在了一个帐篷背后,继续偷拍布布。布布好像举起了她的夜视望远镜,然后在荒漠上四下眺望。 那一幕非常瘆人。 难道这个布布梦游吗? 过了很长时间,布布终于收回望远镜,慢慢地走回来。 录像机躲闪,然后视频没了。 我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这次录像中不是布布了,而是浆汁儿。拍摄角度很低,衣舞应该还是藏在房车下。日期还是2013年4月26日,时间却变成了3点08分。 这个衣舞整夜整夜不睡觉吗? 噢,她说过,她有失眠症。 依然是夜视模式,不然什么都拍不到。浆汁儿无声地溜出了帐篷,她的手里隐隐约约握着一个东西,很像刀,她来到一个帐篷前,趴在了门帘上。那是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听了一会儿,浆汁儿绕到那顶帐篷背后,不见了。几分钟过去了,浆汁儿的身影一直没有再露出来,说明她一直在帐篷背后躲着。帐篷在风中“啪啦啪啦”地抖着。 她在等帐篷里哪个人出来解手吗? 也许是怕费电,录像关闭了。 我赶紧打开下一个视频文件,镜头里依然是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时间变成了2013年4月26日4点45分。 浆汁儿正在离开那顶帐篷,慢慢走回我们的帐篷。 就是说,长达一个半钟头,浆汁儿一直埋伏在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之后。衣舞看到她露头,才赶紧打开录像机的。 我的心里越来越冷了,难道每天在我熟睡之后,浆汁儿都会离开帐篷? 她和布布都梦游? 是不是这个穿越罗布泊的团队成员,心理都有问题? 先说我,难道我只是心脏有问题,心理没问题吗? 我又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衣舞竟然在镜头里出现了! 错了错了错了,录像不是衣舞拍的! 那是谁? 我想着想着,脑袋“轰隆”一声炸响了……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的拍摄角度都那么低?不是衣舞蹲着,而是那个小孩在拍! 他是4月25日被我带回营地的,当天夜里,过了午夜零点,正是26日,前面的录像都是26日的! 我看了看这个视频文件的时间,2013年4月27日3点12分,这是第二天拍的了。 录像机在营地附近,几乎收进了营地的全景。 衣舞轻轻从房车走出来,她竟然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看起来轻飘飘的。她慢慢地走向了我的帐篷。 录像机在一米的高度敏捷地移动,绕着营地,很快就躲在了房车下。 衣舞面朝我的帐篷坐下来,这时候,她跟我只隔一层帆布。镜头对着她的背影。她轻轻嘀咕着什么,听不清,不过语气似乎很开心。 几分钟之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浆汁儿正从徐尔戈和孟小帅那顶帐篷的方向走回来。 衣舞赶紧站起来,赶紧走回房车。 录像机躲了躲,镜头一大半都是房车的轮子,只露出一条缝隙,可以看到浆汁儿和衣舞的部分身体。 浆汁儿说话了:“衣舞,你在干什么?” 衣舞非常不自然地说:“解手,你怎么也没塞(睡)?” 浆汁儿说:“我也解手。” 衣舞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浆汁儿说:“刀子,防狼的。” 衣舞说:“噢,我们都塞(睡)吧。” 浆汁儿没说话。 然后,衣舞回了房车,浆汁儿也回了帐篷。 录像没了。 浆汁儿的刀子是从哪来的? 难道浆汁儿和孟小帅也有过节?她想杀她? 这一路风风雨雨,我倒挺喜欢浆汁儿这个女孩的。除了她管布布叫阿姨。 下面的录像更是让我吃惊了。 时间依然是2013年4月27日,时间是4点28分。这个时间,不管是夜游的人,还是不夜游的人,都睡得最死。 镜头中出现了我的脸,灰蒙蒙的,很亮,四周黑糊糊的。 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睡态,脑袋被睡袋团团裹住,只露一张脸,被录像机的光晃得皱着眉头,嘴巴被挤得变了形,撅着,嘴角有一滴口水。 录像机就那样静静地录着我,长达两分钟。 接着就停了。 下一个视频是浆汁儿,她背对着我,也睡熟了。录像机拍下了她的侧面,眼眶、鼻梁、嘴巴的曲线不是很明显,一只耳朵小巧、圆润。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4点36分。 她好像受不了任何光亮,扭动了几下身子,变成仰躺了,录像机立即关掉了。 下一个视频出现了布布的脸,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4点57分。 布布的睡态最安详,似乎正在做美梦,露出一丝笑。又好像没睡着,就像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享受阳光一样,感受着录像机的光亮。旁边不知道谁在打呼噜,很响。时间为2013年4月27日5点08分。 下一个视频是魏早的睡态,他的枕头移到了脖颈下,仰着脑袋,下巴朝天,正是他在打呼噜。也许他的呼噜声让录像者感到很安全,拍摄的时间很长。魏早始终没有换姿势。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14分。 下一个视频是帕万的睡态,那张脸把我吓了一跳——他瞪着眼睛,一点不怕光,嘴巴张得很大,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23分。 下一个视频是徐尔戈的睡态,所有人中他最不安详,他侧身躺着,他的脸应该朝着孟小帅,他紧锁眉头,似乎在费力思考着什么,嘴里十分清晰地嘀咕着梦话:“我要说这是误会……他不是我……你可以说我是他……我不是说这是误会吗……”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27分。 下一个视频是孟小帅的睡态。孟小帅醒着的时候是个美女,这毋庸置疑,但是她躺下来之后,五官有点不像她,没那么好看了。她仰面躺着,无声无息。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31分。 下一个视频是白欣欣的睡态。其实看不到他的睡态,他趴在床上,脸朝下,一直在磨牙,听起来十分凶狠。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45分。 下一个视频是张回的睡态。他的脸朝上,很安静,眼睛眯缝着,隐约能看见瞳孔里的光,很难确定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录像机大约拍了他一分钟,他烦躁地把胳膊甩过来,似乎要赶走这束讨厌的光。录像机就关了。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54分。 下一个视频是衣舞的睡态。衣舞侧身躺着,又黑又长的头发垂下来,把脸都挡住了,录像机在她脑袋上不停变换角度,一直找不到她的五官和表情,就对着那堆头发拍了一会儿,终于关掉了。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57分。 没有视频了。 那个小孩只在我们营地呆了两夜。 那两晚,号外还没回来。 那个小孩用了一个半钟头,窜入各个帐篷和房车,把每个人的睡态都拍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发觉! 很多帐篷都是锁着的,他怎么进去的呢? 他把录像机送回来,想干什么? 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俯下身来,从房车底下朝远处望去,大惊失色:三个没穿衣服的小孩,在阳光下排成一队,一个搭在一个的肩膀上,就像幼儿园的小孩过马路,正在荒漠上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他们是谁? 第四十二章:另一桩凶杀案 我来不及喊醒大家了,把衣舞的录像机拿到我的车上,打着火,朝着那群小孩冲过去。 他们在前面奔跑,你推我搡,好像玩得很欢乐。看得出来,他们太熟悉这片迷魂地了,我发现我怎么都追不上他们,最后那个小孩一边跑还一边朝后看。 靠近芦苇根茎这片荒漠,都是软沙土,行车十分费力。就算是这样,路虎卫士也不可能跑不过一群两三岁的小孩。 他们是海市蜃楼吗? 绝不是,我发现,我的车速快,他们也快,我的车速慢,他们也慢,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很明显带着诱惑的性质。 难道我是在做梦? 做梦,其实更像一个人对你讲你经历的故事,往往缺乏具体描绘。比如,那个人讲的是:你在一家咖啡馆等人,突然接到电话,你等的人不来了……你的梦也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个事件的轮廓。那个人不会对你讲:当时咖啡馆里坐着多少人,他们都穿着什么款式的衣服,他们分别都在做什么,表情是怎样的。也不会讲总共有几个服务员,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更不会讲咖啡馆的装修,比如天棚和地板都是什么颜色…… 现实就不一样,只要你想看,你什么都会知道。 我仔仔细细查看我的车窗,仪表盘,地垫……都是沙土。我绝不是在做梦。 我记得美剧《新闻编辑室》里有个说法:到目前为止,人类总共在地球上发现了170万个物种,其实不到全部的四分之一。我们并不确定有没有另外的物种,它们(或者说他们)在生物链之外独立存在着,繁衍着…… 那群小孩还在前面跑,我从反光镜朝后看看,营地变成了小黑点。 刮风了,越来越大。那群小孩在风沙中渐渐变得不真实。 那些失踪的科学家,旅行者,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看到了这群小孩呢? 我有点害怕了,停下车,在沙土里插上一面小红旗,然后继续追。 如果追不上他们,我会沿着标记回到营地;如果我回不来,营地其他人会沿着标记找到我。 又朝前开了几公里,那群小孩依然在前面跑。 我再次停车,下来留下一面小红旗,继续追。这时候,我已经看不见营地了。 我觉得,我对这些小孩并不是单纯的恐惧,应该说是敬畏。我们这些人在罗布泊迷路了,可以说九死一生,也许这些小孩会给我们某种启示。 我之所以敢追随他们,更把他们看成了某种小精灵。 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孩,没有哪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这么远的马拉松。 我下车插下第6面小红旗的时候,回到车上,那群小孩不见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远远望去,那应该是一辆车,两个人。 我加速驶向了他们。 那果然是一辆车,白色切诺基。 车牌是京g。 那两个人躺在沙土上,一动不动。死了? 我接近了他们,渐渐确定,那是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大风刮得一下下飘动着。 我见过死人,那是我的姥姥,我认为我是不怕的,可是,现在我站在茫茫迷魂地里,风声呼啸,空天旷地只有我一个人,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 我下了车,慢慢走过去。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沙子,没有血。他们死得非常痛苦,其中一个趴在地上,把一只系着鞋带的旅游鞋都蹬掉了,扔在离尸体十几米远的地方。另一个是光头,他侧身躺着,手里死死抓着两把沙子,脸部都快风干了。 我朝车里看了看,没人。 我凑到车窗前,拉开后车门,一只手“啪嗒”一声垂下来,我吓得一步跳开,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趴着,嘴巴四周都是呕吐物,已经变成了硬坨坨。 我猛然意识到,他们应该就是录像机中另外那三个人! 看来,他们都是中毒死的。 那群小孩把我引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凶案现场吗? 我把切诺基上的一桶汽油拎下来,放在了我的车上,然后返回营地。 我开得很慢,我在思考对策。 毫无疑问,那个李兆一直在撒谎。他的畸形婚姻,他的痴情,他的眼泪,统统是假的。 我回到营地之后,大家午睡都醒了。 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肯定很着急,听到车声,都跑了出来。 浆汁儿…… 衣舞…… 布布…… 这几个女的,除了孟小帅,似乎都有秘密。 我停好车,下来,布布问:“周老大,你去哪儿了!” 我说:“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物。” 布布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摇摇头。 白欣欣说:“你不要毫无目标地乱跑了,我们要节省汽油。现在,每一滴汽油都是公共的。” 我说:“我带回了一桶汽油。” 白欣欣很讽刺地说:“难道附近有加油站?” 我没再搭理他,低声问布布:“你是不是把刀子还给浆汁儿了?” 她说:“噢,她说她很怕。” 我说:“没事了。” 李兆走过来,说:“周老大,我有个主意。” 我说:“说说看。” 李兆说:“我们应该在地上做个巨大的标志,万一有救援飞机经过,就能找到我们了。” 我说:“我们最大的标志就是房车了。” 李兆说:“我们可以用工兵铲在地上挖求救信号啊,sos,很简单的三个字母,挖几百米那么大,肯定看得见。说不定,卫星都能发现我们。” 我说:“主意不错。等三天之后,我们就按照你的办法来,挖出求救信号,然后原地等待。我们最迟4月30日应该出去,到了那时候,外界依然联系不上我们,才可能派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寻找我们。这三天,我们肯定还要移动,寻找出路。” 李兆说:“吃的喝的挺三天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可以挺十几天。对了,你该交伙食费了。” 李兆说:“那是那是!交给谁?” 我说:“交给布布吧。” 李兆说:“马上交。”说完,就去他的车上拿钱了。 我小声对布布说:“你把剩下的刀子给我。” 布布警觉地问:“又有什么危险了吗?” 我说:“再没有比我们迷路更大的危险了,去吧。” 布布就去了,很快就把刀子拿来,交给了我。 我朝张回、魏早和徐尔戈招招手,然后带着他们走进了我的帐篷。 张回说:“周老大,有事?” 我把刀子交给他,说:“现在,你真的是团队的警察了。” 他并没有多激动,接过刀子,淡淡地说:“你终于信任我了。” 我说:“这个李兆很可能是个杀人犯。” 三个人都愣了,魏早说:“杀人犯?” 我说:“而且是三条人命。” 徐尔戈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前前后后对他们讲了。 魏早说:“不关我们的事儿,把他丢下就行了,各走各的。” 我说:“丢下他的话,他必死无疑,我们就成了杀人犯。” 魏早说:“可是,如果带着他,这一路太危险了……” 张回突然说:“我是警察,我看押他。” 魏早说:“现在我们迷路了,说不定能不能出去,你一直看押他?你睡觉的时候怎么办?他拉屎的时候怎么办?” 张回说:“你们不用管了。” 我说:“出去吧,你们知道该做什么。” 三个人就出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传来李兆的喊声:“你们干什么!” 接着就是厮打声。几个女的可能适应这种暴力场面了,竟然没人叫。 只有李兆一个人在叫:“周老大!” 我走出去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把李兆捆了起来。还是捆张回的那根绳子。 布布问我:“他怎么了?” 白欣欣在看热闹。 我走到李兆跟前,问他:“米豆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马上装糊涂了,反问我:“谁?” 我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要对我反戈一击了。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老老实实地讲出来,你和米豆、勺子、大物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杀死他们三个?” 再高明的骗子也需要时间编织谎言。可是他没有时间,我正盯着他。 他愣了愣,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正像你说的,在罗布泊毒死一个人,肠胃很快就会烂没,不留任何罪证。你毒死了他们三个人。” 他把脑袋转向了旁边。 此时,他保持沉默最明智了,等我这个审问者问多了,他就可以根据我所掌握的,编织一套严密的谎言,然后再逐一回应我。 我说:“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就当你是杀人犯,从此你就没有自由了。” 他依然不说话,眼睛看着沙土,慢慢地眨巴。 我说:“幸好我们团队有个警察,他负责看押你。在这个地方,我没法给你找律师。” 他还是不说话。 我站起来,说:“把他绑在帐篷里!” 张回刚刚架起他的胳膊,布布突然说:“慢着!我是共产党员,我不希望你再一次冤枉好人。你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绑他?我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至少应该解释一下。” 我就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包括最早的那只录像机,还有刚才遇到的那辆车,那三具尸体。 布布不满意了,她说:“为什么当时我提出要看看录像机里的内容,你说打不开?” 我说:“我是不想让你害怕。” 布布说:“我们一起出来的,快乐要共享,苦难要共享,秘密也要共享,你不该对我们有隐瞒的!” 白欣欣也跳出来了,他说:“你要是早给我们看那些录像,说不定我就退回去了。现在可倒好,老子很可能死在这儿了!” 浆汁儿替我说话了:“你们不要都怪周老大好不好?有意思吗?” 白欣欣说:“关你什么事儿?” 浆汁儿冷冷地笑了下:“白欣欣,你和四眼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呀?一天不咬人牙就痒?” 没等白欣欣暴跳如雷,李兆突然说话了:“我的钱丢了!” 我不想理会白欣欣,马上盯住了他:“你的钱丢了?” 他不看我,对着白欣欣和布布喊起来:“这个姓周的偷了我的钱!我的箱子里装着30万现金,他帮我拿回来的,我看密码锁着,就没有检查。刚才我想交伙食费,去拿钱,发现那些钱都不见了!我现在明白了,他说我杀人,是怕事情败露,要除掉我!” 魏早一下被激怒了,狠狠踢了李兆一脚,骂道:“你他妈诬陷我们!” 布布立即说:“张回,你们在监狱允许殴打犯人吗?” 张回说不出话来。 布布警惕地看了看我,然后问李兆:“你的箱子被他们打开过?” 李兆委屈地说:“肯定啊!我那箱子里有三张身份证,都是我老婆为了办信用卡买的。他开我的车回来之后,曾找我谈过话,他认为我是个骗子,并且说出了身份证上的三个名字!” 布布看了看我:“他的钱呢?” 我说:“布布,他在撒谎。” 布布又看魏早:“魏早,他的钱呢?” 魏早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他的钱真的丢了,那也是别人路过他的车把钱拿走了,我和周老大看都没看见!” 布布说:“那个人打开密码箱,拿走钱,又把密码箱锁上了?” 我和魏早一下变得被动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不是喜欢搜查大家的东西吗?怎么不让我们搜搜你的?” 我说:“没问题,大家随便搜。” 李兆立即说:“他不可能藏在营地里,肯定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竟然很冷静,我说:“你们不要相信这个人,他是个杀人犯。” 李兆喊起来:“大家听着,我是个生产饲料油的,我不是杀人犯!”接着,他面向我,眼泪流下来:“周老大,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把我害死在罗布泊!你不就为了吞掉那30万吗?我保证,我不要了,我只求能跟你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又成生产饲料油的了。 我们的车里的谈话,没人听见。 布布依然盯着我:“这片荒漠上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那么巧,你偏偏就在几十公里之外遇到了他杀的三个人?” 我欲言又止。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三个小孩,把我引了去,几乎不可能有人相信。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李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三具尸体,如果他们存在,你就坦白一切。如果他们不存在,我还你30万,怎么样?” 李兆说:“我怕你半路杀了我,要去大家一起去!” 布布和白欣欣说:“周老大,你带我们去吧。” 我说:“ok。” ……没想到,我再也没找到那辆车。 我们开出了几十公里,意外地看到了另一辆抛锚的封闭式小货车,上面赫然写着“危险货物”四个字。 第四十三章:又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同类 离开营地,我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一个钟头之前,那三个小孩牵引着我,我才找到了那辆切诺基和三具死尸,现在,大风早就把车辙抹平了,我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我很后悔把沿途那些小红旗拔了出来。 我开着路虎卫士走在最前头。张回押着李兆坐在我的后座上。 第二辆车是布布和孟小帅。 第三辆车是魏早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是白欣欣,他开着孟小帅的悍马。 为了防止迷失方向,回不到营地,我们走出几公里,就下车插上一面小红旗。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不到一个钟头,天就会黑下来。我有点心急火燎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四周越来越陌生,沙土越来越薄,渐渐变成了一片板结的盐壳。很显然,我走错了。 荒野光秃秃,一览无余,不见那辆车。罗布泊的高差很小。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带领科考队在湖底实际测量过50公里的水平线,最大高差仅3.02米。 我调转方向,凭着记忆继续朝前寻找。 李兆说话了:“周老大,我们谈谈?” 我说:“谈什么?” 他说:“你不可能找得到的。” 我说:“那辆车就在荒漠上,我一定找得到。” 他说:“如果你放了我,我给你30万。你应该想得到,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 此人太狡猾了。 现在,有张回在场,他并不跟我彻底摊牌,因此,他说的话模棱两可。他从我的神态中猜测出,我可能找不到那三具尸体了,于是他说:“你不可能找到的。”在张回看来,他没有杀人。 另外,他在暗示我:如果我放弃追究,他离开罗布泊之后,会付给我30万封口费。他加了一句“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在张回听来,他是在表示,他会原谅我吞掉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巨款。 我说:“你少罗嗦。” 他说:“你这么固执,对谁都不好。我跟你毫无关系,就算你在荒漠上看到了三具尸体,他们也跟我毫无关系,他们跟你更是毫无关系。在这种可怕的地方,我们没必要苦苦相逼。” 他要说的重点是:米豆、勺子、大物跟我毫无关系,我没必要为了他们揪住他不放,反而让自己陷入泥淖。 我说:“你能杀他们,就有可能害我们。” 他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得到30万,如果你继续迫害我,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知道,我的智商在你之上。而且我相信,你们团队这些人都不是白痴,他们都是正义的,包括张回。” 张回静静地听着,似乎在判断我和他究竟谁在撒谎。 布布在后面按喇叭了,她在提示我停车。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所有人都下了车。 布布说:“你是不是找不到了?” 我说:“好像不是这个地方……” 白欣欣说:“天眼看要黑了,周作家,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布布,我们回去吧!” 我当然不甘心,从车上拿出望远镜,四下观望。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回去。” 我说:“慢!” 关键时刻,我看到了那辆车!白色的,它静静地趴在荒野上,就像一条小小的虫子。难道它慢慢爬着换了位置? 我把望远镜递给布布,说:“你看,在那儿!” 布布很不信任地接过望远镜,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喃喃地说:“真的有一辆车……” 我说:“走,你们跟着我!” 然后,我上了车,继续朝前开。 我从后视镜看了看李兆,他有些不自信地看了看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米豆。勺子。大物。” 他把目光避开我,低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是谁。”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太强了,就像淖尔脚掌上的老茧。 我们离望远镜中的那辆车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再次跌入深谷。 四周依然是板结的盐壳,并不见大片的软沙子,跟我发现那三具死尸的地貌很不一样。难道前面是另外一辆被废弃的车? 我们终于接近了那辆车,没错儿,它根本不是什么切诺基,而是一辆半旧的封闭小货车! 我们在离它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大家下车之后,布布问:“是这辆车吗?” 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诧异:“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哪知道。” 小货车也是白色的,新g 牌照,应该是新疆西北边界塔城的车,塔城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集装箱封闭得严严实实,车尾两扇对开门,竖着两根粗壮的钢管,之间有个金属闩,没上锁。 小货车的车厢上贴着四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危险货物。 白欣欣慢慢走了过去。 我们几个人紧紧盯着那扇门。 我再一次把手插进了口袋,抓住了那把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七七式手枪。 风突然就大了。 我发现,车厢上那几个红色大字粘得并不牢固,个别笔划翘起来,被风吹得啪啦啪啦响。 忽然,“货”字上的“亻”首先被刮掉了,在半空中飞了一阵儿,掉在了盐壳上。接着,“七”字也被刮掉了,直接掉在了地上。最后,“贝”字上半截也被刮掉了,飞走,然后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字…… 就是说,现在这辆封闭式小货车上的四个字变成了“危险人物”! 我突然喊道:“白欣欣,慢!……” 已经晚了,白欣欣已经拉开了集装箱那两扇沉重的铁门,“嘎吱吱……嘎吱吱……” 他朝里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步步后退。 这辆小货车不知道被遗弃在这里多少年了,难道里面有人? 大家都傻眼了,死死盯着那个车门。 过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有个人踉踉跄跄地爬了下来。 里面真的有个人! 我全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慢慢走过去。 太阳已经西沉,光线很柔和,这个人却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其他几个人都靠近过来。 张回也推着李兆走过来。 从小货车里出来的这个人40多岁,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似乎很不合体,脸上有络腮胡子,他的模样看起来挺憨厚,他适应了光线之后,放下胳膊,呆呆地看着我们,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他操的不知道是什么方言,反问我:“你们……是谁?” 我说:“我们是来旅行的。” 他说:“我是来考察的……”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郑太原。” 我说:“你的同伴呢?” 郑太原说:“他们差不多都死了……” 我说:“差不多?” 郑太原说:“至少死了5个。” 布布说话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郑太原说:“两个月以前了……” 布布激动起来:“是不是有个姓苏的?” 郑太原说:“苏红军?” 布布说:“苏红军!” 郑太原说:“他是跟着我们科考队来玩的。” 布布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怎么样?” 郑太原说:“不知道……” 我惊呆了。我来罗布泊之前,查阅它的资料,在2013年2月的时候,有个科考小组在罗布泊集体失踪,搜寻不见人,后来判断他们已经遇难……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问布布:“苏红军?怎么回事?” 布布说:“苏红军是我老公!” 我呆住了。 布布说:“他跟一个科考队进入罗布泊旅行,结果失踪了!救援队的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找了很多次,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于是确定他们集体遇难了……” 我突然明白布布来罗布泊的真实目的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举着望远镜四处眺望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拉着一块石碑了。 布布说:“他去哪了?他还活着吗?” 郑太原说:“给我水……” 孟小帅赶紧去拿水。 郑太原说:“他很可能也死了……” 布布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甘心地又问:“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还活着?” 郑太原说:“也许吧。” 布布的眼睛立即燃起了希望:“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孟小帅拿来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郑太原,他咕嘟咕嘟喝了,体力似乎恢复了很多,我注意到,他紧紧抓着那只空塑料瓶,都握瘪了。 郑太原说:“我们进入罗布泊寻找锰矿,接近罗布泊湖心之后,那天早上我们起了床,发现有个队友死了,我们以为他半夜死于急症,赶紧试着跟外界联系,却发现通讯全部中断。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又死了一个队友,我们都感觉事情不妙,立即撤离。没想到第三天早上,又一个队友死了……”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郑太原说:“6个,加上那个跟我们来旅行的苏红军,总共7个。” 我说:“另外三个人呢?” 郑太原说:“我们离开罗布泊至少需要4天时间,而我们正好剩下4个人。晚上,我们就轮流睡觉,结果第四天夜里,放哨的那个人死了……” 我们听着听着,全体不寒而栗。 我们只知道,罗布泊作为一片鸟不拉屎的自然环境,经常吞噬人的生命。现在看来,还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在这片区域杀人不眨眼,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郑太原接着说:“我们只剩下三个人了,不敢再宿营了,日夜赶路,想逃出去。第五天白天,我们走着走着,发现最后一辆车不见了,以为它出故障了,赶紧回去找,发现另一个队友死在了车上……” 我说:“那个苏红军呢?” 布布紧紧盯着他。 郑太原说:“我不知道。他开着一辆四驱越野车走在前头,我开着这辆小货车跟着他,前面的尘土很大,乌烟瘴气的,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一个小孩!……” 他也提到了小孩! 郑太原说:“那个小孩出现得太突然了,当时我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他撞到了车底下。我赶紧停车,下去查看车底盘,并没有看到他。我感觉不对劲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小孩?想起接二连三死去的那些队友,我害怕了,上了车加油朝前开……” 布布说:“你是不是疲劳驾驶,太累了,神志不清了啊?” 郑太原看了看布布,说:“我确实很累,开了一会儿,我把车停下来休息。刚刚打了个盹儿,就感觉不对劲,睁眼一看,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跟空调一样冷,接着我就昏过去了……” 我说:“你真的看到空调里有张嘴?” 郑太原说:“千真万确!” 布布问:“你熄火了吗?” 郑太原说:“没有……” 布布说:“你怠速停车睡觉,一氧化碳中毒啦!不可能有什么小孩的嘴,你肯定是先昏迷了,然后出现了幻觉!” 郑太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感觉这次考察从始至终都像一场幻觉。” 我说:“然后呢?” 郑太原说:“我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前面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了,整个荒漠上只剩下了我和这辆小货车。我四处乱撞,一直出不去……” 我说:“你的车上还有油吗?” 郑太原说:“前几天就跑没了,我一直留在车上,老实说,我在等死……” 我说:“你怎么活下来的?” 郑太原说:“食物和水都在我的车上。” 布布立即问:“苏红军的车上呢?” 郑太原说:“也有的。我的队友陆续死掉之后,我们带走了全部给养,分别放在了两辆车上。” 布布一下攥紧了拳头。 我说:“可是你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啊!” 郑太原说:“我们7个人,储备了20天的给养。他们都死了,我和苏红军分成两份,正好够活两个月的。最后一瓶水,我前天喝光了……” 布布猛地把脸转向了我:“我老公肯定还活着!” 我点点头:“说不定,他已经走出去了……” 郑太原很丧气地说了句:“不一定,说不定他也会看到一个小孩……” 突然,魏早喊了我一声:“周老大!” 他刚刚爬到小货车上去了,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我走到车厢门口,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上来看看……” 我抓着车门爬上去了,车厢里扔着睡袋,油桶,一些老旧的设备,还有一堆空矿泉水瓶子和空食物包装盒,车厢角落有几只塑料袋,装着白色粉状物,上面写着:三氧化二砷。 这车上拉着十几公斤砒霜! 第四十四章:奇异的车号 我下了车,低声问郑太原:“你的车上拉的是什么?” 郑太原很平静地说:“砒霜。” 我说:“你来罗布泊,拉这么多砒霜干什么?” 郑太原说:“做水文实验的啊。” 布布说:“寻找锰矿,就是要用砒霜做实验的。” 郑太原的小货车上确实写着“危险货物”。我解除了疑虑,对他说:“老郑,你跟我们走吧。” 他警惕地看了看被绑着的李兆,又看了看我们:“他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怀疑他杀了人。” 郑太原说:“他是你们一起的?” 我说:“不是,半路遇见的。” 郑太原说:“你们怀疑他杀了什么人?” 我说:“说起来话长了。你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都是有职业的。” 接着,我分别指了指布布、张回、魏早、徐尔戈和孟小帅:“她是机关干部,他是监狱的警察,他是退伍兵,他是电台播音员,她是模特。我是作家。跟你们来罗布泊旅行的那个苏红军,是布布的老公。” 郑太原不再追问了,他绕到车后,有些留恋地朝车厢里看了看。 我说:“都扔了吧,我们不可能让你带上它们。” 他说:“那就……扔了吧。” 郑太原跟我们走到车前,布布说:“郑太原,你坐我的车吧!” 魏早说:“让他坐我的车。” 他的考虑是对的,我们和这个郑太原萍水相逢,毕竟布布的车上只有她和孟小帅,都是女的。 布布却很坚持:“我想跟他说说话。” 布布的老公失踪两个月了,郑太原是最后见到她老公的人,她有太多话要问郑太原。 魏早看我。 我说:“就让他坐布布的车吧。” 于是,郑太原就上了布布的车。 白欣欣走到我旁边,小声说:“你确定要带他回去?” 我说:“他提到了布布的老公,肯定是科考队的,不会错。” 白欣欣说:“我们要是这么不断地有人加入,很快就会断炊的。” 我说:“那你要把他丢在这儿?” 白欣欣乜斜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暗下来。 四辆车沿着来路返回。 我们没找见那三具尸体,却多了一个科考队员。 返回的时候,我们用的时间似乎短多了。 到了营地,也许是因为来了陌生人,四眼又叫起来。号外把它赶跑了。 布布对大家说了下情况,然后给郑太原拿来面包和一盒沙丁鱼罐头。 浆汁儿在帐篷门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走过去,她小声说:“这人可靠吗?” 我说:“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的每个人都不可靠。” 她说:“那你为什么还把他带回来?” 我说:“因为他可疑。” 她说:“真高深,我不懂了。” 我说:“慢慢你就会懂的。” 我确实不信任这个李兆,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这个郑太原,我甚至不信任躺在戈壁上的米豆、勺子和大物。我对他们的尸体不信任。 这里是无人区,我们却接二连三地遇见人,这不是很怪吗? 罗布泊方圆几万平方公里,我却在营地附近分别遇到了两辆车,有那么巧吗?把罗布泊当成一个射击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环空空荡荡,我和这些出事现场都集中在了靶心上。 张回跑过来,问我:“周老大,那个李兆怎么办?” 我说:“我跟他单独聊聊。” 张回说:“好的,他在车上,有事你喊我。” 我就爬进了我的路虎卫士。 李兆依然被捆绑着。 我把车门关上,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我说:“就我们俩了,你说吧。” 他说:“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我担心你录音。” 我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了看,然后关了机:“说吧,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他说:“你看到几具尸体?” 我说:“你杀了几个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他说:“你告诉我,你看到几具尸体?” 我说:“三具,勺子、米豆、大物。” 他说:“太好了,不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其实我们总共5个人,那就说明还有一个人活着,也许已经逃出去了!他会证明人不是我杀的。” 我快速判断了一下,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他们总共5个人,只是有个人一直没在镜头里出现。不管米豆、勺子和大物是谁杀害的,他们死在了罗布泊腹地,这个李兆也一直在罗布泊腹地转悠,而我是在进入罗布泊的戈壁滩上捡到那只录像机的,说明最后那个人没有死,他眼快就要走出罗布泊了,并且看到了我们进入罗布泊的车队。后来,他可能也遇难了,不然怎么会丢下录像机? 我问:“你上次怎么没提到这个人?” 李兆说:“他是我亲弟弟。我感觉到危险之后,自己跑了,没机会带上他,我太自私了。我想,勺子和我老婆想干掉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我说:“你弟弟叫什么?” 他说:“李冬。” 他也许是在暗示我,他不叫李桦就叫李兆。我不相信。 我说:“是不是你弟弟杀了那三个人呢?” 李兆说:“他胆子特别小,不可能杀人!” 我说:“那你说说,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李兆说:“你看见他们都是被毒死的?” 我说:“是。” 李兆想了想,突然说:“你该放开我,把刚才那个人绑起来。” 我说:“为什么?” 李兆说:“谁有毒药?” 我的心微微一颤。 是啊,那个郑太原的车上装着十几公斤砒霜! 李兆又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怎么都觉得他穿的衣服很眼熟,终于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勺子身上的衣服!……鞋子我记不清了,我记着,勺子好像穿着一双白色的鞋。我忘了大物穿着什么鞋了。” 我的脑袋都大了。 棕色皮夹克,牛仔裤……勺子确实穿着同样的衣服!而郑太原穿在身上确实很不合体,显得太大了,裤脚是挽起来的。 如果这个人穿的真是死尸身上的衣服,说明他根本没有被困在小货车内,他在我离开那三具尸体之后,扒下了死尸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关在了小货车内…… 真若如此,他对这片迷魂地太熟悉了,就像守墓人熟悉他看管的那片墓地。 难道李兆真是无辜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陷害我偷了你的钱?” 他说:“对不起,周老大,我得自保啊。” 我为李兆解开了绳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很不喜欢你。”说完,我就下了车。 我喊来张回,对他说:“我们没有证据确定李兆杀人了,我把他放了。” 张回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我说:“我和他讲和了。我知道你会怀疑我,我只能对你说,我保证不会拿大家的安全当赌注,也绝不曾故意陷害他。” 张回说:“为什么你改变主意了?” 我说:“我看到的那几个人是被毒死的,而这个郑太原的车上有砒霜。从今天起,你要提防这两个人,为了大家,多操点心。” 张回点点头:“放心。” 接着,我站在营地中间喊起来:“大家过来,到我的帐篷商量点事儿!” 大家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对李兆和郑太原说:“李兆和郑太原,你俩休息一下,我们团队这些人商量一下补给问题。” 郑太原说:“噢。” 李兆又回到了我的车上。 大家都聚集到我的帐篷之后,我把门帘挡上了,然后说:“你们坐吧。” 大家没有坐,都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你们是我招集来的,现在我们迷路了,我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一直隐瞒着大家,我怕你们惊慌失措,现在我要竹筒倒豆子,把一切都讲出来,希望你们相信我,并且镇定。”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没人说话,都在看着我。 我说:“当我们进入戈壁滩的时候,我捡到了那只录像机,在几公里之外,我又看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我以为他和录像机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录像中总共有四个人,遇到这个李兆之后,我感觉他很像录像中的一个人,但是录像打不开了,我不能确定。录像中,最后剩下了三个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好像他们把另一个给害了。李兆说,那是他老婆伙同情夫,要在罗布泊干掉他,结果他逃走了。” 白欣欣扔出一句,明显在讽刺我:“操,越来越像小说了。” 我没理他,继续说:“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大家都看到了,他跟我们呆了两天两夜,又离奇地不见了。今天下午,你们午睡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小孩,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立即上车追赶他们,他们跑得很快,我一直追不上,后来他们消失了,我却看到了一辆车……” 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布布:“我本不想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那辆车的,依然是不想让你们害怕。” 然后,我继续说:“我看到了三具尸体,就是录像中那三个人。我当然怀疑是李兆害死了三个同伴,没想到,他反咬我一口,说我拿了他的钱。我带你们去找那辆车,又神奇地看到了郑太原的封闭式小货车……” 布布说:“为什么回来之后你就放了李兆?” 我说:“刚才我和他谈过了,他说其实他们总共五个人,有一个很可能还活着。据他说,那个人是他的弟弟,我对他说话不怎么信任。他提示我,最有可能害死他三个同伴的,其实是这个郑太原,我觉得有点靠谱,因为那三个人都是被毒死的,而这个郑太原的车上装着砒霜……” 白欣欣说:“我就说过,你不该把他带回来!” 布布马上紧张起来:“我老公会不会也被他害了?” 我说:“我不知道。现在,我们无法确定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要不然,干脆把这两个人驱逐出去,不管他们死活,你们表表态吧。” 白欣欣第一个举起手来:“我同意!” 再没人举手了。 我看了看每个人,说:“不举手什么意思?不同意?” 没人说话。 布布问我:“你什么态度?” 我说:“不管他们是什么人,现在都困在这个迷魂地了,我不忍心。” 布布说:“那就听你的吧。” 白欣欣瞪着布布说:“出了事你负责?” 布布说:“什么叫我负责!大家都要负责!” 我说:“从今天起,让郑太原和李兆睡一个帐篷。我们不要搭那么多帐篷了,只搭两个,每个帐篷睡四个人,房车睡三个人。另外,每个车主都不要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下车的时候,一定要随手拔下来,装进口袋里。” 停了停,我又说:“接下来我想说,我们这次迷路不是偶然的。当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突然失灵之后,就发现了精灵古怪的小孩,怎么那么巧?我怀疑,他,或者说他们,就是迷魂地的一部分……老实说我不怎么害怕,我觉得这不是遭遇,而是奇遇。” 白欣欣忽然有些兴奋:“周作家,你说我们会不会有艳遇?” 我还是不理他,接着说:“而且,我们这些人注定要来罗布泊,要来迷魂地,注定要经历这些事。” 布布看了看我:“怎么说?” 我说:“是命运把我们引来的,不信的话,大家看一下我们的车号。” 布布说:“什么意思?” 我说:“罗布泊湖心的经纬度,正是我们每辆车的尾号。” 第四十五章:另一个畸形的爱情故事 我观察过了,我们这些车的车号尾数组合起来,正是罗布泊的经纬度。 布布惊讶地说:“不会吧!” 我说:“这里的经纬度是东经90°18’30",南纬40°25’30",不信你们报报自己的车号。” 布布说:“我的是鄂axxx25……” 孟小帅说:“我的是陕axxx30。” 白欣欣说:“我的是皖bxxx30。” 魏早说:“我的是蒙bxxx40。” 我说:“我的是甘qxxx18。” 布布掐算了一下,说:“对不上,缺90呢。巧合巧合!” 我说:“后来,我把李兆的丰田普拉多找到了,他的车号粤sxxx90。” 大家都不说话了,似乎掉进了噩梦中。 我说:“今天搭了几个帐篷?” 魏早说:“四个。” 我说:“不要拔了,太明显。我们用一个装行李。” 接着,我对白欣欣说:“吃的喝的都在房车上,你更要警惕。” 白欣欣的眼神有点恐惧:“警惕什么?” 我说:“万一半夜有人把房车开跑,我们就全完了。” 白欣欣说:“我在车里啊。” 我说:“如果你睡着睡着被人勒死呢?”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在咒我?就算有人把房车开跑了,你们不会追吗?” 我说:“要是剩下这些车油被放光了呢?” 白欣欣说:“那怎么办?” 我说:“最好让两个男的跟你睡在房车上。孟小帅,衣舞,你们有意见吗?” 孟小帅说:“没有……” 衣舞摇了摇头。 我说:“你们谁睡房车?” 张回说:“周老大,你睡房车吧。” 浆汁儿撅着嘴看了看我。 我说:“我不去。” 魏早说:“让帕万去吧。他虽然听不见,但是我感觉他睡觉很轻。” 我一下想起了衣舞录像机里录下的那些睡态,帕万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说:“好,你跟他交流一下。还有呢?” 孟小帅说话了:“徐尔戈!” 徐尔戈眼神很复杂地看了看她。 孟小帅是不想和徐尔戈睡一顶帐篷里。 我看了看徐尔戈,他说:“没问题。” 我说:“四个女的,分到两个帐篷里。浆汁儿,布布,你们跟我一个帐篷,还有张回。孟小帅,衣舞,你们和魏早、号外睡一顶帐篷。” 几个人都点头了。 我说:“吃晚饭吧。” 我始终没提衣舞那只录像机的事儿。 吃完晚饭,为了让大家暂时忘掉死亡的威胁,我动员大家点起篝火,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又拿出了我的四根弦吉他,给大家唱歌。 啤酒可以当水喝,这一夜,我们奢侈了一回,布布给每个人发了一听啤酒。 罗布泊一片黑暗,从四面八方盯着营地中间那堆弱弱的篝火。每个人的脸都被篝火映红了。我唱的是王力宏的《依然爱你》。本来我不喜欢流行的,我之所以唱这首歌,完全是为了让大家感觉离现代文明更近一些,离昨天的生活更近一些,离灯红酒绿的城市更近一些,离家更近一些—— 一闪一闪亮晶晶 留下岁月的痕迹 我的世界的重心 依然还是你 一年一年又一年 飞逝尽在一转眼 唯一永远不改变 是不停的改变 我不像从前的自己 你也有点不像你 但在我眼中你的笑 依然的美丽…… 李兆——这个重大杀人嫌疑犯坐在我对面,他随着吉他打着节拍,竟然听得很动情。 郑太原坐在远点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看着我。 魏早在拨拉着篝火。 张回仰望夜空。 号外轻轻抚摸四眼。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我边唱边看看她,她双手支腮,最投入,眼睛是湿的。 白欣欣看着孟小帅,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衣舞拿着啤酒,并没有打开,她在吉他声中,低着头,用手指在沙土上画着什么。 布布穿着花棉袄,望着篝火,似乎陷入了往事中。 孟小帅轻轻跟着我哼唱。我听得见,她唱歌跑调儿。 徐尔戈也看着孟小帅,没有任何表情。 帕万的世界是宁静的,他坐在帐篷门口,仍然在吸烟。他似乎瘦了一大圈。 我们回到帐篷之后,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跟我到外面去走走。” 浆汁儿说:“你邀请一个女孩子散步,就这么直白啊?” 我说:“嗯……浆汁儿,你看外面的月亮多好,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浆汁儿说:“虽然你不知所云,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你的诚意。走吧!” 于是,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拉着她,走出了帐篷。 号外还在捣鼓电台,能听见刺耳的杂音和他的呼叫。 我和浆汁儿在营地四周慢慢地走,她说:“木吉他的声音很感人。” 我没说话。 她又说:“我最喜欢《依然爱你》里的那句——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 我还是不说话。 她问我:“你怎么了?我们出来真的就是走走?” 我看了看她,突然问:“浆汁儿,你每天半夜都起来吗?” 她愣了一下,停住了。 我说:“至少前天晚上,就是26号,凌晨三点多你离开了帐篷,一个半钟头之后才回来。” 她看着我,瞪着眼睛,终于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你又出去了,并且遇到了衣舞,那是3点多钟,你们还对话了。” 浆汁儿低下头,过了好长时间才说话:“我说了你不能鄙视我。” 我:“我听听。” 浆汁儿:“那我不说了。” 然后,她掉头就走。我觉得她是借着撒娇给自己挤出一点时间,思考怎么回答。 我追上去拉住了她:“我保证。” 她停下来,看着远处的黑暗,语气突然不像是她了:“我要杀了她。” 我一抖:“杀了谁?” 她说:“还能有谁!” 我说:“为什么?”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从来不喜欢旅行,更没想过要穿越什么罗布泊。我之所以跟你们来,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我说:“她把你怎么了?”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共戴天。” 浆汁儿从大学跟一个男生恋爱,那个男生叫吴珉。 吴珉是农村的,毕业之后,留在了岳阳,设计电脑硬件,此人手巧心细,又很勤奋,很快就成了公司骨干,算是个“凤凰男”。 他家里四个孩子,都是男孩,他最小,另外三个都没有学历,都在福州打工,他的父母年龄大了,而且,两个老人的腿脚都有残疾。 浆汁儿的父母不同意她跟吴珉恋爱,因为吴珉家的负担太重。可是,浆汁儿深深地爱着吴珉,毕业之后,两个人就同居在一起了。浆汁儿的父母尽管反对,还是给他们交了首付款,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没等两个人结婚,浆汁儿就把吴珉的父母从农村接来了,她除了上班,更多是伺候吴珉的母亲。这女孩嘴上强硬,其实内心很单纯,很朴实。老两口对浆汁儿也特别好。 吴珉赚的薪水不算少,但是,很多都用于补贴他的各种亲戚了,因此,两个人的生活并不宽裕。 吴珉觉得对不住浆汁儿,有一天,他带浆汁儿去了一家著名的首饰品牌店,一定要给她买个钻石戒指,表达他的爱。 两个人走进首饰店,营业员立即笑脸相迎。浆汁儿却说:“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素圈戒指,我选一款。” 吴珉当时就愣了。 营业员说:“我一看这位先生就特别爱你,我给你推荐一款戒指吧——你看这款心形钻石,它是所有钻石切割法中最浪漫的一种形式,代表爱情的热烈与纯净。纤巧的四爪设计,象征爱情的稳固和长久……” 浆汁儿说:“我只要素圈戒指。” 营业员立即露出《白雪公主》里巫后的表情,说:“那你就不需要来我们店啊,路边很多小摊都有卖,去那儿看看吧。” 浆汁儿很生气,跟那个营业员吵起来。 吴珉把她推走了。 浆汁儿出来就笑了:“去小摊?” 有那么一段时间,吴珉被派到西安筹备分公司,一去半年。浆汁儿留在家中,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的父母。甚至她出差的时候,就把她自己的父母接来,照顾两位腿脚不便的老人。 开始的时候,吴珉每天都跟浆汁儿通电话,微信,短信。后来他的音讯就渐渐少了。 浆汁儿以为他工作忙,每天都给他发个短信问候,最早他还回复,后来渐渐就不回复了。 有一天,浆汁儿给他打了个电话,感觉他的语气变得很疏远,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 挂了电话,浆汁儿开始了各种猜疑。 几天之后,吴珉终于给她打来了电话,提出分手。 当时浆汁儿都懵了。 第二天,她就去了西安,可是,吴珉竟然关了机,没有见她。 浆汁儿很气愤,只好回到湖南,再次给他打电话。他不再接了。 浆汁儿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他的父母感觉到浆汁儿和儿子之间出了问题,问浆汁儿怎么回事儿,浆汁儿说了,他的父母很生气,拨打儿子电话,要好好骂他一顿,却始终打不通。 就这样,吴珉在西安杳无音讯,浆汁儿一个人在湖南照顾着他的父母。 没想到,有一天浆汁儿下班回到家,发现他的父母离开了。他们的儿子肯定偷偷给他们打了电话,一家人商量之后,他们悄悄离开了已经不再是儿子女朋友的浆汁儿。这次他们的腿脚倒是灵便,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浆汁儿都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浆汁儿再次请假去了西安。 经过多方打探,她终于知道,吴珉已经另有所爱,那个女孩叫孟小帅,是个模特,很漂亮。 她继续打探,得知孟小帅是个玩弄男人的主儿,她有几个男朋友,吴珉只是其中之一,勉强算个备胎,孟小帅每周跟他见一面都不错了。而吴珉其实知道孟小帅有几个男朋友,他被这个女孩彻底迷住,不能自拔…… 浆汁儿恨死孟小帅了。 她回到湖南,继续联系吴珉,始终联系不上。 她开始寻找孟小帅的踪迹。孟小帅有微博,浆汁儿是她的粉丝,两个人甚至通过私信,但是孟小帅并不知道她是谁。 浆汁儿知道我要来罗布泊,正是她把信息传递给孟小帅的。孟小帅爱玩,真的来了…… 听完之后,我终于知道了,她箱子里私藏的那张图片,原来是孟小帅的广告照。 我说:“你真打算……杀了她?” 浆汁儿说:“我只是恨她,我根本下不去手……” 我说:“真是红颜薄命,可怜的孟小帅,竟然有两个人想杀她……” 浆汁儿说:“还有谁?” 我说:“徐尔戈爱她不成,想跟她同归于尽。” 浆汁儿说:“他要是真把她杀了,那我就省事了!” 我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多么愚蠢。” 她说:“为什么这么说我!” 我说:“首先你爱上那个屌丝就是愚蠢的,然后他移情别恋了,你却死死不放手,这就更愚蠢了。现在,你又想杀死情敌,让他回到你身边,这就更更愚蠢了。” 她说:“那我就是爱他,怎么办!” 我说:“凉拌。”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徐尔戈,他在黑暗中激动地说:“周老大,你快来!地下有人说话!” 第四十六章:南太平洋上的另一只耳朵 我和浆汁儿跑过去,说:“在哪儿?” 徐尔戈说:“嘘……” 我们赶紧闭住了嘴巴。 徐尔戈撅着屁股,趴在沙土上,就像古代人在听马蹄声。 我也学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听。地面死气沉沉,哪有什么人说话! 我说:“你听到什么了?” 徐尔戈不甘心,跟我摆了摆手,继续听。 我们又等了几分钟,他才站起身来,说:“没有了,没有了……”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徐尔戈精神出问题了。 他看我审视他,说:“刚才真的有人说话!” 我问他:“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他说:“我睡不着,来录音的。” 我说:“录什么音?” 他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说不清楚,就把一个东西递给了我,那是一只录音笔,电台dj大都随身带着录音笔。他说:“我每天都录一些话,你听听就明白了。” 我打开录音笔,听到了徐尔戈的声音:“今天是4月25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五天,我们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们迷失了方向。我估计我们要死在这片无人区了,小帅,跟你死在一起,我是幸福的……” 他的语调非常非常悲怆,就像亡国之前的最后播音。 又一段录音:“今天是4月26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六天,一直没有找到路。我是徐尔戈,我住在南京市秦淮区花池小区8号楼1门201室。我们同行11个人,他们分别是周德东,魏早,帕万,白欣欣,孟小帅,浆汁儿,布布,衣舞,张回,号外,还有一条可爱的金毛四眼。爸妈,我爱你们,永远。” 徐尔戈把这只录音笔当成了黑匣子。 又一段录音:“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徐尔戈说:“好!我正说到这儿,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很清晰!” 我说:“你确定不是我们营地的人在说话?” 他说:“我确定!因为这个声音来自地下。” 我看了看地面,感到有点恐怖了。 我问徐尔戈:“男的女的?” 他说:“一个男的。好像还有轮船航行的声音。” 我说:“他说什么?” 徐尔戈说:“他问我——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我说:“然后呢?” 徐尔戈说:“最初的时候,我不确定这个声音来自哪儿,我以为是半空,就大声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那个声音重复了一句,罗布泊?我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我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一直盯着徐尔戈。 徐尔戈接着说:“这时候,我才听出声音是来自地下,赶紧趴在地上,问,你是谁?我听见他说,我叫周志丹,我正赶往复活岛……轮船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那个声音也就消失了。” 我说:“复活岛是哪儿?” 徐尔戈说:“我不知道。听起来好像阴间的……” 我说:“赶紧回营地。” 我、徐尔戈和浆汁儿跑回营地,走进了我那个帐篷。 布布和张回在。 我说:“张回,你把我们的人都叫来。” 张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孟小帅、衣舞、魏早、号外都来了,白欣欣最后一个来的。 我问号外:“李兆和郑太原在干什么?” 号外说:“他们在帐篷里说——说话。” 我又问:“你一直在呼叫吗?” 号外说:“在——在呼叫啊。” 我说:“有信号吗?” 他摇摇头。 我说:“没事了。” 接着,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就把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问:“你们谁知道复活岛是什么地方?” 布布说:“我知道。” 我说:“它在哪儿?” 布布说:“我觉得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复活岛,不应该是我说的那个复活岛……” 我说:“你说的复活岛在哪儿?” 布布说:“在南美洲的智利呢!” 我忽然想起了徐尔戈说的“轮船航行的声音”,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 我说:“布布,你说说南太平洋的那个复活岛!” 布布说:“前几年,我想去那里旅游,后来身体不太好,我就取消了这个计划。不过,我查阅过很多关于它的资料。” 大家都静静地听。 布布说:“这个岛是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以外,孤零零的。它是与世隔绝的岛屿之一,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没有人知道雕刻者是谁,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是怎么完成的。更奇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 没人插话。 布布继续说:“就像我们看到的那个木牌一样,在那个岛上也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没人能破解那些符号……我知道的就这些。” 静默了半天,我突然说:“我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来你们别害怕。” 孟小帅直跺脚:“你说啊!” 我问:“你们谁的手机里有世界地图?” 徐尔戈说:“我有。”说着,他掏出了形体宽大的手机。 我说:“能查经纬度吗?” 徐尔戈说:“可以的。” 布布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说:“首先,从卫星上看,罗布泊是一只耳朵,对不对?” 布布茫然地点头。 我说:“假如把地球看成一颗巨大的脑袋,它就应该有两只耳朵。那么另一只耳朵在哪儿呢?” 孟小帅害怕了,她抱紧了肩膀。 我说:“就是说,罗布泊相对的地球另一面是什么地方?” 孟小帅弱弱地说:“我好像在网上看过,通过地心,上海在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是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我说:“可以查。” 然后,我对徐尔戈说:“有个地理探测方法,如果西经是x度,北纬是y度,那么通过地心,这个点对应点的经纬度就应该是——东经180-x度,南纬y度。你算算。” 徐尔戈说:“罗布泊对面的位置应该是……西经90°18’30",南纬40°25’30"。” 我说:“你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在手机上查了半天,终于呆呆地说:“真的是这样……” 我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在地球另一面与罗布泊相对应的位置,正好位于智利以西的南太平洋上! 太平洋茫茫无际,它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海洋,18134.4万平方公里,约占地球三分之一…… 我说:“我相信,西经90°18’30"南纬40°25’30",那片漆黑的海底肯定是一个大耳朵图案,只是卫星拍不到。” 徐尔戈说:“我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徐尔戈在这只耳朵上说话,那个人在另一只耳朵上听到了。” 布布说:“这也太玄了吧!” 我说:“在这两只耳朵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相隔几百米,我们就听不到另一个人说话了。但是,在这个神秘的区域,两只耳朵是通的。” 徐尔戈说:“你是说那个人正巧是中国人,正巧在南太平洋的那个位置上?” 我说:“也许吧。这个人听到你的声音,试探地对了话。可是,你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们的轮船已经驶过了那个神奇的地点……” 徐尔戈说:“我们不要再走了,留在这里,继续对着地下喊话!” 布布立即说:“我们必须走!我要寻找我老公!他肯定都还活着,他已经没有吃的喝的了!” 徐尔戈说:“我们都迷路了,上哪儿找他去?” 布布说:“没关系,你们不走,明天我自己走!” 我说:“布布,你先别激动。” 然后我对徐尔戈说:“那片海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有轮船经过,我们留在这里不停呼救,不现实。我们就指望这个周志丹了,如果他坚信听到的不是幻觉,说不定会给国内打电话报警……” 孟小帅激动地说:“这么说,我们可能会得救?” 我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就算他报警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号外结结巴巴地说:“我一直用电台呼——呼叫,没人理,徐——徐尔戈自言自语,却有人回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说:“这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突然外面传来了喊叫声。 是郑太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郑太原从帐篷里跑出来,面色惊慌,对我说:“那个人,那个人疯了!” 第四十七章:神奇的音流技术 李兆疯了? 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我跑进他们的帐篷,看见李兆坐在睡袋上,正在掰手指关节。他看见我进来了,就说:“周作家来啦。”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你ok?” 他说:“我很好啊。你请坐。” 他挺正常啊,不像疯了。 我试探地问他:“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前我想听个故事。” 我说:“你想听……什么故事?” 他说:“恐怖故事吧。” 我终于感觉这个人的神经有点走板了,我说:“我不会讲恐怖故事。” 他很得意地笑了:“我给你讲?” 我说:“好哇。” 他说:“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你问。” 他说:“5减1等于几?” 我说:“2吧?” 他一拍大腿:“高智商!” 我说:“我只知道结果,但是不知道推算过程。” 他说:“所以啊,故事就来了。” 接着,他指了指站在帐篷门口的人:“他们没有回答提问,我不要他们听。” 我回头看了看,除了郑太原,我们的人都挤在门口看。我对他们说:“你们离开一会儿,拜托。” 他们就退开了,我把门帘关上了。 他说:“嗯,我就对你一个人说。”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听。 他说:“这个故事很复杂,一环套一环,你要注意听啊。” 我说:“我会的。” 他说:“五个人去探险,其中有个人叫吴易沙,吴易沙就是我,这是个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我的大脑飞速地转着,他的真名叫吴易沙? 他继续说:“这五个人配合非常默契,骗来了2000万。” 我说:“怎么能骗来那么多钱?” 他笑了:“他们给那些幻想去美国的人办绿卡,资金移民。” 我说:“怎么办绿卡?” 他说:“在领事馆附近租一间安静的办公场所,雇个女老外扮成审查官,有人扮成翻译,有人扮成高官,有人扮成受贿的官太太,吴易沙扮成介绍人,那些人就乖乖把钱送来了。他们进了那个房子都不敢说话,给他们发了‘绿卡’,很多人都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字儿……非常,非常完美。” 我说:“然后呢?” 他说:“然后,五个人来新疆避风,其中两个人动了杀机,要伙同另外两个人弄死吴易沙。他们进入罗布泊湖心之后,给吴易沙的啤酒里投了毒,然后由司机扛着,找块沙地埋了……” 我说:“你不是吴易沙吗?你……死了?” 他说:“我当然是吴易沙!你不要打乱我的故事好不?我要用第三人称讲,懂吗?” 我说:“嗯,你继续。” 他说:“司机不想害死吴易沙,提前跟他泄密了。吴易沙假装中毒,逃掉了。” 我说;“那三个人为什么不杀司机呢?还有,他为什么要救你?不,他为什么要救吴易沙?” 他说:“司机参与诈骗,仅仅是得点好处费,不参与分赃。而且,离开罗布泊全指望他了,只有他会修车。他救吴易沙有条件,事成之后,他和吴易沙对半分赃款。” 我说:“懂了。” 他继续说:“我逃走之后,一直像个鬼似的尾随着他们,我有跟踪器。那天半夜,我悄悄溜进他们的营地,在他们的早餐里下了毒……” 我说:“你错了?” 他愣了:“我错了?我会错?” 我说:“第三人称。” 他顿时变得很羞赧,说:“对不起……吴易沙把那三个人都杀了。最后他想斩草除根,把司机也干掉,可爱的司机竟然逃走了,呵呵,不够意思。” 说到这儿,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盯着我问:“你想跟吴易沙对半分赃不?” 我说:“不不不,谢谢。”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算你聪明!” 我不确定这个人到底叫什么了,还是称他李兆吧,好像更顺一些。 我走出李兆的帐篷,有些沮丧。 布布问:“他真的疯了?” 我点点头。 布布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并不知道怎么办。吃人的罗布泊,吃人的迷魂地,我们自身难保,还要不要带着这个人? 首先,他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第二,他很可能是个诈骗犯,杀人犯。第三,他是疯子。带着他,每个人都睡不踏实,并且还要消耗我们的食物和水。 这是考验每个人良心的时候。 我说:“大家表决吧,我们要不要带着他?老办法,不同意带他的举手。” 郑太原站在人群之外,弱弱地问:“我也参与吗?” 我说:“你不参与。” 他就不说话了。 白欣欣举起手来,同时嘀咕了一句:“这他妈还用表决?” 张回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摇了摇头。 魏早迟疑了很久,终于没有举手。 加上我、布布、孟小帅、衣舞,总共6个人没有举手。 白欣欣看了看大家,说:“我声明,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这个疯子如果敢接近我的房车,我绝对不客气。” 布布说:“晚上谁照看他?” 郑太原举手了:“我吧。” 我看了看他,说:“辛苦你了。有问题你喊一声。” 接着,大家各自散去。 我和浆汁儿正走回帐篷,突然,听见李兆惊叫起来:“救命!——”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李兆像躲避恶魔一样从帐篷里冲出来,直接跑向了我。浆汁儿跟我走在一起,她本能地闪了一下,抓住了我。李兆揪住了我另一条胳膊,回头瞪着郑太原,双眼充满了惊恐,全身不停地哆嗦。 郑太原站在帐篷门口,静静地看过来。帐篷里亮着应急灯,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郑太原突然笑了,说:“这个人好像不喜欢我……” 我没说话。 我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兆为什么突然就疯了? 我们一直在帐篷里谈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奇怪声音,而李兆和郑太原在另一个帐篷里说话,时间不到一个钟头,结果李兆突然就精神崩溃了。 郑太原跟他说了什么? 太可疑了! 我朝郑太原逼近了几步,带着浆汁儿,李兆没敢跟过来,留在了原地。我说:“郑太原,我能不能问一下,刚才,就是他疯掉之前,你们聊什么了?” 郑太原说:“我们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我说:“具体点。” 郑太原说:“主要是他说了,我一直在问,比如他来罗布泊之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他跟你们都是什么关系,等等……最早我看你们绑着他,我有点不踏实。” 我想了想,回到李兆跟前,低声说:“你连杀人都不怕,为什么怕他啊?回去睡觉。” 李兆拼命地摇脑袋,嘴唇颤颤地说:“他给我放电影!” 我哆嗦了一下。 我盯住他的眼睛:“他给你放什么电影?” 李兆说:“我不看电影!” 我又问:“告诉我,他怎么给你放的电影?” 李兆突然暴躁了,叫起来:“我害怕他的电影!” 我想了想,拉着他走到我的车前,打开车门,轻声说:“要不,你睡到我的车里?” 我不敢再刺激他了,担心他越疯越严重。 李兆看了看郑太原,又看了看我的车,像个小孩一样点点头,然后就爬了上去,蜷缩在后座上。我把车门轻轻关上,对郑太原大声说:“他可能得了恐惧症,你一个人睡吧。” 郑太原没有说什么,退回帐篷,放下门帘,很快,帐篷的窗子就黑了。 浆汁儿小声说:“这个郑太原有问题……” 我说:“观察观察再说。” 走到帐篷门口,我回头看了看郑太原的那顶帐篷,黑糊糊的,无声无息。那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回到帐篷,我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站起来要出去,浆汁儿问我:“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找衣舞聊聊。” 浆汁儿说:“和我聊够了?” 我说:“我和她聊的是严肃话题。” 浆汁儿说:“你这句话真严肃。去吧去吧。” 我走出帐篷,看见营地外有个黑影,是号外,我走过去,看见他撅着屁股趴在盐壳地上,听着什么。 我走过去问他:“你也来听了?” 他站起来,笑了:“我很好奇,我的电台都收不到信号,趴——趴在地上怎么就能听到声音呢?” 正巧衣舞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号外说:“听大海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带点幽默感的话。 衣舞很书呆子地问:“真的有大海的声音?” 号外说:“我开——开玩笑的。” 衣舞把脸转向我,她说:“我们应该用音流试试,看看徐阿(尔)戈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音流这个词让我一震,蓦地想起来,衣舞是学音乐美学专业的。 音流是个很鲜为人知的学科,发明者是德国物理学家克拉德尼。 十九世纪初,克拉德尼在小提琴上安放一块金属薄片,均匀地撒上沙子,然后用琴弓拉琴,结果那些细沙自动排列成不同的美丽图案,随着琴弦拉出的不同曲调和频率的不断增加,图案也不断变幻,越来越复杂——这就是著名的“克拉德尼声音图案”。 声音是一种波动,不管是敲门还是击掌,声音的震动会引起空气有节奏的振动,使四周的空气产生疏密变化,形成声波,一直持续到振动消失。 后来,这种技术经过其他科学家不断完善,逐步形成了音流学,即通过不同频率的声波,振动水或者沙子,就能得到不同的几何图案。 比如,让一个装满沙子的容器,以每秒25次以下的频率均匀地振动,沙子最终呈现的是一个逐渐向外的螺旋形状,这个形状正是宇宙银河系的基本形态和外观,也是地球上生物遗传物质——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非常神奇。 音流学还可以用来“捕捉”动物的声音,分析各种复杂的声波。 比如,科学家把海洋动物发出的声波频率,绘成各种图谱,以便识别出它们的种类。有一天,人类甚至有可能通过音流学,读懂海豚之间是怎么交流的。 全世界没几个人玩音流。 我问:“你懂音流学?” 衣舞说:“这是我的专业。” 徐尔戈和孟小帅都来围观了。 我们从白欣欣那里,借来一块房车上的太阳能吸光板,抬到远离营地的地方。接着,又挖来了一些沙子。孟小帅主动贡献了她的一双丝袜,用来筛沙子。 最后,衣舞把那些很细的沙子均匀地撒在光滑的吸光板上,然后让我们全体离开。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导致图案发生变化。 衣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干得很开心很专注。 我们回到营地,向其他人介绍了情况,叮嘱每个人都不要乱动,不要出声。于是,大家都变成了木头人。 半个钟头之后,衣舞朝我勾勾手,我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块吸光板跟前,打开手电筒查看上面的沙子,我顿时被震撼了…… 第四十八章:一句令人魂飞魄散的谐音…… 光滑的吸光板上,那些沙子呈现着均匀的起伏形状,只有一处不规则,是个尖利的三角。 我看了看衣舞。 衣舞说:“这真的是海浪的图案。” 我说:“这个三角是怎么回事?” 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鲸类的叫声。” 如果说,之前都是猜测,现在通过音流技术,终于确定了一个举世震惊的现象——我们在罗布泊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某个位置对话,就像面对面! 回到营地,我说了这个消息,大家又恐惧又惊喜。 我说:“以后,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宿营,最好有个专人负责监听地下,不要错过求救的机会。” 徐尔戈说:“交给我。” 大家各自回帐篷的时候,我对衣舞说:“衣舞,你和我去散散步吧,好吗?我想跟你聊聊别的。” 衣舞说:“好的。” 我说:“你回去穿厚点,凉。” 她说:“不用。” 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衣舞是其中一个重大问题。 我不知道,这是我跟她第一次单独谈话,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我带着她,走出了营地,四周漆黑,风很凉,带着一种土腥气。 我们一直静静地走着,她也不问问我找她有什么事儿,突然说:“周老大,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说:“好哇。” 她就唱起来,歌词和调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我发现,她唱歌的时候发音十分准确。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听得我全身冷飕飕的。尤其是最后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缓的旋律突然变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后,我问她:“谁的歌?” 她有些腼腆地说:“我编的……” 我停下来,看着她黑糊糊的脸,突然开门见山地问:“衣舞,你给我寄过很多礼物。” 她竟然丝毫不惊讶,低声说:“你不喜欢……” 我避开了这个话题,说:“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她说:“我很喜欢,只是不实用。其实,我很害怕这个社会,只想读书,不想毕业。” 我想了想,突然问:“你怎么有钱给我买房子?” 她说:“去年,我的父母出车鹤(祸)都死了,我是独生子女,得到了一笔赔偿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最后就用它们换成礼物,送给我喜欢的人。” 我说:“我挺后悔的。” 她说:“你后悔什么?” 我说:“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我太没修养了。” 她说:“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衣舞,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凭空制造了很多复杂的关系。” 她愣了:“我们之间……没关系?” 完了,我们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里了。 我再次转变话题:“衣舞,你这次来罗布泊,目的是什么?” 她的口气有些冷:“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我说:“不不不,现在有关系了,我们是结伴出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说:“我想送给你最后一个礼物。”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说:“如果因为某个人一句话就去死,那我们的生命太脆弱了。” 她把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黑暗:“其实,我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怎么了结自己……” 接着,她对我说了她试过的很多种自杀方式,这是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说:“我曾经去过62成(层)高的楼顶,那里的风就像罗布泊这么大,听不到人声,简直就像天堂的郊区。我闭上眼睛想象蹦极的感觉,飞翔的感觉,非常幸福。可是,我又想到我会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后摔在马路上,鲜血会溅出几十米,脑袋会四分五裂,一只眼珠滚进下水道里,一只眼珠弹到人行道上……又觉得太丑了。” 她没有自杀,仅仅是因为死去之后“太丑了”。 她继续说:“我也去过海边。对于女孩来说,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可是,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后,我的肉会被鱼吃得精光,那些鱼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导师……又觉得太恶心,也放弃了。”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我:“我记得,你在书里曾经描述过自杀,你说——自焚,把自己变成一堆烤肉的过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内脏;上吊,让舌头舔到前胸的魔术;枪杀,让我从你脑袋的这一端看到你脑袋的那一端;割腕,让死亡和出生变得同样艰难和漫长……都让我望而怯(却)步。” 我说:“所以,你想选择安眠药?” 她说:“对,我觉得这种死法没有痛苦,飘飘忽忽就去了对岸……” 说到这儿,她慢慢把脑袋转向我,突然说:“我的录像机和安埋(眠)药都被你拿走了?” 我说:“没有,不过我捡到了你的录像机。” 她叹息了一声,说:“那就是天意了。” 我说:“你不是喜欢送我礼物吗?那我告诉你,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虽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觉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说:“当然了。” 她说:“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说:“什么游戏?” 我说:“你选7个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我给你算算命。” 她想了想,说:“好的。” 她选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说:“怎么都是数字啊?我说了,不要有关联。” 她说:“这些数字有关联吗?”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这7个字当成数字,1,5,7,10,1,4,1,那么它们加起来是29,正巧是她的年龄…… 还有什么含义? 她盯着我又问:“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看着她说:“我是个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连我和我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达到永远——你说呢?” 她久久地看着我,不再说话。我们的谈话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对视着,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我忽然意识到,她选的那7个字是谐音:衣舞其实已死矣…… 第四十九章:浆汁儿的第六感 我从衣舞选的7个字里,没找到任何关于性格和命运的信息。 我们同行一个礼拜了,她不可能是鬼。我想,这个大龄女的心理肯定有严重的问题。 一个正常人选的汉字,能显露出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而衣舞选的汉字则毫无规律可言。我无法做出判断,正像一个懂得牌技的人,跟生手打牌的时候,所有牌技都没用了, 我匆匆结束了跟她的谈话,回到了帐篷中。 浆汁儿和布布都睡了。她俩在帐篷的左侧,我和张回在帐篷的右侧,中间是过道。虽然很黑,我却能感到张回很清醒,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没有跟他说话,摸黑躺下来。 这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 眼下,营地里总共有6辆车,4顶帐篷,14个鼻子在喘气,我想到了,今夜肯定不会太平。 不管什么阴谋,一定都是在你熟睡之后才发生的,等不来。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快点睡去。 直到我睡着,也没听到张回的鼾声。 有人推我,我吓了一跳,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女孩的香气,她离我的脸很近:“大叔,有人……” 我没声张,迅速爬起来,凑近她的耳朵:“里面外面?” 她说:“外面……” 我轻轻走出去,她也跟了出来,我们沿着帐篷看了一圈,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小声说:“你听见什么了?” 浆汁儿说:“有人蹲在帐篷外,和我只隔着帐篷,我感觉到了。” 我说:“他说话了?” 浆汁儿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感觉得到!” 浆汁儿说:“第六感啊!我不像你,只用器官感觉外界,只会盯美女胸……” 我说:“宝贝,你是睡迷糊了。”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来证明给你看。” 我说:“你怎么证明?” 浆汁儿说:“你把眼睛闭上,一只手张开,用另一只手的一根食指在它掌心上慢慢画圈,越近越好,顺时针画几下,逆时针画几下。画的时候,你要入静,仔细感觉……” 我照着做了。 浆汁儿说:“你画圈的时候,张开的手掌会感觉到,对不对?” 我有些惊讶:“嗯!” 浆汁儿说:“你的手指和手掌并没有挨上,你怎么会感觉到?” 我答不上来了。 浆汁儿说:“现在,你再张开手掌,闭上眼睛……” 我又照做了。 浆汁儿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没有感觉。” 浆汁儿说:“我正在用手指在你的手掌上画圈,可是你却感觉不到了。这就是第六感的奥秘,懂了吗?” 我说:“没懂。” 浆汁儿说:“愚钝啊。当我不认为帐篷外有人的时候,就算真的蹲着一个人,只要不弄出声音,我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只要我怀疑帐篷外有人,并且全神贯注地去感觉,只要真的蹲着一个人,我肯定能捕捉到他的气场。” 我说:“也许是这样……会不会是四眼?” 浆汁儿说:“你把我当傻瓜?” 我说:“那你认为是谁?” 浆汁儿说:“不是我们的人。” 我朝郑太原的帐篷看去,黑着。我又朝我的车上看去,也黑着。 我说:“回去睡觉,把门帘系好。明天我们早点起来,让张回查看一下脚印。” 浆汁儿突然说:“我想吴珉了。” 我都忘了吴珉是谁了:“谁?” 她说:“唉,得,算我没出息!” 我一下想起来,说:“如果想他能温暖你,你就想吧。” 第二天已经是4月28日,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起来了,很嘈杂。 张回不在睡袋里。 我感觉好像出事了,我把浆汁儿叫起来,走出了帐篷。 很多人站在营地之外几十米的地方,正在谈论什么。 我快步跑过去,看见衣舞躺在地上,穿着黑色长袖衬衫,红色棉坎肩,头发把脸蒙住了,一条胳膊伸展着,腕子上有一条黑糊糊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下面有一滩血迹,被干燥的盐壳吸得精光,呈现着赭紫色。另一只手旁边,扔着一块陶瓷碎片,跟她的脸一样白。 这时候已经快9点了,天却刚刚亮起来,有点冷。不过,没有一丝风。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昨天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一直呆呆地站着,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李兆坐在我的车上玩车灯,一会儿近光一会儿远光。 孟小帅看了看我,突然问:“你昨天晚上找她聊了什么?” 我一下回过神来。 我看看她,说:“很复杂……” 孟小帅说:“不复杂,你就告诉我们,你跟她聊了什么?” 我说:“简单地说,她是我的读者,极端厌世,我猜她这次来罗布泊就是想自杀的……” 孟小帅说:“她是你的读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我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 孟小帅看着我,明显不信任。 我顾不上解释太多,问魏早:“她和我聊完天之后回帐篷了吗?” 魏早说:“回来了,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出来的。” 这时候,张回说话了:“周老大,她很可能不是自杀……” 我一下把脸转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张回说:“你们来看看。” 他带着我们在地上查看,果然,营地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脚印! 大家赶紧顺着脚印找出处,发现满地都是这双脚印,似乎穿它的人,整夜都在营地里转悠,分别去了每个帐篷,并且做了长久的停留。 衣舞尸体的四周,也出现了这双鞋印! 张回说:“虽然一个人有自杀的念头,但是要付诸行动,那是很艰难的。在监狱,有多少人想自杀?结果他们都活着。我怀疑,这个暗处的人听到了你们聊天,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杀死了一个有自杀念头的人。” 我忍不住看了看郑太原。 他正在听张回说话,发现我看他,敏感地看了看我。 这个人非常非常非常可疑。 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孟小帅说:“周老大,我们再搜查一次行李吧?” 我看着郑太原说:“没用,要是搜的话,说不定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 孟小帅说:“那怎么办?” 我依然看着郑太原:“如果衣舞是被人害死的,早晚会真相大白,他在衣舞的腕子上割了一个口子,我会把他的腕子剁下来,喂四眼。来,我们挖个坑把衣舞埋了吧……”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一直不在。 我问:“布布呢?” 张回说:“开车去转悠了。” 我说:“谁让她离开营地的!万一迷路,我们不就走散了吗?” 张回说:“她为了找到她老公,已经心急火燎了,我不让她去,劝不了。她一路留标记,应该没问题。她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衣舞死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跟大家一起挖坑。 盐壳地太硬了,除了李兆,总共8个男人,8把工兵铲,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一米深的坑。 移动衣舞尸体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新发现——她的旁边,干燥的沙土中,有个花朵形状的东西,拳头一样大,用沙子雕成的,一层层花瓣清晰可见,非常逼真,我相信那绝不是风刮出来的纹络。 我惊呆了。 它象征什么? 我弯腰轻轻触碰了它一下,它一下就变成了一堆散沙。 我看了看张回,怔怔地说:“怎么可能……” 张回的反应却很平淡:“现在我感觉,什么都有可能。”’ 如果说,这个用沙子塑成的花是花的遗体,那么这堆散沙就是遗体的骨骸,它太丧气了,我一脚把它踢散了。 大家开始给衣舞下葬。 我把那只录像机从车上取下来,放在了她的墓穴里。 孟小帅看了看我。我说:“有人把它送回来了。正是这里面的视频,告诉了我衣舞是谁。” 孟小帅听得有些晕乎。 埋葬了衣舞之后,我在她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孟小帅系上了她的一条灰色披巾,没风,披巾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 这是我们团队第一次死人,大家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没人吃早餐。 我们默默地陪衣舞待了一个多钟头,然后拔掉营地,准备再次出发。 为了逃出看不见的磁场,为了寻找古墓,为了遇见其他同类,我们必须移动。 张回问:“不等布布回来?” 我说:“我们去追她。” 白欣欣露出鄙视的眼神,似乎认为我是个蠢蛋。 我装作看不见。 我走到李兆面前,问他:“你能开车吗?” 李兆自信地说:“什么话!11年驾龄啦。” 我说:“那你说说驾驶步骤?” 李兆说:“首先,我上车打开电源,点亮仪表灯和机翼灯,启动,滑行,到了我的跑道,对准中线,加速,起飞!” 浆汁儿在旁边说:“我来开他的车。” 我摇摇头,说:“不要了。” 浆汁儿说:“不要了?” 我对魏早说:“你把李兆车上的油放出来,装进油桶里,带上。” 魏早说:“好嘞。”然后就去做了。 离开营地的时候,李兆看了看他的车,问:“我的飞机怎么办?” 我说:“有大雾,指挥中心不允许它起飞。” 李兆很在行地说:“噢,能见度肯定小于600米了。” 现在,我们剩下了四辆车。 我是这样分配的——我和浆汁儿、李兆第一辆车。李兆疯了,我把他带回来的,理应我来照顾他。 白欣欣、徐尔戈、号外、四眼第二辆车。房车很重要,拉着几乎全部给养,它必须在中间,徐尔戈和号外其实是押车。万一遭抢,说不定四眼也是一股力量。 孟小帅和张回第三辆车。张回可以保护孟小帅。 魏早、帕万和郑太原第四辆车。魏早的警惕性比较高,他盯着郑太原,如果有问题,帕万会帮助他。而且魏早会修车,他最适合走在最后了。 我们离开那片芦苇死根,很快又进入了盐壳地带,窗外一片灰茫茫,起伏很大,就像愤怒的浪涛,死了很多很多年,依然保持着要吞没一切的姿势。这种地形无边无际,令人的心情极度烦躁。 我和浆汁儿坐在前座上,李兆一个人坐在后座上。 车速每小时不到10公里,颠得厉害。 我有点担心起来,千万不要爆胎了。 实际上,我们沿着布布插在地上的小红旗,走出七八公里的样子,就看到了布布。她的车停在一个高点的地方,正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那姿势让人有点心酸。 车队开到她跟前,我对她讲了衣舞的事儿,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留下了?” 我说:“留下了。” 再次出发的时候,我让张回和郑太原坐在了布布的车上。 现在,我尚不能确定郑太原到底是不是科考队员。布布要跟他咨询她老公的事儿,那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并且需要郑太原帮着回忆他们一起走过的地形。我不能让她单独跟郑太原在一起,于是配了个张回。 车队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行驶。 我的车上有个疯子,气氛很古怪。走着走着,浆汁儿忍不住了,她回头看了看李兆,毫不忌讳地问我:“你说他真的疯了吗?” 我点点头。 李兆探着脑袋问:“说我吗?我当然疯了!” 浆汁儿就不说话了。 我说:“盯着导航仪。” 她说:“黑屏。” 我说:“定位器呢?” 她说:“指示灯也是黑的。” 我怀疑,我们的车队被那个磁场死死吸住了,正在迷魂地里一圈圈绕行。或者,根本不存在什么磁场,我们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中…… 浆汁儿说:“我很担心布布。”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只担心年轻女孩是不是?” 我说:“这是什么话!” 浆汁儿说:“那个郑太原在她的车上!” 我说:“有什么担心的……” 浆汁儿说:“我怕布布变成后座上的这个人。” 我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昨天晚上,那个郑太原和后座这个人聊了一会儿,结果他就疯了。现在,郑太原肯定正在和布布聊天……” 我说:“张回是傻子吗?” 浆汁儿说:“万一张回睡着了呢?我都困了。我猜,那个郑太原不需要太多时间,昨天他用了不到一个钟头!” 我说:“我觉得,后座上这个人之所以疯了,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李兆突然说:“这话我爱听!我就是太聪明了!” 我和浆汁儿互相看了一眼,原来李兆一切都听得很明白。 我说:“可是,郑太原说的那些事儿,和布布老公的情况完全能挂上钩啊。” 浆汁儿说:“如果……布布的老公被他害了呢?” 我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我会测试他的。” 浆汁儿说:“你怎么测试?” 我说:“后座上这个人就是我的钥匙。” 浆汁儿说:“我没明白。” 我说:“催眠。” 浆汁儿说:“大叔,你会催眠?” 我说:“没试过,试试呗。如果我能钻进后座这个人的记忆里,就能看到昨天晚上他究竟受到了什么惊吓。” 李兆再次探过头来:“我的大脑表示热烈欢迎!” 我回头对他说:“我们谈正事呢,你能不能不说相声?” 李兆说:“我认为你们说的更搞笑,如果说我是在说相声,那也是我们三个人的群口相声。” 我看了看他,感慨了一句:“我彻底服了,你疯了都这么聪明。” 李兆得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浆汁儿,再接再厉地说:“疯了让我更聪明!”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们为什么不看看那个郑太原的鞋底呢?” 第五十章:其实我是个催眠师 中途,魏早追上来,按喇叭。 我知道有情况了,赶紧停车。 孟小帅的悍马爆胎了。此地的盐壳极为坚硬,搬起一块盐壳砸下去,就像两块石头撞击在一起。 孟小帅的表情很沮丧。 是的,她也只带了一个备胎,就是说,她只有一次机会了,如果再爆胎,她就走不了了,在这种严峻的情势下,不可能让别的车拖着走,太费油,只能丢弃她的爱车。 徐尔戈首当其冲,默默地帮她换上了备胎,大家继续前行。 中午12点的时候,我在一个低洼处把车停下了。 太阳正在头顶,热浪阵阵。无边无际的盐壳之地响起一片古怪的声音,远远近近,就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听起来很是吓人。 浆汁儿有点惊恐:“什么声音?” 我说:“盐壳。” 坚硬的盐壳地由于受到暴晒,表面温度急剧增高,而盐壳内部温度变化却相对缓慢,这种差异使盐壳发生龟裂,于是就有了这种漫天盖地的奇怪响声。 这个区域的地面变得薄脆,脚板走在翻翘的盐壳上,立即变成了松软的灰土,淹至脚踝,感觉很飘浮,真像走在月球表面。 下车之后,所有人的脸上很快就冒出汗来。 传来号外呵斥四眼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四眼死活不下车了。 听说,当年第二次寻找彭加木的时候,从上海、南京、烟台调来5只警犬,它们同样不肯下车。搜救人员只能把它们拖下来,它们却拼命朝车上跳。后来,只能让司机把车开走。警犬没办法,只能留在盐壳地上,由于地表太烫了,它们只用三只爪子着地,跳着走…… 如果我们出不去,气温会越来越高,我们都会变成余纯顺。 我让大家搭起帐篷,好好睡觉,等到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偏西了,稍微凉快一些,再继续朝前走。不搭帐篷的话,这么烈的太阳,根本没法休息。天气太热,车也容易出毛病。 大家同意了。 很快,两顶帐篷就搭了起来。接着,大家开始搭第三顶帐篷。 郑太原很敏感地问:“用得着搭这么多帐篷吗?” 魏早说:“这是给你搭的。” 郑太原说:“谢谢,我就不需要了,我很少睡午觉。” 孟小帅说:“别介啊,我车上有个小帐篷,你一个人睡正好。” 郑太原说:“好吧,谢谢。” 孟小帅抱来了她的小帐篷,郑太原一个人支起来。 中午,大家在盐壳的响声中,简单地吃了点蛋黄派,沙丁鱼罐头,矿泉水。 大家都进了帐篷之后,我和李兆留在了我的车里。 我跟他并排坐在后座上,对他说:“咱们聊聊?” 李兆很自大地说:“怎么聊你都不是对手。” 我说:“我先说,你听。然后你说,我听。” 李兆好奇地说:“这种聊天有意思!” 我打开了音乐,很单调的催眠曲,如同水滴在滴答,形成起伏的旋律,123,321,123,321,123,321…… 他瞪大眼睛观察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不是作家,其实我是个催眠师。现在,我要给你进行催眠了。” 他突然笑了:“你一直都在被我催眠,你知道吗?” 我惊了一下。 是的,我的思维一直被这个人牵着走,搞得我晕头转向,直到他疯癫。 一个优秀的人,他的语言一定具有催眠效果,比如演讲家,比如令人信服的领导,比如成功的销售者…… 我竖起一根食指,在他的眼前匀速地摆动,然后轻轻地说:“天黑了,夜越来越深,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声音……” 他的眼球随着我的手指转过来转过去。 我说:“你的脑袋被黑夜淹没了,你的肩膀被黑夜淹没了,你的肚子被黑夜淹没了,你的双腿被黑夜淹没了,你的两只脚被黑夜淹没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生命那么空,你只剩下了一缕意识,缓缓地飘着,飘着,飘着,太轻了,太轻了,太轻了,这世界不要合上,不要合上,不要合上……” 他的眼睛终于呈现出困倦,慢慢闭上了。我看见他的眼皮在动,说明他的意识并没有达到彻底安详。 我继续说:“没有天,没有地,太辽阔了,太辽阔了,太辽阔了……你朝深处飘去,飘去,飘去……太深了,太深了,太深了……不能自拔,不能自拔,不能自拔……” 他的眼皮安静下来。 我接着说:“什么都不要了,跟着这个声音,慢慢飘,很安全,很清醒,很愉快……” 十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完全进入催眠状态。 现在,他就像一个黑色的柜子,身上都是紧闭的抽屉,我要一一拉开这些抽屉,看看那个郑太原究竟在里面放置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说:“黑夜……” 黑夜是他疯掉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我说:“帐篷……” 帐篷是他疯掉之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我说:“郑太原……” 他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我说:“郑太原的嘴……” 他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我说:“他说……他说……他说……他说了什么?” 李兆的眉头皱起来,却不回答我的话。 我说:“应急灯那么亮,郑太原的嘴在说,他说,他说,他说……” 李兆突然说话了,口齿含糊不清:“他们说……” 我一愣,接着说:“黑夜,帐篷,应急灯……接着你看见了什么?” 李兆说:“三个郑太原……” 我一哆嗦:“三个?那两个是从哪儿来的?” 李兆说:“地底下。” 我说:“他们来干什么?” 李兆说“他们各干各的事……”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他们都干什么了?” 李兆说:“一个继续笑呵呵地跟我聊天,一个在门帘放哨,一个狠狠按着我的嘴……” 说到这儿,李兆突然闭嘴了。 我说:“你确定都是郑太原?” 他不说话了,好像正有人捂住他的嘴,他的表情很痛苦。 我不能再继续了。 我说:“黑暗一点点退去,一点点退去,一点点退去……你有了脑袋,有了双肩,有了肚子,有的大腿,有了双脚……天一点点亮了,亮了,亮了,这个世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我数10个数,你慢慢睁开眼睛,1,2,3,4,5,6,7,8,9,10……” 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很警惕地问:“你对我干什么了?” 我说:“我去你的大脑里转了一圈。” 他说:“出来了?” 我说:“里面曲里拐弯的,像迷宫。” 他笑了:“欢迎你下次再来!” 我说:“你睡一会儿吧。” 他立即躺下来,动作惊人地灵活,他蜷在后座上,看上去就像个小孩。 这天的天气出奇地好,我不知道,这是李兆人生的最后一个中午。 我下了车,关好车门,然后,走向了郑太原的帐篷。 他的帐篷搭得比较远,好像怕我们的人讨厌似的,远远看去,那个小帐篷就像个坟包。 我要去跟郑太原聊聊。 我要去看看他的鞋底。 我走到他的帐篷门口,问了句:“老郑,睡了吗?” 他说:“没有。” 我掀开门帘,钻进去了。帐篷太矮,我站不起身,直接坐下来。 郑太原躺在睡袋里,只露着脑袋。我看了看,睡袋四周并没有他的鞋。 我说:“你在睡袋里穿着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经常风餐露宿,习惯了。”他的脸颊上果然有两团高原红。 我说:“李兆疯得太严重了,他说他看见了三个你。”我一边说一边严密观察他的表情。 他说:“唉,他真不该来罗布泊旅行。只要出不去,很容易崩溃。” 我说:“你挺坚强的,一个人生存了两个月。” 他说:“你不知道,我多爱罗布泊,就算我永远出不去,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你们的新闻,救援来过,几次都没找见你们,他们才放弃了。” 他说:“什么叫网上?” 我一下警惕起来:“你不了解网络?” 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我其实是科考队的一个司机,我没有多少知识。” 我盯着他,不说话了。现在是2013年,就算他是个司机,也不可能不知道网络是什么。 我突然说:“老郑,你的衣服很不合体。” 他愣了下,说:“噢,皮夹克买大了。” 我摇摇头:“牛仔裤也大了。” 他说:“你不信任我?怀疑是我偷的?” 我说:“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他说:“我的衣服穿了两个月了,白天出汗晚上冻硬,硬得像盔甲似的,脱下来都可以当锣敲。我带着几个队友的遗物,就换上了其中一套。” 我说:“我说呢……” 他说:“对了,你来有事吗?” 尽管他这么解释,我的心里依然留下了重重的阴影。他一问我,我立刻说:“咱们营地里出现了一些可疑的脚印,你跟我来看看,好吗?” 他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从睡袋里爬出来了。 我紧紧盯住了他的黑色登山鞋。 他爬出之后就弯腰站了起来,钻出了帐篷。我一直没有机会看到鞋底。 我也钻出了帐篷,盯住他走过的足迹。 地面上出现了大圆圈和小圆圈。不是那双神出鬼没的鞋。 他回头问我:“脚印在哪儿?” 我带着他来到营地外,正想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咦,就在这儿啊,方孔铜钱的鞋印,怎么不见了? 可是,我却瞪大了眼睛。 就像为了配合我的骗局,那双恐怖的鞋印再次出现了。它凭空出现,伸向了我的车。 我说:“你看,就是这双鞋印!” 然后,我撒腿就跑到我的车前,透过车窗朝里看,李兆依然蜷着身体,已经睡着了。 我舒了一口气,走向了郑太原,心里却压上了一块石头——这双脚印再次出现了,好像是个隐形人,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穿这双鞋的人,很嚣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就在我钻进郑太原的帐篷,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营地里肆无忌惮地开始乱窜了…… 郑太原说:“会不会是你们团队里的人踩的?” 我没心情跟他解释,就说:“我记得没人有这种鞋,等大家醒来之后我问问吧。谢谢你,你休息吧。” 然后,我就回到了我的帐篷。 尽管被盐壳的声音包围了,浆汁儿、布布和张回却全都睡着了,他们为我铺好了睡袋。我在睡袋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回想郑太原说的话,以及那双鞋印…… 我在家一直要午睡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我是被外面吵醒的,睁开眼睛,我感觉出事了,赶紧爬起来,跑出去。 外面的场面让我目瞪口呆——大家像木头人一样站在不同的地方,李兆举着一把七七式手枪,正在疯狂地叫嚣:“谁动我打死谁!”…… 第五十一章:枪击现场 李兆手里拿的,正是我捡到的那把上了锈的手枪。 我不可能日日夜夜把半公斤重的铁家伙装在口袋里,我把它藏在了我的车座下,不知道李兆怎么找到了它。 这个问题必须我来解决。 我慢慢走近李兆:“李兆,你不要激动,好不好?” 他猛地把枪口对准了我:“你知道我的智商有多高吗?我瞄你的眼睛绝对不会射中你的鼻子!” 我停下来,继续说:“我们是你的朋友,你的救命恩人,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李兆!”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前迈步。 老实说,我觉得这把手枪不可能打响,只是我不敢冒这个险。 他晃了晃手枪,狂叫起来:“你妈,我让你站住!” 我再次站住了。 他继续叨叨咕咕:“我知道,你们是为那2000万来的!笑话!我会给你们一分吗?做梦吧!” 我咬咬牙,继续朝前迈步,这时候,我离他只有七八步了,只要再移动四步,距离就够了,我会突然弯腰扑向他,托起他举枪的胳膊,并且把他撞翻在地。我有这个把握。 我听见浆汁儿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周德——东!”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很重,就像石头砸在地上——“咚”。她的音调很着急很愤怒,换了平时,肯定是吼出来的,但是现在她怕惊到李兆,只能压制,因此抖抖的。 我心里很痒痒,我固执地认为,我真的有这个把握的。再让我走出两步…… 李兆后退了一步,突然狂躁,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弄死你!——” “啪”一声,他扣动扳机了!我的脑袋一晕,双腿就软了。 就在这时候,李兆突然把枪口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郑太原走出了小帐篷,愣愣地望过来。 李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恶魔,双眼圆睁,疯狂地再次扣动扳机,一声巨响,我全身哆嗦了一下,第二次枪真的响了! 我感觉那个郑太原跄踉了一下,接着就坐在了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扑过去,一下把李兆撞倒了,死死抓住他握枪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是空的,手枪摔了出去。我慌乱地爬向那把枪,把它抓在了手里。 张回和魏早冲过来,把李兆摁住了。 浆汁儿、徐尔戈和号外跑过来,我隐约听见浆汁儿哭着问:“打着你了吗!” 我清晰地记得,李兆第一次开枪的时候,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是对着我的脑门的,我摸了摸脑袋,没有血。 浆汁儿说:“天哪!出血了!” 我感觉脸上木木的,摸了摸,有血,那是刚才我撞倒李兆的时候,他用手抓的,他的指甲很长了。 我木木地转头看了看,布布、孟小帅、跑到了郑太原跟前,急切地说着什么。 帕万也走到了我的跟前。 白欣欣似乎傻了,一直站在原地。 我在地上坐了足足有五分钟,渐渐回过神。 我站起来,把手枪装进口袋里,对浆汁儿说:“给我点水……”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嘴唇那么干,嗓子是嘶哑的。 浆汁儿赶紧拿来一瓶水,举到了我的嘴前。我接过来,自己咕嘟咕嘟喝了半瓶。然后我对面前的几个人说:“我没事了,你们去看看老郑。” 徐尔戈和号外就跑向了郑太原。帕万看了看他们,也跟过去了。浆汁儿依然留在我身边,她说:“你以为你是电影里的英雄?子弹会绕着你飞?” 我喝水。 停了停,浆汁儿又激动起来:“我就想不明白了!刚才他明明拿着枪,他明明已经疯了,你怎么就敢迎着枪口往上冲?” 我说:“我没冲,我是朝前走。” 浆汁儿吐了一口气:“是啊,你没冲,你朝前慢慢走,正好给他时间瞄准!我的天!” 白欣欣终于动了,他走到我跟前,冷冰冰地问:“哪来的枪?” 我说:“我的。” 白欣欣盯住了我:“你带着枪?” 我说:“进了罗布泊之后,我在沙子下捡的。” 白欣欣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说:“由你吧。” 白欣欣又说:“你为什么不对大家说?” 我说:“我屁股上有颗痣,也需要告诉你吗?” 白欣欣说:“你威胁到我们的安全了!再说,你私藏枪支是违反法律的,懂吗?” 我刚刚收到惊吓,尚未彻底缓过来,面对白欣欣的逼问,怒火一下就窜了起来,我不想再跟他讲理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在这个死亡地区没有法律,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你懂吗?” 白欣欣也怒了:“什么意思?你要动粗?” 我掏出枪,对准了他:“我的意思是让你闭嘴。” 他后退了一步,果然不说话了。 我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边卸下了弹夹,把剩下的5发子弹扔在地上,踢着沙土埋上了,然后把手枪远远地扔了出去。 李兆哭起来,他倒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魏早和张回把他关到了我的车上。 我不再理白欣欣,走向了郑太原。 布布和孟小帅把他扶进了帐篷。 我走进去,问:“打着哪儿了?” 布布正在给郑太原缠绷带,她说:“右肩膀。” 我说:“子弹呢?” 布布说:“他自己抠出来了。” 我说:“用手?” 郑太原说:“射的不深。” 布布说:“他抓把盐土擦枪眼!” 我说:“我们不是有消毒和止血药吗?” 郑太原说:“没事儿,土办法,用惯了。” 布布说:“真的不流血了。” 我说:“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走出去,万一伤口恶化,非得去医院才行。” 郑太原说:“他怎么有枪?” 我说:“说来话长,我已经把枪扔了。” 四五点钟之后,天不那么热了,盐壳爆裂的声音也不见了。 我们拔掉帐篷,继续前行。 我还是和浆汁儿、李兆一辆车,走在最前面。 李兆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浆汁儿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七七式手枪,又掏出了5发子弹,分别放进了工具箱里。 我扭头看了看,说:“你捡它干什么?” 浆汁儿说:“为什么要扔掉它?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事呢。我不会装子弹,你自己装吧。” 窗外的地面加大了起伏,最高的盐壳差不多达到了一米。 我们走得越来越艰难,时速只有5公里。 我很担心白欣欣的房车,底盘太低,很容易被卡住。我尽量挑选平缓的地面行驶。 走了不到一个钟头,果然后面有人按喇叭了。 我停车下去看,正是白欣欣的车出了问题,骑在一堆盐壳上,走不了了。 几个男的过去,拿着工兵铲,帮他挖盐壳,盐壳非常硬,简直就像挖石头,高碳钢工兵铲都铲出了豁口。 举目望去,我们的车队深陷盐壳的巨浪之中,举步维艰。 终于,房车移动了,差点把张回撞着。 大家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休息。 孟小帅说:“谁带电子书了?” 张回说:“我。” 孟小帅说:“有没有关于野外生存的内容,让大家都看看。” 张回说:“那里面装着8000多本书,跟个小图书馆差不多,应该有。” 孟小帅说:“今天晚上你借给我看看。” 张回说:“没问题。” 孟小帅突然很不正经地问:“有黄色小说没?” 张回赶紧摇头:“没有。” 孟小帅就笑了:“我只是测试测试你。” 浆汁儿很找事儿地问:“孟小帅,你认识多少字儿啊?” 孟小帅竟然没听出浆汁儿在挖苦她,她说:“肯定比不了周德东,但是常用的没问题。”接着,她感觉到了什么,对浆汁儿说:“你在讽刺我?” 浆汁儿说:“没有,我想给你算算命。” 孟小帅说:“怎么算?” 浆汁儿说:“你选7个汉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 孟小帅说:“就行了?” 浆汁儿说:“就行了。” 孟小帅想了想,在地上写了7个字——员,会,申,众,师,永,巫。 浆汁儿看了半天,然后说:“首先,你挺直率的,你看这个申字……”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知道她算的对不对。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我的徒弟了。 我不说话。 浆汁儿继续说:“由这个字很多变,它可以是由,可以是甲,可以是田,而申,则是最不隐藏自己的。” 我还是不说话。 浆汁儿又说:“你的缺点是太风流,很容易劈腿。你看看你选的7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劈腿的人字——员,会,众,巫……” 解析到这里,浆汁儿的眼睛里有些得意。 孟小帅说:“卧槽,把我隐私都算出来啦!” 浆汁儿接着说:“你选了个师字,正是帅字上加一横,这说明你需要一个压住你的男人,一个比你博学、类似老师的男人。另外,你还选了个永字,这说明,由于你一生放浪,情感始终找不到归宿,就像水上的浮萍。” 她蒙得还真挺靠谱。 接下来,她变得恶毒了:“你到了阴间之后,会遭到酷刑,一分为二……” 孟小帅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浆汁儿说:“因为你最后选了个巫字,你自己看看笔划。” 孟小帅用手写了写,说:“纯属胡扯!” 浆汁儿说:“对对对,就是胡扯。要是当真的话,这辈子都过不好。” 孟小帅认真地看了看浆汁儿:“哎,浆汁儿,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是个痛快人,最受不了阴阳怪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来!” 浆汁儿平静地看着孟小帅,半天才说:“咱们决斗吧。要不你弄死我,要不我弄死你。你不要撒娇卖萌找男人帮忙。” 孟小帅说:“我会怕你吗?来啊。” 我“噌”一下站起来,喝道:“你们女孩子也蛋疼?都住口,上车出发了!” 说完,我拽着浆汁儿走向了我的路虎。布布也把孟小帅拉走了。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各自上车。 浆汁儿甩掉了我的手,说:“我真开心!” 我说:“吵架就开心?那我天天跟你吵。” 浆汁儿说:“我也会算命了!” 我说:“听了你算命,我才意识到我这种算法完全是信口开河。” 浆汁儿说:“不,很准!你看她选的那些字,多形象!” 我俩一边说话一边上了车,浆汁儿回了一下头,突兀地惊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胃里一空——李兆死了! 第五十二章:沙子塑成的花朵再次出现…… 李兆死在了我车里。 那场面很容易让人做噩梦——他平躺在后座上,脑袋耷拉到了前后座之间的空当中,双眼血红,瞪得很大。 我和浆汁儿都跳下车来,浆汁儿朝后面的车使劲挥手,喊道:“死人啦!死人啦!——” 大家陆续跑过来。 张回第一个冲到了我的车前。果然是警察出身,他仔仔细细查看李兆的尸体,最后确认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那他是怎么死的?中暑脱水死亡?看表情,他更像被吓死的。 这是我们在迷魂地里,团队里出现的第二次死亡事件。 大家没敢凑上前,都站在远处,一言不发。浆汁儿也站得远远的,她吓哭了。 张回围着我的车转了一圈,对我喊道:“周老大!” 我赶紧走过去,问张回:“怎么了?” 他说:“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出现了……” 我低头看了看,果然,我的车门下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鞋印! 他说:“还有……” 说到这儿,他蹲下身来,指了指车下:“你看。” 我也蹲下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干燥的盐壳地上,李兆死尸下面的位置,竟然又出现了一个用沙子雕成的花朵! 罗布泊是谁的家? 我们不知道。 我们冒冒失失就闯进来了,一直没看到他的身影,他深藏不露,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紧紧跟随着我们,观察着我们。 我们无知地认为这个地方没有主人,只是一片没人管的不毛之地,却不知道已经惹怒了他,当我们进入腹地之后,他开始杀人了。 每次杀人,他都留下沙子雕成的花,作为某种标记,那是在暗示和警告我们,我们将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这些标记是我们团队的某个人制造的,也许,他或者她的真实身份是个雕塑家,或者某种手工艺制造者。 这个人戴着一个正常的面具,其实内心极度凶残,极度变态,他混入我们的团队,然后借助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罗布泊,把同伴一个个干掉…… 这个人是谁? 浆汁儿?她没那么深邃,她在爱情上的幼稚,足以显露出她的清浅。最重要的是,她曾经恨恨地对我表示过,她很想杀死情敌孟小帅。一个真正的杀人狂,绝不会告诉你他想杀人的。 布布? 她千里迢迢来寻找老公,眼睛里只有焦急和盼望。 孟小帅? 这个女孩心直口快,其实很阳光,内心没有任何看不见的死角。 几个女性中,只有衣舞的气质比较接近杀人狂,但是她死了。 白欣欣? 这家伙毫不掩饰他的自私,而杀人狂给人的感觉,往往很老实,很善良。 魏早? 这个人受过部队的洗礼,不应该是法盲。而且他有上进心。 帕万? 他的年龄太小了,不会有那么狠的心机,迷路之后,他嘴上长满了水泡,那不是化妆化出来的,能看出他很自责,很愧疚,很着急。杀人狂是不希望找到出路的。 张回? 我越来越相信张回是个警察,没听过哪个警察是杀人狂。 号外? 他爱狗,一般说来,这样的人不会那么仇恨生命。 徐尔戈? 他要是杀人,只会杀孟小帅,不可能杀衣舞和李兆。 郑太原?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陌生让人最不信任。 也许,浆汁儿故意制造了一个情敌,并表示要杀她,伪装清浅。 也许,布布的老公根本不存在,她用不存在的老公做杀人的遮掩。 也许,孟小帅的直率性格只是一个假象,真实的灵魂却七拐八弯。 也许,白欣欣的好色也是伪装的,为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他只喜欢女人的尸体。 也许,魏早根本没有当过兵,他为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一种伪装。 也许,帕万其实会说话。 也许,张回是个变态警察。 也许,号外正因为对人充满仇恨才爱狗。 也许,徐尔戈杀掉衣舞和李兆,只为了以后杀死孟小帅混淆视听…… 我轻轻碰了一下这朵沙子雕成的花,它立即就变成了一堆散沙,不复存在了。然后,我和张回把李兆从车里抬下来,平放在地上。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张回。 我想把他的眼睛合上,但我真的不太敢。 我看了看张回。 张回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伸出手去,把李兆的眼睛合上了。 我走到大家跟前,看了看每个人的眼睛,然后问:“我们刚才挖完盐壳,每个人都在哪儿?” 孟小帅说:“我在被人骂。” 布布说:“嗯,当时浆汁儿在给孟小帅算卦,我在旁边。” 徐尔戈说:“我和张回、号外、魏早都在旁边。” 魏早说:“帕万去看地形了,他和你的车是相反的方向,我作证。” 白欣欣说:“我在房车上。” 我看了看郑太原,他说:“我在布布的车上,没下来。” 布布说:“嗯,他身上有伤,我没让他下来。” 我看了看车辆的位置,我的车在最前面,第二辆车是白欣欣的房车,第三辆车是布布的三菱帕杰罗,第四辆是孟小帅的悍马,第五辆是魏早的绿色切诺基。 如果,郑太原要去我的车上,中间大约有70米距离,他必须经过房车,而我们都在房车前轮下挖盐壳。 我转头找张回,他正在顺着我的车慢慢朝回走,看脚印。 终于,他走过来。我探询地看了看他,他摇摇头,很显然没有任何收获。 我沉默了半晌,才说:“李兆死在了我的车上,可能是某种突发的急症,大家同行一场,给他挖个坑吧。” 几个男的再次拿出工兵铲,就在我那辆路虎卫士旁边选了个位置,开始挖坑。 太硬了,我们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像样的墓坑,张回和魏早把李兆抬过来,放在墓坑里,然后开始填土…… 这时候,布布把车开到了我们旁边,她下来,走到我跟前小声说:“给他立个墓碑吧。” 我忽然想起了她拉着一块无字的墓碑。 她接着说:“那是我给老公准备的,我想了,这次我来罗布泊,如果再找不到他,就在湖心给他立个墓碑。现在我相信,他还没死……” 我对填土的几个人说:“等一下,我们把布布车上的墓碑搬下来,立在这儿。” 他们照做了,把墓碑搬下车来。 布布说:“要不要给他刻上个名字?” 我说:“这个人一直在撒谎,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算了,立个无字碑吧。” 就像是天意,布布拉来一块墓碑,没刻名字,来到罗布泊之后,她却听说他老公有可能还活着。结果,李兆死了。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可能叫李桦,可能叫李兆,可能叫钱立民,可能叫吴易沙……只能立个无字碑。 墓坑填平之后,布布拿来一瓶矿泉水,默默地摆在了李兆的墓碑前。 然后,大家纷纷上车,离开。 车上没了李兆,只剩下我和浆汁儿了,陡然显得空了很多。 浆汁儿表情黯淡地说:“我觉得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我说:“纯属胡扯!” 浆汁儿说:“你和孟小帅穿一条裤子。” 我说:“我和她穿一条裤子?” 浆汁儿说:“你们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好吧,我胡扯。” 我发现,浆汁儿总是时不时地朝后座看一眼。 我说:“你是不是害怕?” 浆汁儿说:“你是暗示我换车吧?” 我说:“要不,你开车,我去后座上躺着睡觉。” 她说:“算了,刚刚死过人,你不嫌晦气呀?” 停了停,她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竟然跑到了罗布泊!” 我说:“狂热呗。” 她说:“你说爱情和生命哪个大?” 我说:“生命大。” 她说:“那为了爱情付出生命的人,都是不值得的?” 我说:“当然不是。” 她说:“那就是爱情大。” 我说:“爱情大。” 她说:“你怎么总是自相矛盾啊!你说爱情大,那么如果有个女孩,为了爱情准备付出生命,你不会觉得她蠢,对吗?可是,你说过我蠢!” 我说:“生命和爱情哪个大,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的。其实,它们的关系是这样的,生命就像大地,爱情就是大地上的花草。如果没有大地,根本不可能有花草。如果没有花草,大地就会变得毫无生机。” 浆汁儿说:“你跟他一样能说会道,都不是好东西。”她说的他就是指吴珉。 聊起了爱情,似乎暂时赶走了死亡的恐惧。 我们走了一个多钟头,地面的起伏终于变得平缓了,沙土越来越软。 走着走着,白欣欣突然在后面使劲按起了喇叭。 我赶紧把车停下来。 徐尔戈跑过来,对我喊道:“房车上的电视自己打开了!” 我赶紧问:“收到信号了?” 徐尔戈说:“出图像了!你快来看看!” 白欣欣的车载电视出图像了! 死气沉沉的荒漠陡然出现了希望! 我立刻跳下车,朝房车跑过去。 说不定,电视正在播放旅游卫视的新闻,讲述我们11人进入罗布泊之后,跟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已经过去了8天…… 能收到电视信号,就说明我们已经离开了那片可恶的磁场,离开了梦魇般的迷魂地,甚至瞎猫撞上死耗子,已经接近了罗布泊的边缘! 浆汁儿也跟着我跑来了。 我,浆汁儿,白欣欣,徐尔戈,号外,房车上总共5个人。 我死死盯住了屏幕。 屏幕上只有画面,并没有台标,画面是一片盐壳之地,俯瞰角度,应该是从天上拍的,灰茫茫的荒漠上,像虫子一样爬行着五辆车——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当我确定这是我们的车队之后,顿时如同五雷轰顶! 难道有人在记录我们一路的行程??? 第五十三章:诡异的电视在播放我们的一举一动…… 大家都惊呆了。 我低声问:“刚才你们看到什么了?” 白欣欣说:“我们走过那个木牌了,你不让我带走。” 他说的是那个写着古佉卢文的木牌。看来,录像是从我们走过那个木牌开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天应该是4月23日。 五辆车一路爬行,镜头在高空紧紧跟随。镜头一直不拉近,就是两只天眼悬挂空中。 没有一个人从车窗探出脑袋,朝天上看一眼。如同我们和命运的关系,我们总是低头赶路,根本不知道命运正在某个方位注视着我们。 走着走着,画面出现了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已经搭起帐篷,吃完晚饭,然后各自回到帐篷。号外在捣鼓电台,声音极其刺耳。 风很大,布布从帐篷里走出来,到我的帐篷前说了几句什么,又回去了。 再次出现雪花…… 过了会儿,画面再次回来——房车里亮起了灯光,橙色的,在漆黑的罗布泊十分显眼,孟小帅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色睡衣,从房车里跑出来,白欣欣在拉扯她。我第一个跑出帐篷,大家陆续走出来,孟小帅和白欣欣争吵,徐尔戈冲上去把白欣欣打了…… 此时,白欣欣和徐尔戈都在看这个画面,有点尴尬。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车队继续在无边的盐壳地上爬行,这应该是第二天了,也就是4月24日。看天色,大约是下午2点多钟左右。 我的心提得越来越高:如果这样演示下去,我们就能看到那双方孔铜钱的鞋是怎么出现的了,就能发现号外是怎么失踪的了,就能知道李兆是怎么死的了…… 走着走着,车队依次停下来,休息。 布布站到一个高处,举起望远镜四处眺望。她就是不看天上。 我走到她跟前,和她交谈了一阵子。 填饱了肚子,大家原地铺睡袋,午休。 就是这天中午,营地里出现了那双恐怖的脚印! 我不知道其他几个人记不记得日期,反正我死死盯住了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都睡着了。一个人从睡袋里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跑向营地之外,是浆汁儿,她在一块很高的盐壳背后蹲下来…… 浆汁儿叫起来:“嗨嗨嗨,你们还看哪!” 她的位置在画面左下角,我只是扫了一眼,继续紧盯营地中心:“嘘……现在你不是主角,没人关注你。”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寂静的营地上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竟然没有穿衣服,只穿着一双鞋,看起来十分怪异。他始终低着头,看不见他长什么样。他慢慢地走着,看不出有什么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制造脚印……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营地又变得安安静静了,只有时间在缓缓流淌,要不是偶尔掠过的风沙,我都怀疑画面是不是定格了。 白欣欣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人是谁啊……” 有人来了,是布布和张回,他们爬上房车,布布问:“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我说:“布布,你来看看!”又对张回说:“你去跟大家说一声,临时休息一下!” 张回意识到我们发现什么东西了,赶紧去通知大家。 张回在画面上出现了,他是第一个睡醒的,他蹲在营地上查看脚印。 布布站在我旁边,她看着看着,惊讶地溜出一句:“我的天!” 画面中,我开始检查每个人的鞋底,搜查每辆车…… 张回通知完大家,急匆匆地跑上来,跟我们一起看。显然他也惊呆了,不过,这时候没人顾得上议论,全部盯着电视,生怕漏过一个镜头。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在攀爬雅丹土台。从高空看下去,真的有一张脸,它任凭我们像蚂蚁一样爬上爬下,始终面朝东北方向,表情木讷……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黑夜,我们的营地,帐篷里的灯都灭了。 如果这是我们攀爬雅丹的当晚,那么正是这天夜里有人钻进了布布的帐篷,试图掐死她…… 时间慢慢流逝,我盯紧了布布的那顶帐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画面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活物,我根本没看见他从哪里冒出来的,画面太黑了,最早的时候,只是营地外多出了一点浅色,他如果不动,我都不确定那是一个活物。他动了,四处转悠,最后慢慢接近了布布的帐篷。我渐渐看出来,那是个没有穿衣服的人! 他贴近布布的帐篷,有动作,看不清,接着人就钻进去了,很快传来布布的惊叫声,几十秒之后,这个人影钻出帐篷,那点浅色渐渐变黑,终于跟黑夜融为一体,不见了。 雪花…… 布布小声说:“这是人是鬼啊!” 没人说话。 画面再次回来——响起沙尘暴的吼声,听起来那么瘆人。屏幕黑糊糊的,不是没有太阳的那种黑,而是日光被遮蔽了的那种黑。 号外探出身体,瞪大双眼盯着电视——他正是这天在沙尘暴里失踪的! 然而,沙尘暴淹没了一切,遮挡了一切,画面中根本看不见营地。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沙尘暴渐渐停了,营地才渐渐显现出来——帐篷东倒西歪,很多拉绳被刮断,号外那顶帐篷彻底坍塌。半米多高的沙土差点把车轮埋住了…… 雪花…… 号外说:“我就——就这样没了?” 我说:“魔术都需要毯子遮的。”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的营地,大家都睡了,一轮月亮挂在天上。这一天应该是4月25日,我们迷失的第一天。号外丢了,淖尔来了。 电视画面经过了剪辑,它似乎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专门为我们演示我们不了解的一些细节。 我知道,今天夜里淖尔会录像。 果然,很长时间之后,画面上有个小东西从衣舞的帐篷里钻出来,他没穿衣服,步伐极其敏捷,行走速度快得惊人,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应该是录像机,他钻到房车下,不见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白欣欣从房车下来,跑到我的路虎卫士旁边,撒了泡尿,然后回到了房车上。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白天,营地,大家在午休。这一天应该是4月26日了,我们带着淖尔。 白欣欣、衣舞和那个小孩,留在了房车上。 浆汁儿留在了我的车上。 帕万留在了魏早的车上。 魏早、布布、徐尔戈、孟小帅、张回,他们蜷在车里睡不着,拿来睡袋,躺在了车下的阴凉中。 我从车上拿出号外的金属探测仪,在沙土上寻找磁场。十几分钟之后,我发现了什么,取来工兵铲,挖出了那把七七式手枪。大家醒来之后,我没有说枪的事儿。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夜,营地。我正在捣鼓号外的电台。录像者在天上,听不到营地的人说话,但是电台的声音却非常刺耳,可能因为电波正是朝天上发射的:“吱啦吱啦……呜……哇……呜……吱啦吱啦……哒哒……” 张回在营地里转悠,一个黑影在营地东方出现,快速跑过,甚至看不清是四腿奔跑还是两腿奔跑。张回听见了什么,冲过去张望,然后迅速跑回来敲房车门,对白欣欣说着什么,接着,两个人一起朝营地之外跑去…… 他们离开营地之后,布布去了我的帐篷,过了会儿,我拿着手电筒走出来,到各个帐篷查看……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黑糊糊的营地。如果是同一天的晚上,此时号外和白欣欣应该一先一后回到了营地。也就是这一夜,淖尔失踪了。 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这是夜里哪个时段,盯紧了衣舞的帐篷。那个帐篷无声无息。 很长时间之后,淖尔从房车底下出现了,他依然拿着录像机,分别钻进每个帐篷,最后爬出来,并没有回到衣舞的帐篷,而是快速爬向了营地之外……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天亮了,营地,大家就该不该继续寻找淖尔发生分歧,举手表决。这是4月27日的早上。 突然地震了。整个罗布泊都在抖动,镜头却纹丝不动,非常稳。大家在尘土中滚来滚去,就像马勺里翻炒的黄豆。 地震停止之后,我们灰头土脸,上车离开。镜头没有跟随,也没有结束,画面上只有那条地震裂开的深沟,黑糊糊的,深不可测。 车队的引擎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时间在静静流逝。 突然,那条深沟里影影绰绰爬出了一个小孩,朝我们车队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又钻进深沟不见了……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沙海,停着一辆孤独的小货车,郑太原站在车下,朝着一个方向张望,好像他的同伴从那个方向离开了,他在等他回来。他等了很长时间,好像终于看到同伴的身影了,他麻利地爬上车厢,把那两扇铁门关上了。 风呼呼地吹着,他一直藏在车里,没有再下来。 20多分钟之后,几辆车开过来了——我的路虎卫士,布布的三菱帕罗杰,魏早的切诺基,孟小帅的悍马。没错儿,那是我带他们去找尸体,却遇到了那辆小货车。 雪花…… 我回头看了看布布,布布也看了看我,都没说什么。 画面再次回来——夜晚,营地。 我、徐尔戈和浆汁儿从画面之外走进来,去了我的帐篷。 张回出去喊人。不一会儿,孟小帅、衣舞、魏早、号外、白欣欣都走进了我的帐篷。我们在谈论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声音。 电视前的我,死死盯住了郑太原和李兆的那个帐篷,他们应该在聊天。不久之后,李兆就疯了…… 那顶帐篷的门帘被慢慢掀开了,郑太原探出了脑袋,朝我的帐篷警惕地张望,一直没有退回去。他在监视什么?李兆一个人在帐篷里干什么?半个多小时之后,帐篷里传出不正常的叫声,郑太原撂下门帘缩回去,两分钟之后,他跑出来,冲向我的帐篷,正好跟我碰上,他比比划划说着什么,我记得,他对我说:那个人疯了! 我忽然想起李兆在催眠过程中说过:他看到了三个郑太原,一个笑眯眯地跟他说话,一个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一个站在门口放哨。心里不由一寒,难道在门帘那里张望的,是第二个郑太原,或者是第三个郑太原?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和衣舞聊天回来,两个人互道晚安,然后我回了帐篷,衣舞转了一圈,也回到了帐篷……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衣舞像梦游一样从帐篷里走出来了,她慢慢来到我的帐篷前,把耳朵贴在了帐篷上,一动不动地听。 正是这个时候,浆汁儿感觉到了帐篷外有人! 房车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衣舞在我们的帐篷外蹲了有半个钟头,慢慢站起来,似乎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营地外,在黑糊糊的盐壳上躺下来。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十几分钟之后,她试图站起来,却再次躺下去…… 雪花…… 看来,衣舞真的是自杀! 画面再次回来——白天,车队在行进。看车辆顺序和周遭地貌,这就是今天——4月28日下午的情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光天化日,画面清晰,我要看看究竟是谁接近了我的车,杀死了李兆! 地面最高的盐壳差不多达到了一米,从天上看去,我们的车队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艰难前行。 终于,房车停住了。 大家停车,帮白欣欣铲除阻碍。房车终于爬过了那道坎。 大家坐下来休息,浆汁儿应该给孟小帅算命了。大家聊得很专注,没人注意我们的车。 我紧紧盯住了布布那辆三菱帕杰罗。 突然,三菱帕杰罗的车门打开了,接着,一个人无声地走下来,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 雪花…… 我再次看了看布布,布布瞪大双眼,彻底傻了。 我以为画面该终止了,因为它已经播到了现在。 可是没有,画面再次回来了——茫茫沙漠中,凸起一座馒头形的沙山,密密麻麻矗立着数百根粗壮的胡杨木桩,被砍成菱形、圆形、桨形,三角形。木桩中央,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一个人在入口外孤独地站着,低着头。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他好像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双脚。 过了很久,终于有一辆车开进了画面,是我的路虎卫士。 郑太原慢慢抬起头来,一步步退到入口内,不见了。很显然,他在引我们入彀…… 镜头迅速升高,那些胡杨木桩越来越小,我们的几辆车越来越小,满画面都是起伏的沙丘,跌宕的盐壳,随着镜头放大放大放大,起伏越来越小,跌宕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片灰茫茫,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耳朵形状…… 电视突然关闭。 我突然起身离开,跳下房车,冲到了布布的车前——车里空空荡荡,那个自称科考队员的郑太原已经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小货车上的那几个字——危险人物。 第五十四章:沙子雕成的花朵再次出现……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不可能继续前行了。 大家原地搭帐篷,安营。 在房车上看过电视的人,全部沉默寡言。只剩下三个人不知内情——孟小帅,魏早,帕万。 帕万不会说话,只剩下孟小帅和魏早,偶尔问问这问问那。 终于,他们发现气氛异常了,孟小帅说:“你们都怎么了!” 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大概讲了电视里的奇怪画面。 除了帕万,孟小帅和魏早都惊呆了。 我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说:“我问你们一件事儿,希望大家都如实回答。” 孟小帅说:“你问吧!这时候谁还会撒谎啊!” 我说:“你们来罗布泊之前,有没有做过一个有关沙子和水的梦?” 每个人都开始回想。 孟小帅说:“我梦见过!一大片水,四周是沙子……” 我说:“停住!不要再说了。” 我相信孟小帅也做过我和浆汁儿做过的那个梦。我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我需要别人来补充。 我问别人:“你们呢?” 布布说:“我想起来了!梦里好像有个女的,穿着金色的衣服……” 白欣欣说:“不,是花!”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做梦——这些人竟然都做过同一个梦! 我说:“好了,白欣欣。”然后我又问别人:“你们呢?” 魏早说:“我也梦见过,那女的站在水上,一整夜都在对我招手笑!挺吓人的!” 号外说:“还——还有我!我想接近她,怎么都——都找不到船……” 张回说:“我做过类似的梦,就在来新疆之前,那女的也披着金色的花朵,一串串的,只是她不在水上,而是在水边。” 徐尔戈说:“我也梦见过,那女的确实披着很多花,朝我笑着招手,我走过去了,发现她是孟小帅……” 帕万在帐篷里,没出来。不用问他了。 我说:“我们大家都做了同一个梦,这是没法解释的,看来,我们来罗布泊绝对是命运的安排。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善良的,就像四眼,除了白欣欣的嘴比较刺儿。刚才电视上的画面告诉我,苍天有眼,我们肯定会走出去的。眼下,我们好像陷入了迷魂阵,没关系,我们只是肉体迷路了,我希望我们的灵魂不要迷路,一定要坚守最后的希望……” 浆汁儿被我说哭了。 我接着说:“我不知道那个小孩,还有那个混入我们团队的郑太原,究竟是什么人。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是善类。为了大家的安全。从今天起,夜里要有人放哨了。我当第一哨,你们睡吧。” 张回说:“周老大,白天你要开车,我来放哨。” 号外说:“不,我来,都——都不要争了!” 张回说:“要不,你前半夜,我后半夜?” 号外说:“不用,明天我在车——车上睡。” 我看了看号外,第一次发现,这个男孩长发飘飘,其实挺帅的。我说:“号外,那就辛苦你了。” 这天,我们总共搭了两顶帐篷。危险四伏,弱小的我们不再分散,开始互相依靠。 分配帐篷的时候,白欣欣说:“现在,我们营地没外人了,又有号外站岗,房车里不需要那么多男的了。” 他看了看徐尔戈,说:“徐尔戈,你整夜整夜说梦话,满嘴孟小帅,我根本睡不着,你睡帐篷去。” 徐尔戈说:“好吧,我睡帐篷。” 孟小帅看了看徐尔戈,把脸转向了别处。 接着,白欣欣又对魏早说:“你让帕万也睡帐篷吧。晚上我起夜,看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浑身鸡皮疙瘩!” 魏早说:“好吧,我让他睡我们的帐篷。” 孟小帅冷冷地问徐尔戈:“你睡哪顶帐篷?” 徐尔戈说:“你睡哪顶帐篷?” 孟小帅说:“我回房车。” 徐尔戈的眼里射出恨恨的光,没有再说话。 于是,我和浆汁儿、布布、张回一顶帐篷,魏早、帕万、徐尔戈睡一顶帐篷。白欣欣和孟小帅睡房车。号外放哨。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准备休息了。 我从张回那里讨回刀子,交到了号外手里,对他说:“穿厚点儿。” 他点点头。 我走进帐篷的时候,朝天上看了一眼,夜空浩瀚,繁星满天,不知道那只天眼藏在哪里。 凌晨左右,我突然从梦里醒过来,我感觉面前有一张脸,接着就听到了浆汁儿的声音:“外面有人……” 我小声说:“你一直没睡?” 她低低地说:“睡不着。”接着她又重复了一句:“外面有人……” 我说:“号外……” 她说:“不是……” 我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号外?”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上画了一个圈。 我爬出帐篷,摸到手电筒,轻轻走出了帐篷。 外面一片漆黑。 我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撞击声,来自房车。房车在晃动。 车上只有白欣欣和孟小帅,很明显,两个人在玩“车震”。我很意外,刚刚相处8天,白欣欣就和孟小帅搞到一起了。 另一个帐篷外有个黑影,我慢慢走近他,叫了声:“号外?” 黑影低低地说:“徐尔戈。” 他正在聆听孟小帅和白欣欣做爱的声音!我猜测,此时此刻他肯定想杀掉白欣欣了。 我想了想,说:“她跟了另一个男人,就说明她不是你的,既然她不是你的,她跟谁都跟你没关系了。兄弟,牛逼一点。” 他盯着房车,不说话。 我问他:“看见号外了吗?” 他冷冰冰地说:“没有。”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喊了一声:“号外!” 我的声音很大,可是,房车里的两个人根本听不见,房车继续摇晃。 没人回应我。 难道号外躲到哪里睡着了? 我继续喊道:“号外!——号外!——号外!——” 几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 房车终于停止了摇晃,灯亮了。 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妙,打着手电筒四下寻找,连车下都找了,就是不见号外的影子! 这时候我听见营地之外传来四眼的叫声,我立即跑过去。 终于,我在离营地半公里之处,听到了一阵孱弱的声音:“周……周……” 我循着声音找到了号外,他侧身躺在沙土上,两只手捂着心窝,一条腿佝偻着,脸色像纸一样白。四眼围着他不停地叫。我敏感地看了看他的胸口,只露出一个刀把儿,正是我交给他的那把刀子,血浸透了他的灰色帽衫,流到沙土上,被吸得精光,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呈现着浅浅的赭紫色。 其他人也跟来了。 我说:“赶快抬到帐篷里去!” 号外看着黑暗的远处,双眼空茫,很艰难地说:“我,我不行了,拜托,别折腾我了……” 我说:“我们有药的!” 号外依然看着黑暗的远处:“就算神仙也救,救不了我了……” 我说:“胡说!”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那把刀子,想把它拔出来。 号外费力地摆了摆手:“别,别动它!” 我的眼睛一下湿了:“谁干的!” 号外摇摇头:“在背后,抢,抢,抢了我的刀子……” 说到这儿,他身体不动,脑袋转了转,面向了我:“周……周……我告诉你,我就是来盗,盗墓的……对不起,我骗了你……那,那些人肯定住在古墓里,那个杀我的人,我,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干尸的味儿……等我不再说话了,你,你把我的左手砍下来,指甲上刻着微,微雕,那是古墓的图,图纸……” 我流着泪说:“号外,别胡说了!我们怎么会砍下你的手呢!” 号外勉强笑了一下:“人,人都死了,要手干什么?就,就当我捐献器官了……” 我说:“号外,你没事儿的,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号外很冷静,继续说:“我,我再告诉你,探测仪不能增,增强电台的信号,那是我编的。待会儿,麻烦你们像对待李,李兆那样,把我埋了。电台废了,留,留给我吧,让它给我做,做个伴儿……还有……操!” 他的身体突然痉挛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立即被盐壳地吸掉了,他含糊不清地说:“还有……” 这是他最后说的两个字。 号外死了。他是第三个。 我忍住泪水,直起身来。 四眼不叫了,它围着号外一圈圈转,使劲嗅着。 我知道号外要说什么,他放不下四眼,我说:“兄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安心去吧……” 孟小帅紧紧抓着白欣欣的胳膊,在哭。 魏早、张回、徐尔戈、帕万、布布静默站立。 我说:“把工兵铲拿来。”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在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墓坑,把号外放了进去,把他的电台也放了进去…… 他身边,又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老实说,它很精致,甚至是个艺术品,但是,此时看起来却那么恐怖,透着冥器一般的丧气。 我一脚踩上去,它顿时就碎掉了。 我再次想到了浆汁儿所说的“双鱼玉佩”事件。 我当然知道那个传闻,实际上,没有几个人了解它,它太深邃了,太玄乎了,太黑暗了,太离奇了,甚至是被封锁被禁止的话题。 我不相信它是真的。 我也不相信我们真的会揭开它的面纱…… 张回拔下了号外心口的刀子,擦干净,装在了口袋里。接着,我们一铲铲把号外埋了。 我在号外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又把我那件砖红色衬衫绑在了手柄上,低声说:“抱歉,只能用这把工兵铲给你当墓碑了……” 我和大家走回营地的时候,孟小帅怎么叫四眼它都不走,它趴在号外的坟旁,眼睛湿亮,不知道那是不是泪。 我说:“让它在这里趴会儿吧。” 于是,我们把四眼留在号外身边,沉重地走回营地。 孟小帅说:“周老大,从今天起我带着四眼吧。” 我说:“好。白天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它离开车,它只靠四只爪子散热,不能长时间在沙地上行走。另外,它容易中暑,多给它喝水。” 孟小帅使劲点头。 我突然问:“浆汁儿呢?” 第五十五章:一切都在按照电视画面上演 大家都在忙活埋葬号外,我猛然发现,浆汁儿不见了。 布布说:“刚才她还在我们旁边啊。” 我说:“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布布说:“号外说话的时候,她说她去拿止血药……” 我疯了一样冲回营地,跑进帐篷,不见浆汁儿的影子。 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我的手脚顿时就凉了。 号外被人扎了,她不可能躲在什么地方睡觉,她很可能也遇害了! 其他人也跑过来,我说:“布布,孟小帅,你俩留在营地不要动,张回带着帕万留下来,陪你们。白欣欣、徐尔戈、魏早,你们三个跟我在营地四周找人!” 我们四个人分成四个方向,寻找浆汁儿。 我慌乱地奔走在漆黑的罗布泊上,一声声叫着浆汁儿的名字,听起来那么凄惶。罗布泊一片沉寂,不见任何回应。 我用手电筒照向一个个沙丘,幻想她从某个地方站起来,一边系裤子一边说:“干什么?偷窥狂啊?” 干枯的荒漠上,不见人,不见血。 我的大脑里开始浮现那张可爱而精致的娃娃脸,眉睫那么黑,皮肤那么白,眼睛那么亮…… 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跟我吹嘘她通灵,却意识不到危险逼近自己。 别人信佛,大多是因为消沉,对尘世绝望。她信佛,却是因为她热爱生命,对这个美丽的世界充满好奇。她善良,相信永恒。她爱哭,她哭的样子跟小孩似的…… 我们四个人走到了一起,另外三个人纷纷摇头。 我灰心丧气了,又感到庆幸——至少,没人看到她的尸体,说不定她还活着。 如果她活着,被那些人弄到哪去了? 肯定是他们的老巢。 回到营地,布布,孟小帅,张回,帕万,都在焦急等待。 我说:“浆汁儿不见了。” 没人说话。 我说:“天快亮了,我们马上走,去找古墓。” 说完,我走到车上,把大灯打开,从工具箱里取出了那把七七式手枪。它还是浆汁儿给我捡回来的。 我凭着在部队的记忆,在大灯前把枪拆卸了,又找了块抹布,从油箱里蘸了汽油,仔细擦拭每个部位的锈迹。 接着,我把那些子弹捧来,用一块细砂布,狠狠磨擦底火上的金属氧化物。 我要确保这把枪能够再次打响。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说:“拆帐篷啊!现在耽误的每分每秒,都是在降低浆汁儿生还的几率!” 徐尔戈说话了:“周老大,如果那些人真的都藏在古墓里,你们去了就是送死。” 他用了“你们”一词。 我盯着他问:“你不去?” 徐尔戈很肯定地说:“我不去。我来罗布泊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当英雄,我真的不是英雄。” 他的发音那么标准,嗓音那么优美,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说:“随你吧。” 然后,我看了看其他人:“还有谁不去?” 孟小帅朗声说:“周老大,我跟你去。” 自从吵架之后,孟小帅和浆汁儿一直不怎么说话。现在,浆汁儿失踪了,孟小帅丝毫不计前嫌。 我看了看她,使劲点点头。 徐尔戈愣愣地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也看了看徐尔戈,眼神里带着一丝鄙夷。 接着,孟小帅问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孟小帅说:“那你是什么问题?” 白欣欣说:“我们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意义吗?我们要保持静止状态,节省汽油,节省体力,节省食物和水,然后等待救援!” 布布说:“我绝不会停下来的,我必须走!” 白欣欣说:“你不就为了找你老公吗?大姐!我们都被困住了,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老老实实等死吧!” 布布一下就怒了,叫喊起来:“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啊!我跟你死在一块算怎么回事儿!” 我说:“好了,白欣欣不去。其他人呢?” 张回说:“我去。” 魏早说:“周老大,我和帕万都去。” 布布说:“我肯定去。” 我说:“白欣欣,徐尔戈,那就你俩留下,一会儿我们按照比例分一下吃的喝的,你们待在营地里不要动,我们会一路插标记,如果我们不死,会回来找你们的。” 白欣欣看了看徐尔戈。 徐尔戈冷静地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我们四辆车在黑夜里出发了。 四眼留给了白欣欣和徐尔戈。 老实说,在这个迷魂地里,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在茫茫荒漠上寻找古墓,并不比寻找出去的路更容易。 但是,我们必须移动。只有移动才有可能看到它。 不过,我相信我会找到它,电视上放了预告。 我也知道,我们可能九死一生,但是浆汁儿已经被掠去,我们没有别的选项。 我一个人驾车走在前面,后面是孟小帅,布布和张回,最后是魏早和帕万。 浆汁儿一路都在我身边,她不在了,车里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在车灯的照射下,罗布泊就像千年古尸,筋肉腐烂,风干,扭曲,怪异。 我开始梳理进入所谓迷魂地之后出现的怪事。 杀死号外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制造方孔铜钱脚印的人,看来,他当时并没想害死布布,他只想制造混乱,让我们团队自相残杀,否则的话,他杀死号外都那么简单,甚至没人听到什么声音,如果他想杀死布布,布布肯定早死了。 那么,他为什么掠走浆汁儿呢? 把她当工具,生儿育女? 勾引我们去某个地方,然后集体掉进陷阱? 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天眼呢? 应该不是。 那群人似乎更接近某种土著。如果他们有那么大的能力,就不需要东躲西藏了。 天眼通过电视演示我们的历程,似乎更接近高科技。 那么,天眼是什么东西? 难道,每次死个人,就是它在尸体旁边留下一个沙子雕成的花朵? 我觉得不像。 如果说天眼更接近高科技,而用沙子制作花朵并把它当做死亡标志,更像神域所为。 我一路都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这一天已经是4月29日。 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营地,开始不放心了—— 夜里,面对白欣欣和孟小帅的“车震”,徐尔戈的内心肯定如同千刀万剐。现在,把这对情敌单独放在了一起,很可能要出人命的…… 一路上,帕万一直在留标记。每隔大约一公里,他就下车插一面小红旗。 上午10点多钟,我们停下吃了点东西,继续前行,地上的沙土越来越厚了。 魏早追上来,我减速停车,他从车窗里对我说:“周老大,我们只剩下十几面小红旗了!” 就是说,我们走出了80几公里了。 等到小红旗用光了,我们就很麻烦,如果继续前进,基本上就和白欣欣和徐尔戈走散了,在罗布泊上,很难再相遇。如果回头,那就前功尽弃。 我咬咬牙说:“再走走看。” 四辆车继续前行,一个钟头之后,我们又走出了十几公里,我的心里开始打鼓,我清楚,小红旗很可能要用光了…… 果然,后面连续按喇叭了,提示我停车。 我停下来,四处观望,并没看到任何古墓的迹象。 有人跑过来,我以为是魏早,却是张回。他手里拿着布布的望远镜,说:“周老大,我好像看到木头了!” 我一惊,赶紧接过望远镜,顺着他指的7点钟方向望去,果然,远方影影绰绰地竖立着很多黑糊糊的东西,在荒凉的罗布泊,看上去就像一颗秃脑袋的某个部位生出了一撮黑毛。 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至今未解的墓葬形式。 那正是罗布泊上的古墓! 我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来。 我不确定浆汁儿是不是在这座古墓里,但是,毕竟有可能! 我早知道,罗布泊至少藏着数千座古墓,包括成人墓和婴儿墓。 最神奇的是,有当地人在数十年前发现了一处宏大的墓葬,可是带人来勘察的时候,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少年之前,又有人在数百公里之外看到这处墓葬幽灵般出现…… 据说,这处古墓埋葬着两群不同年代的古尸。下层墓葬有木箭、冥弓、木祖、麻黄素、涂红牛头、蛇形木杆等等,透着原始宗教氛围,据考证,距今大约在3000至4000年之间。而上层墓葬则出土了素绢、铜镜残片、五铢钱等,经测定,距今约为1880年。 为什么两个不同时代的墓葬叠加到一起了? 有人猜测,两层墓葬毫无关联,仅仅是碰巧选择了一个地点。下层墓葬比较深,经过1000甚至2000年的漫漫岁月,风沙把此地垫高,结果,一群古尸就葬在了另一群古尸之上……为此得出结论,这处墓葬之所以神出鬼没,正是因为两层墓葬叠加,犯冲,呈凶象。 我不相信这些。 我只想找到浆汁儿。 我把望远镜还给张回,上了车,加油朝那片古墓驶去。 车队离它越来越近了,我发现,那些不知含义的木桩非常雄伟,高达四五米,尽管风雨剥蚀,依稀能看出,有的木桩涂着红色,有的涂着黑色。 它们像一些具有灵性的士兵,面无表情,守护着黄沙之下的阴魂。 我把车停下来,把七七式手枪抓在手里,下了车。 其他人都下车了,纷纷打量这些奇怪的木桩,没人敢说话。 我走到帕万跟前,指了指那些木桩,然后探询地看着他。 他反复观察那些木桩,又四下观望地形,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我们面前的墓葬,不是任何一座已经发掘的被世人所知的墓葬。否则的话,到了此地,帕万就应该能辨清方向了。 我让大家带上工兵铲,手电筒和绳子,然后一起爬上了沙丘。 我、魏早和帕万走在前头,中间是三个女的,最后是张回。 那些木桩就像迷宫,我们在里面穿行了半天,先后看到几处坍塌的地方,露出黑糊糊的洞口,小的像老鼠洞,大的像狐狸洞。偶尔看到几根骨头,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兽的。 终于,我们看到了一个挺像样的入口。 我蹲下看了看,一股阴风吹上来,在炎热的罗布泊,那种凉竟然让我很爽。 我回头说:“我和魏早下去看看,张回,你和帕万留在外面,陪着布布和孟小帅。” 魏早用手对帕万比划了半天,帕万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把绳子给我。” 孟小帅把绳子递给我,我拴在腰上,一头塞到她手里,我说:“我们临时定个暗号——如果我拽一下绳子,那说明我们遇到危险了。如果我拽两下绳子,那就是让你们赶快逃走。如果我拽四下绳子,那说明安全。如果我拽五下绳子,那是叫你们下去。” 孟小帅说:“为什么没有拽三下的暗号?” 我说:“一二下是凶险,四五下是平安,中间要隔开,不然容易混淆。你记住了吗?” 孟小帅说:“没记住,你再说一遍……” 张回说:“周老大,你进去吧,我记着。” 我对张回说:“如果你们拽一下绳子,那就是说你们在外面遇到了危险。如果你们拽五下绳子,那就是告诉我,你们安全。” 张回说:“记住了。” 我笑着对孟小帅说:“如果你拉上来之后,发现我变成了一具骨架,千万别哭,可能是下面藏着一个魔术师。” 孟小帅说:“不许你胡说!” 入口是个很陡的斜坡道,我和魏早、帕万踩着石块慢慢走下去,越走越黑。 我对地面之下,尤其是狭窄的黑暗的空间,有深深的恐惧症。我不了解这里的地质情况,真害怕一下坍塌,满世界的沙子把我活埋。 手电筒的光,照不了太远。 我和魏早大约下到了10米深的地方,看到很多墓道,每条墓道上都有墓室,总共11副棺材,棺材前都插着木牌,上面分别刻着11个人的姓名。 魏早呆呆地说:“我们注定要命丧此地了……” 第五十六章:又一宗命案…… 我和魏早都傻住了。 古墓死气沉沉,腐朽的气味中掺杂着麻黄的味道。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活物出现。 每个墓室的长大约2.5米,宽大约2.0米,高大约1.80米。那些棺材都是用两块弧形的胡杨木板合成,棺盖上蒙着风干的羊皮。 木牌上依次写着—— 一五之墓。 号外之墓。 徐而哥之墓。 周的东之墓。 白心心之墓。 为早之墓。 章回之墓。 怕万之墓。 江只之墓。 不不之墓。 梦小帅之墓。 看来,刻字的人知道我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或者,这个人不识多少字。 我紧紧盯住了写着“江只之墓”的那副棺材,一步步走过去。 上面的人在拽绳子,五下。他们在报平安,我却觉得他们似乎不想让我接近那副棺材。我没有理睬,走到那副棺材前,装起手枪,弯下腰,准备扣棺盖,突然墓道里传来张回的声音:“周老大!” 我一愣,站起身来,回身用手电筒照过去,张回带着布布、孟小帅、帕万下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下来了!” 张回说:“你让我们下来的啊!” 我说:“我没让你们下来!” 孟小帅说:“你明明拽了五下绳子!”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下,发现拴在我身上的绳子断了,只剩下大约5米长,掉在地上。 我懵了。 有人在背后剪断了我和上面联系的绳子!他竟然听到了我们定下的暗号,他分别拽着两个绳头,对我拽了五下,谎报平安。又对上面的人拽了五下,骗他们下到墓室来。 这个人离我只有5米远! 魏早看明白了,他说:“周老大,有危险,快跑!” 然后,他撒腿就朝外冲,后面五个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跟着他朝外跑去。 我再次照了照浆汁儿的那副棺材,不死心,迅速把它打开了。 果然,我看见浆汁儿躺在里面,她穿着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那张娃娃脸跟纸一样白。她的衣服上,头发上,粘着很多沙子。 我发现棺材是没底的。 我试着想把她抱出来,可是棺材很窄,用不上力气,我扔掉手电筒,发疯地把棺材掀翻了,砸在了相邻的帕万那副棺材上。然后,我把她抱了起来。 我隐隐约约听见魏早的喊声:“周老大——快他妈出来啊——” 我抱着浆汁儿,奔向入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光,突然“轰隆”一声响,古墓里一片漆黑,入口被沙子埋住了。 我一下就停下来。 完了,我和浆汁儿要被埋在这座古墓里了。 一股阴惨惨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呆了足足几分钟,轻轻放下浆汁儿,回去摸刚才扔掉的手电筒。我明明记得我扔在了什么地方,可是怎么摸都摸不到。孤独感顿时淹没了我,我怀疑我也找不到浆汁儿了。 突然,有人拽了拽我身上的绳子,三下。 拴在我身上的绳子只有5米长,这说明有人就在我5米之内。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七七式手枪,屏住呼吸听。 罗布泊是死寂的,罗布泊地下的古墓就是死寂加死寂,我感觉我就像失去了两只耳朵。 我说了一句:“你是谁?” 没人说话。 我也不再说话了,摸索着朝前走了走,希望撞到这个人。只要撞到他,我就开枪。 脚下一滑,我差点摔个跟头,我蹲下去摸,终于摸到了手电筒,手忙脚乱地打开,四下照了照,头发一下竖起来—— 我看见三个郑太原,赤身裸体,站在三个地方,分别拉着三根绳头,正在朝我笑! 我狂乱地扣动了扳机:“啪啪啪!” 都响了。 三枪都射向了其中一个,我一眨眼,这三个郑太原都不见了。 我看看绳头,扔在地上。 不对,这三个郑太原应该是幻影,系在我身上的只有一根绳子。 三个至少有一个是真的,他哪去了? 我四下晃着手电筒,看到了浆汁儿,她躺在两三米远的地方。 我检查了那些墓道,尽头都是堵死的。我甚至掀开了那些棺材,不见任何人。 没看到出路。 最后,我走到浆汁儿跟前,把她抱在怀里,靠着墓室的墙上坐下来。手电筒亮着,照着前面。 我忽然后悔了,埋葬号外之前,至少应该用放大镜看看他指甲上的微雕,也许能找到出路。 低头看了看浆汁儿,她的脸很安详。 也许,她还活着…… 我把脸凑近她的脸,没有一丝鼻息。 身后墙壁上的土“刷刷”掉落,我紧张地拿起手电筒回头照了照,颜色古旧斑驳,那应该是壁画。依稀能看到一红一白两头野兽在嘶咬,正是楼兰民间传说中的金骆驼和银骆驼。 看着看着,我发现了一处图案,类似小孩用刀子乱刻的,“凸”字形,下面有四个圆圈,很像现代轿车的简笔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氧气越来越少,我感觉呼吸困难了。 就这样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相依相偎,晕乎乎地死去,也不见得是件痛苦的事…… 就在我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孟小帅的喊声,就像从封闭的玻璃瓶里发出来的:“周……老……大……” 我猛地摇了摇脑袋,果然听到了铲沙子的声音。我赶紧关上手电筒,很快就看到了一丝光亮。他们把坍塌的沙子挖开了! 实际上,沙子坍塌只有两米多厚,他们用了一个多钟头,把我和浆汁儿挖了出来。 当我抱着浆汁儿从古墓里爬出来,孟小帅哭了。 布布说:“她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 布布说:“要不,就把她埋在这儿吧……”话音刚落,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 我说:“不,她是跟我们出来的,要埋也埋在我们的营地里。” 布布没问为什么。 就算她问,我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这个古墓是那个人或者那群人的老巢,我不想把浆汁儿交给他们。 或者是因为,他们在地下摆好了我们的棺材,我非要打乱这个规矩。 布布突然问我:“那下面的棺材上,为什么写着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呢?” 看来,魏早对他们说了。 我说:“我们不是都活着吗?” 她想了想,不再说话。 浆汁儿的身体并没有僵硬,一直很柔软,我把她放在路虎卫士的后座上,平躺,然后回到了驾驶位置。 我还是第一辆车。 我开得很慢,好像怕颠醒她。 我打开了cd,音量调得很小,朱哲琴又唱起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感觉她就像过去几天一样,在后座上“呼呼”地睡着了。 待会儿,她就会醒来,问我:“周老大,我们到哪了?” 我们沿着标记返回营地。 魏早和帕万在最后,一路拔起那些小红旗,收起来。 前面的盐壳地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我以为是块石头,渐渐接近之后,我才看清,那不是石头,而是某种金属物,闪着乌黑的光。 我把车停下来,下去看了看,一眼认出,那是号外的电台! 我一时有点恍惚了,号外的电台怎么会出现在荒漠中?而且正巧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对了,号外死了,他死之前提出把电台和他葬在一起,我们照做了…… 这是谁把它挖出来了? 后面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纷纷停车走过来。他们都认出了那是号外的电台,不过,已经被砸瘪,调频的玻璃碎了,旋钮掉在一旁。 魏早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木木地说:“号外来盗墓,他的墓反倒被人盗了。走吧。” 我们看到白欣欣那辆房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 白欣欣站在一个高处,使劲朝我们摆手。 我想,他肯定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我们慢慢接近了他。 他朝我们跑过来,步履有些踉跄。 我忽然感觉可能出事了,怎么没看见徐尔戈? 我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当时不管白欣欣和徐尔戈同不同意,我都应该带上他们。我怎么会把这两个情敌单独留在这个地方? 徐尔戈在大学的时候就爱上了孟小帅,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任何联络,他的感情却没有冷却,而且越来越炽热,足以看出此人有多偏执。5年里,他为孟小帅做了几次整容,又为了她来到罗布泊,甚至想和她同归于尽,那是正常人的思维吗? 当孟小帅知道他是谁之后,不但再次拒绝他,而且恶语相加,又当着他的面,投身到白欣欣的怀里…… 他肯定不会放过白欣欣。 我怀疑,徐尔戈已经出事了。 也许他想杀了白欣欣,身体却不如白欣欣高大,反而被白欣欣杀死了…… 终于,四辆车开到了白欣欣跟前,我下了车,等着他走近。 白欣欣跑到我的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徐尔戈,徐尔戈死了!” 第五十七章:真正的目的 白欣欣说,徐尔戈死了。 孟小帅几步就冲过来,尖声叫道:“他怎么死的!” 白欣欣说:“我也不知道!” 孟小帅再次喊起来:“就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你不知道?” 白欣欣说:“你对我喊什么!” 我伸手挡住了孟小帅,盯着白欣欣,低低地问:“他在哪儿?” 白欣欣说:“就在房车旁边。” 我说:“发生什么了?” 白欣欣说:“中午的时候,我在房车上睡觉,他不想睡,不上来。我睡了大约半个钟头,醒来之后,下车没看到他的人,就喊了几声,也没人吭声。我四处找了找,看见他躺在沙地上,已经没气了!” 孟小帅说:“你撒谎!肯定是你杀了他!” 白欣欣也吼起来:“人在做,天在看!等我的电视再出画面的时候,你们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干的!” 我想了想,说:“白欣欣,你诚实地告诉我,我们走了以后,你们有没有争吵?” 白欣欣的眼睛落下去,过了会儿,他才说:“有。剩下我们俩的时候,他跟个傻逼一样,莫名其妙地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放过孟小帅,他说不然就杀了我!我和孟小帅怎么样,跟他有毛关系!我搭理都不想搭理他,回到房车上就睡了。” 我说:“你锁了车门。” 白欣欣说:“我的车,为什么让他上来?我怕他趁我睡着之后,真的杀了我。” 魏早走过来,说:“我感觉白欣欣没有说真话。” 我回头,对身后几个人说:“不,他说的是真话。” 魏早说:“你怎么知道?” 我反问他:“为什么我们那么轻易就离开了那个古墓?” 魏早回答不出来。 我说:“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并没想弄死我们。他们掠去浆汁儿,就是要把我们骗到古墓去,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分开我们,然后选择落单的人下手。另外,他们也想让我们看看那个死亡名单。” 我接着对他说:“你还记得古墓里的那些棺材吗?你想想那些名字的顺序。” 魏早摇摇头:“我只记得第一个棺材好像是衣舞的……” 我说:“嗯,第二个棺材是号外的,第三个棺材就是徐尔戈的。看来,这是顺序。” 白欣欣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都写着我们的名字。” 白欣欣小声问:“也有……我?” 我说:“你是第5个。” 他一下就沉默了。 布布问:“我是第几个?” 我说:“你是第10个。” 她说:“噢。” 没想到,她的口气很平淡,就像等待看病的患者问护士:“我是第几个?”护士说:“第三个。”她轻轻“噢”了一声,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来,耐心等待了。 白欣欣说:“就是说,我他妈也快死了?” 我说:“你别急,我是第4个,在你前面。” 孟小帅问:“我呢?” 我说:“应该恭喜你,你是最后一个。” 孟小帅说:“不对!” 我看着她:“怎么不对?” 孟小帅说:“衣舞是第一个,号外是第二个,徐尔戈是第三个,那浆汁儿是第几个?” 我说:“她是第9个,她在你之前。” 孟小帅说:“可是,她……” 我朝车上看了一眼,她还在静静地平躺着,我说:“我总觉得她没死。至少,她还没到死的时候。” 白欣欣说:“你们把浆汁儿带回来了?” 我说:“她在我的车上睡着。” 接着,我长长叹口气,说:“走吧,徐尔戈一个人在营地里躺着,我们回去看看他。” 很快,我们就开进了营地——所谓营地,其实只是白欣欣的一辆房车。 大家下了车,一起走到房车旁,果然,徐尔戈在沙地上躺着,纹丝不动。他的脸上呈现着痛苦的表情,双眼睁着一条缝儿,眼角糊着沙土。他的脚下蹬出了几条横七竖八的深沟,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痕迹,应该是被勒死的。 孟小帅在他旁边坐下来,像个乡村婆姨一样嚎啕大哭。 大家都不说话,听着她哭。 过了几分钟,布布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 她擦干了眼泪,突然问白欣欣:“他,他中午吃饭了吗?” 白欣欣说:“吃了,一包方便面,两个咸鸭蛋。” 孟小帅再次大哭起来。 我说:“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魏早、张回、白欣欣就去拿工兵铲了。帕万一直在观望,他也跟着去了。 魏早回来,问我:“埋在哪儿?” 我的心里空空如也,非常非常累,我弱弱地说:“就埋在这里吧。今天我们不走了,陪他一晚上。” 大家就在沙地上挖起来。 这里的土质相对比较松软,大家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墓穴,正准备把徐尔戈下葬,孟小帅说:“等下!我给他洗洗脸。” 她拿来一瓶矿泉水,一条白色毛巾,蹲在徐尔戈身边,哭着给他洗脸。 这时候,水贵如油,但是没人会说什么。 我们把徐尔戈的箱子和背包和尸体一起埋了,包括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药物,摩擦发电手电筒…… 孟小帅留下了徐尔戈的录音笔,那里面有徐尔戈对她的表白。她哭着把那只录音笔装进了自己的箱子。 布布拿来两只香梨,一块馕,放在了埋葬徐尔戈的沙包上。 接着,布布说:“把她……也埋了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浆汁儿。 我说:“不,浆汁儿不该死……” 这时候,我发现我说话已经有点混乱了。 布布低声说:“周老大,她已经死了。” 白欣欣朝我们看过来,这时候他才知道,我们只是拉回了浆汁儿的遗体。 我说:“古墓那些木牌上有顺序,她现在不该死……” 布布看了看我,说:“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守她一夜。” 布布说:“好吧。” 我看了看所有人,悲怆地说:“我们搭帐篷,然后所有人去挖求救信号。到了明天,我们已经整整困在罗布泊10天了,我们不走了,等着有救援飞机发现我们吧……” 白欣欣非常支持这个建议,他连连说:“同意同意!”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去挖吧,你留在营地里陪浆汁儿,总要留个人放哨。” 我想了想,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先画出那三个字母的字形,然后再挖,至少100米长,半米宽。” 接着,大家迅速搭起了两顶帐篷。然后,除了我,都拎着工兵铲去挖求救信号了。 我把浆汁儿的睡袋铺好,把她从车上抱下来,放进了帐篷里,让她躺成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她的身体避开了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她的脑袋对着帐篷门,有风吹进来,她的头发一下下撩动着。 我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她真的就像睡着了。 天快黑了,那些挖求救信号的人一起回到了营地。 我们的车停成了一排,挡风。 求救信号位于车辆的西南方。我去看了看,他们挖出了“sos”的基本形状,但是很浅,他们打算明天继续挖。 我回到营地,跟大家一起下挂面,煮鸡蛋,吃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白欣欣带着两个女性睡房车。 我和浆汁儿睡一顶帐篷,其他三个男性睡一顶帐篷。 我们剩下8个人了。 今夜,我们将和三具尸体为伴。 我在睡袋上躺下来,把手枪放在了旁边。里面只剩下了两发子弹,不过,我至少知道了,它们都是有效的。 关上应急灯,帐篷里就彻底黑下来。 在我眼里,躺在旁边的浆汁儿其实是个植物人,我甚至觉得她能听见我说话。 我果然说话了—— “浆汁儿,你听着啊,我们把你抢回来了,现在你躺在我们自己的营地里,很安全,不要怕,好好睡吧,我们保护你……”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是老天注定我们要死在这个地方,那也没关系,我看了死神的花名册,我的名字在你前面呢……” “我们挖了求救信号,要是运气好,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会把你抱上飞机,送进大医院,挂最贵的号,那些医生会让你醒过来的。对了,你说过,如果获救的话,你要在天上亲我一口,这个承诺还算数吧?……” “如果明天我们运气不好,依然没人来救我们,那我只能把你留在这个地方了,今夜,你争点气,给我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是选过7个字吗?其实真正的命运并不像我说的那样……” 我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湿了。 浆汁儿一直无声无息。 我突然从幻想回到了现实,就像在云端掉在了地面上——她已经死了!躺在我身边的是一具尸体!如果再不埋葬她,很快,她的身上就会散发出腐臭…… 我使劲嗅了嗅,似乎有一股香气。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我的脸上似乎贴着一张脸。我屏住了呼吸,仔细辨别这是不是幻觉。 确实有个人影,她正在我的脑门上缓缓地画着圆圈! 我慌乱地去抓手枪,对准了她:“浆汁儿?” 黑影说话了,正是浆汁儿的声音,声调却无比阴冷:“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第五十八章:幻梦重现 浆汁儿活了! 她在黑暗中问我:“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周的东,听起来那么古怪! 我把什么东西运回营地了? 我把什么东西抱进帐篷了? 这一刻,我已经魂飞魄散,朝着这个声音疯狂地扣动了扳机:“啪啪!!” 我听见浆汁儿一声惨叫,好像有血喷射出来,溅了我满脸,那血是凉的!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我躺在车里,头上是我的车顶。布布正在用矿泉水喷我的脸。 她见我睁开了眼睛,对旁边惊喜地说:“嘿!他醒啦!” 接着,我看见魏早、张回、帕万、孟小帅都挤到车门前来看我。 我挣扎着爬起来,问:“我们在哪儿?” 布布说:“你脱水昏厥了!来来,喝一口!” 我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噢,刚才那些情境都是我在昏迷状态的幻梦。我四下看了看,外面都是沙土,很热。我不知道幻梦是从哪里开始的,迷茫地问布布:“号外呢?” 布布说:“号外死了!” 号外死了…… 布布说:“浆汁儿失踪了,我们正去找她啊!” 我说:“白欣欣和徐尔戈没来?” 布布说:“我们不是分开了吗!” 我彻底清醒了,我是在寻找浆汁儿的路上昏迷过去的。 布布说:“张回拿着我的望远镜,看到了一片木桩,他追上你,让你看,你接过望远镜看着看着,就软塌塌地摔倒在沙子上了……” 我知道我从什么时候昏迷的了。 就是说,我们确实找到了古墓,而浆汁儿很可能并没有死! 我的身上有了力量,说:“走!” 布布说:“不行!你再休息一会儿。”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就像个母亲。我被她逼着,在开着空调的车里躺了半个钟头,车队这才出发。 接近那片墓葬之后,我发现,那些木桩上并没有什么颜色。我们爬上沙丘,看到了几处大大小小的窟窿,经过认真辨别,只有一个窟窿是入口,其他都是伪装和掩护。 一般说来,一个人在梦里的时候,和他现实中的性格是一样的,智商也是一样的,甚至做出的决定和判断也基本相同——我让张回和帕万留在外面陪着布布和孟小帅,我带着魏早下去探视。 我把绳子系在腰上,与孟小帅定了暗号,然后慢慢走进墓葬的斜坡通道。 我们下到最底端,慢慢前行,看到很多墓室,用手电筒照进去,我傻眼了——总共11副棺材,都蒙着羊皮,棺材前插着木牌,依次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与我昏迷中的幻梦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木牌上并没有错别字,而且,顺序也不同—— 衣舞之墓。 号外之墓。 徐尔戈之墓。 张回之墓。 周德东之墓。 浆汁儿之墓。 帕万之墓。 魏早之墓。 白欣欣之墓。 布布之墓。 孟小帅之墓。 我面对这些木牌愣了几分钟。 魏早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不过他也被这些木牌惊呆了,一直没说话。我排在第5位,他排在第8位。 为什么我眼前的情景提前在我昏迷中梦见了?或者说,为什么我在昏迷中看到的情景在眼前出现了?这是最恐怖的。 巧合? 终于,魏早骂起来,这跟梦里不一样。 我依然担心梦里的情节再现,于是,赶紧冲到写着“浆汁儿之墓”的棺材前,迅速把它打开了。浆汁儿果然躺在里面,脸色像纸一样白。 棺材很窄,但是我并没有掀翻它,我不想重复梦里的情节,我费力地把浆汁儿抱起来,对魏早说:“快跑!” 我们很快就跑出了古墓,我松了一口气。 张回、布布、孟小帅、帕万并没有下到古墓里。 古墓也没有坍塌。 我也没看到三个赤身裸体的郑太原…… 现实并没有重现梦魇! 布布急切地问:“天哪,她还活着?” 我摸了摸浆汁儿的心口,摇了摇头。 孟小帅没有走过来,她远远地看着我怀里的浆汁儿,难过地哭起来。 静默了一会儿,布布说:“要不,就把她埋在这儿吧……”话音刚落,她的眼圈也湿了。 我说:“不,她是跟我们出来的,要埋也埋在我们的营地旁边。” 布布说:“那也好……” 我把浆汁儿放在路虎卫士的后座上,让她平躺着,然后回到驾驶位置,掉头朝回开。 我的车速很慢,我怕颠着熟睡的她。 我没有打开cd,朱哲琴也没有唱歌,只有震耳的引擎声。 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很安详。 我忽然盼望梦里的情节再现了,如果一切都按梦中发展,那么,到了半夜,说不定浆汁儿真的会死而复活…… 我只要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 我只要她坐起来,和我说句话,哪怕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闪着乌黑的光,很像号外的电台! 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没有停车,从它旁边开了过去。不过,走到它附近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看,我确定,那就是号外的电台! 我刚刚做的那个梦,眼下的现实——它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彻底糊涂了。 我稍微加快了车速,希望抢一点时间,也许营地里的徐尔戈真的遇害了…… 下午3点多钟,那辆天蓝色房车出现在远方的时候,我果然看到白欣欣在朝我们使劲摆手。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近了。 白欣欣似乎已经等不及,他朝我们跑过来,看他的姿势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果然,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跟前,第一句话就是:“徐尔戈死了!……” 魏早、张回、布布、孟小帅四个人跟我不一样,我是预先料到了这个结果,而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当时就石化了。帕万听不见,不过他似乎也感觉到营地又出了横事,脸色变得凝重。 接下来,白欣欣讲述的情形和我梦见的几乎一致…… 我看了孟小帅一眼,她紧紧咬着手指,好像傻了。 无论她爱不爱徐尔戈,徐尔戈一直都在深深爱着她。 我们回到了营地,看到了徐尔戈的尸体。 在梦中,徐尔戈躺在房车的东北一侧,在现实中,他躺在房车的西南一侧,相同的是,他的眼睛里糊满了沙子…… 孟小帅终于哭起来,就像突然决了堤。 布布在她旁边轻轻劝慰。 我一直沉默着。 过了会儿,孟小帅终于止住了哭,营地里变得异常安静,我讲起了我昏迷中梦见的情景,讲起了古墓里的那些棺材,以及写着我们名字的灵位…… 白欣欣首先问我,他是第几个? 接着,每个人都问了问。 我如实告诉他们了。 接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几分钟之后,布布开口了:“你还打算把浆汁儿留一夜吗?” 我说:“是。” 接着我又说:“大家把徐尔戈埋了吧。孟小帅,如果你想留下他的录音笔,现在就拿走。” 孟小帅红着眼圈儿,朝我摇了摇头。 就像梦中一样,我们把徐尔戈埋在了营地里。想起那个梦,我去拿来香梨和馕,摆在了他的坟上。 然后,大家搭起了帐篷,我把浆汁儿抱了进去。 接着,不分男女,大家都去挖求救信号了。 我也去了。 首先,我、白欣欣和魏早用工兵铲在沙土上画字母。我终于知道,由于面积太大,很难把“sos”这三个字母写得很像。 有一次,我在北京看到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个美女,不过,我怎么看这个美女都有点恐怖。我对朋友说了这个感觉,朋友说,画这么大的广告牌,很容易比例失调,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我们在罗布泊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最后,我们总算把三个字母的字形画出来了,没有制高点,我们无法看到全貌,也不知道从天上俯瞰的话,能不能看出是“sos”。 不管了。 大家开始挖,挖了大概100米长,一尺深。 干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们一直干到天黑日落才回到营地。 大家的心情糟到了极点,晚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白欣欣和两个女性上了房车,另外三个男性走进了另一顶帐篷,我回到了我和浆汁儿的帐篷里。 我打开了应急灯。 浆汁儿平平地躺着,依然是我放下她之后的那个姿势。 我把手枪放在了睡袋旁。里面还有5发子弹。 然后我在睡袋上坐下来,凝视浆汁儿。她静静地躺着,似乎在等待我的呼唤。 我把应急灯关上了。 我要按照那个梦的提示做,如果灯亮着,也许她就不会醒过来了。 接着,我说话了—— “浆汁儿,我做了一个梦,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那时候我昏迷了,出现了一种幻觉,我把你抱回来了,像现在这样,我把你抱进了帐篷,然后,我对你说话,说着说着,你突然就醒了……” “你会醒吗?我想你会的,因为幻觉中其他一些事几乎都兑现了。傻瓜,如果你醒了,不要那么愣,爬到我脸上说话,你会吓着我。你先咳嗽一声,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开枪的,不管你是人是鬼……” “如果你真的醒过来,我答应你,出去之后我陪你去一趟西安,揍那个负心郎一顿,事成之后,你请我吃顿羊肉泡馍就好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的,就像一头巨大的怪物满世界乱撞,寻找着什么人。帐篷被吹得“啪啦啪啦”不停地响。四眼在狂叫。 想到外面刚刚挖出来的“sos”,我一阵沮丧,大家费力挖了一下午,也许会被风沙埋没掉…… 浆汁儿一直安安静静。 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话,眼皮越来越沉,我都不确定我说的是不是梦话了,还在说…… 突然,我猛地瞪大眼睛,一下就精神了。 我在风中听到了弱弱的哭泣声。 我一骨碌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手忙脚乱地打开,朝她看过去—— 她依然平躺着,艰难地转过脸来,眼里挂着泪珠儿。 我差点昏过去! 我注视了她几十秒,才颤巍巍地问:“你……醒了?” 她流着泪点点头。 我一下跳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送到她的嘴上:“别说话,喝水!” 她勉强地喝了两小口,然后艰难地说:“抱起我来……” 我就把她抱起来,她顺势斜躺在了我的怀里。 她说:“我都听见了……” 我恍然意识到,她可能被服用了什么东西,导致心跳缓慢,属于假死! 我不想问她都发生了什么,现在她极度衰弱,最好不要让她回到恐惧的记忆中,那会让她受到强烈刺激。 我半开玩笑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听见。我假装不知道你会听见,然后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我喜欢看你像小孩子一样哭。” 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说:“什么?” 她说:“揍他一顿……” 我很二皮脸地问:“有吗?” 她说:“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说:“好吧。” 她把脸贴到我的脸上,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请你吃泡馍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同意吗?” 我说:“不,我想吃泡馍。” 她微微笑了笑,说:“真固执。好吧,我请你吃泡馍,再搭一个秘密,你听吗?” 我说:“只要不影响泡馍,那我听。” 她举起脸,轻轻亲了我一下,然后说:“我爱上你了。” 我说:“应该的。” 她说:“你当我爸爸吧。” 我说:“我有女儿。” 她说:“那你当我叔叔吧。” 我说:“我有侄子。” 她说:“要不,你当我哥哥?” 我说:“我没有妹妹,成交。” 我就那么抱着浆汁儿,度过了2013年4月29日的狂风之夜。 四眼叫了一夜。 清早我起来的时候,风已经停歇,大家都在睡着。 我顺梯子爬到房车上,朝我们的求救信号望去,目瞪口呆。 第五十九章:扶乩写出了一个字…… 老天不让我们离开。 一夜狂风,把“sos”三个巨大的字母抹平了,不留一点印痕。 让我目瞪口呆的,并不是这件事儿。 在求救信号的那片沙地上,出现了另外三个巨大的字母——“oso”!昨夜,某种力量把“sos”变成了“oso”! “s”最大,整体呈圆形,上下分别塞进了两个“o”。看明白了吗?不明白的话用手画一画。我是说,沙土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我一下想到了人类未解之谜——麦田圈。 我把大家全部喊了出来。 孟小帅第一个看到了虚弱的浆汁儿,竟然尖叫了一声。 我说:“她只是深度昏迷,没有死,你叫什么叫!” 孟小帅愣了半天,冲过去就把浆汁儿紧紧抱住了,她比浆汁儿高半头,差点把浆汁儿扑个趔趄。 她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吓死了!” 就这样,她们和好了。 其他人看到浆汁儿,也都吃了一惊。 我淡淡地说:“她的名字排在我后面,我不死,她就死不了。” 布布问:“浆汁儿,你怎么回事儿?还记得吗?” 浆汁儿说:“我回到帐篷里,突然就被人用什么捂住了嘴,很快就不能动了。然后,就像做梦一样,被那个人带走了……” 我问:“你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浆汁儿说:“没有,我只能感觉到他的力气特别大。后来,我好像躺在一个光溜溜的马背上,速度非常快,跑着跑着我就没有知觉了。我醒来的时候,全身一点都动不了,只听见黑暗中有人在说话,那是周老大……” 光溜溜的马背? 我说:“我怀疑根本没有马,你是躺在一个人的后背上,他是在地上爬着跑掉的。” 浆汁儿说:“那你们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啊? 布布说:“要不是周老大,你现在还躺在古墓的棺材里呢。” 浆汁儿说:“古墓?” 布布说:“我们从古墓里把你找到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徐尔戈死了。” 浆汁儿叫起来:“徐尔戈也死了?” 布布指了指那个摆着香梨和馕的沙包,说:“埋那儿了。” 浆汁儿望过去,说不出话来。 我说:“来,你们再看看那个地方——”我指了指远处那个太极图。 大家抬头看去,一下都安静了。魏早第一个骂起来:“昨天挖了一下午啊,这他妈是谁干的?” 我问他:“你觉得这是人干的吗?” 他立即不说话了。营地里顿时笼罩了一股无边无际的神秘气息。 孟小帅竟然笑了,笑着摇脑袋:“这个地方还真神奇……” 我说:“按照墓葬里的那个顺序,接下来该死的人就是我了。在我死之前,我想对你们说说我的想法……” 其实,接下来是张回,我不想让他害怕,我把自己提到了前面。 大家都看我。 我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整整10天了。帕万的祖辈没说错,我们进入了迷魂地,这地方可能是另一个时空。那么,就算有救援飞机来了,他们在地理意义上的罗布泊上是找不到我们的……” 大家不说话。 我接着说:“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还要继续寻找出路。我想到了一个很笨的办法……” 从科学角度讲,在戈壁滩或者林海雪原上行进,由于景致单一,缺乏定向的方位物,步行一般不会走直线,通常朝右偏。因为人的左步比右步大0.1-0.4毫米,所以步行者在行进中不知不觉就会以3-5公里的直径画圈。 开车也一样,由于驾驶位置在左侧,而右侧不好判断,一般驾驶员总是朝左偏。 我想了一个“重叠标线法”,具体是这样的—— 我们有两根500米左右的绳子,用a车固定绳子一头,b车车尾系着绳子另一头前行,直到绳子绷直。两辆车不动。c车开到b车后面10米处,用车身固定另一个绳子的一头,d车车尾系着绳子的另一头前行,直到绳子绷直。也就是说,两根绳子重合10米,c车摆动小红旗指挥d车左右调整位置,保证两根绳子绝对平行。然后,c车和d车不再动,a车开到d车后面10米处,用车身固定第一根绳子的一头,b车车尾系着绳子的另一头前行…… 以此类推。 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现在位于罗布泊中心地带,那么我们要重复这个办法1000次。我们的食物和水可以坚持10天,如果想活着走出去,需要每天重复这个办法100次。 这么做虽然很傻,不过也许是我们唯一离开迷魂地的办法。 听我说完,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我说:“我想,用这个办法,也许我们能走出这片迷魂地的。你们想不想试试?” 白欣欣突然骂起来:“妈的,这算什么日子!通讯基本靠嚷,治安基本靠绑,未来基本靠讲,娱乐基本靠想!” 我知道他在讽刺我,却差点被他逗笑。 我说:“白欣欣,你要是不想动的话,可以留在这儿。那时候,你的未来只剩下一个字——躺。” 其他人纷纷表态,他们想试试。 最后,白欣欣没办法,也随了我们了。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收拾东西,准备拔掉帐篷了。 突然,孟小帅叫喊起来,似乎又跟白欣欣发生了争吵。 我走过去,问:“你俩怎么回事?” 孟小帅喊道:“他藏水!” 白欣欣非常尴尬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血口喷人呢!” 我的火一下就窜上了脑门,我压制着脾气,问:“他藏到哪儿了?” 孟小帅把我拽上车,打开驾驶室上方一个很隐秘的储物空间,果然,里面装着两箱矿泉水。 孟小帅说:“刚才我问他,还剩多少箱水?他说还剩8箱。我感觉不对,因为前天我数过,那时候还有11箱呢。然后我就在房车里翻了翻,他把两箱水藏在这儿了!” 白欣欣说:“我就是换了个地方!” 我说:“白欣欣,现在水就是大家的生命,如果你敢抢大家的命,我就要你的命。” 白欣欣不敢让更多的人听见,他把脑袋转到旁边去,不说话了。 我离开房车,回到帐篷,浆汁儿问我:“他们又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大事儿。” 浆汁儿说:“今天我很兴奋。” 我说:“兴奋什么?” 她说:“虽然你的办法很土,但是毕竟让我看到希望了,我觉得我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说:“古墓里有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有顺序的。我在你前面,所以,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死。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让你死。” 浆汁儿说:“哎,风流中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说:“废话,昨天不是已经给你当哥了吗。” 浆汁儿说:“我后悔了,你妹妹多了去了,我才不凑那个热闹!” 我们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浆汁儿突然说:“出发之前,我们应该算一卦,测测吉凶。” 我说:“怎么算?” 她说:“扶乩啊。” 我看了看她:“扶乩?你会吗?” 她说:“当然。” 我说:“那就试试吧。” 过去,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什么扶乩,什么笔仙。但是进入罗布泊之后,出现了这么多诡怪之事,根本无法解释,我只能盼望冥冥之中给我一个答案。但愿这个答案是吉利的,也算给大家鼓鼓劲儿。 于是,浆汁儿开始忙活了。 她把一块方形的毯子铺在营地中央,又从沙地里挖来很多沙子,挑出大大小小的石子,然后把沙子均匀地撒在毯子上。接着,她从我们随车带的物品中,找到一个柳条编成的储物筐,拆下几根柳条,绑成丁字笔…… 大家都围着看。 忙完之后,浆汁儿说:“我需要正副两个鸾生,一个做记录。我当唱生。” 我问:“鸾生什么意思?” 浆汁儿举了举那支丁字笔,说:“就是拿笔的。” 我说:“记录呢?” 浆汁儿说:“就是帮我做记录的。扶乩的时候,大家都要闭着眼睛,只有做记录的人睁着,看到两个鸾生在沙子上写什么,就如实地记什么。如果,他们写的东西不成字体,就把沙子刮平,继续看……” 我说:“我当记录吧。” 浆汁儿说:“现在是白天,阳气太盛了。布布阿姨,只有你和孟小帅俩女的,你们给我当鸾生吧。” 孟小帅说:“好!” 然后,浆汁儿让白欣欣、张回、魏早、帕万都退到房车里,并且关上车门。 营地中央,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布布和孟小帅站在毯子两侧,共同抬着那支丁字笔,让那根垂直的柳条插在沙子上,她们都闭上了眼睛。 浆汁儿说:“我不让你们睁开眼睛,你们就不要睁。听见了吗?” 布布和孟小帅都点了点头。 浆汁儿盘腿坐在沙子旁,双手合十,也闭上了眼睛。 只有我一个人睁着双眼。 浆汁儿一直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大约5分钟,她突然叨念起来—— 脚踩着地来头顶着天, 人人称我无名仙。 左手拿着文王鼓, 右手持着二郎鞭。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一根神笔舞翩跹…… 不知道是时间太久了,布布和孟小帅的手开始抖动起来,那支丁字笔就像突然被赋予了灵性,在沙子上晃动起来…… 浆汁儿继续在念叨,声音越来越急。 那支丁字笔好像只是四处乱窜,在沙子上留下的痕迹乱七八糟。 我用手把沙子刮平,继续观察。 那支丁字笔继续四处乱窜,依然看不出字形,我再次用手把沙子刮平…… 终于,那支丁字笔好像不再狂躁了,它缓缓地在沙子上移动,写了很多“笔划”,然后提高了大约1寸,离开了沙子,继续晃动。 那些笔划真的好像是个字,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认识。 本来,我们四个人分别位于毯子的四个角上,我和浆汁儿面对面。我绕到了浆汁儿的背后,低头再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六十章:她是浆汁儿吗? 沙子上有个“一”,似乎有个“夕”,似乎有个“匕”。 它们歪歪斜斜,拼凑在一起,不正是一个“死”字吗! 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就黑天了。 浆汁儿还在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她的口诀…… 布布和孟小帅还在抖动…… 我轻轻把这个字刮平了,然后又歪歪斜斜地写了个三点水,写了个“舌”。 终于,浆汁儿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沙子上的笔划,又看了看我:“就这些笔划?” 我说:“另外一些都不成字。” 浆汁儿高兴地说:“布布阿姨,孟小帅,你们看!——” 两个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那些笔划。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字?” 浆汁儿说:“你不识字啊?活!大吉大利!” 布布惊喜地说:“这是我和孟小帅写的?” 浆汁儿说:“你们只是工具!”然后,她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 接着,她把那四个男的从房车上叫下来,眉飞色舞地对他们说了这个消息。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高亢。 我也假装很高兴,心里却像这片盐壳之地,死气沉沉,毫无希望。我知道,我们完蛋了。 大家装好车,准备出发了。 魏早问我:“周老大,你选个方向?” 我朝太阳指了指:“那边吧。” 那是东方。 我从那个方向来,现在我像个迷途的孩子,找不到家了,我肯定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 于是,大家按照我的那个土办法,开始艰难地朝前移动了。 今天,魏早和张回第一辆车,孟小帅第二辆车,我和浆汁儿第三辆车,布布和帕万第四辆车,白欣欣第五辆车。 房车移动不方便,一路上,都是我们四辆车在拉直线,车队一点点朝前挪。 魏早不会看两根绳子平不平行,我下去教他。他小声对我说:“周老大,刚才我在房车上偷看了。” 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魏早说:“我看见布布和孟小帅写的字是‘死’,你改成了‘活’。” 我说:“有个故事,讲的是一艘船触礁了,一群人在救生筏上漂荡,他们仅有一壶水,船长不让任何人喝,他说,还没到最后关头。几天过去了,有人忍不住去喝了海水,结果死掉了,船长还是不让其他人喝那壶水,他仍然说,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大家认为他想独吞那壶水,开始哄抢,船长掏枪逼退了他们。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遇到了救援,才知道,那个水壶是空的……” 魏早说:“我懂,这是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他朝我的车上看了看,说:“我只是怀疑,那个‘死’字另有含义。” 我说:“什么含义?” 他说:“也许是神灵想告诉我们,浆汁儿已经死了……” 我也朝我的车上看了看,浆汁儿正透过玻璃看过来。玻璃上有反光,她的脸有些光怪陆离。 我忽然想起来,在我昏迷之后的幻觉中,浆汁儿也苏醒了,不过,她对我说的话是: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难道那个梦也在提示我,复活之后的浆汁儿已经不是浆汁儿了? 那么她是谁? 难道她是古墓里那群人中的一员?他们害死了浆汁儿,然后其中一个人伪装成浆汁儿的样子,混入了我们当中? 他们能做到吗? 他们做不到吗? 或者,他们害死了浆汁儿,然后以灵魂的形式潜入她的肉体,浆汁儿就成了一个傀儡,他们支配她的肉体来祸害我们? 他们其实不是人,而是一群出没古墓的厉鬼? 回想一下他们神出鬼没的特征,可能是人吗? 再或者,浆汁儿已经死了,也变成了厉鬼,跟他们成了一伙儿,回到团队,要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弄死…… 浆汁儿只是嘴挺黑,其实她很善良,她会害我们吗? 浆汁儿变成了厉鬼,还会像生前那样善良吗? 我的脑袋乱了。我对魏早说:“你太多心了,不可能。” 魏早说:“你自己留点心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说:“你们在聊什么?” 我说:“商量办法。” 浆汁儿说;“那为什么总看我?” 我说:“担心你再次被人扛走。” 浆汁儿说:“当我是麻袋吗!” 车开动之后,浆汁儿对我说:“出去之后,你会不会把这次经历写成书?” 我说:“也许会。” 浆汁儿说:“你会把我写成什么样子?” 我说:“就写成你的样子。” 浆汁儿说:“那是什么样子?” 我说:“很漂亮,很可爱。” 浆汁儿说:“很漂亮?那不是我。我最恨油嘴滑舌了。” 我看看她,说:“如果我写的话,我想……最后我会把你写死。” 浆汁儿针扎火燎地叫起来:“凭什么!” 我说:“你就是死了啊。” 浆汁儿眨巴了几下眼睛:“我……死了?” 我说:“我写过一个故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叫《第12夜》,讲的就是一个女孩被冻死了,她男朋友把她抱回家,守了她一夜,家里很温暖,这个女孩渐渐苏醒了……” 浆汁儿说:“没看过。” 我说:“当时,你确实已经死了,你没有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当然,就像《第2夜》一样,我会再把你写活。” 浆汁儿说:“故事中那个女孩为什么复活了?” 我说:“生命充满了奇迹。就像这次进入迷魂地,我发现,这个世界同样充满了奇迹。我们一直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宅在城市里,城市是庸常的地方。” 浆汁儿说:“故事中那个女孩和他男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我说:“继续过日子,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 浆汁儿舒了一口气。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还记得我跟你玩过的那个算命游戏吗?” 她说:“哪个?” 我一下有些警觉:“7个字。” 她说:“噢,怎么了?” 我说:“你还记得你选的是哪7个字吗?我要给你重新解释一下。” 她想了想,说:“记不起来了……” 我看了看她:“记不起来了?” 她说:“自从昏死过一次,我的大脑好像变得迟钝多了,我怀疑丢了很多记忆。” 我说:“你再想想……” 她双手按住太阳穴,想了半天,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这样吧,我再选7个字,你重新给我算算。” 我的心里生出了阴影,我说:“不行,再算就不准了。” 她继续低头想。 我开着车慢慢爬行,余光却在观察她。 终于,她抬起头来,说:“我想起来了,有个‘毋’!” 我踏实了,浆汁儿就是浆汁儿,不会错。 她说:“什么意思啊?” 我敷衍了事地说:“我也想起来了,中间三个字是——‘十’,‘毋’,‘卅’。‘毋’是无的意思,和有相对,我们可以理解为死亡。‘十’是10岁,‘卅’是30岁,看来,在你10岁到30岁之间,必须经历一次死亡。” 她感慨道:“你真的挺神!” 外面沙土飞扬,车内也沙土飞扬。 两个多钟头过去了,我们移动了差不多7公里,天气迅速热起来,隐约听见盐壳“噼里啪啦”开始响了。 我发现我的办法很愚蠢,根本行不通。 罗布泊上隐隐约约有路,时断时续,偶尔分岔,不过那总归是路。我们用绳子拉直线,肯定得离开路,而荒漠坑坑洼洼,遇到深沟或者陡坡,车辆根本过不去。我们还遇到过干枯的河床,底部淤积着厚厚的沙子,像棉花一样软,更是过不去。 只能绕行。 走着走着,直线就不再是直线了。 盐壳虽然坚硬,毕竟平坦,我们只能挑选盐壳行驶。 在铺天盖地的干裂声音中,传动轴的断裂声毫不起眼。 魏早的车。 大家都停下来,下车查看。 魏早沮丧地踢了他的切诺基一脚,蹲下来。 他的车瘫痪了。 布布问:“怎么办?” 魏早说:“不要了。” 然后,他把车上的物品搬下来,放在了孟小帅的悍马上,对她说:“美女,搭个顺风车。” 孟小帅说:“上。” 没办法,只能用房车代替切诺基,接过拉直线的工作。 白欣欣刚刚系上绳子,他就喊起来:“周老大!” 我朝他看了看,他从车窗里使劲朝我摆手:“电视开了!” 我们几个人都离开车,朝房车跑过去。 果然,房车上的车载电视再次自行打开了!它好像专门为了等我们,直到所有人都跑上来之后,才渐渐显现出画面—— 一望无际的死亡之地。 画面正下方,出现了四辆车,在盐壳上缓缓爬行,正是我们的车队,只是少了魏早的切诺基。 魏早和张回上上下下,在车队前方拉直线。 从高空朝下看,就像站在上帝的角度,车队就像几只小小的甲虫,拉的一截截直线,在无垠的荒漠里,就像草棍儿那么长…… 走着走着,突然在画面的正上方出现了人迹! 那是车!那是帐篷! 中间隔着茫茫荒漠,我们并没有发现,继续用绳子拉着直线,一点点移动。不过,我们正在朝着他们逼近…… 我们遇到同类了! 救援来了! 我们要获救了! 雪花…… 孟小帅呆呆地说:“这是真的吗……” 我说:“这是预告片,不会有错!” 魏早说:“还聊什么,我们赶快走啊!” 布布说:“等一下。” 大家都看她。 她说:“反正那些人就在前面,不急。我们是不是分析一下,这个电视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早说:“天上有眼睛!” 布布追问:“谁的眼睛?” 魏早说不出话了。 突然有人说了句:“睛,眼,的,我。” 声音十分陌生,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都视线盯住了帕万的嘴。他会说话! 第六十一章:好像是大团圆…… 帕万说话了! 我死死盯住他,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不答。 我继续问:“帕万,你会说话?” 他还是不答。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魏早身上,我接着说:“你到底是谁!” 他的双眼突然变得迷蒙,然后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我愣了愣,说:“白欣欣,赶快拿水来!” 白欣欣慌忙走向驾驶室上的那个储物空间,又折回来,在车厢内找到一瓶水,递给我。 我把水打开,递到帕万的嘴边,喂了几口。 十几分钟之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脸色极其难看。 我叫他的名字:“帕万!——” 他艰难地坐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说一句话。 魏早很着急,用手语跟他交流,他静静地望着魏早,就像一个人看着一只猩猩在张牙舞爪,根本不明白它想干什么。 魏早比划了一阵子,终于放弃了。 我说:“他刚才说什么?” 孟小帅说:“听不懂。” 布布突然说:“他说——我的眼睛!” 当时,大家正在谈论天上是谁的眼睛,帕万说是他的眼睛! 布布说:“我明白了,刚才他是被什么附身了!” 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继续说:“我是说,肯定是那个天眼借着帕万的嘴,对我们说话了,帕万只是个传声筒。只不过,那个天眼把话说反了……” 把话说反了。 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恐怖。 什么东西会把话说反? 那不是人,也不是神,更像某种程序…… 停了停,我说:“让帕万在房车的床上休息吧,我们不管那么多了,继续走!” 于是,我们离开房车,各自上了车,继续向前。 我从反光镜里注意到,孟小帅的车开动之后,魏早探出脑袋,最后看了他那辆车一眼,神情很留恋。 真是天意,我的“重叠标线法”需要四辆车,现在真的剩下四辆车了。 我忙着拉直线,浆汁儿坐在副驾上,一直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眺望。 我们朝前大约又移动了5公里,浆汁儿突然叫起来:“我看见他们了!” 我赶紧停车,从她手中接过望远镜,朝前看去,千真万确,那群人就在略微偏左的前方! 我下车,对魏早和张回喊道:“把绳子收起来,上车!我看见他们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我们不再怕颠簸,不再怕爆胎,全部加快了速度,终于接近了那个团队的营地。 我看到了6顶帐篷,6辆越野车,2辆装满物资的大卡车! 那群人显然也看到了我们,纷纷朝我们招手。 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涌出来——她是我的助理季风! 毫无疑问,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浆汁儿喊起来:“吴珉!吴珉来了!”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的男友也来了! 她突然说:“你停车!” 我说:“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你下去!”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停了车,下来了。 我是第一个到的。 季风一眼就看到了我,她奔跑过来,一下把我抱住。 季风跟我工作三年了,我俩还是第一次这样紧紧地拥抱。 几秒钟之后,季风就放开了我,她虽然身材娇小,却是狮子座,b型血,属老虎,总是很冷静的样子。 后面的车也陆续开到了。 我说:“让我看看,这些人都是谁。” 我意外地看到黄夕也回来了,我看见他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这家伙怎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浆汁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雪白的t恤,蓝色牛仔裤,甚至换上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并且,我看出她重新梳了头发。她跑下车,扑到一个男孩怀里,“哇哇”哭起来,那个男孩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孟小帅大步走过去,吃惊地问:“吴珉,你跟她认识?” 吴珉松开浆汁儿,抓住孟小帅的胳膊,想对她耳语什么,孟小帅一把推开他:“有什么话当面说,别抠抠掐掐的!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吴珉到底还是把孟小帅拉到了远点的地方,背对着浆汁儿,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浆汁儿不哭了,转过身,含着眼泪看着他们,就像一个小孩被人夺走了玩具。 接着,发生了不和谐的一幕:有个英俊的男子走到张回跟前,没有说话,掏出了手铐。我看了看张回,他很配合地伸出了双手,被对方铐住了。 他们就在我旁边。 我说:“哎,怎么回事!” 张回朝我苦涩地笑了笑,说:“周老大,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你怀疑的那个越狱犯人。我叫章回,章回小说的章回。”然后他指了指铐他的人:“他才是张回,他是真正的警察。谢谢你,让我当了一路警察,我就算回到监狱也心满意足了,我找到了我自己……” 我的心里一下有些难过。 有个男的在喊:“谁是呼救的那个人啊?” 我想到了什么,赶紧问:“你是……” 这个人把脸转向我,然后走过来:“我是台湾人,我叫周志丹。” 周志丹。 这名字好熟悉,我使劲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跟徐尔戈对话的人!他说他正赶往复活岛! 天哪! 他不但跟徐尔戈对了话,竟然又出现在了罗布泊! 我忽然感觉不对了,说:“那个呼救的人叫徐尔戈,他已经死了……他听到你的声音,那是几天前的事啊,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南美洲来到中国的罗布泊?” 他说:“都一个月了!我听到他的呼救之后,立即从复活岛返回去,然后从智利飞到北京,休息了一天,又飞到了新疆。我是个喜欢探险的人,我就想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来自大陆西北的求救声!我找到很多部门,对他们讲述了我的经历,没有人相信,后来,他们收到了其他人的报警,终于证明了我不是精神病,然后,他们派出直升飞机寻找你们,可是,他们5次进入罗布泊,都没有发现你们的踪影!然后,我认识了其他这些人,他们都是来找人的,再加上两个来旅行的,我们组成了一个团队,进了罗布泊……” 我看了看季风。 季风说:“周老大,你不知道吗?你进入罗布泊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我说:“你们从哪个方向进入罗布泊的?” 季风说:“东边。” 我们是从西边进入的。 季风的表情有些沉重:“我们一直走到第三天,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没想到,我们就这么在罗布泊上撞在了一起!……” 我如同五雷轰顶——他们也被困住了! 最远的那个帐篷里,传来一个小孩“依依呀呀”的声音,我猛地把目光射过去,就看见一个瘦脸女孩哄着一个小孩走出来。 那个小孩大约两三岁,全身赤裸,走路很不稳。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很近,头发偏棕色,皮肤白皙…… 他太眼熟了! 我立刻问季风:“那是谁的小孩?” 季风说:“啊,我们在半路捡到的。” 那个小孩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的眼睛穿过人群,直盯盯地朝我看过来。 下一卷 http://.shizongzui/luobubozhizhou/306.html 第一章:重新组合的人物表 第一季《迷魂地》的梗概: 我们11个人穿越死亡三角区罗布泊,到达湖心地带,我们所有的通讯和定位设备全部失灵。向导告诉我们:我们很可能是进入了传说中的迷魂地。 接着,我们遇到了一系列离奇事件:营地出现一双陌生的鞋印,在荒漠上捡到一个两三岁的幼儿,碰见一个两个月前失踪于罗布泊的科考队员…… 我们怀疑罗布泊生存着另一种人,循着蛛丝马迹,来到古墓寻找他们,却看见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而我们的队员正是按照这个姓名的顺序一个个死掉:衣舞自杀,号外被杀和徐尔戈被杀……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就在我们绝望之时,遇到了前来救援的队伍,却得知他们也迷失了方向…… 为了熟悉这11个人,我再做个人物表,一目了然—— 季风,26岁,四川邛崃人,身高1.58米,体重40公斤。 很多读者都好奇,季风怎么当我助理的,我介绍一下:2007年,有个女孩突然在qq上给我留言,说她是我的读者,在兰城发展很不顺利,次日准备回四川去了。我就对她说:你来跟我喝酒吧。她就来了,从此再没回去,开始跟我工作,直到今天。 季风曾担任河北电视台《周德东讲故事》编导,曾担任一本悬疑杂志的主编。我了解她,她的性格更适合做领袖。我是个男人,我不该说,但实际情况是,她来了,我的心里立即有了某种主心骨。 黄夕,上一季介绍过他,只不过他在进入罗布泊之前退出了,此人男,25岁,山东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 吴珉,湖南人,27岁,身高1.75米,体重75公斤,it行业,能说会道。他曾是浆汁儿的男朋友,两个人共同生活了两年,快结婚的时候,吴珉被借调到西安工作,他爱上了模特孟小帅,终于对浆汁儿提出了分手……他此次进入罗布泊,其实是为了寻找孟小帅。不知道他该算浆汁儿的男朋友,还是该算孟小帅的男朋友。 张回,男,东北人,身高1.78米,体重80公斤,麦南监狱狱警。上一季的那个张回其实不叫张回,他真名叫章回,其实是个越狱犯人,张回和两个同事前来新疆抓捕他,得知他进入了罗布泊,他们跟领导请示之后,领导让他们等章回走出罗布泊再实施抓捕。可是,张回立功心切,一个人擅自冲了进来…… 蒋梦溪,女,22岁,身高1.60,体重48公斤,安徽人,她是来找白欣欣的,似乎是白欣欣的女友。白欣欣进入罗布泊之前,说蒋梦溪划船的时候被淹死,他帮忙处理丧事,迟到一天。蒋梦溪现在来找他了。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撒这个谎。 周志丹,男,39岁,身高1.70米,体重88公斤,台湾新竹市人,做影视投资,更多时间在全球旅行。 鲁三国,男,47岁,昆明人,某字画公司老总,他喜欢登山,脸色黝黑,很健壮,看不出一点老总的范儿。 郭美,女,22岁,身高1.68米,体重55公斤,无锡人,如果只能用两个字评价这个女孩,那么只有“绝色”一词了。我以为她是鲁三国带来的,后来发现并不是,她跟这些人都不认识。没人了解她的底细。 令狐山,男25岁,身高1.81米,体重82公斤,不折不扣的帅哥。我以为他和郭美是一起的,后来知道也不是,他是新疆本地人。 马然而,男,天津人,26岁,1.76米,77公斤,号外的朋友,什么职业都干过,进入罗布泊之前是售楼先生。他是来寻找号外的。 老丁,30多岁,身高有1.90米,体重89公斤,也是科考队的,他的着装跟我们一样狼狈…… 天很热,盐壳在噼里啪啦地爆裂。 那个小孩在跟我对视。 我相信,他就是淖尔。 我们曾经遇到他,并把他带回了营地,后来他神秘消失。我相信,他打入我们内部,只是为了摸清情况。 现在他又混进了季风他们这个团队,没想到,再次被我们遇到…… 我感觉他想笑,只是使劲憋着。就像一个魔术师面对观众抖落毯子,试图让大家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是不小心掉出了一只闹钟,穿帮了,这个魔术师尴尬至极,眼看就要笑场了…… 我指了指牵着他的那个瘦脸女孩,问季风:“那个女孩是谁?” 季风说:“她叫蒋梦溪,安徽的。” 白欣欣走过去,和蒋梦溪说着什么,看得出来,白欣欣很恼怒。蒋梦溪低头看着淖尔,并不顶嘴。 我走过去,笑着对蒋梦溪说:“来,你们聊吧,我来照看他。” 蒋梦溪小声说:“谢谢……” 我发现她是娃娃音,说话就像七八岁的小女孩。然后,她跟着白欣欣,走向了白欣欣的房车。 我蹲下来,继续和淖尔对视,我们的眼神心照不宣。 我说:“季风,这个小孩叫淖尔。” 季风说:“你认识他?” 我说:“我们也遇到过他,他可能不喜欢我们,跑掉了。” 季风也蹲下来:“他怎么会跑进罗布泊呢?” 我说:“估计这里是他的家。” 季风说:“那他的家长呢?” 我说:“可能他就是家长。” 季风听出了我话外之音,不说话了。 淖尔依然看着我,眨巴着眼睛。我知道,他完全听得懂,只是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解释,也不会辩驳。 我对淖尔说:“我看到你录的像了,谢谢你。”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我想问问,后来我看见过三个小孩,跟你一模一样,那里面有你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或者,他们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同事?”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知道吗?那个带你睡觉的衣舞死了,她是自杀。号外也死了……啊,对了,那几天他不在营地,你没见过他。徐尔戈你见过的,就是那个睡态最不安详的,不停说梦话,他也死了……他们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说你家在死穴,你说的是死穴吧?你离开之后,我们找到了古墓,看到了11口棺材,棺材顶上都插着木牌,写着我们11个人的名字——那里是你家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要不,你在地上写7个字吧,互相不要有任何关联,让我从侧面了解了解你。”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要是再不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离开我,跑向了房车,他走路都走不稳,跑着跑着“啪嗒”一声摔在了盐壳上,哭得更凶了。 我相信,他那是假摔。 很多人都看过来。我走过去,抱起他,说:“好了,淖尔,不哭不哭,我们是好孩子,我们没杀人。” 淖尔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知道,他是没憋住,被我的话逗笑了。 回到季风跟前,我放下了他,掏出手机给他玩儿。季风不信任地看了看淖尔,对我说:“我想跟你单独说说话……” 我说:“没关系,如果他想听,我们换个帐篷他也听得到的。” 季风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可能会说话。”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季风说:“捡到他的第一天晚上,我带他睡,我听见他说梦话了……” 我一怔:“他说什么?” 季风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一个小孩,他的爸爸是科考队员,常年在外。这天,他妈妈下楼去买菜,把小孩反锁在家中。 每次妈妈下楼去,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家门口轻轻地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进来! 小孩就把门打开,扑到妈妈的怀里。 这天,小孩妈妈又下楼买菜去了,小孩在家里摆积木,等她回来。终于,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敲响了,传来妈妈的声音:“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进来!” 小孩走过去,正要开门,突然停下了,他觉得妈妈的声音有点异常,似乎感冒了。 他把防盗门打开,却没摘下安全链,然后,他朝外看了看,外面那个自称妈妈的人却朝门后躲了躲,并不和他对视。他只看见了挎包,那是妈妈的挎包。 他想起了小兔子和大灰狼的故事,有点害怕,就说:“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谁来也不开!” 突然,一只毛烘烘的手伸进来,抓向小孩。 小孩撒腿就跑。他缩到沙发后,盯着门缝,不知道那是人手还是爪子,哇哇大哭。 外面的人把手缩回去,猛地一拉,安全链就断了,门被缓缓拉开…… 不一会儿,妈妈真的回来了,她站在门外,轻轻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进来!” 小孩在里面打开了防盗门,却没摘下安全链,说:“你把手伸进来我看看!” 妈妈就把手伸进去晃了晃,说:“宝贝,是妈妈!” “咔嚓”一声,防盗门关上了,整个楼房都听到一声惨叫,妈妈的手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蒋梦溪从房车上跑过来,满脸是泪。 她跑进帐篷,“呜呜”哭起来,声音就像小学一年级的女生。 季风和我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她和白欣欣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古怪婴孩似乎跟蒋梦溪更亲近,他扔掉手机,走进了帐篷,蒋梦溪抱住他,哭得更厉害了。 我捡起手机看了看,发现备忘录被打开了,他写下了7个字:人,人,人,人,人,人,八。 第二章:这些新成员 人,人,人,人,人,人,八。 难道这个小孩乱按打开了备忘录? 我的备忘录是手写板,难道他无意中画出了这些笔划?不然最后一个为什么是“八”? 如果是他无意中画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7个字? 如果这是他选择的7个字,暗示着什么含义? 我想得脑袋都疼了。 两个团队的人都在帐篷外聊天,他们互相认识了。 我要找几个人分别聊聊,我要熟悉第二个团队里都是些什么人。 首先,我带着季风走进了一个没人的帐篷。 我说:“外面什么情况?” 季风说:“你离开这一个月,很多媒体都在说,网上都在谈西北话题,就像当年余纯顺死在罗布泊……” 我说:“他死的时候你几岁?” 季风说:“媒体是这么说的。由于救援人员一直没找到你们,有一家媒体说你根本没来罗布泊,完全是炒作……” 我说:“ 炒个xx!” 季风说:“你又骂人……” 我问她:“那些食物和水都是谁买的?” 季风说:“基本都是我出钱的。” 这很好。 虽然钱在罗布泊没有任何价值,但是这些食物和水在外面是谁出钱买的,很重要。我可以支配它们。如果是其他人买的,在生死关头,拒绝分给我的团队成员,那真是没办法。 季风说:“我还给你买了6根吉他弦。” 这让我大喜。我没想到,季风会想到这个小细节。 我又问她:“你怎么来的新疆啊?” 季风说:“我开车来的。” 我说:“开你那辆马6?” 季风说:“是啊,我放在吐鲁番了,然后租了辆越野车进来的。” 我说:“你真狂野。” 季风说:“我要是开马6进来,那才叫狂野。” 停了停,我对季风说:“晚上,我跟那个小孩睡吧。”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他在我们营地的时候,夜里大家都睡着之后,他好像有些活动,我得监视他……” 季风说:“他是怪物吗?” 我说:“不确定。” 季风说:“如果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我们把他扔掉就行了。” 我说:“这片荒漠上,绝对不仅仅只有我们。另外那些人在暗处,而我们在明处,我们什么都找不着,眼下唯一看清的,就是这个小孩的脸,我感觉留着他好像更好一些吧?” 我在别人面前说决定,往往用句号结尾。 只有对季风,我经常用问号。 她其实是个适合做决定的人。 季风说:“嗯,那就把他留下来吧。” 接着,我叫来了黄夕。 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可能是命中注定吧。我在返回的半路上,看到了一辆抛锚的车,有个女孩朝我挥手求援,我就下车帮忙了……” 我说:“就是那个郭美?”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很简单,她漂亮。” 他笑了:“就是她,她的车不能动了,我用牵引绳拖着,开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最近的维修站,第二天下午才修好。她是来穿越罗布泊的,我劝她劝不住,就陪她进来了……” 看来,这小子打定主意想泡郭美了。 我说:“你加油吧。” 接着,我叫来了那个叫周志丹的人。他是个大肚子,很难想象,他带着这个肚子竟然快走遍了全世界。 他对我讲了他的奇遇—— 那天,他在智利乘坐一艘客轮,正赶往复活岛旅行。 客轮日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浪涛声。 就在他们经过罗布泊地球对面的那个位置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那是徐尔戈在对着录音笔说话,游客们都没有太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的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周志丹听懂了。 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竟然得到了呼应! 他感觉太神奇了,立即离开南美洲,飞到了北京…… 接着,我叫来了鲁三国。 通过和他聊天,我知道,他女儿去年难产死了,他试图通过哲学缓解悲痛。后来,他决定穿越罗布泊,重新认识生命的意义。 他来到敦煌,遇到了黄夕、郭美,然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又先后认识了前来寻找我们的季风、吴珉、蒋梦溪、周志丹、马然而,还有执行公务的张回,大家终于组成了一个团队,朝着罗布泊进发了。最后,他们在罗布泊小镇遇到了令狐山,还有打算重返罗布泊寻找同伴的老丁……大家组成一个团队,就进来了。 接着,我又叫来了郭美。 她的身上飘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在荒漠中,她依然化了很闪的妆,穿得五光十色,炫酷无比。 我大概问了问她的情况,她好像很排斥别人打听她的事儿,只是说:“我就是来玩的。” 我对她说了目前的处境,她似乎不怎么在乎,她说:“都一样,外头也不安全啊。” 几分钟之后,我们就结束了谈话。 接着,我又把马然而叫了进来。 他是号外最好的朋友,为了营救号外,专门从天津跑到新疆,冒险进入了罗布泊。他已经知道号外死了,神情十分黯淡。这个人让我挺感动的。 接着,我又把老丁叫了进来。 他太高了,我跟他说话要仰着脸。 我说:“老丁,你是做什么的?” 他说:“矿业协会的,我来找队友。” 我问他:“你的队友?” 他说:“两个月以前,我们进入罗布泊找锰矿,结果走散了……” 我诧异了。 难道他就是郑太原他们那个科考队的?应该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光顾罗布泊,不可能有那么多科考队在同一时间进入这片荒漠。 我问他:“你们几个人?” 他说:“7个。” 他们肯定是一个单位的了。如果另外6个人被困两个多月,肯定凶多吉少了。 我们遇见的那个郑太原已经消失,他显然不是科考队的,现在,只有老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又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苏红军的人?” 他说:“你知道他?他是跟我们进来玩儿的。” 我说:“他是我们团队那个布布的老公!他怎么样了?” 老丁说:“他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出去找路,我再也没见到他们……” 我说:“你们走散之前,有伤亡吗?” 老丁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一个队友脱水死了……” 我突然问:“那个人叫什么?” 他说:“郑太原。” 第三章:丧胆坡的传说 郑太原。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们在一辆封闭的小货车里,遇到了一个科考队员,他说他叫郑太原。这个人认识我们团队那个布布的老公苏红军,于是我信任了他。 他说,他们加上苏红军,总共7个人。他们进入罗布泊寻找锰矿,发现队友陆续莫名其妙地死掉,最后只剩下了他和那个苏红军,于是,他和苏红军一起逃离罗布泊。 走着走着,他看见前面出现一个小孩,来不及刹车,把那个小孩撞了,下车查看,却没有发现那个小孩的尸体。 他继续朝前开,疲惫至极,停车休息。 发现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跟空调一样冷,接着他就昏过去了…… 他加入了我们团队,结果,诈骗犯李兆疯了,接着又被人害死。同时,郑太原失踪,他具有重大杀人嫌疑! 现在,我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科考队员,他说他们的科考队也是7个人,只死了1个人,那个人叫郑太原……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我没找吴珉聊天,我知道他的情况,他和浆汁儿和孟小帅的关系太棘手了,我都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么解决。 我也没找张回。他不是来玩的,他是来执行公务的。 我也没找蒋梦溪。她是白欣欣的人,他们之间有隐私,我不想参与。 我又把令狐山叫进了帐篷里。 他头发浓密,呈棕色,虽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却能看见茂盛的络腮胡茬,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皮肤白皙。 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在罗布泊出土“营盘美男”,那具干尸轰动一时,媒体称可以与 “楼兰美女”相媲美。 考古学家推测,“营盘美男”死亡年龄大约25岁,身高在180厘米以上。 他的埋葬地属于西域36国之一的山国,离楼兰大约200公里。从他的“豪宅”看,此人家族应该十分显赫——彩棺上的图案非常精美,色彩鲜艳而庄重。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四肢缠着布帛。棺材内未发现当地流行的木器或者羊骨等等随葬品,他的冥衣独一无二,狮纹图案带着浓厚的希腊风格…… 通过聊天,我知道令狐山来罗布泊的决心是最大的。 就算不遇到其他人,他一个人也要来,甚至打算徒步穿越。 当时,他已经沿着推土机推出的简易土路,一个人来到了死亡三角区边缘的罗布泊小镇。所谓小镇,不过是几间铁皮房,房顶上挂着马灯,没有医院、邮局,没有政府机关,只有一家旅店,三个帐篷,地铺。那地方吃水要去外地拉,水贵如油。整个小镇只有5个人,可谓中国第一镇。 他没想到遇到了季风他们。季风他们那个团队正巧经过罗布泊小镇,准备进入罗布泊,他就加入了他们。 中间还出了点事故——有一辆车陷入了沙土中,爬不出来,令狐山去车轮下挖土,不小心滑倒了,偏巧那辆车猛地从沙土中冲出来,从令狐山的左腿上结结实实地碾轧过去。幸好下面是软沙,如果是坚实的地面,他的左腿肯定断了。 大家赶紧查看令狐山的左腿,只是青了一大片,并没有出血。可是,令狐山已经无法站立了,疼得嗷嗷叫。 人的小腿有两根骨头,一根是胫骨,旁边还有一根细细的腓骨。季风用手试探,认为他的腓骨被轧弯了,要带他回到敦煌,去医院检查。 令狐山死活不去。 由于令狐山无法行走,团队只有原地扎营休息。一直是季风照顾令狐山,她和他住在一顶帐篷里,第一天给他冷敷,第二天又热敷,给他补充钙和蛋白质,给他吃活血药,陪他聊天…… 除了陪令狐山上厕所,都是季风做的。 四天之后,令狐山终于能走动了,团队继续出发。 我问令狐山:“你是什么族?” 他说:“我是汉族,地地道道的汉族。” 这让我很意外。但是我相信,他的祖先肯定有欧罗巴人种的血统。 我又问他:“你工作了吗?” 他说:“我跟父母在家种葡萄。” 我继续问他:“你是当地人,你听过迷魂地吗?” 他摇了摇头:“我只听过丧胆坡。”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也许只是传说吧。” 接着,令狐山对我讲了“丧胆坡事件”…… 多年前,有个汉人在罗布泊迷路了。 他四处奔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坡形地貌。坡上插着一块木牌,它在光秃秃的荒漠上十分显眼。旁边有一个活物,像是一匹马。 汉人跑上去看,那果然是一匹马,淡金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汗血马?据说,这种马流汗如血,产于古大宛国,汉武帝为了得到它,曾两次派兵攻打西域…… 那匹马四下张望着。 汉人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很古怪,一个都不认识。他沮丧地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朝前走了。 尽管是4月,但是地表温度已经很热了,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棵红柳。此时正是红柳开花的季节,那花太鲜艳了,令人感到某种不祥。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生长着芨芨草和罗布黄之类的植物,看上去很难看。和浩瀚的沙漠比起来,这些固沙植物太渺小了。沙漠吞吃着土壤,像魔鬼一样朝前蔓延…… 汉人想牵走这匹马当脚力,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还可以把它杀掉吃肉喝血。 汉人走近它,试探地骑上去,它朝前一蹿,突然狂奔起来。它跑得太快了,汉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像个斗牛士,连连惊叫,那匹马根本不理睬,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把汉人摔下来。 汉人抬头就看到了那块木牌。 它为什么不离开这块木牌呢? 淡金马在不远处停下来,回过头,一边甩马鬃一边看他。 汉人和它对视着,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沙漠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一匹马?它跟那块木牌有什么关系? 正琢磨着,远方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在这个死亡地带,任何人出现都是可疑的。 汉人盯住了来人。 他们一点点走近了。 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脸膛很红,像是蒙古人。他戴着黑礼帽,穿着黑夹克,灯心绒裤子,一双大手上长着茂密的汗毛。 另一个不是小孩,只是他长得很矮小,到蒙古人的胸部那么高。他穿着一身暗格子西服,戴一副精致的白框眼镜。他是朝鲜族人。 接下来,三个人是这样交流的—— 汉人不会朝鲜语,但是懂一点蒙语,他就生在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那个蒙古人不懂汉语,但是懂一点朝鲜语,他老婆是朝鲜族;那个朝鲜人不懂蒙语,也不懂汉语。也就是说,汉人和蒙古人勉强可以对话,蒙古人和那个朝鲜人也大致可以交流,而汉人和那个朝鲜人无法沟通,他想和他说话,必须通过蒙古人翻译。 另外两个人说,他们两个人也是刚刚相遇。他们都是来罗布泊探险的,都迷路了。 汉人和蒙古人用蒙语交谈起来。 汉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问蒙古人:“你认识木牌上的字吗?” 蒙古人说:“不认识。” 汉人说:“肯定不吉利。” 蒙古人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探询地看着汉人,以为他的蒙语表达有误。汉人眼一翻,吐出了舌头,做了个死的表情。 那个朝鲜人一直没说话。他听不懂蒙语,只是仰着头,观察蒙古人和中国人的表情。 汉人不想冷落他,于是低下头,用蒙语对朝鲜人说:“先生,你好。” 蒙古人翻译给了朝鲜人。 朝鲜人立即弯下腰,很礼貌地说了一句朝鲜语。 蒙古人对汉人说:“他请你多关照。” 汉人又用蒙语问朝鲜人:“你认为楼兰在哪个方向?” 蒙古人翻译给朝鲜人之后,朝鲜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朝鲜语。 蒙古人说:“他觉得应该在那边。” 汉人又问蒙古人:“你觉得呢?” 蒙古人朝木牌相反的方向指了指:“我觉得应该在那边。” 木牌在汉人的左侧,他觉得,楼兰不在木牌的方向,也不在木牌相反的方向,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他说:“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以这块木牌为中心点,分别朝三个方向去探路,天黑之前,我们再回到这里。三个方向如果有一个是对的,那我们就能找到楼兰,找到楼兰,我们就找到了坐标,很可能就会得救。如果三个方向都不对,毫无疑问,我们就应该一起朝最后一个方向走。” 汉人的蒙语水平很一般,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意思表达清楚。蒙古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汉人的意思听懂。接着,他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翻译给朝鲜人。 蒙古人和朝鲜人一致同意汉人的建议。 于是,三个人就分头出发了。 汉人凭着感觉走出了十几公里,眼前始终是莽莽黄沙,一直没看见楼兰废墟的影子。他不敢继续朝前走了,否则,连那块木牌也找不到了,于是他依照约定原路返了回来。 那块木牌远远地出现了。 它下面有两个黑影,看来,蒙古人和朝鲜人已经回来了。蒙古人肯定累坏了,他躺在沙漠上,一动不动。朝鲜人坐在他的旁边,眺望远方,像一尊雕像。 那匹淡金马依然在不远处转悠着,夕阳给了它长长的影子。 汉人希望有人带回好消息,快步跑了过去。当他来到两个难友跟前的时候,一下呆住了——那个蒙古人已经死了!他脸色纸白,一双蓝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带着点疑惑,带着点绝望,带着点忧伤。他的腹部从左至右被切了一刀,又从上至下被切了一刀,成一个完整的十字。他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沙子,现在已经不流了。 那个朝鲜人见汉人回来了,赶紧站起来,满脸不安。 汉人后退一步,死死盯着这个戴眼镜的朝鲜人,内心害怕极了。他长得那么矮小,怎么可能杀死高大的蒙古人?他的凶器藏在哪儿? “你……杀他干什么?”汉人颤颤地问。 朝鲜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朝鲜语,好像在辩解。 完了。 蒙古人死了,在这片不见人迹的沙漠上,只剩下了汉人和这个朝鲜人,现在,他们互相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就像两种动物。无法交流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尤其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只会让彼此的猜忌更多,隔阂更大,仇恨更深。 朝鲜人使劲打手势,好像在说,他回来的时候,这个蒙古人已经死了。接着,他摸遍了全身,似乎在告诉汉人,他没有杀人的凶器。 汉人有点相信他了。可是,如果不是他杀掉了这个蒙古人,那又会是谁呢?汉人低头看了看,马上又警惕起来——满地的黄沙,在哪里都可以埋一把刀子! 朝鲜人理解了汉人的眼神,他趴在地上,疯狂地四处挖掘起来。汉人静静观察了他一会儿,终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摇了摇脑袋,意思是:没必要这样做。 朝鲜人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慢慢站起身,盯住了汉人的背包。是的,汉人也有可能提前返回来,杀掉蒙古人,然后再离开…… 汉人苦笑了一下,把背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海鸥照相机,记事本,水壶,钱包等物品。朝鲜人又开始打量他的口袋,他只好把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朝鲜人的眼神一点点放松下来。 汉人四下看了看,除了那块木牌,沙漠上只有那匹来历不明的淡金马了,它一边甩着尾巴一边低头啃着芨芨草,偶尔打个响鼻儿,对人类的生与死丝毫不感兴趣…… 这时候,浆汁儿跑了进来,她对我和令狐山说:“抱歉抱歉,打扰一下……”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出来看一下!” 故事还没听完。 我跟她走出去,她把望远镜递给了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眺望,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个鼓起的沙包,我问她:“那是什么?” 她说:“你没看见上面有东西吗?那是两只香梨和一块馕!” 第四章:神秘的记事本 我们用绳子拉直线,走了不到20公里的样子,竟然又绕到了徐尔戈那个坟墓的附近! 就是说,如果我们不离开营地,举着望远镜,也许就可以看到季风他们的营地。 我再次感受到了迷魂地的杀气。看来,拉绳子依然无法摆脱这个鬼地方。 我忽然对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令狐山,又给我带来了“丧胆坡”的传闻…… 我对浆汁儿说:“你和季风带大家弄午饭吧,我要把一个故事听完。” 浆汁儿说:“大叔,你还有心情听故事?” 我说:“一个不寻常的故事。” 回到帐篷,令狐山说:“怎么了?” 我说:“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令狐山就继续讲了。 汉人为蒙古人合上双眼,然后用沙子把他埋了。 至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沙漠上消失了。现在,只剩下汉人和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然,对于朝鲜人来说,汉人同样是来历不明的人。 朝鲜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罗布泊地图,铺在汉人面前。他用手指在楼兰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又朝他刚才探路的方向指了指,使劲点头,好像在告诉汉人,楼兰就是那边。 汉人警觉地看着他。 三个人探路,偏巧他的方向是对的? 汉人不相信。 假如这个朝鲜人在撒谎,那么,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目前,汉人别无选择,只能跟他走,如果一直看不到楼兰,天一黑他就借助夜色逃掉。他相信,这个朝鲜人跑不过他。他注意到对方穿着皮鞋,而他穿着运动鞋。 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一起朝前走了。 汉人始终走在朝鲜人的后面,保持着3米远的距离。如果他突然转过身来发起袭击,汉人还有逃跑的机会。 沙漠上的天,黑得很慢,好像一个不肯咽气的临终者。 汉人也走得很慢。 终于,天彻底黑下来,世界突然变得狭小了,只有两个人踩踏沙子的脚步声。 朝鲜人一直没有说什么,也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静朝前走。 前方一片漆黑,汉人打算逃了。 他刚刚打定这个主意,朝鲜人突然站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直视汉人,汉人只能看到他的眉棱下黑糊糊的,像两口深井。远方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似乎在预告什么。 汉人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朝鲜人不说话,一步步朝汉人走过来。 “你怎么了?”汉人又问。这时候,他已经忘记了对方听不懂他的话。 朝鲜人还是不说话,继续朝汉人走过来。 “你想干什么!”汉人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惊悚,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叫起来。 朝鲜人突然用纯正的汉语说了一句:“你,去,问,马,吧。” 汉人转身就跑。 这里没有路,这里到处都是路。沙子太软了,一脚脚陷进去,很难跑快。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汉人陡然停下来,竖耳听了听,奇怪的是,他没听到那个朝鲜人的脚步声,他好像没有追上来。 他回头看了看,黑暗无边无际,就算那个朝鲜人站在3米之外的地方,他都看不到他。 于是,他转身继续奔跑。这时候,他已经彻底丧失了方向感,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沙漠中左冲右突,感觉黑暗中到处都是那个朝鲜人! 他已经没有希望跑出沙漠了,只想摆脱那个矮小的身影。 一个多钟头之后,汉人实在跑不动了,看到一个沙丘,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喘息。四周一片死寂。那个朝鲜人不可能找到他,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漠上,两个人只要走散了,就永远不可能再相遇。 坐了一会儿,浓浓的困意袭来,汉人的眼皮就像两块软糖粘在了一起,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中,那个朝鲜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汉人想站起来战斗,可是他四肢麻木,一动不能动。 这个朝鲜人恶狠狠地盯着汉人,慢慢解开衣服上的扣子,露出瘦小的肚皮,上面切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黑糊糊的,像一扇特殊的门。他把手伸进去,竟然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他的身体就是一个刀鞘! 他举起血淋淋的短刀看了看,露出古怪的笑容,突然一扬手,把它插进了汉人的肚子…… 汉人一下醒过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一个黑影蹲在他的面前,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汉人的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他不是那个朝鲜人,那个朝鲜人没这么高大!他是那个蒙古人! 汉人惊恐地左右看了看,竟然看到了那块木牌,还有那匹幽灵一样的淡金马,它依然在沙漠上慢悠悠地啃着草。汉人依靠的沙丘,正是埋葬蒙古人的坟墓,这个被惨杀的蒙古人从沙丘里爬了出来! 这时,汉人感觉到肚子凉飕飕的,夜风好像正在朝里灌。他低头看了看——肚子上被切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肠子流出来,两三米长。一把短刀扔在地上。 汉人有个朋友得了喉癌,在嗓子那里把气管切开了,他对汉人说,他的呼吸一下就开阔了,顺畅得令人恐惧……33年来,汉人的生命之门似乎第一次被打开了,他一下就和那个朋友有了某种同感。 他不知道自己死没死。 他一边把自己心爱的肠子收回肚子,一边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蒙古人用纯正的中国话回答了他,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去,问,马,吧。” 然后,蒙古人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汉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拎着那把短刀,奔走在沙漠上。 他已经被剖腹,他的血已经流光,可是他要去寻找那个朝鲜人。 茫茫沙漠,找到他比找到楼兰的希望还渺茫。不过,只要他还有一缕意识,就不会停止寻找。 他把背包扔掉了,那里面有海鸥照相机,水,钱包。照相机没用了,他已经不可能在胶卷上显影;水没用了,他的肚子是漏的,水会流出来;钱和粮票都没用了,变成了一张张糖纸…… 天亮之后,汉人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大坡,又看到了那身暗格子西服。 朝鲜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他一直不回头,走得飞快。但是,汉人还是很快就接近了他。 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被迫停下来,转过身,一双眼睛透过白框眼镜恶狠狠地射向了汉人。两个人静静对峙。他当然知道汉人要干什么,昨天夜里他有过同样的想法。 汉人高估了朝鲜人的战斗力,实际上,他杀掉他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 朝鲜人软软地躺在沙漠上,蹬了一下腿,就不再动了,像一头瘦小的猪。 汉人在他的肚子上切了一个口子,小心地掏空内脏,把短刀塞了进去,然后,用沙子把他埋葬了。他的坟墓比蒙古人的坟墓小多了。 朝鲜人一直没有闭上眼。 汉人把沙子一捧捧撒在他的身上,最后,他的身体都被埋住了,只露出两个眼镜片,下面是两只充血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半空。 黑暗的远方传来动物的喷鼻声,肯定是那匹孤独的汗血马。 汉人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句:“不管有什么问题,你只能去问马了。” 然后,他用最后一捧沙子埋住了他的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伸了个懒腰,一下就高了许多。 汉人的口袋里只剩下了那个记事本,他把生前死后经历的一切,都写在了记事本上。 然后,他在大坡上选了个地方,挖了个深深的沙坑,躺进去,抓起沙子,一把把扬在自己身上…… 多年之后,有个9人车队穿越罗布泊,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那个大坡下,扎了营。有个人在营地附近转悠,发现了那条从沙子下伸出来的胳膊,肌肉已经烂光,他又在不远处捡到了那个记事本,翻了翻,立即跑回了营地。 其他人看了记事本上的内容之后,吓得够呛,赶紧拔掉帐篷,离开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我问令狐山:“你相信吗?” 令狐山说:“我不是打酱油的。要是不信,我就不会来罗布泊。” 我说:“你为什么相信?” 令狐山说:“因为当年我父亲就是那个9人车队中的一员。” 我说:“他给你讲的?” 令狐山说:“如果他还活着,我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真相。” 我说:“他……去世了?” 令狐山说:“他们那个车队,只有一个人跑出来了,就是他把那个记事本带了出来。” 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令狐山说:“我父亲遇难那年,我13岁。” 他现在25岁,那应该是12年前了。我在百度百科看过很多遍罗布泊的介绍,并没有人提到,2001年有8个人死于罗布泊。看来,关于罗布泊,世人不了解的事件太多了。 我说:“等等,你不是说你和父母一起种葡萄吗?” 令狐山说:“那是我继父,也就是当年逃出来的那个人。” 我说:“噢。” 令狐山突然说:“我母亲很漂亮。” 我马上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有着深层含义。 令狐山继续说:“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被人害死在罗布泊了,我从小就有个野心,长大之后一定要进入罗布泊,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大坡……” 我说:“你见过那个记事本吗?” 他说:“我现在就带着它。” 我说:“我能看看吗?” 他没说什么,从挎包里就掏出了一个老旧的记事本。我小心地接过来翻了翻,差点昏过去——这是我父亲的记事本。 第五章:我的家族 说说我的家族。 很多读者都知道,我是东北人,但对我的家族一无所知。 我家没有族谱,我只知道我爷爷叫周姬发。 他是个厉害的角色,当然他死得早,我没见过他。 听说,这个人是村里的二大布衫子。 “二大布衫子”是旧时关东的一种土布军装,后来指东北农村的一种特殊人物——这种人每个村子几乎都有一个,满身痞气,没人敢惹,谁家吵架了,村长解决不了,把“二大布衫子”请来,基本都不敢不听。这类人也有一定号召力,嗓门大,经常为村里主持红事白事。 我爷爷的嗓门并不大,他很能说,但是不说,很缄默,总是一副阴沉的表情。 他有多厉害? 半夜的时候,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喊叫声,大家都知道胡子(土匪)来了,吓得不知道朝哪儿躲。有人赶紧去找我爷爷。 我爷爷披上“二大布衫子”,趿拉着鞋,不拿枪不拿刀,空手走出村子,去跟胡子交涉。半个钟头之后,就看见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胡子纷纷退开,消失在夜幕中,我爷爷背着手回来,也不说他怎么让胡子离开的,回家躺在炕上继续睡觉。 我奶奶过去是别人的老婆,硬被我爷爷抢了来,霸占了。具体过程我不太清楚。我甚至不知道我父亲是我爷爷跟奶奶生的,还是我奶奶跟原配生的。 我奶奶非常怕我爷爷,每次当他离开家之后,我奶奶就在灶坑前烧香,祈祷老天爷打雷劈死他,让他永远回不来。有一天,我奶奶正在烧香,我爷爷回来了,他在屋外咳嗽一声,我奶奶吓得一下就瘫在灶坑前,动不了了。 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之后,我母亲也非常怕他。 有一次,我母亲犯了什么错,他要打我母亲,我奶奶拉着我母亲逃走,跑着跑着,她们躲到了一片苞米地里,就听见我爷爷趿拉着鞋追来了,他停在两个女人藏身的苞米地前,咳嗽了一声,两个女人顿时抖如筛糠…… 我爷爷经常不在家。 我奶奶除了诅咒他死掉,开始练习巫术。听我母亲说,我奶奶确实有了一些本领,但是,她就是不敢对我爷爷使用,她说:鬼怕恶人。万一被我爷爷发现是她在作祟,那她必死无疑。 后来,我母亲也跟我奶奶学了一些招法,我小时候,经常在半夜的时候,看见我母亲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成了我童年的阴影。 我奶奶死的时候,据说她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爷爷,嘴里一直重复两个字:“畜生,畜生……” 这件事让我很悲凉,两个人过了一辈子,临死的时候,没有恋恋惜别,没有眼泪,只有一个充满怨恨的词:畜生! 我没想到,这句“畜生”其实另有含义。 关于我爷爷的死,我父母谈得极少,偶尔说起来,他们也遮遮掩掩的,因此,我怀疑我爷爷是被我母亲用什么巫术活活害死的。 接下来说我父亲。 我父亲跟我爷爷性格截然相反,他非常软弱,我家里,我母亲欺负他。 我母亲喜欢赌钱,为此家里很破败。算卦的说,我家有个搂钱的耙子,也有个漏底的匣子。 终于有一天,我父亲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那是1977年的事儿,当时我9岁,读小学。 一天我放学之后,我母亲对我说,我父亲离开家走了,只留了一个字条,说他去了西北,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回来。那一年,他33岁。 他为什么去西北?这是一个重大的谜。 父亲离开之后,母亲郁郁寡欢,我甚至怀疑她精神不正常了,经常做噩梦,她面目狰狞,要掐死我。 半年之后,她也离奇失踪。 老实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怀疑当天我的父母可能发成了恶吵,然后我母亲像对待我爷爷那样,让我父亲永远消失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来到西北,陷入罗布泊,竟然从一个叫令狐山的人手里,看到了我父亲的记事本! 多像一张做了记号的钱,花出去之后,时隔多年,它又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回到了我的手里…… 这个记事本是桔色塑料皮,封面画着一个女孩穿连衣裙的剪影,双手捧着一个方框,方框里是水上凉亭的照片,下面写着三个很土气的美术字“黑龙江”。 打开,扉页上写着三个字:周夫子。 我父亲的原名不是这三个字,这是他的笔名,他用这个笔名曾经在当地的小报上发表过豆腐块。 我马上想到——如果我有个能拨出去的电话,如果我能找到母亲,我多想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她。如果她活着,现在年龄已经很大了,应该非常想知道父亲的尸骨埋在哪里…… 记事本里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圆珠笔写的,很多字已经模糊不清。内文的纸太脆了,只要用力一碰,就可能碎掉。现在,它们已经残缺不全。看日期,真的是1977年。 我确定,这是我父亲的记事本。 他是个老实人,在外面和家里总是受气,他不说,只是默默地写下来。 那么,当年我父亲真的来了罗布泊?真的参与了那场残杀? 他会不会在罗布泊迷路了,干渴而死,死之前出现了幻觉,然后写在了记事本上? 季风进来叫我,吃饭了。 我对令狐山说:“看来,你的继父没有撒谎。” 令狐山说:“怎么能确定不是他伪造的呢?” 我说:“因为,这个记事本是我父亲写的。” 令狐山听了,大吃一惊。半天才说:“你……肯定?” 我说:“我认识我父亲的字体,他的手有个毛病,总是抖,你看这些字,全是歪歪斜斜的。他已经失踪36年了。看来,这个记事本就是你父亲他们捡到的,你继父杀人的可能性不大。” 令狐山想了想,说:“那你把这个记事本收起来吧。” 我说:“这算是我父亲最后的遗物了,你保存了12年,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令狐山说:“这也算物归原主……的儿子了。” 我们走出帐篷的时候,我又问他:“你那个继父是怎么走出去的,他说过吗?” 令狐山说:“他说过,如果把那个大坡当成一根横线,他是朝着90度垂直方向离开的,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就出来了。” 这天,我们吃的是面包,咸鸭蛋,紫菜汤。 白欣欣走到了我跟前,冷眉冷眼地说:“你确定那个小孩没问题?” 我说:“不确定。” 他说:“那你找个人照看他,不要让蒋梦溪当保姆!” 我说:“没问题。” 季风已经走到蒋梦溪跟前,把那个小孩领过来。 吃饭的时候,季风带着那个小孩坐在我旁边,耐心地喂他。 我大致观察了一下,蒋梦溪坐在白欣欣旁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低头吃东西,一言不发。 黄夕试图坐在郭美旁边,郭美却不怎么理睬他,她主动坐到了周志丹旁边,也许这女孩想拍戏当明星。周志丹对她很客气,并不热情。 白欣欣曾跟他开玩笑:周志丹,一看你的肚子就很有能耐! 周志丹自嘲道:把别人的肚子搞大那才是有能耐,把自己的肚子搞大算什么能耐! 吴珉有点尴尬,他想坐在孟小帅旁边,孟小帅走开了。他想坐在浆汁儿旁边,浆汁儿也走开了。不过,他很会掩饰尴尬,坐在了布布旁边,故作开心地评点着食物。 张回和章回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都没给章回打开手铐。 令狐山坐在季风旁边,主动给季风盛了两次汤。 马然而最热情了,他一边吃饭一边和很多人搭讪。 鲁三国一个人坐在他的车下,静静地吃着面包。一个富豪,竟然能忍下这么艰苦的条件。 老丁一直少言寡语,他坐在我对面,虽然我没看他,但是我知道他看过我好几眼。 他说他是科考队员,我现在对这种身份很不信任。按照他的说法,郑太原死了。那么,我们遇见的那个郑太原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害死郑太原的人。 可是,这个老丁就可靠吗? 我记得网上是这么说的:(罗布泊)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为什么没说,有一个人走出来了? 我牢牢地记着那辆封闭式小货车,上面写着“危险货物”四个大字,一阵大风刮掉了一些笔划,变成了“危险人物”。那个自称郑太原的人就是从那辆小货车上走出来的。 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暂且叫他郑太原。 这个老丁是不是他的同伙呢? 虽然季风他们也被困住了,但是见到他们之后,我们这些人都很高兴,毕竟我们看到了两卡车物资,那是我们跟死神作战的后勤给养。而且,人这么多,我们也不那么孤单了。 只有一个人除外——布布。 她依然没看到老公,脸上露出藏不住的失望和忧虑。 餐后,季风给每个人分了一根香蕉。今天是他们这个团队进入罗布泊的第4天,香蕉基本完好。 我把布布叫到旁边,问她:“你和老丁聊了吗?” 她点了点头。 我模棱两可地说:“再看看吧。这个地方很诡怪,也很神奇,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她说:“两个月了,他们坚持不了的。我不抱希望了,可能我从他旁边经过过,只是没看到他。反正,我来看过他了,他会很高兴的……就行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我把季风、鲁三国、周志丹、张回叫到一起,简单商量了一下。淖尔一个人在沙地上玩儿。 如果我们近期走不出去,如果这个团队需要有个领导小组,就是这5个人了。 前面说了,季风的内心很强大,做事很沉稳。最重要的是,她跟我一条心。如果有事需要表决,我们再争取一个人就是多数。 鲁三国的年龄大些,他是个有想法的人,身上透着一种大商人的气度。如果我和他在同一个单位,说不定是他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他。 看得出来,周志丹是个性情中人,他旅游全球,喜欢接近大自然,这类人一般不可能邪恶。而且,他有野外生存的技能。 张回是个警察,虽然此人年龄不大,并且有些傲慢,但是职业带给他一身正气。 我对大家介绍了当下的情况。 每个人都很沉重。 沉默半天,周志丹先说话了:“我叫你周先生吧。” 我说:“随意。” 他说:“我相信这是个神秘的地方,也许,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神的指示了。早上的时候,我们曾经路过一个地方,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 第六章:我们找到了丧胆坡! 听了周志丹的话,我再次被震惊:“棋盘?” 周志丹说:“那个地方有点类似雅丹地貌,我起得最早,爬上去看了,那些土台顶上裂着横七竖八的深沟,很像一些字……” 我马上问:“什么字?” 周志丹说:“金木水火土。” 古老的五行? 我忽然有点怀疑了,这5个字笔划都很少,除了金字,没有超过4笔的。如果土台顶上有裂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像某个很简单的字。有人做过试验——抓着四五根牙签,随手丢在桌面上,只要你认为它是个字,肯定越看越像。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周志丹摇摇头,说:“我数了一下,正好10个土台,5个对着5个,两端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只是顺序全部打乱了。整体看起来,它们就是天地之间的一个巨大棋盘。” 这让我无言以对了,我说:“你什么想法?” 周志丹说:“我想,如果我们能移动棋子,赢了这盘棋,说不定出路一下就敞开了……” 我说:“我们没有挖土机,怎么移动那些土台?” 周志丹说:“我们可以改上面的字啊。” 我顿时有点羞愧,感觉自己跟愚公一样笨了。 接着,大家商量了一下,我们分两个小组——我带着季风和令狐山,去寻找所谓的丧胆坡。找到它之后试一试,看能不能按照令狐山继父说的那个办法离开罗布泊。 另外,那里埋着我的父亲,我希望以烟代香,祭奠祭奠他。这么多年,他太孤单了。 周志丹和鲁三国开车去寻找那个“棋盘”。如果找到了,带着所有人过去,根据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法则,修改那些字,也就等于移动棋子,看看能不能赢了这盘棋,然后得到什么神谕。。 张回说话了:“要是你们找不到营地怎么办?” 我说:“我们会做标记的。就算不做标记,之前的经验也告诉我,在这个迷魂之地,只要按照直线走,肯定回到最初的起点,就像绕行地球一样准。” 季风跟大家说了一下我们的计划,然后,我和她带着令狐山就上车了。淖尔不哭不闹,交给了布布照看。 浆汁儿跑过来:“我也要去!” 季风说:“喜欢来就来吧,正好跟我做个伴儿。” 浆汁儿抱了抱季风:“么么哒。” 浆汁儿对季风嘴不黑。 我说:“那地方挺邪的,要是找到了,你不怕啊?在家呆着多安全。” 浆汁儿说:“我就是不想再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她说的是吴珉和孟小帅。 浆汁儿上车,又坐在了我旁边,季风就和令狐山坐在了后座上。 我们开走之后,周志丹和鲁三国也开车出发了。 我们互相鸣笛,然后奔向了两个方向。 周志丹和鲁三国找到那个“棋盘”的可能性更大,他们毕竟早上见到了。而我们寻找丧胆坡则带着很大的盲目性。 在车上,我和季风说了那个古墓:“季风,你知道吗,我们去救浆汁儿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古墓,里面有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名字。前面我们死了三个人,正好符合那些名字的顺序。” 季风很敏感地问:“第4个名字是谁?” 我说:“我。” 季风就不说话了。 我离开兰城之前,季风曾经阻挠过我,我一意孤行。现在,我落到了这般境地,也连累她陷入了困境,我很抱歉,但我了解季风,她不会继续抱怨半句,她会把精力都用在寻找出路上。 令狐山问:“你后面是谁?” 浆汁儿对这个帅哥并不客气,她很不友好地说:“别问了行不?” 令狐山不知道他冒犯了什么,不说话了。 我之后就是浆汁儿。 我对她说:“只要我不死,你就没事儿,踏踏实实活着吧。” 季风说:“周老大,你觉得那是些什么人?” 我说:“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想不出来。” 停了停,季风又说:“你们的电台不是收到过国民党残兵的求救信号吗?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 我说:“我怀疑那是六七十年前的信号。” 季风说:“也许是他们的后代。” 我说:“那些人跟动物一样敏捷,甚至不像人类。我觉得需要换个思路。” 季风说:“假如他们在这片荒漠上生存下来了,肯定锻炼出了很多超出常人的能力。我在百度文库看过,很多人知道这批人,有个导演还拍了电影,都称他们为沙民,说他们的生产力极强,女人没有血压了也能自然分娩,黑夜借助微光就可以准确射击,年老沙民的体力和年轻士兵一样强壮……后来,这批人就没有下文了。” 我有点相信季风的判断了。 或者说,我很愿意相信她的判断。 只要他们是人,我们就有希望了。第一,他们能生存到今天,我们就不一定被困死。第二,毛和蒋逝世多年,战争已成为历史,如今两岸早和平了。第三,只要同是人类,我们就可以谈判,我最怕对方是我们的某种天敌…… 季风又说:“你们进了罗布泊之后,有没有主动攻击过他们?” 我说:“我们只是来旅行,又不是来剿匪的。” 季风说:“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害你们呢?” 我说:“说不定,我们再找到一个古墓,就能看到你们的名字了。” 一路上,令狐山每隔两三公里就下车插一面小红旗,做标记。我们走得很慢。 一次,令狐山下车之后,浆汁儿对季风说:“季风,咱俩换换吧。”她可能觉得我和季风交谈有些费劲。 季风说:“不用,我在这儿挺好的。” 令狐山回来之后,浆汁儿对令狐山说:“哎,咱俩换换,我要跟季风坐在一起。” 令狐山说:“没问题。” 于是,浆汁儿和令狐山换了座位。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天不那么热了,盐壳的爆裂声渐渐弱下去。 我们继续朝前开。我看了看仪表盘,它们被沙土糊得严严实实,看不到指针。其实看到看不到都一样,所有指针都归了零,我就像开着一辆车的僵尸在前行。 是的,僵尸,很像。 僵尸不眨眼睛,不呼吸,没心跳,只有大脑在异常工作,于是他们歪歪斜斜地朝前走……这辆车也一样,只有发动机在转,那是它的大脑,带动四只轮子朝前滚。 浆汁儿跟季风很亲密地聊起来。 我发现一个规律,女孩们跟季风第一次见面,只有两种关系,一种是对她很抵触,接下来就要跟她斗,不过我知道,跟季风斗的人,最后都是败北。一种是对她很服气,于是就变成了她的好朋友。 看来,浆汁儿属于后者。 浆汁儿说:“季风,你见过死人吗?” 季风说:“见过。” 浆汁儿说:“什么时候?” 季风说:“我跟周老大采风的时候,在陕北。” 浆汁儿说:“我来了罗布泊,第一次见到死人,而且都是认识的,说死就死了!晚上总是做噩梦。你知道吗?那三个人死的时候,身边都摆着一个沙子做成的花,你说怪不怪?” 季风说:“像人为的,我在美剧里看过有这样的杀人狂。” 浆汁儿说:“嗯,也许是……哎,你皮肤真好,经常用什么化妆品?” 季风说:“一般用迪奥。你呢?” 浆汁儿说:“我用不起那么贵的。” 令狐山突然说话了:“在这种地方,大宝最好用。” 浆汁儿说:“女孩聊天,你别瞎掺和!” 我忽然意识到,浆汁儿可能爱上令狐山了。 接着,浆汁儿又对季风说:“你这衣服太好看了,在哪买的?” 季风说:“淘宝。” 浆汁儿说:“你在淘宝买衣服?” 季风说:“是啊,很便宜。不过,鞋必须去商场买。” 浆汁儿说:“你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不像我……哎,你怎么这么瘦啊,有什么秘诀?” 季风说:“亲,我家五代同堂,没一个胖子。我一直在增肥,始终超不过40公斤,有个同事对我说,我怎么吃都没用,心事太重,心广体才胖……” 两个人在死亡之地竟然聊起了美容健身,我实在忍不住想笑了。 突然,令狐山说:“周老大!……” 我敏感地朝四下看了看,左前方的地平线明显高起来,那是个大坡! 我说:“丧胆坡!很可能就是这个地方了……” 我一转方向盘,朝那个大坡开过去。 后座上的两个女孩都不说话了,盯着窗外看。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渐渐接近了丧胆坡。我在上一季说过,罗布泊地势平缓,高差很小,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带领科考队在湖底实际测量过50公里的水平线,最大高差仅3.02米。 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个大坡,看上去非常壮观,就像有个巨大活物正从地下朝上拱。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当我和令狐山吃力地爬上丧胆坡之后,竟然看到了遍地沙子雕成的花,无比壮观,无比恐怖…… 第七章:我们在罗布泊找到了水! 接近大坡之后,我停下车,下来四处望了望,大坡光秃秃的,没看到什么木牌,更没看到什么汗血马。 大坡都是沙子堆起来的,被日复一日的大风吹出了坚硬的波纹,看上去很漂亮。它太长了,左右看不到尽头,我根本无法确定我的父亲,还有令狐山的父亲,他们到底葬在哪里。 我对季风和浆汁儿说:“这个地方,丧胆坡,曾经发生过很诡异的杀人事件,你们留在车上,要加倍小心。我和令狐山上去看看。” 浆汁儿说:“我们留在车上?那还不如跟着你们安全哪!” 我说:“不。” 浆汁儿说:“为什么?要是你们走了,有人来杀我们怎么办?” 我说:“这地方根本没有人。” 浆汁儿说:“既然没有人,那我们跟着你们怎么了?” 我说:“你不了解这个地方,它之所以恐怖,那是因为不管谁来了,只要到了此地,往往就要……” 浆汁儿有点着急了:“就要什么!” 我说:“就要自相残杀!” 浆汁儿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实在不想说出真相。刨除社会性,我们都是人,在这样荒寂的环境里,我们应该互相依靠,彼此援助。我们又是俩男俩女,甚至应该相吸相爱…… 可是,我父亲的记事本告诉我,我们在此很可能会被某种凶咒控制,你杀我,我杀你…… 接着,我说:“所以,你俩留在车上,我和令狐山上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要是你俩……” 我看了看令狐山:“假如一会儿我们真的中了邪,那就看两个人的造化了。” 浆汁儿对我说:“要不,你一个人上去吧。” 季风看了看她。 她肯定想到了另外的问题——如果这个地方真的那么诡怪,她们两个女孩单独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是更危险的。 我说:“令狐山,我们走吧。” 浆汁儿看了看季风,又说:“可是……” 我说:“可是什么?” 浆汁儿说:“要不,你把我和季风都绑上吧……” 我没觉得好笑,我说:“季风,你开车和浆汁儿走远点儿。” 季风点点头,对浆汁儿说:“走吧。” 就这样,季风开车带着浆汁儿朝远处后退了。 我和令狐山开始爬坡。 坡面非常平滑,很难爬。我们选了个稍微平缓的地段,开始朝上走。 令狐山一直位于我的背后。我爬几步就回头看看他,每次我看他,他都警觉地抬头看看我。 我的口袋里装着那把七七式手枪。我对它有点不放心,我不知道它在沙子下埋了多少年,安全性怎么样,我总担心它走火,弹头自己射出来。晚上的时候,我从来都把枪口对着帐篷外。现在,太阳这么热…… 如果我察觉令狐山有反常举动,我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射他。 尽管他也是无辜的,但是在特殊情况下,我必须保护自己。 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 看,我俩自相残杀已经有了心理基础。现在,就差个导火索了,只要哪个人先做出一个反常动作…… 我听见他好像朝我扑了过来,我猛地转头看,他是险些滑倒,朝前冲了几步,终于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我停下来,等他爬到我旁边,然后跟他平行朝上爬。这样安全多了。 我们在互相警惕的氛围中,爬了半个钟头,终于爬到了坡顶。 风突然大了起来。 我朝前望去,血液好像一下就不流了。 前面是一片平平的沙漠,出现了很多很多沙子雕成的花,好像这片沙漠是个田园,有人精心培植着这些花朵…… 我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刷”一下就变成了散沙,回归了沙漠。或者可以说,只要我一碰,它立刻就消失了。 我的目光越过这些沙子做成的花,再次惊呆—— 这里是死亡之地罗布泊,我竟然看到远方有一片蓝汪汪的水,水边似乎生长着各种绿色植物! 绿色!这生命的颜色和灰色的死亡之地太不协调了,格外的刺眼。 此地年降水量不足10mm,绝大多数地方,终年滴水不降,而蒸发量却高达3000mm以上。这里是亚洲大陆最干旱的一隅,被称为世界的“旱极”,草虫绝迹,处处白骨,科考队员夜里脱下的皮鞋,早上就穿不上了,皮鞋里的一点点水分,也被极端干燥的空气吸走了…… 酷热,干旱,风沙,盐壳——这里怎么可能有绿色植物! 我呆了很长时间,缓缓抬起脑袋,看了看天。 罗布泊的天那么蓝,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天。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说法—— 罗布泊曾是中国第二大咸水湖,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它的总面积超过20万平方公里,浩瀚无边。当中原地区进入新石器时代的时候,罗布泊沿岸已经有了远古居民,他们的生活依赖于渔猎或游牧。只不过,它在几百年之内渐渐消失,被称为消失的仙湖。 自从罗布泊变成了死亡之地,科考人员也好,探险家也好,盗墓者也好,进入罗布泊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对罗布泊的印象都是盲人摸象。谁就肯定,在罗布泊某个地方,就没有剩余一片湖水? 另外,突然的暴雨会不会形成临时性湖泊? 我迈开大步就朝那片水走去了。 令狐山突然喊了我一声:“站住!” 我回头看他。 他说:“别去……” 我说:“为什么?” 他说:“那是假的。” 我说:“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说:“那是海市蜃楼!” 我一下就不敢走了。 我说过,我最怕沙漠上出现海市蜃楼。 我霍地想起了我以及队友做过的那个相同的梦——四周是沙子,中间是一片水域,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朝我招手笑…… 我又朝那片水看了看,太阳在天上热烈地照耀,水上闪烁着刺目的光,看角度,它折射的正是天上那颗太阳的光。如果是海市蜃楼,那就不一定是哪个年代哪个地方的场景了,被大自然录制下来,搬到沙漠上播放,不可能和现实的光线一致。 我说:“我相信他是真的。”然后,我继续朝它走去。 如果那真的是一片水,就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不会轻易放弃它。 令狐山一下跳到了我的面前,大声说:“周老大,你醒醒吧!” 他和我离得很近,挡着我,我突然想到了丧胆坡的那个凶咒——互相残杀。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 他显得很着急:“你知道彭加木吗?”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彭加木失踪之前就是去找水……” 这句话像惊雷劈中了我。 简单回顾一下彭加木事件—— 彭加木(1925─1980),广东番禺人。1979年担任新疆科学院副院长。 1980年6月5日,彭加木率领考察队,由北向南穿越罗布泊。6月16日下午2点钟,考察队来到库木库都克以西8公里的地方。此时,车上带的汽油和水都耗尽了,可他们还有400公里路程。经讨论,他们决定就地找水。当天下午没找到。晚上,他们决定向当地驻军发电求援。 1980年6月17日上午9点钟,部队回电同意给予援助物资,并要求提供营地坐标。下午1点钟,司机到车里取衣服的时候,在一本地图册里发现一张纸条,正是彭加木留下的,写着:“我往东去找水井。彭。6月17日10点30。” 从字迹上看,确定日期的时候,彭加木先写了16,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改成了17。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一个无底之谜,30年无人解开。 从那以后,彭加木再也没回来。 多少年来,国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彭加木。彭加木穿着42码翻毛皮鞋,沙子上的脚印清晰可见,他由西朝东走的。搜救队找出了大约5公里,看到了他坐下休息的痕迹,以及他吃过的大白兔奶糖糖纸。又朝前寻找了大约5公里,地面变成了一片死硬的盐碱地,脚印消失了。 由于彭加木当时穿着土色的衣服,直升机也看不到他。从那以后,全国科考人员统一穿戴红色的帽子和衣服,就是吸取了这个教训。 后来,国家在彭加木遇难的地方,竖立了一个高1.05米宽0.7米预先用水泥制成的永久性标志,上面写着:“1980年6月17日彭加木同志在此进行科学考察时不幸遇难。” 2007年6月2日,有几个探险爱好者到达哈密大南湖戈壁与罗布泊接壤处,他们拍摄雅丹地貌群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具干尸,疑似彭加木的遗体。 彭加木像是空气一样在罗布泊地区神秘蒸发了,留下后世诸多猜疑,那么27年之后,几位探险者发现的干尸会是彭加木吗? 彭加木,宽额头,身高1.72米。而那具干尸的身高恰恰在1.70米左右,宽额头。 据当年科考队的司机回忆:彭加木穿着白色衬衣,蓝色长裤。而那具干尸穿的正是白色的确良衬衣,蓝色长裤。 彭加木走失前,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但是已经没人记得这块手表的表带是金属的还是皮革的了。而在那具干尸身上,恰恰有一块上海牌手表。 可是,经过专家鉴定,最终确定那具干尸并不是彭加木遗体…… 令狐山见我愣着,继续说:“彭加木身为罗布泊专家,他应该很了解这个地方的危险性,他应该不会走出相对安全的范围,可是他离开营地之后,一直执着地朝前走,我怀疑他跟我们一样,也看到了这片海市蜃楼,受它的诱导,一步步走向了死亡的陷阱……” 我真的不敢再动了。 我说:“我们回去吧。你不要拔掉沿途的标记,哪天我们带领车队找到这个地方,一起去看看那片水到底存不存在。” 令狐山说:“好。” 我和令狐山走下大坡,看到季风已经把车开到了几公里远的地方。我朝她们使劲挥手。 那辆车缓缓朝我们爬过来了。 差不多半个钟头之后,车才开到我们跟前,竟然是浆汁儿开车,季风不见了! 第八章: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 我跑过去,大声问:“季风呢?” 浆汁儿下了车,带着哭腔说:“她在后座上!” 我赶紧打开后车门,看见季风平躺在后座上,双眼紧闭,脸色像纸一样白,嘴角有两滴类似口水的东西流下来。我警惕地看了看浆汁儿,问:“你干什么了?” 浆汁儿说:“什么我干什么了!我俩正说话呢,她突然就靠在了我的身上,软绵绵的,怎么都叫不醒了!” 我不再说什么,赶紧上车,加大油门朝营地开。 季风身体娇小,抵抗力肯定很差。不过,她挺坚强,一直没有表现出到了极限。 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大家围上来,把季风抱进了帐篷。 周志丹和鲁三国寻找“棋盘”还没回来。 布布认为,季风是急性脱水。 后来我知道,她嘴角那不是口水,而是浆汁儿给她喂的水。 布布端来一杯清水,放进一羹匙盐,几羹匙糖,慢慢给季风喂下。半个钟头之后,季风终于苏醒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说:“季风,你以后不要跟我们到处跑了,你留在营地,多休息,补充各种维生素。” 季风说:“我没事儿啊。” 我说:“你没事儿?那你刚才是睡着了?” 浆汁儿说:“你把周老大吓坏了,刚才他看见你躺在后座上,两只眼睛瞪着我,那样子就像要把我吃了!他以为你被我掐死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争吵声,我走出去,原来是孟小帅在对着白欣欣大吵大闹。 这两个人又怎么了? 看得出来,孟小帅非常非常愤怒,满口脏话。 听着听着,我终于明白了孟小帅为什么愤怒,也知道了蒋梦溪“死而复活”之谜。 两年前,白欣欣认识了比他小7岁的蒋梦溪。 实际上,白欣欣在福建老家结婚了,孩子都已经8岁。他到合肥做生意发达之后,和那个老婆的关系基本名存实亡。 那时候,蒋梦溪没上大学,她在夜店当洋酒促销员。 一个偶然的机会,白欣欣认识了蒋梦溪,不知道出于什么爱好,他特别迷恋她的娃娃音。他为蒋梦溪买了一套房子,两个人同居在了一起。这期间,他和老婆离了婚,并且与社会上的众多“妹妹”断绝了来往。 白欣欣很惜命,每年都要去体检,去年6月份,他要带蒋梦溪去体检,蒋梦溪死活不肯跟他去,这让他起了疑心。 在他的再三逼问下,蒋梦溪才说出实情——她得了艾滋病(hiv携带者)。当时白欣欣如同五雷轰顶。 他讳疾忌医,竟然没有勇气去体检了。 他忽然觉得,这个满口娃娃音的女孩是个害人精!他把蒋梦溪赶了出去,然后把那套房子低价卖掉了。蒋梦溪不甘心,一直苦苦哀求,希望跟他在一起。白欣欣把电话换了,躲到了另一个城市,刚刚认识一个女孩,两个人正打得火热,那个女孩突然有一天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写着:你是个畜生,你有艾滋病都不告诉我,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毫无疑问,蒋梦溪找到了他的下落,找到了那个女孩,不知道,她对她说了什么…… 白欣欣变得越来越沉沦,也许是为了躲避蒋梦溪,也许是感觉前途灰暗,他加入了这个穿越罗布泊的队伍。出发之前,他去夜店嫖娼,被警察抓住,交了大笔罚金才离开,因此迟到了一天。他不可能告诉我们真实原因,只是说,有个叫蒋梦溪的女孩,跟他去公园划船,跌入水中,被搅到脚踏船的动力装置上,活活淹死了…… 从这个谎言中也能看出来,他对蒋梦溪恨得有多深。 没想到,蒋梦溪竟然追进了罗布泊。 就算是这样,白欣欣也没有对孟小帅讲出真相,是蒋梦溪告诉她的。 当我们找到这个营救队伍的时候,孟小帅看到了吴珉,很感动,很高兴。可是,她发现浆汁儿抢先扑到了吴珉的怀里,这让她大吃一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吴珉跟浆汁儿竟然有关系! 她问吴珉怎么回事,吴珉油嘴滑舌,百般狡辩,但孟小帅还是问出了实话——浆汁儿是他在湖南交的女友,他去西安工作之后,把她甩了。 孟小帅很生气,本来吴珉就是她的备胎,她对吴珉说:“你别骑马找马,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再来找我!” 然后,她跑进了白欣欣的房车。 蒋梦溪在,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白欣欣满脸烦躁。 孟小帅就问:“她又是谁呀?” 白欣欣支吾了一下说:“我一个亲戚。” 孟小帅看了看蒋梦溪,问:“是吗?” 蒋梦溪看了看白欣欣,没敢说话。 孟小帅说:“如果你是他的亲戚,那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跟他说几句话。你要是他的亲亲,那我立马退开。” 蒋梦溪还是看白欣欣。 白欣欣对她说:“你下去。” 蒋梦溪这才低着头下了车。 白欣欣问:“你怎么了?” 孟小帅说:“没什么,想你了。” 然后,她一下就抱住白欣欣,两个人疯狂地亲吻起来。 一个多钟头之后,孟小帅走下房车,看见那个蒋梦溪孤独地坐在一个沙丘上,安静地看着她。 这时候,我和季风、浆汁儿、令狐山已经出发,去寻找丧胆坡了。 吴珉朝她走过来,说:“小帅,你给我一分钟解释好吗?” 孟小帅说:“你给浆汁儿解释了吗?” 吴珉说:“我来罗布泊是来找你的,我根本不知道浆汁儿也来了!我知道她爱我,我知道很多女孩爱我,这和我爱你有什么关系吗?” 孟小帅说:“你少跟我自恋!我不会和哪个女孩争你的,你想重续前缘的话,得跟另一个男人来争我!” 吴珉愣愣地问:“哪个……男人?” 孟小帅指了指房车,说:“他。” 说完,她就走开了,去找郭美聊天。蒋梦溪却追上来,叫住了她。 蒋梦溪很敏感,她肯定看出了孟小帅跟白欣欣的关系不一般,就像对付白欣欣身边的其他女孩一样,她对孟小帅讲出了实情…… 孟小帅气得差点炸了肺,她当时就把白欣欣从房车上揪了下来,破口大骂。 此时,白欣欣蹲在房车下,低着脑袋,面对孟小帅暴风雨式的质问,毫无反应。 蒋梦溪委屈地看着白欣欣,满眼是泪,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不出她那么有心计。 吴珉站在帐篷门口的阴凉里,静静地望着孟小帅,一言不发。 而浆汁儿则站在我旁边,她也听明白了,沉默着。 只有孟小帅一个人在叫嚷,她太泼辣了,简直无所顾忌:“你他妈有病不治,为什么勾引老娘上床?要是你让我染上了那个病,我死之前非得剁了你!……” 这个事件牵扯到了太多人—— 蒋梦溪曾是白欣欣的女朋友,而白欣欣跟孟小帅在罗布泊上了床,孟小帅的男友是吴珉,而吴珉的前女友是浆汁儿。还有死去的徐尔戈,他来罗布泊是追求孟小帅的,现在他死了,也许他的阴魂也在三尺高的空中注视着这一切…… 事情变得非常复杂。 现在,不能确定白欣欣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更不能确定孟小帅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那么,吴珉还会继续追求孟小帅吗? 如果吴珉放弃了孟小帅,浆汁儿还会重新回到他身边吗? 我意识到,说不定此次进入罗布泊的人,都是有秘密的。 前来救援我们的人,多数对孟小帅比较陌生,只有观望。 我们这个团队的大老爷们不好劝慰,除了浆汁儿,只剩下布布一个女的,她静静地看着,眼里透出一种鄙夷。 浆汁儿迈步了,她走到孟小帅身边,扶住她的肩,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孟小帅趴在浆汁儿的身上,大哭起来。 浆汁儿把她扶进了季风躺着的那个帐篷。 白欣欣突然暴怒了,对蒋梦溪喊道:“你他妈给我滚!” 蒋梦溪无辜地看着他,眼里再次涌上了泪花。 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了引擎声,我转头看去,周志丹和鲁三国回来了,越野车背后扬起冲天的沙尘。 淖尔正在沙地上爬着玩儿,他也抬头望过去。 周志丹和鲁三国跳下车,周志丹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兴奋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他们果然找到了那片雅丹地貌,找到了那副大“棋盘”。 我迎上去,问他:“离这儿大约几个钟头的路程?” 周志丹说:“差不多3个钟头。” 我说:“天快黑了,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了,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下这盘棋吧。” 于是我们三个找到一个空帐篷,坐进去。魏早和布布也来了。 老丁似乎也想参与参与,被我拒绝了,我说:“老丁,你去跟大家一起张罗晚饭吧。” 老丁说:“好。”然后就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据周志丹说,那个地方总共有10个土台,奇怪的是,其中西边的5个土台无法攀登,东边的5个土台都可以爬上去。可以假设,西边5个土台是对方的棋子,尽管我们不知道这个对方是谁,东边5个土台是我们的棋子。 从土台上的字形看,正巧是—— 对方:金木土水火。 我方:木土水火金。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就是说,我们应该右移两个棋子,这样就成了—— 对方:金木土水火。 我方:火金木土水。 主意是周志丹想的,他刚刚说出这个想法,好像触犯了某种忌讳,突然嘴斜眼歪,轰然倒在睡袋上…… 第九章:那个聋哑人听见了! 布布闻声跑进来,这时候,周志丹已经躺在地上,正在口吐白沫。他的肚子显得更大了。 布布说,周志丹是犯了癫痫。她不让我们移动他,只是让他平平地躺着,然后使劲地掐他的人中。 两三分钟之后,周志丹就苏醒了,脸色变得极差。 他困惑地问:“我怎么了?” 布布给他喂了一口水,问他:“你是不是有癫痫病史?” 周志丹说:“没有啊。” 布布说:“你的家族呢?” 周志丹说:“我外祖父好像有羊角风……” 布布说:“隔代遗传。” 周志丹说:“我没事吧?” 布布说:“这种病没法根治,你自己要注意,不要过于劳累和激动。” 我走出帐篷,看见淖尔坐在营地中央的沙地上,对着这个帐篷的门口,漫不经心地望过来。 当晚,大家吃了些东西,各自休息。 总共6顶帐篷。 大家自由选择帐篷的时候,孟小帅选择跟郭美搭伴,黄夕立即举手加入了。他们三人一顶帐篷。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来睡房车吧。” 浆汁儿摇了摇头:“你那国产房车太高级了,都是香水味,我过敏。” 然后,她对季风说:“季风,我们一起睡周老大的帐篷吧,听他弹吉他唱歌。” 季风说:“好哇。” 那个警察要看押章回,他俩睡一顶帐篷。吴珉看孟小帅和浆汁儿都找到了去处,很沮丧地说:“我和警察睡在一起吧。” 马然而牵着号外的四眼,说:“还有我和四眼。” 鲁三国、周志丹、老丁睡一顶帐篷,布布加入了,她要照顾周志丹。 魏早和帕万睡一顶帐篷。帕万不但不再说话了,也不再比划手语了,他的表情呆呆愣愣,彻底成了木头人。连吃饭都要魏早照顾他。 白欣欣说:“我一个人睡房车!” 说完就回到了房车上,“啪”一下把车门关上了。 蒋梦溪有些凄凉地笑了笑,说:“我自己一个帐篷。” 没人接茬儿。 虽然蒋梦溪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她的娃娃音总是给人一种错觉,她是个小孩。季风看了看她,说:“蒋梦溪,我跟你睡一个帐篷吧。” 令狐山看着季风问:“我加入行吗?” 季风说:“来呗。” 我去了张回那个帐篷。 那个英俊的警察正在应急灯前看一本书,章回戴着手铐,在他旁边说着什么,警察根本不理他。 大家进入罗布泊之后,都变成了自然人,只有三组社会关系:警察和犯人。作家和助理。向导和游客。 我在帐篷里坐下来,章回有点狼狈地朝我笑了笑,我也朝他笑了笑。 我对警察说:“你没出现之前,章回一直在我们团队里当警察了。” 警察慢慢抬起双眼,看了我一下,又放到了书上,半天才对章回说:“哥们,你又多了一条罪状啊。” 我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他为我们这个团队做了很多事,是我们让他担负起这个职责的。” 警察再次抬眼看了看我:“你想说什么?” 我小声说:“我们现在被困在了罗布泊,可以说九死一生,走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我觉得你可以把他的手铐打开,我想他不会跑的。” 警察马上用手指着我说:“你别跟我说这个,没用,我不可能放开他的。” 我非常反感他指我这个动作。 我说:“你把手放下。大家都是落难在这个地方的,我只是提个建议。” 警察说:“他跟我们在一起是九死一生,他一个人逃走也是九死一生,他很可能会跑掉。希望你不要阻碍公务。” 阻碍公务,这个帽子很大。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你知道的,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上面写着我们11个人的名字,接下来,正是按照那个名字的顺序陆续死掉了三个人。”说到这儿,我看了看章回,说:“接下来要死的正是他!” 章回愣了愣。 我继续对警察说:“你如果不打开他的手铐,万一有人袭击他,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并不是多么遥远的事儿,今夜就可能发生。这是个提示。” 警察依然慢条斯理:“我在他身边,不会离开半步,我会保护我的犯人的。” 看来,他是不会放开章回了。 我想了想又说:“你带枪了吗?” 警察有点不耐烦:“我没带,怎么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七七式手枪,递给了他:“既然下个被杀对象就是他,你又想保护他,那你拿上这个。” 吴珉和马然而都看见了,睁大了眼睛。 警察更加吃惊,他说:“你怎么有枪?” 我说:“你不要说我私藏枪支,这是我在罗布泊捡的。你们警察现在配的都是92式手枪吧?会用这个吗?” 他接过去,打开弹夹看了看,说:“没什么问题。” 我站起来,说:“章回的安全就依靠你了,谢谢。” 然后,我就走了出来。 接着我去了魏早的帐篷。 帕万不再抽烟了,躺在睡袋上,望着帐篷顶上的钢架发呆。 魏早说:“周老大。” 我说:“你没问题吧?” 魏早说:“没问题。” 我看了看帕万,问魏早:“他还不清醒?” 魏早摇摇头。 我在帕万旁边坐下来,对他说:“喂,你说句话好吗?” 魏早说:“周老大,他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 我对魏早摆了摆手,叫他不要管,然后继续对帕万说:“你是谁?能告诉我们吗?” 这下魏早应该明白了,我不是在跟帕万对话,我是在和附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说话。 帕万依然看着帐篷顶,毫无反应,就像录像中熟睡的样子。 我接着说:“不管你是谁,你给我们看了那么多画面,我们十分感谢你。现在,我们确实走投无路了,你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提示?如果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告诉我们……” 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说的话有点瘆人。 帕万依然不搭理我。 我说:“我代表我们19个人,拜托了!” 帕万依然不搭理我。 魏早在旁边静静看着。 我放弃了,正想站起来,突然又萌生了一个念头,就对帕万说:“我给你算算命好吗?” 帕万的眼珠动了动。 我说:“你写7个汉字,互相不要有关联,我就可以大概了解你了。” 帕万突然坐起来,四处摸了摸,终于找到了他的挎包,拿出了他的打火机,在沙地上写起来。 帕万是个聋哑人,可是这次他听见了! 我确定他已经不是帕万了! 我紧紧盯着他的打火机,他画了7个字,看得我脊梁骨发冷——大,大,大,大,大,大,大。 和淖尔写的7个字差不多! “大”,戳破天的意思? 飞翔的意思? 枷锁的意思? 这些字歪歪斜斜,我越看越不像字,更像某种符号。 写完之后,帕万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贼亮的光。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我算不出来……” 他慢慢躺下去,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很淡很淡,马上消失了,他继续睁大双眼看帐篷顶。 我站起来,对魏早说:“你好好照顾他吧,辛苦你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魏早说:“其实我很抱歉,他是我带来的,现在却变成了废人。” 我小声对魏早说:“不,很可能我们要靠他才能走出去。” 魏早说:“他没有糊涂之前都找不到路,现在……” 我说:“也许,有人通过他告诉我们怎么走。” 我回到帐篷,淖尔已经睡着了。 浆汁儿专门给他铺了一个睡袋,他躺在里头,露出偏棕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脸。他太小了,睡袋下半截是瘪的。 浆汁儿正盯着他看。 见我回来了,浆汁儿小声说:“我觉得这个小孩其实挺乖的。” 我说:“你不怕他?” 浆汁儿说:“怕什么?他从来没有害过人。” 我说:“看不出来,你身上竟然有母性。” 浆汁儿说:“你只能看见女性。” 我苦着脸说:“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一直老老实实,勤勤快快,怎么就给你落下了这么恶劣的印象呢?” 浆汁儿说:“那进入罗布泊之前呢?” 我说:“之前什么样,你又不了解。” 浆汁儿说:“我能想象出来!” 我说:“亲,你还讲理不?” 浆汁儿说:“对不起哈,我从来不讲理。” 钻进睡袋后,浆汁儿说:“今天我很开心的。”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孟小帅和白欣欣的事儿。” 我说:“不厚道了啊。” 浆汁儿说:“这件事儿给了吴珉一耳光,我当然开心!” 我说:“你还爱他吗?” 浆汁儿说:“不爱了,太贱。” 我说:“你爱上令狐山了吧?” 浆汁儿说:“他?再托生一回吧。” 我说:“直觉,可能错了。” 浆汁儿说:“我感觉令狐山喜欢季风,嘿嘿。” 我说:“真的?” 浆汁儿没有回答,她说:“哎,季风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说:“她应该挺喜欢我的吧。” 浆汁儿说:“那你呢?” 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浆汁儿说:“不可以!” 我说:“你要是再挖我隐私,我保留法律权利。” 浆汁儿说:“好好好,我还不想听了,肯定很阴暗。” 静静地躺了会儿,她突然又爬起来:“为什么?” 我说:“什么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说你不会再结婚。” 我说:“我累了。” 浆汁儿说:“扫兴大王!” 然后,她慢慢躺下去,再次安静了。 过了会儿,她又说话了:“说点眼前的事儿吧——今天晚上不用人放哨了?” 我说:“按照古墓棺材上那些姓名的顺序,下一个死的是章回,我们盯紧他就行了。那个警察拿去了我的枪,他看管他。” 浆汁儿说:“噢,那睡吧。” 我说:“我睡不着。” 浆汁儿说:“你不说你累了吗?” 我说:“我是说我对婚姻累了。” 关掉灯之后,我在黑暗中看着淖尔。 他真的太白了,尽管夜色很黑,他的脸依然白花花的。 他睡着了吗?鬼才知道。 今天晚上,他会不会偷偷爬起来,钻进各个帐篷,观察每个人的脸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挺不住,迷糊过去了。虽然淖尔睡在我旁边,但是我睡得竟然很踏实,也许是因为团队里的人多了,也许是因为季风在我身边。 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片沙子雕成的花,淖尔赤身裸体,在“花朵”中跳着舞,他的身体很不协调,一边跳一边对着我唱歌:“我是一个乖小孩啊,我是一个乖小孩!我是一个乖小孩啊,我是一个怪小孩!我是一个怪小孩啊,我是一个乖小孩……” 我猛地被吓醒了,接着,我就听见了章回的惊叫声:“周老大!——” 我摇摇脑袋,确定不是在做梦,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冲到章回那个帐篷前,只听见黑暗中章回颤巍巍地说:“警察……死啦!” 第十章:危险的棋盘 马然而醒了,他慌乱地打开了应急灯。 那个警察躺在靠近帐篷门口的位置,堵着门,睡袋上被扎出了几个黑窟窿,已经被血浸湿。 章回的睡袋挨着警察,他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沾满了血。 我忽然想到,团队里总共两把刀子,一把在浆汁儿那儿,一把在章回手上! 我问章回:“你那把刀子呢?” 章回用下巴指了指死去的警察,说:“早被他搜去了。” 我凑上去探了探警察的鼻息,已经没气儿了。 我慢慢拉开睡袋的拉链,发现警察的血都流到了里面,冒出一股热腾腾的腥气,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七七式手枪。 我摸了摸他的口袋,果然摸到了那把刀子,上面都是血,已经分不清是凶手用它杀的人,还是人被杀之后流出的血把它浸泡了。 我把刀子也装了起来。 四眼竟然没有叫,它使劲地嗅着帐篷里鲜血的味道。 我问章回:“你怎么发现的?” 章回说:“我感觉帐篷里好像有人走动,睁开眼睛使劲听,又安静了。我喊了这个警察一声,他没应。我伸手摸了摸他,摸到了满手热乎乎的液体……” 我看了看马然而和吴珉,问:“你们一直在睡着?” 马然而紧张地说:“我也是被章回叫醒的……” 吴珉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被章回叫醒的……” 好几个人被吵醒了,纷纷走过来。 我拿起应急灯,在警察睡袋的四周找了找,再次看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我突然恍然大悟。 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分别写着11个人的姓名,顺序是—— 衣舞之墓。号外之墓。徐尔戈之墓。张回之墓。周德东之墓。浆汁儿之墓。帕万之墓。魏早之墓。白欣欣之墓。布布之墓。孟小帅之墓。 衣舞、号外、徐尔戈都死了。 接下来是张回。 我一直以为这个死亡名单里的张回,指的是我们团队的张回,也就是后来才知道真名叫章回的这个人。而这个警察叫张回,我明白了,死亡名单里的张回指的是这个警察! 我把手枪拿起来,擦了擦,装进了口袋。 然后,我在他的身上找到钥匙,给章回打开了手铐,随后把手铐也收了起来。 我说:“其实那个古墓死亡名单上,第4个人是张回,而不是我,我怕你害怕,所以说谎了。没想到,今天晚上这个张回死了。” 章回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没转过弯来。 我又说:“如果接下来你被杀了,那么就说明这个张回是你杀的。” 章回好像越来越糊涂了。 我接着说:“在死亡名单上,我的名字在张回的后面,如果接下来我死了,而不是你,那你可能就永远都不会死了,因为死亡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停了停,我继续说:“假如你真的能活着离开罗布泊,我希望你自己去投案,你要对得起这个警察。” 章回听懂了这些话,他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那朵沙子雕成的花,一脚踢过去,它和过去那几朵不同,似乎挺坚固,朝前滚了滚,竟然没有变成散沙。 我回头看了看,大家都来了。 我们8个人已经对这种死亡事件有了心理准备,后来的11个人却是第一次遇见,他们都呆住了。 我很悲痛地说:“这个警察……很敬业,很可惜。大家挖个墓,把他埋了吧。” 魏早带着几个人,把警察埋在了营地外1公里远的地方,并在他的坟头摆了几块大石头,作为标记。 章回没有去,他拿着手电筒四处转悠。我知道他在寻找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 现在,犯人又变成了警察。 我走过去问他:“看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 看来,最早那双恐怖鞋印只是某种烟雾弹,现在,凶手已经不再遮掩了。 魏早回来之后,找到我,主动提出,他给大家站岗。 我说:“你不怕吗?” 魏早半开玩笑地说:“在那份死亡名单上,你在我前头,你不死,我就不会有事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枪,颠了颠,问他:“会用吗?” 魏早十分清楚,在这个恐怖环境里,这把枪是多么的重要。他神态庄严地接过去,说:“周老大,你别忘了我们是战友。” 我点点头,把枪递给了他:“我们不确定凶手是什么东西,我只想对你说,尽可能不要四处走动,最好背靠一个物体,这样就减少了一半危险空间,一旦发现他在你的正面出现,立即射击。” 魏早说:“周老大,你放心吧。” 然后,大家都不敢睡了,在帐篷里点着应急灯,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死神就在我们身边,只是荒漠一片黑暗,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方位。 我和浆汁儿回到帐篷,我一眼就发现,淖尔那个睡袋瘪了。 我说:“他呢?” 浆汁儿低头看了看,愣住了,她蹲下去摸了摸淖尔的睡袋,说:“他不见了!” 说完,她转身朝外跑去。 我说:“你去干什么?” 她说:“看看他是不是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 我说:“找到了吗?” 她说:“所有的帐篷里都没有!” 我说:“上次他就是这么失踪的,你不可能找得着。” 她想了想说:“警察不会是他杀的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停了停,浆汁儿说:“太诡异了,如果下次他再出现,我可不敢接近他了……” 接着,她把门帘牢牢地拴住了。 躺下之后,她说:“第4个不是你吗?” 我说:“是张回。” 浆汁儿说:“接下来呢?” 我说:“接下来就是我了。” 浆汁儿突然说:“让他把咱俩一起杀了吧!” 我说:“行,等他到了,我跟他商量一下。” 浆汁儿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我也是认真的,反正我死完了就是你,还不如一起走了,到那个世界还睡一个帐篷。” 浆汁儿说:“那就是夫妻了!” 我说:“是兄妹。” 是的,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我突然不那么害怕了,甚至挺放松。 睡觉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而不是刀子。 在那个东西杀死我之前,我只想看看他的长相。 熄灯之后,一片漆黑,风声又起,隐隐传来大家说话的声音。 我再次想起了浆汁儿所说的“双鱼玉佩”事件。 罗布泊有太多灵异的传说,比如复制人,比如外星人遗址,比如不可思议的地下黑洞,比如地下古城不死僵尸,比如原子弹爆炸事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双鱼玉佩”事件,使得罗布泊疑云重重。 该事件最早起源于一个帖子,作者自称是驻守新疆的“老兵”,接着被媒体转发,称其为建国以来最神秘的绝密事件。 那个“老兵”是这么说的: 最早,罗布泊曾经有个牧人报告,天空突然发生异常,地表环境发生重大变化,随即又会恢复原状。 他说,我们所熟知的那位科学家,其实并不是去勘探地质,而是去调查灵异事件,结果,在罗布泊发现了一个保存完整的基地,基地内有大量无法识别的设备。考察队选出个别设备带回去,其中就有一个双鱼玉佩。 双鱼,暗合了太极双鱼之意。 研究人员在鉴定该物品的时候,它突然启动,把一条鱼变成了两条鱼。那么,这两条鱼之间是什么关系?研究人员认定,两条鱼其实是同一条鱼,只是它们之间存在时间差。 罗布泊的那个基地,很可能是个超人类文明的机器,或者可以理解为佛教的神足通的功能,即可以自由地在多个物质空间之间进行传输。甚至认为,那个基地应该是两个平行宇宙的交错点。 那位科学家并不是失踪了,而是因为被双鱼玉佩复制成了两个(所谓的镜像人),于是只能对外宣称失踪。 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罗布泊出现了很多镜像人,或叫复制人。 于是,1964年10月16日,罗布泊上空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就是为了消灭这些复制人…… 我一直认为,“老兵”是在胡编乱造,哗众取宠。 目前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我们挖出的“sos”,一夜之间变成了“oso”——也就是太极图案呢? 越想越不解。 也许真的存在“双鱼玉佩”,只是跟那个帖子写的并不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6个男的——我,周志丹,鲁三国,魏早,马然而,吴珉,简单吃了点早餐,然后开上三辆车,带着7把工兵铲,出发了。我们去和神灵下棋。 当时我并不知道,昨天周志丹突发癫痫,那其实是某种力量给我们的一个警告。 天还没亮,我们摸黑就走了。 周志丹驾车在前面带路,我驾车走在中间,鲁三国驾车跟在后头。 前面的车拐弯,我也跟着拐弯。左转,我打开左转灯;右转,我打开右转灯…… 每次打开转向灯,我的心里都涌上一阵悲凉。现在,我们已经置身茫茫死亡区,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根本无需打转向灯,我的动作完全是习惯性的…… 三个多钟头之后,天渐渐亮了,我们终于看到了那片雅丹地貌。 下车之后,鲁三国笑着说:“周先生,你在逗我们笑吗?” 我说:“我没懂。” 鲁三国说:“左转的时候你打右转向灯,右转的时候你打左转向灯。” 我一愣:“我有吗?”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到车里,打开了左转向灯,然后走到车前去看,右转向灯亮着,一闪一闪眨着眼睛。 这个地方太离奇了,左右颠倒,阴阳混淆。 我勉强笑了笑,说:“可能是电线接错了。” 我关掉转向灯,朝那些土台看去,不多不少,正好10个土台。当然,附近还有几个矮小的,零散的,没把它们计算在内。 我看了看西边5个土台,就像高大的柱子,根本无法攀登。 我又走到东边5个土台前看了看,都可以爬上去。我爬上了正中那个土台,大约三层楼那么高。 我朝10个土台的顶部望了望,正像周志丹说的那样,上面有深沟,很像被太阳晒裂的,宽1尺,深不详。这时候,我竟然不再害怕,倒觉得有点可爱,这些深沟正像我们扶乩的时候,沙子上出现的那些笔划,你说它像字,它还真是字。你说它不是字,它就不是字。如果冥冥中真的有个神秘灵物,我觉得它很萌,竟然要跟我们下棋…… 对面5个土台上,可以看成是:金木土水火。 我脚下的5个土台上,可以看成是:木土水火金。 现在,我们需要把我们的土台改成:火金木土水。 我从中间的土台下来,带着大家一起爬上了第1个土台,然后,我对鲁三国开玩笑说:“鲁总,多久没干过体力活了?” 鲁三国笑了笑,说:“我有块地,种菜,种粮,经常干啊。” 我对大家说:“我们把这个土台上的‘木’改成‘火’,试一下。来,我们先把这些深沟铲平。” 吴珉说:“我觉得不可行。” 我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他很自信地说:“肯定有,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出来。” 我说:“那就照我说的做。” 于是,大家就干起来。 太阳炙热,没什么风,除了地面上的盐壳蠢蠢欲动,发出爆裂声,整个世界非常平静。 我们用了10多分钟就把那些深沟铲平了,然后开始重新挖字。挖着挖着,“火”字刚刚成形,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啸声,大家直起身来,朝西边望去,那5个土台静默矗立,就像5个没有面孔的人,它们背后的地平线上,推来了一道巨大的黑色屏障,顶天立地地扑过来! 一转眼,太阳就被遮蔽了,天地之间黑咕隆咚。我们好像惹怒了什么,沙尘暴来了! 第十一章:有人追杀郭美 沙尘暴毫无征兆地扑过来了! 我们站在高处,非常非常危险,就算不被沙尘暴卷走,也肯定被吹下土台,摔死摔残。 周志丹第一个喊起来:“快下去!藏在土台避风的一面!” 我们慌乱地把工兵铲扔下土台,然后一个个空手爬下去,分别躲在了土台的东边,蹲下去,紧紧贴着土台,双手抱住了脑袋。 沙尘暴过来了,砸得车辆“噼里啪啦”山响,我的身体被吹得一阵阵摇晃,满耳朵都是恐怖的风声,风沙冲进鼻孔,几乎无法呼吸。当时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不过我知道,我没有被吹走。 沙尘暴肆虐了半个多钟头,终于离开了。 我晃了晃脑袋,沙子哗啦啦地掉下来。我扶着土台直起身子,把两只脚从没了脚踝的沙子中拔出来,使劲跺了跺,四下看看,这时候才发现,魏早和我躲在一起。 沙尘暴越来越远了,天又亮起来。 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我看了看周志丹和鲁三国,说:“我们肯定冒犯了什么。” 周志丹点了点头:“昨天就警告过我了……” 鲁三国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对方胜我们,我们被困。我们胜对方,立即就招来报复——还能怎么办!” 吴珉说:“我早说过不行的。我们在对付神灵,必须动用超越人类的智商!” 我说:“真遗憾,我们都是人。回。” 鲁三国说:“回?” 我说:“昨天,我和季风、浆汁儿、令狐山去找丧胆坡,结果我看到了一片水。” 另外6个人都看我,他们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周志丹说:“周先生,你没……发烧吧?” 我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一路上留了标记,今天,我们拔掉营地,集体去看看,如果真的找到水,我们就在水边扎营。” 周志丹也说:“如果你没发烧,那就是蜃景!” 鲁三国突然说:“我相信。” 周志丹把脸转向他:“为什么?” 鲁三国抬头看了看西边那5个土台,说:“我怀疑,我们来的地方,我们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蜃景……” 我们又回到了营地,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营地的帐篷安然无恙。 我们下了车,季风和浆汁儿走过来。我问她们:“你们看见沙尘暴了吗?” 季风说:“没有啊,一直阳光灿烂的。” 我看了看周志丹和鲁三国,他俩也满脸不解。 虽然我们走了三个钟头,但是那个“棋盘”和我们营地之间顶多60公里,而沙尘暴的覆盖范围应该在数百公里,他们竟然没看到!难道,那场沙尘暴只是冲我们“下棋”的人来的? 季风问:“你们遇到了?” 我说:“可能是我们的幻觉。” 浆汁儿问:“改成了吗?” 我说:“没有。” 季风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说:“我们刚刚一动土,老天就变脸了,满世界飞沙走石,很吓人,我们就撤回来了。” 季风说:“那怎么办?” 浆汁儿突然大声说:“我有预感了!” 季风还不太了解她的风格,被吓了一跳。 我说:“说,什么预感。” 浆汁儿闭上眼睛,一张可爱的小嘴蠕动着,又睁开了眼睛,说:“想赢这盘棋,其实有个很巧妙的办法,只是你们还没有想到而已。” 我说:“什么办法?” 浆汁儿说:“我不知道哇。” 我说:“你这也叫预感?你这是在给我们下任务!” 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淖尔失踪的事儿。听季风说,除了郭美一惊一乍,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似乎他的出现和离开都是正常的。 布布已经开始张罗午餐了。 季风说:“周老大,你们休息一下吧,我和浆汁儿去帮帮布布。” 我说:“好。” 蒋梦溪在帮布布了,布布正和她很亲近地聊着天。我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很会跟人打交道。 没看见郭美。 我朝她的帐篷里看了看,她和黄夕每人拿着一筒韩国饮料,正在说话。 正巧孟小帅走了过来,我喊住了她:“孟小帅。” 她走过来,说:“周老大,你们回来了?” 我说:“你和郭美处得怎么样?” 孟小帅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哪个女孩都处不来啊?” 我说:“你多心了。”然后我小声说:“在这些人里,我觉得最迷人的女孩就是你。” 孟小帅笑了,眨巴着眼睛审视我:“真的假的?” 我说:“我想了解一下郭美。” 孟小帅说:“原形毕露了。” 我说:“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信任陌生人。” 孟小帅说:“昨天我和她聊了半宿呢。” 我说:“她是干什么的?一个人来罗布泊干什么?” 孟小帅说:“她好像拍过两个微电影,做过相亲节目女嘉宾。没听她说她有什么正式工作。你知道吗?她来罗布泊,是因为她惹事了……” 果然如我所料,来罗布泊的人,都是有秘密的。 郭美不是个普通女孩,她经常混迹于官场,先后跟几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滚过床单,每次都偷偷录下视频,事后勒索钱财,频频得手,住别墅,开香车,日子十分滋润。 不过,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3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官员,故伎重演,逼迫对方给她的男友批一个项目,被拒绝。她让男友冒充记者,给那个官员打电话,继续要钱,并威胁对方,如果不答应,就把视频曝光。 对方的态度很强硬,依然拒绝。 郭美决定收手了,她怀疑,对方可能没有那么大权限,于是,她打算换个目标。 没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男友恼羞成怒,真的把视频交给了一个记者,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在网民中引起轩然大波…… 偶尔有一天,郭美发现有人想杀她,这时候,她才明白对方的狠毒。她给男友打电话,男友说他已经出国。再打,男友就永久关机了。 郭美只能四处躲藏,可是,她一直甩不掉那个跟踪者,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 最后,她就跑进了罗布泊…… 郭美才22岁,没想到她竟然有这般惊心动魄的经历。 这个女孩也够没心没肺了,刚刚和孟小帅认识才两天,就竹筒倒豆子,把这些都对孟小帅讲出来了。 如果她城府很深,也不会被那个所谓的男友当枪使了,以致床戏被公开天下。 那么,第二个团队里的人,有没有那个尾随她的杀手呢? 季风是来找我的,排除。 周志丹?他刚刚从南美洲赶来,不会是杀手。那么大肚子,也当不了一个称职的杀手。 鲁三国?鲁三国不可能是杀手,他只可能是雇佣杀手的人。是这样吗?我依然保持警惕。我们身陷罗布泊,无法去他的公司实地考察,谁又能证明他是个大生意人?一个高明的杀手,看上去很可能是个农民工,或者是个商界大腕。 黄夕?他最早是加入我们团队的,只不过中途退出了…… 但是,说不定他那时候就知道郭美要逃往罗布泊了,于是追了来,加入我们团队之后,他没发现郭美的影子,于是又编了个谎言退出了,继续等待郭美。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时间发生了某种错乱,实际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一直没有离开西北? 他遇到郭美之后,两个人一起等待穿越罗布泊的旅伴,他有很多机会杀死郭美,为什么没动手?也许他得到了雇主的命令,进入无人区再下手,不留后遗症…… 吴珉?他是来寻找孟小帅的,排除。 张回?他是警察,本身就被害了,排除。 蒋梦溪?她是白欣欣的前女友,排除。 令狐山?他是来寻找父亲尸骨的,他拿着我父亲的记事本。排除。 马然而?他是号外的朋友,排除。 老丁?他说他是科考队的,他和那起遥远的权色纠纷应该没关系,就算他是另一个“郑太原”,那也是来杀我们的……排除。 郭美? 郭美怎么可能自己杀自己……我发现我的脑袋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孟小帅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掌:“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是来杀郭美的那个杀手。” 孟小帅说:“日,我要是杀手,我先把那个白欣欣给剁了。” 我说:“然后是蒋梦溪,浆汁儿,吴珉?” 孟小帅说:“跟蒋梦溪没关系,跟浆汁儿也没关系。那个吴珉只是有点讨厌,用不着杀他,用刀背砸他几下就行了。” 我说:“你不是杀手,我相信了。” 孟小帅说:“哎,你说昨天那个警察是谁杀的?” 我说:“跟号外和徐尔戈一样,都是那群人干的,我不知道该叫他们僵尸还是沙民。” 孟小帅说:“能不能是我们内部人呢?”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孟小帅说:“如果是,我们还有希望查出来,跟他商量一下,别再杀了。要是那群人的话,他们在暗处,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一个接一个等死!” 我说:“每次死了人,尸体旁边都出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一碰就碎,不像我们的人干的。” 孟小帅说:“看来我得写遗书了……” 我小声说:“你最恨的那个人,他会死在你前头。” 孟小帅说:“那我倒不希望他死了。” 我说:“平常应对吧,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有人站岗的。” 跟孟小帅聊完,有个东西在我大脑里开始挥之不去了,它是警察尸体旁那朵沙子雕成的花。我踢了它一脚,它为什么没有碎? 我忽然想到,我的车上有一只塑料桶,装着2公斤水玻璃。 刚刚进入罗布泊的时候,章回坐在我的车上,我让他帮我拿个工具,他看见了那桶水玻璃,曾经问我,带它干什么。 我跟他解释了一下,那是个笑话——我车上的玻璃水用光了,那天我脑子进水,派了一个脑袋进水的兄弟去买,结果他搞错了,买回来一桶水玻璃! 我随手把它放在了车上,一直没扔掉。 水玻璃正是沙子最好的粘结剂! 我跑到车上,打开储物箱看了看——那桶水玻璃不见了! 第十二章:千真万确,我们在死亡之地找到了水源 章回。 章回有重大嫌疑。 他偷走了我的水玻璃,仿制了那朵沙子雕成的花!这家伙曾经干过建筑! 那么,他都做了什么呢? 首先,半夜的时候,他趁警察熟睡,悄悄离开,去到我的车上,偷来了水玻璃——我已经忘了昨天夜里有没有锁车门。 也许,那个警察并没有搜他的身,那把刀一直藏在他的身上。他制作出了那个死亡标志,回到帐篷,一刀就捅进了警察的心脏,又连续扎了几刀,然后,他把那个死亡标志摆在了警察身旁,他知道大家肯定会看到的,又把刀塞进了警察的睡袋里,确定警察已经死了,开始拼命喊叫…… 昨天晚上,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四眼没有叫。 别说有陌生人走进帐篷,就算是接近营地,四眼都会叫的。 这时候,浆汁儿跑过来:“亲爱的大叔,吃饭啦!” 中午煮挂面,茶叶蛋,金枪鱼罐头。 吃饭的时候,老丁问我:“周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开拔啊?” 我说:“吃完饭就走。” 季风问:“去哪儿?” 我说:“去找童话。” 这个女孩是四川人,喜欢厨艺,喜欢洗洗涮涮。这么多天没洗澡,我估计她都快疯了。 接着我对她说:“假如现在有一堆高档首饰,让你随便选,还有个浴室,你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你选哪个?” 季风说:“我会拿走所有的首饰。” 我惊讶地看了看她:“不像你啊!” 她笑了,说:“因为我知道,这里不可能有地方洗澡。” 我说:“你要那么多首饰干什么?在这个地方,它们都比不上一顶遮阳帽。” 她说:“出去之后可以卖钱哪。” 我说:“真是狮子座,现实,自信。” 浆汁儿说:“我选择洗澡。就算把那堆首饰换成我老爸,我也选择洗澡。” 我说:“运气好的话,下午我们就能洗澡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我真带游泳衣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瞬间石化。 吃完中饭,我们拔掉帐篷,然后出发。 临走的时候,我们垒起了一堆石头做标记,我们从这里更容易找到那个巨大“棋盘”。 现在,我们总共12辆车了。 我和浆汁儿开着我的越野车走在前头。 特别要说说,鲁三国那哥们开的是一辆深蓝色路虎揽胜,280万左右。 回头看去,12辆车绵延两公里那么长,卷起沙土,遮天蔽日。 我们沿着昨天的标记朝前走,终于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丧胆坡。 它太高了,开车根本爬不上去,我与它平行,顺着朝前开,驶出大约七八公里,坡度终于渐渐平缓了,我开车爬上去,朝着那片水的方向望了望,一片莽莽黄沙,根本不见那片水,也不见绿色植物的影子。 浆汁儿说:“我也选择首饰吧……” 我说:“我们继续朝前开,就算是海市蜃楼,我也一定要找到它,至少让你看一看。” 后面的车陆续开上来了。只有白欣欣的房车有点弱,几次爬不上来,鲁三国的路虎揽胜用牵引绳把它拽上来。 我接着朝前走了。 浆汁儿举着望远镜帮我看。 老实说,接近这个大坡我就开始紧张了,我怕大家突然就像得了癔症,互相残杀。 浆汁儿突然说:“要是我想嫁给你,你会嫌我小吗?” 我说:“会。” 她说:“切,我还嫌你大呢。” 我说:“你多大?” 她说:“再过8个月就25了。” 我说:“你不是巨蟹座吗?” 她说:“是啊,7月21日出生的。” 我说:“再过8个月你就25了?” 她说:“没错啊。” 我说:“宝贝,不急哈,要不,咱们再算算?” 她说:“噢……” 过了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算错了……” 我说:“看,太急了吧。” 她说:“要不,我出去,你留在罗布泊吧。”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我们进来10天,外面已经过了一个月,时间相差3倍。那么我来算算,多少年之后我来找你,我们的年龄就变成一样了……” 她真的认真算起来。 我说:“现在刚到5月,你说离7月还有8个月,就你这算术水平,估计永远算不出来。” 她不理我,小嘴儿嘟囔着,还在计算:“再过5年,我29,你60……” 我说:“哎哎哎,怎么越算我越老了?” 她赶紧说:“错了错了,我长的快,你长的慢,我算反了……” 我说:“不管多少年,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会来罗布泊找我?” 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 我说:“好吧……你怎么把望远镜放下了,继续看。” 她赶紧举起了望远镜,看了看之后,她突然叫起来:“天!我看到水了!” 实际上我也看到了,天蓝地黄的分界线之间,出现了一抹朦朦胧胧的绿色。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加大油门冲过去。 浆汁儿半天没说话,我转头看了看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流泪了。 我说:“你怎么哭了?” 她说:“就算它们是海市蜃楼,你能带我来看,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说:“我没那么浪漫。我是带大家来找水源的。” 我们逼近了那片水,我越来越感到它是真实存在的,打开车窗,我甚至在无边的燥热中闻到了一股湿气。 我紧紧盯着那片蓝汪汪的颜色,好像要把它钉住,生怕一转眼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错了,它就是真的! 它的四周生长着高高矮矮的植物,呈现着墨绿和苍青色,我甚至在水边看到了一条用胡杨木挖成的独木舟,一半插在沙土中,一半露在外头,已经腐烂,不知道废弃多少年了。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先后赶到,都停了下来。大家下车,纷纷跑向水边。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两个女孩子——孟小帅和浆汁儿。 这个湖大约3平方公里,不知深浅。我捧起一捧,尝了一口,竟然是淡的! 我想起出发前,看过一个资料,中国的土壤地理专家,曾经在罗布泊干涸的湖盆挖掘了14个土壤剖面,发现1米至1.3米深的地方,有灰黑色淤泥层,那是五千年至六千年前有机物质的沉积,证明了那时候的罗布泊是一个淡水湖。 这个湖是怎么回事? 暴雨形成的? 我想起了俄国的普尔热瓦尔斯基,他1883至1885年,从恰克图出发,取道库伦到达西宁,1884年离开西宁,经过柴达木,越过阿尔金山,来到罗布泊。他走访了湖滨各个村落,这样记述:……他们不从事农业生产,也不经营畜牧业,祖祖辈辈以打渔为生,把捞到的鱼拿到库尔勒卖掉。他们用天鹅的羽毛做大衣,用罗布麻织布…… 重要的是,普尔热瓦尔斯基说,罗布泊是个淡水湖。 后来,其他学者纷纷反驳,认为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罗布泊,而是塔里木河下游水系的另一个湖泊…… 难道,我们面前的是另一个湖泊? 我们团队中没有地质专家,无法搞清楚。 在一切生命绝迹的罗布泊,发现了水,这是震惊世界的奇迹。而我们发现的又是一个淡水湖,这就更神奇了。 孟小帅捧起湖里的水,朝浆汁儿身上泼,闹成一团。四眼已经冲进去了,它竟然游得很好。 很多人都拿出了废弃多日的手机,啪啦啪啦拍照。 也许,我们走出罗布泊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也没人会相信我们真的找到了水,他们会说,我们出现幻觉了,或者看到了海市蜃楼,那么这些照片可以作证,狗不可能在海市蜃楼里游泳。 我四下看了看,那些植物茂密,似乎为了遮挡这个湖不被人发现,有直挺挺的盐角草,开着粉红花的罗布麻,灰绿色的叉枝鸦葱,白色的芦苇,类似仙人掌的盐节木,颇像红薯的不老药,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菊花…… 孟小帅跑过来,说:“周老大,我可以下去游泳吗?” 我摇了摇头。 她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湖到底有多深……” 她说:“我在体育馆有深水证的!” 我说:“如果里面有淤泥或者水草,那是要命的。” 她说:“我又不潜游,就在水面游一会儿。” 我说:“假如有水怪呢?”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魏早走过来了,他说:“周老大,我水性没问题,我先下去看看,我们怎么也要了解一下这个湖。” 我万万没想到,魏早竟然在这个湖底发现了“双鱼玉佩”的标志…… 第十三章:双鱼玉佩真的出现了…… 下水前,我对魏早说:“这个湖的出现很奇怪,我建议给你系上绳子。” 他说:“行。” 接着,他就甩掉了上衣,脱掉了鞋子和裤子,只剩下一条裤衩。这小子当过几年兵,身体并不怎么强壮,没肌肉。 章回和白欣欣拿来了绳子,系在了他的腰上。 他笑着说:“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学游泳,我爸就是这么拴着我的。” 然后,他拖着绳子,一步步走到水边,“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 所有人都盯着他。 章回和白欣欣抓着500米长的绳子,眼睛瞪得多大,一点点朝前送。只要水里一发生异常,他们立即就会把魏早拽回来。 魏早一点点朝前游,听水声,这个湖很深。魏早游到了很远的水域,一个猛子扎进去了。 水面荡漾着波纹,很快就平静了。 几十秒之后,并没见魏早浮出来。 章回看了看我,大声问:“拽不拽?” 我说:“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还不见魏早浮出来,抓在章回和白欣欣手上的绳子突然绷直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叫了声:“拉他!” 章回和白欣欣立即拼命地拽绳子。 如果湖里有什么千年水怪,如果我们把它拽上来,魏早就成了鱼饵…… 终于,“轰隆”一声响,魏早被拽出了水面,他伸出一条胳膊,朝岸上摆了摆手,章回和白欣欣就不再拽了,只是顺着魏早的速度,一点点收绳子。 魏早奋力游过来。 这次水下勘探前后只用了十几分钟。魏早爬上岸之后,孟小帅问他:“怎么样?” 他甩着头发上的水,说:“水很清,太深了,我一口气没有潜到底。” 我问:“有水草吗?” 他说:“没有。” 孟小帅说:“我可以去游了吧?” 我说:“等下。” 孟小帅像我女儿一样翻白眼,吐舌头。 魏早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跟他一起去孟小帅的车上换衣服。 他边走边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停下来看着他。 他说:“湖底有个很大的东西在发光……” 我说:“什么东西?” 他说:“我感觉好像是两条鱼的形状。” 两条鱼——这句话刺中了我的神经。 我说:“多大?” 他说:“我不确定湖水有多深,也就没法确定它多大,湖底黑糊糊的,看上去它有大概像篮球场那么大。” 我愣了一会儿,说:“你去换衣服吧,让我想想……” 再说说网上疯传的“双鱼玉佩”事件。 我依然是那个态度——不相信。 那个“老兵”说,其实,当年那位科学家的考察队多是军人组成,无疑是道听途说,当时那个考察队被困罗布泊,确实向军方发出了求救信号,随后军方参与了救援,仅此而已。 至于双鱼玉佩,又说是个玉镰,由于复制出了两条鱼,才得名“双鱼玉佩”。研究人员怎么就想到那个物件具有神奇功能,偏偏拿来一条鱼做实验?如果说鱼一变二,研究人员怎么没有一变二?很可能是根据太极双鱼结构生搬硬套的想象。 说那位科学家并非失踪,而是被双鱼玉佩复制成了两个,更是一种臆想,对亡者是一种大不敬。 又说罗布泊出现了很多镜像人,或叫复制人,那是把一个真实事件混淆视听——罗布泊确实遗留了一些国民党残余,他们生存下来,约定俗成,被称为“沙民”。有个导演为此还拍过一部电影。1964年。军方试验第一颗原子弹的时候,那些“沙民”确实在基地附近出现过,试图偷东西,后来被军方转移到安全地带了…… 说军方为了消灭那些复制人,把罗布泊当成了原子弹靶场,我就更不信了。那是科研人员通过多少年的探索,研制成功的第一颗原子弹,它的意义远远不是为了消灭什么奇怪人群…… 还有更不靠谱的推论: 说那位科学家是被害死的,日期是凶手改的。 说那位科学家最后只有左脚鞋印,没有右脚鞋印,说明他登上了外星人的飞行器。 说那位科学家是去调查某种有毒植物的,那种植物让大批人死亡,城池被深埋地下,那些人在罗布泊地下休眠,低温且干燥,本来无事,后来地下墓葬有人闯入,火把等物导致温度升高,引发丧尸苏醒。 说那位科学家消失的地方是个隧道,他带着神秘植物的标本,从那里通过地心,去了南极…… 这些说法几近可笑了。 网络让大众有了话语权,这真好。可是,烦人的事也随之出现,只要提到封锁消息和绝密的字样,只要提到时空穿越,只要提到神和佛,只要提到123456789层宇宙……各种“能人”都出来了,解析得煞有介事,吐沫飞溅,谁不信谁就是傻x。 老实说,我挺反感的。 ……可是,这个湖底出现了双鱼图案。 看来,罗布泊确实和“双鱼”有着密切关系,估计有人发现过,只是不了解“双鱼”真正的秘密,于是出现了各种猜想…… 我回到孟小帅和浆汁儿跟前,对她们说:“你们不能下去。” 浆汁儿问:“为什么!” 我说:“现在我没法跟你解释。” 然后我问她:“你对‘双鱼玉佩’了解多少?” 她说:“整个事件是被封锁的,网上很多人都在问,但没人了解真相。不过我复制了那个原帖,好像在我的电脑里。” 我说:“你去帮我找找。” 浆汁儿就去了。 大家在湖边搭起了帐篷。 由于罗布泊常年刮东北风,我们还是采取老办法,把车辆停成一排挡风,帐篷搭在车辆的西南方。 沿着湖畔前行半公里,在沙子上搭建厕所。红色标记是男厕,绿色标记是女厕。 湖面像镜子一样平,魏早发现湖底有发光的双鱼图案,那么有活着的鱼吗?这对我们的生存很重要,如果有,我们应该把绳子编成网,设法捕鱼。 我朝湖边的那些植物看去,芦苇和罗布麻大约2米高,如果里面藏着人,根本不会被发现。其他植物都很矮。 我竟然看到了一只鸟,挺大的,全身麻褐色,有点像鸭子,它落在罗布麻密匝匝的枝叶中,不仔细看都看不到它。我从来没见过哪只鸟跟人对视,但是现在,这只鸟在跟我对视。 所有的资料都显示,罗布泊没有鸟,也没有其他任何生命,比如蚂蚁,比如蜥蜴,比如蚊子,我却看到了一只鸟! 我没有大惊小怪。 这只鸟的眼神告诉我,这个湖不寻常。 就在一转眼,我再看,它已经不见了,只有罗布麻的花朵在摇晃。我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它。 大家都坐在湖边聊天,马然而不在。 我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神情,没人得癔症。 我去了他的帐篷。他坐在睡袋上整理他的背包。 我说:“马然而,你和号外认识多久了?” 马然而把背包放在一旁,说:“10多年了。我们是初中同学。” 我说:“哪个学校?” 他说:“天津四中。” 我的心里一下就结了疙瘩。 我记得,号外说过,他一直在宝坻县念书,高中毕业之后才到了天津。 马然而来寻找号外,让我很感动,但是感动之后,我对他渐渐有了疑心。 号外进入罗布泊,一个月没出来,肯定九死一生,除了亲兄弟,父母,或者女友,一个朋友不太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寻找他。 如果,这个马然而不是来寻找号外的,那么他是谁? 难道他是郭美引来的杀手? 如果他是杀手,他怎么知道号外? 听季风说的?季风也不知道跟我一起进入罗布泊的人员中有个号外。 我说:“你掂量一下,如果你必须要撒这个谎,那我就不再问了。如果这个谎没有太大必要,我希望你讲真话。这个团队人员复杂,又发生了命案,一个谎言可能引起要命的误会。” 他怔了怔,然后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我说:“从昨天到今天,你已经露出了四个破绽,至于哪里露了破绽,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多说了三个。 他眨巴着眼睛,在判断我说的话,终于,他说:“其实,他欠我的钱。” 我说:“多少?” 他说:“100万。” 我说:“原谅我说实话,你不像能借给他100万的人,他也不像能欠你100万的人。” 他笑了笑说:“一个彩色女陶俑,他帮我出售,卖了,钱没给我。” 我说:“你也是干盗墓的?” 他说:“我只倒卖。我来罗布泊只是来追债的。” 我说:“你依然还有一个破绽,等你想通了,跟我谈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走出他的帐篷,孟小帅走过来,她全身湿淋淋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这女孩的身材真是一级棒。她说:“周老大,我只是在湖边游了游……” 我说:“下次再想游,叫上我,我给你当警戒线。” 孟小帅说:“男人!” 然后,她一溜小跑回帐篷换衣服去了。 我回到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浆汁儿还在捣鼓她的笔记本电脑。 我问她:“还没找到?” 她说:“我不知道放在哪个文件夹里了……我的电脑跟我的房间一样乱。” 我说:“你肯定在电脑里吗?” 她看了看我,说:“不太肯定……” 我说:“真是弱爆了……别找了。” 老实说,我也不想看了。 浆汁儿真的不找了,她在睡袋上趴下来,说:“我想听你弹吉他。” 我说:“没心情。” 她说:“我有心情。” 我说:“没心情的时候,弹琴跑调儿。” 她说:“我就听跑调儿的。” 没办法,我从车上拿下我的吉他,在她旁边坐下来,给她弹琴唱歌。 我相信,在蛮荒的罗布泊,吉他的声音极为珍贵。 我唱道:“敌人铺天盖地,像一群饿狼,悄悄地包围了,我们的村庄。深夜多么寂静,凶器闪着光,哪个兄弟,慌里慌张,他走火打响了第一枪……” 这首歌的最后,有一段独白,我一边弹奏旋律一边说:“走火的那一枪,竟然奇巧地射中了敌人首领的心脏。敌人像潮水一样退去了,我们乘胜追击,斗志昂扬。跑在最后的周德东不小心踩到了一颗钉子,受了点轻伤。为此,那位走火的兄弟得到了500元物质嘉奖,我受到了一次隆重的口头表扬。” 浆汁儿哈哈大笑。 我同样相信,在凄凉的罗布泊,她的笑声更加珍贵。 她说:“你写的歌?” 我说:“我只唱自己写的歌。” 她说:“去去去!王力宏的《依然爱你》是我唱的?” 我说:“噢……为了迎合世俗,我偶尔也会放下清高。” 孟小帅换完了衣服,跑过来,她说:“周老大,浆汁儿,今天晚上我跟你们一起睡吧。” 我说:“为什么?” 她说:“那两个粘粘糊糊的,快粘到一起了,我给人家让个方便吧。”她说的是黄夕和郭美。 浆汁儿看了看我。 孟小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哎,你俩没事吧?” 我说:“现在还没有。” 孟小帅说:“嗯,那就好。” 就这样,孟小帅睡进了我们的帐篷。 孟小帅一离开,那顶帐篷只剩下了黄夕和郭美…… 我忽然感到郭美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第十四章:狼和羊同穴? 我去了郭美的帐篷。 果然,帐篷里只有黄夕和郭美两个人,他们坐得比较远,各自靠着帐篷的一侧,看到黄夕的举动,我着实被雷到了——他正在给郭美吹口琴。 我们在电影里看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男追女,经常吹口琴。那东西口水泛滥,泡妞缺乏美感啊。 他吹的竟然也是老时代的曲子,就是半百以上的人在ktv经常唱的那首前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他正吹到:……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见我来了,他停止了吹口琴,说:“周老大,有事吗?” 我说:“你真浪漫啊。” 黄夕说:“闲着没事儿。” 我说:“我想和郭美聊聊。” 郭美说:“好哇。”说着就站了起来。 我对黄夕说:“抱歉,就一会儿。” 黄夕说:“你们聊。” 郭美和我走出帐篷,我带着她顺着湖边朝前走,渐渐远离了营地。 风吹过来,带来一股湿润的气息和罗布麻的清香。 郭美说:“周老大,他们说你是作家啊?” 我说:“我是作家。” 郭美说:“你把我的经历写成小说吧,很曲折的!” 我说:“你这么小,有什么经历?” 郭美小声说:“有人要杀我……” 我说:“谁要杀你?” 郭美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说:“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郭美说:“我得罪过一个当官的……” 我说:“为什么?” 郭美犹豫了一下才说:“他追我,我没理他,他恼羞成怒了呗。” 我说:“你怎么发现有人要杀你?” 郭美说:“那个杀手都跟到西北来了!” 我看了看她:“你确定?” 郭美说:“应该是他。我在敦煌住宾馆的时候,他就住在我对门的房间。有一次,我留了心眼,故意离开房间,走进电梯,一直不关电梯门,然后冷不丁探出脑袋,看见他也出来了,发现我之后,他装作没事人,从步行梯走过去了……” 我说:“后来呢?” 郭美说:“后来我背后了解了一下,那个人正是从北京来的!” 我说:“你不是无锡人吗?” 郭美说:“我三年前就去北京了。” 我说:“你换没换宾馆?” 郭美说:“没有。我要来罗布泊,那时候,我们已经组到几个人了,大家都住在那个宾馆里,我出出入入总跟他们在一起,估计那个人没敢动手。” 我说:“你发没发现那个人跟你们团队里的哪个人有过接触?” 我的话无疑给了郭美一个提示,她顿时有点紧张,想了想才说:“好像没有……” 我说:“郭美,我可能过于警惕了,我想对你说,杀手不一定是一个。” 郭美说:“我知道!我在上海呆过两个礼拜,有个人也很可疑,我认识他的车,灰的,总是跟着我。有一次,我走进酒店之后,突然返身走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那个人不是敦煌的那个人。” 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排除我们团队里有个人其实就是杀手。” 郭美说:“不会吧!” 我说:“不要大意。在罗布泊杀人肯定比在城市里更容易掩盖。” 郭美把眼睛转向了别处,眨巴了一阵子,突然说:“能是谁呢?黄夕?” 我盯住她:“你为什么提到他?” 郭美说:“我是半路遇到他的……” 我说:“今天晚上,孟小帅到我们帐篷去睡了。” 郭美说:“你告诉我啊,他会不会是杀手!” 我说:“如果我知道,那难题就解决了。他对你怎么样?” 郭美说:“很好啊,一路都在照顾我。” 我说:“你再想想,他是爱上你了,还是另有目的?” 郭美说:“我感觉……如果说他另有目的,那就是想上床吧。” 我说:“你喜欢他吗?” 郭美说:“没什么感觉吧,就是个大哥哥而已。从男人角度说,我更喜欢周志丹。” 我说:“如果他真喜欢你,那你们睡一起,他可以保护你,他是练散打的。如果……他居心叵测,那就很危险了。” 郭美说:“那我怎么办啊?” 我说:“我发现,你其实挺会保护自己的。你要记住,夜里尽量不要去厕所,如果去,最好叫上一个女孩陪你。” 郭美说:“为什么?” 我说:“在这片沙漠里随便埋个人,没人找得到。” 郭美低了头,过了会儿才说:“我后悔去了北京。” 接着,我让郭美先去孟小帅那儿,我去了黄夕的帐篷。 我要敲山震虎。假如他是杀手,他会知道,我已经怀疑他,如果郭美死了,他脱不了干系。 当然,他也可能不是。不过,他和郭美睡一顶帐篷,不管他是与不是,我都要首先把他的双手控制住。 孟小帅又在我的帐篷里嚷起来。 我跟郭美一起走过去。浆汁儿已经不在帐篷里,我看见她和季风在湖边玩水。 我和郭美停在帐篷外,听见孟小帅正在跟吴珉对话:“实话跟你说吧,我对你已经像左手摸右手了。” 吴珉的声音很小:“但是,右手不重要吗?”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很好,并且极其能说。 孟小帅说:“你别跟我抬杠,有意思吗?” 吴珉说:“我知道,你生气是因为浆汁儿,我不是个喜欢啰嗦的人,但我还是要说——喜欢我的不止她一个,我怎么办?浆汁儿肯定知道你要来罗布泊,她以为我也会来,于是她就来了。虽然我不爱她,但是我尊重她的这份痴情。” 孟小帅说:“得得得,别妙语连珠了,现在浆汁儿是我闺蜜,跟她没关系,是我觉得你无趣,你们it业就是挨踢的命。” 吴珉说:“我怎么无趣了?” 孟小帅说:“你这话问的就很无趣。” 吴珉说:“爱一个人,无趣也是有趣的,不爱一个人,有趣也是无趣的。肯定是别的原因。” 孟小帅说:“好吧,第二个原因就是你养不起我。” 吴珉很难过地说:“小帅,你爱过我的!从第一次见到你,你的眼睛就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 孟小帅说:“嫌富爱贫那是正常人吗?” 吴珉说:“那你也要给一棵草开花的时间啊。我保证,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孟小帅冷笑道:“用你那点工资吗?” 吴珉说:“我马上就会给你!离开罗布泊之后!” 孟小帅安静了一会儿,说:“还有第三个原因——我得了艾滋病。” …… 我和郭美互相看了看,我朝季风和浆汁儿指了指,示意郭美先去找她们,然后我去了黄夕的帐篷。 黄夕依然拿着口琴,在等郭美回来。 我说:“黄夕,当时你退出的时候,说我们这个团队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为什么?现在我们都被困住了,你那个说法很重要。” 黄夕说:“我发现,当时我们12个人的名字里,除了张回,都包含了罗布泊和罗布淖尔的笔划。昨天我才知道他真名叫章回,你看,他也出不去了……” 他真的想到了这一点!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为了郭美?” 他说:“离开你们之后,我觉得我太神叨了。” 我说:“你就是为了郭美来的。” 他看了看我,笑了:“算是吧。” 我说:“郭美很值钱。” 他愣了一下:“周老大,什么意思?” 我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今天晚上孟小帅去我们帐篷睡了,珍惜机会。好了,我走了。” 说完,我就走出了他的帐篷。 季风招呼大家吃晚饭。我没看到鲁三国和马然而。 季风喊了几声,两个人从鲁三国的车里走出来。天热,鲁三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季风说:“你们二位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 马然而说:“我去见识一下鲁总的车,真高档啊。” 然后,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 我注意到,郭美避开黄夕,坐到了周志丹旁边,一口一个周哥哥,十分甜蜜:“周哥哥,你都拍什么类型的电视剧呀?” 周志丹说:“各种类型都拍的,主要是偶像剧。” 郭美说:“下次再拍戏,给我一个女主角吧!” 周志丹说:“我们主要是投资,拍戏要听导演的。” 郭美说:“周哥哥,谁不知道导演听投资方的呀!我演过好几个微电影呢,在网上点击率很高很高的!” 周志丹说:“等有机会我们来大陆拍戏,我向导演推荐你。” 郭美说:“什么时候哇?” 周志丹说:“目前还没有项目。” 郭美说:“要不,你拍个罗布泊的电影吧,肯定卖座!” 周志丹说:“嗯,这个要考虑。周老师,你给我们写剧本吧?” 我说:“我想演戏。” 马然而说:“我也想演戏!” 我说:“我们都不如黄夕会演戏。” 黄夕说:“要是和郭美做搭档,不要一分钱片酬。”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回了帐篷。天已经黑了,布布又拿着她的望远镜站在高处,四下张望了,那个身影让人有点心酸。 郭美的帐篷里又传出了口琴声。我怀疑黄夕不是吹给郭美听的,而是吹给我们听的,看起来,他对郭美那么痴情…… 我注意到,白欣欣把蒋梦溪叫回了他的房车上。 昨夜,警察死了。今夜,郭美会不会有事呢?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天晚上,遇害的是我自己。 第十五章:我和死去的队友相聚了…… 这一夜,值班的是章回。 早晨我们去“下棋”的时候,魏早把手枪还给了我,我没有把它交给章回。鬼知道警察是不是他杀的。 我对他叮嘱了一些话,然后走回了帐篷。 我发现一个重要问题——这地方有水有草,但是没有蚊子,一只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现象让我感觉有点恐怖。 浆汁儿和孟小帅正在说话。 浆汁儿已经找到了“双鱼玉佩”的资料,我躺在睡袋上看。 浆汁儿拿来了几个苹果, 正用刀切成一瓣瓣。孟小帅打死都想不到,这把刀本来是用来杀她的。 现在,这对情敌变成了联盟。 孟小帅说:“我不知道,他和你好了那么多年啊。” 浆汁儿说:“想起来真不值!” 孟小帅说:“狼心狗肺的人,果断放弃。” 浆汁儿说:“现在被困在这儿了,要不然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孟小帅说:“我怎么感觉你还喜欢他呢?” 浆汁儿说:“胡说。” 孟小帅说:“我感觉挺对不起你的。” 浆汁儿说:“跟你没关系。” 孟小帅说:“要不,我找个男朋友,你把他勾引走,我们就扯平了。” 浆汁儿说:“你别不靠谱啊。” 孟小帅说:“对于我来说,男人才不靠谱。” 我说:“嗨嗨,无视我存在?” 孟小帅说:“周老大是魅力大叔,当然例外了。” 我心满意足,继续看资料,越看越心烦。浆汁儿很粗心,她把所有跟帖都复制下来,各种水贴,各种骂人,看起来很累。 终于,我把电脑还给浆汁儿,钻进了帐篷里。 孟小帅和浆汁儿聊到了很晚。找到了水,大家的心情一下踏实了许多,很多人在说话。我也一直没睡着,心里担忧着郭美。 将近半夜的时候,营地里终于安静了。 没有风。偶尔能听见湖里有什么东西在冒泡儿,也许是鱼。 我知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湖,湖里有东西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聆听着我们营地的动静。 魏早说,那个双鱼形状的东西在发光,什么东西会发光?也许那东西只是浅色的,阳光透过湖水,照在它身上,看起来像发光。 它是什么材质呢? 不可能是木头的,不然早烂掉了。也不可能是金属的,金属早上锈了,不可能是浅色。它会不会真的是两条相依相偎的鱼呢? 有那么大的鱼吗? 这个湖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没人发现它,惊扰它,鱼一直在长…… 它会不会是两扇对开的门呢? 它下面是什么? 神秘的通道?通往某个深埋地下的遗址? 我们应该潜到湖底去探个究竟。 可是,湖水太深了,我们没有潜水设备,甚至找不到一根长点的管子,这就注定我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它,却不能接近它…… 想着想着,我有点迷糊了。 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我抖了一下,又清醒过来。 张回死了。 按照死亡名单顺序,接下来就是我了。 我摸到了枕头下的七七式手枪,抓紧它,把手缩回了睡袋。 我最自然的姿势是右手抓枪,放在胸前,可是,这样的话枪口就朝着左侧了,浆汁儿和孟小帅在那个方向。我用左手抓枪,枪口朝着右侧,可是,一旦有突发情况,我就很被动。我继续用右手抓枪,把枪口朝向了脚下。 我不确定,半夜的时候我滚来滚去,手枪会不会走火,射中我自己。我想,大家跑过来之后,说不定会在我身旁看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最后,我又把手枪塞进了枕头下。 我睡着的时候,已经将近后半夜了。 我做梦了,梦见我背着所有人,在夜里潜入了湖中,想去看看那个双鱼形状的东西。 湖底一片漆黑,那个东西隐隐发着光,给我的感觉有点邪恶。我越潜越深,它始终那么大,好像我下沉它也下沉,一直与我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无法接近。 我想浮出来了,可是我潜得太深了,上面也一片漆黑,我拼命游,怎么都浮不出水面,我快要憋死了…… 我睁开了眼睛,下半脸被人捂住了一个东西,我想去抓枪,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了,像一根羽毛。 我知道,轮到我了! 我多希望这是梦中梦,再次醒来,听见浆汁儿和孟小帅围在我旁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可是,这不是梦。 我昏昏沉沉,眼皮都睁不开,被一个人背着,在荒漠上奔跑。 章回在哪儿? 难道他没看到有人溜进营地吗? 我只剩下一缕意识,努力分辨着这个人的脚步声,他的脚下是沙子,不是盐壳。我想辨别方向,至少记住营地在哪边,可是,他忽左忽右,很快我就晕头转向了。 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醒着还是昏着,那只是他奔跑的习惯。我的脑袋耷拉在他的右肩上,他是赤裸上身的,我感觉他汗毛粗大,有一股盐壳的咸味儿。 我想记住他在沙漠上奔跑了多长时间,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脑袋跟灌了浆糊似的。 有那么一次,我苏醒过来,发现我趴在他的背上,就是说,他在四肢着地奔跑。 是他,还是它? 强烈的恐惧笼罩了我的心。 我挣扎着想翻到地上,全身依然软塌塌,根本用不上劲儿,有点类似鬼压床。 我忽然感觉,也许衣舞是幸运的,至少她是自己了结了自己,我却不知道我会怎么死去。 他们会不会拿我做什么试验呢?比如服下什么植物的毒素,然后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变成丧尸,只有大脑的某根神经活着,回到营地,把同伴一个个咬死…… 也许,我返回之后,从表面上看,我并不是丧尸,跟正常的周德东一模一样,他们激动地接纳了我,我甚至具备撒谎的能力,我编个故事,蒙混过关。 到了晚上,我跟浆汁儿和孟小帅正常聊天,还叮嘱她们一定要把帐篷门帘系好,她们检查了一下,表示没问题。 然后,我们都躺下来。 孟小帅先睡着了。 我在等待,等待浆汁儿睡着。 那时候,我可能具备了某种特异功能,可以从她们的呼吸中分辨她们有没有睡熟。 终于,浆汁儿也睡着了。 我还可能看见她的梦,她真的做梦了,梦见营救我们的飞机来了,她在飞机上亲了我。 我要下手了。 不,我要下口了。 我要先咬死孟小帅。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在变成丧尸之前,已经有点喜欢浆汁儿了,于是我把她放在了孟小帅之后。 另外,孟小帅比浆汁儿高大,她的抵抗会更强烈。 还有,和浆汁儿比较起来,似乎孟小帅的肉更嫩一些,更香一些。 于是,我慢慢坐起来,爬到孟小帅脑袋上,轻轻撩开她的长发,露出白嫩的脖子,我注视了一会儿,一口咬下去……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突然挣扎起来,我死死按住她,开始喝血,她使劲蹬腿,终于不动了。 喝了血,我精神焕发。 浆汁儿睡得很沉,她竟然没醒。 我慢慢爬到她的脑袋前,盯住了她的脖子…… 我答应过她,做我的妹妹。面对熟睡的妹妹,我下得去口吗? 我不愿意往下想了。 驮着我的这个人,也许不是把我送到某个地下遗址,而是把我送到外星去,那个地方和地球相距亿万光年,浆汁儿想找到我,需要地球毁灭再重生无数次…… 我昏昏沉沉又失去知觉了。 这个人好像背着我奔跑了一个世纪。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了火把。 接着我闻到了古墓和麻黄素的味道,这当然不是房子,正常房子3米高,这个地方差不多1.80米高,很压抑。正上方是土顶,很平整,似乎有斑驳的彩色。我左右的视野更狭窄,两旁是弧形的胡杨棺木,几乎是夹着我,我躺在阴冷的棺材里!没有盖棺盖,我使劲仰起头,看见了头顶那个木牌——周德东之墓。 我终于到站了。 有人走过来,举着火把照着我看,火把“啪啦啪啦”响,有个火星迸下来,掉在了我的脖颈上,很疼,我的身体依然动不了。 我死死盯着举着火把的这个人,他不是那个混入我们团队又消失的“郑太原”,很陌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我背回来的。 从面相看,他就是一个人,年龄大约五十多岁,短发,已经灰白了,两只眼睛很亮,鹰钩鼻子,大嘴叉。 我在等他说话。 我希望他说人话。 只要不是异类,我就可以谈判。 他说话了:“衣舞已经来了,躺在第一个位置上。号外也来了,躺在第二个位置上。徐尔戈……” 说到这里,他回头问:“徐尔戈运到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运到了。” 我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是谁?“郑太原”?不是不是…… 那么,他是谁? 我们埋葬那三个同伴的时候,分别在坟上插了工兵铲,放了香梨和馕,等于给他们挖坟留下了标记! 这个人接着说:“噢,徐尔戈就躺在你身边。他们会跟你做伴的。” 我想说话,可是我说不了。 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 他又一次回过头去,说:“他该怎么死?” 又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来。”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 我要完蛋了。这不是电影,关键时刻总会出现转机,现在,我躺在罗布泊某片区域的地下,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的队友们很遥远,他们肯定还在酣睡。兰城离我很遥远,这时候大街上也没什么人了。正常的世界离我很遥远,甚至不在同一个时间里…… 一个老者走过来,此人说不定有100岁了,那张脸老得吓人。他弯下腰来,在我的心口摸了摸,似乎在找穴位,那双手又粗糙又冰冷。摸着摸着,他俯下身来,听我的心音,突然,他直起身来说:“我的天!他是自己人!” 又一个人立即凑过来,惊讶地说:“啊?” 他就是那个声音很熟悉的人。 他在我眼前出现之后,我愣了一下,接着就天旋地转了——这个人年龄跟我一般大。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第十六章:其实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再次昏厥。 这次并不是药物的作用,父亲的突然出现,对我的刺激太大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躺在一片沙子上,有风吹过来,有点凉。 我的头脑清醒多了,身体依然不听使唤。 我一动不想动,我要想很多东西。 我牢牢地记得,那个老头在我的心口听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是他们的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心律之所以每分钟600次,绝不是机器出了故障! 我是他们的人? 难道我是他们派到我们团队的卧底? 或者,我把大家招集来,其实是为他们做事? 我感觉我的大脑彻底乱套了,赶紧用理性梳理—— 我叫周德东,我是个作家,我出生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绝伦帝小镇。 我1987年入伍,先后在新兵连当报务员,在机关当油量保管员,在内蒙古当驾驶员,在戈壁草原放羊,在山区当炊事员,在团里当报道员,在中蒙边界当电工…… 退役之后,我在老家一个村子当售货员,又在一个县城企业当秘书,后来去《女友》杂志社当了编辑…… 再后来,我去了北京,写小说,担任《格言》和《青年文摘》(彩版)主编…… 再后来,我在河北电视台农民频道给观众讲故事…… 再后来,我到了兰城,处于半隐居状态…… 我怎么可能是他们的人! 我父亲出现了。 他离开家的时候,我9岁,实际上虚岁已经是10岁,读小学三年级,我当然牢牢记着他的长相!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跟我一样大呢?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们在罗布泊被困10天,外面已经过了1个月,时间相差3倍。我父亲来西北是1977年的事儿,整整过去了36年,那一年我9岁,现在我45岁。而我父亲在这片迷魂地仅仅过了12年,那一年他33岁,今年正好也是45岁! 老天爷,您这是在跟我他妈开玩笑吗? 我一点点推测,也许,我的身体内真的流淌着他们这个人种的血液,不然,我的心律为什么每分钟600次却一直活得好好的?不然,我父亲当年为什么要来西北? 有人在沙子上走动,朝我走过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我的父亲。 他走到我的身旁,在沙子上坐下来,看着我,眼神很和善。 我想叫一声“爸爸”,却怎么都叫不出口。 他有点认不出我了,问了一句:“你是……红灯吗?” 我点点头。红灯是我小名。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有千言万语。 我注意到,他穿的衣服很旧很旧了,线缝都是沙土,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 父亲说:“你妈……好吗?” 我说:“她失踪很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我的声音很哑。 父亲良久没说话。 终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水,喂我喝了几口。我想看看那瓶子上贴着什么商标,是农夫山泉还是乐百氏,上面什么都没贴。 我很生分地说了声:“谢谢。” 父亲说:“你妈给你取的名叫周老大,你什么时候改的?” 我说:“退伍之后改的。” 父亲又问:“那你怎么来这个地方了?” 我说:“现在遇见了你,我感觉是老天让我来的。” 父亲说:“我也很意外。” 我说:“我们看起来一样大,你不觉得惊讶吗?” 父亲说:“我了解这个地方,没什么惊讶的。我前几天还掐着指头算过,你妈属鸡,比我小1岁,今年应该68了。” 我说:“他们是什么人?” 父亲说:“我不能说。这是我们的规矩。” 他说的是——我们。 他是我的父亲,如果他对我都守口如瓶,那么,估计我永远不可能知道谜底了。 父亲接着说:“本来,我们一直在无人区生活,千百年来,只离开了一个人,就是你爷爷。” 我马上意识到,如果他们认为我也是他们的人,那么我父亲应该是我爷爷亲生的。 父亲继续说:“你爷爷犯了禁忌,不应该活着的,可是他命大,四处逃亡,最后跑到了关东,给自己安个姓,隐藏下来。” 我说:“那个老头怎么能听出我是他们的人?” 父亲说:“我们和人类的心律不一样。”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就是说,他们不是人类? 父亲说:“如果你的血统纯正,他们是不会把你背回来的,一闻就知道。你奶奶是人类,你爷爷娶了你奶奶,生下我,我的身上只剩下二分之一血统了。到了你这代,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停了停,父亲问我:“你想留下来吗?” 我绝对不可能留在罗布泊,常年出没古墓,像老鼠那样活一辈子。 不过,我没有急着表态,我说:“我想留不想留,有什么不同的结果?” 父亲说:“你已经被人类同化了,就算你想留下来,他们也不会同意。不要你死,已经是很大恩惠了。除非你做一件事,或许我可以说服他们……” 我问:“什么事?” 父亲的眼里突然露出凶光:“杀死你所有的同伴。” 我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父亲说:“进入罗布泊的人,我们一般不会放走的,他们闯入了我们的家,我们绝不会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说:“我们走进了迷魂地,所有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是你们在阻挠我们?” 父亲摇了摇头:“不是。你们不了解我们,我们也不了解它们。这是个神秘的地方,不仅仅只有我们存在。” 它们。 尽管对话中,我不确定父亲说的是“他们”还是“它们”,但我猜测肯定是后者。这让我后背发冷。 我说:“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父亲摇了摇头:“来了就走不出去。” 我绝望了。 停了停,我说:“你知道吗?我得到了你当年的记事本。” 父亲有些诧异:“你怎么得到的?” 我说:“有人穿越罗布泊的时候,经过丧胆坡,把它捡到了,最后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还记得你的字体。丧胆坡的传闻是真的吗?” 父亲说:“什么传闻?” 我说:“只要有人经过那里就会自相残杀。” 父亲说:“没错儿。不过,我们不会。” 我说:“你是说,我们会?” 父亲说:“是的。” 我说:“可是,我们就驻扎在丧胆坡附近,什么都没发生啊?” 父亲说:“那不是真正的丧胆坡。” 我说:“丧胆坡……在哪儿?” 父亲说:“你们会遇到的。” 我说:“避不开吗?” 父亲说:“你能避开50岁吗?” 我说:“什么意思?” 父亲说:“我的意思很清楚。” 我顿时绝望了。接着我又说:“在那个记事本里,你说你杀了两个人,是真的吗?” 父亲说:“是他们想杀我。” 我说:“他们为什么想杀你?” 父亲说:“我们当时闯进了丧胆坡。” 我说:“当时你是清醒的吗?” 父亲说:“我感觉我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我说:“你不是说,丧胆坡对你们无效吗?” 父亲说:“爸爸身上只有一半他们的血统!” 我说:“那么你到底杀没杀他们?” 父亲凝视着我,过了好半天才说:“杀了,一个蒙古族,一个朝鲜族。我是来罗布泊寻祖的,想让他们接纳我,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说:“你真的被切开了肚子?” 父亲说:“当时我严重脱水,那可能是一种幻觉吧。我都不记得那个记事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了。” 我说:“我们先后死了5个人,有没有你杀的?” 父亲摇头:“我有一半是人类,我没有他们的能力。” 我说:“他们有什么能力?” 父亲说:“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不是听过,你爷爷曾经一个人逼退了带枪的胡子?” 我说:“听过。” 父亲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摇头。 我父亲凑近我的脸,低低地说:“他一口就咬死了他们的头儿……” 我哆嗦了一下。 父亲直起身来,问我:“你们死了5个人?他们好像只杀了三个。”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衣舞是自杀,他们杀了李兆,号外,徐尔戈……警察不是他们杀的?那是谁杀的? 我说:“接下来我们谁还会死?” 父亲说:“你。不过,他们放了你,你没事了。希望你运气好,能活着离开罗布泊。” 我说:“我之后呢?” 父亲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知道。” 父亲说:“是的,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不然,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了。” 静默了一会儿,我突然问:“沙子雕成的花象征什么?” 父亲说:“不知道。” 我说:“你们每次杀人不都摆一朵吗?” 父亲说:“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的人死了,身边也会出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这个地方太深不可测了。 我无语了。 父亲说:“过一会儿你就能动了,这里离你们营地不远,你站起来就望得见。” 随着父亲说的话越来越多,我渐渐闻到了某种童年的气息,那是父亲的气息,勾起了我很多遥远的记忆—— 我迷路了,四周黑糊糊的,很害怕。一个黑影朝我走过来,他走近之后我才确定,那是我爸,我一下就哭起来,他把我背起来,说:“爸不是来了吗?不要哭了,咱们回家喽。” 咱们回家喽…… 父亲却站起身来,小声说:“我得走了。” 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 我知道,我和他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他又说:“如果你能走出去,告诉你妈,我还活着。” 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恨我吧?” 我摇摇头。 他猛地一转身,大步走开了。 我使劲转着脑袋,看着他那又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眼泪“哗哗”淌下来。 他始终没回头,走下一个沙坡,不见了。 天那么蓝,沙子那么黄。 这个世界空空荡荡。 半个钟头之后,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我发现沙子上留下了一行字,那当然是我父亲的字体,他写的是——你们团队有一个我们的人。 第十七章:查卧底 我回到了营地。 大家都围过来。 章回说:“周老大,你去哪儿了!” 我说:“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他说:“我一直在营地里转悠啊。” 我说:“再想想。” 他说:“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有个东西从卡车旁边跑过去了,我去追,追出了几百米,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敢追了,就回来了……” 我说:“我就是那时候被弄走的。” 他满脸抱歉地说:“真对不起……” 我说:“没什么,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去睡会儿吧。哎,季风呢?” 魏早说:“她和浆汁儿,还有令狐山,他们开车去找你了。” 我说:“走了多久了?” 魏早说:“天一亮就走了,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我说:“谁让他们去的?走丢了怎么办?” 魏早说:“拦不住啊,尤其是你家浆汁儿。” 我说:“谁家浆汁儿?” 魏早瞪着我说:“你家的。” 我把脸转向了布布:“你把望远镜给我。” 布布就去了她的帐篷。 魏早说:“他们是朝西边走的,我开车去找找吧。” 我说:“得了,已经够乱的了。” 布布回来,把望远镜递给我,问:“周老大,发生什么了?” 我不可能如实相告,至少我不能说我是谁。 我举起望远镜,一边朝西边看一边说:“跟浆汁儿一样,我也被弄晕了,然后被运到了一个古墓里……” 望远镜从南转到北,布布说:“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醒了之后就躺在沙漠上了。” 魏早说:“他们就在附近?” 我说:“我不清醒,不知道远近。” 魏早说:“那你看清他们是谁了吗?” 我说:“我看到了三个人。” 魏早说:“就三个人?妈的找到他们,全给他们活埋了!” 我说:“你能把田鼠活埋了吗?” 魏早说:“他们不是人?” 我说:“不清楚。” 我真的不清楚,我父亲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们团队里有卧底,而是写在了沙子上?我怀疑他和我谈话的时候,地下有人听。 布布说:“他们把你放了?那是不是说,他们觉得我们没有敌意,不会再侵害我们了?” 我说:“不,可能他们只是把顺序搞错了。” 布布的情绪顿时低落了。 蒋梦溪给我拿来一个煮鸡蛋,一杯热牛奶,小声说:“你吃点东西。” 她的眼神有点自卑。 我看了看她,说:“谢谢你,蒋梦溪。” 章回没有去睡觉,他的眼睛里有血丝。我要跟他聊聊,一个人缺觉的时候,大脑迟钝,很容易问出东西。 我说:“章回,你跟我来,我们聊聊。” 他显然不知道我要跟他聊什么,愣了一下,赶紧说:“好的。” 我带他走进了我的帐篷,把门帘放下来,然后说:“你把刀给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刀子,还给了我。 我把刀子放进口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地上,然后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你杀了那个警察!” 他快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他肯定在猜测,我这次被掠走得到了什么证据。 我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说:“给我说实话!” 他说:“你让我起来,我跟你说实话。” 我慢慢松开了他,他也逼视着我的眼睛,说:“我只对你说一句——他不是我杀的。” 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了那桶水玻璃!” 他真的不说话了。 我说:“你不要再顽固了,没有好果子。你知道的,天上有只眼睛,记录着我们的一切。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古墓里看到没剪辑的录像。”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只能动员大家驱逐你。” 他依然不说话。 我说:“好吧,你没有机会了。” 说完,我转身就朝外走。 我在跟他斗心理素质。这时候,我离帐篷门口大约7步远,我快步走过去,如果我走到门口,他依然不说话,我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我一边走一边听背后的动静。 当我走到第6步的时候,他突然说:“等一下!” 我停住,慢慢回过头来。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说:“你说话!” 他低下头去,想了会儿,再次抬起头来,眼圈已经湿了,显得很激动:“我跟他一样,我们没什么区别!” 我说:“嗯,然后呢?” 他说:“在司法学校的时候,他的成绩还不一定比我好呢!他凭什么抓我!” 我说:“你他妈犯罪了!” 他说:“刚才你把我摔到地上的时候,要是碰巧有根钉子,我可能就挂了,然后你就是杀人犯!你愿意接受这个罪名吗?” 我说:“我们说的是那个警察。” 他说:“我毕业之后也是警察!只是我倒霉罢了,一失手,把我岳母推到了暖气片上……” 我说:“之前先不说,你杀了警察,就是杀人犯。” 他“扑通”一下给我跪了,然后哭哭啼啼地说:“周老大,我真的想当个警察,我只想为你们做点事!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我不可能害你们任何人的!” 我想了想,说:“起来起来!” 他身体一转,坐在了地上,继续说:“你不要驱逐我。如果我们走不出去,我希望我以一个团队警察的身份跟你们死在一起。如果走出去了,你看着我去自首——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肯定是浆汁儿他们回来了。 我对章回说:“在罗布泊,我就当你是团队的警察,做点什么吧。” 章回使劲点了点头。 我走出帐篷,浆汁儿已经跑过来,她愣愣地看着我,说:“满血满蓝,原地复活?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别大惊小怪的,你经历了什么,我就经历了什么。” 季风和令狐山走过来,我对他们有取有舍地讲了讲昨晚的经历,然后对季风说:“现在人齐了,你把大家都叫到湖边,我跟大家说点事儿。” 季风说:“好的。” 团队里有个卧底,我不知道是谁,这是最恐怖的。我要摸摸大家的底。本来,我应该提前和季风、周志丹、鲁三国透个风,但是我现在谁都不信任了。 我带浆汁儿走向湖边的时候,浆汁儿问我:“你要透露什么秘密吗?我先听听呗。” 我说:“没什么秘密,只想让大家互相更了解一下。” 老实说,我连浆汁儿都不信任了。 我不能肯定她就不是卧底。 那群人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她会不会被那群人换了大脑,故意让我们救回来? 都是未知数。 如果浆汁儿都不能信任了,那么就没人可以信任了。这时候,我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孤独,什么叫悲凉。 人都在湖边聚齐了。 我不能告诉所有人,我们当中有个卧底,那样的话,整个团队都会大乱,而那个藏在其中的人则会藏得更深。 我说:“现在可以肯定了,我们有敌人,我曾经和他们近在咫尺。我不确定他们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他们会继续杀我们的人。攘外必先安内,我有个主意,希望你们都不要介意,我是为大家着想……” 周志丹说:“你就直说吧。” 我说:“每个人都用最简短的语言,说说自己的事儿,不管你说什么都行,只要能证明你是个正常人类,跟那群人没有任何关系。”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我说:“我先说吧。我出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绝伦帝小镇,19岁在北京空军服役,我和李少红合作过电影《门》,我为佳能照相机做过广告。” 季风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邛崃市陕氏集团资助过我念书。我在河北电视台做过编导。” 浆汁儿说:“我在岳阳师范读书。我妈是市劳模。” 周志丹说:“我出生在台湾,30多个国家都有我的出入境记录。《妈妈婆婆》就是我们投资拍的,我是出品人之一。” 鲁三国说:“我是区政协委员。” 白欣欣说:“我是干建筑的,芜湖市中心广场的标志建筑就是我们做的。” 蒋梦溪小声说:“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也没上过大学……不过,我看过所有韩剧,可以把它们的故事原封不动地讲出来。” 布布说:“我在党史研究室工作,1998年入党,我的入党介绍人叫孔利明,现在是老湖区副区长。” 魏早说:“我在江西当兵,救过落水儿童,立过二等功。” 吴珉说:“我和浆汁儿是大学同学。我是手机游戏‘口袋魔兽世界’设计者之一……” 章回说:“你们都了解的,我是麦南监狱的犯人。” 黄夕说:“我获过第31届全国散打亚军。” 孟小帅说:“我在陕西师大附中读书,那时候跟演员文章是同学。我给时尚杂志当过平面模特儿。” 马然而说:“我是天津人,出生于1986年3月26号,那天陈永贵逝世。我曾经给天津环渤海集团董事局主席郑介甫当过司机。” 郭美说:“我拍过微电影,当过相亲节目女嘉宾。现在网上正在炒我的事儿。” 老丁说:“我是甘肃人,两个月之前刚刚来过罗布泊进行科学考察,上过电视纪录片《探究罗布泊》。” 令狐山说:“我是克拉玛依人,我父亲就死在罗布泊。1994年,我读小学一年级,经历了克拉玛依大火,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 大家互相看了看,只剩下帕万了。 他坐在魏早旁边,望着湖水,目光呆滞。 我走到他面前,问他:“帕万,你能证明你是正宗罗布人吗?” 帕万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开口说话了:“根本没有卧底,他希望你们自相残杀。” 第十八章:给双鱼拍照 大家都愣住了。 对于后来的成员,并不怎么了解帕万,在他们眼中,帕万就是个痴呆。今天,他们第一次听见帕万讲话。 我的思维转了几个圈,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有道理。 父亲骗了我,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丧胆坡? 他在沙子上留下的那几个字,并不是在提醒我,而是跟最初那个恐怖鞋印一样,是个陷阱? 我肯定深信不疑,回到营地之后,对大家说出这个重要信息,于是,团队开始清查谁是卧底。我们不可能查出卧底,越是这样,大家越是互相不信任,最后开始互相残杀。 就这样,丧胆坡的那句凶咒就灵验了…… 周志丹说:“这个帕万,过去真的是哑巴?” 我说:“真的是哑巴。进了罗布泊,他的大脑好像突然停转了,却会说话了。我感觉他好像在帮助我们。” 周志丹说:“这是传奇,我要拍下视频来。” 说完他就跑向了他的车。 我继续问帕万:“你能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帕万不说话。 我说:“你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帕万还是不说话。 我接着说:“那你告诉我们,你是谁?你为什么帮我们?” 帕万依然不说话。 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捻着裤子。 周志丹跑回来,打开摄像机,对准了我和帕万。 帕万突然把脸转过来,死死盯住摄像机的镜头,眼里射出凶光。 我小声说:“不要拍……” 话音刚落,帕万瞪着双眼直挺挺地躺在了沙子上,跟前天周志丹犯癫痫的症状一模一样。 帕万,或者说帕万体内的那个东西,不让拍。 周志丹被吓着了,赶紧关掉摄像机,说:“他是不是有镜头恐惧症啊?” 我说:“你感觉是那么简单吗?” 魏早急眼了,对周志丹吼起来:“你拿个破机器想拍电影?” 周志丹说:“抱歉抱歉……” 布布已经跑过来,我们全部退后,布布使劲按帕万的人中,然后对孟小帅说:“小帅,你去拿个湿毛巾来。” 孟小帅一溜小跑去拿来毛巾,在湖水里浸湿了,递到布布手上,布布用湿毛巾敷住帕万的额头,继续掐人中。 过了几分钟,帕万缓过来了,不过,他好像咬破了舌尖。 魏早把他背起来,扛回帐篷,布布和孟小帅跟着去照顾他。 我对大家说:“经过这么一聊,至少大家互相更熟悉了一些。散了吧。” 白欣欣说:“散了做什么?难道我们打算在这个鬼地方过日子了?” 我说:“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白欣欣说:“你是领队啊!你不是一直很高端吗?” 孟小帅是刀子嘴,立即反击白欣欣:“我最烦你这种人了,遇到难题只会他妈发牢骚!是谁带我们找到这个湖的?” 一物降一物,白欣欣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我说:“大家都不要急,我们首先要活下去。这个地方不仅仅只有我们存在,说不定我们会得到谁的帮助,最后成功离开。慢慢想办法。” 本来,我不喜欢这么正经说话的,但是被推到了“老大”的位置,只能像个领导一样了。 接下来我问大家:“谁会用绳子结网?” 浆汁儿说:“我会。” 我说:“你会打渔吗?” 她说:“我说我会你信吗?” 我说:“信。” 她说:“轻信。不过我小时候看我外祖父打过渔。” 孟小帅说:“我来帮你。” 吴珉说:“还有我。” 浆汁儿对吴珉说:“去去去,干点男人的事儿去。”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理都不理他。 吴珉跑到车上,找到了绳子,然后抱过来,问我:“用它们织网吗?” 我说:“就用它们。” 吴珉小声对我叹了口气,说:“唉,被两个女孩同时喜欢上,真麻烦。” 我说:“幸福的麻烦。” 他离开我,把绳子放在浆汁儿和孟小帅跟前,然后坐下来,跟她们一起忙活了。 黄夕和郭美回到了帐篷,黄夕又给郭美吹口琴去了。 季风把我的车开到湖边,帮我洗车。 她出生在南方水乡,如今,她为了寻找我,陷入了荒蛮的罗布泊,就像一条鱼被丢在了沙漠上。 令狐山基本不说话,他拿来一只桶,帮季风从湖里一桶桶提水。季风照顾过他四天四夜,他可能真的喜欢上季风了。 老丁拿着望远镜,去了营地之外,像布布一样,四处张望着。他在寻找他的队友。 蒋梦溪几乎不太跟别人打交道,她只跟白欣欣在一起。白欣欣回到了房车上。蒋梦溪看见季风在洗车,受到了启发,她也盛了一桶水,拎到房车上去洗了。白欣欣在听音乐,声音很大。 章回去帐篷里睡觉了。 我没看见马然而。 周志丹坐在湖边,和鲁三国商量着那个金木水火土的棋盘。 我从车上拿来吉他,坐在湖边弹起来。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我只是想做个放松的样子,给大家吃点定心丸。 我一边三心二意地弹琴一边在想心事。 章回杀了张回。 此人的心理素质极强,手极黑。 不过他并不变态,他很希望做个受人尊敬的人。接下来,他应该是安全的,不会害什么人,如果他要杀的话,只能是我了,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杀了警察。 不过,我不能把这件事公开,否则,恐怖会笼罩整个团队。 我们不是执法者,不能杀了他就地埋了,那么只能把他赶出团队,其实那等于杀了他。而且,他知道我们的营地位置,假如半夜潜回来,说不定会干掉所有人。 章回已经暴露了,他不是最危险的。 郭美很可能还招来了另一个杀手,这个人并没有暴露,他更危险。我确实看不出来,谁更像。 这个人也不是最危险的,就算他存在,也不过是为了钱,他的目标只是郭美。 最危险的是那个卧底。 我不能肯定他到底存在不存在。也许,我父亲欺骗了我,也许,藏在帕万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欺骗了我,我该相信谁呢? 现在,团队剩下了18人。 最糟的情况是——其中三个人都是危险的,占了六分之一。 中午吃完饭,我准备下水了。 我要去看看湖底那个东西。 大家都回到帐篷睡觉了,依然能听到黄夕的口琴声,还是那首《红莓花儿开》。我估计他只学会了这一首,不知道郭美怎么忍受的。 浆汁儿和孟小帅还在湖边织网。吴珉陪着她们。 季风和令狐山洗完了我的车,又洗完了她的车,两个人在湖边慢慢散步。我估计两个人爱上了。 我在帐篷里脱掉外衣,跑出来。 浆汁儿第一个看见了我,喊起来:“大叔,你要下水?” 我说:“我去找找鱼。” 浆汁儿说:“你这年龄,应该骨质疏松了吧?小心在水下抽筋!” 我瞪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最烦别人说我的年龄?” 浆汁儿说:“好吧,帅哥,我和你一起下。”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孟小帅也站了起来:“我也下!” 我说:“一起来吧。不过你们只能在湖边游,别追我。” 浆汁儿和孟小帅高兴地跳起来。她们竟然没有回帐篷,浆汁儿直接脱掉了外衣,里面是个红彤彤的小背心,特可爱。孟小帅更猛,她脱得只剩下了一件黑色内衣! 她对我说:“你就当我穿的是泳衣吧。” 我说:“嗯,你的泳衣真好看。” 说完,我“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 其实我的游泳技术很一般,肺活量也一般。浆汁儿和孟小帅也下了水,在湖边开心地玩起来。 我一个人游到了很远的地方,仰面朝天,休息了一会儿。此刻,我的心里有点激动,因为我马上就能看到湖底那个东西了。 我的口袋里装着手机,季风帮我买的,据说它采用的是dragon trail屏幕,在水下能拍照。我从来没试过,今天机会来了。 我深深憋了一口气,扎进水中,睁开眼睛朝湖底看去,果然看到了两条鱼的形状,微微发着光。它们当然不是真的鱼,就像年画上画的那种鲤鱼。我继续下潜了几米,跟梦里一样,它们始终模模糊糊,并不清晰。 看起来,这个湖很深很深,如果我有潜水设备,能够下潜到湖底,会发现它们无比巨大,见首不见尾。 我憋不住了,赶紧游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浆汁儿和孟小帅还在湖边玩儿,我听到她们的笑闹声。 恢复了一会儿,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再次扎进水里,一口气拍了三张照片,然后再次浮出水面来。 这三张照片太珍贵了!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我能活着离开罗布泊,会第一时间把它发在微博上,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国家会为此派出考察队,带着各种设备,进入这个神秘的湖,一探究竟…… 他们找得到这个湖吗? 我游到岸上,踩着沙子,走到阴凉处,正要打开照片库,听见布布的喊声:“周老大!” 我抬头看去,布布站在魏早和帕万的帐篷门口,正在朝我挥动手臂。 我赶紧把手机装起来,跑过去:“怎么了?” 布布说:“帕万又说话了!” 我跑进帐篷,看见帕万面对帐篷墙壁,果然在嘀咕。 我凑近他仔细听,他说的是:“拍摄暂告一个段落,人类和非人类全体演员休息……拍摄暂告一个段落,人类和非人类全体演员休息……” 第十九章:偷窥狂 帕万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魏早和布布探询地望着我,我一步步退出帐篷,朝天上看了一眼,虽然环境是炎热的罗布泊,心里却生出了一阵寒冷—— 难道我们这些人,还有另一群不明身份的人,都是演员? 难道我们都被天上某个东西控制着,在拍摄一部电影? 那么,那些死去的“演员”会不会复活?我们已经把他们埋葬了啊。 布布走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可能是真理,可能只是胡言乱语。” 布布说:“他什么都听不见,怎么知道非人类?肯定不是他在说话!” 我说:“你跟魏早说说,留意他说的每句话。” 布布说:“嗯。” 我回到我的帐篷,查看我刚刚拍的“双鱼”照片。 打开相册,大部分都是我女儿美兮的照片,她笑得那么甜美。宝贝,你远在法兰西,绝对想不到爸爸最近都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故事。 假如我活着,我会在你入睡前讲给你听,让你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我找到最后拍的三张照片,发现画面黑糊糊的,什么都没有。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依然黑糊糊的,没有任何东西。 我陡然想到一件事—— 一次,我跟浙江一个企业老总吃饭,他聊起了一件事: 他和哥哥接管了一座山,开发旅游项目。山中有座巨大的佛,那是依托山体雕凿出来的。由于长年累月风雨剥蚀,大佛已经略有破损。这个老总请来工程师和一群工人,准备对大佛进行修缮。 这一天,这个老总来到山里视察,大佛四周绑着脚手架,工人们正在上上下下地忙活。 他拿出手机拍照,拍云和树,拍山和水,拍大佛…… 离开的时候,他觉得还应该给大佛录录像。这个景区对外开放之后,游客们来到此地都会拍照留念、录像,但是没人会拍到大佛被“美容”的镜头。于是,他又拿出手机给大佛录像。 回到城里,他查看手机,大吃一惊! 说到这儿,他掏出手机给我看,我看到了云和树,看到了山和水,找到那张大佛照片,只有黑屏。这个老总说:“我对我的手机太熟悉了,不可能用手指挡住镜头。”我仔细看,黑屏上隐隐有图案,类似于三维漩涡。 接着,他又给我看那段录像,只听见施工现场嘈杂的声音,画面还是黑屏。 最后,这个老总对我说,他曾经找过一个高僧请教,这是怎么回事儿。高僧说,佛也有爱美之心,就像一个女子,她正在化妆的时候是不愿示人的。 这个老总茅塞顿开。 难道,这个双鱼形状的东西也不让拍? 我觉得我冒进了。 这天晚上,我主动给大家放哨,浆汁儿要陪我,被我赶走了。 我没想到,这个夜晚发生了那么多事…… 大家入睡之后,营地一片寂静。没有一丝风,看那个湖,跟死了一样。四周的植物不摇不晃。 我曾经看到过一只麻褐色的鸟,它去哪儿了?藏在密匝匝的植物里? 夜里有点冷,我穿上了一件墨绿色夹克,坐在一片罗布麻旁边,我相信离我3米远就看不见我的。 这个地方的夜空似乎比城市里的大无数倍,星星密集无数倍。 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是什么? 父精母血的结合物。 父亲有他的父母,母亲有她的父母,父母的父母又分别有他们的父母……排列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扇形,辐射到茫茫时间的深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就是一个珍贵的扇坠儿。 如果我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个人早夭,就不会有我了。古代的医学落后,发烧都可能死人,更何况瘟疫横行。那年代死个小孩就像打碎了一个鸡蛋。还有饥饿,遍地“冻死骨”,还有连绵不断的战乱,冷兵器时代,能存活下来是奇迹…… “扇面”范围中的无数对夫妻,若有一对姻缘发生变化,也不会有我了。 如果哪个朝代有那么一对夫妻,其中一个在路上遇到了熟人,说了一阵子话,回家晚了,夫妻二人那天没有做爱,也不会有我了。 受孕只要差一瞬间,都将形成不同的生命。而一件突发的小事儿,一个念头的转变,甚至窗外的一声呼喊,都可能致使其中一对夫妻的受孕发生变化…… 再往前,我的祖先满身黑毛,一代代多得数不清,他们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个被同样满身黑毛的更凶猛的动物吃掉。 继续往前,一直追溯到数十亿年前的原始海洋,我的祖先也许是微生物,在漫长的时间里进行着生物转换,竟然一直没有中断…… 生命太奇妙了。 从最初到最后,促成我这个生命形成的偶然,就像沙漠的沙子一样数不清。而阻止这个生命形成的偶然,就像地球上的树叶一样也数不清。两种偶然的关系是——在大风的裹挟下,所有沙子必须从所有树叶的空隙间穿过,否则我就不会存在。结果……它们全都做到了。 多么伟大。 多么……恐怖。 我又想到了那群人,他们说,我属于他们那个种类。 那么,在人类满身还是黑毛的年代,我的祖先是不是经常吃掉人类的祖先呢? 有动静。 我抓紧手枪,朝帐篷看过去。 一个人走出来了,穿着白色的衣服,看上去轻飘飘的,好像是个女的。 她是谁? 那个卧底? 她朝我跑过来,她似乎穿着一双很大的鞋,踩在沙子上,“嚓嚓嚓”地响。借着这个声音的掩护,我慢慢朝后移动,藏进了芦苇中。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走到离我七八米的地方,脚步慢下来。 星光暗淡,不过我看出来了,她是郭美。 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快喘不出气了。空气中飘过一股香气。 她没有停留,走过去,又开始跑了。 我慢慢探出脑袋,盯住了她的背影。前面是厕所,她肯定是去解手了。 我把眼睛收回来,猛地看见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影,此人蹑手蹑脚,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也朝厕所走去了。他离我比较远,看不清面孔。 他也去解手? 不可能这么巧。 他是那个想杀郭美的人! 我一下从芦苇中站起来,举起手电筒照过去:“谁?” 这个人一下就窜进了旁边的芦苇中,看不见了。 我听见郭美在厕所里说:“是我……” 我冲到那个人刚才消失的地方,拨开芦苇,用手电筒照了照,没人。 郭美说:“周老大,你没睡觉?” 我说:“今天晚上我站岗。” 她说:“那你等我一会儿啊,我害怕。” 我说:“好。” 她说:“你把耳朵堵上。” 我退开了几步,把耳朵堵上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片芦苇,如果那个人在里面移动,芦苇会摇晃的。芦苇纹丝不动。就是说,那个人在里面藏着,并没有移动。 这时候,我应该迅速跑回营地,检查每一顶帐篷,看看谁不在,那个人立即就浮出水面了。 可是,郭美还蹲在厕所里,我不敢离开。我想,只要我一走,她可能就没命了。 偏偏刮来了一阵风,那片芦苇“哗啦哗啦”响起来。 完了。 那个人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迅速离开。 我问:“郭美,你完了吗?” 郭美说:“完了。” 又过了一两分钟,她才走出来。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我蹲坑……” 我说:“你半夜上厕所怎么不叫个伴儿?” 郭美说:“人家都睡着,我一叫,弄醒好几个。” 我说:“刚才有人尾随你,你知道吗?” 她说:“谁那么变态啊!” 我说:“不是变态的问题,我怀疑他想害你。” 郭美四下看了看,紧张地问:“你看清是谁了吗?” 我摇摇头:“不过,他留下了脚印。” 说着,我蹲下来查看。 沙子上果然出现了三双脚印,一双是我的,横纹图案,一双是郭美的拖鞋,圆点图案,还有一双在芦苇中消失了,大约42码,海浪图案——杀手穿的就是这双鞋! 郭美真的害怕了,走回营地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我把大家统统叫起来。 听到我的喊声,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个帐篷纷纷亮起了灯,然后陆续走出来。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每个人都睡眼惺忪,好像刚刚醒过来。 我说:“郭美刚才去厕所,有人偷窥。我没追上这个人,现在我要检查一下大家的鞋底。” 孟小帅使劲抻了个懒腰,说:“偷窥就让他偷窥呗,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深更半夜不让人睡觉……” 浆汁儿说:“周老大,那你把男的叫起来就行了啊,我们女的又不会偷窥她!” 我说:“不,都要看看。” 大家把鞋子脱下来,我一个个看了下,竟然没有海浪图案的鞋底。 白欣欣问我:“哪双是啊?” 我说:“没有。” 白欣欣对郭美说:“你是不是太矫情了?荒郊野岭,谁会偷窥你上厕所!” 郭美委屈地说:“不是偷窥!他想杀我!” 白欣欣很不屑地嘀咕了一句:“脑残。” 郭美突然盯住了黄夕:“你白天穿的不是这双鞋!” 第二十章:杀手露出尾巴了…… 郭美说,黄夕白天穿的不是脚上这双鞋! 黄夕给她吹了一天口琴,她当然记得很清楚。 黄夕愣了愣,挺平静地说:“噢,那双我找不到了。” 大家都盯住了他。 我问他:“什么时候找不到的?” 黄夕说:“刚才我穿上衣服,怎么都找不到那双鞋了……” 我对章回说:“你去他的帐篷看看。” 章回正要去,黄夕一下就挡在了他面前:“你有什么资格搜查我?” 章回1.74米,黄夕1.82米,个头差一截。 章回仰着脸看着黄夕,很礼貌地说:“我有搜查证。” 黄夕冷笑了一下。 章回突然扇了黄夕一耳光,黄夕没有准备,被扇得结结实实。 他愣住了。 章回凑近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嘀咕道:“盖章不怎么明显……” 黄夕是散打亚军,他不可能吃这个亏,抓住章回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我冲过去抱住了他,这哥们的身体硬邦邦的,都是疙瘩。 章回爬起来,推开了我,说:“现在是我和他的事儿,你不要再管了。” 然后,他走到黄夕面前,又抽了黄夕一耳光。 黄夕再次暴怒,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摔在了地上。 章回第三次爬起来,不说什么,又抽了黄夕一耳光。 黄夕第三次把他摔在了地上…… 章回在司法学校读过书,但他真不像个警察,更像个东北地痞。 他不说一句话,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抽黄夕的耳光,而且只打同一侧的脸。黄夕一张脸煞白,一张脸血红。 中间,周志丹和布布曾经劝过,都被章回挡回来了。 大家就那么看着。 我没有再干涉。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正和邪的较量,我们被困罗布泊,没有法律约束,如果这次不把黄夕压住,以后这个团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章回被摔倒了几十次,他艰难地爬起来,继续抽黄夕的耳光。 黄夕终于告饶了,他直挺挺地站着,不再还手。章回并不罢休,一下接一下地扇…… 我说:“章回,结束了!” 章回很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仰起脸对黄夕说:“感谢你的配合。” 说完,他就去了黄夕的帐篷。 大家静默地等待。 几分钟之后,章回回来了,他对我说:“帐篷里和车上都没有。” 郭美走到黄夕旁边,小声说:“黄哥,如果不是你,我很抱歉……” 黄夕的眼睛竟然湿了:“为了你,我都可以不要命,怎么可能要你命呢?” 郭美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帐篷,抱着自己的睡袋去了浆汁儿和孟小帅的帐篷。 章回也把睡袋抱出来,放进了黄夕的帐篷里,并对黄夕说:“你肯定很烦我,不过我喜欢你。” 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大家各自回到帐篷之后,已经凌晨3点多钟了。 浆汁儿和孟小帅和郭美三个女孩睡一个帐篷,不知道在聊什么,她们的灯是最后一个灭掉的。 我在车里坐着,回想黄夕的反应。 车在高处,我可以看到整个营地。 不管穿海浪鞋底的那个人是谁,他绝不仅仅是偷窥郭美上厕所那么简单,很显然,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也许,他不是黄夕。 也许,他一直不睡觉,监视郭美的帐篷。今夜终于等来了机会,郭美一个人出来解手了,他迅速潜入郭美的帐篷,穿上黄夕的鞋,然后尾随郭美而去。被我发现之后,他迅速躲起来,并埋掉了那双鞋,然后溜回了帐篷…… 我很少熬夜,有点迷糊了。 我告诉自己,这个时间最危险,不能睡。我使劲瞪大眼睛,继续观察营地。 四眼狂叫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接着,我看见它从马然而的帐篷跑出来,冲向了那个湖。 湖面黑糊糊的,没有任何东西啊。 四眼冲到湖边,一边不安地徘徊,一边对着湖水“汪汪”叫,好像非常愤怒。我知道,对于狗来说,它的愤怒其实是惊恐。 它发现了什么? 我死死盯着四眼,它叫了一会儿,竟然冲进了湖里! 我呆住了,它不是在湖里游,而是在湖里跑!看起来,湖水好像突然变成了固体! 我打开车门,跑到了湖边,打开手电筒朝四眼照去。 四眼在很远的湖面上停下来,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它站在水上,对着脚下叫得更凶了。 我弯腰撩了撩湖水,凉凉的,它没有凝固! 那就是说,水下有东西!一个巨大的东西! 我赶紧后退几步,离开了湖边。 突然,整个湖面动荡了一下,四眼竟然滑倒了!一条狗,它在湖面上滑倒了! 接着,它就落进了水中,惊恐地朝我游过来。 那个巨大的东西下沉了! 四眼游上岸来,似乎很快就忘掉了恐惧,围着我,使劲嗅起来。我轻轻拍了拍它,说:“回去睡觉吧,没事了。” 它却没有离开,在我旁边坐下来,看着湖水,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似乎想吓退什么。 看来,从明天起,任何人都不要下水游泳了。 湖里有东西。 黑夜来临,它缓缓上升,潜伏在水面之下,观察着我们营地。它的身体几乎和水面差不多,不然四眼不可能在湖上奔跑…… 天地之间渐渐亮堂起来,抬头看,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算一算,今天应该是阴历三月廿四,月亮不该这么圆的。 这里是迷魂地,本身和外界的时间就不一致,不较真了。 那么,外界看到的月亮,跟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同一轮呢? 有人走过来。 我回头看了看,竟然是浆汁儿。 我说:“你也去厕所?” 浆汁儿说:“睡不着了,和你坐一会儿。” 然后,她就在我旁边坐下来。她穿着黄色睡衣,外面裹着一个灰披肩。 “你想家吗?”她问我。 “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家。”我说。 “我想家了。” “我带你回去?” “逗我,你很开心?” “真的,我可以带你回去,你可以见到你的家人,只不过那不是真的……” “我没明白。” “我的意思是……催眠。你相信我能催眠你吗?” “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 “嗯,你说到点子上了,这是催眠的前提。” “不过我不会接受你催眠的。” “嗯?”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心里的秘密。” 我想了想说:“理解。你一直爱着……吴珉?” 浆汁儿看了看我:“你觉得他很差?” 我说:“也不是……” 她说:“你说,我很在意你怎么看。” “性别不同,看法就不一样。” “懂了。” 停了会儿,她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心爱的人一起去天涯海角,就像现在这么坐着,看看天,看看海。” 我说:“这个不难。” “你知道天涯在哪儿吗?” “我去过三亚,从三亚往西26公里有个马岭山,那里有块石头,写着‘天涯海角’,不过我觉得那是瞎掰。” “人们都以为,天涯就在天涯,海角就在海角,我不这么看,我觉得天涯和海角并不是两个具体的地方。” “这个想法有意思。” “我有个猜想,说不定罗布泊就是天涯,和它相对的地球另一面,南太平洋上的那个点,就是海角。你说呢?” “我说……如果地球是个脑袋,罗布泊就是一块斑秃。” 浆汁儿的浪漫情怀并没有受到影响,她说:“我们算是来过天涯了,我们走出去之后,你会不会带我去一趟南美洲?”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没问题。只要你的护照没过期。” “还有8年呢!” “愿神灵保佑,我们8年之内能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没有神灵。” 我松开了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我来这里之前,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第六感冒出来,弄得我很累。可是,现在我就像我们的那些通讯设备一样失灵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怎么解释我们遇到的这些事儿?” 她想了半天才说:“绑架我的那群人是人,但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估计只有军队才能搞清楚。” 我说:“电视上出现的画面呢?” 她毫不考虑地说:“天外人。” “天外人?” “他们比我们发达,就算再发达,他们也是人,人和神有本质区别。” 我说:“看来……我该写科幻小说了。” “我不怕神灵,更怕天外人。” “为什么?” “神灵是正能量,就算它害人,也是恶有恶报,有个标准。天外人就不一定了,假如他们是人,我们是蚂蚁,一个人踩死一只蚂蚁或者一群蚂蚁,需要理由吗?” “假如有天外人,他们来罗布泊干什么?” “这地方寸草不生,就算他们出现了,也没人拍照没人录像,是他们最好的着陆点。” “你……怎么想到了天外人?” “昨天我在电脑上又看了看我下载的那些罗布泊资料,有个瑞典的探险家叫斯文?赫定,1934年,他进入过罗布泊,还写过一本书,他说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有很多野鸭子,很多鱼鸥。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你说那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那个东西在罗布泊上空漂浮了79年?” 她抬起头来,突然一下抓住了我:“你还不信!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眼睛朝上看了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天上,竟然出现了两轮圆圆的月亮! 第二十一章:棋盘不见了 是的,天上出现了两轮月亮,它们一模一样,大小,圆度,以及上面明明暗暗的层次。 湖水中,也出现了两轮月亮。 这是多么伟大的奇景! 我爬起来,想跑回营地,把大家都叫起来。 浆汁儿却拽住了我:“你要干什么?” “叫大家都看看啊!” “不要!” “为什么?” “大家看到它们,只会更恐慌!” 我听从了浆汁儿。 接下来,我俩死死盯着天上的那两轮月亮,浆汁儿说:“我想,肯定有一个不是真的月亮……” “那是什么?” 浆汁儿半天才说话,我听了之后,如同醍醐灌顶!她说:“假如你有一辆面包车,很容易就可以把它的外形做成一个面包的样子……” 我不再说话,继续观察那两轮月亮,试图看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没有任何差别。 湖里的水突然响起来,旁边的四眼冲到湖边,又狂吠起来。我怀疑藏在湖下的那个“水怪”要冒出来了,赶紧拉着浆汁儿步步后退。湖水响了一阵子,渐渐归于沉寂。 再看天上,另一轮月亮迅速变暗,有点像月亮的重影,接着,它就彻底消失了。 我说:“你看,那个月亮消失了!” 浆汁儿说:“也许,那只是他们关了灯……”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再看那轮月亮的四周,黑暗而深邃。 我记得一个节目说过,人类的眼睛可以辨认出160万种颜色,而某种海洋动物却可以辨认出320万种颜色…… 那么,问题出来了——真实的世界也许并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另一个问题——我们也不能肯定就没有另外的东西以160万种之外的颜色存在着…… 我们来到罗布泊,很可能就侵犯了那些看不见的生灵。比如地上某种盐壳图案,那其实是他们这个世界禁止停车的标线,我们看不懂,随便就停车了。比如某块石头,那其实是他们这个世界禁止进入的标志,我们看不懂,大咧咧就闯进来了…… 浆汁儿抱住了我:“周德东,我真的很害怕……” 我也搂紧了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在那个死亡名单上,我排在你前面,只要我活着,你就不用怕。” 浆汁儿推开我,说了句令我意外的话:“那还不如让我死在你前面了!” 我忽然想到,我被那群人称为自己人,然后放掉了。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就轮到浆汁儿了呢? 天亮之前,我把浆汁儿哄回去睡觉了。 四眼一直陪我到天亮。 大家都起来了。 黄夕没有走出帐篷,估计他的脸肿得很难看。 周志丹走到了我跟前:“周先生,你一夜没睡啊?” 我说:“你好像也没睡好。” 他说:“我一直梦想听到那边的声音,连续听了几夜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地球另一端的南太平洋。 我说:“有收获吗?” 他摇摇头:“不过,我有其他收获。” 我说:“是什么?” 他说:“上次,我们去那片雅丹地貌,想用五行相克的办法,赢得那盘棋,对不对?” 我说:“嗯。” 他说:“结果呢?来了沙尘暴。” 我说:“你想到办法了?” 他很得意地说:“想到了!” 如果那是棋盘,如果那场沙尘暴不是巧合,那么,下棋只有你输我赢,或者我输你赢,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我说:“什么办法?” 他说:“对方是金木土水火,我们是木土水火金,我们不该用‘克’的办法,而应该用‘生’的办法!只要我们摆成土水火金木,土生金,水生木,火生土,金生水,木生火——顺其自然,肯定就平安无事了!”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智慧克困难。” 周志丹笑了。 吃完早餐,我、周志丹、老丁、章回、令狐山准备出发,去找那片雅丹地貌了。 我对鲁三国说:“你留在营地照顾大家吧。” 鲁三国说:“没问题。” 我说:“别让任何人下水。” 鲁三国说:“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说:“我认为水下有东西。” 鲁三国愣了愣:“什么东西?” 我说:“想看清它,除非把水抽干。” 鲁三国点点头:“知道了。” 马然而说他肚子疼,也留在了营地。 黄夕一直没出来,布布给他送去了蛋黄派和鸡蛋汤。 季风走过来:“周老大,我跟你们去吧。” 我说:“行,路上正好陪我们说说话。” 浆汁儿也来了:“我也去。” 我说:“你不许去。” 浆汁儿叫起来:“为什么季风能去我就不能去?偏心!” 我开始不靠谱了:“季风是随队家属。” 浆汁儿疑惑地问:“她是谁的家属?” 我说:“令狐山啊。” 季风说:“周老大,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浆汁儿说:“那我也是随队家属!” 我说:“你是谁的家属?” 她说:“我是你妹妹啊,忘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说:“走!” 就这样,我们7个人开了三辆车,首先回到前一个营地,然后从那里奔向那片雅丹地貌。 周志丹走在前头,他的车也是在敦煌租的,跟我的车一样,都是白色路虎卫士,老丁和章回在他的车上。季风走在中间,令狐山在她的车上。我在最后,浆汁儿在我的车上。 季风把车洗得干干净净,仪表盘很清晰,指针依然指向零。 罗布泊刮起风来,把盐壳的爆裂声遮盖了。看来,今天回去之后,车里又会被沙土覆盖。 浆汁儿说:“你给季风算过命吗?” 我说:“7个字?” 浆汁儿说:“是啊。” 我说:“她和我刚认识的时候,我给她算过。” 浆汁儿说:“她选了什么字?” 我说:“生,卯,夺,金,心,湖,留。” 浆汁儿说:“天哪,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说:“那不仅仅是7个字,那是她一生的概括,我当然记得。” 浆汁儿说:“那你记得我选了哪些字吗?” 我说:“我忘了……” 浆汁儿说:“我就知道!我算明白了,都说男人马虎,那分对谁!” 我说:“你不想听听季风的命运?” 浆汁儿说:“还用听吗?季风肯定越长越漂亮,越来越有钱。” 我说:“她的性格很不主流,人生很不规则。外人看起来,她的生活貌似很安稳,其实恰恰相反。她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至少和其他女孩比较起来,她缺乏浪漫。她的童年很不正常,甚至是病态的。她人生的中段渐渐好起来。她在中年之后出轨,或者说找到真爱。她人生之末极其动荡,不顺溜,还好她的内心有个稳固的东西,那可能是哲学或者是境界,支撑着她,使她安然度过。”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觉得准吗?” 我说:“至少有一点是准的——她对我说,她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疯了,没几年就去世了。” 浆汁儿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又冲着我嚷起来:“我给你24个小时,去你自己的脑袋里找找,要是找不到,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说:“找什么?” 浆汁儿说:“我那7个字!” 我说:“你再选7个不就完了吗……” 浆汁儿真的感到委屈了,竟然透出了哭腔:“那能一样吗!” 说完,她从工具箱里掏出了一本字典,“啪”一下摔在了我的旁边。 我们找来找去,始终没看见那片雅丹地貌。 周志丹把车停下来,大家都下了车,周志丹转动着大肚子四下张望,说:“你们看,那是我们用石头垒的标记,应该就在这里啊,怎么不见了……” 我举起望远镜四下张望,一片平坦,不见任何起伏。 我说:“看来,它是游移了。” 老丁说:“那怎么办?” 我说:“你想跟我下棋,我收起棋盘回家了,你能怎么办?” 老丁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在车上吃了点东西,当做午饭,然后顺原路返回。风越来越大了,地动山摇,一片昏黄,三辆车不敢相距太远,一辆紧跟一辆,像蜗牛一样慢。 季风走在最前头,我的车在中间,周志丹的车在最后。 走着走着,我从反光镜里看不到周志丹那辆车了,我赶紧停下来,下车朝后看,没有,它好像凭空消失了,那上面坐着三个人哪! 浆汁儿说:“他们哪去了?” 我说:“车可能坏了。” 浆汁儿说:“那怎么办?” 我说:“我们得回去找他们。” 季风走出一段路,估计看见我停车了,她调转方向,开回来。 她开到我跟前,我对她说:“周志丹他们掉队了,我得回去找他们。” 季风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说:“这里离营地不远了,你和令狐山沿着标记继续走,先回去。” 季风说:“好的。你们注意安全。”然后,她上车离开。 浆汁儿在我旁边说:“你算的卦确实准。”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什么说这个?” 浆汁儿阴阳怪气地说:“你说她人生的中段会渐渐好起来——她遇到了你,能不好吗?时时刻刻被关心。” 我说:“又来了。” 我把车开动,在大风中朝回开去,浆汁儿坐在我旁边,举起望远镜张望。 我们走了四五公里,浆汁儿说:“他们在那儿!” 我停下车,拿过望远镜,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周志丹那辆白色路虎卫士,它停在大约七八公里之外的地方,旁边好像还有一辆白色的车。 难道他们遇到另外的人了? 我赶紧朝他们开过去。 车速太慢了,我用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才开到了他们跟前。 周志丹、老丁和章回看到了我们,从车上下来了。 他们旁边,也是一辆白色路虎卫士,车的门窗都关闭着,玻璃黑糊糊的,看不到里面的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去就问:“周志丹,怎么了?” 风太大,我们几乎是喊着说话。 周志丹说:“我们的车坏了!” 我指了指那辆路虎卫士:“这是谁的车?” 周志丹说:“里面坐着一个女的……” 我说:“她的车也坏了?” 周志丹说:“是!” 我说:“你怎么会偏离路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周志丹说:“视线太差了,我看错了,以为这辆车是你那辆车!我追上它之后,车就灭火了,怎么都打不着了……” 我非常迷惑:“你到她跟前车正巧就坏了?” 周志丹说:“是啊,很奇怪的!” 我一下感到事情不对了——这辆白色路虎,跟我的车型一样,颜色一样!难道,它故意诱导周志丹走错路的? 我走到那辆白色路虎前,小心地把车门拉开,车里有很多沙土,不过看得出来它挺新的,一个女人坐在里面,正在一下下打着火。 我说:“你好……” 她看了看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她在告诉我,她不能讲话,或者不会讲话。这个女人的衣着很简单,但是长的很漂亮。 我说:“你能写字吗?” 她朝我点了点头,继续打火。 我说:“你别忙活了,我把你拖到我们营地,我们有人会修车。”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终于放弃了。 我对周志丹说:“我把你们拖回去,有话回去再说。” 接着,我从车上拿下了牵引绳,周志丹也从车上拿下了牵引绳,我拖着那辆莫名其妙出现的车,它拖着周志丹的车,三辆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路虎卫士艰难地朝回开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 在这个无人区,她为什么是一个人? 有首歌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倒觉得,孤独的人是可疑的。 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天已经黑下来。 我下车之后,目瞪口呆——我车尾的牵引绳系在周志丹的车头上,中间那辆车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孟小帅他们在湖里捞上来两条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鱼…… 中间那辆车竟然不见了! 一路上,虽然我们走得很慢,但是从来不曾停下过! 那辆车是白色路虎卫士,跟我的车一模一样,导致周志丹跟错了,走入了迷途。我找到了周志丹,回来的时候,我拖着这辆来历不明的白色路虎卫士,它和周志丹的车一模一样,因此,我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换成了周志丹的车! 这辆车有阴谋! 我开始追忆那个只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次的女人的脸…… 我忽然想到,这个神秘失踪的女人很像梦中披着金色花朵朝我招手的那个女人! 是她吗? 是她吗? 是她吗? 她想干什么? 周志丹、老丁、章回、浆汁儿都傻了。 章回说:“它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说:“别问这种傻话了。它根本不存在。” 章回摸了摸脑袋:“为什么?” 我指了指那根系在两辆车之间的牵引绳。 很多人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对他们四个说:“总之这个地方太灵异了。我们别声张了,没有任何意义,大家知道之后,只会更害怕。” 周志丹点了点头。 季风和孟小帅跑过来,季风很高兴:“找到他们啦?” 我说:“找到了。” 她说:“我一路上都在担心你们。” 我说:“没一点问题。”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知道今天我们有什么收获吗?” 我说:“什么收获?” 孟小帅说:“我们捞到了两条鱼!” 我说:“两条鱼?” 孟小帅说:“嗯,每条都七八斤重,我们今天晚上水煮鱼,给你们留了,快去吃吧。” 两条鱼,有这么巧吗? 我说:“什么种类的鱼?” 孟小帅说:“不知道,有点像鲤鱼……” 我说:“什么叫有点像?” 孟小帅说:“只不过嘴巴是尖的,淡绿色。” 我说:“你们不怕中毒吗?” 孟小帅说:“淡水湖的鱼没有毒,除了河豚,我认得,那不是河豚。” 我说:“你捞上来的?” 孟小帅说:“我和郭美!” 我刚回到帐篷,季风就给我端来了米饭和鱼肉。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很大的鱼头,以及鱼的肩膀。 这只鱼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想起了湖底的那两只眼睛。 季风说:“我们都吃了,没事的。” 我一筷子插下去,先夹起了它的眼睛,吃掉了。没了眼睛,它就不再吓人。 鱼肉很香。 吃完饭,我发现营地里少了一个人——马然而。 我问孟小帅:“马然而呢?” 孟小帅说:“你们离开之后,他就开车出去了。” 我说:“他去哪儿了?” 孟小帅说:“不知道。” 我立即去了鲁三国的帐篷,他不在。 我转了一圈,在营地之外找到了他。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问他:“马然而呢?” 他说:“他说出去探探路。” 我说:“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说:“大家都是临时组队来的,我拦不住他。不过你放心,他应该没问题。” 我说:“这个地方对讲机、导航仪、指南针都不能用,只要走出视野就找不回来的!” 他说:“他说他有信号枪,要是迷路了,他会发射的。你去休息吧,我等他。” 我四下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 今天风很大,这家伙很可能迷路了。 他是去探路吗? 我严重怀疑,他其实去寻找古墓了。 我回到营地,走进了周志丹的帐篷。 他刚刚洗完餐具回来,很客气地说:“周先生,你请坐。” 我就在帐篷里坐下来。 我问他:“布布和老丁呢?” 他说:“在湖边聊天吧。” 我说:“我想跟你聊聊那两只耳朵。” 他也在睡袋上坐下来,由于肚子大,他的腰杆挺得直直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听到了徐尔戈的呼救吗?” 他说:“我一直在琢磨,太不可思议了。” 我说:“从卫星上看,罗布泊是一只巨大的耳朵,当时,我怀疑还有一只耳朵,于是就查了查世界地图,结果,在地球的另一面,和罗布泊经纬度相对的地方,正是南太平洋上接近复活岛的地方……” 周志丹久久没说话。 我又说:“当时,徐尔戈呼救的时候,你正巧坐船经过那里。” 周志丹呆呆地说:“太巧了……” 我说:“什么太巧了?” 周志丹说:“我进来之前,查阅了很多资料——如果将卫星照片上的大耳朵,套叠在有地形标高的地图上,会发现大耳朵的范围恰恰是罗布泊海拔780米的等高线,面积是5350平方公里。我在南美洲有个朋友,他是搞海洋探测的,他们公司刚刚绘制了复活岛附近的海底地形图,跟罗布泊几乎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如果卫星能拍到海底,那片区域又是一只大耳朵!” 我傻了,因为我猜对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真有这样的事……” 周志丹说:“你离开罗布泊之后查查新闻吧,全世界都在报道这个发现。”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陷入了一种巨大而深邃的恐怖中。他说:“如果地球真的有两只耳朵,那么,我们在某个地区,会不会找到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呢?” 是啊,如果两只耳朵存在,那么眼睛、鼻子和嘴也应该存在。 它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们,听着我们。 假如,我能离开罗布泊,就算走遍全世界每个角落,我也一定要找到它们。 如果某一天,我走到这个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也许那是原始森林中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洞穴,也许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按照人脸比例,那个地方正好应该是地球的嘴,深更半夜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幽远的声音,我会怎么样? 如果那是地球的嘴,它会对我说什么? 我猜测,它不会向我问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应该是最恐怖的一句话,听了之后,也许我会疯掉。 地球怎么会和人脸一样呢? 如果不一样,为什么它也长了两个对称的耳朵?如果那不是两只耳朵,徐尔戈和周志丹为什么互相听见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想,人脸其实是按照地球的脸生成的。只是地球太大了,我们不知道这个秘密。 如果地球有五官,那么,它的身子在哪儿?它的四肢在哪儿?它的脚丫子在哪儿? 越想越害怕。 周志丹突然问:“你知道百慕大魔鬼三角区吗?”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了那个地方。 百慕大魔鬼三角洲,面积约390万平方公里,最深处将近10000米。此地屡屡发生海难、空难等等超自然现象和违反物理定律的事件,震惊全世界,成为最著名的未解之谜。邮船、货轮、帆艇,还有军舰、潜艇乃至飞机,它们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线电联络也随之中断,既找不到残骸,也找不到尸体,似乎全部“融化”在了海洋里。据不完全统计,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这里发生的坠机和沉船事件多达240多起,近2000人丧生。 更奇的是,有的船只和飞机在失踪几十年之后,重新出现,船上和飞机上的人感觉只是一瞬间…… 人类一直在探索这片海域,于是神秘的纬线出现了——北纬30°,它贯穿四大文明古国,恐怖的百慕大三角,伟大的埃及金字塔,传说中沉没的大西洲,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关于百慕大魔鬼三角洲,科学家众说纷纭。 磁场说。有人认为那里存在巨大磁场,它能造成罗盘和仪表失灵。人们还注意到在百慕大三角海域失事的时间多在阴历月初和月中,这是月球对地球潮汐作用最强的时候。 黑洞说。有人认为那里存在黑洞,黑洞虽然看不见,却能吞噬一切物质。 次声说。有人认为,百慕大海域地形复杂,火山爆发、海浪和海温的波动都是产生次声的原因。 水桥说。有人认为,那个地方的海底有一股巨大潜流。因为有人在太平洋东南部的圣大杜岛附近发现了在百慕大失踪船只的残骸。只有巨大潜流才能把船只残骸推到圣大杜岛来。当上下两股潮流发生冲突时,就是海难产生的时候。 晴空湍流说。晴空湍流是一种极特殊的风,当风速达到一定强度时,便会产生风向角度改变的现象,常常又伴随着次声的出现,又称”气穴”。航行的飞机碰上它便会激烈震颤,甚至被撕得粉碎。 陨石说。有人认为,约1500年前,有个巨大陨石从太空飞来,掉入大西洋。这块陨石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连光线也能吸引进去,何况飞机、轮船。 可燃冰说。有人认为,很可能是海底储存的大量可燃冰在捣鬼。可燃冰是一种埋藏在深海下面的燃料,它们可能融化成甲烷。升到海面上,会形成大量的气泡,从而产生‘巨浪’。同时,海水的密度也会降低,行船经过这种地方,自然会沉下去。另外,大量甲烷涌出来,会在海面上空形成空气对流,氧气也缺乏,使飞机坠毁。 最新一期《新科学家》刊登了英国海洋地理学家尤德的报告,他认为,这个神秘区域位于北海的炮台油田附近,有个海底沼气(甲烷)的喷口,也叫“巫婆洞”,喷出的大量沼气导致船只沉没。尤德利用迷你微型潜艇,在500米深海底的洞口附近发现一艘船的残骸,他认为那是沼气把船“拉往”海底的证据。 而著名科学家赫尔比格提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理论——地球在46亿年的历程中,先后捕获了4颗卫星,即4个月亮。这4个月亮恰好跟地球的4个地质年代相符合,同地球4次大变动相印证。我们今天看到的月球是地球的第四颗卫星,前三颗由于在运行中离地球太近,最后都坠落了。在坠落到地球赤道偏北附近三个地方之前,它们发生了爆炸,摧毁了世界上万物之灵,地球变形了,其中两颗月球都落在了北纬30度附近,其地球内部地核结构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使地球自转和绕太阳公转的轨道均呈倾斜。 也有人认为,地球运转轨道呈斜形,那是格陵兰岛亿万冰雪融化导致地球失去重心造成的。还有人认为,那其实是地球被月亮牵制住了。 后面的说法与神秘的北纬30度离得越来越远了…… 周志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布制世界地图,铺在了地上,我们一起看。 周志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说:“如果按照人脸比例,那么地球的一只眼睛应该在南太平洋上,另一只眼睛应该在北太平洋上,它的鼻子应该在南太平洋和北太平洋之间……” 最后,周志丹的手指在大西洋上慢慢移动,在百慕大群岛、波多黎各、美国的佛罗里达州之间画了个三角,看了看我,低低地说:“百慕大魔鬼三角洲,这个巨大的三角形地带,正好是地球的嘴!” 第二十三章: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我们发现罗布泊是地球的一只耳朵,又在南太平洋上找到了另一只耳朵。 按照人脸比例,地球嘴巴的位置,竟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 这是巧合吗? 我彻底被震惊了。 我和周志丹一直在谈论这个恐怖现象,布布和老丁回来了。 我告辞,退出来。 这时候已经半夜11点多钟了,鲁三国还在营地之外的高处张望,看得出来,他也很着急。 我走过去,对他说:“我替替你吧。” 鲁三国说:“你跑了一天,早点休息,我没事儿。今天晚上不用安排人放哨了,我值班。” 我说:“让小伙子值班吧。” 鲁三国说:“我常年登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正好等等马然而。” 我顺着鲁三国面对的方向指了指,说:“他朝那边走的?” 鲁三国说:“嗯。” 我说:“也许,他的信号枪出问题了,我去把车灯打开。” 鲁三国说:“好!” 我爬上我的车,开到了附近最高的地势上,然后朝着马然而离开的方向,把近光远光都打开了。 100米之外就黑咕隆咚了。 我回到帐篷,浆汁儿、孟小帅、郭美都在。 浆汁儿说:“大叔,咱们玩个游戏呗?” 我说:“玩什么?” 浆汁儿说:“有没有人带扑克或者三国杀?” 都摇头。 浆汁儿说:“我去问问他们。” 说完她就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把季风、令狐山、老丁带来了。 孟小帅问她:“找到了吗?” 浆汁儿说:“没有。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游戏……” 她一边说一边招呼大家坐下来。然后,她拿出一叠白纸,教大家玩她的游戏—— 我们7个人,每个人发4张纸条,在第一张纸条上写自己的名字,在第二张纸条上写时间,在第三张纸条上写地点,在第四张纸条上写事件。 然后,把写名字的纸条放在一起,打乱;把写时间的字条放在一起,打乱;把写地点的纸条放在一起,打乱;把写事件的纸条放在一起,打乱。 最后,大家分别抽出一张写名字的纸条,一张写时间的纸条,一张写地点的纸条,一张写事件的纸条,轮流念出来。 我玩过这个游戏,经常出现很搞笑的结果。 老丁反复问了好几遍游戏规则,好歹懂点了。 只有一支钢笔,大家轮流用。 第一轮游戏的结果是—— 周德东,清早的时候,在罗布泊,跟淖尔一起打太极拳。 浆汁儿,深更半夜的时候,在男厕,写情书。 孟小帅,1000年之后,在床板下,疯狂自慰。 季风,新婚之日,在猪圈里,等着皇上老头宠幸。 令狐山,明天,在敌人心脏,和老丁唱ktv。 老丁,小时候,在月球上,撒尿。 郭美,2013年5月4日,在电影院里,和老丁接吻。 念一个大家笑一个。 郭美大喊大叫起来:“我不要跟他!你们给我换个人行不!” 老丁有些尴尬:“小郭,你别急,明天是5月4号。我和令狐山唱ktv,分不开身的。” 浆汁儿说:“你想换谁?要不换周老大?” 郭美斜了我一眼,说:“他太老了,我又不是大叔控!” 我礼貌地微笑着,内心却小肚鸡肠了——你傍那些当官的老头怎么不拿出来说说!噢,你不是大叔控,你是控大叔…… 浆汁儿说:“那换令狐山吧!” 郭美看了看令狐山,说:“嗯,我喜欢帅哥!” 令狐山突然坏笑起来:“我不同意。” 郭美踹他:“你讨厌你讨厌!” 过了凌晨1点,马然而还没有回来。我想睡了,但几个女孩玩得正开心,不想扫他们兴,就没有说出来。 大家再一次写完纸条,交给浆汁儿打乱,然后每个人抽了四张,老丁突然说:“稍微等一下,我去趟厕所。” 浆汁儿说:“快去快回!” 老丁就跑出去了。 浆汁儿说:“季风,你谈恋爱了吗?” 季风说:“没有。” 浆汁儿说:“咱们选美吧。” 郭美说:“选什么美?” 浆汁儿说:“咱们4个女生来选,这个团队谁是最有魅力的男人。不记名。” 郭美说:“好哇。” 浆汁儿问季风和孟小帅:“玩不玩?” 孟小帅说:“玩啊。” 于是,浆汁儿给每个女孩发了一张纸,说:“每个人选一个啊。” 4个女孩转过身去,笑嘻嘻地写完了,都交到了浆汁儿手上。浆汁儿一边看一边笑:“周志丹,2票。鲁三国,1票。令狐山,1票。” 我很生气:“我呢?” 浆汁儿说:“对不起,没有你。” 我说:“至少有个安慰奖吧!” 浆汁儿说:“好好好,给大叔个机会,我们重新投。” 然后,她们又去写了。写完之后,浆汁儿全部接过来,哈哈大笑:“周老大,4票!” 我心满意足地说:“今天能得到这个奖,我很激动,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的舅舅,以及我的四姑和爷爷……” 玩了一会儿,浆汁儿说:“老丁呢?” 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他不会回去睡觉了吧。 我站起来,拿起手电筒走出帐篷,老丁的帐篷黑糊糊的,没有亮灯。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快速跑到了湖边,用手电筒朝湖里照去,看见一个人脸朝下漂在水上。 我不会带着人游泳。 我大声喊起来。 玩游戏的几个人都跑过来,令狐山“扑通”一下就跳进去了,过了会儿,他把身材高大的老丁带到了湖边。 我把老丁拽到岸上,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色惨白,鼻孔渗出几滴黑血,已经气绝身亡。 大家都呆住了。 他怎么就掉进湖里了呢! 我拿着手电筒,回到我们的帐篷门口,找他的脚印。老丁身高1.90米,穿的鞋子大约45码,很显眼。 我顺着这双脚印朝前慢慢查看。 两只脚印之间的距离很大,看得出来,他是在跑。他绕着湖跑向了厕所,在拐弯处,不慎滑进了湖里。 我在他落水处仔细寻找,果然又看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我用脚踢了踢,它一下就散了。 我回到另外几个人跟前,大声问:“你们写的纸条呢?” 浆汁儿说:“都在帐篷里……” 我跑进帐篷,把那些纸条拿出来,然后问他们:“你们都写了什么?” 大家显然都吓坏了,早忘了游戏的时候写了什么。 浆汁儿说:“问这个干什么啊!” 我说:“都想想!” 大家开始回忆。 我对照手中的那些纸条,终于核对出来——老丁抽到了自己写的名字,又抽到了孟小帅写的时间“深夜”,又抽到了季风写的地点“在湖里”,又抽到了令狐山写的事件“一口接一口喝水”…… 就这么巧! 他死了。 我朝黑沉沉的湖水看了一眼,感到了一种肃杀之气。 大家都来了,布布似乎还没有醒过来:“你们怎么了?” 我说:“老丁掉进了湖里,人已经不行了。” 布布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说:“魏早,黄夕,章回,你们带上工兵铲,跟着我。吴珉,你开卡车,我们去把老丁埋了。” 我们很可能会在这个湖边长久驻扎,不能把老丁埋在营地附近,大家会害怕。 我们几个人离开营地,朝大概西南方向开出了半公里,然后在地上挖坑,把老丁埋葬了。 我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真的把衣舞、号外、徐尔戈的尸体搬运到了古墓里,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老丁挖出来,我还是在老丁的坟包上摆上了几块石头,当做最简陋的墓碑。 回到营地之后,接近凌晨3点钟了。 马然而还没有回来。 鲁三国说,他一直没看到信号弹。 我的车灯依然亮着,照向漆黑的荒漠。 我拿着手电筒,沿着湖边慢慢走。 果然,我在一个地方看到了那几张纸条,它们漂在湖边的水面上,被涟漪推着,一下下朝岸上涌动。 我撅了一根芦苇,把它们拨拉上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字是用钢笔写的,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纸却不烂,字却不洇,鲜丽逼眼。 几种笔体分别写着:人物、时间、地点、事件,看上去如同谶语,令我寒毛倒竖…… 第二十四章:2007年,我和古墓的故事 老丁抽到的纸条写的是—— 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我看着看着,把它们撕碎,扔掉了。 我回到帐篷之后,里面黑着,不知道浆汁儿、孟小帅和郭美睡没睡着,没有人说话。 我悄悄躺下来。 马然而一直没回来,我感觉他也凶多吉少了。 回想起来,我曾经和古墓打过交道,也是西北地区,不过那是延安。 2007年,我曾奔赴全国各地采风。11月11日,我在新浪总部开完新闻发布会,然后朝延安出发。 在此之前,我收到一个读者的来信,他说—— 周老师,我叫刘明久,目前就读于延安大学。 我是陕北延长县门沟村人,从小在窑洞里长大。我们家四周的荒山上,都是战国至秦汉年间的古墓。小时候,我经常听说电闪雷鸣的日子,那些荒山野岭上会传来将士的交战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但是,我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也不太相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贫穷的村民发现地下有宝藏,于是他们带着铁锥、洛阳铲、撬棍、绳子,疯狂地盗墓。 前不久,延安市公安局宝塔分局警方抓了25个人,你在网上可以查到这个消息。 这些盗墓的农民除了具有丰富的文物知识和经验外,还有人自制了详尽的“古墓遗址分布手册”,有些遗址甚至精确到“某村以南50米”。 尽管抓了人,盗墓者依然猖獗,如今,我家四周山上已经是百孔千疮,满目疮痍,无数墓洞令人触目惊心,到处都是破碎的陶片,还有二千年前的尸骨。 离我家不远的一户农民,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张古墓路线图,里面还有殉葬品清单。最诱人的是一个卧虎镇墓兽,还有180尊铜俑,这些东西价值连城。 他按照图示,带着婆姨在北山上找到了这处古墓,发现已经被人挖掘,他钻进去探视,再也没有出来。 同村还有一个农民不信邪,而且发财心切,带着表弟去了那处神秘古墓,他钻进去之后,同样有去无回。 我没想到,这个恐怖事件会波及到我的家族——半个月前,我二爸怀着侥幸心理,带着绳索、蜡烛、糯米(防尸毒),半夜偷偷爬上了北山。二妈劝他他不听,他认为之前的两个人是中了毒气,现在墓室已经被掘开30多天,毒气肯定散尽了。结果,他也没有从那个墓室里爬出来。 二爸出事之后,我回了一趟家,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在传说这个恐怖的墓洞,并且在它旁边的树上系了一块白布,警示大家都不要接近。 有人半夜经过北山的时候,竟然看到那些墓洞里冒出烟雾,影影绰绰还有长袍马褂的古代人,拎着纸灯笼,在荒山野岭上忽隐忽现…… 我没有亲眼看到,并不相信。 三天前,也就是我离开村子的前一天夜里,我在梦中被大风刮醒,看到窗户外面有个纸灯笼在晃动,我一下就坐起来,喊了一声:“谁!” 窗外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山上的。” 我诧异地说:“山上没有人啊。” 对方说:“都在地下呢!你们上来过很多人做客,我们也下来走走。山上山下的,我们应该多走动呢。” 我越想越不对头,披上衣服,拿着羊铲追出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只看到地上有一根人的腿骨…… 我在网上看到您要去各地采风,向读者征集线索,很希望您能来延安一趟(您可以住在我家里)。我相信,村里的人会告诉您更多的事情! 学生:刘明久。 …… 于是,我来了延安。当时,我们加司机总共5个人。 第三天晚上,我们到达延安,住进了石窑宾馆。我们离那个恐怖的北山,那个吃人的墓室,那些诡异的传说,越来越近了。 晚上吃完饭,我问季风:“你怕吗?” 她说:“不怕,感觉就像去古人家里做客一样。” “做客”两个字,让我有点发冷。 次日,我们驾车继续朝北走。 在延长县境内,由于一列火车和一辆汽车相撞,我们直到天黑才进入李渠镇。寻了一家旅社,把其他人留下来,我和季风乘车进入山区。 土路,汽车开始颠簸。 四周黑咕隆咚,都是连绵起伏的荒山,有的地方裸露着贫瘠的黄土,有的地方突兀地冒出来一丛丛黑糊糊的植物,看上去疤疤瘌瘌。只有眯眼仔细看才能发现,半山腰上偶尔有一两户人家,亮着幽暗的灯。 拐了一个弯,车突然灭火了,世界一下安静下来。 我说:“季风,你看,那儿有一户人家!” 季风看了半天,终于捕捉到了那团弱弱的光亮,她冷静地问:“那是人家吗?” 我拽开车门,一股寒风就灌了进来,我说:“走,我们去问问路。” 她跳下车,警觉地四下望了望,然后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天很冷,我穿着一件军绿色棉袄,她只穿着毛衣。十层单比不上一层棉。不过,她抓住我的手,并不是因为冷,是害怕。 我们走近了山路旁的那户人家。一座矮趴趴的房子,破旧不堪,窗子挡着玻璃和塑料,透出幽幽的光。我曾经在陕西生活过7年,我敲敲门,用我半吊子陕西口音大声问道:“师傅,门沟村怎么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女露出脑袋,警觉地看了我们一眼,又把门关上了。再叫,怎么都不开了。 司机已经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回到车上,继续朝山里开。 季风一直静静地观望窗外。实际上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的车沿着凸凹不平的山路行驶了半个多钟头,前面惨白的车灯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活人,他四肢着地,正在朝山上爬行,速度非常快。 季风呆呆地说:“那是人还是猩猩啊……” 车灯照到那个人的屁股上,他一下就直立起来,变成了正常人。 尽管那段山路很陡,但是,绝不至于爬行的。 我叫司机停了车,然后打开车窗,试探地喊了一声:“师傅!” 他朝我们看了看,此人30岁左右,脸色白皙,两只圆眼睛,尖鼻子,小嘴,周围的胡子乱七八糟。 我说:“请问门沟村怎么走?” 他操着浓郁的当地口音,说了几句什么。看来,我听不懂他,他也听不懂我。 季风掏出纸和笔递给了我,我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门沟村”三个字,举起来,用手电筒照亮,给他看。 他似乎不认字。 季风反应很快,她从旅行包里掏出我们买的一些古墓方面的书递给了我,上面有很多古墓图片。 我接过来,给他指了指上面的一张古墓图片。 他的眼神马上变得警觉起来。迟疑了一下,他伸出胳膊划了一圈,意思应该是——四周的山上都是古墓。 我回头看看季风,小声说:“我想跟他说,让他给我们带路,这个意思太复杂了,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季风想了想,说:“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人民币,对他说:“麻烦你帮我们带带路吧,谢谢!” 这个人并没有接我的钱,不过他上车了。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慢慢朝山上开去。 我对这个人一直有点警惕,他刚才那个爬行的姿势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终于停车了,我和季风每个人拿着一只手电筒,跳下来。 山上更冷了。土路两边荒草丛生,稀稀拉拉长着一些叫不出名的矮树,只剩下干枯的枝杈。四周有一股纸灰的味道。 古墓在哪儿? 我走近那个当地人,让他带我们去找。他听不懂。 我拉起他粗糙的手,朝旁边的草丛里走,他一下就甩开了。这一甩才让我感觉到了一个农民的力道。毫无疑问,他明白我的意思,借着车灯的光,我发现他的双眼里射出惊恐的光。接着,他连连摆手,嘀咕着当地话,强烈拒绝了我的要求,似乎踏进旁边的草丛有什么忌讳。 没办法,我和季风就走进了草丛,触目便是一个黑洞洞的墓洞,上面覆盖着密匝匝的荒草,更像一个陷阱,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我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跟井似的,墓洞底的黄土上,竟然有一个残缺不全的瓦罐。 继续朝前走,我发现三步一个墓洞,五步一块尸骨,阴森可怖。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理解刚才那个当地人的反应。按理说,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一带,对这些古墓应该麻木了,为什么还那么害怕呢? 我紧紧抓住季风的手,生怕她一脚踏空,掉进哪个墓洞里。我们没有铁锹,万一有人掉进去,引起塌方,救都来不及,等于活埋了。 我们在古墓上慢慢地行走,一直没找到刘明久所说的系着白布的树。 我回头对季风说:“现在害怕吗?” 她笑了笑说:“不怕,真的好像来做客一样。只是这里太静了,没有人接待我们。”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在荒野里响起一个尖利而古怪的声音:“都在地下呢!!!” 季风被吓得叫了一声,我也抖了一下,本能地举起手电筒,照在前面一个人的脸上——肤色白皙,两只圆眼睛,尖鼻子,小嘴,周围的胡子乱七八糟——正是那个当地人! 第二十五章:深入古墓 那个当地人说完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后退一步,“扑通”一声就跳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墓洞里。 季风拽了拽我,要跑回车里去,我却死死拉住了她,没有动弹。 我在紧急地思考。 这个人不是一直跟着司机留在山路上吗?他怎么突然绕到我们前面来了? 他不是只会讲当地话吗?尽管这句“都在地下呢”也不算是普通话,但是说得清清楚楚,字正腔圆,谁都听得懂! 他是谁? 我们在山路上只遇到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他? 他为什么出没在这片古墓里? 我慢慢走到那个墓洞的边缘,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这个墓洞纵向大约有四五米深,底部有一个横向的深洞。 我怀疑,地下的墓道是相通的,过一会儿,说不定他就从哪个墓洞里冒出来了 我对季风说:“我们先回车上吧,明天白天再来。” 然后,我拉着她小心地躲过一个个墓洞,走到了山路上。 司机在抽烟。他已经把车熄火了,只看到一个烟头在黑暗中闪烁。 来到山路上之后,我依然提心吊胆,总觉得脚下有深坑。我有一个战友,他在南疆打过仗,敌人最擅长埋地雷,每走一步都可能被炸上天。直到他从前线撤下来,退伍回家,走在柏油路上,仍然不放心,总觉得一脚踩下去就会爆炸……现在,我理解他的感受了。 我在距离抽烟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一边细细观望他的脸一边问:“谁?”——在这个地方我谁都不相信了。 司机踩灭烟头,说:“我。” 是我们的司机。 我四下看看,问:“那个当地人呢?” 司机说:“刚才他突然走掉了。我想着,反正下山的路我也找得着,就由他去了。我们走吗?” 我说:“走,去门沟村。” 我们摸黑找到了门沟村,找到了那个读者刘明久家。 那对老夫妻听说我们是他儿子请来的,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我发现,其实这里的人能听懂普通话。刘明久的父母讲的当地话,我基本也能听懂。也就是说,我们在山路上遇到的那个引路人,他很可能是在伪装。 我让司机开车回李渠镇了。 吃了点东西,刘明久的父母把我们带进了一孔窑洞,土炕热乎乎的。墙壁上贴着老旧的毛主席画像,老人家笑得热乎乎的。 我和季风围着被子坐在土炕上,一直在谈论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当地人。季风不怕古墓,不过她对这个在古墓里钻来钻去的人很恐惧。 她说:“我一直在想,他跳进墓洞之后去了哪里?” 我说:“我怀疑此人一直生活在地下,整天就在墓道里钻来钻去。那些古墓就是他的家。” 她很理性地说:“那他是干什么的呢?” 我说:“也许是盗墓贼吧。” 水缸后传来一阵鬼祟的声音,季风马上竖起了耳朵:“什么东西?” 我说:“是老鼠。” 她低声说了一句令我汗毛竖立的话:“你没发现吗,那个人长得就像……一只老鼠。” 早晨,我们吃的是小米粥和洋芋馇馇。 刘明久家没有撬棍,也没有足够长的绳子。 我和季风就在村子里转悠开了,问了很多人家,那些农民一听我们借撬棍和绳子,都有点警惕和排斥。 我查过这个村的资料,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参与过盗墓,非常疯狂,他们不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只是不想借给我们罢了。 他们可能怀疑我们也是来盗墓的。 哪个盗墓者,连这些基本的工具都不带,还要四处借,那可太不专业了。 很远的半山腰上有一孔土窑洞,远离村庄,显得有些孤独。我带着季风朝它走过去。一般说来,离人群越远的人越淳朴。 土窑的门静静地关着,没有人走出来。窗户上贴着剪纸,已经掉了色,那应该是个大公鸡,头都没了。 我说:“肯定没人。” 季风说:“可是门没锁。” 我说:“这样的山村,没有人锁门的。” 季风说:“民风纯朴?” 我说:“也没什么可偷的。” 我们两个人走得气喘吁吁,怎么也得过去看看。我走到土窑的木门前,敲了敲,没人应。 我轻轻推开门,里面有一个脏兮兮的布帘子,掀开,里面竟然有人!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头发齐腰,她正坐在炕上摆扑克算命。 土炕上的席子破破烂烂,不见被褥。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只米罐,其中一只碎成了三块。水缸空着,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呼哒呼哒”朝里灌着冷风…… 长发女人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再次用半吊子陕西话对她说:“老乡,我们能进来坐一坐吗?” 长发女人刻薄地说道:“你们已经进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她说话很标准。在这里能遇到一个说普通话的人太不容易了。 我一边走进土窑一边说:“实在抱歉,打扰你。” 她家的地上也有一块木板,季风踩着它走过来,“吱呀”一声,她一步就跳开了:“这是什么?” 我说:“地窖。窑洞住人,地窖藏物,这就是当地人的生活方式。” 我们坐在了土炕上。 我对长发女人说:“请问,你家有撬杠和绳子吗?” 她看了看我,说:“你看我像有那些东西的人吗?” 季风把话头接了过去:“他是一个作家,叫周德东,周恩来的周,朱德的德,毛泽东的东。这次,他来陕北采风,写小说……” 长发女人不说话,继续摆扑克。 我小声对季风说:“打电话让司机送来吧。” 接着,我对女人说:“你丈夫呢?” 长发女人说:“去北山了。” 我一下关注起来:“北山那么荒凉,去那儿干什么?” 长发女人说:“那里的人很多的。” 我说:“我们怎么没看见?”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怪叫:“都在地下呢!!!”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转头朝外看去。毫无疑问,窗外这个人正是那天给我们指路又消失在古墓里的人。 长发女人一边摆扑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是个精神病。” 我说:“他怎么得了精神病?” 长发女人说:“天天在古墓下面爬来爬去的,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下午,司机把撬杠和绳子送到了。 我和季风再次爬上北山。 这是2007年11月15日的陕北,天阴着。尽管是白天,但是山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儿,死气沉沉。到处都是枯黑的干草和矮树,看上去不像夜里那么恐怖,但是更加荒凉。 据史料记载,秦汉时期的墓葬,地面上均有覆斗式坟丘、墓碑、祠堂、墓阙、人和动物的石雕。如今,这些东西都被漫长的时光消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土。 刘明久的父亲竟然给我们带上了黑驴蹄子,他说那是辟邪的。被我半路扔了。 拐个弯,突然闪出一处地方,十分鲜艳,就像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扎上了一根红头绳。我们走上前才看清,那是一座高大的新坟,摆放着大红大绿的花圈。一根高高的木杆,顶端拴着一只纸糊的大鸟,涂着黑色,很丧气的样子。它随着风一会儿转过来看看我们,一会儿转过去看看远方。 季风说:“我不怎么怕古墓,怕新坟。” 我说:“为什么?” 她说:“古墓里的人,连骨头都不存在了,没什么可怕的。新坟的墓碑上有照片,我怕那张照片,尤其怕照片上的那双眼睛。” 走过新坟,我们跨进荒草中,继续寻找那个以白布为标记的墓洞。我回头看了一眼,新坟上那只纸糊的大鸟正远远地盯着我们。我回过头之后,它又转过去看别处了。 山岭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瓦罐。这片土地的年龄太老了,什么东西一老就容易变成精怪。还有各种形状的骨头,我无法分辨它们出自人的哪个部位。有一根骨头很长,我怀疑是马的。 太安静了,只有我和季风的脚步声。我们在明处,无数人躺在地下的暗处。 季风又说:“现在,我不怕新坟了,怕歹徒。”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这荒山野岭的,人家一看我们的装扮,就知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要是突然出现几个当地人图财害命,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座山上手机没有信号,想报警都报不了。就算是报警成功,警察赶到这地方,肯定天都黑了。歹徒把我们干掉之后,直接扔进墓洞里埋上,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终于看到一块白布系在树上,很像招魂幡。那棵树天生畸形,七扭八歪,已经枯死了。树旁的低洼处,有一个黑糊糊的墓洞,黑糊糊的,正等着我们进入。 我跨过深深浅浅的荒草,走到墓洞边上,探头朝里看。 这个墓洞十几米深,笔直笔直,墓底的黄土上有零乱的脚印,一侧有墓道。 我恐高,不敢坐飞机,现在我才意识到,朝地下深入才是最恐怖的。 我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用手拽了拽,没问题。季风说了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我先下?” 我说:“我先下,没问题你再下。” 然后,我把撬杠扔进墓洞,然后把手电筒揣在口袋里,深吸一口气,然后抓着绳子慢慢朝下面滑去,季风在墓洞口打着手电筒为我照亮。 我尽量不去蹬踩墓洞的四壁,害怕坍塌,但是,干燥的黄土还是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我的头发上,衣领中。我低着头,躲避着掉落下来的土,免得眯了眼睛,同时紧紧盯着洞底…… 终于,我重重地落在了洞底,仰起头,突然发现一个秘密:一个地洞,从上朝下看要比从下朝上看浅很多。现在,我看上面的洞口,显得很小,季风的身影也显得很小。她在地面上的阳间,我在阴间的隔壁。 季风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她喊道:“老大,你说个话!” 我说:“活着!” 我的声音竟然震落了墓道里的黄土,“哗哗”落下来。 我弯下腰,朝旁边的墓道照了照,还是黄土通道,我试着朝里钻了钻,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我朝前爬了几米,被一块石头挡住了,下面有一尺宽的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吹出阴凉的风。那里面无疑是一个墓室。 我静静观察了一阵子,突然胆怯了。就是这个黑糊糊的入口,前后钻进了三个梦想发财的人,结果他们都没有出来。 我伏下身子,拿手电筒朝里照去。 这个墓室的面积像一间房那么大,全部用石材构筑。这种石室墓应该出现于西汉后期,盛行于东汉,墓主多为贵族官僚。 墓室里空空荡荡,除了正中间躺着一口很大的石头棺椁,一无所有。 如果说那石头棺椁里装殓着古尸,那么,三个盗墓者哪里去了?就算那个石头棺椁是空的,也装不下三个人啊! 我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死死抓着腰间的绳子,这根绳子是我和人间唯一的联系。 绳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季风也爬下来了。 她刚刚落地,我就感觉有人拽了拽绳子,接着一个声音从洞口传下来:“老大!你说个话!” 我吓了一跳,接着,那根绳子就从上面软软地掉了下来。 我猛地抬头朝上望,那个洞口像月亮一样小,露出一颗黑糊糊的人头,笑嘻嘻地说:“都在地下呢!!!”接着就缩回去了。 完了。 那个精神病一直藏在附近,他割断了我们的绳子! 第二十六章:古墓里惊现三具新尸 我们的绳子被割断了。 看上去,这个洞差不多是4层楼那么高,我们飞都飞不上去…… 我和季风都沉默了。 季风显得很冷静,她说:“天亮之后,会有人经过这里吗?” 我说:“不知道。如果我们出不去,司机也许会找到我们吧。” 季风说:“我们等?” 我说:“那里面是个墓室,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我从那块石头下钻了进去,站起来,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看发现任何异常。然后,我趴在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季风也一点点爬过来。 站起身之后,她回头朝下面那个狭窄的入口看了看,不安地说:“这块大石头不会落下来吧?” 我说:“谁知道,古墓里有很多机关,毒药啊,翻板啊,暗弩啊,流沙啊,落石啊,悬魂梯啊……我们小心点。” 墓室不大,被两只手电筒照得通亮。 四壁上雕刻着各种画像——兵俑,仕女,车马等等,色彩斑驳,老气横秋。 那口石头棺椁比普通棺材大一倍,不算圆弧形的盖子,足有半人高。四周是镏金漆的五彩描,绘着仙鹤、麒麟、龟蛇。棺盖上有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图案,棺底环绕是一圈金色云卷纹饰。 曾经有三个同类,他们爬进来之后就不见了。这里没有门通向另外的墓室,也没有藏匿尸体的角落,他们能去哪里呢? 我伸手在墓室的四壁上摸了摸,上面的石缝连刀片都插不进去。接着,我又趴在地上仔细查找,石材地面十分坚硬,没有任何入口。 最后,我和季风的眼睛都盯住了那口石头棺椁。 按照当时的墓葬习惯,这口石头棺椁里还应该装着一口木头棺材。打开木头棺材呢?应该是一具死尸,还有一些金银财宝。如果棺材是阴沉木做的,我们还能看一眼这具死尸的容颜…… 山村很寂静。 离开山村,来到这片无人的荒山野岭,就更寂静了。 离开荒山野岭的地面,再钻进这十几米深的墓室内,就死寂得恐怖了。好像世上一切活物都灭绝了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朵是痛苦的。正像在白茫茫的雪野里,视线没有落点,眼睛是痛苦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耳朵就容易出现幻听。 我隐隐听到了属于地下这个世界的声音,极小极小,很难分辨是交谈声,是喘息声,还是走路声……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季风突然挺直了身子,张着耳朵四下听。我这才确定,确实有声音,她也听见了! 我想幽默一下,于是伸手敲了敲墓室的墙,大声问道:“隔壁有人吗?” 季风一下抓紧了旁边的撬棍。换一个女孩,这时候往往会抓住男人的手。抓住男人的手是没用的,如果打斗起来,还削弱了男人一半的战斗力。 最后,我又盯住了面前的石头棺椁。 是的,我肯定,声音是从棺椁里发出来的。 我关掉了手电筒,然后朝季风的手电筒指了指,她马上也关掉了。墓室里顿时一片漆黑了。这时候,季风抓住了我的手,她是担心,一转眼我们就在地狱般的黑暗中走散。我也抓住了她的手——这样,至少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知道对方的方位。 我轻轻轻轻站起身,把耳朵贴在了高大的石头棺椁上。 关掉手电筒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真的有第三方,那么我们必须把自己藏起来;第二,没有了光,我们的耳朵会更加灵敏。 我在石头棺椁上贴了几分钟,那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似乎来自冰窖里,颤巍巍的:“你们来做客,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啊?” 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我和季风同时退了一步,都靠在了墓室的墙壁上。 我本能地想逃出去,马上又意识到,即使钻出墓室也无济于事,因为外面无路。路被那个精神病切断了。 我打开手电筒,递给季风,说:“拿着!” 然后,我把撬棍抓在手中,对准棺椁盖下面的缝隙插进去,使劲一撬,撬开了一条缝儿。季风上前帮忙,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句很老套的话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棺椁盖移开了。 一股冷风从里面冒出来。 棺椁里没有装着木头棺材,也没有古尸和金银财宝,黑糊糊的,就像个无底深洞! 原来,棺椁下又是一条墓道。 我说:“我跳下去看看,你等我。” 季风说:“这里面除了这口棺椁,没其他机关,那三个盗墓的进来之后,肯定也搬开了这个棺椁盖,跳进去了……” 我说:“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出路。” 她想了想,没有再阻止我。我扔下撬棍朝棺椁里爬去,季风却把撬棍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个入口大约2米深,我跳下去之后,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撬棍,慢慢朝前走。这条通道是一个朝上的斜坡,前面黑糊糊的,没有尽头的样子。 季风在入口处喊道:“老大,你说个话!” 我说:“活着。” 她就跟着跳下来。 她一个人留在那个墓室里更危险。 我拉着她朝前走,心里很害怕,也很兴奋。一个作家遇到离奇的遭遇,就像一个侦探接手一起难解的案子,一个医生面对一场危险的手术,那感觉又紧张又刺激。 走着走着,我否定这是一条墓道了,它只是一个不规则的地洞,更像是盗墓者挖掘出来的。 我们的手电筒好像都要没电了,光束越来越暗,只能照亮一米远的距离。地洞也越来越狭窄。 我们摸索着走了半个多钟头,地洞依然朝前延伸,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我们的手电筒照到了东西,我和季风同时目瞪口呆—— 三具男尸,背后分别用木桩支撑着,直直地跪在地上。他们的嘴巴微张,里面含着黄土。他们的眼睛里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木桩上,分别写着他们的名字。 回去没有出路。 我和季风躲过这三具尸体,继续朝前走。这次我让季风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了,走出几步就回头照一照,那三具尸体没有跟上来。 她全身都是黄土,牛仔裤的膝盖也破了。我想说:如果我们活着出去,我给你买一条新牛仔裤。又一想,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说这样的话太滑稽了,就没有说。 我们又朝前走了半个多钟头,前面突然到了尽头。 季风朝上照了照,又用手在顶部推了推,竟然推开了一个盖子。我的心翻腾了一下。 她把手电筒递给我,朝上一窜,半个身子就出去了。她用双手拄在洞口两边,使劲一撑,整个身体都出去了。接着,她把手伸下来,接过手电筒和撬棍,我也爬了上去…… 四下一看,我彻底晕了…… 第二十七章:马然而的奇遇 我们从一个地窖里钻出来,置身在一个窑洞里。 土炕上的席子破破烂烂,没有被褥。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只米罐,水缸里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窗户上贴着掉色的剪纸,是一只大公鸡,头都被风刮掉了…… 正是那个长发女人的家! 可是,她却不见了。 我和季风赶紧走出去,来到了刘明久的家。 刘明久的父亲正在院子里抽烟袋,我快步走过去,指着离村子最远的那个窑洞,劈头盖脸地问:“住在那个窑洞里的女人是什么人?” 刘明久顺着我的手看过去,愣了愣,说:“那个窑洞早就废弃了,没有人住啊。” 我忽然感觉我走进了一个鬼故事。 现在我置身罗布泊,回想起那段经历,我忽然不觉得那是鬼故事了。 我们来到罗布泊,不断被那群人侵害,他们就出没于古墓里,也许,那个长发女人跟他们属于同一类东西。 很可能,他们遍布这个世界各个地方,只是,他们永远生活在地下。 在陕北,那群人在地下挖了一条通道,直接伸到门沟村。而那个长发女人,从地下爬出来,钻进了那孔没人住的窑洞,伪装成了人类…… 想想都胆寒。 外面传来声音,我竖起耳朵听,好像马然而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我没听到汽车引擎声? 我爬起来,抓起手电筒走出去,果然看见了马然而,他走着回来的,身上好像流血了,他走到我的车灯照射的范围内,一下躺在了地上。 鲁三国立即朝他跑过去。 我也跑了过去。 马然而就是受伤了,他的双手捂着肚子,手上都是血。 我背起他,快步走向了他的帐篷。 章回挺机灵,早把灯打开了,迎出了帐篷,他说:“我来背。” 我说:“你去拿酒精和纱布。” 我把马然而放在帐篷里,四眼就凑过来。号外死了之后,它明显瘦了。吴珉刚刚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你们干什么啊!不睡觉?” 我没搭理他。 章回拿来了酒精和纱布,我把马然而的衣服掀开,看到了两处刀伤,都很深。他的额头上也有个小口子,估计是跟人打斗的时候划伤的。 我对章回说:“你出去放哨吧,这里我处理。” 章回说:“好。”然后就出去了。 马然而无助地看着我,他感觉到自己估计不行了。 的确,我们没有医生,除了止血,干不了别的。很显然,他的肠子被刺破了。 马然而弱弱地问:“周老大,我会……死吗?” 吴珉感觉事态严重,也爬了起来。 我说:“两个小口子,没事儿。” 他说:“别安慰我了,总共有多少血啊,都被沙漠喝了一路了……” 我说:“马上就止住!” 我用酒精给他消了毒,用纱布一层层缠住了。 我问他:“发生什么了?” 马然而说:“我遇到了两个人……” 马然而就是去盗墓了,他的车上带着全套的工具。 他离开营地,在荒漠中寻找了大半天,并没有找到墓葬。 他想返回了。他沿着自己留下的标记,开始朝营地开。 走着走着,马然而看到荒漠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很魁梧,疲惫地前行着。马然而很害怕,不想赶上他,又不能一直在他背后跟随。 他加大油门,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绕过去了。 从反光镜看,透过扬起的黄沙,那个人依然孤独地朝前走着,并没有对他挥手。 马然而开出一段路,那个人终于在反光镜中消失了,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前面!这次,他和马然而的车距离更近了。 马然而的越野车在沙子上行驶很费力,油门声很大。那个人明明听见了车声,却不回头,继续朝前走着,好像痴呆了一样。 这次,马然而没有绕开他,直接朝他追上去了。接近那个人之后,马然而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哎!你怎么一个人呢?” 那个人一边走一边把脑袋转过来,大胡子都是沙土,他的脸倒很白。他很麻木地看了马然而一眼,继续摇摇晃晃前行。 马然而不敢停车,他把他的军用水壶扔出去,喊了声:“喝点儿!” 然后,一踩油门就开过去了。 尘土就把那个人淹没了。 开出一段路,马然而再次从反光镜里看到了那个人,在远处艰难地行走着。 马然而感到非常奇怪,想来想去,终于想不通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继续朝营地开。 那个人又一次在反光镜中消失。 走出一段路,马然而看见前面光秃秃的沙漠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孤独地行走着。 马然而再次冲向那个人,他怀疑对方不是活人,或许是一具脱水而死的丧尸,只要他的车出了故障,不能继续前行,那个人会立即冲过来,咬断他的脖子,喝光他的血。 马然而想用车撞他了! 他渐渐逼近了那个背影,看见他身后金黄色的沙子上,扔着一个墨绿色的东西,那是他刚才扔给他的军用水壶! 马然而把车速慢下来。 他真的害怕了。 他听说过鬼打墙,不过都发生在黑夜,或者浓雾的天气,现在,天上没有什么云彩,夕阳挂在天边,楚楚动人,怎么可能遇到鬼打墙? 他把车停下来,灭了火,不敢再走了。 所谓鬼打墙,往往就是你认为对的方向,恰恰是错的。 可是,马然而没有勇气朝相反方向开。 终于,那个人走出了他的视野,他准备继续朝前开了。 走着走着,罗布泊的天迅速黑下来,他发现他找不到他留下的标记了。 荒漠上就像盖了一口巨大的锅,继续走的话,就如同无头苍蝇乱撞。 他停下车,决定发射信号弹求救。他的信号枪是在黑市买的,发射装置与信号弹合二为一,只能一次性使用。 后来,他改了主意,他想保留这一弹,万一那个魁梧的人再次出现并袭击他,信号枪可以用来自卫。 他没有熄火,却把车灯关了,锁好车门,藏在了黑暗中。 他紧紧抓着那支信号枪,准备熬过这一夜,如果平安,天亮之后再继续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荒漠上一片死寂,令人发疯。他坐在驾驶座上,时不时地用信号枪碰碰方向盘,那种撞击声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有异常出现。 他有点困了,趴在方向盘上,开始打瞌睡。 突然,信号枪又敲击方向盘了:“咚,咚咚,咚……” 他猛地清醒过来,抓紧信号枪,听。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咚咚……” 有人敲车门。 他在黑暗中朝两侧车窗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打开了驾驶室的灯,吓得全身的骨头一下就酥了——那个魁梧的人贴在他这一侧的车窗上,正在看着他。 他朝旁边躲了躲,赶紧打火,可是,怎么都打不着了。 那个人贴着车窗,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打火。 他的手抖起来,连钥匙都拧不动了,他装作很冲的样子,大声问:“你谁啊!” 对方的表情并不凶恶,只是友好地说着什么。由于隔着玻璃,马然而听不清,他把车窗降下一点点,露了一条缝儿:“你干什么!” 他终于能听见对方说话了,对方用恳求的语调说:“你下来。” 马然而说:“我下去干什么啊?” 对方并不回答,还是说:“你下来。” 马然而举起了信号枪,对准了他:“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滚远点儿!” 对方看了看口径26.5mm的枪口,并不介意,继续恳求:“没事的,来,来,你下来。” 那一刻马然而犹豫了,这个人已经贴在了车窗上,他只有一发信号弹,如果射他,那么他就无法求救了。如果他射向天空,就没有什么东西对付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了。 他还有个疑虑——用信号枪能杀死对方吗? 万一杀不死,那他就彻底完蛋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枪,叫起来:“你走开!”他都快哭了。 对方把8根手指伸进了车窗的缝隙,用力一掰,竟然把玻璃掰碎了,一股风灌进来。对方还在说:“你下来,听话……” 马然而失控了,他对准那个人的脸扣动了扳机,只听“嘭”一声巨响,那个人仰面倒了下去。马然而心慌气短,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两分钟,一张血糊糊的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马然而至死都不会忘记,他的左脸颊被炸了个窟窿,鼻子不见了,半张嘴露出牙龈和牙齿。 他把手伸进来开车门,那张不再像嘴的嘴依然在说着:“我跟你说了,你下来……” 马然而魂飞魄散,歪着身子打开副驾的车门,连滚带爬地扑下车,站起来要跑。 那个人已经趔趔趄趄地冲过来了,抱住了他的双腿,把他摔在沙子上,他看见那个人手里抓着一块锋利的碎玻璃,一边扎他的腹部一边说着:“你怎么就不下来啊!其实没事的!……” 马然而发疯一样踹开他,站起来捂住肚子,继续逃命。 跑出一段,回头看,那个人正在地上爬着追上来。不知道他是失血过多,站不起来了,还是他天生就是爬着走。不过,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马然而发现,他背后的远方,好像出现了手电筒的光,只是那束光并不移动。他意识到那是营地的车灯,赶紧绕开那个爬行的怪物,朝那束光奔去了…… 马然而回到营地之后,没有挺过三个钟头,他死了。 他死之前说了一句话:“鲁三国……是……我老板……” 第二十八章:城市的地下系统 鲁三国是马然而的老板。 很多盗墓者只是挣个劳务费,真正的大佬是幕后老板。 现在,各地的古墓差不多都被翻了个遍,只有罗布泊这片区域很少有人敢来,它又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地下肯定多有宝物。 我推测,鲁三国因此选定了罗布泊,他或许还有罗布泊详细的墓葬分布图,甚至了解这里都埋着什么珍贵之物。 我怀疑,号外也是他雇的,号外死了,他也许以为号外挖到了东西,然后私自独吞逃之夭夭了。 这次,他亲自带着马然而,又来了罗布泊,一是寻找号外,二是准备再动土。 没想到,此行陷入了迷魂地…… 在马然而咽气之前的三个钟头里,他断断续续讲了他的恐怖遭遇,脸色越来越白,白得都吓人了。五官也明显歪斜。 我预感到,他活不过今夜的。 果然,他几度出现幻觉,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按住他,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说:“时间到了,我们约好去打球的……” 我把他按在睡袋上,给他拿来水,他不喝,嘴里继续嘀咕着什么。 在他咽气之前,他已经不认人了,抓住鲁三国,艰难地凑近鲁三国的耳朵,似乎想吐露什么秘密,鲁三国把耳朵凑过去,我听见他很神秘地说:“鲁三国……是……我老板……” 鲁三国静静地听,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我们都听见了。 马然而说完这句话,两只眼睛开始涣散,终于半眯缝着,定格了。 我以为鲁三国会解释一下,比如:“他在说胡话。” 但是,他并没有。他把马然而轻轻放在睡袋上,一言未发,眼睛湿了。 马然而遇到的那个大胡子,我相信,他是我父亲的同伙。 他们活在地下。 就像2007年我去陕北古墓探险的时候,在门沟村遇到的那个长发齐腰的女人。 村里没人见过她,她也来自地下。 那么,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呢? 我的手枪里还剩下5发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子弹,我有必要弄清这个问题。 继续联想——他们在罗布泊钻出了地面,在陕北一个山村钻出了地面,那么,城市中有没有他们的同类呢? 我们都活在地面之上,几乎忽略了地面之下。 实际上,城市的地下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封闭、潮湿、阴冷,没人了解。 偶尔有人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淹死了,尸体下落不明,我们才被媒体牵着,把目光对准了地下。很快,我们又回到了有阳光的生活中来,每天忙忙碌碌,骂骂咧咧。 那么,地下都有什么呢? 先说管道——地下有供水管道、污水管道、热力管道、燃气管道、供电管道、通信管道、光缆管道、电缆管道、有线电视管道等等。 平均下来,中国城市中,每平方公里的管线长度约为25公里。 这些地下管道分为民用、工业、军用三大类,电力、通信、煤气、自来水、污水等等属于民用管道,还有区域间的工业类管道通过城市。军用保密,不详。 都知道,国家在地下空间开发利用方面的法律法规尚不健全,城市地下空间开发利用缺乏统一规划、统一计划、统一标准、统一管理。仅仅是管线,就涉及到城建、规划、电力、燃气、广电、通信等数十家单位。 这些管线错综复杂,有的在规划部门有登记,有的则可能没有登记。甚至管线从属部门都一头雾水,拿不出准确的管线分布图。 另外,地下还有油库、金库、垃圾场、污水处理站、藏书馆、墓穴、地下河流、秘密军事指挥所、抗震设施、人防工程、等等。 就兰城来说, 人均住房面积大约20平方米,全市人均占有人防面积已经超过1平方米。人口300万,那么,从这个逻辑说,地下可以生存15万人,宽宽绰绰的。 你说哪来那么多人? 那么,1.5万人呢? 1500人呢? 150人呢? 15人? 1.5个人呢? 如果说地下系统就像城市的血管,那么,那群特殊的人,他们就是生存在血管里的蛔虫。 有个北京的读者,他曾经对我讲过一个至今不解的经历—— 有一天晚上,他在歌厅唱完歌回家,走在胡同里,看见一只猫缩在垃圾筒旁弱弱地叫着。 这个读者养了三只流浪猫,对猫很有感情。 他想走过去,把那只猫捡回家,有个男人却出现了,他走到垃圾筒前,粗鲁地拽起猫的一条腿,大步走开了。 这个读者开始担忧那只猫的命运了,想了想,他快步追上去。那个人没回头,却好像能看见他,越走越快。那只猫又挠又踢,尖声叫着。 终于,他从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钻进去,不见了。 这个读者判断对方是个流浪汉,他可能想害死那只猫,于是,他一冲动,也钻进了那个下水道。坑底落满了垃圾,臭不可闻。 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捂着鼻子,摸索着朝前走,再次看到了那个男子的背影。 他手里的猫不见了。 这个读者四下照了照,大声问:“嗨,猫呢!” 那个男子转过身来,他的手里只剩下了一根血淋淋的猫腿。 男子笑了,牙齿很白:“一只流浪猫而已,无需挂齿。” 然后就消失在黑糊糊的下水道中。 这个读者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就像身体突然触了电…… 马然而死在了帐篷里。 不管老丁究竟是干什么的,不管马然而的身份是什么,这一夜,我们失去了两个队友。 我把章回叫进来。 鲁三国说:“周先生,我们把他埋了吧?” 我说:“我先说一下,现在大家都睡着,我们隐瞒一下吧,就说马然而一直没回来。” 鲁三国点点头。 我看了看章回和吴珉:“你们同意吗?” 章回点点头。 吴珉也点点头。自从马然而咽气之后,吴珉就躲到了帐篷一角。 接着,我弯腰要去抬马然而,鲁三国挡住了我:“我来吧。” 章回帮着把马然而扶到鲁三国的背上,他跨出帐篷,走向了营地外。 吴珉说:“用我去吗?” 我说:“你要是害怕就别去了。” 吴珉说:“不是害怕,只是很难过……” 接着,我和章回从车上拿出两只工兵铲,追鲁三国去了。 三个人朝西走出了半公里,章回说:“就埋在这儿吧。” 鲁三国就停下来,轻轻把马然而放在了沙子上。 我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就在几米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形成的,似乎就在这里等着马然而的尸体。 我愤怒地一脚踩上去,它变成了沙子,回归沙漠了。 我说:“换个地方!” 这次章回把马然而背起来,继续朝前走,又走出了一二百米,我说:“停下吧。” 这一带都是软沙子,很好挖。我和章回用了半个钟头,就挖出了一个深坑,然后把马然而放了进去,匆匆埋了。 地上多出了一个沙包。马然而喜欢地下,现在他终于去了地下。 我们不能再给他留下什么东西做标记了,就这样吧。 返回的路上,鲁三国说:“周先生,我们一直在这里等救援吗?” 我说:“我们没有领路人,没有导航仪,基本不可能走出去。现在,我们找到了这个湖,轻易不要离开它,我担心,只要一离开,它就不存在了。” 鲁三国说:“可是,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说:“我有三个幻想……” 鲁三国说:“嗯?” 我说:“第一个——马然而遇到了鬼打墙,而我们迷失在这个地方,从本质上说,其实就是遇到了更大的鬼打墙。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和那群出没地下的东西达成和解,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制造的幻术……” 鲁三国说:“第二个呢?” 我说:“第二个——我还希望能找到那片雅丹地貌,也许,我们改变了那个棋盘,调整了风水,我们就回到正常的罗布泊了。” 鲁三国说:“我觉得这两个想法都希望渺茫。” 我说:“第三个——等着救援飞机发现我们。” 当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发现营地里有些嘈杂,好像很多人都起来了。 难道,他们发现马然而死了? 我们快步跑过去,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有人在吵架,我们刚刚离开一个半钟头,又发生什么了? 我们跑进了营地,看见吴珉站在营地中央,鼻青脸肿,正在大声叫嚷着。 黄夕恨恨地看着他,紧紧搂着郭美,郭美全身哆嗦,正在哭。 周志丹和布布好像正在调解。 浆汁儿、孟小帅、季风、令狐山、魏早、白欣欣、蒋梦溪都在。浆汁儿和孟小帅都看着吴珉,满脸鄙弃。 我问:“怎么了?” 黄夕的脸依然肿着,看上去很滑稽,他指着吴珉,低低地说:“他是杀手!” 第二十九章:真正的杀手 我看了看吴珉,陡然明白了。 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睁眼…… 吴珉,他才是跟随郭美而来的杀手! 今夜鲁三国站岗,而鲁三国不在,跟我们去埋尸体了,于是,营地里就出现了空当。 平时,吴珉和章回、马然而、四眼睡一个帐篷,他想溜出来作案很难,只要外面一有风吹草动,他帐篷里的人立即会察觉他不在。 而今夜,马然而死了,章回去埋尸体了,帐篷里只剩下他和四眼,四眼又不会说话。 吴珉说:“周老大,我相信你的智商不低,他们说我想杀人,你是当新闻听,还是当幽默故事听?” 我说:“你错了,我智商很低。” 然后,我面向黄夕:“你说说,怎么回事?” 黄夕说:“昨天,我听说有人跟踪郭美,我很担忧,可是,我被你们怀疑了,又被那个二货无缘无故抽了那么多耳光,我很不服气。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帐篷里睡不着,担心郭美再遇到危险,就躲在门帘后面监视营地……结果,我看见了他!” 他指向了吴珉。 吴珉笑了笑,很平静地朝黄夕扬了扬下巴,意识是:继续讲下去。 黄夕又说:“最初,我以为他想上厕所,后来发现不对劲,他鬼鬼祟祟的,走到郭美她们那个帐篷前,偷听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走到门帘前,好像想进去。我光着脚走过去,看见他拿着一把刀子……” 我又看了看吴珉,他把手里的刀子举了举,似乎在告诉我:刀子在这儿。 黄夕继续说:“我问他在干什么?他一下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人很贼,不过当时他肯定懵了,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解释。我怀疑,那时候他在犹豫要不要杀死我。现在他已经把谎言编好了,你听吧,但是千万不要相信他!” 我再次看了看吴珉。 他笑了,说:“周老大,你们可以当谎言听——你们走了之后,没人放哨了,我担心营地出事儿,就四下转了转。最后,我走到了浆汁儿和孟小帅的帐篷门口。说实话吧,郭美死不死跟我没关系,我只关心我的人。你们知道,浆汁儿和孟小帅都是我的女朋友……” 孟小帅说:“谁是你的女朋友?放屁!” 浆汁儿小声说:“吴珉,你继续说。”不知道她什么态度。 吴珉说:“结果,他突然从我背后跳出来,吓了我一跳!” 黄夕说:“你拿刀干什么?” 吴珉说:“我想保护我的人,必须拿着武器。假如我撞见了想害她们的人,而那个人是你,你是学散打的,身强力壮,我打得过你吗?” 这个人非常狡猾。 他一直在搅混水,比如他大言不惭地说,浆汁儿和孟小帅都是他的女朋友,那是希望两个女孩跟他争辩甚至吵闹,于是,杀人事件就会被三个人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搞乱…… 本来,他拿着刀子接近三个女孩的帐篷,这个行为十分可疑,没法解释,可是,他说着说着却把黄夕摆在了靶心上,他倒成了一个护花使者…… 我忽然感觉,浆汁儿爱上他并不意外,这样能说会道的男人,在女孩没有认清他本性之前,往往能泡到很优秀的女孩。 接着,吴珉又说:“现在,我来谈谈最关键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杀郭美?我跟她无冤无仇,我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黄夕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吴珉不依不饶:“我替你说吧,我可能是被人雇佣的杀手,可是,你不要忘了,我是来找我女朋友的!怎么可能那么巧,我要杀的目标正好和我的女朋友一起来了罗布泊?如果我是杀手,那么,浆汁儿和孟小帅就是我的同伙了,她们先来了罗布泊,为我做掩护。”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浆汁儿和孟小帅,说:“那么,大家都看看,这两个女孩,她们像是杀人犯吗!” 他又把浆汁儿和孟小帅拉了进来! 此时,他已经变成一个雄辩的律师,好像在法庭上演讲,慷慨激昂,正义满胸。 我仔细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小心地分辨着哪些可能是谎言,哪些可能是烟雾弹。 我牢牢地抓住了事件的根本—— 深更半夜,他持刀接近了郭美的帐篷。 他深爱孟小帅,但是,孟小帅嫌他穷。他们有过这样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孟小帅说吴珉养不起她。 吴珉说,离开罗布泊之后,他就会给予孟小帅她想要的生活。 那么,能不能是他在敦煌等待组队的时候,被那个真正的杀手收买了,让他进入罗布泊之后杀掉郭美,出去之后,杀手支付他报酬? 吴珉继续说:“当然,我并不认为黄夕想杀死郭美。昨天,大家怀疑他甚至殴打他的时候,我是持不同意见的,只是我人微言轻,没有制止而已。” 现在,只有一个人揪住他不放,那就是黄夕,他给大家演讲了一番之后,又把黄夕拉拢过来。不过,如果他说昨天我们冤枉了黄夕,就得罪了我。 吴珉接着说:“不过,我很佩服周老大的细心,他怀疑黄夕是有道理的,他只是想保护团队里的一个女孩而已,并没有恶意。总的说来,只能说是一场误会,就像今天一样……” 大家都静静地听,谁都没想到,我鼓起掌来,然后说:“精彩!” 吴珉朝我微笑着点点头。 我走到了他跟前,把刀子收回来,然后开始不靠谱了,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妈x,任凭你花言巧语,我依然认定你想杀郭美。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一直到我们离开罗布泊,只要郭美有意外,我都会记在你头上。现在,你保持微笑。” 吴珉果然保持着微笑,没有说任何话。 布布被迷惑了,她说:“看来真是误会。大家不要乱猜疑了,我们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互相多一分信任,就多一分安全。” 然后,她又走到我跟前,问:“刚才你们干什么去了?” 瞒不住了。 我说:“马然而死了。” 布布沉默了半天才问:“怎么死的?” 我说:“那群人干的。” 其他人都没说话,气氛非常压抑。 我说:“布布说的对,我们要互相信任,可是,我们无法互相信任!” 布布说:“为什么?” 我索性竹筒倒豆子,对大家坦白了:“我说实话吧,上次我被那群人掠去之后,得到一个信息,我们这个团队有一个他们的卧底。所以,我回到营地,才让每个人说段话,证明跟那群人没关系……” 大家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马上有了隔阂。 我继续说:“老丁死了,马然而死了,现在,我们剩下了16个人。我告诉你们,警察是章回杀的,他不想在罗布泊当个犯人。他答应我,出去之后他去自首,他可以排除。” 大家都把眼睛射向了章回。 章回没想到我会公开他的秘密,表情非常慌乱,赶紧低下了头。 我又说:“我认为吴珉有可能想杀人,为了钱。不过,现在大家已经把窗纸捅破,他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他也可以排除。” 大家又看吴珉,他并不辩解。 我继续说:“马然而是来盗墓的,鲁三国是他的老板。他们干的事肯定是违法的,但是跟我们没直接的关系,我只知道,他也不可能是卧底。” 鲁三国愣愣地看着我,显然他也没想到我直接揭穿了他的身份。 我又说:“一个卧底不可能告诉大家,我们团队有个卧底,因此你们不用怀疑我。现在,范围被缩小,只剩下11个人了……” 我看了看季风,黄夕,蒋梦溪,周志丹,令狐山,浆汁儿,魏早,白欣欣,布布,孟小帅,一字一顿地说:“到,底,是,谁!” 他们互相看了看,非常安静。 我不可能怀疑季风,她是我助理,跟我工作6年了,但是我没有理由把她摘出来。如果那样的话,很多人都不该被怀疑,比如浆汁儿,比如孟小帅,比如魏早,比如布布…… 如果说,团队里肯定有个卧底,谁更像呢? 我看来看去,每个人都很像正常的人类。 我又说了一遍:“你藏不住的。” 浆汁儿突然尖叫了一声,指着天上说:“你们看!” 我猛地抬头看去,西方的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幕,占据了半边天! 海市蜃楼? 画面中似乎是个墓室,开始的时候,很模糊,越来越清晰,几支火把在燃烧,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 接着,我也出现在天空中,躺在一个胡杨木的棺材里,上面插着木牌:周德东之墓。我旁边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老者走到我跟前,弯下腰,在我的心口摸了摸,突然直起身来,说:“我的天!他是自己人!” 第三十章:大,大,大,大,大,大,大 我在查卧底。 突然,天上惊现海市蜃楼,重现了我在古墓里的经历。那群人说:我是他们“自己人”! 很快,天上的画面就消隐了。 大家依然举着脑袋看着,其实是全部呆住了。 这是我们进入罗布泊第一次看到海市蜃楼,竟然是出现在黑夜的天空中,这绝对是奇遇! 那不是烟气渺渺的古代街景,也不是云山雾罩的高楼大厦,而是一个黑糊糊的古墓。并且,他们团队中的一员,竟然出现在海市蜃楼中! 这个画面偏偏暴露了一个秘密——我是那群人中的一员! 那是海市蜃楼吗? 海市蜃楼都是无声的,可是天上的画面竟然发出了声音,这不科学。 可是,似乎又很“科学”——那个老头的嘴和声音明显对不上,正好符合声音传播速度比较慢的原理…… 大家慢慢把目光收回来,都聚集在了我身上,都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着大家一下下眨巴眼睛。 白欣欣第一个说话了,声音很冷:“你,自己查自己?” 我说:“我只想说,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白欣欣说:“我只想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浆汁儿不干了,她说:“拥有豪华国产房车的那位先生,我也回来了,我也是他们的人?” 白欣欣说:“你是被救回来的,他是自己回来的!” 浆汁儿说:“我是被谁救回来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实话告诉你们,我在古墓里遇见了我的父亲。他离家出走36年了。” 大家都惊呆了。 我说:“我才知道,我爷爷确实是他们的人,不过,他逃离了他们那个种族。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种族。他们放了我之后,我父亲告诉了我,我们团队有他们的卧底。就这些。” 说完,我看着大家。 我特别盼望此时有人问我:“哪个是你父亲?”—— 谁问我,谁可能就是那个卧底。可是,没有人问,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又说:“如果你们怀疑我,那真的卧底就安插成功了。” 吴珉说话了:“我可以发言吗?” 我说:“你说。” 吴珉说:“我不认为周老大是卧底。同意的请举手。” 说完,他率先举手了。 季风举手了,浆汁儿举手了,周志丹举手了,令狐山举手了,魏早举手了,布布举手了,孟小帅举手了,蒋梦溪举手了,章回举手了,鲁三国举手了。 鲁三国说话了:“我被解除怀疑了吧?” 我说:“是。” 他说:“那么,要我说,只有一个人最可疑。” 我说:“谁?” 他说:“只有他不在。” 大家都把脑袋转向了帕万的帐篷。 大家都聚集在营地中央,只有帕万呆在帐篷里。 那顶帐篷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要再和他谈谈。 是啊,此人是我们半路遇到的,稀里糊涂就加入了我们的团队,然后,他把我们带入罗布泊湖心,我们迷失了方向,接着他就装疯卖傻,又突然会说话了…… 我让大家回帐篷休息,让魏早去跟鲁三国放哨,然后我单独走进了他和帕万的帐篷。 帕万没有睡,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好像在等我。 我站在帐篷门口,毫不掩饰地观察他。 他看都不看我,只是目视正前方,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就说话了:“帕万,其实我跟你算是自己人。” 他不说话。 我又说:“我父亲就在你们当中,他已经告诉我了,你是他们派来的。”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真相已经大白了,你就说话吧。” 他把脑袋慢慢转向了我。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抓住了那把手枪。 接着,他摇了摇头,非常清楚地说:“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谨慎地问:“那你是……哪伙的?” 他说:“我要是说了我的来历,你不怕吗?” 我说:“你……说。” 帕万真的说了,他的声音就像在念经,听得我魂儿都飞了—— 一天夜里,很黑很黑,我睡着睡着,突然摔到了地上。我睁开眼睛,发现家里的房子变小了!我仔细看,我的床、被子、枕头统统都变小了!我急忙拿出一个尺子,想量一量,那个尺子也明显变小了! 不用量了,我猛地意识到:是我自己在变大啊! 我低头看了看,短裤已经撑破了,布片掉在地上。惊恐间,眼前的一切东西又小了许多,我如果再不出去,会把房子撑破! 我迅速爬进妈妈的房间,看见妈妈变得就像婴孩一般大,正在小小的床上安详地睡着。我不敢惊醒妈妈,机灵地爬出了房子,怀着巨大的惊恐,朝野外奔逃。 镇子的北部,是一片沙漠,我只有那一个去处了。 街道两旁的的居民以为地震了,很多人跑了出来…… 我越来越大,我看房屋、道路、桥梁,就像积木一样了,就像飞机爬上高空之后,旅客从舷窗朝下看的感觉。 我放轻了脚步,怕不小心踩到哪座房子上。此时,我还没有走太远,在我心里,我和脚下这些蚂蚁大小的人类,似乎还是一脉相传的同类,他们长着鼻子眼睛嘴巴,我也长着鼻子眼睛嘴巴。我还不忍践踏他们的财产,不忍伤害他们的生命…… 天亮之前,我终于跨进了沙漠。 对于我来说,沙漠就像我小时候玩的儿童沙滩乐园,不过这里没有人类的影子,我可以喘口气。 我突然感到饿了。 四下看看,没有食物。我低下头,想捉个什么活物吃掉。 不论捉到什么,只能生吃,我没有火。人类的文明,尘世的繁华,都不属于我了。 我眼望四周,就像史前,心中那个悲凉啊,那个孤独啊。 沙漠光秃秃的,没有一只动物。巨大的恐惧感又一次涌上我的心头——恐龙是怎么灭绝的? 我的眼睛盯住了远处的城镇。 野生动物越来越少了,现在,最多的动物是人,密密麻麻,俯拾即是。我想活命,只能吃人了。 我轻轻地走过去…… 人们发现了我,四处奔逃。 我看不见他们惊惶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狂乱的叫喊,只看见他们像虫子一样四下跑动…… 我一个个捏起来,开始吞吃。 吃着吃着,我猛地停住了。我不知道我吃的这些人里,有没有我妈妈,有没有我的堂弟和表妹,有没有我的启蒙老师张宝泉,有没有我的女朋友小黎…… 我希望吃掉我的仇人,一直跟父亲过不去的主任,街道派出所的那个呵斥过我的警察,还有骂过我妈妈的邻居胖女人…… 我无法辨别。 我咬了咬牙,继续捉人吃——我吃过人! 我还在变大,变大,变大……终于,我的肉眼看不到人了,连最高的建筑物都变成了沙粒一样大。 天地之间彻骨地冷。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在我脚下就是不太平整的地面而已。我已经和人类诀别了。 我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东、南、西、北、上、下这些方位的概念。我好像进入了另一种时间,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一点点伸向宇宙的尽头,时间的末端。 我已经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不再需要粮食,不再需要呼吸。我竟然永远不死。 很多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太空中的天体,都在急速或者缓慢地运动着,它们越来越小。 地球已经像灰尘一样大了,人类是附着在上面的细菌。 太阳仅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一只蜡烛。太空中,有无数的蜡烛,闪闪烁烁,陆续有蜡烛点亮,也陆续有蜡烛熄灭。 还有一团团的亮星云,暗星云…… 我想起了在体育馆看演出,舞台上暗下来,黑压压的看台上就是这样的效果,有打火机,荧光棒,手电筒……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假如,突然有一个比太阳更强大更永恒的东西,骤然照亮这无边的黑暗,我会不会看见密密麻麻的脸呢?我不敢想啊。 这时候,我摆脱地球已经亿万斯年。 借着蜡烛的光,我端详着那一粒漂浮的灰尘,想,上面还有人类吗?是不是已经灭绝了?假如还延续着,那也是不知多少代之后的人类了,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的数量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一百亿了呢? 我突然有了一种暴力欲,用手捏起那粒灰尘,把它投进了蜡烛的火苗中。 我继续变大,变大,变大…… 太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萤火虫一样,最后连看都看不见了。 宇宙更黑暗了。 又过了亿万斯年…… 终于,我的脑袋顶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我的心猛跳起来——也许,这就是宇宙的终极之处了!打开盖子,也许就看见幕后的那个主宰了! 盖子被我顶开了。准确地说,是被促使我不停变大的那股神秘力量顶开了。我好像钻出了一个黑糊糊的球体,无边的光明刺得我紧紧闭上眼睛…… 这不是太阳的光明! 恐惧的巨大阴影在我的心中弥漫开来。我不敢睁眼,我无法想象会看见什么。 最终我还是从眼皮缝隙望出去:上方不是蓝色,而是红色——无边无际的红色。遥望四面八方,出现了很多鲜艳的东西,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房屋,像机器,像动物,像植物…… 这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不知道谁主宰着这个更大的世界,不知道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什么。 我一片茫然,根本无法和这个更大的世界沟通,就像细菌闯进了电脑。 我继续变大,变大,变大…… 又过了亿万斯年…… 我终于发现,那红光也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个蜡烛,它们变得越来越微茫,帕万又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孤独,无望,恐惧,悲伤……经过漫长漫长漫长的时间之后,我又撑破了这个黑暗的空间,在更大的一个世界里露了头。 我像鸡雏撑破蛋壳一样,跳了出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的情况,目瞪口呆—— 第三十一章:他们也迷失了…… 帕万继续讲道—— 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房间,看到了妇产科医生,看到了一个女人疲惫而幸福的脸。 我“哇”一声哭出来。 说到这里,帕万突然笑了,笑得我浑身发冷。 我想起了他写的:大,大,大,大,大,大,大。 他说:“我是人,但我是跟你不一样的人。” 我很不争气地后退了一步,问帕万:“你是什么人?”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是,天,外,人。” 天外人! 浆汁儿曾经专门猜测过!她还说,她不怕神灵,更怕天外人。因为神灵是正能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个标准。天外人就不一定了。 人类一直试图向宇宙深处发射讯号,寻找并告诉另外的生命,我们存在着。有人强烈反对,他们的理由是——万一另一种生命更强大,地球很可能招来灭顶之灾。人害人是违法的,但是人杀死细菌就是微不足道的…… 我说:“电视上出现的画面是你们播的?” 他说:“闲着无聊。” 我说:“我们的人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他说:“不是,是另外一群人。” 我说:“古墓里的那群人?他们……是人?” 他说:“你们人类的另一个分支。” 我说:“那沙子雕成的花是不是你们造出来的?” 他说:“不是,我们毫不知情。” 我在他跟前蹲下来,正要再问什么,传来了浆汁儿的声音:“大叔大叔,我到处找你!”接着,她就跑进来。 帕万立即露出呆滞的表情,不说话了。 我对浆汁儿说:“你干什么!” 她说:“我想和你说点事儿。” 我说:“有事儿明天再说。” 她看了看帕万,又看了看我,低声说:“要是季风喊你,就算隔着罗布泊你都会跑过来……”然后,她愤愤地退出去了。 我没理她。 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了,我又对帕万说:“我们接着聊吧。” 帕万木讷。 我轻轻推了推他:“帕万?” 他慢慢转过脑袋,似乎打了个激灵,突然醒过来。 我赶紧挑重要的问:“你们在罗布泊干什么?” 他说:“我不会告诉你。” 我说:“那你到我们团队来干什么?” 他似乎没听懂,怔怔地看着我。 我说:“你为什么伪装成一个哑巴,混进我们的团队呢?我们的团队有资源?” 他终于听明白了,说:“他就是来给你们当向导的,他就是你们的一员啊。” 我说:“你不说你是天外人吗?” 他说:“我们只是通过他在跟你说话!” 我说:“哦……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的表情有些悲伤:“回不去了。” 我说:“回不去了?” 他说:“是啊,我们也在这里迷失了。” 我说:“你们怎么可能迷失!” 他说:“这个地方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删除了我们的航线,我们跟你们一样,也回不去了……” 我说:“你们在哪儿?” 他说:“你们的想象之外。” 我说:“那你们能帮助我们走出去吗?” 他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突然说:“你们会害我们吗?” 他又笑了,没说话。 我说:“你能让我看看你们的长相吗?” 他说:“不可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仿制出来的天外人造型,只是你们的想象而已,我们的长相根本不是那个样子。” 我说:“那你们是什么样子?” 他说:“从外形上看,我们并不是人。” 我说:“你们有眼睛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耳朵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鼻子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嘴巴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身体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说:“我在你们地球上找不到可以打比方的东西。” 听了这话,我的身上冒出寒意。 我说:“你骗我。” 他说:“嗯?” 我说:“我觉得,你就是帕万,你疯了,你在胡言乱语。” 他说:“好吧,我是帕万,我疯了,我在胡言乱语。” 我说:“不然,你证明给我看。” 他说:“怎么证明?” 我说:“一切都是你说的,太不可信了。你说你是神,我也信吗?除非你现身,让我看看。” 他想了想,说:“我不可能让你们看到我的样子。” 我说:“那么,你给我飞一下。” 他说:“你看见我飞起来了,不会害怕吗?” 我说:“不会,你飞吧。” 他慢慢站起来,低头看了看我,说:“那我飞了……” 我紧紧盯住了他。 他微微动了动两只胳膊,好像真的要演示了!我紧张得都喘不出气来。他是个血肉之躯,怎么可能飞起来? 我看了他半天,他又坐下来了:“帕万太重了,飞不起来。” 我有些嘲讽地说:“我就知道。” 他看了看我,并不辩解。 我突然说:“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员,你就是卧底。” 他看了看我,说:“现在你离开帐篷,一直朝前走99步,你会看到7个‘大’字,那是我白天写的,在中间那个‘大’字的正中间,你把沙子扒开,会看到一个东西。” 我有些激动,问:“什么东西?” 他说:“一块你们地球上没有的物质。” 我说:“月球上的?” 他说:“它来自一个你们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说:“它叫什么?” 他说:“你就把它叫天物好了。” 我说:“什么颜色?” 他说:“无色。” 我说:“你不会埋一块玻璃糊弄我吧?” 他说:“它比玻璃硬10009倍。” 我说:“用什么切割它呢?” 他说:“你们地球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切割它。除非你用心。”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你爱的时候,它会变成一颗心的形状。你恨的时候,它会变成三角的形状。噢,对了,你要把它拿在手上。你的每一种情绪都会影响到体温,而体温会引起它的变化。另外,它绝不可以被复制。” 老实说,我真的不信。 我说:“有那么神奇?” 他说:“你去找找看吧。” 这个东西是证明帕万是不是“天外人”传声筒的唯一物证。我立即出门,拿着手电筒,朝着他说的地方走过去了。 果然,走出了大约99步,我看到了那7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我走到第4个‘大’字前,在中心处朝下挖,很快就碰到了一个东西,这一刻我惊心动魄了。 它像大拇指指甲那么大,原始形态很像一颗椭圆形的石子。 我把它拿起来,放在掌心上,很凉很凉。 我用手电筒照着它,仔细看,虽然它是透明的,但是我确定它绝对不是玻璃,它晶莹剔透,却坚硬无比。 可能我太震惊了,它渐渐呈现出类似爆炸的形状。 我相信附在帕万身体里的那个人,绝不是胡说八道,他肯定来自宇宙深处。 我也知道,我手里这个东西,乃是地球上没有的无价之宝。 我小心地把它装进口袋里。 等我回到帕万的帐篷,他再次陷入呆傻状态,什么都不跟我说了。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今天是5月5号,我的生日。 我不想告诉大家这件事了。平时我也不过生日。 其他帐篷都黑着,只有我的帐篷亮着灯。 我打算给浆汁儿一个惊喜——把口袋里的这颗天物送给她。 它不能做戒指,没人切割得了它。 它不能做项链,没人能在它身上穿孔。 就让它当浆汁儿的玩具吧,全世界独一无二,她肯定喜欢。 我一边走回帐篷,一边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抓在了手里。我发现,它渐渐变成了一颗心的形状。我忽然意识到,它代表爱情。 我走进帐篷,魏早正在跟浆汁儿和孟小帅说话。 我问:“郭美呢?” 孟小帅说:“她回到黄夕的帐篷了。” 魏早问我:“怎么样?” 我说:“帕万只是个病人,没问题。” 魏早不再说什么了。只要不确定帕万是卧底,那么他就摆脱不了嫌疑。他站起来,说了声:“去站岗了。”然后就离开了我的帐篷。 我说:“浆汁儿,你要跟我说什么?”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我和你不熟。” 我说:“好了,我赔不是。你是不是问我……那7个字?” 浆汁儿撇了撇嘴:“我才不稀罕!” 我说:“那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浆汁儿看了看孟小帅,说:“我们能出去聊吗?” 孟小帅说:“就回避我一个人啊?” 浆汁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没有离开帐篷,她说:“那好吧,小帅我问你,你到底要不要他?” 孟小帅愣了愣:“谁?” 浆汁儿说:“还能有谁。” 孟小帅说:“我跟你说吧,他从始至终都是自作多情。” 浆汁儿说:“噢,没事了。” 然后,她把脸转向了我:“刚才,他找我聊了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说:“吴珉?” 浆汁儿点点头。 我说:“没想到,你还爱着他?” 浆汁儿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我说:“听你自己的。” 我一边说一边把那颗心形的天物悄悄放回了口袋里。 浆汁儿又把脸转向了孟小帅:“小帅,现在你是我的闺蜜,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孟小帅说:“见异思迁的家伙,早晚是祸。” 浆汁儿说:“可是,我怎么都放不下他!” 孟小帅说:“不管你!” 突然,外面传来奔跑声,是魏早,他冲进来说:“我和鲁三国抓住了一个人!” 我一愣,立刻跑出去。他们竟然抓住了我的父亲! 第三十二章:原来有三个卧底! 鲁三国推着一个人走过来。魏早跟在后头。 这个人被五花大绑,满脸阴沉。 他是我的父亲。 45年前的今天,他和母亲生下了我,45年后的今天,我和他很奇怪地相见了。 很多人被吵醒了,在帐篷门口探出脑袋看。 父亲看见了我,停住了。 我和他久久地对视。 过了会儿,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问:“他干什么了?” 魏早说:“他想放掉我们车上的汽油!” 我说:“谁发现的?” 魏早说:“鲁三国。” 我说:“你们怎么抓住他的?” 魏早说:“鲁三国有个电击器,把他击晕了。” 鲁三国有个电击器? 我的心被什么硌了一下。 他来罗布泊,为什么带着电击器? 现在,我们团队总共有5个武器,一把手枪,三把刀子,一个电击器。手枪和两把刀子在我手里,一把刀子在浆汁儿手里,电击器在鲁三国手里。我必须了解武器的分布情况。 我对鲁三国说:“把他送到我的车上,我和他谈谈。” 鲁三国说:“你要是把他放了呢?” 我说:“你说什么?” 鲁三国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我说:“那你想怎么办?” 鲁三国说:“我来问他。” 我说:“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呢?” 鲁三国说:“我会杀了他。” 我说:“那我告诉你好了,他是我父亲,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鲁三国沉默了一下:“他是你父亲?” 我说:“是的。” 鲁三国说:“好吧,我把他交给你,如果你放跑他,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天亮之后,让大家表决怎么处置他。” 然后,他把父亲推到我的车上,把他绑在了副驾位置上。 我坐在驾驶位置上,把车门锁死了。 这是我和父亲第二次见面,过了半天都没人说话。 我希望我们能够跟那群人和平共处,我希望从我和父亲的关系上入手。 终于,我说话了:“你记得吗?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个长相跟我一般大的人看了看我,眼睛里现出一丝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时间不一样……” 我说:“没关系。”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们的卧底是谁吗?” 父亲说:“如果我说了,你会放了我吗?” 他在谈条件。这让我意识到,我和他的父子关系已经淡化,我们是敌人。 我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父亲小声说:“其实不是一个。” 我一愣:“有几个?” 父亲说:“三个。” 我说:“都是谁?” 父亲说:“周志丹,郭美,黄夕。” 我就像被电击了一样:“你在骗我!” 父亲说:“我没有骗你。” 我说:“周志丹是从南美洲飞来的,他怎么可能是你们的人!” 父亲笑了:“你真的认为他在南太平洋听到了徐尔戈的求救?” 我愣了:“那是……怎么回事?” 父亲说:“我说了你别害怕。” 我说:“你说。” 父亲说:“徐尔戈呼救的时候,周志丹就在他下面藏着。” 我说:“他下面是哪儿?” 父亲说:“地下啊!” 我越来越惊诧了:“你们会钻洞?” 父亲说:“我已经退化了,他们的确会钻洞。” 当时,徐尔戈发现走不出去之后,天天晚上拿着录音笔,在漆黑的罗布泊录制黑匣子。结果,他听到地下传来声音,问他:你是谁?你在说什么?徐尔戈回答他之后,对方又说:我叫周志丹,我正赶往复活岛…… 原来,周志丹就藏在沙子之下! 我说:“可是,为什么徐尔戈听见了轮船的声音?” 父亲说:“他们都擅长口技。” 我想了想,又说:“郭美也是你们的人?” 父亲说:“当然是。” 我说:“有人追杀她,她才来罗布泊的,跟你们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父亲说:“你们谁在网上看到她的事件了?她这么编谎,就是为了引起内讧。” 我说:“黄夕最早就加入了我们团队,他是因为害怕离开的,他也是你们的人?” 父亲说:“傻孩子,他并没有离开,他是回来报信了,所以我们才这么了解你们的情况。” 看来,这三个人确实是他们的人。 我又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父亲说:“你是我的儿子!我要你对他们三个人保持警惕,保护好自己,争取活下去。别管其他人了,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的。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们的人就会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回去之后,肯定没命。” 我真的纠结了,说:“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呢……” 父亲说:“你把我放在车上,暗中观察,他们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是个好办法。 我刚要下车,又问了父亲一句:“你们……怕什么?” 父亲意会神通地说:“火。” 我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我下了车,朝各个帐篷看了看,除了我的帐篷,都黑了。 我走回帐篷,浆汁儿和孟小帅躺在睡袋里,都醒着。浆汁儿问:“把谁抓住了?” 我说:“嘘……你们先睡吧。” 说完,我就灭了灯,然后蹲在帐篷门口,抓紧枪,朝外偷窥。 半轮月亮挂在天上,周志丹的帐篷,黄夕和郭美的帐篷,都在我的视野里。 孟小帅表面像个男孩,其实胆子很小,她在黑暗中颤颤地说:“周老大,你在干什么啊?我害怕!” 我说:“你们睡觉,我在等那个卧底出现。” 她们两个人就不说话了,但是我知道,她们一直没睡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走出来。 我心里清楚,除了我们帐篷里的三个人,营地里还有三个人醒着。此时此刻,他们十有八九正躲在帐篷里朝外窥视。 过了很久很久,浆汁儿实在熬不住了,她在黑暗中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大叔,你还不睡啊……” 我没理她。 凌晨三四点钟,人最容易犯困,我开始打瞌睡了。 我用冰凉的枪口顶了顶额头,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依然没有人出现。 我忽然想到,那群人会钻洞!他们会不会从沙子下钻出帐篷,放走父亲,然后又钻回帐篷呢? 我的车不在我的视线里。 我轻轻走出帐篷,从帐篷背后绕到我的车旁,朝里看了看,有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父亲在里面。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周志丹的帐篷前听了听。 这顶帐篷里睡着周志丹、鲁三国和布布。没有声音。 我又屏着呼吸走到黄夕和郭美的帐篷前听了听,里面竟然有人说话。听不太清楚。难道黄夕和郭美在谈情说爱吗? 我用脚尖走路,小心地绕到帐篷门口,再听,竟然听到了周志丹的声音! 不用怀疑了,他是从地下钻过来的! 我紧紧攥住了枪把儿。 周志丹说:“从血统上说,这个人一半是我们,一半是他们……” 又传出郭美的声音,非常凶狠,好像变了一个人:“犹豫什么,就两个选项,要么放了他,要么杀了他!” 黄夕说:“交给我吧。” 周志丹说:“没那么简单。天天晚上都有人放哨,今天为什么都睡了?陷阱。我怀疑,那个周德东此时正在门口偷听我们……” 听到这里,我他妈一哆嗦。 郭美说:“我们早就该把这个周德东干掉。” 黄夕说:“我同意。” 周志丹说:“明天晚上吧。” 黄夕说:“交给我。” 郭美说:“不,我来弄死他。” 我一步步后退,大脑迅速思考对策。 他们都露出原形了。 先下手为强。 他们怕火…… 正好,他们三个人此时此刻都在同一个帐篷里,我去提一桶汽油,浇在帐篷上,然后放火烧死他们。 虽然在罗布泊,汽油无比珍贵,但是为了消灭内患,必须奢侈一把了。 假如起火之后,他们跑出来怎么办? 点火之前,应该把帐篷的拉绳解开,帐篷会瞬间坍塌,把他们埋在里面,这样,他们就是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来了…… 可是,烧死他们之后,我怎么跟团队里的人解释? 我说周志丹、黄夕和郭美是卧底,他们不可能相信,那时候,死无对证,大家会怀疑我是卧底,我害死了三个队友…… 干脆,我不承认是我干的。 我来到卡车上,提下一桶25公斤的汽油,拧开盖子扔掉,拎到了黄夕和郭美的帐篷附近,轻轻放在了沙子上。接着,我靠近帐篷,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拉绳解开,这时候,只要用力一撞,帐篷就会倒下去。再接着,我把汽油轻轻浇在帐篷四周:“咕噜……咕噜……咕噜……” 一切完毕,我掏出打火机,准备动手了。 帐篷里的人并没有察觉,他们在嘁嘁喳喳地说话,具体听不清。 我的手在颤抖。 就在我要打着打火机的一瞬间,突然有人大喝了一声:“周德东,你要干什么!” 接着,亮晃晃的手电筒就照过来。 是鲁三国。 我好像从一个世界跌入了另一个世界,突然清醒过来。 我说:“他们是卧底……” 鲁三国说:“谁说的?” 我说:“我父亲说的……” 鲁三国说:“你父亲在哪儿?” 我说:“车上啊!” 鲁三国说:“哪个车上?” 我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头了,快步跑到我的车前朝里看了看,根本没有人。 第三十三章:你知道第七感吗?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感觉我好像在做梦。 我问鲁三国:“我父亲呢?” 鲁三国反问我:“你在梦游吗?” 我突然愤怒了:“你不是抓到我父亲了吗!” 鲁三国在月光下观察了我一会儿,然后很轻柔地推了推我:“周先生,你醒醒,醒醒。” 我说:“我醒着!” 鲁三国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我冷静了一下,问他:“你怎么没去睡觉?” 鲁三国说:“我站岗啊。” 我突然问:“你有电击器吗?” 鲁三国说:“什么电击器?” 我猛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梦游了。我差点烧死三个队友! 我又问:“周志丹呢?” 鲁三国说:“他和布布在我们的帐篷里睡觉啊!” 我说:“你看见了?” 鲁三国说:“刚才我回帐篷加了件衣服,看见他睡得正香。你到底怎么了?” 我错了,刚才我差点烧死黄夕和郭美!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开始回想,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幻梦状态的。 我跟帕万聊过,他说他是天外人。那是幻梦吗?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了那颗天物。可能因为我的迷惑,它变成了曲里拐弯的形状。 看来,我和帕万的交谈是真实的。 我回到帐篷之后,跟浆汁儿和孟小帅聊了会儿天,浆汁儿说他放不下吴珉……那都是真实的。 接着…… 接着…… 我霍地想起来,接着我躺下了! 从那以后都是幻梦! 没有魏早来报信,鲁三国也没有抓到我的父亲,我和父亲也没有在车上说过话! 我在做梦? 这个梦太逼真了,驱动我的身体,从车上提下汽油,浇在黄夕和郭美那顶帐篷的四周,并且解开了那顶帐篷的拉绳,差点就打着打火机! 这个梦不是我做的! 应该说,肯定有人在我的大脑里制造了这个梦,引诱我杀死我的两个队友! 什么人能在我的大脑里制造这个阴险的梦? 我忽然想起我进入罗布泊之前刚刚出版的一本书《第七感》。 可能有人看过,可能有人没看过,我们一起回忆一下—— 故事主人公是个女孩,她是单亲家庭的小孩,跟父亲一起生活。 一天夜里,刮着大风雪,父亲很晚都没有回家。她给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她急死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只有一遍遍地拨电话,每次都是同一个声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动重拨。 ……打那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悲伤和绝望,因此她很少给人打电话,总是发短信。 半夜的时候,她穿着衣服在床上睡着了。她迷迷瞪瞪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地方白云缭绕,鲜花盛开,父亲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儿了?” 父亲说:“我去那儿了。” 她觉得父亲的回答有点古怪,又说:“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父亲还是说:“我去那儿了。” 她说:“那儿是哪儿啊?” 父亲依然笑吟吟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去那儿了……” 她忽悠一下醒过来。 房间里的灯亮着,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风雪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它送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 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去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心口突然特别难受,就像有人在转动辘轳,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扶着床头坐下来,使劲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却没有丝毫缓解。 终于,她艰难地走出去,叫了声:“爸!” 家里一片死寂。 她走进父亲的卧室看了看,没人。 走出来,她继续给父亲打电话,依然是那个堵心的声音:“嘟……嘟……嘟……嘟……嘟……”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敏感地想到:这种心痛会不会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某种感应呢? 她总听到这样的事儿:某人去世了,当时他的孩子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情,就在某人咽气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满心悲伤,或者生理疼痛…… 她害怕了,默默祷告: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爸!我需要他!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冲过去抓起来,正是父亲的号码。她紧张地接起来,叫了声:“爸……”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110民警。” 她的心头一冷。 对方说:“这个电话的主人是你爸?” 她低低地说:“是啊。他……怎么了?” 对方说:“他在路旁冻僵了,你马上过来一趟吧。” 实际上,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他不是冻死的,法医说,他是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憋死的。 …… 我们都知道第六感。 一个人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还存在着“超感官知觉”,那就是第六感。就算你根本没看到什么,没听到什么,没闻到什么,没尝到什么,没摸到什么,却依然感觉到要发生某件事,结果它真的发生了,这就是第六感告诉你的。 我们只知道人体内存在着第六感,却没人知道还存在着第七感。 至亲的人——比如,父亲和孩子或者母亲和孩子,他们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感应,那就是第七感。只是,它藏得很深很深,我们一般不察觉,只有在生死关头,它才会神奇地显现出来。这类的例子太多太多。 更没人知道,第七感其实是亲人之间的一条神秘通道,找到它,就可以控制对方的意识。 比如,你在冥想中认为你其实是你的父亲,你模拟他的身份去思维,那么,就等于替换了你父亲的精神世界,你想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 就算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不可能去尝试。 一个人可能害他的敌人,可能害他的朋友,可能害他的同事,可能害他的恋人,但是没有人去害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者亲生孩子。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个正常人,在她18岁的那年,为了争夺一场畸形的爱情,她利用第七感把母亲害疯了。 那天是她的生日。 这一天第七感的通道最顺畅。 当时是深夜,她藏在自己的房间中,拿出剪刀,在同一张白纸上剪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纸人,又用钢笔在纸人身上,分别写上母亲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把两个纸人的脑袋齐刷刷地剪下来,互换,用胶水分别粘在对方的身体上,把它们并排摆在了床下。 接着,她走到母亲的卧室前,这时候,母亲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她坐下来,进入了冥想。 在冥想中,她就是母亲,她在医院工作,这天她去上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在背后紧紧跟随她…… 于是,母亲就进入了某个幻梦世界,这天她去上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在背后紧紧跟随她…… 故事是我编的,但第七感却是真的存在。 我猛然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和父亲之间的第七感通道大敞四开! 我从鲁三国手里夺过手电筒,快步跑到我的帐篷前。 鲁三国在后面喊道:“你去干什么?” 我顾不上回答,快步沿着帐篷寻找,在紧挨着我睡袋的位置,看到了一块不大的石头,压着两个纸人,随着风,“啪啦啪啦”飘动,我蹲下去查看,纸人的脑袋是后来粘上的,身体上分别写着两个名字—— 周德东。 周夫子。 父,亲,在,害,我! 在幻梦中,他告诉我,周志丹、郭美、黄夕都是卧底。 他说,当时周志丹就藏在徐尔戈脚下的沙子里在跟他对话;他说,郭美说有人追杀她,那是为了引起我们内讧;他说,黄夕最初并没有离开,他是回去报信了…… 就算父亲控制我的大脑,可是他怎么能如此了解我们的情况? 只有一种可能,我们团队真的有个卧底。 既然父亲想让我害死周志丹、黄夕和郭美,那么这三个人的嫌疑都可以被排除了,只剩下了9个人——季风,浆汁儿,布布,孟小帅,白欣欣,魏早,帕万,令狐山,蒋梦溪。 卧底会不会恰恰在周志丹、黄夕和郭美之间呢? 父亲知道鲁三国在放哨,会及时阻止我,他故意这么做,正是为了保护那个卧底…… 我不确定那群人的智商究竟有多高。 我彻底蒙头转向了。 鲁三国走过来,我把那两个纸人撕掉了。 鲁三国关切地望着我:“今天晚上你到底怎么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我不能肯定眼下是现实还是幻梦了。 我试探地说:“刚才有人进入咱们营地了,你没听到动静?” 鲁三国说:“我听到动静了,当时我在车上,下来就看见你要放火。” 我说:“我被他们控制大脑了。” 鲁三国扑地笑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 鲁三国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周先生,咱们坦白说吧,你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人?” 我说:“不是。” 鲁三国说:“那你为什么要烧死黄夕和郭美?” 我又说不出话了。 父亲真够阴毒的。那群人真够阴毒的。 就算我烧不死黄夕和郭美,我也会被大家当成卧底。 鲁三国突然不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很短,手握式,前面有两根电击针,我认得,那是电击器!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那我告诉你,我才是那个卧底!” 第三十四章 我杀了人 鲁三国是卧底! 我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枪,迅速对准了他平坦而结实的肚子。 可是,马然而死的时候,为什么说鲁三国是他的老板?难道马然而也是卧底?他在给鲁三国打掩护?如果他是卧底,他怎么被那群人杀死了? 我没时间思考了。 鲁三国看到我的枪,愣了愣:“你有枪?” 我说:“你终于露头了。” 他说:“你敢射我吗?” 我说:“你给我个不敢的理由。” 他说:“黄夕和郭美的帐篷四周,被你浇上了汽油,你想烧死他们,今天晚上我放哨,把你制止了,然后,你就开枪打死了我……你觉得大家会怎么处置你?” 我说:“我会解释清楚的。” 他并不怕,一步步朝我逼近:“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不怕枪,怕火?” 我愣了,他竟然知道父亲在控制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 我说:“那就让我试试吧!”一边说一边扣动扳机护圈,把子弹推上了膛。 他像噩梦一般,继续朝我逼近:“只要你开枪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步步后退:“你站住!” 他仍然逼近:“你站住……” 他要杀我,我感觉身边的沙子正在凝聚,好像在幻化成花朵形状。 我喊起来:“再不站住我真开枪了!” 他说:“开吧,开吧,瞄准我……” 我扣动了扳机,枪没响。 我太紧张了,我抠在了扳机护圈上。 听说有个警察,使用这种七七式手枪朝几个疯狂的持刀歹徒射击,由于高度紧张,手指抠在了扳机护圈上,连续“击发”几次都没有打响,最后光荣牺牲…… 我赶紧把食指抠在扳机上,然后抬起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嘭”一声巨响,子弹射出去了。 鲁三国的脑袋突然朝后仰了一下,就像甩了一下头发,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我听见布布尖利的叫声:“周德东!” 我猛地醒过来,我惊愕地发现,我竟然在鲁三国的帐篷里,一个人躺着,我的枪口顶着他的脑袋,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我在梦游! 我刚刚醒过来,之前都是在梦中! 有人打开了应急灯,是布布,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了看枪口下的人,正是鲁三国,他的眼睛眯缝着,额头偏左的地方似乎塌陷了,有个很小很小的黑洞,渗出殷红的血。 完了,我杀了鲁三国。 周志丹也醒了,他从睡袋里爬起来,迷迷瞪瞪地问:“周先生,你在干什么?” 我使劲闭上了眼睛。 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依然是鲁三国那张不再平整的脸,那个黑洞令人心惊,四周的血悄悄扩大了范围。 我突然站起来,布布吓得一下躲到了周志丹旁边。 我拎起应急灯,冲出帐篷看了看,在紧挨着鲁三国的帐篷外,沙地上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有人“噔噔噔”地跑过来,是魏早,他问:“周老大,什么声音!” 我说:“我开枪了。” 魏早紧张地四下看看:“他们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鲁三国怎么回帐篷睡觉了?” 魏早说:“我让他回去的,他的身体太不灵便了,我替他在站岗。” 我说:“噢……” 然后,我慢慢回到鲁三国的帐篷,把应急灯放下,在帐篷门口坐下来。 2013年5月5日,星期天凌晨,我杀了人。 我全身开始剧烈地哆嗦。 很多人都起来了,披着衣服走过来。四眼也跟着章回跑过来,很不识时务地舔着我,似乎在安慰。 魏早挤进帐篷,弯腰看了看鲁三国,很吃惊地问:“他怎么了!” 周志丹和布布都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我朝他开了枪……” 魏早说:“日,你杀他干什么?” 我说:“他是卧底。” 我真的黔驴技穷了,我解释不清楚,只能说鲁三国是卧底。 我知道,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不该撒谎。如果大家相信了我,那么他们从此就会放松警惕,不再追查那个真正的卧底。 可是,如果我不撒谎,大家就会怀疑我是卧底,肯定驱逐我,到时候,我走投无路,真的可能叛离人类,去投靠古墓的那群人了。然后,夜深人静,他们派我返回营地,一个接一个杀死我的队友……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我终于明白了,稳定是第一重要的事。 至于法律问题,假如我能离开罗布泊,我会去自首。 魏早很不信任地看了看我,说:“你怎么证明他是卧底?” 也许是战友的缘故,自从进入罗布泊以来,魏早一直很拥护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产生质疑。 我说:“我父亲来了,他告诉我的。” 魏早说:“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说:“我躺下之后,他来到了我的帐篷。” 魏早不再说话了,只是观察我的表情。 布布突然说:“要是你父亲说我是卧底,你刚才杀的就是我了?” 我看了看她,说:“你不是卧底,所以他没说是你,可见他提供的是正确情报。” 布布说:“要是从今往后,你父亲每天夜里都偷偷溜进你的帐篷,告诉你一个卧底的名字,你是不是要把团队里的人一个个都杀掉?” 大家都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都看着我。 我变得极其被动。 周志丹也说话了:“就算你怀疑他是卧底,是不是该当着大家的面问个清楚啊,你说杀人就杀人?法院还有个审判过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我杀鲁三国其实属于精神病犯罪。 我是精神病吗? 吴珉说话了:“我证明,鲁三国是卧底。” 大家都看他。 我也看他。 吴珉说:“马然而受伤回来之后,帐篷里只有我、周老大和鲁三国在。马然而咽气之前,曾死死瞪着鲁三国,说了四遍——就是他!” 周志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吴珉说:“我不知道周老大是怎么想的。我没说,是因为当时马然而失血过多,处于神志不清状态,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胡言乱语。” 接着,吴珉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在救我。 他越这么做我越觉得他就是想杀掉郭美的杀手。他想跟我达成同盟,互相包庇。 我决定顺水推船了。 布布说:“周老大,你不是说鲁三国是马然而的老板吗?” 我说:“那是我的猜测。” 周志丹说:“不说了,把他埋了吧,这个帐篷我们还得住呢。” 魏早、黄夕、章回和令狐山4个人,拽着鲁三国的四肢,把他抬了出去。 我最后看了鲁三国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在笑。 我也跟着走了出去。 吴珉走在我身边,小声说:“对不起,我撒谎了,情非得已。” 我也小声说:“你不许杀郭美,否则,我同样不会放过你。” 他没有说话。 我们把鲁三国抬到马然而的那个坟包旁,挖个坑把他葬了。让他们做个伴吧。 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 吴珉悄悄塞给我一把精致的车钥匙。 我说:“谁的?” 吴珉看着别处,小声说:“鲁三国的车钥匙。” 看来,下葬的时候,吴珉搜了他的口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把鲁三国的车钥匙交给我,不过我还是装了起来。我们想离开罗布泊,最好开上鲁三国的路虎揽胜。 我一夜都没怎么睡,有些头重脚轻。 他们几个人各自回到帐篷补觉了,我也走回了帐篷。 我发现,很远的湖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活物,他在动。 我定睛看去,那个赤裸的小孩又出现了! 他一把把抓起沙子,笨拙地扔到湖里。 这个小孩神出鬼没,说他正常鬼都不信。 我紧紧盯着他。 他并不看我,继续扔沙子玩儿。他离湖水太近了,换了平时,我会立即冲过去,把他拉到安全地带。 此时我却没有动。 他玩了一会儿,突然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入了水中。 我的心“扑腾”一下。 我依然按兵不动,死死盯着湖面。 1秒,2秒,3秒…… 十几秒过去了,我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想跑过去救人。 最后,我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住了。 我缺乏勇气。 我相信,只要我下水,很可能有一双小手死死抓住我的双脚,把我拽下去。 时间加速流逝。 几分钟过去了,那个小孩并没有浮上来。 我有点后悔了,不管他是什么种类,终归是一条生命,我该救他的…… 可是,有这么巧的事吗?他偏偏在我的注视下掉进了湖里? 十几分钟过去了,要么他从水下溜走了,要么他淹死了。 我一狠心,转身要离开了。 突然,我听到“哗啦”一声,猛地回过身,看见那个小孩在水面上冒出来,只有一颗脑袋,他的手并不划动,好像站在什么东西上,眼神阴冷地朝我看过来。 我再次死死盯住他。 我们无声地注视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沉,再次潜入水中,湖面又变得一片平静了。 这次,我等了他半个钟头,他再也没有出现。 难道他家在湖底? 我忽然想到,这个小孩也许跟古墓那群人不是同一个种族。那么,他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回到帐篷,而是走到鲁三国的豪车前,掏出车钥匙,把它打开了。 他不是卧底,但他是马然而的老板。盗墓需要很多工具,其中说不定会有氧气面罩。 我在车上找了找,并没有找到任何盗墓工具,却看到了一个急救装备箱,打开,果然看到了呼吸面罩、气瓶、防水手电筒等等物品。 我打定了一个主意——我要去湖底看看那个双鱼图案,看看那个小孩去哪里了! 第三十五章 没有底的湖 我轻轻回到帐篷,钻进睡袋里,却怎么都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鲁三国那张脸。 睡不着也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担心,父亲再次利用第七感通道钻入我的大脑,控制我的意识,接下来,说不定他会指令我杀死浆汁儿或者季风! 我们还剩下15个人了。 一夜之间,我们死了三个,照这样下去,不出5天,我们就全部葬身罗布泊了。最后一个人,估计会暴尸沙漠,无人掩埋。 我没有吃早餐,一觉睡到11点多钟。 我走出帐篷,洗漱完毕,去了令狐山的帐篷。 季风不在,外头热得像个蒸笼,她却和浆汁儿、孟小帅一起在湖边捕鱼。吴珉在旁边献着殷勤。 令狐山坐在帐篷门口,静静地观看。我知道,他看的是季风。 我和他坐在帐篷里,我突然说:“你心律多少?” 令狐山愣了愣:“什么叫心律?” 我说:“就是说,你每分钟心跳多少次?” 令狐山说:“哦,我没测过。你怎么问这个?” 我说:“随便问问。” 令狐山说:“反正我长跑5000米跟玩儿一样。” 我看得出来,他和我聊天心不在焉,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朝外看季风捕鱼。 我说:“你是不是怀疑你的继父害死了你的生父,然后娶了你的母亲?” 令狐山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肯定是这样。既然他们9个人互相残杀,既然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逃出去了,你说死掉的那8个人是谁杀的?” 我说:“那你还来罗布泊干什么?” 令狐山说:“我来找丧胆坡。” 我说:“有什么意义吗?” 令狐山说:“当然有意义了,可以证明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说:“怎么理解?” 令狐山说:“如果我找不到丧胆坡,那就说明,他是故意杀死我父亲的,然后编了个谎言逃避惩罚;如果我找到了丧胆坡,那就说明,当时他确实被某种力量附身了,不能自控……” 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之所以和他聊这些,其实是在试探他可不可靠。如果我感觉他家族的故事是真的,那他就是可靠的。如果我感觉他家族的故事是假的,那他就是不可靠的。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说的是真话。 我说:“现在你确定了?” 令狐山点了点头:“确定了。”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因为我找到了丧胆坡。” 我说:“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丧胆坡,我们并没有互相残杀!” 令狐山看了看我,突然说:“已经开始了。” 我说:“什么已经开始了?” 令狐山压低了声音,说:“昨天夜里你杀死了鲁三国。” 我愣住了。 令狐山接着说:“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卧底。” 我说:“令狐山,我告诉你,昨天夜里我被我父亲控制了大脑,处于梦游状态。” 令狐山说:“他怎么可能控制你的大脑?” 我说:“说起来话长,你就当他掌握某种法术吧。” 令狐山说:“就像布布说的——假如今天夜里他再控制你的大脑,让你杀死我呢?” 我说:“我不会让他再控制我的。” 令狐山说:“你怎么防御他?” 我说:“说起来话也长,你就当我也掌握某种法术吧。” 令狐山说:“如果我们的大脑都被控制了呢?” 我说:“不可能,只有直系血亲之间才有通道。” 令狐山摇摇头,说:“我不同意。只要有人能进入你的大脑,其他人肯定也能进入你的大脑!” 这话说得我一寒。 我开始怀疑第七感了。它真的只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通道吗? 打个比方:一条“王”字隧道,似乎只有“王”字能够通过,那么,“田”字卸掉两旁的竖,不也可以通过吗? 我认为我是被父亲控制了大脑,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幻觉。 我忽然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说:“我跟大家商量一下,今天就离开这里,继续找出路。” 令狐山继续看季风了,有些悲观地说:“该看见的我们都看见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走出罗布泊。” 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到湖底去看看。 我朝浆汁儿喊道:“浆汁儿!” 她朝我看了看,跑过来。 我和她走进帐篷,然后说:“浆汁儿,我要送给你个surprise。” 浆汁儿说:“值钱不?” 我不动了,就那么瞪着她。 她说:“好好好好,只要是你送的,我什么都喜欢,行了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天物,它变成了一颗心的形状。 浆汁儿接过去,很惊奇:“哇哦,太漂亮了!你在哪儿捡的?” 我说:“在沙子下挖到的。” 浆汁儿说:“这么凉!它是什么材质啊?” 我说:“玻璃的吧。” 浆汁儿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玻璃呢!” 我说:“答应我,不要把它弄丢,好吗?” 浆汁儿说:“绝对不会!” 接着我说:“浆汁儿,一会儿我要潜到湖底去看看,如果天黑之前我不出来,你们赶紧离开。能记住吗?” 浆汁儿说:“你怎么潜?” 我说:“鲁三国的车上有气瓶。” 浆汁儿像小孩一样挡在了我面前:“我不许你下去!” 我说:“上次我下水,看见湖底有个双鱼图案的东西,我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浆汁儿说:“那我更不让你下去了!” 我说:“你玩过密室逃脱吗?” 浆汁儿说:“玩过啊。” 我说:“现在我们被困住了,只要发现机关,就应该去探一探,说不定一下就解锁了,那时候,大家都得救了。我必须下去。” 浆汁儿突然跑到了帐篷外,对湖边的几个人喊起来:“出事了!你们快来啊!” 季风、孟小帅和吴珉都跑了过来。 浆汁儿对大家说了我的打算。 吴珉说:“周老大,我们根本不知道水有多深,太冒险了。” 浆汁儿举起了那个天物,嚷嚷道:“他把这块玻璃送给了我,就像要诀别似的!我们不要让他下去!” 我看了看吴珉,吴珉看了看我。浆汁儿不知道我有多尴尬。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想玩命吗?潜那么深,提前需要医生对身体做评估的!就算非要下去,那也选个年轻的下去啊。” 季风突然说:“我去叫令狐山。”说完就朝外走。 我喊住了她:“季风!” 她停下了,我对她说:“这是我想做的事儿,你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看得出来,她和令狐山已经很亲近了。 季风在帐篷门口犹豫着。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又看了看浆汁儿,低头想了想,说:“看来该我表态了,周老大,我下吧。” 我说:“你们这么做,已经剥夺了我的自由。” 浆汁儿说:“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一个中年大叔,充什么英雄啊?想吸引女孩?吴珉年轻,让吴珉下去!” 我说:“得了,我放弃了,谁都不要下了。” 吃完中饭,我趁大家午睡的时候,悄悄来到鲁三国的车上,把手枪藏在了车座下,只在口袋里装了一把刀子,一只防水手电筒,然后,我背上气瓶,戴上呼吸面罩,试了试,没什么问题,最后我锁好车门,小心地绕过帐篷,直接来到了湖边。 我大概计算了一下:将气瓶的压缩气体解压,得到体积,用体积除以流量,估算出这个气瓶可以使用12个小时。 湖水很清,呈青绿色,望不到底。 我回头看了我的帐篷一眼,浆汁儿正在睡着,我真的不确定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我“咕咚”一声跳了下去。 由于气瓶的重量,我下沉的速度很快。 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大约潜到30米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了。 我的神经越绷越紧,我竟然一直沉不到湖底! 我打开了手电筒,只能照出几米远。水中空无一物。 大约3分钟之后,我大概沉下了30米,水的压力越来越大,依然不见湖底。 我记得,最新的潜水记录是一个南非男子打破的,他的深度为318.25米。不过,他用的是先进的潜水设备,而我的设备很初级,幸好,我近年经常去三亚潜水,算是有些经验,但是,我也不可能到达那么深的地方…… 朝下看看,那个双鱼图案更亮了,不过,我感觉它和我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我一咬牙,继续朝下潜。 好像有只小手抓了我的脚一下,凉凉的,滑滑的,我一哆嗦。低头朝下照去,黑糊糊的都是水。 突然有个东西掠过了我的脊梁骨,我在水中艰难地转过身去看了看,有一个光溜溜的活物,飞快地朝前游着,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湖水中。 那绝对不是鱼。 那是个赤身裸体的小孩! 难道他像鱼一样,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 就在我错愕间,又一个小孩从我旁边游了过去,很快就不见了。 这时候,我已经下潜到了大约80米的深度。无边无际的水越来越冰冷,下面依然不见湖底! 我继续朝下潜,水里出现了很多小孩,远远近近,全部采用蛙泳姿势,在水中朝着四面八方游去。我无法喊他们,我和他们都像鱼一样静默着。 他们没有伤害我。 我继续下潜,10分钟之后,我相信我已经接近了120米的深处! 这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牌子,指向更深处,上面写着几十种文字,其中一种是汉字,我看了之后,脑袋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第三十六章 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终于接近了那个双鱼图案的东西。 似乎到底了。 那不是湖底,更像两扇对开的大门。 我之所以说更像,因为我的目光短浅,看不到全貌。 那两条鱼,只是门上的两个门环。 我接近它们之后,它们反而更暗淡了。我摸了摸,无法判断那是什么材质。 大门中间敞开着,大概十几米宽,下面依然是深不可测的湖水。 我的胸腔十分憋闷,全身肌肉剧痛,眼睛、耳朵和鼻子就像要爆裂了似的。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脸,看上去肯定跟淹死的人一模一样。 深度潜水,最容易丧失意识而昏厥。 我祈祷老天,一定要让我保持清醒。 我趴下来,朝“门”里面照了照,竟然看到了一个方向牌,在水中摇摇晃晃地指向更深处。那似乎是铜质的,生了很多绿色藓苔,缠绕着一些水草类东西。上面有各种文字,我只认得汉字,写的是——出口:12756.2千米。 我惊呆了,这组数字应该是地球的直径! 就是说,这个湖其实是条通道,穿过地心,通往地球另一端? 我要返回了。 我要减压,让身体组织脱氮。我没有潜水表,不知道我的深度,我凭着经验上升,停留,然后继续上升…… 我大约花了8个钟头,才浮出水面。 水上和水下一样黑。 我看到了营地稀拉拉的灯火,很多人在奔走,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好像出什么事了。 我爬上岸,卸掉气瓶,歇了会儿,然后快步走过去。 大家都聚在我的帐篷前,我听到孟小帅在哭。 怎么了! 我挤进去,看见浆汁儿躺在睡袋上,全身水淋淋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眼窝和鼻孔都是沙子,布布正拿着毛巾轻轻地擦着。 孟小帅坐在浆汁儿旁边,拉着浆汁儿的一只手,哭得很悲戚。吴珉跪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季风也在。 我说:“她怎么了?” 孟小帅转头看到了我,顿时哭得更激烈了:“你去哪了啊!她死了!” 浆汁儿死了! 浆汁儿死了? 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在我的潜意识里,如果把这次经历当成一部小说,那么我就像男主角那么重要,浆汁儿就像女主角那么重要。女主角怎么会死呢? 我忽地想起了那个死亡名单上的顺序——衣舞,号外,徐尔戈,张回,周德东,浆汁儿,帕万,魏早,白欣欣,布布,孟小帅。 我被他们放回来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浆汁儿了。 我呆呆地在浆汁儿身旁坐下来,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那么冷。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一阵悲凉的歌谣,那是道士超度死人时唱的:人死如灯灭,犹如汤浇雪。若要回阳转,海底捞明月…… 几个人对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下午,浆汁儿午睡醒来之后,发现我不在,就跑到各个帐篷找我。 终于没找到。 她很着急,四处叫喊。 章回帮她查看脚印,确定我下水了。 浆汁儿就坐在了湖边,等我。 吴珉陪着她。 季风也来到湖边,等待。 太阳一点点偏西了,仍然不见我出来,她开始对着湖面哭。 吴珉安慰她说:“他带着气瓶,不会有事儿,肯定会安全返回的。” 浆汁儿叫道:“都几个小时了!再深也该上来了啊!” 吴珉说:“亲,潜水不像你想的那样,需要在不同深度进行减压,不然他出来可能当场就死亡。” 浆汁儿不讲道理了,她哭着说:“你当我是傻瓜吗?他肯定凶多吉少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在乎他的死活!你们都走开,都走开!” 季风和吴珉并没有离开。 浆汁儿突然站起来,跑到鲁三国的车前去拽车门,车门锁着,她找到一把工兵铲,几下就把玻璃砸碎了。 吴珉一直跟着她,他大声问:“你干什么!” 浆汁儿说:“我找氧气!我下去找他!” 吴珉说:“你根本不懂潜水,多危险哪!” 浆汁儿不理他,在车上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气瓶。 她气呼呼地离开,又去湖边等了。 天黑了,布布、孟小帅和蒋梦溪做好了晚饭,季风和吴珉怎么劝浆汁儿,她都不离开湖边。季风和吴珉只好先回去吃饭,剩下浆汁儿一个人,继续魂不守舍地在湖边坐着。 吃完晚饭,依然不见我回来。 不但浆汁儿紧张,所有人都担忧起来。 季风和吴珉再次去了湖边,这次,令狐山也跟来了。 可是,他们却没看见浆汁儿的影子,喊了她几声,没人应。 吴珉惊骇地说:“这个小傻瓜,不会不带氧气就下水了吧!” 季风说:“她可能去厕所了。” 然后,她举着手电筒跑到湖对岸,去女厕看了看,没人。 她赶快跑回来,这时候,她的脸色有点变了。 她举着手电筒朝湖里照了照,湖面一片漆黑,并没有人影。 她带着令狐山和吴珉沿着湖畔寻找,看到水边漂着几张白花花的东西,好像是纸条,季风弯腰把它们捞上来,共4张,上面的钢笔字鲜丽逼眼—— 浆汁儿,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她惊呆了。 听到这里,我也惊呆了——那些纸条正是我们昨夜玩游戏写的纸条。后面那三张被老丁抓到了,结果他淹死了。 它们已经被我撕掉了啊,怎么又出现了? 第1张纸条,由“老丁”变成了“浆汁儿”。老丁淹死之后,大家不再玩那个游戏,其他那些纸条都在帐篷里,后来也扔掉了,为什么这张偏偏出现在了水里? 季风、令狐山和吴珉终于找到了浆汁儿,发现她已经淹死了。 她的尸体被一片罗布麻挡着,很难发现。这个位置和她等我的位置相距大约100米,不知道她是自己走过来的,还是死后被人移过来的。 大家讲完之后,孟小帅哭着对我吼:“都怪你!不然浆汁儿不会死!” 我没有辩驳,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流泪。 浆汁儿走了,正像杨坤唱的,这营地那么空。 我不想听任何人说话,我不想看到浆汁儿那张几乎变了形的脸,我要独自一人在荒漠上走一走,我要让黑暗把我团团包裹住……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看到人的。 我他妈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这个人走到我跟前,叫了声我的小名:“红灯啊……” 又是他!我对这个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我在黑暗中默默注视他,等待下文。 他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这个卑微的语调勾起了我的回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对母亲说话就是这种语气。 我不说话。 他试探地说:“他们要驱逐我……对不起,爸爸得杀掉你,也许他们才会重新接纳我……” 他说最后一句话竟然哽咽了。 我心里冲上了一股怒火,这是商量吗? 我冷不丁说:“来吧。” 他慢慢贴近了我,毫不掩饰地哭着,说:“你不要恨你爸……” 我正想说:我下地狱都不会放过你。一把尖尖的刀子已经刺进了我的心窝,他扎得很深,他握刀把的拳头撞在我的胸膛上。我全身发软,慢慢瘫倒在沙漠上。 他松开刀子,蹲下来,嚎啕大哭,男人的哭声在荒漠里更显恐怖。 我似乎感觉到我的心跳在迅速变慢,600次,300次,100次,6次,3次,1次…… 他的哭声越来越飘忽。 荒漠上突然冒出了两个人,扑向了父亲,接着,我隐约听见钝器砸在骨头上的声音,接着父亲就嚎叫起来,和那两个人厮打在一处。我的大脑缓慢地转动着——这两个人是谁呢?我的队友?不像,噢,他们是古墓里的人…… 古墓里的人一下下砸着我父亲,父亲并不强壮,很快就不再嚎叫了,躺在沙漠上,安静下来,好像有流血的声音,不知道是我还是他:“咕噜,咕噜,咕噜……” 看来,他也完蛋了。 那两个人喘了会儿粗气,其中一个很苍老的人说话了,应该是对我父亲说的:“你违规了,必须死……” 我没听到父亲说话。 另一个说:“埋了吧?” 苍老的声音说:“埋了吧。” 一铲铲沙子扔到我的身上,很重。我感觉我的心跳,1次都没有了。 沙子把我埋得严严实实,我解脱了沉重的尸体,变得轻飘飘的,类似在做梦,轻飘飘的我在穿过一个黑暗而狭窄的通道,不知道在多深的地下,压抑而窒息。 通道越来越窄小,我却固执地朝前钻。 不知道哪一辈子,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是我出生的时刻? 终于,我从另一个世界露了头。 没有阳光,一片幽暗。我意识到,我死了,我终于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了…… 我依然保持着活着时的走路姿势,慢慢朝前迈步,其实我已经没有身体了。 前面出现了一扇门,无比巨大,让人产生敬畏。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众妙之门。 这就是老子说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所有死去的人都要通过这扇门? 我慢慢地走进去了…… 我真的死了。 我父亲也死了。 不过,死的那个我是被复制的我。 我依然在水中,我正在上浮。 第三十七章:我遇见了我 我并不知道,我接近了地心通道之后被复制了。 我想返回营地了。 我用了大约9个钟头减压,才浮出水面。 我爬上岸,状态很不好,感觉就像初次来到这个世界,很不适应,它的风,它的干燥,它的噪音。 没什么噪音,只是营地里的交谈声。 我看见大家都围在我的帐篷门口,说着什么。 我卸掉气瓶,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孟小帅正在嘤嘤地哭。 浆汁儿躺在睡袋上,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头发一湿就更黑了。她的脸那么白,双眼紧闭,神态很不安详。 布布拿着毛巾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沙子。 看得出来,她已经死了。 孟小帅坐在浆汁儿旁边,拉着她的一只手,泪流不止。吴珉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季风也在。 我在浆汁儿旁边跌坐下来,过了好半天才问:“她怎么了?” 孟小帅哭着说:“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还问问问!” 我好像在做梦,愣愣地看着她,说:“你在说什么啊?我刚回来……” 布布看了看我,说:“周老大,你是不是太累了?去找个帐篷睡一会儿吧,我们守着她。” 我猛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肯定出现了另一个我,已经跟他们见过面了! 我在水下看到了那扇神秘的大门,看到了两个鱼形的门环,看到了那个路标指示牌,一切都有可能。 我不敢再说话了。 如果,另一个我回来了,现在他在哪儿? 万一,他走进帐篷,跟我撞见怎么办? 我把目光重新落在浆汁儿的脸上,心里狠狠地一酸,她曾经说,获救之后,她会在飞机上亲我一下的,可是我们永远没有那个机会了…… 浆汁儿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她是不是握着我送给她的那颗天物呢? 我抓起她的手看了看,里面空无一物。 我掏了掏她的口袋,摸到了那个凉凉的小东西,依然保持着心的形状。我把它放在了她的手心里,让它永远陪伴她吧,她会很开心。 想着想着,我的眼圈就湿了。 我说:“你们都回去吧,我陪她,天亮再下葬。” 说完,我看了看孟小帅:“你再去找个帐篷睡吧。” 孟小帅擦了擦眼泪,说:“我也陪她。” 我又看了看吴珉,他的眼睛红红的,看来哭过。他说:“我陪小帅。” 真正的我是10个钟头之后才浮上水面的。 我爬上岸之后,感觉全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主要是脑仁儿,就像被电钻钻进去一样疼。 我卸掉气瓶,休息了十几分钟,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回走。 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本来双腿就发软,我一下摔在了沙子上。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大吃一惊——沙子上有个气瓶! 它是哪儿来的? 我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气瓶! 我把三个气瓶搬到一起,仔细查看,它们的形状型号一模一样,都是天蓝色的。再看操作说明和生产日期,也一模一样。 我使劲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就意识到,我很可能被复制了,已经从水里钻出了两个周德东! 那么,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周德东钻出水面呢? 我是周本人,还是复制品? 我要疯了。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能和另外的我撞在一起。 我小心地朝营地走过去,其他帐篷都黑着,只有我的帐篷门帘缝隙透出光来。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它,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有点像……我听我在视频中说话。 我大惊失色,马上想到了我的枪,他有没有去鲁三国的车上拿走我的枪? 我快步走向鲁三国的车,看到车门上的玻璃碎了,车门虚掩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爬上去,在车座下摸了摸,枪在。 我把它拿在手里,又一次回到了我的帐篷背后,蹲下去偷听。 孟小帅的声音很大:“……明天爷去找他们!” 接着我听到了吴珉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孟小帅说:“给浆汁儿报仇啊!” 吴珉说:“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孟小帅很生气:“你就是个怂蛋!鉴定完毕!” 吴珉说:“我们要靠智斗。” 孟小帅说:“快拉倒吧,你的智慧都用来保护自己了!” 那个我说话了:“你们是来守灵还是来吵架的?让她安静点好吗?” 守灵? 谁死了? 我慢慢直起身子,从窗户看进去,三个人围着一个人坐着,那个人的身体直挺挺的,是浆汁儿! 浆汁儿死了? 我突然想冲进去了。 那个我慢慢抬起了脑袋,他正好对着我这个窗户,我赶紧蹲下来。 浆汁儿死了,我五雷轰顶。 过了几分钟我才回过神来,帐篷里的谈话变得清晰—— 那个我说:“我要告诉你们,这里不只有古墓那群人存在,湖里还有一群人,他们都是小孩,在水里游来游去。不,他们不是小孩,他们只是长成了小孩的样子……” 我一步步退开了。 那个帐篷已经不属于我,我无家可归了。 既然有两个气瓶,那么就应该有两个复制的我啊,另一个去哪儿了? 我想到了季风,这时候,只有她能救我了。 我走到她的帐篷前,小声叫了声:“季风……” 没人应声。 我又叫了声:“季风!” 令狐山说话了,很警惕的样子:“谁!” 我说:“我,你叫醒季风。” 我听见令狐山说:“季风,季风!周老大叫你。” 我怀疑他俩睡在了一起。 过了会儿,季风披着披巾从帐篷里走出来,她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跟我来。” 我把她带到了我的车上,然后说:“你信任我吗?” 季风说:“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被复制了。” 季风说:“你做梦了吧?” 我太着急了,对她发脾气了:“你听不听我说话!” 季风说:“你说……” 我说:“我听过一个传说,罗布泊有个秘密装置,能把人复制,今天去了湖底,看到了两扇大门,好像通往地球另一端,我出来之后,发现另一个我已经回营地了……” 季风说:“我看见的那个人不是你?” 我说:“肯定不是!我从湖底上来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到你!” 季风张大了嘴巴。 我说:“现在,那个我就在我的帐篷,跟孟小帅和吴珉说话!” 季风变得有些警惕了:“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真的你?” 我说:“我刚才就问你,你相不相信我……” 季风说:“如果我相信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说:“你把那个我叫出来。” 季风说:“干什么?” 我不说话了。 她追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的声调变得很阴沉:“杀了他。” 季风不说话了。 我说:“我不确定那个复制出来的我,是不是坏的,不过我必须弄死他,总不能同时有两个我存在。” 季风终于露出了女孩的柔弱,她难过地说:“我不希望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我说:“过去我们都蒙在鼓里,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又看了看我,说:“周老大,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在考我。 我马上回忆了一下。不但她想考我,我也想考自己。我说:“2007年,你在qq上给我留言,说你是我的读者,在兰城发展很不顺利,马上就要回四川老家了,跟我告个别,我对你说:你来跟我喝酒吧……” 季风又问:“我们在哪儿见的面?” 我说:“兰城博物馆门口。” 她想了想,突然说:“你打算怎么弄死他?” 我说:“我下水的时候,只带了刀子,没带枪。水下那个装置复制了他,他肯定有刀子,却没有枪。枪在我手里。” 季风说:“你用枪,大家都会听见,如果他们看到你的尸体会怎么样?” 我说:“你把他带到远点的地方。” 季风又看了看我,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我从车窗看出去,季风走到我的帐篷前,把另一个我叫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好半天,终于,那个我跟季风走了。 他们朝着营地背后走去。 我把车座上的头枕卸下来,包在了枪筒上,当消音器。然后,我轻轻打开车门,朝他们追过去。 荒漠一片漆黑,他们根本看不见我。 他们走得很慢,我甚至听到了另一个我大声嚷嚷,不知道季风说了什么,他又对季风发脾气了。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仅仅走出了不到500米。 我要动手了,我尽量放轻脚步,飞快地接近他们。那个我一直在说话,并没有发现我。 我离他只有3米远了,我说了声:“嗨!”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季风突然就离开了那个我,撒腿跑到了我的旁边。 那个我孤零零地站在沙漠上,好像在辨认我是谁。 他终于说话了:“你是谁?” 我说:“你是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心情开玩笑。”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脸:“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现在该你回答我了,你是谁?” 他想了好半天才谨慎地说:“我是……周德东。” 我说:“回答错误!” 然后我就举起枪,迅速对准了他的胸口…… 第三十八章:对证 那个我突然说:“慢着!” 我没有扣动扳机,也没有说话,我想听听他临死之前会说什么。 那个我看了看我旁边的季风,说:“季风,你相信我吗?” 季风手足无措地说:“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什么都不要问我!” 那个我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完蛋了……” 我突然问:“你有记忆吗?” 那个我说:“废话。” 我说:“我给你点时间,你讲讲你的家乡,你的童年,或者你写的那些故事。” 那个我说:“为什么不是你来讲?” 我说:“枪在我手里。” 那个我说:“这样不公平,你应该把枪交给季风,然后我们轮流讲述,让她来评判,她觉得谁是假的就打死谁。” 季风说:“我同意。” 她看了看我:“你同意吗?” 我说:“我不同意。” 季风说:“那你就是假的。” 我愣住了,想了半天,终于把枪交到了她的手里,小声说:“你,不,要,站,错,队。” 接着,在漆黑的罗布泊上,出现了滑稽的一幕——我和另一个我在沙子上坐下来,开始讲述自己的历史—— 那个我先说的:“我,周德东,1967年5月5号出生,具体时辰不知道。我老家是黑龙江一个小镇,那地方很穷,只有沙土路,一下雨就变得一片泥泞。我在小说中叫它绝伦帝,其实它的名字是依龙镇。它在中国地图的鸡头上,说起来很巧,罗布泊在鸡尾上,两个地方遥遥相对……” 我说:“我家住在依龙镇西北街,那是一排连脊房子,总共5户人家。” 那个我突然问:“你家住在最东边还是最西边?” 我不屑一顾地说:“西边第二家。” 那个我就不说话了。 我接着说:“我家房前房后是菜园,用葵花杆夹成障子,障子下面长着很多野草。我家房后是工商所,再往后是畜牧站,再往后是邮电所,再往后是道班。过了道班就是庄稼地了……” 那个我说:“错了,朝北再走一截路,有个酱菜厂!中间还有个池塘,那里是依龙镇的露天游泳馆,有一年夏天,那里淹死了三个小学生!” 我说:“后来那个酱菜厂被扒掉了,你不知道吗?” 那个我赶紧说:“噢,想起来了……” 季风说:“周老大……们,我记得你们曾经跟我讲过你们老家10个恐怖故事,你们能轮流讲讲吗?” 我说:“我先说吧——依龙镇西南有个草甸子,我小的时候,有个叫张彩云的妇女,开着农机车横穿那个草甸子,结果农机车抛锚了,她被一群狼活活吃掉了。也有人说,张彩云认识邻县一个男司机,那个司机从来不吃肉,张彩云出事那天,有人看见那个司机面黄肌瘦地走进了草甸子,又红光满面地走出来……” 季风看了看那个我。 他赶紧说:“依龙镇东南有片坟地,有个姑娘上吊死了,就埋在了那儿。下葬当天,有个人喝醉了,夜里骑自行车路过那里,听见那座新坟里传出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他的酒吓得醒了一半,骑上自行车赶紧离开了。几年后,那个姑娘的父母打算把女儿的尸骨迁到另一个地方,挖出棺材之后发现,姑娘的尸骨根本不是下葬时的姿势了,被褥和枕头都被撕破了,她脖子上陪葬的金项链也被拽得四分五裂,头发也被拽下来,这儿一绺,那儿一绺……” 我说:“依龙镇西北有条沙土路,很邪,经常发生鬼打墙。听说,有个男孩骑着自行车从亲戚家回来,半路遇到一个女孩问路,她要去依龙镇,男孩就载上她一起走了。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互相都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走着走着天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男孩发现他迷路了。最后,他扔掉自行车,拉着女孩摸索着朝前走,竟然走进了一片坟地。他赶紧拉着女孩退回来,朝相反方向走,走着走着,再次回到了那片坟地。四周都是墓碑,好像在阻拦他们。男孩一只手拉着那个女孩,一只手打着打火机找路,赫然看到前面一块墓碑上写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那个我说:“依龙镇东北有个技校,操场一角,插着一块四方形的大石头,没人知道它的来历,没人知道它下面究竟埋了多深。石头顶端刻着很奇怪的图案,说不清是人还是动物。有人怀疑它是天上的陨落之物,也有人怀疑它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文物。有人爆出一个惊天的秘密——那石头会动。天一黑,它就慢慢转动了,天亮之后,正好转一圈,回归原样。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去实地测试,其中一个是我小学同学。天黑之后,他们打开手电筒,照在那块石头上,牢牢记住了一个好像尾巴的图案,它朝着学校大门。而那个好像脑袋的图案,朝着校工宿舍楼。然后,他们关上手电筒,坐在操场上等。一直熬到午夜零点,他们观察石头上的图案,那个尾巴图案,依然朝着学校大门;那个脑袋图案,依然朝着校工宿舍楼。他们用指南针确定方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个石头的确在转动,之所以看不出来,那是因为参照物也在跟着石头转……” 我说:“依龙镇南街有个客运站,外貌是二层楼,其实只有一层的候车厅,二层是个假的装饰建筑。过去,那里不是客运站,而是一排厢房。其中一户人家有很多老书,装了四大箱子,没地方摆放,就用四根绳子分别绑在了屋梁上。他说:“有一夜,四个书箱同时掉下来,炕上躺着一家五口人,书箱分别落在中间的空当里,没砸着一个人……” 那个我说:“依龙镇北街有个敬老院。有个男孩,他和女朋友到野外谈情说爱,要回家的时候,男孩拉着女孩站起来,结果,那女孩的裤裆裂开了。男孩跑到敬老院,看到一个戴黑帽子的老太太,他向她讨针线。那女孩的裤子是黑色的,老太太却只有白线,男孩就拿回来。两个人钻进苞米地缝上裤子,回家了。第二天,那个女孩找到男朋友,告诉他,早晨起来之后,她看见她的裤子裂开着,根本没缝上,她也没找到白色线头。那男孩跑到敬老院,发现根本没有戴黑帽的老太太……” …… 我发现,另一个我对我的历史,包括我写的小说无比熟悉,如数家珍。 我说:“算了,我们不说老家了。你为什么要来罗布泊?” 那个我看了看季风,说:“那天你带我去体检,我提前走了,其实……我发现我的身体有问题。” 季风问:“什么问题?” 那个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律每分钟600次,跟老鼠是一样的。我来罗布泊是为了寻根。”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我,问:“你喜欢浆汁儿吗?” 我稍微想了想,说:“喜欢。” 那个我说:“你下水之前,送给过她什么东西吗?” 我说:“一块玻璃。” 那个我说:“你确定那是一块玻璃?” 我说:“你说那是什么?” 那个我说:“天物。” 季风说:“什么天物?” 那个我说:“你不要问了,反正是个很珍奇的东西。” 然后他追问我:“是吗?” 我绝望了,他复制了我的身体,包括伤痕,复制了我的记忆,复制了我的情感……我真的无法证明他是假的,我是真的。 我一筹莫展了。 突然,我灵机一动,盯住了他:“你是作家吗?” 那个我一愣:“我当然是作家。” 我说:“那我问你一个词,你给我解释一下。” 那个我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你问吧。” 我说:“请问,复制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说:“复!制!” 那个我说:“你写在地上。” 我说:“用不着,复习的复,体制的制。” 我故意避开了“重复”和“制造”两个词。 那个我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 复制人终于露出了缺陷! 他什么都和我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复制”一词的含义! 季风非常机灵,她一边盯着那个我,一边不知不觉地移到了我身边,把手枪塞给了我。 我扬起枪口,对准了那个我的心口,说:“那我告诉你,你就是复制的!” 说完,我直接扣动了扳机。 尽管枪筒被头枕包着,枪声依然很大。 那个我中弹了,他摇晃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我知道,我没有打中要害,上前一步,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一枪——“嘭!”这下,他“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我好像触犯了“天条”,沙漠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接着我听见那个湖传来恐怖的声音,好像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死死拽住了季风。 我看到沙漠上出现了很多小孩,他们赤身裸体,围着我和季风飞快地跑来跑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第三十九章:我们见到了余纯顺! 我死死抓着我的枪。 现在,枪里只剩下了两发子弹。 几分钟之后,那些小孩越来越远,全部消失在了沙漠中,脚下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看了看季风,她一下就抱紧了我。 她的身体哆嗦着。 我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才说出话来:“刚才,那些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松开她,说:“也许都是复制人。” 季风说:“他们会不会伤害我们?” 我说:“不知道。” 说完,我蹲下去,用双手挖坑。 有人跑过来,大声喊着:“季风!季风!” 是令狐山。 季风应了一声:“在这儿!” 令狐山跑到她跟前,一下抱住了她:“刚才好像地震了,我不知道你跑哪去了,急死了!” 季风亲了他一下,然后说:“我没事儿。” 令狐山看了看地上的那个我,惊愕地问:“他是谁?” 天色很黑,那个我脸朝下趴着,令狐山根本看不清楚。 我继续挖坑,说:“我被复制了。” 令狐山很大胆地走过来,把那个我翻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说:“我从湖底上来之后,看到了两个气瓶,应该还有一个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接着,我对季风说:“如果哪一天,你发现两个我同时出现了,你怎么辨别?” 季风说:“我会让你们解释复制的意思。” 我说:“假如他回答正确呢?” 季风说:“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说:“咱们定个暗号吧。” 季风说:“嗯。” 我说:“三个字,令狐山。” 季风说:“ok。” 令狐山帮我一起挖坑的时候,季风对他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 他说:“罗布泊真像个噩梦……” 我说:“我们天亮就出发,一定要走出去。这个地方确实有超自然的东西,我想,只要我们走出去就回到了现实中。我挺想那个世界的。” 令狐山说:“我跟季风商量好了,如果走出去,我跟她去兰城。” 我回到营地,很多人都起来了。 孟小帅大声说:“季风,你把周老大带到哪去了?” 她以为离开的那个周德东是我。 季风说:“我们去谈个事儿。” 孟小帅说:“刚才地动山摇的,吓死人啦。” 我说:“大家都在,我跟你们商量一下。现在,我们走进了一个迷魂阵,所有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们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阻挠我们。” 大家都安静地听。 我说:“前不久,我们发现了另一群人,姑且叫他们古墓人,他们已经害死了我们几个队友。现在,我们的团队里依然有可能藏着他们的卧底。” 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都是无辜的。 人越来越少了,我们还是不确定哪个人可疑。他藏得太深了。 我说:“白欣欣房车上的电视突然出现画面,帕万突然说话,说明这个地方很可能有天外人存在。” 大家继续看我。 我说:“刚才我下到湖里了,看到一个方向指示牌,上面写的数字正好是地球的直径,我怀疑这个湖穿过地心,通往地球另一端。我还看到了很多小孩,都和那个淖尔很像,我肯定他们不是我们人类,我把他们叫地心婴孩吧,我不确定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众人都目瞪口呆。 我又说:“总之,我感觉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个湖边了,那只是等死。趁着还有吃的喝的,也有足够的汽油,我们要继续走。你们同不同意?” 白欣欣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说:“古墓人杀我们的人,都是在黑天。从今天起,我们白天休息,夜里赶路,看着北斗星,一直朝北,跨过干涸的孔雀河道,奔向库鲁克塔格山。” 接着,我非常坚定地补充道:“在路上,只要遇到古墓人,见一个杀一个。” 我要给浆汁儿报仇。 魏早说:“妈了x的,走!” 周志丹说:“只能这样了。” 章回说:“那就走吧……” 吴珉说:“我和小帅都同意。” 孟小帅白了他一眼。 吴珉小声说:“我们回家!” 布布说:“我也同意。” 季风和令狐山肯定支持我。 黄夕似乎陷入了爱情,他巴不得早日逃离这个鬼地方,带着郭美去ktv唱歌。 白欣欣当然也希望走出去,在罗布泊,他被蒋梦溪死死粘住了,躲都没地方躲。 我们把浆汁儿葬在了湖边。 我把那颗天物留给了她,我把她的刀子留给了她,我把朱哲琴的光碟留给了她…… 湖边鼓起了一个高大的沙丘。 所有人站在沙丘前,静默地站立了几分钟。 浆汁儿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遇到什么我都不怕,现在,她突然离开了,我忽然感到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这沙漠那么空。 葬了浆汁儿,我们收拾行装,拔掉帐篷,要离开了。 现在,总共有12辆车,我们必须丢弃几辆。车多是安全的,不怕有车抛锚,但是太多了却费油。 我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开走7辆。 鲁三国的路虎揽胜本来应该开走的,但是浆汁儿砸碎了一块玻璃,只能放弃它。 虽然只是一块玻璃,但是在罗布泊至关重要,没有这块玻璃,沙子会灌进车内,要是天热的时候行驶,空调也用不上了。 两辆卡车不能丢,那上面都是物资。 另外,我们尽可能选择第二团队的车,因为第一团队的车在荒漠上多行驶了10天,磨损太大。 我放弃了我的路虎卫士,布布放弃了她的三菱帕杰罗,孟小帅放弃了她的悍马。只有白欣欣不愿意放弃他的房车,他开走了。 我们把车全部开到浆汁儿坟茔的东北方,为她遮挡风沙。我们把所有的桶都用上了,尽可能地多带走一些汽油。 我开季风的越野车走在前头,季风和令狐山坐在我的车上。 第二辆越野车由周志丹开着,他一个人。 第三辆越野车由黄夕开着,郭美坐在他的车上。 第四辆是白欣欣的房车,蒋梦溪在他的车上。 第五辆越野车由布布开着,章回坐在他的车上。他带着没有主人的四眼。 第六辆车是卡车,魏早开着,帕万在他的车上。 第七辆车是卡车,吴珉开着,孟小帅坐在他的车上。 荒漠漆黑,车灯显得极其渺小。 季风和令狐山在后座小声说着话。 我时不时地朝副驾位置看看,这车里那么空。 夜色晴朗,北斗分明。 第一星天枢,第二星天旋,第三星天玑,第四星天权,第五星玉衡,第六星开阳,第七星摇光。据说这七颗星决定人的生死。 白天,在罗布泊上行驶都十分艰难,走夜路,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约莫着,一夜的时间,我们能走出25公里都不错了。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现在应该位于罗布泊的中心地带。 那么,如果一直朝着北斗星行进,不绕圈子,20天之后怎么都走出去了。 现在是5月5日,我们必须在6月之前逃离。6月的罗布泊气温高达75度,那会把人活活蒸了。彭加木和余纯顺都是6月葬身罗布泊的。 我们有吃有喝,只要车辆没有全体瘫痪,只要不遇到特强沙尘暴,只要不遇到……那个丧胆坡。 我祈祷父亲的预言是错误的,就算车辆全体瘫痪我们并不至于死掉,遇到特强沙尘暴我们也不一定灭团……但是,只要闯入丧胆坡,我们肯定完蛋。 离开那个湖,刚刚走出不远,我就看到了两个沙丘,在前面挡着路。 我小心地绕开,从旁边驶过去的时候,我专门朝它们看了看,一个沙丘下赫然露着一只手! 那只手上戴着一串佛珠,黑的,缀着两粒白的。 我看了看我的手腕,戴着同样一串佛珠,黑的,缀着两粒白的。那是天津读者@芝桦tj送给我的,虽然我不是佛教徒,但是我很喜欢它的款式,于是一直戴着。 我没有停车,我担心那只手是个陷阱,赶紧加油开了过去。 从反光镜看,后面的车陆续跟上来。 走着走着,我们离开了沙漠区,又到了盐壳地上,车剧烈地颠簸起来。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季风说:“周老大,我开一会儿吧。” 我说:“你睡觉。” 季风没有睡觉,她担心我困,开始跟我说话。 我在湖底呆了10个钟头,全身乏力,确实很困,我强打着精神开车,眼睛死死盯着北斗七星,两只手死死抓着方向盘,都是汗。 不知道又开出了多远,车灯突然照见了一个人影,是个男的,正在黑暗的荒漠上行走。他身上的衬衫很脏,不过依然能看出是白色的,头上戴着一顶金黄色大草帽,背着一个军绿色旅行包。 我说:“他们的人!” 后座的两个人立即朝窗外看去。 令狐山说:“不是。” 我的心一下缩紧了:“你怎么知道?” 令狐山说:“你看,他在朝我们摆手呢。” 我再次朝那个人看去,他一边朝前走一边朝我们车队摆着手,我看到了他满脸大胡子。很显然,他不想搭车,只是在跟我们打招呼。 我加大油门,开了过去。其实,我们的车速比那个人步行快不了多少。 我担心后面的人停车,从反光镜看,他们紧紧跟着我。 再看那个大胡子的旅行者,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季风说:“那是……什么人啊!” 我说:“不清楚。” 季风说:“我们应该停下问问他。” 我说:“你等着吧,我们朝前开,还会看到他的。”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马然而就经历过这样的事儿,最后他死了。” 停了停,我又说:“如果他再出现,我会毫不犹豫地停车,对他开枪。” 朝前开了一段路,我并没有看到那个人再次出现。 我一直回想着刚才那个人的长相,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很熟悉…… 想着想着,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那不是1996年死于罗布泊的壮士余纯顺吗? 第四十章:余纯顺走向他的墓地 1996年6月11日,余纯顺和护送人员分开之后,最后一句话是:“咱们前进桥见!” 那是他在罗布泊湖盆中,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6月12日傍晚刮起沙尘暴,转眼间天昏地黑,飞沙走石,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止。 余纯顺再也没出现。 直到6月18日,直升飞机沿着干枯的孔雀河朝东飞,经过龙城雅丹群,土垠遗址,罗布泊湖心,地面上出现一个指甲大的蓝色之物,那是余纯顺的帐篷…… 余纯顺已经死了。 他遇难的地方,在罗布泊西北,彭加木失踪的地方,在罗布泊东南,相距160公里左右。他们的遇难和失踪整整相隔16年。 我们怎么可能在17年之后,在茫茫罗布泊上看到了余纯顺? 我突然说:“季风,你看看手机。” 季风掏出手机,说:“看什么?” 我说:“看看时间!” 她说:“1:11。” 我说:“日期。” 她看了看日历,突然不说话了。 我说:“哪年?” 季风说:“1996年6月12日……” 果然,时间错乱了。 我说:“令狐山,你的呢?” 令狐山也掏出手机看了看:“我的正常。” 我说:“什么叫正常?” 令狐山说:“显示是2013年5月5号。” 我停下车,掏出我的手机看了看,显示也是2013年5月5号。 我拿上一瓶矿泉水,又拿起手电筒,从车上跳下来。 后面的车陆续停下来。 很多人在睡觉,周志丹、布布、孟小帅、白欣欣、章回下来了。 周志丹急切地问我:“周先生,刚才你看没看到一个人?” 我说:“看到了。我觉得他是余纯顺……” 周志丹问:“谁是余纯顺?” 我说:“一个徒步旅行的人,他1996年死在了这个地方。” 周志丹说:“1996年?” 我说:“我怀疑我们可能穿越了。你们上车等着,一会儿他走过来,我跟他聊聊就知道了。” 布布说:“你跟他聊……什么?” 我说:“告诉他他的结局啊,让他上车跟我们走!” 孟小帅说:“我跟你一起等他!” 白欣欣说:“我们不要管闲事了,赶快走!如果真是他,他就是个死人,你跟死人谈什么?” 我说:“现在是17年前,他还活着。” 白欣欣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说完,他快步回到了房车上。 章回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周老大,你真要等他?” 我点了点头。 章回说:“刚才他出现的时候,四眼叫得厉害……” 我说:“它闻到了生人,很正常啊。” 章回说:“要不要……我跟着你?” 我说:“不用,你上车休息一会儿吧。” 大家都回到了车上,原地等待。车灯都开着。 我和孟小帅举着手电筒朝后面照去,荒漠一片漆黑,不见那个人走过来。 季风和令狐山也来了,跟我一起等。 半个钟头之后,我再次听见四眼在布布和章回的那辆车上狂叫起来,接着我就看见那个人出现了。看得出来,他虽然很疲惫,但是精气神并不差。 他走到我们跟前,以一个旅行者的姿态,朝我们摆了摆手。 我看见,他黑红的脸膛上泛着发白的汗渍,那么真实,一点不像和我们隔着那么遥远的时间。 我试探地说:“请问,你是……余先生吗?” 他停下来,颠了颠沉重的旅行包,说:“是的。” 他姓余! 我听得出来,他带着浓郁的上海口音。 我又问:“你是余纯顺?” 他说:“我是余纯顺。你们来旅行啊?” 我说:“是的,我们来旅行。” 说着,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你不要再走了,上我们的车吧。” 他摇了摇头,说:“谢谢,我在徒步旅行。一会儿我也要扎帐篷了。” 我说:“你走不出去的!” 他喝了一口水,抹了抹胡子上的水珠,说:“放心吧!我走了8年了,你们要相信我的经验和实力,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说:“你知道吗?今天是6月12号,傍晚就刮沙尘暴,一直持续到13号傍晚。然后就是持续高温天气。” 他很不信任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请你相信我。” 他看了看我们的车队,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几个人,说:“我曾经走过青藏高原,遭遇过泥石流。就算是刮沙尘暴,我也要完成这次穿越,这是我的梦想。谢谢你们提醒我。” 我又说:“那我干脆告诉你吧,如果你继续走下去,前面不远就是你的墓地了。” 他说:“你在给我算卦吗?” 我说:“你看看矿泉水的生产日期。” 说完,我把手电筒递给了他。他照了照矿泉水上的商标,表情有些惊异:“你们是2013年的人?怎么可能!” 我指了指季风,说:“你穿越罗布泊的时候,她10岁。” 余纯顺看了看我,眼神有些涣散:“我想是不是我太累了,你们都是我的幻觉……” 我说:“1998年,我在《女友》杂志社当主编,我记得我还刊发过一篇悼念你的文章。” 余纯顺低头想了很久,终于说:“我说过的,如果这次穿越不成功,那是天亡我也……” 我说:“你可以放弃啊,跟我们一起走。” 他摇摇头,神态有些悲壮:“你们不可能把我带到2013年去,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 我说:“我们也想不到我们会来到1996年,遇到你。谁都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没有接茬,而是突然问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最后为什么没有走出去?” 我说:“你走错路了。” 他盯住了我:“我怎么走错路了?” 我说:“事情都过去17年了,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你遇难的地方,离你埋水的地方只有3公里。” 他犹豫起来。 我说:“听我的,上车吧!” 他四下望了望,似乎不甘心放弃。 季风说:“相信我们。” 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先跟你们去前进桥,然后选个日子重走吧。” 他把旅行包放在我的车箱上,把草帽拿在手中,坐在了副驾位置上。 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我不知道把余纯顺带上这个决定是福是祸。 假如,我们真的把余纯顺带出了罗布泊,那么就等于改变了一切,网上那些关于余纯顺遇难的新闻将不复存在了吗? 太多的人都知道余纯顺事件,他们的记忆也会被删除? 如果我们遇到的是彭加木,他只是在罗布泊神秘失踪了33年之后,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容颜依旧,恍惚一瞬间——那算是神奇。 可是,余纯顺确确实实已经死亡,如果他死而复活,那算什么? 也许,我们终归是走不出去的,最后,我们将和这位探险家一起葬身此地。有一天,营救人员找到了余纯顺的尸体,为他立了墓碑。又在余纯顺墓碑附近,找到了我们14个人的尸体…… 余纯顺说话了:“你贵姓?” 我说:“周,周德东。” 他说:“我跟你们在一起,明天傍晚还会刮沙尘暴吗?” 我糊涂了:“老实说,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你的时间,还是我们的时间。” 停了停,余纯顺又问:“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我是从兰城来的,后面那个女孩叫季风,她也是从兰城来的。后面那个男孩叫令狐山,他是本地人。” 余纯顺回头看了看季风和令狐山,说:“噢。” 季风和令狐山都没敢说话。 盐壳下覆盖着虚土、细沙,车爬行很吃力。 余纯顺又说:“我是……怎么死的?” 我说:“高温,因为缺水引起急性脱水,全身衰竭。” 余纯顺说:“他们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我说:“一周之后吧,差不多。” 余纯顺很奇怪地笑了笑:“当时我是什么样子?” 我说:“对于我来说,年头太久了,只记得你躺在帐篷里,脑袋朝着上海的方向。” 余纯顺说:“你不是刊发过悼念我的文章吗?应该记得的,没关系。” 说完,他久久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说:“营救人员找到了你的帐篷,蓝色的,一角已经坍塌,他们走近帐篷,呼喊你的名字,闻到一股恶臭。一把藏刀扔在帐篷门口,没看到刀鞘。他们看到你的时候,都呆住了,你脑袋肿胀,五官都失去了比例,头发和胡子就像洗过一样,上身裸露着,都是水泡,大的就像乒乓球。胳膊肘压着你的草帽,你的睡袋捆成一卷,在身下压着。” 现在,那顶蓝色帐篷,那把藏刀以及刀鞘,还有睡袋,应该都在他的旅行包里。那个草帽被他抓在手上。 余纯顺想了想,又问:“我被埋在哪儿了?” 我说:“你倒下的地方。” 我避开了遇难一词。 我们的聊天内容太压抑了,我想换个话题,对他讲讲我们的处境。 他把脑袋转向窗外,看着黑暗的荒漠,继续问我:“他们给我立的墓碑是什么样的?” 我说:“大理石的,还雕刻了你的铜质头像……” 季风突然说:“周老大,你看旁边!” 我朝旁边看去,大惊——不远处立着一个墓碑!我们到达了余纯顺的墓地! 第四十一章:17年的变化 毫无疑问,我们回到了2013年! 如果现在是1996年6月12日,那么,他的墓碑还不存在! 我猛地停住了车。 我发现逻辑出现了错误—— 我们可能在1996年看到了正在徒步穿越罗布泊的余纯顺,但是,我们不可能在2013年看到已经死去的余纯顺! 可是,他,这个大胡子上海男人,这个被无数媒体报道的旅行者,他就坐在我旁边,正朝着窗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墓碑…… 既然刚才我们把他带走了,他就没有完成穿越,就没有死,那这个墓碑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当年确实死掉了,那坐在我车上的这个人是谁? 他活着,地下却埋着他的尸骨! 难道这个世界疯了? 我把车头对准了余纯顺的墓碑,车灯照着它,很亮。然后我下了车。 不管怎么说,我们到达了余纯顺墓地! 罗布泊茫茫无际,很少有标志性的东西,这个墓地至少是个坐标,告诉我们,我们已经走过了罗布泊湖心,东南方向是彭加木失踪的地方,西北方向是楼兰古国,跨过干枯的孔雀河,应该是著名的太阳墓,营盘古城,东北方向是怪石沟,三垄沙,雅丹。正北方向就是库鲁克塔格山! 如果帕万能清醒过来,通过墓碑这个坐标,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余纯顺也下了车。 其他人也走了过来,他们都绕着余纯顺,对他保持着警惕。 只有孟小帅不怎么害怕,她凑到余纯顺旁边,小声问:“余老师,你看到这个……是什么心情啊?” 余纯顺没有搭理她,他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墓碑。不过,他离墓碑的距离挺远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想靠近。 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实际上,这地方不止一个墓碑。 最北边,是余纯顺的墓地,朝南第一块是木质墓碑,已经被风雨剥蚀。再往南,才是那个大理石的墓碑。沿着这条轴线,继续往南,立了大大小小的十多个墓碑,几乎都被人砸碎了,散落在碑座的四周。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依稀能看到碑文,大体是这样的:先是一句悼念词,然后是醒目的落款:某某某,某某某……一堆人名之后,写着:某年某月成功穿越罗布泊,以此纪念余纯顺。 原来都是给自己树碑立传的。 现场还有被烧过的木质墓碑残迹。 我对余纯顺说:“我们到了你的墓地,本应该像其他探险者那样,把墓碑洗一洗,供上几瓶矿泉水,现在你在场,我们就免了这些仪式了。” 余纯顺看了看我,并没笑。 孟小帅说:“余老师,我能和你在墓碑前拍张照片吗?太有纪念意义了。” 余纯顺的态度有些冷:“你觉得合适吗?” 孟小帅吐吐舌头,就不强求了。 我对魏早说:“魏早,你去看看帕万,他清醒了吗?” 魏早就跑回车里了。 我对大家说:“自从我们迷失方向之后,我一直感觉在做噩梦,包括那个湖,它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现在,看到了……这个墓碑,我才感觉我们真的回到了真实的罗布泊。” 布布凑到我的旁边,偷看了一眼余纯顺,小声说:“要不是他出现了,我真看到希望了……” 我说:“他出现怎么了?” 布布继续小声说:“你没感觉到现在也像一场噩梦吗?” 魏早跑回来,对我说:“他的魂儿还是没回来。” 我说:“那就不问他了,我们继续朝着北斗星走。” 然后,大家继续上车,朝前开进。 余纯顺久久不说话。 我试图说点别的,转移他的灰暗心情,我说:“罗布泊之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水少了,水少了沙子就多了,正像‘沙’字的笔划……” 余纯顺突然说:“17年后是什么样子的?” 我愣了一下,说:“季风,你描述一下吧。” 季风说:“网络普及了。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老了17岁。” 余纯顺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我说:“1997年,******逝世了,骨灰撒进了大海。香港回归了大陆。亚洲金融风暴在泰国爆发。戴安娜王妃出车祸死了。1998年,一部叫《还珠格格》的片子火了,万人空巷。长江发生特大洪水,死亡几千人。周美兮诞生了……” 余纯顺问:“周美兮是谁?” 我说:“我闺女。” 余纯顺说:“噢。” 我说:“2000年,普京当了俄罗斯总理。‘千年虫’没有造成全球电脑系统大规模瘫痪,很多世纪宝宝出生。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劫持客机,撞了美国世界贸易中心及五角大厦,死了3000人。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2002年,国内发生了两次大空难。江西省原来的那个副省长胡长清被判处了死刑。首例非典患者出现在广东佛山,很快就全球蔓延……” 余纯顺问:“什么是非典患者?” 我说:“非典是一种瘟疫。2003年,张国荣跳楼自杀死了。美国进攻了伊拉克,萨达姆被捕。一个叫杨利伟的军人,第一次乘坐神舟五号载人宇宙飞船上天了。2004年,麦加朝圣发生了惨剧,几百人被踩死。印尼发生了海啸,死了十几万人。湖南电视台创办了超级女声节目,火爆全国。网络上出现了芙蓉姐姐……” 余纯顺说:“芙蓉姐姐是谁?” 我说:“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她在网上大肆发照片,被无数人骂,于是她火了,现在她已经成了励志名人。” 我又说:“2005年,青藏铁路全线贯通。2006年,三峡大坝全线建成。网络上出现梨花体,把一句话,分成几段说。2007年,出来一个叫周正龙的陕西人,声称拍到了野生华南虎照片,全国人都在谈论是真是假,他也火了,后来证明是假的,这个人好像坐了牢。” 我接着说:“2008年,有人黑进了艺人陈冠希的电脑,泄露了他和一些女艺人的私密照片,在网上流传得沸沸扬扬,轰动一时。中国汶川发生大地震,死亡几万人。这一年还发生了全球金融危机。北京举办了奥运会。” 季风说:“周老大,你的记忆力太强了!” 我说:“不知道年份记得准不准确了。2009年,中央电视台新盖的大楼着火。黑人奥巴马当了美国总统。墨西哥发现了甲流,并且开始蔓延。一代巨星迈克尔·杰克逊去世。刘德华终于承认了他和朱丽倩的爱情……” 余纯顺问:“刘德华是谁?” 我有些忍俊不禁:“一个艺人。2010年,智利发生地震和海啸,死亡近千人。国内网络上出现很多红人,比如凤姐,兽兽,犀利哥,李刚的儿子,小月月……2011年,英国威廉王子大婚。本·拉登被打死。苹果公司前首席执行官乔布斯逝世。世界人口达到了70亿。” 余纯顺的表情有些惊愕:“现在才57亿……” 我说:“2012年,北京遭遇特大暴雨灾害,死了很多人。日本政府‘买’了******,惹怒了中国。一个韩国大叔凭借一首神曲《江南style》火爆全球,人人都跳骑马舞。浙江卫视播出了《中国好声音》,很火。12月21日,世界末日的预言被打破了……” 余纯顺说:“2013年呢?” 我说:“我们4月就进了罗布泊,估计,我们这些人的失踪,肯定是最热点的新闻了。” 余纯顺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算名人吗?” 我说:“我是从1997年说起的,1996年,全国都在谈论你,当然是名人。” 余纯顺很关切地问:“大家怎么谈论我?” 我说:“你6月徒步穿越罗布泊,是英雄。” 余纯顺又问:“现在呢?” 我说:“人们一直没有忘记你啊,你几乎成了罗布泊的代名词。” 我从余纯顺的眼光里,看到了某种慰藉。 途中,白欣欣的房车出了点问题,陷在一个沟坎里,我们停下,帮他把房车推出来,耽搁了半个多钟头。 继续行驶,北斗七星渐渐消隐在夜空中,天微微亮了。 没有了航标,我们不能再走了,不然很可能绕圈圈。 我选了个低洼处,把车停下来,招呼大家扎建营地。 大家纷纷下车,开始搭帐篷了。 我发现,除了孟小帅,大家对这个余纯顺都很冷淡,很戒备,他们各自忙活着,没有一个人过来跟他搭话。 余纯顺只熟悉我这辆车上的人,他帮着季风和令狐山搭帐篷。 5顶帐篷搭建起来之后,每个人吃了一包方便面,然后各自钻进帐篷休息。 我和孟小帅一顶帐篷。吴珉笑嘻嘻地加入进来。 孟小帅说:“余老师,你跟我们一起休息吧!” 余纯顺看了看我,说:“你们人够多了,我去季风和令狐山的帐篷休息吧。” 我说:“好哇。” 我很轻易就答应了。我万万没想到,他的出现就是为了害死季风…… 第四十二章:变脸 事后,季风对我讲了她历险的经过—— 余纯顺提着他的旅行包,去了季风和令狐山的帐篷。 余纯顺是我邀请进团队的新成员,季风作为我的助理,她对他很客气,很热情。 大家奔走了一夜,又困又乏,进了帐篷之后,都钻进睡袋里睡觉了。营地很快就变得一片安静。 他们三个人并没有睡。 余纯顺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于是,季风和令狐山坐在睡袋上,跟他聊起来。 余纯顺问季风:“你们不走了?” 季风说:“我们迷路了,只能看着北斗星赶路。” 余纯顺说:“哦……” 然后,他从他的旅行包里拿出一本地图册,翻起来。 季风说:“你认识路吗?” 余纯顺摇摇头,说:“现在不能听我的。那个姓周的说了,我走错路了。” 季风笑着说:“你的包里还有水吗?” 他看了看季风,说:“有哇。” 季风说:“你给我一瓶呗。” 余纯顺就从他的旅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季风。 季风看了看,那是一瓶石家庄产的华龙矿泉水,日期上写着:1996年2月20日。她打开,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令狐山,小声说:“17年了,它竟然没过期。神奇……” 令狐山没有说什么,他一直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旅行者。 余纯顺看了一会儿地图,他站起来了,说:“我出去看看地形。” 然后就出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了季风和令狐山。 季风把矿泉水递给了令狐山,说:“你尝尝呗,多好玩儿。” 令狐山用手挡开了。 季风说:“你怎么了?剑拔弩张的。” 令狐山说:“我在回想墓碑上的那个铜头像……” 季风说:“怎么了?” 令狐山看了看季风,说:“你觉得这个人和那个铜头像长的一样吗?” 季风说:“那是雕塑,又不是照片,不可能百分之百像的。你是不是怀疑他?” 令狐山说:“你不该让他睡到这个帐篷里来。” 季风说:“要是他有问题,让他睡到别人的帐篷里,别人一样有危险!” 令狐山说:“总之,我跟你说过了,你小心点。” 季风说:“为什么我要小心点?既然你不信任他,你也小心点。” 门帘被掀开,余纯顺回来了。 他敏感地看了看令狐山,又看了看季风,说:“你们在说什么?” 季风说:“我们在说,要小心点。” 他蹲下来,问:“小心谁?” 季风说:“这个地方有另外的人,我们都要小心点。” 余纯顺笑了,说:“你们睡吧,我保护你们。你们放心,我身体这么强壮,就算有人来袭击我们,我可以对付三四个。” 他一边说一边把门帘的金属扣扣上了。季风注意到,他扣得很死。 季风说:“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余纯顺说:“我不累,我看会儿书。” 说完,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本很旧的书,坐在帐篷门口看起来。 经过令狐山那么一说,季风也不太敢睡了。尤其这个陌生的旅行者根本没想睡觉,他一页页地翻书,眼神亮亮的,毫无倦意。 令狐山也没有躺下来,就那么坐着。 余纯顺看了看季风,又看了看令狐山:“你们怎么不睡啊?” 季风说:“坐一会儿就好了,我不困。” 余纯顺盯住了令狐山:“你睡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口气里带着命令的味道。 令狐山很抵触地说:“我不睡。” 余纯顺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继续翻书了。 季风盯着他手中的书,突然说:“你看的是什么书?” 余纯顺说:“旅行方面的。” 季风说:“能给我看一眼吗?” 余纯顺立即把书合上,递给了季风:“你看吧。” 季风把那本书接过来,是一本《走天下》,旅游出版社出版。季风一直从事出版工作,她很敏锐地翻开了版权页,看这本书的出版日期。 看着看着,她惊呆了——这本书的出版日期竟然是1998年9月! 她不敢抬头,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翻书,她的心却好像掉进了黑暗的坟墓。 余纯顺,死于1996年6月,他怎么可能带着一本1998年出版的书? 她用余光感觉到,余纯顺正在看着她,似乎等着她把书还给他。 季风不知道怎么办了,继续机械地翻着书。 余纯顺说话了:“你喜欢这本书?” 季风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了看他,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余纯顺说:“你问。” 季风说:“你知道这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版的吗?” 余纯顺说:“在书店买的,没注意。” 季风盯着他,说:“1998年。” 余纯顺愣了一下,说:“是吗?” 季风说:“白纸黑字,1998年9月。” 余纯顺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季风毛骨悚然。不过,季风没有表现出她的惊慌,她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余纯顺笑了一会儿,终于强迫自己止住了,然后说:“看来,出版社印错了。” 印错了。 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余纯顺接过那本书,仔细看了看,然后说:“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一定要让出版社给我调换一本,我对书很在意,很较真的。” 季风观察着他,不说话。 他又快速地翻了翻书:“我看看,页码有没有装错……” 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把书放进了旅行包里,还在上面拍了拍。 接着,他看着季风,突然说:“他们都睡着了吗?” 季风说:“你指谁?” 余纯顺说:“你们的人啊。” 季风说:“都累了,肯定都睡着了。” 余纯顺说:“怪不得这么安静……” 季风感觉这个人有问题了,她看了看令狐山,令狐山始终盯着余纯顺,并不看她。 余纯顺又看了看季风,说:“我死的时候,你多大?” 季风说:“10岁。你怎么……这么说话?” 余纯顺说:“很清楚啊,你10岁的时候我就死了。” 季风说:“你真的死了?” 余纯顺说:“是啊,我现在终于一清二楚了,我死的地方是东经90°18’44",北纬40°34’34",我本来应该朝右拐,朝西走,顶多走3公里,就可以到达我埋水和干粮的第一个宿营地。可是,我走过了湖心t字口,朝南偏东方向走了,在判断方向上产生了致命的失误……” 季风说:“那你现在……是什么?” 余纯顺再次呵呵呵地笑起来:“要是你们挖开我的墓,会发现我在里面躺着,当然了,现在只剩下骨头了。那么,你说我是什么?” 季风说:“你想干什么啊!” 余纯顺继续笑:“我在罗布泊等了你们17年,非常寂寞,你说我想干什么呢?” 季风站起来,想跑出帐篷去。可是,门帘被扣上了,并且余纯顺就坐在帐篷门口,庞大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阴冷,像个死人,他低低地说:“你别想出去了。也别想喊,只要你一叫,我会立即扭断你的脖子。” 季风全身发软,好像都不会跑了。 这时候,不知道哪个帐篷里有人出来了,余纯顺指了指季风,眼里射出狼一样的绿光,他在告诉她——不许轻举妄动。 季风盼望听见我的声音,却不是我,是孟小帅,她咳嗽了一声,并没有来季风的帐篷,她好像打开车门取了个东西,然后又回到了帐篷里。 季风急得都快哭了。 她再次看了看令狐山,令狐山依然瞪着余纯顺,眼睛里似乎要喷火了。 季风感觉自己在做梦,令狐山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也没有任何举动! 她要吓死了,一步步躲到了令狐山的旁边,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提示他要反抗。 余纯顺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身体无比高大,看上去令人窒息。 令狐山说话了,声音在微微地抖:“你要害去害别人,不能动她。” 余纯顺摇了摇头,说:“轮到她了,这是她的命。” 令狐山说:“我不会让你这么干的。” 余纯顺停下脚步,蹲下来看了看令狐山:“小伙子,你在说什么?” 令狐山说:“除非你杀了我。” 余纯顺说:“噢,看来你爱上她了……” 令狐山没说话。 余纯顺说:“你只能跟她举行冥婚了,我给你们主持婚礼。到时候,给你戴上黑礼帽,穿着马褂长袍,胸前挂着大红花……” 然后他又看了看季风,喜眉喜眼地说:“给你穿上黑衣黑裙,蒙上红盖头,也戴上一朵花,白花!不过,必须把你绑在木桩子上,不然你就立不起来,拜不了堂……” 令狐山突然像豹子一样冲起来,撞向了余纯顺,余纯顺轰然倒地。 他慢慢地爬起来,对季风说:“你喜欢的这个人不是人类,你知道吗?” 第四十三章:异类之恋 季风愣愣地看着令狐山。 令狐山对余纯顺说:“你走。” 余纯顺说:“你不回头了?” 令狐山说:“不。” 余纯顺说:“既然你选择跟他们在一起了,我估计下个就轮到你了。” 说完,他解开门帘的金属扣,出去了。 季风担心他去别的帐篷,她追到门口望出去,余纯顺离开营地,朝远方奔去了。 季风放下门帘,回过身来,看着令狐山问:“你是谁?” 高大而英俊的令狐山竟然蹲下去,哭了,嘴里嘟囔道:“我回不去了……” 季风说:“我不喜欢男人弱。” 令狐山擦了一把眼泪,马上变得平静了。 季风又问:“你就是他们的那个卧底?” 令狐山点点头,把脑袋低下去。 季风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能藏得这么深……”然后眼圈慢慢湿了。 令狐山说:“季风,我对你很抱歉。” 说着,他走过来,想搂住季风的肩,被她轻轻推开了,她说:“他是谁?” 令狐山说:“他不是余纯顺,他是我们的人。” 季风问:“你们是什么人?” 令狐山说:“我们是类人。” 季风说:“我们是人类,你们是类人?” 令狐山说:“其实就是你们说的古墓人。” 季风说:“你们和我们不一样吗?” 令狐山摇摇头,说:“不一样。” 季风说:“看外貌,你们跟我们一样就是人啊,哪里不一样?” 令狐山说:“就像蛇跟蛇的区别吧。” 季风说:“蛇跟蛇有什么区别?” 令狐山说:“有的蛇有毒,有的蛇没毒。” 季风说:“你们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 令狐山说:“没毒的,你们是有毒的。” 季风说:“我也是有毒的?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令狐山看着季风,半天才说:“如果他来害死别的人,我不会管,但是我不会让他害你。” 季风说:“是你在给他们传递信息吗?” 令狐山说:“是。” 季风说:“都是?” 令狐山说:“那个警察的死跟我们没关系。” 季风说:“那谁的死跟你有关系?” 令狐山说:“老丁,马然而,鲁三国,还有浆汁儿……” 季风说:“鲁三国不是周老大开枪误杀的吗?” 令狐山说:“他被他父亲迷惑了。” 接着,令狐山说:“昨天晚上,我们逼着他的父亲把他杀了,然后我们把他的父亲也杀了。没想到,他竟然没死。后来,我在沙漠上找到了你们,才知道,他被什么东西复制了。” 季风说:“你是在罗布泊长大的?” 令狐山说:“嗯。” 季风说:“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令狐山没有正面回答:“你们都知道,60多年前,有一伙国民党军人打败了仗,逃进了罗布泊,你们叫他们‘沙民’,他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季风说:“既然你们与世隔绝,为什么这么了解我们?” 令狐山说:“我们有电视。” 这句话让季风毛骨悚然! 他们有电视! 她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群类人潜伏在幽暗的地穴中,围着一台电视在看。一个小小的电视,哪怕是黑白的,那就是一扇窗户,他们透过这扇窗户,观察着人类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事件,每一个热点,每一个灾难,每一个发明…… 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一户人家,他们平静地生活着,天黑了,父亲在上网,母亲在洗碗,孩子在画画,祖父在看报,祖母在喂金鱼。母亲从厨房走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对孩子说:好了宝贝,你该睡觉啦…… 他们并不知道,有双眼睛藏在窗外,日日夜夜地偷窥着他们的生活。 电视开着,播报着地球上发生的各种奇闻怪事,却从来没有关于类人的新闻…… 季风说:“你们最早是从哪里来的?” 令狐山说:“听祖辈说,我们跟你们一起从猿变成人,后来,我们发现人类非常可怕,所以,我们渐渐远离你们,藏起来了。” 季风说:“我们怎么可怕了?” 令狐山说:“你不看历史吗?从古至今,你们一直在杀杀杀!” 季风当时差点抽令狐山一个耳光:“谁在杀?我们来罗布泊只是旅行,没招惹任何人,是你们,不停地杀我们的人!” 令狐山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友好了,他盯着季风问:“如果你们人类社会发现了我们,我们活得了吗?” 季风说:“别说你们和我们同祖同宗,就算是罗布泊的野骆驼吧,那是动物,国家也是重点保护的,怎么可能杀你们?” 令狐山说:“这个地球上哪天没有战争?你们连自己人都杀,何况我们了!只要我们一暴露,早晚有一天会被你们赶尽杀绝……” 季风不再辩白,继续问:“你们都藏在哪儿?” 令狐山说:“原始森林。” 季风说:“从古至今,我们为什么一直没发现你们的存在?不可能。” 令狐山说:“其实,我们就是你们所说的野人,你们早有察觉的,古书上就有记载,比如战国时期的《山海经》,西汉时期的《尔雅》,南北朝时期的《述异记》,唐朝时期的《酉阳杂……》后面那个字读什么?” 季风说:“我学外语的。” 令狐山说:“那些古书上说,我们长着人类的脸,长胳臂,身上有毛,脚趾朝后,走路奇快,披着头发,喜欢笑。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写到了我们,说我们长得跟人一模一样,红脸膛,就像猴子一样长着毛,会说话。清代的《古今图书集成》上面还画了我们的图像,站在岩石上。 你们在湖北神农架,浙江遂昌,河南中原地区,都发现过我们的踪迹。只是你们不确定。” 季风说:“你对那些古书这么了解?” 令狐山说:“那是我们的踪迹。” 季风说:“可是,古书上记载的,好像跟你们并不一样。” 令狐山说:“我们藏得很深,你们很多是猜测,免不了以讹传讹。” 季风突然问:“你们吃人?” 令狐山突然不说话了。 季风的心里一片黑暗。 她避开了这个话题:“你们怎么来到了罗布泊?” 令狐山说:“你们人类越来越多,到了2050年,你们将达到96亿。原始森林也越来越少,我们只能逃到这里了。” 季风有太多问题需要询问了,她说:“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令狐山说:“具体不知道,我们很少。” 季风说:“城市里有你们的人吗?” 令狐山说:“肯定有,不过他们都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季风说:“你们有联络吗?” 令狐山说:“我们时刻了解你们的信息,但是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联系。” 季风说:“那你们的领导者是谁?” 令狐山说:“我们跟人类不一样,我们自然群居,谁也不领导谁。” 季风说:“你怎么跟你的同伙传递信息呢?” 令狐山说:“你们睡着之后,他们会来到我身边……” 季风盯着令狐山:“他们怎么来?” 令狐山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我们没有人类发达,但是,从自然生存的角度,我们比你们强大多了。” 季风说:“你是说,你们有特异功能?” 令狐山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季风说:“你能对我说说吗?” 令狐山看了看季风,没有回答。 季风说:“为什么不能说?” 令狐山说:“我不希望你害怕。我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类,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静悄悄地过日子。” 季风说:“我们出得去吗?” 令狐山说:“我保证,一定把你带出去。” 季风说:“其他人呢?” 令狐山说:“他们必须得死。” 季风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你们闯进了我们家。” 季风说:“我们并不是第一拨穿越罗布泊的人啊!” 令狐山说:“我是说,你们进入了我们古墓的家。如果你们出去了,把我们报告给外界,我们必然要被灭绝。” 停了停,季风问:“彭加木和余纯顺是你们杀的吗?” 令狐山说:“我不知道。” 季风说:“昨天,我手机上的日期是你调的?” 令狐山说:“是。” 季风说:“我们是临时决定离开那个湖的,你们的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化妆成余纯顺?” 令狐山说:“这个节目早就准备好了。” 接着,令狐山又说:“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就像杀死周德东和他父亲一样……你怕吗?” 季风说:“我们认识才多少天?你突然告诉我,你不是人类,你以为我现在就能决定跟你的未来吗?” 令狐山说:“噢……” 季风又说:“你说你能把我带出去,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令狐山说:“能!只要看着北斗星,肯定能到达库鲁克塔格山!” 季风一下就看到了希望。 令狐山犹豫了一下,又说:“只是……” 季风的心缩紧了:“只是什么?” 令狐山说:“我担心有人把天空转变角度……” 第四十四章:地下来地下去 季风没有公开令狐山的秘密。 她把我叫醒,在外面对我说出了一切。 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这个令狐山。 但是我知道,事情很复杂,我不能意气用事。 令狐山确实参与了谋杀浆汁儿,他该得到报应。但是,他爱季风,看起来季风也爱他,我必须考虑季风的感受。 另外,他救了季风一命。 而且,既然他投靠了我们,我们现在只能依靠他,躲开所谓类人的围剿,逃出罗布泊。 那么,要不要对大家公开这件事呢? 至少现在不合适。 也许,大家会群情激奋,提议杀死他。一旦形成那种场面,我肯定罩不住他。 我是个杂种,看来,那群类人不会放过我了。我的心突然坚硬起来,我什么都不怕了,妈了x,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活得好好的时候,突然提到死亡,我会很害怕。如今,我在罗布泊日日夜夜被死亡的恐怖笼罩,已经有点适应了,十二分疲惫,很想躺下来,一切由天,不挣扎了。 但是,我希望尽可能地把其他人送出罗布泊。 哪怕最后只离开一个。 令狐山最后一句话,把我吓着了。 我突然问季风说:“你跟他上床了吗?” 季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我说:“现在,我是你的亲人,你要坦白你俩的关系。” 季风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说:“我懂了。你爱他吗?” 季风说:“我不知道。” 我说:“什么叫不知道!” 季风说:“你知道,我有很文艺的英雄情结,在我眼里,他不强大,只是个很关心我的男孩。” 我想了想说:“我想跟你的男人聊聊。” 季风说:“走吧。” 正说着,我听到了孟小帅的叫嚷声。看来,吴珉又惹怒她了。 我跑过去,对孟小帅说:“喊什么喊,大家都睡觉呢!” 孟小帅就把声音压下来,对吴珉说:“你滚出去!” 吴珉站起来,走到帐篷门口,笑嘻嘻地对我说:“周老大,你忙去吧,没事儿。”然后他压低声音说:“现在我们的爱情是创可贴时期,有点烦。” 我没理他,退出来,然后和季风去了她的帐篷。 令狐山见我进来了,有点紧张。 我说:“季风都对我说了,首先,我恭喜你们恋爱了。然后……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吗?” 令狐山说:“你说吧。” 我说:“真的有人能转动天空吗?” 令狐山说:“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 我说:“你们的人?” 令狐山摇了摇头:“肯定不是我们。” 我说:“那是地心婴孩?” 令狐山又摇了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我说:“那是来自宇宙深处的天外人?” 令狐山继续摇头:“就算他们存在,也不可能改变天空的角度吧。我不确定。” 我说:“那你为什么有这个担心?” 令狐山说:“我听我父亲说的,他小时候,罗布泊一年年都很寂静,直到他长到12岁,从来没见过一次人类出现。有一天,我的祖父祖母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那天半夜,他听见地面之上传来奇怪的声音,他爬起来,钻出古墓偷看,看到了七八辆汽车,从不远的地方轰隆隆地开了过去,当时他很害怕,再也不敢睡了。他记得,他父母是朝着北斗七星的方向离开的,天快亮的时候,他钻出古墓,抬头看星星,他发现,原来北斗七星在洞口的北边,现在竟然转到了洞口的南边!不是天旋了,就是地转了。接着,他就看见那七八辆车又轰隆隆地开回来了……” 我真的要hold不住了。 如果,有人像掰魔方一样,转动天空的角度,我们永远到不了库鲁克塔格山! 我陡然想起了1949年的那个神秘事件—— 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看来,天空真的会转动。 我说:“令狐山,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人都要活下去。你们的人天天来杀我们,一天杀好几个,我们挺不到离开罗布泊,就已经死光了!” 令狐山说:“你以为我可以阻止他们吗?下一个他们可能就会来杀我。” 我说:“你至少告诉我们,他们到底有什么特殊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似乎是令狐山,或者说是他们这个种类的忌讳,令狐山不说话了。 我说:“你只告诉我,他们每次都是怎么来的?” 令狐山说:“他们会钻地。” 我打个了个哆嗦,不自觉地看了看脚下。 我说:“不借助工具?” 令狐山说:“两只手,就像老鼠那样,速度非常快。” 季风突然说:“你会吗?” 令狐山愣了愣:“我当然会。” 季风说:“那你钻个给我看看。” 令狐山说:“我永远不会让你看到那一幕的,我只想让你把我当成跟你一样的人类。” 我说:“那他们现在有没有可能……在我们的地下藏着?” 令狐山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了我写的一个小说,叫《所有人都在撒谎》—— 有个小孩,跟着爸爸去商场买水枪,中间,爸爸去了趟厕所,出来之后,带着他去了郊外。 这个小孩在草地上玩着玩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爸爸脸上的黑痣怎么不见了? 他回头看看,“爸爸”正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爸爸去厕所的时候,他被另一个假冒的爸爸带走了。 于是,这个小孩撒腿就跑。 那个“爸爸”大声呼喊他,他不听,一直朝前跑。 那个“爸爸”终于没声了,这个小孩回头看去,他趴在了地上,像游泳一样,朝他追过来! 他的姿势是自由泳,双臂轮番朝后拨着土。他的胳膊比挖土机还有力,打进土里,挖出一条深沟,从身后扬出来,另一只胳膊又从前面打进土里……土和草叶翻飞。 他的脑袋在地面上朝上一拱一拱,好像在换气。 他的一双脚面击打着地面。 他的速度快极了,转眼就逼近了…… 在故事结尾,我告诉读者,那个人其实就是我。 我追那个小孩的时候,趴在地上,两条胳膊轮番朝后拨着土。 土地就是我的轻飘飘的水。 就像鱼是水里的动物一样,我是土里的动物。 我半个身子在地下半个身子在地上,飞快前行。 那个小孩的速度相对我就像一只蜗牛,而我像一条水蛇,我迅速逼近了他那双奔跑的小脚…… 进入罗布泊之前,我体检的时候,大夫告诉我,我的心律是每分钟600次,跟老鼠一样。 难道我真是土里的动物? 难道,我写的小说都要在罗布泊一一兑现? 既然那群古墓人会钻地,那么,他们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人少的帐篷内,杀我们的人。从现在起,就算是白天,我们也得集体睡大帐篷了,而且一定要有人放哨。 我说:“令狐山,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拜托你一件事,保护好季风。” 令狐山说:“我会的。”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我,上面写着两个字:人类。 令狐山说:“你反过来看。” 我把这张纸反过来,对着外面的太阳,看到了“类人”两个字。 令狐山说:“我们一个是正面一个是背面。” 营地5顶帐篷,白欣欣和蒋梦溪在房车上。我和孟小帅、吴珉一顶帐篷,季风和令狐山一顶帐篷,黄夕和郭美一顶帐篷,周志丹和布布一顶帐篷,魏早、帕万、章回和四眼一顶帐篷。 现在,我才知道,那个很可能通往地心的湖,给我们提供了相对凉爽的气候,离开它,我再次领略到罗布泊的酷热。 帐篷里闷热,太阳下酷热。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盐壳,都翻翘着,呈现出令人绝望的灰褐色。 烈日就像一团火球,魏早只穿了一条军用大裤衩,正在逗四眼,四眼趴在汽车阴凉里,吐着舌头,急促地喘息着。 布布在准备给大家发水,她很细心,把一瓶瓶水打开,往里加进少量碘盐。在罗布泊,光喝水还不行,必须加入碘盐,才能及时补充随着汗水流失的大量钾盐,不然,身体会像棉花一样绵软,没有一点气力。 黄夕又给郭美吹口琴了,他终于换了歌,吹得很不熟练,听不清那是什么曲子。 最享福的是白欣欣和蒋梦溪,他们躲在房车里,放着什么传奇的音乐,节奏感极强,令人忍不住想扭秧歌。 我走过去敲了敲房车的门,白欣欣把音乐关了,打开车门,居高临下地问我:“什么事?” 我说:“大家到你家开个小会,方便吗?” 白欣欣想了想,说:“来吧。” 然后,我走到每个帐篷前,招呼他们去房车。 最后,我走进了帕万的帐篷。他在睡袋上坐着,面前立着一瓶水,不知道谁给他送的,好像是供品。他依然面无表情。 我试探地说:“帕万,大家都去房车上了,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你去吗?” 他不说话。 我说:“如果你知道我们有什么危险,还希望你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他看都不看我。 我说:“那我去了。” 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我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看着正前方,非常清楚地说:“后天是我的死期。” 第四十五章:我会钻地吗? 后天,就该轮到帕万死了? 我再问帕万,他怎么都不言声了。 我觉得最可怜的人就是帕万了。 某种力量通过一个人的嘴,说出了他自己的死期,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吗? 我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后天,应该是5月7日。 房车没熄火,白欣欣一直开着空调,很凉爽。这样是浪费大家的汽油,不过,没有人说什么。 除了帕万,大家都来了,总共13个人,显得有点挤。 蒋梦溪穿得整整齐齐,很懂事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那台电视机,问白欣欣:“它没再自己打开过吧?” 白欣欣摇摇头:“要是它再闹鬼,我就把它砸了。” 周志丹问:“那个余纯顺呢?” 我说:“他不是余纯顺,被令狐山识破了,然后跑掉了。” 布布长舒一口气,说:“我就觉得不可能!” 孟小帅有点失望:“他不是余纯顺啊!那他是谁?” 我说:“古墓人。” 孟小帅说:“他来干什么?” 我说:“他是来杀季风的。” 大家赶紧转头看了看季风。 我说:“多亏了令狐山。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会钻洞。” 周志丹说话了:“你从哪儿得到的信息?” 我说:“你不相信我吗?” 周志丹说:“我就是感觉太玄了。” 我说:“确实很玄。我们最早发现营地有鞋印,找不到从哪来的,也看不出从哪离开的,现在才知道,他们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白欣欣说:“妈的,要是我们有个生命探测仪就好了。带着条狗,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杀了吃肉了。” 他的话让很多人都很震惊,纷纷看他。 他就不说话了。 我说:“从今天起,我们最好集中在两个帐篷里休息。” 章回说:“周老大,白天你们休息,我放哨。晚上赶路的时候,我在车上睡觉。” 我说:“轮流吧。” 章回说:“不需要。” 白欣欣说:“看来,房车最安全了。”然后他看了看孟小帅,说:“小帅,要不你回房车吧。” 孟小帅说:“不稀罕。” 我说:“白欣欣,其实你该把房车让出来,让5个女同胞住进来。” 白欣欣说:“对不起,我没那么高尚。” 我不想强求他,继续说:“我们6个人一顶帐篷,组合一下吧。” 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最后,我、孟小帅、吴珉、黄夕、郭美、章回一顶帐篷,周志丹、布布、魏早、帕万、季风、令狐山一顶帐篷。每顶帐篷俩女的。 令狐山说:“我们这个帐篷,我放哨吧,反正我不开车。” 我朝他点点头。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大家下去准备午餐。 我没提天空可能会转动的事儿,那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了。 离开房车之后,我拿着一个工兵铲,走到了我的帐篷背后,慢慢朝前走。遍地的盐壳又开始噼里啪啦响着,令人烦躁不安。 此时的罗布泊,温度绝对在40°之上,我走出几十米已经汗流浃背了。 我停下来,用工兵铲挖了挖,盐壳下边是一尺多厚的青灰色土层,土层下是洁白的盐块。如此坚硬,他们怎么可能钻来钻去呢? 我蹲下来,趴在地上听了听,又回头看了看,帐篷挡着,营地的人看不见我。我鼓起勇气,放下工兵铲,笨拙地趴在了地上,两只手像老鼠一样,开始使劲挠土——我想试试,我会不会钻地。盐壳太硬了,我的十根手指疼得厉害,只挠出了一些印痕…… 突然,有人在背后哈哈大笑,我回过头去,看见孟小帅站在帐篷那儿,笑得捂住了肚子。 我很狼狈地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拎起工兵铲,朝她走过去。 她问:“周大作家,您在干什么啊?” 我说:“我只是想试一试……” 她又一次哈哈大笑:“试什么?” 我说:“别笑那么大声!我想试试我会不会钻地……” 她接着笑,笑得坐在了地上。 我说:“不许跟别人说啊。” 她伸出手,说:“那你把我拽起来。” 我就把她拽起来了,她突然搂住我,亲起来。 我一阵昏眩。 我感觉到了她胸部的丰盈。女人真美好,出的汗都是带香味的…… 几分钟之后,我推开了她,尴尬地说:“吴珉……” 她说:“他关我什么事!” 接着,她顺着我的眼光回头看了看,吴珉从帐篷旁边露出半个身子,正朝我们看过来。 她理都没理他,再次抱住了我,亲起来。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眼睛看着吴珉。 他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奇怪的光,慢慢地移动身子,不见了。 孟小帅再次松开我,回头看了看,然后不屑地说:“不给他动真格的,他会一直纠缠我。” 我说:“你拿我当工具?” 孟小帅说:“嘿嘿,对不起了周老大,只用一次。不过,你刚才那个动作太可爱了。” 我说:“下次要给钱的。” 孟小帅说:“给什么钱?” 我说:“白用吗?” 孟小帅笑了:“多少呢?” 我说:“200。” 孟小帅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你把自己当郭美了?” 我赶紧说:“别让她听见!” 孟小帅说:“听见怎么了?” 我说:“说真的,下次你要付钱了,我保证提供更贴心的服务,还赠送神秘小礼物。” 孟小帅说:“真的?” 我岔开了话题:“你太单纯了。” 孟小帅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如果,我发现你一个人躲开大家,在地上抓挠,我不会笑的。” 孟小帅说:“那么滑稽,我笑怎么了?” 我说:“我首先会怀疑,你是他们的人。然后,我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你。” 孟小帅的表情严肃起来:“老实说,团队这些人,我最信任你。” 我一下有点感动。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信任多么可贵! 我说:“好了,下次我不要钱了。” 回到帐篷里,我忽然想到,孟小帅突然搂住我的时候,并不知道吴珉会出现,她为什么亲我? 中午,大家吃了点东西,然后都回到了帐篷里。 我去把季风叫了出来。 我带着她走到了帐篷背后,说:“你自己小心点儿。” 季风说:“你放心。” 我说:“我不放心。”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七七式手枪,递给她:“拿着。” 季风说:“我?” 我说:“我不知道令狐山会不会有变故,你拿着它,要命的时候可以自救。” 她就把手枪接了过去。 我教了她如何射击,然后叮嘱她:“只有两发子弹,如果对方离你太远,不要轻易开枪,万一打不中就浪费了一发子弹。也不要很近地指着对方,防止被人打掉。” 她点了点头,把枪别在了背后。 我说:“你回去休息吧。” 季风看了看我,说:“你也注意安全。” 我回到了帐篷。 吴珉正帮孟小帅铺睡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把孟小帅的睡袋移到了远离窗户的地方。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睡在我旁边吧。” 吴珉立即把我的睡袋移到了孟小帅的旁边,诚恳地说:“周老大,这个地方不那么热。” 他把自己的睡袋铺在了孟小帅的另一边。 大家在睡袋上躺下来,休息。帐篷里闷热,没人睡得着,大家是在等天黑。 吴珉说:“郭美,真的有人追杀你?” 郭美说:“要是没人追杀我,你给我1000万我都不来这种鬼地方。” 吴珉说:“你身价多少啊?” 郭美说:“你不知道吗?” 吴珉说:“我想,应该不会低于5万。” 郭美冷笑道:“那是我一个包的钱!” 吴珉说:“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郭美说:“你们男人下面硬的时候心就软,下面软的时候心就硬。” 孟小帅一下笑出来:“妹子,我挺你这句话!” 傍晚,天终于不那么热浪逼人了,大家开始吃晚饭,每人一包方便面。季风给我带来了一捆大葱,她知道我巨爱吃,对于我这个东北人来说,太给力了,但是晚上开车,车上有她和令狐山,我忍着馋,没吃。 天黑之后,北斗七星在天上渐渐显现,大家各自上车,出发。 自从看到余纯顺的墓碑之后,荒漠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路,那甚至不能称为路,只是一些辙印而已。走着走着,它经常就消失了。 我们的速度太慢了,很多地段甚至赶不上步行,经常有车辆陷住或者卡住。 到了夜里,我的心里似乎踏实了很多。大家都在车上,我嘱咐过,每辆车都把车门锁了,那群古墓人就算他们再恐怖,也不可能从汽车底盘钻进驾驶室吧? 还有,季风在我身边。 我只有看着她,才会真正的放心。 娇小的她太坚强了,坚强得让我心疼。 走到半夜的时候,出现了两个情况: 第一,天阴了,北斗七星不见了。 第二,前面出现了一片黑糊糊的东西,我吓了一跳,那片东西高出了地平线,难道我们真正来到了丧胆坡? 第四十六章:废弃的老营房 我把车慢慢开近那片黑糊糊的东西,终于看清了,那是很多平房!有的是石头垒的,有的是干打垒,足足有成百上千间!很显然,它们被废弃了,很多房子的屋顶都不见了,所有门窗都被挖走了,车灯照在残垣断壁上,很亮,门和窗都黑洞洞的,看上去很瘆人…… 没有北斗七星,只要朝前走,就有可能绕圈子。 我把车停下来, 房屋都是坐北朝南的,至少有一点可以放心,我们一直在朝北方行驶。 我拿起手电筒下车查看。 季风紧紧跟着我,令狐山跟在她身后。 后面又有几个人跟过来。 我怀疑这里是孔雀河的老开屏,这些是当年军队核试验之后废弃的营房。老开屏,取孔雀开屏之意,跟元宝庄(原爆庄)一样,为了纪念1964年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果然,我在一排平房的墙面上,看到了几个已经斑驳的标语:为人民服务。这个地方应该离当年余纯顺去往的前进桥不远了。 风很大,空荡荡的平房里传出一些古怪的声音,似乎有纸张“啪嗒啪嗒”响。 我不由想起了空无一人的封门村。 在沁阳市与晋城市山河镇交界处的一座无名深山内,有个“封门村”,封门绝户之意,即男人娶不得媳妇、女人生不得孩子,到了1982年的时候全村迁移,留下一座完整的村庄,却不见一个人,极为阴森。 中国人忌讳鬼,灵魂,脏东西,邪物等等,遇到棺材、纸钱、寿衣都要远远躲避。活人和死人也划清界线。封门村不同,他们“人死不出村”,人死之后不能埋在村外,就在家附近找一块地方埋葬。因此,该村所在的山谷被称为幽灵谷,“沟沟有遗骨、弯弯有阴魂”。而且,死人都是戴着面具下葬。中国人死后讲究耳清目明,不遮挡异物,为什么封门村要将尸体戴着面具下葬呢?有人认为,因为人鬼同村而居,为了镇住阴魂,才给死尸戴上面具。 该村有上百间明清年代建筑风格的房屋,坐落于深山老林之中,有人数过,总共39栋,200多间。在中国传统风水学中,房屋一般为南北朝向,封门村却不同,都是逆风水而建,要么是东西朝向、要么斜向朝向,毫不顾忌风水格局,门窗相对,也不忌讳穿堂煞。全村只有一间是南北朝向的房屋。加上村道七拐八绕,整体看起来就像迷宫。有人说,那是为了让游魂无法走出村。 再说封门村的崇拜。该村有个庙,供奉的不是佛也不是神,而是两个诡异的偶,一对身着明代官服的男女雕像。有学者推断这对偶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为比较显赫的祖先,但祖先多是以牌位的形式供奉在某一大家宗族的祠堂里,而并非庙宇里供全村人膜拜。于是有了另外一种可能,这一对像,不是人像,而是鬼像,也就是说——封门村拜的可能是鬼。 其实,封门村原名风门村。从阴阳学说来看,古人认为,东南90度的整个方位是最吉祥的区域,被称为“风门”。 该村那座唯一南北朝向的房屋内,摆着一把太师椅,虽然房屋已经废弃,但那把太师椅永远一尘不染,怪的是,凡是坐过太师椅的人都死于意外…… 很多人去探险,有一队驴友穿越封门村的时候,所有队员都丢了东西,连背包和帐篷都神奇地不见了。 有一队驴友夜宿封门村的河谷,一个体弱女队友在篝火旁突然休克,接着就开始大哭不止,胡言乱语。 有一队驴友也是夜宿封门村一带,子夜时分起了大雾,村里某间空屋里传出奇怪的喊声:“张杰……张杰……” 某电视台去拍摄节目,他们的对讲机在封门村30米以上竟然无信号。 还有一个更瘆人的,说1963年,三个来自郑州的人去封门村写生,正赶上前几天办过葬礼,一家三口暴毙,按照当地习俗,在出殡的路上,将死者生前睡的枕头扔在路中央,被三个写生的人踢到了沟里,正巧晚上他们被安排睡在了那个丧户家,于是,半夜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在枕边发现了一张脸…… 以上都是传闻,不可信。 但是,现在我却真的闯进了一片废弃几十年的老营房。 我小声对季风说:“你跟我这么紧干什么?” 季风说:“我担心有危险。” 我说:“那你应该留在车上啊。” 季风说:“我担心你有危险!” 我说:“你能保护我?” 季风说:“我有枪。” 我看了看她,果然,她的手藏在了背后的衣服下。 我踩着散乱的砖石,跨进了一扇没有窗户的窗口。这个房间的门被沙土堵住了,而窗户只有一尺多高,我跳下去,里面却有1米多深,差点崴了我的脚。 季风和令狐山没有跳进来,他们站在窗口朝里看。 我举着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竟然看到了一个吊瓶支架,斜立在墙壁上,地上有很多碎玻璃,只有一个完整的瓶子,类似那种葡萄糖的瓶子,脏兮兮的,躺在地上,里面灌进了一些沙子。看来,这个地方过去是个规模很大的医院。 谁在这里点过吊瓶? 他得了什么病? 那一切,发生在我出生之前。当年的护士,现在应该70多岁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孟小帅跑过来,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的口气竟然很新奇。 我说:“军队的老营房。” 孟小帅掏出手机,对季风说:“来,给我拍个照!” 季风说:“要是拍不到你的人怎么办?” 孟小帅说:“它会自动闪光的!” 季风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她的手机。 孟小帅站在“为人民服务”那个标语前,摆了个很漂亮的姿势,季风“啪啦啪啦”给她拍了三四张。孟小帅跑过去,接过手机看起来。 我等待她尖叫。 她没有尖叫。 我从里面爬出来,季风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周老大,我们赶紧离开。” 我说:“为什么?” 她小声说:“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 她又小声说:“好像是个人影。” 孟小帅一步就跳到了我旁边:“季风!你吓我!” 季风回头看了看令狐山,问:“你没看见?” 令狐山说:“没看见啊。” 季风说:“奇怪了。我给小帅拍照的时候,她背后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说:“你花眼了吧!” 然后,我对孟小帅说:“你把手机给我。” 孟小帅就把手机递给了我,我打开那几张照片,放大看了看,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第三张照片,孟小帅背后的窗户内,果然有一抹黑糊糊的影子,很像是个人! 我说:“你把枪给我。” 季风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过去看看。” 季风说:“没必要,我们走!” 我说:“天阴得这么厉害,我们不能走!” 她就从背后抽出了那把枪,递给了我。 我说:“说不定,那个失踪几十年的彭加木就躲在这片营房里……” 季风说:“如果你找到了这个人,不管他说他是谁,你都不能信任他。” 我问令狐山:“你们的人你都认识吗?” 令狐山摇摇头。 我又问:“那你能辨别出是不是你们的人吗?” 令狐山肯定地点点头。 我说:“你跟我去找找,找到人的话,如果你叫我周德东,就说明他是你们的人。如果你叫我周老大,我就知道他不是你们的人。如果你拿不准,那你就别说话。” 令狐山说:“明白了。” 接着,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如果这个人是我爸或者是我妈,我拜托你不要开枪,放他们一条命。” 我说:“看情况。” 接着,我对季风说:“你和孟小帅回车上去,跟大家说说情况,别让任何人过来。” 季风就带着孟小帅退回去了。 我带着令狐山,慢慢接近了那个没有窗户的窗口,那个人影就隐没在这个空房子里。 我从窗台朝里照了照,没看见有人,不过,这间房子的后墙倒了,有个挺大的豁口,如果刚才有人,肯定从那里离开了。 我跳进去,从那个豁口走了出去。 那么多房子,那么多黑洞洞的窗户,黑灯瞎火,很难找到一个人。 地上散落着一堆堆砖石瓦块,一根根烧焦的房檩子,很难走。我东照照,西照照,在几个空房子里看到了机油的痕迹,还有一些脏兮兮的机器部件,这里应该是汽车连吧。 我发现,这里的营房绵延不绝,跟一个小城市差不多。我不可能找到那个人的。 我还看到了一个长条形的坚硬平地,铺着碎石,那应该是个简易机场。我甚至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工事,入口处都坍塌了,丢着一些垃圾,里面黑糊糊的,吹出冷风…… 我带着令狐山一步步后退了。 这片空房子就像迷宫,我担心我走不出去。 我们穿过房子之间的通道,朝着车灯返回。 走着走着,我闻到了一股类似于烤苞米的味道!有人! 我抓紧枪,顺着这阵人间烟火的味道,慢慢朝前走,最后停在了一排房子前。这排房子残留着屋顶,门板也在,半开着。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烧焦的味道。 我小心地打开门板,“吱呀”一声,然后我用手电筒朝里照去,一个人蹲在地上,正在从灰烬中翻找着什么。他猛地回过头来——竟然是令狐山! 第四十七章:两个令狐山 我打开门板之前,做过很多设想—— 也许,我会看到彭加木。我在网上见过这位科学家的黑白照片,眉清目秀,戴着眼镜,偏分头,中山装。 我不担心遇到彭加木,要么他是真的,要么他是假的。如果他是真的,那么我就解开了埋藏了33年的悬案。如果他是假的,令狐山会提示我,我把他就地解决,就当为浆汁儿报仇了。 我看到的也可能是浆汁儿。说不定她没有死,我们把她埋葬之后,那群古墓人又从地下把她搬运走了,她聪明机智,逃了出来…… 我看到的还可能是那个冒充郑太原的人…… 我万万没想到,我竟然看到了另一个令狐山。 我的脑袋里响了一声炸雷,赶紧恢复理性,分析这个令狐山是怎么回事。 他是复制人? 古墓里的那群人也知道湖底的秘密?他们派卧底之前,先把他复制了? 我在兰城东郊一个安静的别墅里写作,有病去医院,出书找出版社,物价在上涨,城管和小贩的矛盾此起彼伏——这些是那个世界的逻辑。 现在,我必须适应这个世界的逻辑。 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都是黑t恤,深蓝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都脏得一塌糊涂,就像从垃圾场里捡来的。 我慢慢回头看了看令狐山,他也瞪大了眼睛。 我把手电筒照在墙上,对那个营房里的令狐山说话了:“你是谁?” 他说:“你们是谁啊?” 我说:“我们是来旅游的。” 他很不信任地看了看令狐山:“他……他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得问你们俩。” 营房里的令狐山死死盯着令狐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令狐山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周德东。” 我看了看他。 他在暗示我,这个营房里的令狐山是他们的人。 我没动。 他又叫了我一声:“周德东!” 我说:“干什么?” 他说:“杀了他!” 营房里的令狐山差点跳起来:“为什么杀了我?” 我没有举枪,我说:“不。我不确定你和他谁是真的,谁是复制的。” 令狐山说:“还用怀疑吗?我一直跟着你啊!” 营房里的令狐山突然笑了,在我惊讶的瞬间,他准确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突然把我的手电筒夺过去,关掉,然后扔掉手电筒,在黑暗中和令狐山厮打到一起。 我懵了,弯腰摸了半天才摸到手电筒,打开,两个令狐山都停手了,然后愣愣地看着我。 完了。 我举起枪,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俩。 这时候,我希望他们当中有人说话,我会通过他们说的话,判断谁是刚才跟着我的那个。 终于一个说话了:“周德东,快开枪!他关掉手电筒,就是为了把水搅浑!” 另一个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哀求道:“刚才是他关掉手电筒的!别信他啊!” 我晕头转向了。 我继续听他俩说。 其中一个突然说:“我爱季风!” 另一个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你他妈别提她的名字!” 被打的那个令狐山愤怒了,又打了对方一拳,两个人再次撕扯到一起。 我吼了一声:“都住手!” 两个人这才不再厮打。 我说:“我不想杀人。刚才那个令狐山,你留在这个地方。跟着我的那个令狐山,你跟我离开。你们是两条生命,各活各的吧,从此互不干涉。” 然后,我一步步退到了门口。 两个令狐山都跟着我走过来。 我又绝望了。 我不可能给季风带回两个令狐山去。我也不可能把一个复制的令狐山带回我们的团队。 我说:“你们都站住。” 两个人就站住了,眼神都表现出对另一个自己的厌恶和仇恨。 我说:“那个假冒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接着说:“刚才,你们其中的一个人跟着我,看到了什么?” 其中一个说:“飞机场。” 另一个说:“我们在一个工事的入口停过。” 我想了想,继续说:“刚才谁给孟小帅拍了照片?” 其中一个说:“季风。” 另一个瞪了他一眼,说:“是季风拍的。” 我盯着第二个回答的这个令狐山,说:“现在,你一个人回答我——刚才我们定了个暗号,如果在营房里发现了人,你确定他不是你们的人,你叫我什么?”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另一个令狐山紧紧盯着他。 终于,他说话了:“我可以到你耳边说吗?” 我说:“就这么说。” 他突然朝我冲过来,我开枪了,我太惊慌了,没有射中他,他撞翻了我,然后撒腿就跑。等我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外面的黑暗中。 令狐山捡起掉落的手电筒,问我:“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儿。” 他说:“现在相信我了吧?” 我说:“肯定的。” 说着,我举着枪,走出门四下看了看,一片黑咕隆咚。 我说:“赶快回到车上去,防止他去找季风。” 令狐山立刻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这事儿太恶心了!” 我说:“要是罗布泊上出现了成千上万的你,那才叫恶心。” 令狐山说:“可是,我走了,他还在,怎么办啊?” 我说:“你就当他和你是双胞胎吧。” 我们回到车上,季风正在车下等,郭美和章回正跟她说话。看到了我们,季风跑过来,郭美和章回也跟过来。 季风说:“刚才你开枪了?” 我说:“开枪了。” 季风说:“你们遇到什么人了?” 我说:“我们看到了另一个令狐山。” 季风大惊失色,看了看令狐山,马上有些警惕。 令狐山说:“季风,别担心,我不是他。” 郭美说:“怎么可能!” 我对郭美说:“我就被复制过。” 郭美问:“在那个湖里?”接着,她突然说:“太牛逼了!能不能把我复制一下呢?” 我说:“你想被复制?” 郭美说:“那样的话,出去之后,他们就不容易杀掉我了啊!” 我忽然感觉这孩子挺可怜的。我说:“不用怕,我是做媒体出身,等出去之后,我会帮你呼吁媒体,给你主持公道。” 郭美说:“不顶事儿!媒体神马的弱爆了。” 我说:“那就剩一个办法了。” 郭美说:“什么办法?” 我说:“我们东北人的办法,我帮你去找他,直接把他老二剪掉。” 郭美瞪大眼睛:“哇哦,大哥你这么有脾气啊!我喜欢你!” 这时候,天上的乌云散开了,神圣的北斗七星再次出现了。 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 此地不可久留,我们上车了。 我依然走在最前头。朝前驶过了一个多钟头,才离开那片诡异的老营房。 那条不叫路的路再次消失,遍地坚硬的盐壳高低起伏,越野车左右摇晃。 季风又说:“周老大,我开吧。” 我说:“你不行。” 季风说:“看你一直不说话,很累的样子。” 我说:“不累。” 季风说:“那你就是在担心什么。” 我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季风太了解我了,我担心的东西很多很多。 我担心遇到另一个我,或者另一个团队里的某个人。 我担心闯进丧胆坡,大家开始癫狂,互相厮杀。真到了那个时候,季风最吃亏了,我估计她连郭美都打不过。说不定,她还会死在我的手里,最后,我会死在谁手里? 我担心现在北斗七星阴险地转到了南方。 我担心我手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了…… 东方微微亮了,亮光出现在副驾那个方向。看来,我们依然在朝着北方。 北斗七星不见了。 我把车停下来。车也太累了,熄火之后,发动机一直“哔哔啵啵”地响。这一夜,估计我们只走了十几公里。 其他几辆车也停下来,大家下了车,有人伸懒腰,有人原地活动四肢。 我下车看了看,远处有个沙坡,挺缓的,那不会是丧胆坡吧? 沙坡过去,有很多零星分布的土台。 可是,我不敢继续行驶,没有北斗七星,我们很可能回到那片废弃的营房。 周志丹走过来:“就在这儿扎营吗?” 我说:“就在这儿。” 周志丹朝远处看了看,说:“哎,周先生,你看那些土台,会不会是那个‘棋盘’?” 我说:“四周的地形不像。” 然后,我对季风说:“你带大家搭帐篷,弄吃的,我和周志丹去前面看看。” 季风说:“别走出太远。” 我悄悄把枪塞给了季风。令狐山在旁边看在眼里。 她小声说:“你为什么不拿着?” 我说:“你要保护好自己。” 她说:“令狐山跟我在一起,我不会有事的。” 我说:“假如你再看到一个令狐山呢?” 季风就不再推脱。 我从车上拿出两瓶水,递给周志丹一瓶,自己拿了一瓶,朝那个沙坡走过去了。 我没有多想,在我心里,周志丹就是个投资影视的商人,一个很客气的台湾人,一个从南美洲赶到新疆的旅行者。 我根本没想到,远离营地之后,我和他竟然发生了殊死搏斗。 第四十八章:集体中邪 当时,周志丹走在我旁边,我俩一起朝前走,胳膊擦着胳膊。 他说:“我一直对那个‘棋盘’念念不忘,我总觉得,只要找到它,下赢了那盘棋,我们的gps立刻就会恢复工作。” 我说:“我们没时间找它了,照这么走下去,我们需要20天才能走出去,我们的食物和水只够20天的。” 周志丹的表情一下变得严峻起来。 就算没人躲在暗处害我们,我们也面临三种致命危险—— 第一,生病。我们没有医生,只要哪个人得了急症,或者受了重伤,必死。 第二,给养。只要超过20天,我们全部得渴死饿死。 第三,酷热。如果我们到了6月份还出不去,肯定会被沙漠晒成肉干。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来到了那个沙坡前。 沙坡并不长,下面是个干枯的河道,河道的盐壳下是厚厚的软土,走在上面,双脚陷进去半尺深。 那个沙坡其实是河岸。我和周志丹爬过去,走向那些土台。 周志丹说:“你在营房那儿开枪了?” 我说:“开枪了。” 周志丹说:“发生什么了?” 我说:“我看见了另一个令狐山。” 周志丹一愣。 我说:“罗布泊有一种神秘的装置,能够把人复制。” 周志丹说:“刚才那个令狐山是他本人?” 我说:“是他本人。” 周志丹说:“你确定吗?” 我说:“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把他带回团队。” 周志丹说:“如果,最初来到我们团队的令狐山就是复制的呢?” 我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别管他是本人还是复制的了,反正现在我们只认他就对了。” 周志丹笑了。 我以为他在笑我的态度不负责任。 可是接下来我发现事情不对了,他一直笑,一直笑,而且越笑越厉害,最后已经是仰天大笑了。 周志丹从来都很绅士,很严谨,这不像他! 我停下来,说:“周志丹,有这么好笑吗?” 他强忍着自己,笑眉笑眼地看着我,说:“你说我是复制的吗?” 我伸手掏口袋,他一下就盯住了我的手。 我的枪给季风了。 我说:“你在说什么!” 周志丹把眼睛慢慢从我的口袋处移上来,看着我的脸,他的眼神有点涣散:“我是认真的,你知道我是复制的吗?” 他的话改了,这次他是问我——知不知道! 我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周志丹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鲁三国死前,周志丹去了趟厕所,被一个水怪直接拖进湖里,活活淹死了,然后我被送上来……” 我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要瘫软在沙地上,我说:“我开枪打死鲁三国之后,你很生气,那时候你就不是周志丹了?” 他点点头:“那时候已经调包了。” 我说:“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朝营地方向看了看,说:“我不想干什么啊。”同时,却慢慢朝我靠近过来。 我后退:“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依然看着营地的方向,依然在朝我靠近:“我真的不想干什么啊。” 他离我已经只有三四步了。河道里太软,跟沼泽差不多,我知道我跑不掉的,他肯定会追上我,把我按在河道里,营地里的人更看不见了,然后咬断我的脖子…… 他还在看着营地方向,慢慢朝我靠近:“你不要多心,我能干什么啊……” 我发疯地朝他冲过去。 他没我想的那么厉害,竟然被我撞翻在沙土上。 我把他压在身下,感觉他的大肚子那么软。他笑起来,好像我碰到他的痒痒肉了,他一边躲闪一边嬉皮笑脸地说:“我真的没想干什么啊……” 我不能掐他的脖子,那需要几分钟才能把人掐死,那需要强大的臂力,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我很难活活掐死他,只要他中间挣脱,那就前功尽弃了。 我没带刀子,我身上唯一的利器是牙齿,我应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就算他把我推开了,只要他的脖子血流如注,他很快就会完蛋。 我真的一口咬下去了,他笑着用脑袋磕了一下我的脑袋,“轰隆”一声,我晕了一下。然后他趁机爬起来,把我按在了身下,张开大嘴,想咬断我的脖子,我嚎叫着,用手死死撑住了他的双肩。他拼命朝下压,眼睛并不看我,只盯着我的脖子…… 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我知道我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全力扭动身体,终于把他甩了下去,他手挠脚蹬,我很难咬到他的脖子,情急之下,我咬住了他的胳膊…… 有人大喊一声:“周老大!”然后从背后拦腰抱住了我。 是令狐山。 我说:“别抱我!他是复制人!帮我整死他!” 令狐山并不说话,他拖着我,踉踉跄跄地走过松软的河道,朝营地走去。 那个周志丹的复制人冲过来,想抓住令狐山的腿,被他一脚踹开了。 令狐山松开我,说:“周老大,快跑!” 我撒腿就朝营地跑过去。 跑出一段路,回头看,令狐山并没有跟那个复制人厮打,他们一起走回来。 我接近了营地,发现大家都不在,朝远处看看,他们都站在半公里之外的地方,朝营地看过来,好像营地里出现了什么鬼怪。 我四下看看,营地里一片狼藉,两顶帐篷倒在地上,沙地上有一只铝锅翻了,旁边扔着两个鸡蛋,蛋清和蛋黄溅得到处都是。四眼跑过来,围着我闻来闻去。 房车的门开了,白欣欣脸色苍白地走下来,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了。 他的样子让我胃里一空——他的右胳膊不见了,正在滴血。 我说:“白欣欣,你怎么了?” 他突然朝我扑过来,因为失去了右臂,他的身体不再平衡,跑得极其难看。我感觉不对头了,捡起铝锅朝他砸过去,然后撒丫子冲向其他那些人。 我听见季风喊着:“周老大!快!快!快点跑过来!” 回头看,白欣欣盯着我,趔趔趄趄地跟过来。 我冲到季风跟前,大声问:“他怎么了!” 季风说:“不知道,大家好像突然都犯怪病了!” 我又回头看,白欣欣已经跑过来了,脸色依然苍白,右胳膊好好的。他跑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后退了一步,他一下扑到地上,翻个身,坐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我看了看大家,每个人都惊魂未定。郭美的额头上有个伤口,她坐在沙地上,小声地哭着。黄夕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明白了,那个坡正是诡怪的丧胆坡,刚才我们接近了它! 季风说:“你没事儿吧?” 我说:“没事儿。” 季风说:“多亏了令狐山,他把我们赶到了这个地方……” 我突然问:“蒋梦溪呢?” 季风说:“不知道……” 我正要返回营地,季风一下拽住了我,说:“你不能去!” 我说:“为什么?” 她说:“帕万也没过来……” 我说:“那怎么了!” 季风说:“你的脑袋停转了吗?你会杀了他!” 我一下就定在了原地。 季风说:“一会儿让令狐山把他带过来吧。” 令狐山和周志丹已经走近了我们。四眼跟着他们跑过来了。 周志丹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恐惧。我迷茫地看着他,感觉就像刚刚做了场噩梦,他变成了复制人,我们厮打起来…… 令狐山走到我跟前,说:“刚才大家都中邪了!” 我说:“你怎么没事?”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丧胆坡只能迷惑人类。” 我问周志丹:“你还记得刚才的事吗?” 周志丹说:“当然记得了,我们上了那个沙坡,你突然说,你是复制的……” 我们两个人都被噩梦吞噬了。 我又看了看大家:“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吴珉说:“我看见小帅拿刀要杀我……” 孟小帅说:“我他妈拿的是饭勺子!” 布布说:“当时,章回在我旁边帮我搭灶,我听见他说话不是他的声音了,转头看他,他变成了那个死去的张回……” 黄夕说:“我看见郭美把脸皮揭下来,都是血……” 我说:“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依然坐在沙地上,朝他的房车看着,一言不发。 季风看了看魏早,犹豫了一下才说:“当时我去车上拿东西,感觉有人在背后骚扰我,我回过头,看见是魏早……后来,我听见令狐山扯着嗓子喊,他让我们不要相信看到的东西,立刻跟他走……” 令狐山说:“当时我发现大家的表情异常,马上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白欣欣和蒋梦溪在房车上,我怎么敲门他都不开。” 我说:“你赶快去房车上看看。” 令狐山就朝房车跑去了。 大家不再说话,全部盯着他。 令狐山跑到房车前,打开车门朝里看了看,然后爬上去了。过了很长时间,房车一直安安静静,不见他走下来。 第四十九章:奸尸者……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白欣欣突然哭起来。 这时候,令狐山下车了,不见蒋梦溪。 他朝我们走过来,脚步有点缓慢。 白欣欣一直哭。 季风看了看我,我没说话。我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十几分钟之后,令狐山走到了我们跟前,他看了看白欣欣,然后小声对我说:“她……断气了。” 大家静默。 白欣欣突然站起来,逼视着我,嘶哑地喊道:“你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啊?你他妈要负责任!” 我没有说话。 我一直觉得此人很自私,他能为蒋梦溪流泪,咆哮,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白欣欣竟然暴怒了,冲到我面前,揪住我的衣服,把我摔倒在地:“你他妈别装哑巴!” 季风竟然掏出枪来,指着白欣欣,平静地说:“你还没有清醒吗?” 白欣欣看着季风的枪,突然一伸手,把枪打掉了:“来,你开枪吧!” 季风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候,我已经爬起来。 章回走过去,把枪捡起来,递给了季风,然后站在了白欣欣跟前:“我跟你唠唠?” 白欣欣瞪着他,说:“傻x,你少帮腔!” 章回抠了抠耳朵,突然一拳打在了白欣欣的鼻子上,立刻就出血了。白欣欣坐在地上,又哭起来。 章回蹲下来,递给他一张纸巾,小声说:“记着,一个男人可以有脾气,但是你不能当着我的面闹事,你得给警察点面子。懂吗?” 令狐山说:“周老大,我不会开车,让谁把车开过来吧。” 我说:“我去。” 吴珉说:“我去吧。” 我说:“行。” 吴珉说:“7辆车啊……”然后,他四下看了看,说:“郭美,你跟我去开?” 我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 表面看起来,吴珉好像随便一说而已,我却多心了——他为什么偏偏提出让郭美跟他去开车? 假如他们回到营地之后,他把郭美掐死了,他可以说他出现了幻觉,没办法追究他。 我说:“不,我跟你去。” 令狐山碰了我一下,说:“只能去一个人。” 我说:“那还是我去吧。” 吴珉说:“那好吧。” 我离开大伙,走向了营地。 现在,营地里有一具尸体,有一个活人——帕万。 帕万痴呆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从车上冲下来攻击我。我觉得,此地能迷惑正常人的大脑,但是迷惑不了傻子的大脑。 大家都在我背后看着我,我要让我的步伐坚定些。 帕万应该坐在魏早开的卡车里,现在,卡车的窗户关闭着。他在里面干什么?虽然是早晨,但是封闭的驾驶室里肯定像个蒸笼,他为什么不下来? 我放慢了脚步,越来越忐忑了。 终于,我慢慢地接近了那辆卡车,喊了声:“帕万!……” 忽然想到,他听不着。 他是帕万的时候,听不着。他是传声筒的时候,他就听得着。 卡车上一片死寂。 我朝房车里看了看,房车也一片死寂。 我踩着卡车的脚踏板,站了上去,朝里看了看,空的! 我一下就跳下来。 帕万去哪了? 我又走到另一辆卡车前,登上驾驶室看了看,也是空的! 卡车上有车篷,我分别从后面爬上去,除了我们带的东西,并不见帕万的影子。 我朝另外4辆车看了看,都贴着车膜,看不清里面。 我打算先把房车开走。 当我登上房车之后,一下惊呆了——蒋梦溪躺在地上,帕万蹲在她旁边,正在脱她的衣服。蒋梦溪头发上都是血,已经凝固。她的上衣被掀起来,裤子被扒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身体,并不丰满。 帕万听见了动静,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闪着贼亮的光。 这个畜生要奸尸! 我说:“帕万,你离开她。” 他没有动,清清楚楚地说:“一起来吧。” 我顺手从旁边捡起一只很大的扳手,紧紧握在手里,说:“你滚下来!” 他愣愣地看着我,又说:“反正她死了,不会反抗的。”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几步跨到他跟前,猛地扬起了扳手,他一缩脖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看到的情景是真实的吗? 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帕万不会中邪,但是我会中邪!也许,此时帕万正在卡车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而我却要砸死他…… 我放下了扳手,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想跑开,回到大家身边,让令狐山过来,把帕万带过去。 但是,万一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那么,蒋梦溪就会被亵渎…… 我使劲闭上了眼睛,试图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帕万依然蹲在蒋梦溪旁边,双眼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我一步步后退,终于下了房车,撒腿朝大家跑过去。 我跑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季风看着我手上的扳手,问:“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不能说我看到了什么,否则,说不定白欣欣会没命地冲过去。就算我刚才出现了幻觉,白欣欣也可能出现幻觉。他和帕万免不了一场生死厮杀。 我说:“令狐山,你去把帕万带过来。只有你了。” 令狐山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只是说:“好的。” 半个多钟头之后,他才把帕万带过来。他牵着帕万的手,就像牵个幼儿园的孩子。 他回来之后,我问他:“帕万在哪儿?” 令狐山说:“他在房车上睡大觉呢。” 我说:“蒋梦溪呢?” 令狐山看了看白欣欣,说:“她还在房车里躺着……” 我说:“没问题?” 令狐山说:“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看了看白欣欣,说:“你去把你的房车开过来吧。” 白欣欣看了看我,没有动。 我说:“你不去吗?” 他有些悲戚地说:“我不敢看她……” 我起身就走了。 我再次跑进营地,走到房车前,正要登上去,一下停住了,我蹲下身朝房车底盘下看去,又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大热的天,我却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冷气。 我站起来,登上了房车,蒋梦溪在地上躺着,身上穿着衣服,很不整齐,那应该是她和白欣欣打斗的时候弄的。 我先后把7辆车都开到了大家跟前。 上午的时候,大家把蒋梦溪埋在了盐壳之下。 白欣欣一直在流泪。他来到罗布泊,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偏执的女孩,甚至对我们编谎,说她被脚踏船搅死了,现在,蒋梦溪死了,想不到他如此伤心。 可能,他把迷路之后所有的恐惧、抱怨、悲苦,都借着蒋梦溪的死发泄出来。 大家搭起了两顶帐篷,下午的时候,很多人在帐篷里睡着了。 我坐在越野车的阴影里,不停扇着风,等待黄昏来临,那时候天稍微凉一点,我要去那片雅丹看看。 可是,今天很奇怪,时间似乎长了一倍,我觉得太阳应该落山了,看看手机,竟然才下午2点多钟! 我等不及了,站起来,把我驾驶的那辆越野车发动着,钻了进去。 季风走过来,问我:“周老大,你干什么去?” 我说:“我去找找那个‘棋盘’。” 季风说:“多带些人去吧。” 我说:“不一定能找到,我只是去看看。” 季风说:“我跟你去。” 我说:“太热了,你留在营地里。” 其实,我是不确定那个丧胆坡的具体范围,我担心我半路把季风杀掉。 她想了想,说:“那你带上伞和水。” 我说:“知道了。” 季风突然拉住我,亲了我一下。 这让我很意外,我说:“又不是生死别离!” 然后,我把车开动了。从反光镜看去,季风一直望着我,很快被越野车卷起的沙土淹没了…… 我忽然感觉这个场景十分熟悉! 我好像做过这个梦,很多很多次,我去找“棋盘”,季风要跟着我,我让她留在营地,自己开车走了,她在反光镜里一直望着我,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沙土淹没了……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实在想不通了。 接下来呢? 我努力回想,接下来我去了那片雅丹地貌,找了一下午,并没有找到那个“棋盘”,就返回了营地…… 然后呢? 然后,大家一起等天黑,天就是不黑,大家不停看手机,时间显示正常…… 再然后呢? 再然后,天终于黑了,我们一起开车奔着北斗七星走,走着走着,再次看到了那片庞大的军队营房,我们又绕回去了…… 我感觉不对头了! 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陷入了迷魂地,空间好像有弧度,我们不停地绕圈子。而今天这个日子,时间似乎也有弧度,也许,我们离开那片营房之后,就进入了某种时间怪圈,我们来到丧胆坡附近,互相厮杀,令狐山救了我们,然后,我去寻找“棋盘”,未果,回到了营地,天黑之后,我们继续出发,再次回到那片营房……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过程我们重复了多少次呢? 如果某一天周而复始,清空记忆,一切从头来,不管重复多少次,我们也浑然不觉! 我的心里开始发冷了。 我应该在车上留下一个圆圈的标记,如果我们真的掉进了一个时间怪圈,那么它可以提醒我! 我把车停下来,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改锥,走到车的一侧,划了一个不太圆的圈。 接着,我围着车身转了转,在不同的部位,竟然找到了几十个圆形的划痕! 第五十章:第三个人(上) 真的是这样。 我们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天:从营房出发,到丧胆坡;再从丧胆坡返回,继续从营房出发…… 我要改变这一切。 我掉头开回了营地,季风已经回到了帐篷里。 我按了按喇叭,她走出来了。 我朝她招招手,她跑过来。 我说:“季风,你跟我来吧。” 她立刻打开车门,坐上来。 我把车开动之后,她问我:“你怎么改主意了?” 我说:“我给你讲个偷情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有一对男女,开车去野外。 这一天,是女人新婚第4天,算是新娘。新郎突然有急事出差了。而这一天,正是她和身边这个男人第一次相识的日子,于是,她开车出来,跟旧相好幽会了。 男人和女人并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这种感觉特别好,就像是私奔。 走着走着,男人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说:“我也没来过。” 男人说:“要是彻底迷路就好了,你就回不去了。” 女人指指车里的gps,说:“有它,我们连迷路的权利都没有。” 男人说:“扔了它!” 男人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女人真的把gps摘下来,随手就从车窗扔出去了,“啪嗒”一声。 男人说:“那是钱哪。” 他们朝前开出了一段路,女人把车速慢下来,对男人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段很熟悉?” 话音刚落,天上就响起了一声惊雷。男人朝天上看了看,又朝前后左右看了看,说:“确实是哎!” 女人说:“我感觉我们在绕圈子,又回来了……” 男人说:“你别吓我啊!我们一直沿路朝前走,怎么可能转回来呢!” 女人说:“可能我们之前来过?我总想,人这辈子说不定是永远循环的,每次轮回,内容都一模一样,就像电影一遍遍播放——命运为什么无法更改,这就是原因。只是我们不明真相,每次都觉得是新的。也许,我们的这辈子已经重复10000004遍了……” 天上又响起了一声惊雷。 男人说:“你想吓死我。” 女人笑起来:“如果真像我说的这样,那么我们已经是第10000004次偷情了。” 男人说:“不对,如果我们在重复,那么第一辈子你不可能说刚才这些话。如果你只是这辈子感觉不对头,说了这些话,那就不是无限重复了,内容已经改变了。” 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 两个人在一个拐弯处冲下了路旁的壕沟里。 他们爬出来,想打电话叫救援,可是那个地方没有信号。 他们躲在车里,等到雨小了些,他们爬上了公路,朝前走,寻找城镇。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老楼。 女人朝前看看,说:“我感觉这一切太熟悉了……” 男人说:“可能你做过类似的梦吧。” 前面出现了一座吊桥,要经过它才能到达那座老楼。老楼的背后是一座小山。 两个人踏上吊桥,吊桥“咯吱咯吱”响起来。它很老了,铁锁锈迹斑斑,有的木板边沿已经腐烂。 老楼共三层,没有灯光,肯定没人。 走进去,他们感觉很像一座被废弃的别墅。所有门上的锁都被拆下去了,一扇扇推开,大部分都空着,个别房间里丢着一些东西,看样子都是主人不要的,比如沙发,破损的钢琴,洗脸盆,等等,落满了灰尘。 搜查完了所有的房间,没见到一个人,两个人回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这里有一张宽大的床,挡着幔帐,床上有白色的被褥,抖落最上面一层的灰土,还算干净。地上遗落着一些纸张,男人捡起来,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字,都是白纸。 有一样东西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墙角,横七竖八地扔着几只拖鞋。总共6只。 男人也看到了,不过他没有在意,他走近了墙边的一个白色的柜子,上面有四个抽屉,他一个个拉开,找到了一根蜡烛,从口袋里掏出火机,把它点亮了。 拖鞋是棉的,很干爽,他们各自穿上一双,把衣服拧干,晾起来,然后,赤身裸体地躺下了。那个幔帐好像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男人把它放下来,两个人开始做爱。 他们的声音太大了,女人突然说:“你听见没有?刚才有个奇怪的声音……” 男人说:“是雷吧?” 女人说“不是!这个声音离我们很近!” 这时候外面的雨停了,一片安静。 男人离开女人,下了床,拿起蜡烛,推开门朝外看了看,他回来小声说:“没情况。”接着,他在女人身边平躺下来。 女人小声说:“你把蜡烛吹了。”她感觉,空天旷地只有这一座房子,有光是不安全的。 男人没有动,小声说:“点着它吧。” 女人说:“为什么!” 男人没说话。 女人急了:“你说啊,为什么?” 男人小声说:“我不想让你害怕……” 女人说:“你说!” 男人这才说:“假如这个楼里真的有人,那么,藏在暗处的他肯定比我们更熟悉这里,就算摸黑,他也能走到我们身边。点着蜡,至少我们能看到他,不会措手不及。” 这次女人真害怕了,她不说话了。 一阵冷风从窗缝挤进来,一下就把那支蜡烛吹灭了,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女人突然把男人抱紧了。 整个老楼里只剩下两个人激烈的心跳声。 女人轻声轻语地说:“那双拖鞋……” 男人抖了一下:“哪双拖鞋?” 女人说:“墙角剩下的那双拖鞋……” 男人说:“怎么了?” 女人说:“这座楼里为什么有三双拖鞋?” 男人的头皮一麻:“凑巧而已。睡吧。” 女人就不说话了。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老楼里始终一片死寂。两个人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醒了,外面又下雨了。他扭头看了看c,烛光在她脸上闪闪跳跳,看得出来,她睡得很不安详。男人突然打了个冷战,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射向了柜子上的那支蜡烛——睡前,明明它被风吹灭了,谁又把它点着了? 他又把脑袋转向了女人,难道是自己睡着之后,她起来点着的?不可能!她害怕的时候是不希望点蜡烛的。 男人的脑袋转来转去,女人也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看了a一眼,小声说:“你怎么还不睡啊?” 男人说:“嗯,醒了。” 他不想让女人害怕,但是他必须核实一下,是不是c点着的蜡烛,如果不是她,那就说明这座老楼里一定有人存在!他想了想,试探了一句:“我把蜡烛点着了,你是不是睡不着?” 如果这支蜡烛是女人刚才点着的,那么她就会纠正他的话。她没有纠正,她说:“没事儿,我是被你动醒的。” 男人的内心一下被黑暗涌满了,他在快速地考虑,是不是该带着女人马上离开这座老楼。可是走得出去吗? 接着,女人想去撒尿。 男人让她在屋里撒。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坐起来,轻轻下了床,穿上拖鞋之后,一下跳上床来。 男人问她:“怎么了?” 女人惊惶地指了指墙角:“你看!” 男人朝墙角看了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说:“你看到什么了?” 女人说:“那双拖鞋不见了!” 男人的脑袋“轰隆”一声——那双拖鞋不见了!那是第三双拖鞋!看来,这座楼里真的存在第三个人! 他把女人抱紧了。 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怎么办?” 男人低声说:“可能老鼠叼走了……” 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这时候,他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楼梯上好像有个孤独的人在走动,他蹑手蹑脚地走着,一脚踩空,撞到了墙壁上。听不出是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还是二楼到三楼的楼梯。 两个人紧张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一片死寂,好像那个人靠在墙上之后再也没有动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女人的说话声,似乎就来自对门。那个房间他们刚才检查过,空的,窗户上挡着残缺不全的百叶窗。 女人抖起来:“你听啊……” 男人点点头,表示他听到了,然后他死死地盯住了房间的门。现在它关着,但是没有锁,主人把锁拆掉之后,留下一个圆形的窟窿,在夜里,那个窟窿黑糊糊的。从里朝外看,是拳头大的黑暗;从外朝里窥视,却是整个房间的全貌。 女人惊恐地说:“这个声音很熟悉……你不觉得吗?” 男人盯住了女人的眼睛:“那是你的声音……” 女人猛地一抖:“我?” 很快,又出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钟先生,你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吗?爱她,忠诚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愿意。” 低沉的男声:“侯小姐,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愿意。” ……那是4天前女人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候,按照程序宣读的誓言,不知道从哪个时空传到了这里! 女人傻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隐隐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女人使劲听,好像是酒席上宾客在笑闹…… 女人全身都瘫软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遥远了,终于听不见了。这时候雨变小了,打在窗子上,稀稀拉拉。 两个人木木地坐在床上,一直等待。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没有回来。 女人喃喃地说:“神在惩罚我……” 男人不太坚定地说:“哪有神啊。” 女人说:“那就是鬼?” 男人的胆子好像突然大了,他说:“我去看看!” 女人不敢单独留下,紧紧跟着他。 他们查看了对面的房间,查看了三楼,查看了一楼,没发现任何人。最后,他们回到了睡觉的那个房间,抱在一起,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等待天明。 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并没有找到那双不翼而飞的拖鞋。它们能在哪儿?当然穿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个人藏起来了,那双拖鞋也就藏起来了…… 女人说:“我越来越觉得,不知道哪一年,我做过这样的梦——我们来了这样一个地方,听到了很多可怕的声音……” 男人说:“我也想起了一点点……” 女人一下掉进了深渊。两个人梦见过同样的情景和情节,那就不是梦了!不是梦是什么?前生前世? 第五十一章:第三个人(下) 我接着对季风讲—— 新郎出差是个圈套。 他在老婆的车上安装了跟踪器,他一直驾车尾随她。 为了不暴露,新郎并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随便借了一辆车。 跟踪器越来越远,老婆越来越远。他有一种力不胜支的感觉。 后来,跟踪器突然停下了。新郎十分小心地靠近过去,发现老婆的车翻进了壕沟。他紧张起来,以为老婆出事了。很快他就发现,车里空无一人。他赶紧沿路继续朝前追,终于看到了那座老楼。 他把车停在一片树林中,然后小心地走过吊桥,潜入了老楼中。 那对男女做爱的时候,新郎就藏在对面的房间里。他听着两个人疯狂的叫声,心如刀绞——这才是他们新婚第4天啊。 不过,这个场面他早就预料到了,因此,他做了准备。为了得到证据,他带来了一架拍立得相机,就是那种立即成像的;为了侮辱背叛他的老婆,他带来了婚礼录像的音频…… 这个受伤的新郎躲在暗处,看着老婆被人骑在身下,他借助雨声的掩护,拍下了三张照片。他把录音机挂在对面房间的门框上,并按下了播音键…… 也就是说,那对男女听到的奇怪声音,都是新郎做的。 新郎做这些事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好像在梦里来过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遇到过这些令他心碎的情节。那是什么时候做的梦呢? 那对男女半夜又搜索了一遍老楼,他们回到睡觉的房间之后,新郎也开始在老楼中搜寻,希望找到一个明显的特征,彻底唤醒他的记忆。 一楼的某个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写字桌。 新郎举着手电筒,一步步走向它。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蹲下来仔细察看,有块地板露着缝隙,他伸手抠了抠,地板竟然被掀起来了,他看到了一架拍立得相机,跟他这次带的完全一样。相机下面,压着一叠照片,共5张。他一张张翻看,身上直冒寒气——前三张照片竟然跟他今天夜里偷拍的一模一样! 第1张,两个人在幔帐中光溜溜地拥抱。 第2张,老婆依偎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那是半夜的时候,两个人醒了,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按快门的一瞬间,那个男人正在眨眼,因此照片上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第3张,两个人抱在一起说话。那是他们第二次搜查完了老楼,回到床上,正在说梦…… 这些照片早就存在了,从另一个角度说,两个人正在按着照片上展现的情节,一步步往下发展。 那么,第4张照片上是什么呢?——天微微亮了,男人从挎包里往外掏着零食。女人在照片中只有半个身子,好像在穿鞋。 第5张照片上,竟然是两个人溺水身亡的尸体!他们在水中一横一竖地漂浮着。那个男的穿着灰色夹克,女的穿着红色毛衫。阳光灿烂,静静照耀着他们。吊桥的一根铁链从头断裂了。 前三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11月2日,后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11月3日——正是明天! 新郎的心中生出一阵快意,如果这是某种预告,那么天亮之后,他们命中注定要死,真是报应! 可是,有个疑问令他不安——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忽然他开窍了,也许,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过,他拍下了这些照片,最后,因为两个偷情者都死了,证据也就失去了意义,他就把相机和照片——这些痛苦的回忆——统统丢弃在了这座老楼里,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他不记得了?为什么他又回来第二次经历这件事? 他装起了那些照片,继续在老楼里蹑手蹑脚地巡视,希望找到答案。 终于,他在三楼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看到了一些划痕,那是一些歪歪斜斜的文字,正是他的字体!字里行间透着巨大的惊恐、迷茫、绝望—— 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目睹了我老婆和那个男人的意外死亡!我怀疑我的生活陷入了一个怪圈,正在一次次重复这段经历!下次,如果我再回来,如果我意识不到,那么希望我能看到这些文字,唤醒记忆!我在对面的墙上按下了血手印,以后,如果我再回来,并且意识到我在重复过去的经历,那么每次都会在那里按下一个血手印…… 新郎瞪大双眼,快步走到走廊另一端,发现那面墙上密密麻麻按了很多血淋淋的手印,都是他的指纹,差不多有几千个!他觉得自己立即要疯掉了,他的生命在无限循环! 他明白了,为什么他经过那块地板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还有,为什么他会鬼使神差地走到三楼这面墙的跟前——上一次的轮回中,他留下了某种诡秘的记忆。 ——季风,现在你闭上眼想一想,你生命里的一个段落,或者是1天,或者是3天,或者是1个月,它一直在循环,而且你发现了这种循环,对每一个细节都心知肚明,却不能自主,只能一遍遍重复地活着——你想疯疯不了,想死死不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过了好半天,新郎冷静了一些: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这样子,只是大家浑然不知? 他开始细心地观察这座古怪的老楼,终于发现,长长的甬道,天棚,地平面……都不是绝对的直和平,也就是说,它们都有微乎其微的弧度。面积大了,距离长了,就有了明显的偏差。 他猛地想到一种可能:这个诡异的地方,时间也是有弧度的。延长下去,渐渐就会变成圆圈。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感觉今夜比平时漫长。两天之间曲线当然比直线长。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时间长多少,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天才会回到起点,从头开始。 他继续想:天亮之后,老婆和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溺水?难道进入了这个神秘世界,注定不能活着出去?如果是那样,自己会怎么死?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如何逃出这种有弧度的时间,回到正常的世界去。比较起来,老婆出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雨停了,彻底停了。终于,一缕晨曦从窗子爬进来。不过,他没听见一只鸟叫,整个世界依然死寂。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二楼,那两个人已经穿上了湿乎乎的衣服,那个男人正从挎包里往外掏零食——巧克力,酸奶。老婆在穿鞋。他们正在一步步复原那些照片上的情节! 老婆没有吃,她说:“别吃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男人想了想说:“嗯,找到车再吃吧。” 新郎赶紧来到一楼,躲进了一个房间。 那个男人在前面,老婆在后面,两个人慢慢走下来。 他们来到一楼,快步跑了出去,踩得积水四溅,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吊桥前。 这是离开此处的必经之地。吊桥下是河,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涨了许多,深不可测地流淌着。 新郎移到了门厅的阴影中,紧紧盯着他们。 他们手挽着手,在吊桥前停下了,那个男人说:“你站在这儿等等,我先过,没事的话你再过。” 女人说:“昨天都过来了,没事的。” 新郎知道,他们一定会一起走上吊桥,接着吊桥断裂,他们双双掉进水中…… 新郎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那对男女同时转过头来,都呆住了。 新郎跑过去,挡在了他们前面,说:“你们不能上这个桥!” 那个男人的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回过神来,冷冷地笑了笑,说:“你太小人了,竟然跟踪我。” 新郎说:“我们三个人,一直在重复这段不光彩的经历,不知道多少遍了,你们没有察觉吗?” 那对偷情者互相看了一眼。 新郎继续说:“我告诉你们,上了这个桥,你们都会死。”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了那5张照片,递给女人。 女人看了看那些照片,想了半天,突然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新郎说:“我不想救谁,我只是想改变情节,打破某种循环。” 接着,他掏出了车钥匙,扔给了那个男人:“我先上桥试试。如果我出事了,你要想办法把我老婆带出这个地方。我的车停在对岸,不远。” 说完,他试探着走上了吊桥。 吊桥立刻开始摇晃,并且“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第五十二章:终于赢了这盘神秘的棋! 新郎手扶铁链,如履薄冰地朝前走。 那对男女在背后屏住呼吸看着他。 他眼看就要走到头了,突然“喀嚓”一声巨响,一侧的铁链断裂,桥面一下变成垂直的了,他“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 女人尖叫了一声。 新郎挣扎着窜出来,看了女人一眼,接着又沉了下去…… 他不会游泳。 新郎死了,他打破了某种规律,那对男女离开了——他们在老楼的背后,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个皮筏子,他们借此艰难地过了河。 两个人驾驶着新郎那辆车,奔驰在柏油路上,奔回了城市。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那个女人一边开车一边在流泪。 男人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女人把车停下来,说:“我们得回去救他……” 男人低声说:“他已经死了……” 女人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沿着时间走。” 季风见我半天不再说话,她问:“完了?” 我说:“完了。” 她说:“感人的故事。” 我说:“我讲它不是为了让你感动的。” 季风说:“噢,对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把我带来了?” 我说:“你没觉得今天的时间特别长吗?” 季风太聪明了,她立即瞪大了眼睛。 我说:“我越来越肯定,我写过的故事一个个都在我的生活中呈现了……” 季风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在……重复?” 我说:“是的。” 季风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进入罗布泊之后?” 我摇摇头,说:“我猜,应该是从离开那片营房开始的,每一次重复内容都一模一样——我一个人来找‘棋盘’,没找到,天黑之后我们继续走,又回到了那片营地,继续出发……” 季风说:“所以,你把我带来了……” 我说:“你放心,现在已经改变了。” 季风说:“你确定吗?” 我说:“我不确定。” 沙土软绵绵的,我挂了最低档,油门几乎踩到了底,越野车就像一头快累死的牛,拉着一辆巨大的车,低头弓背,嚎叫着,一步步艰难地朝前挪动。 尽管开着空调,驾驶室里依然闷热难当,我不停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仍然汗流浃背。 我一边给季风讲故事,一边远远地绕过了那段沙坡。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我们才接近那些土台。 尽管我们没有导航仪,但是我记得大概的地形,这片土台应该是龙城,它位于孔雀河下游,连同楼兰古城一带的雅丹,面积大约1800平方公里。 我们接近它之后,遍地黄沙断碛,越野车无法再前行了。 我把车停下来,把导航仪装进口袋,然后拎着工兵铲,走向了那些土台。 烈日当头照,毛发欲焦。季风带着阳伞,她把它打开了,头上有了一片移动的阴影,稍微舒服一点。 我们在迷宫一样的雅丹中找了很长时间,我爬上爬下很多次,并没有在哪座土台上看到类似文字的裂纹。 我有些沮丧了。 季风说:“如果找不到,我们是不是还会继续重复下去?” 我说:“我们已经发现这个bug了,应该破解了。” 季风有些悲观:“不可能……” 我说:“积极点好不?” 季风说:“我想我们还会回到那片营房,从头开始,那时候,我们并没有现在的记忆,一切都清零了,我们根本意识不到什么,还会傻乎乎地朝前行驶,最后见到丧胆坡……” 我说:“看来,必须找到那个‘棋盘’,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了。” 接着,我带着季风继续朝雅丹的深处走。 刚刚走出几十米,我就看到了5个圆柱形的土台,排列得非常整齐。 它们对面,也有5个土台,可以轻松地爬上去。只是我看不到顶端有什么。 我说:“这几个土台很像……” 季风说:“我应该去车上再拿一把工兵铲!” 我说:“这地方很容易走散,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 这些土台有三层楼那么高,我用了爬6层楼的时间,终于攀上去了。 果然,我找到了那个“棋盘”! 我的对面是:金,木,土,水,火…… 我的脚下是:木,土,水,火,金…… 我的心狂跳起来,也许,此时此刻我的心律达到了每分钟1000次! 如果周志丹的办法是对的,那么,只要我改动了“棋子”,我们就会摆脱绕圈的空间和绕圈的时间,从噩梦回到现实中! 可是,这些“字”有几米长,土台顶端的土层,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日晒,坚硬无比,想填上它们,再重新挖笔划,那是一个巨大工程。 可是,现在我不能回去叫人,我无法保证回来还能找到它们。 这片雅丹面积太大了,我们属于误打误撞,才发现了这几个“棋子”。这里也深不可测,一座座土台极其相似,两个人进来,一转身就可能互相找不到…… 季风在下面喊道:“周老大,怎么样?” 土台上风大,她的声音显得很小。 我对着下面喊道:“找到了!你找个阴凉处,不要乱走,等我!” 我开始干活了。 我填上第一个土台上的裂纹之后,有点紧张。 那原本是个“木”字,现在我要把它改成一个“土”字。上次,我们刚刚改了一个字,就引来了沙尘暴,这次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小心地挖出了那个“土”字。我挖得很浅,甚至可以说,那只是几道铲痕。 天依然晴朗,太阳依然毒辣。 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不动声色,不知在哪个空间凝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从第一个土台爬下来,季风果然在阴凉处站着。 她说:“改了?” 我说:“改了第1个。” 她把水递给我,说:“喝点水。” 我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下了一瓶,然后立即爬上了第二个土台。 干着干着,我找到了一些窍门,我并不把过去的深沟全部填掉,我借助它们的部分笔划,省力多了。 我改完第4个字的时候,跟季风一起歇了会儿。 季风眯着眼睛朝天上的太阳看了看,说:“你发现没有,太阳好像停住了……” 我说:“时间还在抻长。” 季风说:“你歇会儿,我去吧。” 我说:“不行,就你这身体,上去之后万一中暑了,一昏眩,掉下来了,还不摔死啊。” 我没想到,这是我对季风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最后一句话我要带个“死”字! 我用了3个多钟头,把我脚下的“棋子”改成了——土,水,火,金,木。 当我改完最后一个“棋子”之后,我直起身子,四下看了看,天地一片安静,只有风声“呼呼”作响。 突然,我口袋里的导航仪响起来,“滴滴!”那是它开始工作的提示音! 我昏眩了一下,差点从土台上跌下来。 我从口袋里轻轻掏出导航仪,看了看,它恢复正常了! 定位器显示,我们正位于罗布泊北岸,白龙堆雅丹! 我快速爬下土台,大声喊:“季风!导航仪能用了!” 没听到季风回话。 咦,她不会真的中暑昏过去了吧。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一边围着几个土台奔跑一边喊:“季风,你在哪儿?回家了!” 还是没听到她回话。 我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了。 我发现,地上出现了一双陌生的鞋印,方孔铜钱图案,差不多41码长。 我一路都在给季风讲《第三个人》的故事,却没想到,我们进入这片雅丹之后,暗处真的藏着第三个人! 我的手脚开始发软了。 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地下? 一道深深的拖痕伴随着那双恐怖的脚印,牵引着走向雅丹深处,我终于看到了季风的那把绿色阳伞,它扔在沙地上,随着风一下下抖动着。 我感觉到凶多吉少了。 我把工兵铲紧紧抓在手中,又叫了一声:“季风……” 一片安静。 我慢慢朝前走,终于看到一个土台旁边,露出了一堆黑色的头发。 我逼近过去,一下停住了——季风静静地躺在土台的阴影中,她穿着白色t恤,锈红色亚麻裤,白色帆布鞋……神态极其安详。 我的心被攫住了,轻轻叫了一声:“季风……” 她好像睡着了。 我多希望她真的睡着了。 浆汁儿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我在情感上严重依靠季风,她不能死,我承受不了的…… 到了这里,那双恐怖的鞋印就消失了,四周并没有出现洞口。 我朝上看了看,一座座土台高高耸立,难道那个人爬上了哪座土台? 我顾不上寻找他,蹲下来,把手伸到了季风的鼻子下…… 第五十三章:分道扬镳 我把手伸到季风的鼻子下试了试,已经没有呼吸了。 如果我一个人来寻找“棋盘”,如果我中途不改变主意,那么,季风就会留在营地中,就不会死。 我害死了她! 我学着电影上的样子,把双手叠加,放在她的胸前,一下下使劲地压,眼泪“啪啦啦”掉下来。 我压了很长时间,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贴在她的嘴上,给她做人工呼吸,她还是没有反应。 终于,我坐在了沙地上,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起来:“你妹xxxx!(编者略去46个字)” 没人出来。 我继续骂:“你妈xxxx!(编者略去127个字)” 还是没人出来。 我接着骂:“你奶以及你奶的妹xxxx!(编者略去53个字)” 一直没人露头。 我看了看季风,她依然安详。 平时,季风总管着我,不让我说脏话。 我不骂了。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把我改过的字改过来,让导航仪失灵,那样的话,我们就会回到那个时间怪圈去,继续重复…… 此时,我面临两个艰难选择,或者说,我面临两种未来—— 第一种,季风死亡,我们离开了罗布泊。 第二种,季风没有死,我们继续被困在罗布泊。 我选择第二种。 可是,如果我们再次回到那片营房,一切重新开始,而我根本记不起今天这些事,还会朝着北斗七星走,见到丧胆坡,大家互相厮杀,然后我要去找“棋盘”,季风要跟着我,我让她留在了营地……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以后一直重复这个日子,那就让它一直重复吧,每次重复,季风都会亲我一下,我觉得挺幸福的。 但愿在哪个轮回中,我能看到车身上那些圆圈痕迹,让我想起后来将要发生的这些事,那么我会带领团队掉头,背离北斗七星,朝相反方向行驶…… 想到这儿,我马上回到了那几个疑似“棋子”的土台前,爬上去,开始改字。 复原的速度快多了,我用了1个多钟头,就把那几个字改成了原来的样子——木,土,水,火,金。 当我改完最后一个字,听了听口袋。口袋里装着导航仪,它没动静。 我把它掏出来看了看,黑屏,我成功了! 我从土台爬下来,再次找到季风,把她背起来,朝我们停车的方向走去,嘴里叨咕着:“季风,你别担心啊,我会带着你回到最初的时候,我们从头再来……” 我开着车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刚刚黑下来。 令狐山第一个跑过来。 我把车停下了,他打开车门,看见季风躺在后座上,一下有些警惕,低低地问:“她……怎么了?” 我说:“她死了。” 令狐山一下呆住了,他趴在季风胸口听了听,然后声音颤抖地问我:“谁干的?” 我说:“你们的人。” 令狐山突然掉头就走。 我大声喊道:“你干什么去?” 他根本不理我,撒腿冲向了荒漠深处。 我跳下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挡在他的面前:“你去哪儿!” 他恶狠狠地说:“我,回,家!” 我说:“你听我说!” 他说:“你说什么?她已经死了!” 我说:“你想不想让她重新活过来?” 他的眼神一下就变得软弱了,透着疑问和渴求:“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继续朝着北斗星走,很可能会回到那片老营房,然后,季风会复活,蒋梦溪会复活,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喃喃地说:“大哥,你疯了……” 我说:“你跟我来!” 我拽着令狐山回到了我的车前,周志丹走过来,问:“周先生,没收获吗?” 我说:“没有。” 周志丹有点失望。 看来,营地里的人并不知道车上的那些设备曾经恢复过。 周志丹又说:“天黑了,我们出发吗?” 我说:“你和大家说一下,10分钟之后。” 他说:“嗯。” 他离开之后,我找到车身上那些圆圈痕迹,指给令狐山看:“我发现我们的今天一直在重复,我可能察觉过,所以留下了这些圆圈标记,你看……” 令狐山看了看,满眼狐疑。 我说:“如果我们继续走,回到今天开始的时候,我希望我能记起来,那么,我会朝相反方向走,季风就不会死了。我希望你也能记起来,支持我。” 令狐山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不过,当一个人最亲近的人死了,他会不自觉地相信奇迹。 我说:“我估计你没明白,不管怎么样,你听我的就是了。” 令狐山说:“现在怎么办?” 我说:“出发。” 没有人察觉季风死了。 大家拔掉帐篷,上车,继续赶路。 我依然走在最前面。令狐山在后座上抱着季风,一言不发。 虽然天黑了,但是依然闷热难捱。 我有了一种不好的想象——平时,季风非常爱干净,每次她站在我跟前,我都会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我搞错了,我们没有回到那片老营房,那么,再走多久季风的尸体会腐烂变臭呢? 想到这儿,我的心狠狠一疼,赶紧不想了。 再看北斗七星,我感觉它显得那么阴险…… 我把手机放在了旁边,不时地拿起来看看。如果我没搞错,我们将在午夜零点开始重复。 10点10分。 10点55分。 11点35分。 11点40分。 11点52分。 11点55分。 11点57分。 11点58分。 11点59分。 零点! 我们离开那片老营房,继续朝北斗七星挺进。 遍地坚硬的盐壳高低起伏,越野车左右摇晃。 季风说:“周老大,我开吧。” 我说:“你不行。” 季风说:“看你一直不说话,很累的样子。” 我说:“不累。” 季风说:“那你就是在担心什么。” 我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不是在担心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有件事没有做。 是什么事呢? 不该让那个假令狐山跑掉? 不是。 离开老营房的时候,忘了给车加油? 不是。 有什么要对季风交待的却没有交待? 不是…… 我实在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要全神贯注开车,路况太糟了,万一陷住,那就影响了整个车队的速度。 北斗七星显得比平时亮了很多。 开出了一段路,我还是感觉有个很重大的事情坠在心里,我必须去做…… 季风又说:“周老大,你要休息一会儿,我来开吧!” 我说:“你开夜路没经验,万一前面突然出现个大坑,掉下去了,我们都摔死了。” 季风说:“一马平川,哪来的大坑啊。” 我的心一缩,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说过类似的话,说完了又非常后悔…… 我使劲儿想,我好像做过一个遥远的梦,我带着季风去寻找“棋盘”,找到了,我爬上去改字,季风想替换我,我说:就你这身体,上去之后万一中暑了,一昏眩,掉下来了,还不摔死啊…… 我突然踩了一脚刹车。 后面两个人都挨撞了。 季风说:“我来开?” 我没搭理她,抓起手电筒,跳下车去,围着我的车身寻找,终于看到了那些圆圈标记。我似乎想起来了,季风死了! 不行,我要调转车头,朝相反方向开! 我把大家叫下来。 周志丹问:“周先生,你的车怎么了?” 我说:“我们不能再朝着北斗星走了!” 白欣欣说:“你搞什么搞!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大家都同意了,现在走得好好的,你又变卦了?那你说朝哪儿走!” 我说:“掉头,朝相反方向走。” 周志丹冷静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如果我们继续朝前走,还会回到刚才那片老营房!” 布布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了想说:“我希望你们相信我。” 布布说:“没说不相信你啊?但你要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们掉进了一个时间怪圈,会一直重复今天。” 白欣欣哈哈地笑了。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 布布小声问:“周老大,你多久没休息了?” 我说:“你们不用怀疑我,我的大脑一清二楚。如果我们继续走下去,会到达一个沙坡,然后大家开始自相残杀,白欣欣会杀死蒋梦溪……” 蒋梦溪愣愣地看了看旁边的白欣欣。 白欣欣说:“周大作家,你不要诅咒我们好不好?” 我说:“事情就是这样。直到天黑之后,我们继续赶路,又会回到这片老营房……我不知道我们重复多少次了,我曾经察觉过,在车上留下了标记。” 说完,我把大家引到我的车前,查看那些圆圈划痕。 布布问季风:“这辆车是你租的?” 季风说:“是的。” 布布说:“租的时候,有没有这些划痕?” 季风摇摇头,说:“我验车的时候没有。” 布布看了看周志丹,周志丹一直观察着我的表情。 布布转身对大家说:“我肯定不会朝回走的,你们都表表态,愿意跟他走的,举手。” 周志丹没举手。 孟小帅和吴珉没举手。 黄夕和郭美没举手。 白欣欣和蒋梦溪没举手。 章回没举手。 魏早没举手。 季风和令狐山愣愣地看着我,都没举手。 我看了看令狐山,无奈地说:“我跟你说过的,如果我们回到了开始的时候,你要支持我……” 令狐山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布布对我说:“周老大,大家都选择朝前走,你呢?” 我说:“我朝回走。” 布布说:“那好吧,我们只能从此分道扬镳了。” 我说:“给我10分钟,我想跟季风聊聊。” 布布说:“没问题,我们等你。” 我把季风叫到车上,关上车门,对她说:“你真的跟他们走?” 季风说:“不,我跟你走。” 第五十四章:太阳墓的秘密 季风突然说,她跟我走。 我说:“可是,你没举手。” 季风说:“我是希望你改变主意。” 我说:“你也认为我是错的?” 季风说:“你顺原路返回,当然是错的。” 我说:“好吧,既然你选择跟着我,我就不说太多了,我只想对你说一句——不管你是不是认为我的选择是错的,你的选择都是对的。走,下车和他们打个招呼,我们返回了。” 我下了车,对大家说:“季风跟我走。” 令狐山看了看季风,突然说:“我跟季风走。” 我吓了一跳,赶紧说:“不!” 令狐山说:“你不让?” 我说:“天亮之后,他们会自相残杀,只有你能阻止他们!” 白欣欣说:“你别编恐怖故事了,跟真的一样!告诉你,令狐山爱跟谁走跟谁走,我们不需要他!” 令狐山说:“周老大,我肯定地告诉你,季风在哪儿我在哪儿。” 如果令狐山不在他们的团队中,那么就改变了今天将要发生的事,他们不会走出无限循环?还是会横尸遍地? 我低头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我说:“我再说一遍,如果继续走,你们会遇到大麻烦,现在掉头是最后的机会。”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 我看了看其他那些人,每个人都沉默着。 我说:“好吧,我只希望你们记着,天亮之后,你们会接近一个沙坡,一定要绕开它。” 白欣欣说:“大家走了走了!一会儿天亮了!” 说完,他带着蒋梦溪上了房车。 布布说:“周老大,我给你们分东西。” 我把越野车开到卡车旁边,装了足够的汽油、食物和水。 分手的时候,我们互相拥抱,告别。 孟小帅竟然哭了,她使劲抱了抱我,颤颤地说:“一路平安。” 我说:“你也一样。” 吴珉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包涵哈。” 我说:“好好保护小帅。希望你把她追到手。” 吴珉小声说:“势在必得。” 章回和我抱了抱,小声说:“我不在你身边了,自己多保重。” 我说:“你也多保重。” 周志丹和我拉了拉手,笑着说:“等我们都走出去了,别忘了继续寻找地球的四肢!” 我笑着说:“一定。” 布布和我拥抱,眼圈湿了:“这么多天,你辛苦了……” 我说:“出去见!” 她使劲点点头:“出去见!” 魏早和我拉了拉手,说:“周老大,要不你们再开一辆车吧?万一出故障就麻烦了。” 我说:“不用,老天保佑吧。谢谢。” 黄夕和我拉了拉手:“周老大,一路顺风!” 我说:“出去之后,多学几首口琴曲。” 他笑了:“我不识谱。” 郭美最后一个拥抱了我:“大叔,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我说:“你真漂亮。” 接着,布布他们那些人分别上了车。周志丹的车开走了,黄夕的车开走了,白欣欣的房车开走了,布布的车开走了,魏早的车开走了,吴珉的车开走了…… 四眼也跟他们走了。 荒漠无边无际,一片漆黑,他们的车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就像钻进了不可知的命运深处,终于看不见了…… 我们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只要我们互相在对方的视野里消失了,那么,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再遇到了。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酸楚。 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季风说:“刚才,那个帕万从车窗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冷……” 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打破了某种定局。” 季风说:“接下来,我们朝哪儿走?” 老实说,我目前做的,只是为了逃开季风的死局,我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我们先回到余纯顺墓地,然后继续朝东走。” 季风说:“为什么不是朝西面?” 我说:“西面是塔克拉玛干沙漠,30多万平方公里。” 我们顺着原路返回,天亮之后,终于看到了余纯顺之墓。 谢天谢地,今天是个阴天,酷热不见了! 其实,我们回到余纯顺墓地没什么意义,这个墓碑只是让人心里踏实一些,它告诉我们,我们在现实中。 我们三个人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搭起一顶帐篷,打算休息一两个钟头,继续走。 我们都睡不着,靠着帐篷聊天。 季风说:“我就不明白了,罗布泊本来是那么大一个湖,怎么就变成了这么恐怖的一片盐壳地了呢?” 我说:“人类不断涌入西部,塔里木河两岸的人口激增,开垦耕地需要水,开采矿藏需要水,于是,人们拼命向塔里木河要水,盲目地修建水库截水,盲目地掘堤引水,盲目地修建泵站抽水,就像无数吸血鬼,终于把塔里木河抽干了。断了水的罗布泊马上变成一个死湖。” 季风说:“又是人类的问题!” 我说:“我有一种猜测……” 季风和令狐山都看着我。 我说:“我们死了一些人,有的是自己人干的,有的是古墓人干的,我不知道天外人和地心婴孩对我们究竟是友善,还是敌对。不管怎么说,每次死人,旁边都出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你们认为是怎么回事?” 季风摇了摇头。 令狐山也摇了摇头。 我说:“我觉得是大自然在惩罚我们。大自然,你爱护它,它就是神。你糟蹋它,它就是妖……” 季风和令狐山都沉默着。 过了好半天,季风才说:“周老大,你觉得我们三个人能走出去吗?” 我说:“不知道。” 季风看了看令狐山,说:“要是我们走不出去,我就跟你回家。” 令狐山摇了摇头,说:“你不会喜欢我家的。” 季风说:“为什么?” 令狐山半天才说:“对你们来说,我们的生活方式很恐怖……” 季风说:“怎么个恐怖法?” 这句话又触碰到令狐山的底线了,他没有解释。 季风说:“人类太自私了,没什么好留恋的。”接着,她看着我说:“周老大,假如实在走投无路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说:“我算什么身份?” 季风说:“我的娘家大哥啊。” 我摇摇头,说:“我宁可死掉,都不会在地下活一辈子。” 令狐山看了看我,眼神很复杂。 我对他说:“令狐山,既然你也不知道怎么出去,那么,你加入团队之前,是怎么出现在罗布泊边缘的?” 令狐山说:“有人把我送到了那个地方。” 我说:“什么人?” 令狐山说:“我们的人。” 我说:“就是说,你们的人知道怎么出去?” 令狐山说:“你知道太阳墓吧?坟墓四周都是木桩,组成7个圆圈,圆圈之外,是一道道放射线,象征太阳的光芒。没人知道,地下有很多条通道,正好和那些放射线一致,其中只有一条通道,可以离开迷魂地。” 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太阳墓在西边,我们应该朝西走啊。” 令狐山摇脑袋:“我也不知道哪条通道是对的。” 我说:“你们的人都不知道?” 令狐山说:“只有最老的类人才知道,那是绝密,只有在他们临死的时候,才会传给除了他们之外最老的类人。当时,就是他把我送出去的。” 我说:“那你记不记得你走的是哪条通道?” 令狐山说:“我被蒙着眼睛!” 我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令狐山说:“为了防止我们贪恋人类的繁华,背叛种族,逃离罗布泊。” 我说:“我们可以去试试。” 令狐山又摇脑袋了:“只要走错了,必死无疑。” 我说:“为什么必死无疑?” 令狐山说:“那些通道不是我们设置的。” 我说:“那是谁?” 令狐山低低地说:“也许是地心婴孩吧,我不确定。” 我倒吸了口凉气。 令狐山继续说:“我们只知道,只能走对,不能走错。另外,就算我知道哪条通道是对的,你们也无法通过……” 我说:“怎么说?” 令狐山说:“只有我们类人才可以,因为那些通道太深了,没有你们人类需要的氧气。” 季风看了看令狐山,瞪大了眼睛:“你不需要氧气?” 令狐山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下缄口了。看来,他很忌讳让季风察觉出他的不同。 季风又说:“就是说,我们只能死在这里了?” 我忽然想起来,湖边那三个气瓶,其中两个是复制的。 我说:“我们一定要试试!我们先回到湖边,那里有气瓶!然后,你带我们去太阳墓,再想办法找到那条通道!” 令狐山好像听见了什么,突然趴在了地上,动作十分敏捷。 我看着他,小声说:“地下有人?” 令狐山没说话。 我和季风都盯着他,他突然站起来,走出了帐篷,我和季风也跟出去了。 我们围着帐篷转圈,再次看见了那个赤身裸体的小孩,正站在余纯顺的墓碑前,冲着墓碑咯咯咯地笑…… 第五十五章:小孩在帮助我们…… 季风说:“这小孩又来了……” 我说:“他不是小孩。” 季风说:“你说淖尔……不是小孩?” 我说:“他也不一定是淖尔,我说过的,他们有很多,长相都差不多。” 季风说:“我们离开吧。” 我说:“遇到他出现不容易,我得跟他谈谈。” 季风说:“谈谈就近入学问题?” 季风很有幽默感,但是她很少跟我开玩笑。 我看了看她说:“我想收养他。” 然后,我就朝那个小孩走过去了。走出几步,我又回过头来,对季风说:“我问你个问题,我来罗布泊之前,你给我打了个团队名单,那些名字上都带着黑框,那是你加的?” 季风摇了摇头。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继续走向了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肯定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但是他并不回头,他朝墓碑上爬去,好像想去摸余纯顺的头像,可是一次次掉下来,很笨拙的样子。 我走到他的背后,叫了声:“淖尔,你好啊……” 他回头看了看我,继续朝墓碑上爬。 我不管他理不理我,继续说:“我去过那个湖底,看到了很多小孩,你们都是复制的吗?” “复制”一词似乎刺中了他的某根神经,他一下从墓碑上摔下来。 我讨好地说:“小心点儿。” 他继续爬。 就这样,他爬他的,我说我的:“我们曾经收留过一个小孩,不知道那个是不是你,他开过口,当时我们问他住在哪儿,他说‘思学’,我们以为是死穴,在古墓里,后来发现,你们跟古墓那些人并不是一回事,你们就住在湖里吗?” 他继续爬。 我说:“你不想说就算了。你今年几岁了?让我猜猜……25岁?……600岁?……3岁?”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定是“3岁”这个猜测逗笑了他。 他笑着回过头来,并不看我,而是望向了季风和令狐山。 我继续说:“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他终于看我了。 接着,他从墓碑上爬下来,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两个音节:“妈……妈……” 然后,他就爬走了。盐壳地那么硬,他没有衣服,手掌和膝盖好像并不疼。 爬出一段路,他回头看了看我,重复道:“妈……妈……”说完,继续朝前爬。 难道他在演示什么? 我紧紧盯着他。 他再没有回头,爬得越来越远,终于下了一个坡,不见了。 妈…… 爬…… 他是不是想说“马”? 我快步回到了我们三个人的营地,季风急切地问:“你们聊什么了?” 我说:“马。” 白天,我们的越野车速度快了很多,颠簸了小半天时间,我们找到了那个湖。 谢天谢地,那三个气瓶就扔在湖边的沙地上,我们把它搬到了车内。 匆匆吃了午饭,我问令狐山:“当时,你用了多长时间才到了罗布泊的边缘?” 他说:“走出那条通道,大概用了5个半钟头,出去之后就摆脱了迷魂地,又走了8天。” 我看了看那几个气瓶。其中一个气瓶是我背出水面的,我使用了10个钟头,应该剩余2个钟头,另外两个气瓶出来的时间早,剩余时间应该多一些,就算一个剩3个钟头,一个剩4个钟头,我和季风依然走不出那条通道,那就会被活活憋死。 怎么办? 只要我潜到湖底,就可以复制更多的气瓶。不过,那会浮上来很多个周德东…… 不过,现在总算有了希望,我轻松了许多,我坐在沙地上,开始胡搞了。 我对令狐山说:“要不你下去一趟?” 令狐山说:“行。” 我说:“到时候会出现很多个你,你让季风选哪个?我们可不是一妻多夫制。” 令狐山就犹豫了。 我又说:“除非季风也下去,到时候出来10个令狐山,再出来10个季风,然后,你们可以举行集体婚礼了。” 季风说:“周老大,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说:“我们走吧。” 季风说:“气瓶不够用啊。”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了那条通道,进去之后,快点跑就是了。” 季风说:“要是跑不到头呢?” 我说:“我们用完两个气瓶之后,如果还没跑出去,我会把最后那个气瓶给你一个人用。” 季风说:“那你呢?” 我说:“我去找浆汁儿。” 季风说:“不行!” 我说:“就这么定了。” 季风说:“我说了不行!”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令狐山在那条通道里,走着用了5个小时,我们跑起来的话,肯定会省掉很多时间。” 季风说:“就算差几分钟的路程也会憋死人啊。” 我说:“你有别的办法吗?” 季风说:“要不,我们把气瓶放进湖底去试试?” 我说:“你有绳子吗?” 季风快步走到我们丢下的那些车上,认真地翻找了半天,沮丧地走回来。 我说:“不说了,我们出发。” 我踩着软软的沙土,走到了浆汁儿的坟前,默默站立了几分钟,然后开车离开。 从这个湖往北到余纯顺墓地,大约80公里;从余纯顺墓地往北到龙城,大约150公里;从龙城往西到太阳墓,大约170公里。 我们没有往北走,而是直接插向了西北,总共路程大概250公里,虽然路难走,但是省了很多路。 这时候刚刚过了中午,如果顺利,我们在明天黎明的时候,也许能赶到太阳墓。 太阳墓以西200公里,就是戈壁滩上的营盘古城了。 营盘是古代的屯兵驿站,它扼守着丝绸之路的中道,保护商旅。这个古遗址保存比较完好,有圆形的城墙,差不多6米高,有个金字塔形的大佛塔。附近有罗布泊最大的墓葬群。 从营盘往西继续走,可以到达库尔勒市。 可是,我们必须通过那条通道,不然,我们永远不可能找到库尔勒,走着走着,又会回到湖边,或者回到余纯顺墓地,或者回到那片老营房…… 令狐山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季风躺在他的腿上,也睡着了。 我一边开车一边擦汗一边喝水。 令狐山这个人,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伏食。我写过一部小说,《门》,里面有个人物叫伏食。 一个富婆招聘员工,其实是招聘面首。伏食走进了她的办公室。此人长得很男人:寸头,肤色有些黑,四肢强健,牙齿坚固,眼神凌厉。 富婆看他的长相和气质很男人,但是学历很低,就问他:“你的特长是什么?” 伏食低声说:“我的特长就是——特长。” 于是,他被录用了。 这个人长的跟人一模一样,其实他不是。 他为什么叫伏食? 这两个字分别用“人”字做掩护,如果“伏”字去掉人字旁,是什么?如果“食”字去掉人字顶,是什么?两个加在一起又是什么? 一天晚上,富婆打算叫外卖,点匹萨。 她一边拨电话一边问伏食:“你吃什么?” 伏食说:“你吃匹萨,我吃送匹萨的人。” 我很少想到自己写的故事,心里会害怕。但是,此时此刻我有点发冷了。 伏食在故事中。 令狐山在现实中。 他平时吃什么?他始终不说,难道他真的跟伏食一样……吃人? 令狐山睡了十几分钟就醒过来了,他要给我指路。 天黑了,我们并没有看到太阳墓的影子。 我们没心思吃东西,继续朝前开。 午夜时分,令狐山终于说:“到了!” 车灯照向远处,地势果然高起来,形成了土台,上面出现了密匝匝的矮木桩,规则地排列着。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对季风说:“把重要的东西都带上吧。” 季风点点头。 假如我们进入墓地之下,找到通道,那么我们就会从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钻出来,不可能再回到这辆车里了。 然后,我和季风每人背起一个气瓶,令狐山帮我们背起了第三个,徒步走上了那个土台。 太阳墓地在中国仅此一处。它位于孔雀河古河道北岸,也叫古墓沟。1979年,被两位考古学家发现。墓地西侧有大片枯死的胡杨林,株距和行距都相等。古墓里埋葬的人均为男性。 经碳14测定,这些古墓距今已经3800多年,和楼兰文明之间竟然有2000年的断代。这一段历史在罗布泊属于神秘的空白。 古墓里的人是谁?他们从哪里来?去了哪里? 无人知晓答案。 木桩围成一个个圆圈,中心就是逝者埋葬地。四周的木桩呈放射状,代表太阳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无比恐怖。 令狐山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低头寻找着入口。 我和季风彻底晕头转向,就像两个木偶,紧紧跟着他。 终于,他说:“就是这里了。” 我顺着手电筒的光柱看了看,他脚下有个黑洞,看上去就像个坟窟窿。 令狐山率先钻了进去。 我和季风跟着钻了进去。 洞口很窄,走到里面,空气立刻显得憋闷。 手电筒的光晃动着,我感觉这不像一个正规的通道,更像古墓自然坍塌形成的洞口。 我们一直朝下走,十几分钟之后,四周突然开阔了。 我从令狐山手里接过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目瞪口呆——我们进入了一个圆形的大厅,虽然是土穴,但是地面和顶层十分平整。举架并不高,个子高的人甚至会碰到脑袋。四面八方有很多条通道,也许正像令狐山说的,它们的走向正是地面之上的放射线。 那些通道都黑洞洞的,好像正在等着我们做出判断。 我举着手电筒一个个查看,每条通道入口处的墙壁上,都有褪色的壁画,隐约能看出来,有各种动物,有人形,有各种奇异的植物…… 我停在了画着一匹马的通道前。 就是它! 第五十六章:神秘的通道内…… 这么恢宏的地下空间,到底是谁建造的? 我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的每寸土地下面,都埋藏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历史秘密——罗马帝国的地下竞技场,西西里岛黑手党藏身的地下隧道,日本皇室躲避原子弹的地下堡垒,古玛雅的地下迷宫…… 现在,我们又发现了一个! 我来不及感慨,指着那个画着马的通道前,说:“就是这条通道!” 那个小孩说的是“马”。 他在地上爬行,也是在演示马的动作。 季风说:“你确定吗?” 我说:“我很确定!” 季风说:“我看到有一幅母婴的图画,为什么不是那个?” 妈…… 我快速地做着判断,这个判断关乎我们两个人的生死。 季风又说:“我还看到一幅图画,好像是罗布麻……” 麻…… 我越来越犹豫了,我说:“押个宝吧,我猜测就是这个。” 季风说:“那就听你的。” 这时候,呼吸已经变得越来越艰难,我说:“来,戴上呼吸器!一会儿我们就不能说话了,进去之后,我们一定要加快速度,能跑就跑!” 她说:“我怕我跑不动……” 我想了想说:“你跑不动我就得死。” 季风为难地看着我。 令狐山说:“到时候我背你跑。” 季风终于戴上了呼吸器。 我第一个冲了进去。 通道真的像光一样笔直,两旁的墙壁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符号,古里古怪,斑驳不清,我顾不上仔细看,一路疾行。 季风在我身后,令狐山在季风身后。 我和令狐山的身上,除了气瓶,还背着食物和水,非常重。我们出去之后,就变成徒步穿越罗布泊了,食物和水必不可少。 通道漆黑,我想起了女人的子宫,我们要从这里钻出去,才能获得新生。 我们一路小跑,穿行了半个多钟头,我回过头,看见季风的脸色十分苍白。我们无声地对视了一眼,继续前行。 一个多钟头之后,我听见季风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远了,踢踢踏踏,好像坚持不住了。 我再次回过头,发现季风已经开始踉跄。令狐山搀扶着她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朝前走。 她看了看我,眼神有点绝望。 我们刚刚走了四分之一! 我停下来,打手势,让令狐山把背包卸下来,转移到我身上。季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使劲摆手,令狐山已经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拦腰把她扛起来。 我背起令狐山的背包,三个人继续朝前走。 走出一段路,季风挣扎着下来了,自己走。 两个小时之后,季风再次慢下来。 我们两个人气瓶里的空气不多了,我感到头晕,胸闷,恶心。 依然不见出口。 我偶尔朝两旁看了看,发现那些奇怪的符号都不见了,变成了“x”,密匝匝的布满了洞壁。 我错了! 我错了? 我相信,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半路程,返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只要走出去,哪怕依然是迷魂地,至少可以呼吸。 我的气瓶眼看就要用完了。 我知道,我该停下来了。 我把两个背包卸下来,打手势让令狐山背上它们,然后指了指季风,让他俩继续前行。 令狐山愣住了。 季风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拼命地摆手。 我不看她,只是瞪着令狐山,我在用眼神命令他,马上带季风朝前走。 季风死死按住背包,眼泪流下来,顺着呼吸器滴在衣服上。 我把呼吸器摘下来,吼了一声:“听话!” 季风依然死死按着背包,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我把手电筒塞到令狐山手上,把背包拽起来,挂在了令狐山的肩上。他拖着季风,强行朝前走。 季风叫起来,呼吸器挡着她的嘴,哇哩哇啦的,听不清楚。 我笑了一下,朝她竖起两根手指,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季风又蹬又踹,却挣不脱令狐山,被拖得越来越远。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小,我被黑暗淹没了。 我慢慢靠着洞壁坐下来。 气瓶里的空气快光了,我的喘息十分艰难。我走到头了。 我把脑袋靠在洞壁上,希望自己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假如多少年之后,有人挖开这个地下通道,找到了我,那时候哪怕我只剩下白骨了,我也不希望我的姿势很难看。 突然,手电筒的光又出现了,晃动着冲向了我。 我转头看去,令狐冲和季风跑过来了,他喊道:“周老大!坚持一下!跟我来!” 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希望! 我一下就站起来,头晕气短,我靠在了洞壁上。 他和季风分别拉起我的手,他兴奋地说:“前面就是出口!” 出口! 我的天! 我赶紧捂着呼吸器,跟着他俩朝前跑。我也不愿意死啊! 跑出几十米之后,令狐山关掉了手电筒,说:“你朝上看!” 远处,斜上方,隐隐约约露出一角天空,有东西在闪,那是星星! 我摘掉呼吸器,感觉呼吸一下就通畅了! 我说:“季风,你来摸摸,看看我哭了吗?” 季风也摘掉了呼吸器,一边流眼泪一边笑:“你又胡搞!” 我们从古墓中慢慢爬了出去。 我们把气瓶都扔了,一下减轻了很多重量。我从令狐山身上接过我的那个背包,掏出导航仪看了看,黑屏。我按了按开关,依然黑屏。它没电了。 我们现在位于罗布泊西北,太阳墓附近。 进入罗布泊之前,我查过太阳墓到库尔勒的距离,说法不一。我从地图上比过,如果比例没问题的话,大概300公里。 正北几十公里,大漠深处,应该是个叫辛格尔的地方。辛格尔是维语,意思是“雄性的世界”。那里有罗布泊第一泉,曾经有个哨所,不知道现在还存不存在了。 季风从令狐山手里接过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找到了几块石头,她说:“先生们,帮个忙,把石头搬过来。” 我说:“你要干什么?” 季风说:“其实我们该在这个地方立个纪念碑的。” 我们把几块石头搬过来,垒成了一个小敖包。 干完之后,我对季风和令狐山说,我打算朝北走,寻找辛格尔那个哨所,他们都没有反驳,我们歇了一会儿,朝着北方出发了。 走着走着,我越想越后悔,当时应该继续说服布布他们,跟着我们走。到了湖边,想办法多复制一些气瓶,那么,大家都走出来了! 我们获救之后,就算叫来救援,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他们留在了昨天,肯定还在那片老营房和龙城之间一趟趟奔走着……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昨天是5月6日,帕万说,他5月7日会死。那么,他们被困在5月6日,不停地循环,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季风拉了拉我:“周老大,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我说:“我在想团队里的那些人……” 季风就不说话了。 季风说:“你别上火,我们可以回来救他们。” 我很不信任地说:“你怎么找他们?” 季风说:“我为什么要垒那些石头?等我们获救之后,多带一些气瓶回来,找到那个出口,再返回去呗。” 我惊愕地说:“季风,你太深沉了……” 令狐山突然说:“周老大,你看前面,那是不是灯啊?” 我眯眼朝远方看了看,大概在地平线的位置,星星变得密集起来,有几颗很大,很亮。 我说:“好像真的是灯……” 季风激动地说:“我们看到城市了?” 我说:“如果那是灯的话,肯定是个城市。” 季风说:“天哪!我们走出来了!……你怎么不高兴啊?” 我说:“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到城市的……” 季风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我说:“就算我们是世界马拉松的速度,两个小时顶多走40公里,我估计,刚才我们都没走出20公里。现在,我们肯定位于太阳墓附近,怎么会看到城市呢?” 季风说:“你不是说北门有个哨所吗?” 我说:“你看,那像哨所吗?” 季风突然看了看令狐山:“你确定你带我们来的是太阳墓?” 令狐山说:“我们叫它太阳墓。” 季风说:“他们说的太阳墓和我们说的太阳墓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地方!我们已经走到罗布泊边缘了!” 老实说,自从陷入了迷魂地,我的空间概念就彻底混乱了。难道,我们走到了西边的库尔勒?或者走到了东边的敦煌城? 我说:“是不是城市,走过去就知道了!走!” 我们同时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个多钟头,越来越确定了,那就是城市的灯,它们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 第五十七章:亲爱的城市! 我把背包摘下来,扔到了沙漠上,顿时身轻如燕。里面装着食物和水。 我说:“令狐山,把背包扔了吧!” 令狐山小声说:“我再背一会儿吧……” 我想起了美国的一篇小说,讲一个人在西部淘金,返回途中,他被朋友抛弃了,天气寒冷,他没有一点食物,而且大腿受了伤。他独自跋涉在广袤的荒原上,精疲力竭的时候,遇到了一匹狼。那匹狼很老很老了,舔着他的血迹,一路尾随他。最后,两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展开了殊死搏斗,人终于咬死了狼。获救之后,他依然充满恐惧,偷来很多面包,藏在他的床单下…… 我们离灯火越来越近了。 我发现,它很小,应该是个县城。没关系,不管它多小,都是人类聚集之地。 我发现,令狐山的脚步越来越慢了。 我想到,他有点畏惧了。 在罗布泊,在迷魂地,那是他的家。现在他接近了人类社会,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说:“令狐山,你是不是有顾虑?” 令狐山停下来,看着我,单刀直入地说:“你不会出卖我吧?” 我说:“我发誓,我会保护你。” 令狐山点了点头,跟上来。 我说:“说点现实的,你没有身份证吧?” 令狐山说:“没有。” 我说:“没事儿,过几天,我给你买个假的。” 季风憋不住笑起来:“周老大,我要是把这事捅出来,你的读者会笑掉大牙的!” 我很严肃地说:“必须这么做。他跟我们回到城市,完全是个黑户,查起来,怎么解释?他甚至住不了酒店。” 令狐山说:“我可以不住酒店。” 我说:“你不住酒店住哪儿?” 令狐山说:“我可以睡地下。这个城市的地下肯定有我们的人。” 季风停下来,看了看令狐山,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她的眼圈湿了。她说:“令狐山,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去睡下水道!” 令狐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季风说:“如果有问题,你就跟我回兰城,我的房子88平方米,够你住的。” 我问令狐山:“你认识字吗?” 令狐山说:“不多……” 这些天,令狐山给我的印象只是少言寡语,现在他接近了人类社会,明显变得怯懦了。 我发现,我们的谈话已经扯出很多沉重的现实问题——如果季风真的跟令狐山相爱了,日后怎么办?季风藏他一辈子?养他一辈子? 季风对令狐山说:“如果你下定决心不回家了,那就去当演员吧。” 令狐山突然说:“我懂古佉卢文。” 这让我吃了一惊。 全世界都没几个人了解这种文字,他竟然懂! 我说:“人类绝对需要你。” 季风说:“什么叫古佉卢文?” 我说:“回去之后你上网查查就知道了。” 季风突然把脸转向了令狐山:“你真的叫令狐山吗?” 令狐山迟疑了一下,说:“我们出来冒充人类,名字是统一的,都叫令狐山。它其实应该算一个代号。” 季风说:“那你的真名呢?” 令狐山说:“我的真名是古佉卢文,你们会觉得发音很古怪。既然遇到你的时候,我叫令狐山,你就一直叫我令狐山吧。” 我在旁边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有信号了!满格! 我大声说:“季风,有信号了!” 想想挺酸楚的,在罗布泊这些日子,手机几乎成了废物,但是我们依然不停给它充着电…… 季风立即掏出手机看了看,大喜,然后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她家里的电话。这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她等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来。季风家五世同堂,不知道哪个亲人接的电话,她激动地用四川话和对方讲起来。 令狐山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竟然想不起应该给谁打个电话。 过了会儿,我忽然想起了布布他们,于是,在电话簿里查了查,首先看到了布布的电话,我试着拨过去,电话里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我又拨了拨孟小帅的电话,魏早的电话,都拨不通。 等了会儿,季风跟家人报完了平安,我们继续朝前走,走上了一条柏油公路。 很久没走过这么平坦的路面了,非常舒服。 背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我回头看去,是一辆灰色4座小卡车。我赶紧伸手挥了挥。 小卡车驶过去之后,靠边停下来。 车上只有一个司机,大约40岁左右,红脸膛,胖墩墩的。 我说:“师傅,捎个脚儿!” 他说:“上上上。”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爬了上去。 我坐在司机旁边,令狐山和季风坐在了后座上。 车开起来,朝着灯火奔驰而去。 司机看都不看我,很傲慢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啊?” 我说:“我们来旅行。” 司机惊讶了:“走着?” 我说:“开车,车抛锚了。” 司机说:“噢。” 接着,他使劲抽了抽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 我们三个人刚刚坐进人家的车,他这个小动作让我有点敏感。难道我们的身上带着古墓里的霉味? 我问他:“前面是什么地方?” 司机说:“吴城。” 我说:“它归哪儿管?” 司机说:“库尔勒啊。” 我说:“它是县吗?” 司机说:“市,县级市。” 我使劲地想,怎么都想不起来新疆有个叫吴城的地方。 他又使劲抽了抽鼻子,并且朝后看了看。他是个直率的人,说:“什么味?” 我说:“有吗?” 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罗布泊里迷路了,十几天了,刚刚走出来。” 司机笑了,好像我的话很幼稚:“这里还是罗布泊!” 我说:“到了这里,还不算走出来?” 司机说:“不算,你没看到四周都是沙漠吗?你们到了库米什,才算真正走出罗布泊。” 我说:“吴城有多少年了?” 司机说:“新建的,不到20年吧。” 我说:“它原来是什么?” 司机说:“原来它叫辛格尔,没有人。” 我恍然大悟。 我问:“吴城通火车吗?” 司机再次傲慢地笑了:“当然通了。” 说到这儿,他又抽了抽鼻子。 我忽然想到,他是不是闻到了令狐山身上的某种异类味道呢?我和季风跟他相处时间长了,不察觉了…… 很快,我们进入了吴城。 这个县级市真的太小了,街上的路灯亮着,没有一个行人。也许因为四周是沙漠,吴城非常干净。 令狐山和季风在后座四下张望着。 司机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了,他说:“这里就是市中心了,你们要去哪儿?” 我说:“我们下去吧,找个住的地方。谢谢您了!” 令狐山和季风打开车门,一先一后下了车。 我掏出一张100的人民币,塞给司机。他收了,然后对我说:“你们啊,得马上冲个热水澡,这一路把我呛的……” 我笑了笑,小声问:“你闻到什么味儿了?” 司机说:“一股……死人味儿。” 我没说什么,下了车,朝他挥了挥手。 小卡车开走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三个人沿着无人的街道,慢慢朝前走,寻找宾馆或者旅社。这个小城的环境非常好,两旁是绿化带,花坛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气扑鼻。 走着走着,令狐山停下来,盯着地下看。那是一个井盖。 季风回头说:“走哇。” 他这才迈步跟上来。 终于,我们看到了一家宾馆,亮着霓虹灯,写着:“前进桥宾馆”。一个保安在大堂门厅里打着瞌睡。 我说:“就这儿吧。” 正要走过去,令狐山突然扳过季风的肩膀,快速地说:“我得走了!” 季风推开他的手,大声问:“为什么!” 令狐山一步步后退,说:“我不能跟你们进去!我自己找地方……” 季风说:“你回来!” 令狐山继续后退,声音有些凄凉:“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他撒腿就跑。 季风沉默了一会儿,又喊道:“我怎么找你啊!” 令狐山头也不回地喊道:“你别管我,我随时都能找到你!” 这句话让我的心翻了个个。 令狐山拐个弯儿,一下就消失在小城的夜色中。 季风呆呆地望着,半天没说话。 我说:“走吧……” 她这才移动脚步。 我们进了宾馆,前台没有人。我喊了声:“服务员!” 一个女孩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她在前台里摆了几把椅子,盖着衣服,正在睡觉。 她使劲揉着眼睛,说:“身份证……” 我和季风分别把身份证递给她。季风说:“两个大床房。” 她收了押金,开好收据,递给我们两把钥匙,说:“9012,9013。谢谢。” 这个女孩完全睡迷糊了。 我们刚刚离开,她就躺下去,继续做梦了。 我们上了楼,互道晚安,然后各自进了房间。 我冲了个澡,一点都不困,躺在床上,掏出手机,上网查阅吴城的资料。 网上是这么介绍的: 吴城,原名辛格尔,地处焉耆盆地、吐鲁番盆地与罗布洼地之间。据传是墨山国故地。面积1220平方公里,人口7.2万。主要有汉族、维吾尔族、回族等。这个新兴城市实行师市合一管理体制,拥有独特的绿洲风情、大漠风情和浓郁的民族风土人情…… 放下手机,我开始问自己了——为什么要查阅这些呢? 可能是在迷魂地经历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我对这个小城有点不信任…… 第五十八章:满地尸体…… 我又登陆我的微博看了看,几十万条留言、转发和私信。 我又搜“周德东”,查看新闻,都在说我来罗布泊与外界失去联络的事儿。 我对这些东西感到极其厌倦,本来想发个微博,告诉大家我已经平安,却没有心情。 我看了看时间,今天竟然是6月10号了。 我不想费神去计算,关灯睡了。 第二天,季风叫我起床去吃早餐。 我们来到餐厅,我朝每个服务员都微笑,服务员很客气地对我微笑。 季风说:“周老大,你怎么跟笑面虎似的。” 我说:“现在我见了谁都感到亲切。” 季风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对男服务员笑,只对女服务员笑呢?” 我说:“惯性。” 吃饭的时候,季风说:“我们去找救援公司?还是自己返回去?” 我的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返哪儿去?” 季风说:“找布布他们啊。” 我马上露出了满脸苦相:“噢……别回去了吧……” 季风笑着说:“周老大,你别装傻啊。” 我说:“我们和救援公司说明情况,让他们去吧。” 季风说:“我们讲得清楚吗?” 我说:“试试呗,反正我尽可能不要回去。我害怕。” 季风突然说:“我给布布他们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打通。” 我说:“我打过了,不在服务区。” 季风还是把手机掏出来,拨了一个号,听了一会儿,她突然激动地喊起来:“布布!你们在哪儿!” 我一下就把她的手机夺过来:“喂喂!” 果然听到了布布的声音:“周老大!” 我说:“你的卫星电话有信号了?” 布布说:“有了!导航仪都能用了!你们在哪儿?” 我说:“我们到了吴城!你们呢?” 布布说:“我们正在朝北走!” 我说:“快说说,那天你们看到龙城了吗?” 布布说:“经过了!很顺利!” 我说:“帕万呢?” 布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过了龙城之后,他……” 果然,帕万的预言应验了。 布布又说:“好了,我的电话要没电了,先挂了,出去之后我们联络!” 我说:“跟大家问好!一路平安!” 布布说:“好的好的,拜拜!” 挂了电话之后,我把手机还给季风,眉飞色舞地说:“哈,我们,不用,回去啦!吃完饭,我们就去火车站。” 季风说:“你回兰城,我要去敦煌。” 我说:“为什么?” 季风说:“我那车是租的,给人家丢了,这事儿必须处理啊。”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季风说:“不用。” 我说:“我要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回到兰城,然后,我去自首。” 季风说:“你为什么自首?” 我说:“你忘了吗?鲁三国是我杀的。以后,我就要和章回做伴了。” 事后我才知道,我们接通布布电话的时候,布布已经死了一天了—— 离开那片老营房,团队剩下了11个人。 令狐山不在团队里了,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们连夜朝北行驶,天微微亮了,北斗七星消失了,他们来到了那个沙坡附近,停了车,搭起帐篷,打算驻扎下来。 他们总共搭起了两顶帐篷,布布开始张罗做早餐,周志丹走过来了。 布布问他:“你想吃什么呀?” 周志丹笑着说:“有肉吗?” 布布说:“只有午餐肉罐头。” 周志丹说:“不喜欢吃罐头,不新鲜。” 布布说:“在这种地方,你就别摆大老板的谱啦。” 周志丹说:“这里有新鲜的肉啊!” 布布说:“在哪儿呢?” 周志丹盯着布布胖胖的胳膊,说:“在这儿……” 话音刚落,他突然抽出了一把螺丝刀,刺向了布布的脖子…… 四眼突然狂叫起来。 孟小帅看见了,大喊一声:“周志丹,你干什么!” 周志丹已经把布布刺倒在地,他骑在布布的身上,疯了一样继续行凶。 孟小帅慌了,回头找吴珉,吴珉不见了! 郭美在尖叫,接着,她就像遇见鬼了一样冲出了帐篷,吴珉追出来,一双眼睛跟饿狼一样。郭美滑倒在沙子上,吴珉扑上去,满脸狰狞,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狂叫着:“100万!100万!100万!……” 四眼冲向了吴珉,继续狂叫。 孟小帅赶紧冲到车上,拎下一把工兵铲,要去救郭美。黄夕已经跑过去,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吴珉的脑袋上。吴珉倒下去,郭美趁机爬起来,撒腿就跑。 孟小帅扬起工兵铲,狠狠砸在了黄夕的脑袋上,他一头扎在了沙漠上。 孟小帅忽然意识到,周德东的预言成真了!她扔掉工兵铲,没命地朝远处狂奔而去。 房车上在摇晃,传出激烈的厮打声,还有蒋梦溪的呼救声:“来人哪!救命!……” 章回使劲擂房车的门。 四眼又冲到了房车前,冲着房车狂叫。 魏早冲向了周志丹,想把他拽起来,周志丹回过身,揪住魏早,把螺丝刀刺进了他的心口。魏早直直地盯着周志丹,慢慢跪下去…… 然后,周志丹四下看了看,郭美已经跑远了,她和孟小帅站在一起,正朝他望过来。他看到了房车下的章回,立即挺着大肚子跑了过去。 章回停止了擂门,回过身来,愣愣地看了看营地里发生的一切,很多人倒下了,魏早和黄夕都在抽搐。他盯住了周志丹。 四眼转过身,冲着周志丹狂叫。 周志丹抓着滴血的螺丝刀,正一步步逼近了他。 章回故作镇定地说:“你想……********?” 周志丹扬起螺丝刀就朝章回刺过来,章回竟然很敏捷,一下就钻进了房车底下,周志丹蹲下去看了看,他肚子大,钻不进去。 他站起来,像个恶魔似的,围着房车寻找章回,章回却出现在了他背后,悄悄举起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周志丹身子一歪,靠在了房车上,章回举着石头连续砸下去,终于周志丹躺下来,不动了。 章回捡到的那块石头,正是黄夕砸吴珉的那块石头。 章回撒腿就朝孟小帅和郭美跑过去。 孟小帅和郭美都在哭。 她们看见章回来了,警惕地看着他,步步后退。 章回跑近之后,气喘吁吁地喊道:“不用怕我,我是警察!” 此时的营地,已经遍地尸体。 房车的门“哐当”响了一声,白欣欣走下来,他双眼猩红地走出来,四下望望,破口大骂。 四眼又把脑袋转向了白欣欣,冲着他狂叫起来。 白欣欣不理四眼,他看到了章回、孟小帅和郭美,大步走过来。 孟小帅和郭美不哭了,紧紧盯着他。章回低低地说:“你俩站远点儿……” 开始的时候,白欣欣的步态气势汹汹,走着走着,他好像忽然极其疲惫,脚步开始踉跄了,终于,他在离孟小帅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回过头去,看了很长时间,终于“扑通”一声坐在了沙子上。 孟小帅和郭美又哭起来。 哭着哭着,孟小帅突然不哭了。营地里有个人摇摇晃晃站起来,是吴珉! 他扶着脑袋四下看了看,终于看到了孟小帅他们,他朝他们走过来。 孟小帅喊起来:“他活了!” 吴珉趔趔趄趄地走过了白欣欣,走到了孟小帅的面前,他看了看郭美,弱弱地问:“刚才我侵犯你了?” 郭美哭着说:“刚才你差点掐死老娘!” 吴珉皱了皱眉,说:“对不起……” 这时候,四眼还在营地里,他冲着一顶帐篷狂叫。 孟小帅说:“他们都死啦?” 章回说:“我回去看看。” 孟小帅说:“帕万还在帐篷里!” 章回说:“我把他带回来。” 孟小帅说:“你要是杀了他呢?” 章回说:“噢……”他想了想,把自己的腰带抽出来,说:“你把我的两只手绑上吧。” 孟小帅说:“没腰带你怎么走路啊?” 章回说:“看守所里就不让系腰带,我习惯了。” 孟小帅真的把章回的手绑上了,他拎着裤子,返回了营地。 半个多钟头之后,章回一手拎着裤子,一手牵着帕万,把他带过来。四眼跟过来了。 章回重新系上腰带,对大家说:“我看了,他们都没气儿了。” 孟小帅颤巍巍地问:“黄夕呢?” 章回说:“死了。” 孟小帅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章回说:“你们等着,我去埋了他们。” 现在,每次只能回去一个人。 章回走进营地,开始挖坑。白欣欣、吴珉、孟小帅、郭美都看着他。帕万面对相反方向,凝视远方。 章回并排挖了5个沙坑,把布布、周志丹、魏早、黄夕、蒋梦溪都埋了。 他用了两个多钟头,天气迅速热起来。 他回到孟小帅他们跟前,满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对孟小帅说:“我不会开车,你去把车开过来吧。” 回到吴城。 我们根本不知道死了那么多人,我们甚至还跟布布通了电话。 吃完早餐,我和季风离开宾馆,去了火车站。 我以为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到了火车站才知道,我太幼稚了。 第五十九章:又一个复制人…… 小城太小了。 宾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火车站只有三站路。我们甚至不用坐公交车,散步就走过去了。 街上终于有了人,并不多,大家从容地蹬着自行车去上班。 轿车更少,一辆辆疾驰而过,根本不堵车。我竟然看到了一辆红色拖拉机,喷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过去。 走着走着,我问季风:“你爱令狐山吗?” 季风想了想才说:“我和他真的是一见钟情。后来……我发现我对他的感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我说:“后来指什么时候?你知道他不是人类之后?” 季风说:“不是。我不认为他不是人类,我只把他当成远离人类文明的土著人,对于我,真的没关系……我是指从太阳墓出来之后,我对他的感觉突然急转直下,只剩下了……同情。” 我说:“季风,如果你不爱他了,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你把他从沙漠里带出来,将成为你的一个大麻烦……” 季风停下来:“大麻烦?” 突然,我们的脚下“咔嚓咔嚓”响起来,季风一下就躲开了,然后惊恐地低头看。 地下是个井盖,它被移开,露出一个黑糊糊的缝子,里面是一张英俊的脸,是令狐山。他依然穿着那身纯黑运动服,有两条白道道,现在变得很脏了。他说:“季风,我在这儿……” 季风愣了半天,才说话:“令狐山!你不用这么躲的,出来!” 令狐山说:“你下来,我想跟你说些话。” 季风说:“我不会下去的,多脏啊!” 令狐山说:“你去哪儿?” 季风说:“我们去买火车票,去敦煌。” 令狐山说:“然后呢?” 季风说:“然后回兰城啊。” 说到这儿,季风对我说:“对了,火车票是实名制的,他……怎么办?” 令狐山说:“什么叫实名制?” 季风说:“就是需要身份证。” 令狐山说:“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我有办法的。” 季风想了想,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百元钞票,递给令狐山:“你拿着用。” 令狐山说:“我不需要的。” 季风把钱扔进了下水道,说:“没有钱你吃垃圾吗!” 这时候,一个父亲牵着儿子去上学,正好路过这里,那个儿子大约七八岁,他大声说:“爸爸,有人掉进下水道啦!” 令狐山一惊,赶紧说:“我会去兰城找到你!”然后,他把井盖搬回原位,不见了。 季风沉默了。 走出一段路,我说:“不对。” 季风说:“什么不对?” 我说:“你们这种关系不对。” 季风说:“周老大,我后悔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草率?”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季风说:“我和他刚刚认识就在一起了,现在又想放弃了,前后总共才一周……” 我说:“我们在罗布泊这一周,经历了太多事情,等于在外面很多年。” 突然,前面的井盖传出敲击声。 季风愣了愣,走近它,然后蹲下去问:“令狐山?” 井盖下传来令狐山的声音,沉闷而遥远:“季风,我爱你!……” 孟小帅开过来4辆车。 会开车的人只剩下4个了。 一辆房车,一辆越野车,两辆装给养的卡车。 白欣欣依然开他的房车,郭美开越野车,孟小帅和吴珉分别开卡车。白欣欣终于同意让帕万坐进了他的房车。章回坐在孟小帅的车上,带着四眼。 他们掉转了车头,朝相反方向开了。 天黑之后,他们回到了余纯顺墓地,驻扎下来。 第二天,天亮之后,孟小帅没心思吃饭,坐在帐篷门口,望着远处发呆。 营地一片静默。 吴珉在孟小帅身边坐下来,他的脑袋上贴着创可贴。他说:“没事儿的……” 孟小帅心情太糟糕了,她突然转过脑袋,劈头盖脸地说:“什么叫没事儿?你要是没有什么可行的计划,就闭上你那张嘴!” 吴珉说:“我们大有希望啊。” 孟小帅说:“希望在哪儿?” 吴珉说:“在周老大那儿。因为他是对的。” 孟小帅说:“马后炮!” 吴珉说:“没错儿,我们和他分开是错的——我错了,你错了,布布错了,大家都错了。因此,你不要埋怨我一个人,不公平。不过,他们找到出路之后,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孟小帅说:“这么大的罗布泊,他怎么找到我们啊!” 吴珉趁机搂住了孟小帅的肩:“宝贝,乐观点儿,你看,任何事情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能找到我们,第二种,他找不到我们。假如他找到我们了,我们就获救了,那还害怕什么呢?假如他找不到我们,也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们自己找到出路,第二种,我们找不到出路。假如我们找到出路了,那还害怕什么呢?假如我们找不到出路,也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救援人员会找到我们,第二种,救援人员找不到我们。假如救援人员找到我们了,那还害怕什么呢?假如救援人员找不到我们,也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们在罗布泊找到了生存办法,活下去了。第二种,我们没找到生存办法,死掉了。假如我们找到了生存办法,那还害怕什么呢?假如找不到生存办法,死在了这里,也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天国是存在的,从此我们就永生了,天天在一起恩恩爱爱。第二种,人是物质的,我们闭上眼睛之后,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会再害怕了,不会再害怕了,那还害怕什么呢?” 孟小帅看着吴珉的眼睛,半天才说:“这张嘴,真该摆到博物馆去……” 吴珉突然朝远处指了指:“你看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一种可能实现了!” 孟小帅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下瞪大了眼睛——周德东开走的那辆越野车出现了! 孟小帅一下就跳起来,迎着那辆车跑过去。 那辆车开近之后,周德东跳下来,孟小帅一下就抱住了他,差点把他撞了个跟头。 然后,孟小帅朝车里看了看,急切地说:“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季风和令狐山呢?” 周德东说:“两个字儿——复杂。走,回营地再说。” 周德东和孟小帅走进营地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出来了,纷纷围过来。 接着,周德东四下看了看:“其他人呢?” 大家都不说话。 周德东说:“你们又意见不合了?” 孟小帅的眼睛湿了,她低低地说:“他们都死了……” 周德东大惊:“都死了?” 孟小帅说:“周志丹、布布、魏早、黄夕、蒋梦溪。” 周德东良久才说:“你们走到那个丧胆坡了?” 孟小帅点了点头。 周德东问:“帕万呢?” 孟小帅说:“他没事儿,他在房车里睡觉。” 周德东说:“我一天两夜没合眼了……” 孟小帅说:“噢噢,那你赶快休息一会儿!” 说完,孟小帅在她和吴珉的帐篷里铺了个睡袋,让周德东躺下来。 周德东说:“等我起来之后,把大家都叫来,我要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孟小帅说:“好的!” 然后,她和吴珉就退出了帐篷,去了郭美和章回的帐篷。 白欣欣也在。 吴珉说:“大家都说说吧,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孟小帅说:“我们还是先回到那个湖边吧。” 白欣欣说:“那个周大作家不是说,那个湖里有很多小孩吗?” 孟小帅说:“怎么说,那里都是一片绿洲,如果我们再这么乱窜,只能被晒死,渴死。” 白欣欣说:“看到余纯顺的墓,我才感觉这里是罗布泊。那个湖总让我感觉不对劲……” 章回说:“一会儿,等周老大醒了,我们听听他的意见吧。” 白欣欣说:“周老大周老大,要是没有他,我们正在家里洗热水澡呢!——郭美,帐篷里太热了,你去我的房车上吧。” 郭美坐在白欣欣旁边,她立即亲了白欣欣的脸一下,“啪嗒”一声,她说:“白哥对我最好啦!对了,我能……洗个澡吗?” 白欣欣说:“我的荣幸啊。” 孟小帅说:“不可以!” 郭美立即娇嗲地撅起了小嘴儿:“人家在家里,每天都洗牛奶浴的……” 孟小帅拍拍郭美的脸蛋说:“你别跟我卖萌,没用,就是不能洗,水是大家的。” 郭美很不满意地站起来。 孟小帅说:“到了湖边,你想怎么洗怎么洗。” 郭美说:“好啦好啦,大姐!” 然后,她就跟着白欣欣出去了。 孟小帅小声说:“你在家怎么不洗人奶浴呢?哎,章回,你盯着点大家,谁都不能浪费水。” 章回说:“懂。” 突然,外面传来了白欣欣的喊声,孟小帅立即走出了帐篷,看见郭美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下就钻进了帐篷。孟小帅大声问:“怎么了!” 白欣欣说:“他死了!” 第六十章:她是浆汁儿吗? 孟小帅赶紧退回帐篷,对吴珉和章回说:“你俩快去看看!” 吴珉和章回就跑出去了。 孟小帅也跟了过去。 白欣欣下了房车,气愤地说:“真他妈晦气!那个哑巴死在我房车上了!” 再回到吴城。 那个躺在帐篷里睡觉的周德东不是我,这时候,我和季风已经走进了火车站。 这个火车站太小了,售票厅只有100平方米,不过窗明几净,甚至没人买票。 我走到窗口,问:“有去敦煌的车次吗?” 售票员很漂亮,她说:“有的。” 我说:“今天的。” 售票员说:“7天才有一趟车。” 我懵了一下,赶紧问:“今天有去哪儿的车?” 售票员说:“外面有列车时刻表,你看看。” 我后退几步,果然看到了列车时刻表,吴城的火车只通往乌鲁木齐、库尔勒、敦煌三个城市。都是7天一趟,现在是6月10日,三趟车昨天刚刚发出,我们要等到6月16日! 其他几趟车次全部通往一些不知名的小站。 我回到窗口,又问:“这里没机场吗?” 售票员说:“有个军用机场。” 我说:“长途客车呢?” 售票员说:“正在建呢。” 我没辙了,说声:“谢谢……”然后,回到了季风面前:“这个小城市太可爱了。” 季风说:“没车?” 我说:“要等几天,继续住宾馆吧。” 然后,我拉着她走出了售票厅:“今天,我陪你去逛逛吴城的商场,买点纪念品啥的。” 她的脚步有点慢,显得心事重重的。 我说:“有吃有喝,你担心什么呢?” 她不说话。 我突然说:“卡上是不是没钱了?” 季风说:“够的。” 我说:“那你怎么了?” 她朝四周的脚下看了看,在寻找什么。 我顿时明白了。 令狐山藏在地下,我们不知道他的方位,他可能随时都追随着我们的四只脚。 帕万死了。 他是被人刺死的,胸口在流血,淌了满车厢。 房车下,再次出现了那朵沙子雕成的花。 章回拎着一把工兵铲,怒气冲冲地四处寻找。空天旷地里,只有两顶帐篷,一辆房车,一辆越野车,两辆卡车。根本不见古墓人的踪迹。 周德东醒了,他走过来,看了看房车上的惨状,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拿起一把工兵铲,走到不远的地方,为帕万挖掘坟墓了。 章回也拎着工兵铲走过来,跟他一起挖。 吴珉把孟小帅拉回了帐篷。 孟小帅抱住了吴珉,哭起来:“吴珉,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吴珉说:“你胡说什么!” 孟小帅说:“你看我们现在剩下几个人了!” 吴珉说:“周老大回来了,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孟小帅朝外看了看,低声说:“你确定他是……原来的周老大吗?” 吴珉说:“你想说什么?” 孟小帅说:“刚才,我们都在郭美和章回的帐篷里,只有他没跟我们在一起……” 吴珉说:“他怎么可能杀帕万!” 孟小帅说:“你再想想,季风和令狐山哪去了?” 吴珉不说话了。 孟小帅又说:“他这么准确就找到了我们,符合常理吗?” 吴珉也警惕起来。 孟小帅继续说:“他说过,他的身上流淌着古墓人的血统,他会不会投靠那群人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和他商量商量,都投靠那群人吧,至少不会死……” 吴珉说:“你以为他们想拉我们入伙?他们是想一个个消灭我们!” 半个钟头之后,周德东回来了。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 周德东掀开帐篷的门帘,对孟小帅和吴珉说:“你们出来一下。” 孟小帅和吴珉互相看了一眼,走出帐篷,看到大家都聚集在郭美和章回的帐篷里。他们也走进去了。 周德东说:“现在,我们只剩下6个人了,都在,我跟你们说点重要的情况。” 所有人都看着他。 周德东说:“那群古墓人神出鬼没,我们必须立刻逃出去,不然都会死。” 白欣欣说:“都是废话。” 周德东说:“噩梦快结束了,我会把你们带出去。其实,季风和令狐山都已经出去了……” 孟小帅瞪大眼睛:“他们怎么出去的?” 周德东说:“罗布泊有个太阳墓,太阳墓的地下有很多条通道,其中有一条通道门口画着马,从那条通道钻出去,就能逃出这个鬼地方,到达吴城。我们从吴城继续走,最后会到达库尔勒——也就是我们出发的地方。” 孟小帅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德东说:“那条通道里没有氧气,我们的气瓶不够了,我回来找气瓶,没想到遇见了你们。” 孟小帅说:“去哪儿找气瓶?” 周德东说:“我们要回到那个湖。我在湖边扔了一个气瓶,我们必须找到它带上。一个气瓶不够我们这些人用,我们要想办法在湖里复制一些……”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急不可耐了。 接下来,大家迅速拆掉帐篷,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四眼突然叫起来。 大家看过去,四眼站在房车下的阴影中,冲着大家叫起来,好像在宣告它的存在。 孟小帅说:“四眼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周德东才说:“它没法跟我们一起穿过那条通道。” 孟小帅说:“你的意思是……把它扔下?” 周德东说:“没办法。” 孟小帅的眼圈红了。她想了想说:“把它带到那个湖边吧……” 白欣欣终于把他的房车丢弃了。房车上死了两个人,他真的不敢再睡在上面了。而且,车厢里都是血迹,味道刺鼻,在旱极罗布泊,又没有水清洗。另外,到了太阳墓,所有人都要钻进地洞,所有车都要扔在荒漠上。 一辆越野车,两辆卡车,朝着那个湖的方向,艰难地爬去。 下午6点多钟,他们终于回到了那个湖边。 那个湖风平浪静,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大家从车上下来,顾不上疲惫,走到湖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气瓶。 白欣欣说:“总共需要几个?” 周德东说:“不知道。” 白欣欣说:“那怎么办?” 周德东说:“让我想想……” 白欣欣说:“要不这样,你们把我送到太阳墓,我背着这个气瓶先跑出去,然后找到救援,回来救你们。” 吴珉说:“为什么是你?” 白欣欣冷笑了一下:“瞧,中国人都这德性……你不让我出去,大家都出不去啊!” 吴珉很平静地说:“为什么不是我?” 白欣欣说:“为什么是你?” 吴珉说:“看,看,你也不同意了吧!” 孟小帅对周德东说:“你说复制……怎么复制啊?” 周德东说:“只要潜到这个湖底,就可以复制它。不过,潜下去的人也会被复制……” 孟小帅立即就不说话了。 章回突然说:“郭美,你不说你希望被复制吗?” 郭美连连摆手:“我那是说着玩儿的!要是真出来几个我,那还不吓死我!” 周德东说:“干脆,我们抽签吧。同意吗?” 大家互相看,都不说话。 周德东看看白欣欣:“你同意吗?” 白欣欣说:“你问他们。” 周德东问章回:“你同意吗?” 章回说:“我同意。” 周德东又看了看孟小帅:“你呢?” 孟小帅想了想,说:“同意吧。” 吴珉小声说:“要是出来几个你,必须有一个要嫁给我……” 周德东又问吴珉:“你?” 吴珉说:“不同意也得同意啊!” 周德东看了看郭美。 郭美说:“同意……” 周德东把脑袋转向白欣欣:“剩你了。” 白欣欣说:“能不能你们5个抽签?我愿意干任何事儿。” 吴珉马上说:“不可能!” 白欣欣瞪了他一眼,说:“抽吧抽吧,不信我那么倒霉!” 周德东从车上找来了纸和笔,写了6张纸条,5个上,1个下,然后让大家抽。 章回抽了一张,看了看,立刻露出了喜色。 孟小帅抽了一张,也如释重负。 吴珉抽了一张,没说话。 郭美抽了一张,“哇”一声跳起来:“感谢……淘宝网!” 剩下白欣欣和周德东了。 白欣欣胆怯了,他说:“我放弃。” 吴珉说:“不行!” 白欣欣看了看他:“你把我推下去?” 章回说:“是的,我会把你推下去。” 白欣欣硬着头皮抽了一张,慢慢打开,突然看了看周德东,大声说:“你!” 周德东打开纸条看了看,果然是那个“下”签。 他说:“我下。” 现场立刻充满了恐怖的气氛。大家不敢想,一会儿将出现很多个周德东。 周德东正要背起那个气瓶,湖里突然冒出一颗很小的脑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是那个小孩! 孟小帅呆呆地说:“淖尔……” 那个小孩慢慢上升,水面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托举着他,他在水上“啪叽啪叽”地爬着,终于上了岸,轻松地抱起那个很重的气瓶,转身沉入了水中。 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湖面一直平静。 白欣欣突然对周德东叫起来:“你怎么不阻止他!” 周德东把食指放在嘴上:“嘘……”然后,他全神贯注,继续观察湖面。 大约20分钟之后,湖面“哗啦哗啦”冒出了20几颗小脑袋,每个小孩抱着一个气瓶,把它们送到了岸上,然后他们重新沉入水中,不见了…… 大家离开那个湖的时候,大概计算了一下气瓶的使用时间,竟然用不完,孟小帅特意在湖边留下了一个。 她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有些担忧这次走不出去,所以她留下了一个机会。有气瓶就可以复制,没有的话,这个湖不可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气瓶来。从某种意义上说,留下的这个气瓶就是一只母鸡。 四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它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跟着大家跑来跑去,它趴在了一片芦苇旁,朝大家静静地看过来。 孟小帅走到它身边,给它放下了一些吃的,四眼看都没看,依然静静地趴着。孟小帅跟它说了些什么,然后慢慢走回来,脸上都是泪水。 周德东看了看大家,说:“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差一件事了。” 吴珉问:“是什么?” 周德东说:“我们到了吴城之后,会看到季风和令狐山,还会看到一个人……” 吴珉问:“谁?” 周德东说:“周德东。” 吴珉眨了眨眼睛,糊涂了。 免费小说网.freexs 白欣欣眼睛一转,问:“复制的?” 周德东说:“是的。” 白欣欣竟然笑起来:“你怎么办?” 周德东说:“大家要帮助我,把他杀掉。” 吴珉说:“要是我们分辨不出来你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怎么办?” 周德东说:“很简单,我们定个暗号。” 吴珉说:“什么暗号?” 周德东说:“三个字——令狐山。” 吴珉说:“明白了。” 这些事都是我后来知道的。 当孟小帅他们奔向太阳墓的时候,我和季风已经吃过晚饭,坐在她的房间里聊天。 季风不愿意出去。 我们的房间在9楼,可能她觉得,9楼离地面远一些,离突然变成了老鼠的令狐山远一些。 我们一起望着窗外,窗外灯火绚烂。 第六十一章:我进了公安局 前面说,我们进入罗布泊探险,陷入迷魂之地,遭遇了传说中的“沙民”,遭遇了地心婴孩,遭遇了疑似天外人——有人被复制,有人悲惨死掉。后来,我们又陷入某种时间怪圈,无数次重复同一天的经历…… 最后,我和季风、令狐山找到太阳墓下面的一条秘密通道,成功逃出来,到达了罗布泊大漠西北部一个县级市——吴城。 不过,我们依然不算走出了罗布泊。我们还要等上6天才有火车开往敦煌。我和季风只能在宾馆里耐心等待。令狐山就是个“沙民”,其实他们是人类另一个分支,到了吴城之后,他本性复发,潜入了下水道…… 不管我们在大漠里经历过什么恐怖而神奇的事情,我们总算到达了人类聚集的城镇,似乎太平无事了。 不是这样。 我们还剩下5个队友,他们分别是孟小帅、吴珉、章回、白欣欣、郭美,他们依然滞留在迷魂地。这一天,他们看见周德东,也就是我,突然在荒漠上出现了。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季风和令狐山已经找到一条秘密通道,离开了罗布泊的迷魂之地,到了吴城。他可以带领大家一起逃出去,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大家必须帮助他杀死季风和令狐山身边的另一个周德东。 为了区别真假,他们定了个暗号——令狐山。 我和季风、令狐山定的暗号也是——令狐山。 我不知道我的队友都变成了我的敌人,他们要团结起来,在吴城杀掉我。 晚上,我和季风在9楼的宾馆里,欣赏这个小城的灯火。 其实,我心里在考虑一件事——什么时候去自首?鲁三国是被我用枪误杀的,他被埋在罗布泊深处的那个湖边。 季风太了解我了,她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觉得我应该去自首了。” 季风半天没说话。 我说:“你自己去敦煌吧。有问题吗?” 季风说:“没问题。可是……” 我说:“可是什么?” 季风说:“我们在罗布泊的那些经历,就像一场噩梦,跟这个现实世界完全是两回事儿,你是无辜的,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说:“如果我真是无辜的,那我很快就回来。” 季风说:“我只怕,你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那就说明我不是无辜的。” 季风说:“我是担心,你到了公安局就说不清楚了。” 我说:“我的表达没问题啊,怎么说不清楚?” 季风说:“你说天上出现了两个月亮,他们会信吗?你说你的影像出现在了天上,他们会信吗?你说你掉进了时间怪圈,永远重复同一天,他们会信吗?你说你被你父亲控制大脑了,然后把鲁三国杀了,他们会信吗?” 我说:“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他们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说真的,如果这件事能瞒过去,我也不想自投罗网。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失踪了一个大活人,不可能瞒过去的,等警察找到我,那就被动了。” 季风想了想说:“我陪你去吧。” 我说:“好。” 季风说:“什么时候?” 我说:“现在。” 我和季风离开房间,乘电梯下到了大堂。 季风没有走出去,她对保安说:“麻烦帮我们叫一辆出租车。” 我知道,她担心下水道里再露出令狐山的脑袋。 10分钟之后,出租车到了,车身是黄色,崭新崭新。我们坐进去,几分钟就到了吴城公安局大门口。 我们下了出租车,季风问:“你确定要进去?” 我说:“嗯。” 公安局是一栋三层小楼,刑警队在左首,是一排青砖房。 一个警察在值班,他的个子高高的,长相有点像黄晓明。 我说:“警官,我来自首,我杀了一个人。” 高个警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季风,问:“她是谁?” 我说:“我的助理,她也在我们团队里。” 高个警察说:“你坐下吧。”然后他拿出纸笔,准备做笔录了:“你的名字。” 我说:“周德东。噢,身份证上是周老大。” 高个警察:“你的职业。” 我说:“作家。” 高个警察:“哪里人。” 我说:“黑龙江人,现在在兰城居住。” 高个警察:“你把过程详细讲一讲吧。” 我说:“我们去罗布泊旅行,迷路了,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不知道谁杀的。其中一个人叫鲁三国,我在梦游状态中开枪把他打死了……” 高个警察问:“枪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七七式手枪,走到桌子前,想交给他。他很警惕地朝后躲了躲。我把手枪放在了桌子上,坐下来。他把枪拿起来,认真地看了看,又放下了:“你说被你打死的那个人叫什么?哪几个字?他是干什么的?” 我说:“鲁迅的鲁,一二三的三,国家的国。男,47岁,昆明人,只是公司的老总。我不知道他的公司具体叫什么。对了,他可能盗卖文物——可能。” 高个警察说:“尸体在哪儿?” 我说:“罗布泊里有个湖,我们把他埋在湖边了。” 高个警察再次停止了做笔录,看了看我:“湖?有水吗?” 我说:“有水,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湖,它大概在罗布泊南岸和余纯顺墓地之间。” 高个警察看了看季风,季风点点头。 高个警察又问:“你们团队其他人呢?” 我说:“还剩下10个,我们分开了,他们正在走出罗布泊。” 高个警察说:“你能跟他们联系上吗?” 我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布布的卫星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了。 高个警察一直盯着我,终于说:“没关系。”然后,他收起笔录,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手铐,朝我走过来。 我很配合地伸出双手,被铐住了。 他收走了我的手机,把我拉起来:“你跟我来吧。”又对季风说:“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季风站起来,看着我。我不想看到她的表情,低头跟警察离开了。 我被关进了旁边一个滞留室,三面墙,一面铁栏杆。 警察离开之后,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四四方方,没有任何东西,水泥棚顶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我“二进宫”。 我在西安工作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孩,曾经跟人打架,我去找那个人的时候,中了埋伏,被七八个城中村的村民团团围住,我没把对方打怎么样,自己却落个伤痕累累。警察把我带走,要拘留15天。当时,我被烤在水泥地的一个铁环上,蹲着,旁边还有两个偷自行车的毛贼,一个打架的小贩。通过单位周旋,当天晚上派出所把我放了,不过我不能离开西安,每天必须去派出所报到…… 那只是打架,现在却是命案。 我在滞留室里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天刚亮,一个保安给我送来了馕,咸菜条,一碗清汤。 10点钟,这个保安把我带到了放风区。一片平整的土地,四周是铁丝网,怀疑通了电。我的心里素质并不强,情绪糟糕透了,一夜之间嘴上已经起了大泡。 我在地上坐了半个多钟头,听见有人喊我:“周老大……” 多么亲切的声音! 我四下寻找,发现旁边被扒出了一个洞,露出半个脑袋,正是令狐山,他的头发和脸上都是沙土,他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着急地说:“你走吗?” 我说:“我自己来的,走什么走!” 那个保安在不远处转悠,他朝我看过来,令狐山一下就缩进了土里,过了会儿,他又露出了两只眼睛:“那我不管你了!” 说完他就不见了,那个洞口四周的沙土一点点塌陷,只剩下了一个坑。 我朝那个保安看去,高个警察出现了,他朝我勾了勾手。 我站起来,走过去。 他没有说什么,拉着我,离开放风区,拐了几个弯儿,走进了一间讯问室。 讯问室已经有个挨个警察等着了。 我坐在了讯问室正中央的凳子上。 高个警察说:“我们查过了,昆明总共有27个叫鲁三国的,没人失踪,更没人死亡。” 我一时想不明白了。 高个警察又说:“再说你提交的那把手枪,枪械科鉴定过了,它已经严重腐烂,顶针都没有了,不可能打响。” 我不知道惊讶还是惊喜,突然固执起来:“他可能用了假名字,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他的尸体!” 我竟然在抗争。 后来我仔细想过,我之所以抗争,是不想否定在罗布泊发生的一切。如果那一切都不存在,我就是个精神病。我宁可当个囚犯,也不愿意变成一个精神病。 高个警察认真地看了看我的眼睛,说:“你们在罗布泊困了多少天?” 我想说17天,又改口了:“将近两个月,” 高个警察看了看矮个警察,继续对我说:“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说:“我确实杀了那个人!不过,我当时就像在做梦……我们还有10个人没有走出来,当时他们都在现场!” 高个警察说:“我们从部队借了直升飞机,你带我们去指认杀人现场,如果找不到,你就面临两种结果,一个是谎报警情,一个是送进精神病院。” 下午1点钟,我被押上直升飞机,再次飞进罗布泊。从天上看到的情况,令我不寒而栗…… 第六十二章:那个湖根本不存在 我坐着警车来到吴城郊区,有一架直升机已经等在那里了,螺旋桨“呼啦啦”转动着。它的颜色一半白色一半橙色,很难看。 高个警察和一个军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带着我登上了直升机。 我恐高。不过此时我是犯罪嫌疑人,没权利娇气。 驾驶飞机的是两个军人,看肩章,驾驶员是个上尉,副驾驶员是个少校。 高个警察和矮个警察都坐在我的左侧,我靠着舷窗。直升机很小,舷窗却很大,方形的。 高个警察对我说:“老实告诉你吧,我们不太相信能找到尸体。我们跟部队借飞机的时候,说的是进入罗布泊营救你们那10个队友。” 我说:“他们一直在朝着库鲁克塔格山走。” 高个警察说:“我们正在绕到北端,然后从北朝南搜索。” 直升机的飞行高度不到100米,地面看得一清二楚,真的就像俯瞰一具无比巨大的尸体,肌肉已经腐烂,坑坑洼洼…… 我看到了大片的沙漠,沙子呈现着规则的波浪形状,就像湖水的涟漪。 我看到了一两间矮趴趴的干打垒,两处地窝子,和沙漠一个颜色,不注意都发现不了。 我看到了大片的盐壳地带,高低起伏,就像突然凝固的灰褐色海洋。 我看到了雅丹地貌,从高空俯瞰,就像无数的岛屿。 我很惊诧,一直没看到布布他们的车! 几个钟头之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些零碎的东西,我对高个警察说:“你能问一下吗?这是什么地方?” 高个警察站起来,钻到驾驶员旁边,大声问道:“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上?” 驾驶员大声回道:“我们接近湖心了!” 地面上应该是余纯顺的墓地。 我说:“再朝南走,很快就能看到那个湖了!” 高个警察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朝下看。 直升机一直朝南飞,过了一个钟头,除了盐壳就是沙漠,根本不见那片绿洲。 驾驶员回头喊道:“再飞就到罗布泊南岸了!” 高个警察看了看我。 我说:“可能我记错方向了……” 高个警察说:“就算那个湖真的存在,你没有坐标,我们也找不到。” 我说:“它离余纯顺墓地很近,我们能不能以余纯顺墓地为中心绕上一圈?那个湖很大,四周有植物,就算误差几公里,我们也能看到它。” 高个警察说:“你以为我们是来兜风的?” 我说:“那里不但埋着鲁三国,还埋着老丁,还埋着马然而,还埋着浆汁儿,还埋着……”我想说“另一个我”,又咽回去了。 高个警察又钻到驾驶员背后,大声说出了这个请求。 驾驶员回头问:“那个湖离余纯顺墓地大概有多远?” 我说:“80公里吧……” 驾驶员马上精确地算出了里程:“那我们需要飞行502公里!” 高个警察问:“多长时间呢?” 驾驶员说:“两个钟头!” 高个警察说:“飞一圈吧,找不到我们就返回。” 直升机开始绕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始终没看到那个湖,也没看到我们留在湖边的车辆。除了盐壳就是盐壳,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直升机终于返回了。 高个警察不再说话。 这时候,我才发现那个矮个警察一直靠在舷窗上,“呼呼”地睡着。 夜里11点多钟,我们回到了吴城郊区的那个部队,在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乘坐警车返回了刑警队。 高个警察把我带进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值班室,把我的手铐打开了,扔在了桌子上,说:“你自己去医院还是我们送你去医院?” 我说:“我自己去吧。” 高个警察把手机还给我,说:“你给送你来的那个女孩打个电话吧。” 我说:“你们不追究我……私藏枪支罪?” 高个警察说:“我们都把它扔了。” 我说:“那就这样吧。添麻烦了。” 说完,我一步步退出了值班室。 走在吴城的街道上,我真的不自信了。 迷魂地不存在?丧胆坡不存在?那个湖不存在?天上多出来的那个月亮不存在?那些赤身裸体的小孩不存在?古墓人不存在?太阳墓下的那条通道不存在? 那么,季风和令狐山都跟我一样疯了? 或者,季风并不存在?所有那些队友都不存在? 多像拙劣的国产悬疑电影…… 如果是这样,我是怎么来到吴城的? 我回到前进桥宾馆的一路上,令狐山并没有从地下出现。 我在前进桥宾馆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掏出手机,登陆了网易、新浪、腾讯三个微博,写下相同内容—— 各位,我现在在罗布泊,经历了很多奇事怪事,我甚至开枪打死了一个人。警察认为这是我的幻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下这个微博,希望通过你们的留言,证实眼下这是现实。我会选出一些人的留言写进书里,请用你不变的id,小说问世后,你们的留言要成为可查找的证据…… 结果立即收到了很多很多留言。多数读者都在问一个问题:这么长时间我究竟去哪儿了。其中一些人是做媒体的。 新浪微博—— @玻璃之情:多久没更博了?我都差点忘记我有多爱你了。 @陈家浩浩(v认证用户):老周,这是现实,高考刚结束! @洋洋得澺(v认证用户):2013年6月11日11:11:11,周德东正在微博上! @痛并快乐的美芽:我的第七感告诉我,你将有诡异的事发生…… @仝lin_able:你以为你是个写书人,其实是写书人把你写进了书里。你所遇到的都只是故事。 @蝎子走廊(v认证用户):你是或不是,被你打死那个人都躺在沙漠里,不来不去。 ——gil——:也许留言最后反而证实了这不是现实…… @v女王假装在巴黎:证明现实的人都是帮凶。你快触及真相了。如果我是你,就承认是幻觉,然后接着寻找真相。这不是我的id。yng。 @人造宋小口(v认证用户):你把自己打死了。 stsmokebeforesnowstorm:你是那个世界的会员吗? @gothic-cats:杀了那个警察,这样就不是幻觉了。 @waaater:永远不要叫醒一个在梦游的人,也永远不要试图告诉他们事情真相。我知道就够了。 @孙锐翎:周老大,小心那个警察。 @弓长二萌:你好我是二萌,我刚吃了一个煮鸡蛋,打开电脑浏览到这条微博。破碎的蛋壳、干涩的嗓子、胃里的满足感,都促使我告诉你——这一切绝对是真的。 @_衹怕愛的太早_不能與你終老:回复@junny猫:我们不能证明这微博就是周德东本人发的…… @左脚进水:周老师,你疯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的是假的,你真的杀了人吗?是不是在写书啊? @套马杆的女汉纸:今天我在吴城街角看到你了,不过你是不是撞到了什么,衣角有深红色的涂料…… @把永远说cheng一颗糖:周德东发了条微博,这是做梦,还是现实?谁来叫醒我! @我是big-face:如果你害怕这个噩梦了,我帶你逃走。 @般若晴:医生说,你的世界得了永久性便秘,所以,你再也出不去了…… @不起名-坐等三集片:高考完了,西湖旁边拉起了高考不是唯一出路的条幅。最不能证实事实真实性的新闻能证实你眼下是现实。 @萬謙寵愛_yuki:网友们又开始跟着周老大故弄玄虚了,是不是幻觉没所谓的,天才和疯子只是一步之遥,周老大估计已经迈出半步了。 网易微博—— @华尔兹舞鞋:假做真时真亦假……挺你,东哥。 @枪王14:在自己的手上割一刀,盯着伤口24小时,看你会不会痛,会不会困。会痛会困,恭喜你回到现实。 @剪断牵挂:这段文字我看着有那么点可怕,我希望只是幻觉。 腾讯微博—— @夏天:不用怀疑,消息已经被封锁了。 @无名指:我挺想和你换角的,在你开枪杀人的前一秒。别怀疑,我会的。 @啃苹果的老精灵:对于这件事情,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不该参与,一不小心会掉进某个阴谋里。但最后还是抵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恐怖带来的兴奋感——我为你作证。 ……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留言,感觉一切都无比真实。 你们上网,也会看到我这个微博,以及读者的那些留言。 我把手机装起来,慢慢走进宾馆,乘电梯上到了9楼。 我敲季风的门。 过了好半天都没人应,看来她睡着了。 我使劲敲,终于听见她说话了,很恐惧:“谁!” 我说:“我!” 过了会儿,门开了,季风穿着睡衣,惊讶地看出来:“你……跑出来了?” 我说:“无罪释放。我的房间钥匙呢?” 季风说:“我把那个房间退了。” 我说:“你下去给我开一间。” 季风犹豫了一下,突然说:“你跟我住一起吧!” 我从她的眼神里感觉事情不对头,赶紧问她:“发生什么了?” 季风看了看卫生间,说:“令狐山爬上来了!” 我一惊:“他从哪儿爬上来的?” 季风说:“卫生间的地漏……” 第六十三章:地漏里的脸 前进桥宾馆在吴城的北部。 孟小帅他们住进了另一家宾馆——蓝天宾馆,在吴城的南部。实际上,两个宾馆之间不过几条街。 他们总共6个人,开了4个房间,周德东一个房间,白欣欣一个房间,孟小帅和郭美一个房间,吴珉和章回一个房间。 这天晚上,孟小帅迫不及待地查到火车站电话,打过去,人家告诉她,要到了6月16日才有火车。 这个消息让每个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休息一晚,吃完早餐,周德东让大家聚在他的房间里,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周德东说:“没有火车,我们走不了,那个假冒的我同样走不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怎么找到他。昨天晚上,我查了一下吴城的资料,它只是个县级市,规模很小,宾馆和旅社加起来不超过50家。” 白欣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说:“那是你和他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想好好睡觉,等火车。” 周德东说:“你们答应过我的。” 白欣欣说:“我还损失了一辆房车呢,我跟谁说?” 他这句话非常突兀。 周德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说:“是我把你们带出来的。” 白欣欣反唇相讥:“也是你把我们带进来的!” 周德东想了想,说:“季风很危险,你们不为她担心吗?” 白欣欣说:“她是你的助理,该操心的是你,跟我们有毛关系!” 孟小帅说:“白欣欣,不除掉那个假冒的周德东,你就不能离开,你必须兑现自己的承诺。” 白欣欣斜了孟小帅一眼:“我就不兑现,你能怎么样?” 气氛一下很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孟小帅才说:“我会报案。” 白欣欣说:“你报什么案?” 孟小帅盯着白欣欣的眼睛,突然说:“蒋梦溪在哪儿?” 白欣欣一下就卡壳了。 接着,他突然哈哈大笑:“你想跟我玩儿?好啊,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吧!孟小帅,黄夕是你杀的,对吧?周德东,鲁三国是你杀的,对吧?章回,那个叫张回的警察是你杀的,对吧?吴珉,你想掐死郭美,没得逞,对吧?郭美,你也跑不了,我会在网上告诉天下人,你藏在吴城,你看有没有人收拾你!” 孟小帅的脸一下就憋红了:“畜生。” 白欣欣说:“我扔了一辆房车,还差点丢了命,谁赔我经济损失?谁赔我精神损失?” 章回走到了白欣欣跟前,轻声说:“咱俩去另一个房间谈谈?” 白欣欣说:“你少跟我冒充亡命徒!我就不跟你去,怎么着?” 章回看了看周德东,说:“周老大,那麻烦你们出去一下,我和白欣欣在这个房间谈。” 周德东说:“章回,我把他排除了。白欣欣,既然你不加入,那你回房间吧,我们商量。” 白欣欣马上站起来,晃晃荡荡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周德东说:“孟小帅和郭美是女孩,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需要你们介入。现在,剩下我们三个男的了,我们一起除掉那个复制人。” 孟小帅说:“可是,如果你们杀了人,能离开吴城吗?” 周德东说:“杀人?我们杀谁了?” 孟小帅说:“不正在说,那杀掉那个周德东吗?” 周德东说:“我是周德东啊!” 孟小帅恍然大悟。 周德东说:“从今天起,我们三个男的分头在吴城转悠,只要发现那个复制人,或者看到季风和令狐山的影子,立即打电话。” 我不知道,我坐直升机去罗布泊寻找孟小帅他们的时候,另一个周德东正带着吴珉和章回满吴城寻找我。 我回到了前进桥宾馆,季风竟然对我说,令狐山在厕所地漏里露过脸。 当时,季风正要睡下,听见卫生间里有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修水管。 接着,她就听见了一个声音:“季风……” 是令狐山的声音。 季风以为他在门外,快步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没人。 接着,她又听见令狐山叫他:“季风!” 她四下看了看,终于来到卫生间门口,远远地伸手把门打开了。 令狐山的声音清晰起来:“季风,我在这儿!” 季风试探地走进去,看看门背后,没人。她又掀起浴缸的帘子,没人。她甚至朝镜子里看了看,镜子里只有她。 令狐山的声音又响起来:“地漏……” 季风一惊,低头看去,地漏盖被移开了,令狐山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她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接着,她听见令狐山说:“我在宾馆后面的假山等你!” 很快,季风就听见了骨头收缩的声音,很像很多人在同时掰关节,“咔吧咔吧咔吧……”,令人毛骨悚然,还有衣服和管道的摩擦声,听得出来,他在一截截朝下缩…… 季风傻了几分钟,把地漏盖住,退出卫生间,把门关上。 她不可能去那个假山和他见面。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 后来,我回来了。 我把一个矮柜搬进了卫生间,看了那个地漏一眼,盖子依然堵着,我把矮柜压在了上面。 出来,我说:“他怎么知道你住在哪个房间?” 季风说:“我不知道。” 我说:“他是不是在前台问出来的呢?” 季风说:“他如果敢走进宾馆,就不用钻进地漏了。只有一个可能——这两天,他顺着管道找遍了每一个房间。” 我说:“那他就不是人了。” 季风说:“他不是说他们是类人吗?类人也许只是一种类似人的东西。” 我想了想说:“他可能不在管道里。“ 季风说:“那我怎么听见他喊我了?” 我说:“我曾经带美兮在北京索尼探梦玩过一个游戏——有三根金属管道,红色,绿色,黄色,它们弯弯曲曲,七拐八绕,我和美兮离得很远,但是美兮在管道的一头说话,我在那根管道的另一端听,就像她对我说悄悄话,声音很清晰。” 季风说:“你的意思是,他在地下找到了通向这个房间的管道,声音顺着管道传上来的?” 我说:“嗯。” 季风说:“不是不是,听声音,他就在地漏里,离我不超过3尺远!当时我没敢朝里面看,如果看的话,肯定会看到他的眼睛或者嘴。” 我说:“周志丹在南太平洋上还听到了我们在罗布泊的呼救呢,因为两个地方都是耳朵,相通的。” 停了一会儿,季风突然说:“我想起了你写过的一个小说,《九命猫》。” 我听过一个很老的传说,并写成了个故事——《九命猫》。 那个传说讲的是,民国年间,有个中年胖女人把最心爱的戒指丢了。她怀疑被邻居偷去了,于是她决定“煮猫”。 “煮猫”是东北农村的一个说法,类似巫术,假如某人丢了东西,抓不到小偷,恨得咬牙切齿,就煮猫,据说那个小偷会经受猫的痛苦,自己暴露。 丢东西的人往往只是一说,吓唬小偷,没见过谁真的煮猫。 这个胖女人却真的煮猫了。 东邻西舍一片鸦雀无声。 胖女人捉住她家的猫,扔进沸腾的锅里,压上了锅盖。那只猫在里面乱撞,突然顶开锅盖,热气腾腾地冲出来,一路狂奔而去! 这只猫差不多被煮得五分熟了,怎么还能跑呢? 之后的某一天夜里,这只猫突然出现在胖女人家,吓得胖女人和丈夫失声尖叫。它站在月光下,一对绿绿的眼睛死死盯着胖女人和丈夫。 它的样子丑陋极了:一撮一撮的毛,一块一块的秃,斑驳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 门窗都锁着,它是怎么进来的? 胖女人的丈夫点着油灯,这只猫一下就不见了,她丈夫提着油灯四处寻找,终于在床下发现了一个碗口粗的洞口…… 老鼠是地下的动物,阴暗的;猫是地上的动物,明朗的。如今,这只猫似乎改变了天性,在地下钻来钻去了…… 胖女人的丈夫害怕了,把那个洞口堵上了。 一天,他值夜班,天亮回到家,发现胖女人赤身裸体地蜷缩在洗澡的大缸里,黑发飘在水面上。她的内衣内裤平整地摆放在一旁。那枚丢失的戒指赫然戴在她的手指上。 大家开始围剿这只不祥的猫。 按理说,那只猫被煮过,眼睛十有八九已经瞎了,可是,人们就是逮不住它。 一次,有人在院子里扔了一条鱼,抹了剧毒,鱼被它吃了,然后跑掉了。 一次,有人在院子里摆了狼夹子,如果夹住它,肯定把它拦腰截断,半夜,狼夹子果然把它夹住了,等人冲出来,它已经逃走,满地都是血。 一次,它终于被人们逮住了,装进布袋里,用木棒打,传出它的嚎叫,打了半天,布袋里依然在动。行凶的人害怕了,拎着布袋,骑着马跑出几十公里,扔下它,快马加鞭地返回。可是,几天之后,这只猫又出现了…… 恐怖笼罩了人们。到了晚上,几个邻居把门窗锁得紧紧的,担心被那只猫害死。但是,那只猫却像幽灵一样,根本挡不住。几个邻居一个接一个稀奇古怪地死去。每个死人的家庭,床下都有一个碗口大的黑洞…… 胖女人的死,让她丈夫肝肠寸断。他发誓要找出真凶。 终于,他想起了一个人,是个疯女孩,她家在前院,这个疯女孩整日把大门锁得死死的,很少出门。 这天,胖女人的丈夫悄悄爬上她家高墙,果然看到了那只恐怖的猫!它依偎在疯女孩的怀里,就像母亲和婴儿。 胖女人的丈夫为什么怀疑她呢? 这个疯女孩曾经爱上过一个美男,两个人要举行婚礼的时候,一天晚上胖女人的丈夫值夜班,美男把胖女人强奸了,被胖女人告发。于是,美男被警察局抓进了大牢,判了6年。就在这几天,他就要出狱了。 通过几天偷窥,胖女人的丈夫发现,疯女孩和那只猫形影不离。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疯女孩可疑了,也许她根本没有疯,正是她训练了那只猫,为她复仇。 于是,他叫来了警察,警察把疯女孩抓了。这一天,正是那个美男刑满释放的日子。 其实,当年美男和胖女人是通奸,一天夜里,两个人正在偷情,胖女人发现美男口袋里有一枚戒指,她想要,被美男拒绝,那是他准备结婚时送给新娘的定情物。美男的真实身份是个盗墓贼,他擅长挖洞。戒指是他从地下挖到的。 胖女人脾气火爆,两个人竟然为此打起来。胖女人一怒之下,把美男送进了大牢。警察调查的时候,几个邻居出于各种自私目的,纷纷做了伪证。 警察审问疯女孩,疯女孩供认不讳。她还承认,她还杀了12只老鼠,43只苍蝇,161只蚊子。 警察问:你是怎么进入被害者家中的? 疯女孩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钻,洞。 警察愣住了,半天才说:你会……缩骨功? 第六十四章:另一个周德东找到我了…… 缩骨功传说久远,绝少有人见识过。 据说掌握此术的人,可以运用内功,缩小骨头的间隙,改变骨头的排列,甚至根据需要随意移位或者叠排。但具体方法密不外传。 写《九命猫》的时候,我曾历尽周折,找到一位缩骨高手,了解一点皮毛—— 每天早晚在空旷之地,进行盘腿、下腰、屈身等各种训练,使全身的筋骨关节达到柔软如棉,这是缩骨功的基础。然后,每天子、午、卯、酉进行内功修炼,达到气行周天之后,再行肌肉、皮肤和脏腑。直到气行全身骨髓,再炼缩骨功。最后,即可随心所欲地收缩筋肉,收拢重叠206块骨骼,让整个身体缩放自如。 高手说,练习此功至少需要20年。 当警察提到“缩骨功”的时候,疯女孩一下就不说话了。 警察说:你能现场演示一下吗?不然我不会定案。 疯女孩提出了两个要求: 第一,她让警察把那个美男带到胖女人家去,让他在洞口等着。疯女孩说:我要让他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替他复仇的。 第二,她入地之前,身边不能有人观看。 警察答应了,他们找来了那个美男,让他等在胖女人家的那个洞口前。洞口黑糊糊的,渗着冷气。 疯女孩被松了绑,被关进她家那个院子里,其他人都留在了院门之外。 疯女孩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用了半个钟头化完妆,变得漂漂亮亮了。她来到她家墙角一个隐蔽的洞口前,跪下来,神态安详,掠了掠额头的头发…… 胖女人家里的警察怎么等都不见动静。 守在疯女孩家院门外的警察慌了,砸开院门,发现疯女孩不见了! 警察开始观察疯女孩家到胖女人家之间的地面,果然发现地面在动,微微鼓起一道土棱,像条蛇一样慢慢朝胖女人家爬去…… 等在胖女人家的警察终于听到洞口里传出一阵古怪的声音,似乎在骨骼在“咔吧咔吧”响。警察后退一步,瞪大眼,一只手按在了手枪上。 突然,洞里闪出一双眼睛,接着,显出疯女孩晴扭曲的脸,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她完全变了形的身体从洞里迅速伸出来,身体像碗口那么粗,脑袋却几乎顶到了房梁!这个变了形的怪物嚎叫着冲向美男的裆部,一口咬去…… 难道,令狐山,或者他们类人,天生就会缩骨功? 我说:“可是,那个地漏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他怎么缩也不可能钻进去的,除非把骨头粉碎了。” 季风说:“说不定,他们的骨头硬度和我们不一样。” 停了停,季风又说:“你把那个矮柜搬开,我要跟他谈谈。” 这是季风处理事情的方式。 我摇摇头,说:“不会有结果的。” 季风说:“必须有个结果,或者好,或者坏。” 我说:“今夜他不会再来了,明天一早,我们换个宾馆。”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 季风愣愣地看了看我,我低声问:“谁?” 我问“谁”的时候,季风捅了我一下,她不希望我出声,可是已经晚了。 接着我听见门外传来令狐山的声音:“你们开下门。” 现在已经是零点了,我却在季风的房间里……不过,令狐山已经听见我说话了,我只能撒谎:“季风不在这儿,她搬到别的房间去了。” 令狐山继续说:“我,让,你们,开下门。” 我非常被动了:“有事明天说!” 他拧了几下门锁,接着就没动静了。不过,我和季风都知道,他没有离开。 季风突然朝门走过去,我一把把她拽住了。 很快,我们就听到了牙齿啃咬门板的声音!我左右看看,连个可以当武器的东西都没有,只好抓起玻璃烟缸紧紧攥在了手中。 那门板很快就有了漏洞。 季风抓紧了我。 那漏洞越来越大,我们看见了令狐山那惨白的牙齿和血淋淋的脸,他一边啃咬一边定定地看季风。 他要进来了! 季风的眼泪流下来,她的表情好像没有恐惧,只有悲痛,她肯定在想——难道这个满嘴是血、啃咬门板、人不人鬼不鬼兽不兽的东西,就是她一见钟情的那个英俊男孩? 我忽然回过神来,这里不是荒漠!这里是人类聚集的吴城! 我立刻抓起了电话,拨前台:“前台吗?我是9012的客人,赶快叫保安上来!” 前台问:“先生,请问发生什么了?” 我说:“有人要侵害我们!” 前台说:“好的,保安马上上去。” 我放下电话,再看门板,令狐山已经停止了啃咬,他从那个四周都是木茬的洞口看着我:无比阴森地说:“周德东,你抢她,我肯定要弄死你。希望你永远别出门。” 然后,他一闪就不见了。 前台说,保安马上上来,其实过了十多分钟才上来。 我把门打开,看到两个保安,一个大个子,一个很瘦小。 大个子问:“这门是谁弄的?” 我说:“那个人跑了。” 这天晚上,我和季风换到了三楼一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我和季风退了房,然后叫来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又是一辆崭新的出租车。 司机穿着规范的工作服,友好地说:“请问你们去哪儿?” 我说:“我们想换一家宾馆。你在城里随便转转吧,我们自己看。” 司机说:“好的。”然后就把车开动了。 我不敢带着季风步行,我怀疑令狐山会在地下嗅到我们的气味,紧紧尾随。我们坐在车上,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季风看着窗外,说:“我非常后悔,不该跟他走这么近,现在给你也带来了麻烦。” 我说:“你要是不跟他走这么近,我们的麻烦更大。”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如果他不爱你,他就不会暴露他的身份,那样的话,我们说不定会死多少人。并且,他不可能把我们带出来,我们至今还在沙漠里转悠。” 司机听得见我们的谈话,但是他一点不好奇,一心一意地开车。 出租车转着转着,季风突然朝着窗外说:“周老大,你看!……” 我不知道她让我看什么,赶紧朝外看,旁边是一家宾馆,门口有人进进出出。我说:“怎么了?” 季风说:“看那个人!” 我说:“哪个人!” 季风说:“左边那个转门!那是吴珉吗?” 我说:“没看见……” 季风说:“唉,他进去了。” 我说:“他们一直朝北走呢,不可能来吴城。” 季风就不再说什么了。 出租车开到了郊区,又转回了市中心。我想甩掉令狐山。 路过一家商场的时候,季风又说:“周老大,那个人!” 我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又谁啊?” 季风说:“那个人多像章回!” 我说:“在哪儿?” 季风说:“中间那个绿门,大柱子旁边,三个女的站在那儿说话,她们旁边!” 我说:“我怎么没看见……” 季风说:“他进去了!……太像章回了,衣服,身材,走路的姿势,都像!” 如果季风看到一个人很像吴珉,那可能只是“很像”而已,现在,她又看到一个人很像章回,我觉得不应该只是“很像”的问题了。 难道,他们也找到了那条秘密通道,来到了吴城? 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靠边停下吧。” 司机就靠边停了车。 季风付了车费,我们迅速下了车,跑进了那家商场。 今天不是星期天,商场里人很多。我们在里面东张西望,并没有看到那个很像章回的人。 我说:“我想想……如果他真是章回,他来商场会想买什么呢?” 季风说:“鞋。” 我说:“聪明。” 然后,我和季风来到了卖鞋的区域,找了半天,依然没有看到他。 季风又说:“土特产?” 我说:“去看看吧。” 我们跑遍了三层楼,没看到章回,季风倒买了很多东西:吴城的无花果,吴城的无核白葡萄,吴城巴旦杏,甚至还买了一块吴城驼毛挂毯…… 孟小帅他们住在吴城南部的蓝天宾馆。 这天早晨,白欣欣在房间里睡大觉,孟小帅和郭美去逛商场了,周德东带着吴珉和章回离开宾馆,分头寻找另一个周德东。 章回不太专心,他看到一家柒天商场,就进去了,寻找民族用品专柜,他想买把刀子。 离开商场之后,他想找个办假证的,找了几条街都没有遇到。 吴珉查了几家宾馆,并没有找到另一个周德东的住宿信息。 周德东也在查宾馆,他走进了前进桥宾馆,来到前台,彬彬有礼地对服务员说:“麻烦您,我能查个客人吗?” 服务员说:“哪天住进来的?” 周德东说:“两天前吧,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服务员说:“他们叫什么?” 周德东说:“一个叫周德东,一个叫季风,还有一个叫令狐山。” 服务员查了查电脑,说:“只有两个,一个叫周德东,一个叫季风。” 周德东激动地问:“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服务员说:“今天早上他们退房了。” 我和季风又坐进了出租车,转着转着,看到了一家宾馆——蓝天宾馆。 我说:“师傅,您停车吧。季风,我们就住在这儿吧。” 第六十五章:这个城市没有假东西 我和季风住下来。 蓝天宾馆总共就4层。 我们在4层,孟小帅他们也在4层! 我和季风并不知道。 我们开了两个房间,只是,我担心季风害怕,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我俩坐在沙发上聊天。 季风说:“想想在罗布泊发生的那些事,就跟做梦似的……” 我说:“纠正你一下,现在我们还在罗布泊。” 季风说:“对于你来说是个收获,你可以当素材写故事。” 我说:“我才不希望这样,宁可不写那些破故事。” 季风说:“为什么不希望?” 我说:“经历了那么多不可解释的事儿,一下让我感觉人类变得渺小了……你希望世界是这个样子吗?” 季风说:“当然不希望。我多想它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在罗布泊找到你,我们成功地走出来,然后我继续经营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说:“然后呢?” 季风说:“然后?噢,我希望日子慢慢地过,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像你一样可靠的男人,嫁给他,然后跟着你工作一辈子。” 我说:“可靠……是什么意思?” 季风说:“很多方面,比如你的才华,你的强大,你的责任感,你的善良。” 我说:“那你直接嫁给我不就完了。” 季风说:“周,老,大!你又胡搞!” 我说:“我没胡搞。” 季风说:“我不会嫁给你。” 我说:“风向怎么一下就转了?” 季风想了一会儿才说:“周老大,老实说吧,你这个人只适合做偶像。” 我说:“具体点。” 季风说:“我说了你别生气。” 我说:“我已经很生气了。” 季风说:“那我们就结束这个谈话吧。” 我说:“你必须说。” 季风说:“我对你太熟悉了,我觉得,在所有人际关系中,你不适合做老公,不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领导,不适合做下属,不适合做朋友……你的为人和气质,只适合做偶像。” 我半天没说话。 认真想想季风的话,挺正确的。 我这个人天天好高骛远,一心一意朝前飞,不是家庭型的男人,因此不适合做老公;热爱女人,但不是具体哪个女人,因此不适合做情人;把任何人都当成兄弟姐妹,吃喝玩乐,毫无威严,因此不适合当领导;心性狂野,桀骜不驯,头顶有任何东西,都要把它推翻,因此不适合做下属;一个人闭门造车,和外界切断了联系,从来不维护关系网络,因此不适合做朋友…… 偶像注定是寂寥的。 季风说:“你只适合被远远地喜欢着。” 我说:“好吧,可以结束这个谈话了。” 我们真的结束了谈话,各自拿着手机,用宾馆的wifi上网。这是我们跟外界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 季风说:“你发现没有,吴城的网速不一样。” 我说:“嗯,很快。” 季风说:“快得有点出奇……” 是的,不论什么网页,一点即开。 我说:“有什么不好吗?” 季风放下了手机,又说:“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宾馆的墙?” 我说:“哪个宾馆?” 季风说:“都一样。” 我说:“怎么了?” 季风说:“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我先不说,你自己看。” 我觉得她的话很奇怪,就站起来,走到墙边看了看。 墙是白的。 任何一面墙,不管它多洁净,如果你仔细看,都不可能没有一点点污渍。但是,我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眼前这面墙雪白雪白,没有任何印痕。 我说:“新刷的吧?” 季风说:“前进桥宾馆也一样。” 我说:“你想说什么?” 季风说:“你再看玻璃。” 我走到窗户前,朝外看,窗明几净,玻璃同样没有任何印痕,就像不存在一样。 我说:“很干净。怎么了?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风说:“你注意外面的花草了吗?” 我说:“女孩子才注意那些东西。” 季风说:“它们……太鲜艳了,就像假的一样。而且,我闻过,它们没有任何味道。” 她的话终于让我不舒服了。 季风又说:“你再看外面的天。” 我从窗户看出去,天那么蓝,就像童年时代故乡依龙镇的天。我终于摸到季风的那种独特感觉了!有个词叫“万里无云”,实际上天上不可能没有一丝云彩,而吴城的天,确实没有一丝云彩,它蓝得就像画出来的。 章回没找到办假证的,他不甘心。 他跟着孟小帅他们混在一起,在蓝天宾馆住下来,离开吴城之后,大家分道扬镳,他就麻烦了。 办假证的,应该在偏僻之处。 章回走进了一条胡同,路上铺着碎石块,特别干净。他走了半天,只看到一个老人,他是个少数民族,戴着褐色无沿小帽,白袍子,布鞋。这个老人留着花白的长胡子,身体很硬朗,他和章回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对章回友好地笑了一下。 章回走出胡同,穿过大街,又走进了一条胡同。 几个小孩在玩儿,自从在罗布泊深处遇到淖尔,章回对小孩有些戒备。那些小孩根本不理他,你推我搡,玩得正欢。 当章回走进第三条胡同的时候,看到两个年轻男孩,大约20岁出头,他们靠在墙上,聊着什么。 章回走过去,说:“帅哥们,我想打听个事儿。” 其中一个男孩说:“什么事?” 章回四下看了看,才说:“吴城哪里有办证的?” 男孩说:“办什么证?” 章回说:“身份证。” 男孩说:“公安局啊。” 章回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哪里有……办假证的。” 男孩说:“假证什么意思?” 章回说:“就是假身份证。” 两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突然哈哈大笑,另一个也跟着笑。 章回说:“怎么了?” 一直和章回对话的那个男孩说:“你在吴城找找,有假东西吗?” 章回不敢久留,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那个男孩最后一句话刺激了他——吴城没有假东西? 扯! 没有假奶粉?没有假鸡蛋?没有假药?没有假乳?没有假感情?……那么,有没有假发套呢? 章回决定不找办假证的了,他想去买个假发套。他不知道他的通缉令有没有发到吴城,如果走在大街上被警察逮住,那才叫倒霉。 结果,他找了几家商场,人家都告诉他:没有。 奇了怪了。 他离开最后一家商场的时候,有点恶作剧地问售货员:“吴城有卖假牙的吗?” 售货员笑了,笑着摇脑袋。 想不到,这个小城和内地的差别那么大。 我和季风聊完之后,上街了。 我去寻找这个城市的疑点。 它什么样的墙没有一点污迹?孩子画的墙。什么花很鲜艳,却没有任何味道?孩子画的花。什么天很蓝很蓝,却没有一丝云彩?孩子画的天…… 我写过一个故事《冥婚》——夜里,一男一女住进了宾馆。那座小楼是灰白色的,楼顶高高举着两个霓虹字——宾馆。 结果夜里,他们听到一个奇怪的女声,颤巍巍地说道:“你们住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宾馆……唉,外面的霓虹灯残缺不全的,确实容易看错。你们不觉得那个宾字太瘦了吗?其实啊,那只是半拉字。你们不觉得宾字和馆字离得太远了吗?其实啊,那中间还夹着一个字……” 我走出宾馆之后,特意抬头看了看——蓝天宾馆。 没问题。 《冥婚》里还写道—— 那对男女第一次来到异乡,四处转了转,该见到的好像都见到了:银行,邮电所,幼儿园,宾馆,饭庄,茶座,桌球厅,发廊,渔具店,工艺店……他们看什么都新鲜,因此没有注意到一个天大的漏洞——他们并没有看到派出所…… 我去过吴城公安局,不用担心陷入《冥婚》的那个骗局中。 故事中那对男女还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他们看到了一家工商银行,工商银行的标志是一个圆圈套着空心的“工”,而那家银行的牌匾上是一个圆圈套着空心的“中”,那是中国银行的标志。 也就是说,银行是仿制的! 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转悠一路观察。 一家幼儿园。牌子没有错别字,传出一阵阵小孩的嬉闹声。 一家饭馆,门迎女孩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等待顾客光临。 一家蛋糕店,橱窗里摆着各式诱人食物。 一家医院,门诊楼上顶着红十字,有人进进出出。 一个十字路口,交警用标准的手势在指挥车辆。 没有任何异常。 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把我送回刚才那个宾馆吧。” 司机说:“好的。” 然后掉头。 我乘车回到宾馆,大概需要12分钟。 另一个周德东四处寻找我,找了整整一上午,他也返回宾馆了。他步行,回到宾馆也大概需要12分钟。 就是说,12分钟之后,我们将在蓝天宾馆门口相遇。 第六十六章:他被他抓到了…… 帕万活着的时候,有天外人附在了他身上。 我很清楚,绝不是帕万疯癫了了,胡言乱语,他引导我在沙漠上找到了那个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那是不可置疑的物证。 我为什么不叫他们外星人呢? 一提到外星人,就会让人想到是科幻,而我确实遇到了他们,这不是什么他妈科幻,而是现实! 而且,说起外星人,肯定居住在宇宙深处的某个星球上,我觉得不一定,他们是来自天外的生命,至于他们住在哪儿,谁都不要妄加定论,也许是宇宙之外。 谁说宇宙没有边际的?胡扯! 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想说的是,如果天外人在某个地方,俯瞰着吴城,那么,他们会知道,我乘坐出租车回蓝天宾馆,一定会在门口遇到另一个周德东。 没有人告诉我。 如果,途中出现交通堵塞,那么,我就会跟另一个周德东擦肩而过,不被他看到。可是,道路无比通畅。 如果,途中出租车和别的车辆发生刮蹭,那么它就走不了了,可是司机的车技娴熟,大家都很遵守交通法规,没出现任何交通事故。 如果,我半路突然尿急,下车去一趟公共厕所,也会耽误时间,可是我根本不想上厕所…… 就这样,我顺利地朝蓝天宾馆奔驰而去。 命中注定,我要跟那个要杀死我的人撞到一起。 另一个周德东正在按照命运的安排,快步返回蓝天宾馆。 他也许根本没想到,会在蓝天宾馆遇见我。 当他接近蓝天宾馆的时候,看到了我乘坐的那辆出租车,从对面开过来,停在了路旁,接着,他看见我从出租车上钻出来。 他全身的肌肉顿时绷紧了,把手伸进口袋,抓紧了一把杀猪刀。 宾馆门口,是个广场,有花坛和喷泉之类。出租车开走之后,我正准备朝宾馆大门走过去,一下看到了他,我愣住了。 他在我对面,正顺着人行道走过来。他朝我挥了挥手,大喊了一声:“哎,你等一下!” 我撒腿就朝宾馆跑。 宾馆门口有个保安,很职业地来回走动着,巡视着。我以为另一个我会回避,因为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包括衣服,保安如果同时看到我俩,那肯定是个麻烦。 没想到,他不管不顾,紧紧盯着我,跑着追过来。 我一边跑一边看他。 他前面有个井盖“哐当”响了一声,接着,突然伸出一双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一个脚腕,他“啪嚓”一声扑倒了。 我一下停住了。 那双手要把他拽进下水道,他回过身,两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脚拼命蹬踹。不过,那双手太有力了,就像拽着一个毛绒玩具,很快就把他拽了下去,他不是毛绒玩具,他有四肢,有骨头,磕在井盖四周,“哐哐”响。 他被拽进去之后,井盖就被移回原位了,平平静静,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我紧张地四下看了看,那个保安并没有看到这一幕,街上的车辆很少,更是没有人察觉。另一个我就这样不见了。 毫无疑问,那双手是令狐山的。 他把另一个我当成了我。 我快步回到酒店,敲响了季风的门。 我不想让她紧张,一边敲门一边说:“我!” 季风把门打开了。 我闪身进去,对她说:“我看见另一个我了……” 季风说:“啊?” 我说:“就在刚才!” 季风说:“怎么又冒出一个你来了?” 我说:“我不知道总共有多少。记得我们的暗号吗?重复一下!” 季风说:“——令狐山。” 我说:“很好。” 季风说:“他现在在哪儿?” 我说:“我估计他也住在这个宾馆,他看到了,朝我跑过来,结果从下水道里伸出一双手,把他拽进去了。” 季风说:“令狐山?” 我说:“肯定是他。昨天,他要和你见面,你没去,他听见我和你睡在一个房间里,他要进来,我把他挡在了门外。今天,我又带着你离开了前进桥宾馆,他再也找不到你了,肯定认为我们是过河拆桥,到了吴城之后就想把他甩掉了。毫无疑问,他现在对我怀恨在心,一定要杀死我。” 季风说:“不至于吧?虽然他现在像个老鼠似的,但是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天,他不像那么阴毒的人……” 我说:“你不要用你的心去揣摩一颗藏在地下的心。” 季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在这家宾馆的门口把那个你拽进下水道的?” 我说:“没错儿!他已经找到我们了。” 季风呆呆地说:“我们离开前进桥宾馆才一上午啊。” 我说:“我们一直不了解令狐山的体能,今天我亲眼看到了,他把那个我拽进下水道的时候,真是没费吹灰之力。假如他跟着我,要杀死我,一点都不算什么难事儿。” 季风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过了会儿,她说:“他会杀掉那个你吗?” 我说:“极有可能。我估计,那个我被拽进下水道之后就处于昏迷状态了,肯定伤得不轻。” 季风说:“令狐山辨别不出真假,他杀了那个你之后,会以为已经把你杀掉了,目前你应该是安全的。” 我说:“不过,根据他找到我们的速度,我想他很快就会发现我还活着。” 季风说:“那怎么办?” 我说:“能怎么办?现在没有火车,我们又离不开。只能再换宾馆了。” 季风说:“要是他再找到我们呢?” 我说:“那我就跟他拼了。小兔崽子,说不定我把他整死了。” 季风说:“周老大,你又不是小男孩,怎么还那么冲动?” 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季风说:“报案啊!” 我说:“警察根本找不到他。就算找着了,两个我,怎么解释?不管罗布泊多恐怖,我们逃出来就算赢了,就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了。要是出现了两个我,那将是惊天新闻,我这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季风想了想突然说:“算了,我跟他走。” 为了保护我这条性命,季风要跟那个恐怖的令狐山回到罗布泊的迷魂地,回到古墓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绝对不会同意。 最后,我们收拾了东西,下楼,来到前台,退了房。 接着,我们让保安给我们叫一辆出租车,又要开始满城转悠找宾馆了。我们必须坐在车上,现在,只要我们的双脚踩着地面,就感觉不安全。 出租车还没到。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我一下愣住了——是章回。 章回也看见了我,他愣住了。 章回看着我,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显然他在判断我是哪个周德东。 季风激动地叫起来:“章回!” 她这么一叫,肯定提醒了章回——我不是那个带他们走出迷魂地的周德东。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说:“周老大,你好啊。” 我说:“你怎么来吴城了?他们呢?” 章回支支吾吾地说:“他们都在这个宾馆里……” 我说:“都在?” 章回说:“一部分人。” 我说:“一部分人?都谁?” 章回说:“孟小帅,吴珉,白欣欣,郭美……” 我说:“布布他们呢?” 章回说:“他们……都死了。” 我如同五雷轰顶:“为什么!” 章回没有回答我,他看了看季风,试探地问:“季风,你还好吗?” 季风说:“我很好啊!他们怎么会都死了呢!” 章回想了想说:“我们到了丧胆坡,互相打起来了……” 我问:“四眼呢?” 章回说:“我们把它留在那个湖边了。” 过了好半天,我才说:“你带我们去房间见见剩下的那些人。” 章回朝门外看了看,又看了看四周。 我盯着他,说:“章回,你心里有事儿!” 章回说:“没事啊。” 我说:“是不是有个周德东跟你们在一起?” 章回一愣,不说话了。 我说:“他是假的!” 章回突然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了凶相:“你别跟我胡说八道啊。季风,你过来!” 季风看看他,又看看我,问:“怎么了?” 章回说:“你让你站过来你就站过来!” 季风说:“章回,你错了。” 章回说:“你才错了!如果你坚持相信他,我们对你也不客气了!” 保安走过来,问章回:“先生,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章回说:“不关你的事,走开!” 保安很知趣地走开了。他站在不远的地方,警惕地朝我们看着。 章回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等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吴珉,你下来,把白欣欣也叫下来,我在大堂!” 挂了电话之后,他看了我一眼,并不说什么,又拨了一个号,然后把手机举到耳边,一边看着我一边等。 他肯定在拨另一个周德东的手机,他要告诉他——找到我了。 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章回看了看我的口袋,呆住了。 第六十七章:灿烂的小5 章回把手机挂断了,呆若木鸡。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未接电话,笑了笑,说:“章回,你找我有事儿吗?” 章回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我只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是带你们来到吴城的那个周德东。” 章回说:“那你就是假的。可是,我不明白,你们的电话号码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 我说:“章回,你是个聪明人,你想想,当时我是带着季风和令狐山跟你们分开的,现在季风在我身边,而且她很安全——你该相信谁?” 章回想了一会儿,骂起来:“我他妈都要疯了……” 这时候,吴珉一个人从步行梯急匆匆地跑下来。 他看到我,一下就放慢了脚步,他不确定我是哪个周德东了。 我等他走近之后,说:“吴珉也来了,正好。我告诉你们,带你们走出来的那个周德东很可能已经死了。” 章回眉毛一皱:“什么意思?” 我说:“不管他是怎么蛊惑你们的,从今往后,估计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章回说:“你杀了他?” 我说:“不,是令狐山。” 章回说:“对了,令狐山呢?” 我说:“他到了吴城之后,就跟我们闹崩了,他把那个周德东当成我了。” 章回想了想,突然说:“周老大,我相信你了。” 吴珉问章回:“为什么?” 章回说:“如果他是假的,他会冒充那个真的。只有他是真的,才不愿意冒充那个假的。” 吴珉这才走到我们跟前,眼睛竟然湿了:“周老大,季风,很想你们。” 我说:“别煽情了,走吧,带我们去见见其他人。” 这时,有个女孩从电梯走出来。 开始我看错了,以为是郭美,这个女孩也很好看,跟郭美很像。 仔细看,她的年龄小一些,不到20岁,穿着白t恤白短裤白运动鞋,露出两条柔美的大腿,看上去并没有完全发育成熟,但是,性感已经遮不住了。我之所以这么注意她,是因为她走出电梯就一直在看我。 她那惊奇又不确定的眼神告诉我,这个女孩百分之九十是我的读者。 果然,她走过我之后,回了几下头,终于下定决心朝我走过来,笑眯眯地问我:“你是周德东老师吗?” 没想到,在这个特别的地方,我竟然遇到了我的读者。 我说:“我是。” 她一下放下了包袱,高兴地蹦起来:“哈哈,我是看着你的书长大哒!” 我勉强笑了笑,说:“噢。” 我写过一个微博:我很怕读者对我说:我是看着你的书长大的。我只希望有人对我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这个女孩依然激动着:“你怎么跑到吴城来了啊?” 我说:“误打误撞。” 她赶紧掏出手机,说:“你能跟我合个影吗?” 我说:“好啊,只要把我照好看点。” 于是,她把手机交给旁边一个保安:“麻烦你给我们拍张照片。” 然后,她站在我身边,说:“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我说:“没问题。干脆,我搂着你的肩拍吧。”一边说一边搂住了她的肩。 这时候,我发现有个中年男人从电梯走出来,停下了,笑吟吟地看过来。 我敏感地问:“那个人是谁?” 这个女孩说:“我老爸!” 我一下就把手缩回来,小声问:“你刚才说怎么拍了?.” 这个女孩笑起来:“周老师,没事的!我老爸对我可好了!” 我才不傻呢。 我和这个女孩手拉手拍完照,她跑过去把她父亲拽过来,介绍给我:“他是悬疑小说家周德东。这是我老爸!” 中年男人伸手跟我拉了拉,很温和地说:“我叫丛真。”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我尽力拿出看女儿美兮的表情,笑着问那个女孩:“你叫什么?” 女孩说:“小5。” 我说:“哪个字?” 小5说:“阿拉伯数字的5。” 我说:“哇,这个名别致!你们不是吴城的吧?” 丛真刚要说话,就被小5抢了过去:“不是,我们是来旅游的!” 丛真就不说话了,笑着看女儿,满满都是爱。 我说:“你们从哪儿来?” 小5说:“青岛。” 我说:“你们是青岛的?” 小5说:“是啊,要不要我跟你说几句青岛话?嘿嘿。” 我说:“你们怎么会想到来吴城旅游啊?” 小5说:“其实我是来看朋友的!高考结束了,我正好出来玩玩。我老爸不放心,他开车送我来的。” 我说:“朋友?我猜是个帅哥,而且你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对不对?” 小5说:“完全正确!” 我说:“见到了吗?” 小5说:“他现在在乌鲁木齐,正要赶过来,不过16号才有火车。” 我说:“我们16号离开。” 然后,我对丛真说:“没事的时候,我们一起喝酒。” 小5说:“我们在301,你们呢?” 我说:“我们在422。” 小5说:“那晚上我找你,你给我讲故事哈。” 我说:“好!” 终于,小5心满意足地跟她父亲走出了宾馆。 季风对章回说:“你们住在哪个房间?” 章回说:“挨着你们。” 我们来到4楼,见到了孟小帅、郭美、白欣欣。 孟小帅和郭美逛商场已经回来了,正准备吃午饭。她们见了我,都大为惊异。 我把我经历的情况都对她们说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孟小帅才说话:“差点就他妈上当……” 白欣欣说:“你以为你现在就没有上当吗?” 孟小帅看了看我,说:“我相信眼前这个。” 白欣欣说:“我还一直以为令狐山是正常人呢!” 吴珉说:“白欣欣,你不用再怀疑了。他绝对是真的。我一直就觉得那个周德东哪里不对劲。” 白欣欣说:“你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跟我没关系,我才不管呢。我就是很生气,来了一趟罗布泊,我的房车没了!……” 我问孟小帅:“你能说说你们的经历吗?” 孟小帅就简要地说了说,就是我前面写过的那些内容。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和季风跟布布通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亡。难道她被埋葬之后,有人从地下挖走了她的卫星电话?然后模仿她的声音,欺骗了我们? 季风肯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在罗布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 章回说:“我怀疑帕万就是那个周德东杀的。” 孟小帅说:“按理说,他是你的复制品,外表和内心都应该和你一样,怎么这么狠毒呢?” 我的推断是这样的—— 我从那个湖底浮出来之后,很快,我们就拔掉营地,离开了。接着,另一个我也从湖底浮出来,他认为他就是我,可是,他发现其他队友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些车,而那些车上的汽油都被卸光了。 他孤单地在荒漠上奔走游荡,结果被那群类人捉住。他投降了。 那群类人知道我带着季风和令狐山逃出了迷魂之地,去了吴城。他们要求另一个周德东找到我们,杀死我们,然后他们才会接纳他。 就是说,另一个周德东想杀掉我,那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会把所有人都干掉,然后回到古墓去交差…… 孟小帅说:“周老大,既然他就是你,你怎么可能叛变呢?” 我说:“人性是多面的,我也有怯懦的一面啊。他屈服了,那就是邪恶的我战胜了正义的我,很正常。我怀疑类人折磨了他,别被一些很二的主旋律电影误导了,人体承受痛苦是有极限的,这是科学。” 孟小帅看着我的眼睛说:“就是说,如果你落到了那群类人手里,也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我们?” 我说:“这个不能假设。至少现在我不是邪恶的。” 孟小帅说:“令狐山这个人……怎么办?” 我说:“我本能反应是跑,但是我没地方跑。” 章回说:“周老大,你把枪给我,我钻进下水道去崩了他不就完了吗!” 我说:“枪被公安局收缴了。另外,你们根本想不到,他们有什么特异之处……” 章回说:“比如?” 我说:“比如,我怀疑他们的嗅觉极其灵敏,在地下也可以闻到我们的气味。如果他们跟沙漠上的野骆驼一样,能闻到3公里之外的气味,那就很可怕了,整个吴城南北也不过6公里。” 接着,我又说:“而且,他们会钻地,速度很快。他们会缩骨,可以通过狭窄的地方。我怀疑只要令狐山恢复了本性,那就杀人不眨眼了。他一直不说他们吃什么,我怀疑他们……吃人。” 我明显看到郭美哆嗦了一下。 我指了指卫生间,继续说:“他现在就可能藏地漏里或者马桶里。” 季风说:“他一直在找我们,已经找到蓝天宾馆了,我看,我们一起换个宾馆吧。” 白欣欣说:“我又没跟他结仇,要换你们换,我不换。”说完,他起身就走了。 章回说:“不管他,周老大,我跟你。” 我说:“你不能跟我。” 章回一愣:“你要……抛弃兄弟?” 我说:“你知道你该去做什么。” 章回的眼珠转了转,说:“周老大,让我回到齐齐哈尔再投案吧,我希望落到东北警察的碗里……”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保证?” 章回说:“我保证。” 我并不信任他的保证。让一个越狱犯,一个杀死警察的凶徒,自己去警方投案自首,那需要漫长而激烈的内心争斗。我的一句劝告,不可能有那么大效果。 不过,我并不信任吴城这个地方,因此也就不想再逼他了。 我又问孟小帅:“你呢?” 吴珉说:“周老大,孟小帅跟着你。” 孟小帅瞪了他一眼:“你凭什么替我表态?” 吴珉小声说:“一家的,别撒谎了。” 我看了看郭美。 这个小美女竟然冒出一句狠话:“我觉得,躲不是办法,你们男人应该剁了他。” 我说:“到目前为止,这小子除了通风报信,并没有杀过我们任何人。他还保护过季风。” 郭美说:“你不是说他把另一个你杀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那是个复制人。” 郭美说:“他并不知道那是个复制人,他就是杀人犯。” 我说:“再看看,如果他确实威胁了我们的生命,我们不会当缩头乌龟的。” 接着,我们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在蓝天宾馆吃完午饭就离开。 我刚刚走进我的房间没多长时间,门就被敲响了:“周老大!” 是季风。 我把门打开,她惊慌地说:“你快来看看!” 我说:“怎么了?” 季风说:“他来过我的房间了!还留下了一张纸条!” 第六十八章:逃离蓝天宾馆 季风的门锁着,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令狐山却进入了她的房间。 他果然留下了一张纸条,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纸条好像被踩过,脏兮兮,皱巴巴,就扔在地上。 我捡起来,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就像幼儿园的小孩画的,读起来也很别扭—— 季风,我把他杀了。乘(剩)的人都杀死。我爱你!!! 我把这张纸条端端正正地摆在卫生间地漏上,然后对季风说:“走吧。” 吃午饭的时候,我对白欣欣说:“白欣欣,我必须告诉你,令狐山送来了一张纸条,他要一个个害死我们。你选择留在蓝天宾馆吗?” 白欣欣没有回答我,他气哼哼地说:“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们他妈得罪他干什么?害得我也受牵连!” 吃完饭,白欣欣还是跟我们一起离开了。 当我们走出蓝天宾馆,来到路边等候出租车,那个小5正从远处走回宾馆。她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年龄应该比小5大几岁,他身材苗条,皮肤很黑,穿着一件花t恤,绿色七分裤,红鞋子,戴着一只很大的银耳环,头发是染红的,根根竖立,就像被雷击过一样。 这个看起来很娘炮的男孩,就是她来见的那个网友? 他从乌鲁木齐回来吴城了? 小5走到我跟前,惊讶地问:“周老师,你们要走了?” 我说:“不走,我们只是想换个宾馆。” 小5委屈地说:“你说过晚上要给我讲故事的……” 我说:“我给你打电话讲吧。” 小5说:“好吧……拜拜……” 我说:“拜拜!” 小5说:“拜拜?” 我说:“怎……么了?” 小5说:“我专门在试探你呢!你根本没有我的电话号,怎么给我讲?完全是在哄我!” 我说:“对对对,我给忘了……” 小5说:“你说你的电话号,我给你拨过去。” 我就说了我的电话号。 她掏出手机拨过来,我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我掏出来挂断,说:“收到。” 我把手机挂断了,却听到不远处有个同样的铃声在响。我的眼睛一下射向了不远处的人行道,那里有个井盖,另一个我正是在那里被令狐山拽下去的! 小5也听见了,她四下看了看:“咦?……” 她根本想不到那个手机铃声来自下水道,找了一圈之后,她没看到四周有人,于是看了看我身边的几个人,问:“谁的手机在响啊?” 我担心她顺着铃声去掀开井盖,就说:“你挂断。” 她就把手机挂断了。 下水道的铃声果然停了,四周静悄悄的。 我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看了看她身边的男孩,说:“你也不介绍一下。他就是你来见的那个朋友吗?” 小5赶紧说:“哦,他不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叫碧碧,是个美发师,他陪我一起从青岛来的。碧碧,这个老师叫周德东,写悬疑小说的。” 碧碧朝我甜甜地笑了下:“老帅哥,你好。” 我说:“你好。” 小5笑嘻嘻地对我说:“他肯定不知道你,他从来不敢看鬼故事。” 我说:“跟我一样。” 小5说:“你瞎说!” 我说:“我敢写,不敢看。” 小5说:“哈哈,这是天大的秘密!我要写微博!……对了,周老师,你要关注我哦,我会很开心的!” 我说:“你在微博上联系我吧。” 小5又说:“周老师,你们换了宾馆之后,能告诉我一声吗?“ 我说:“没问题。” 小5说:“那我等你电话啦。” 我注意到,章回一直在盯着那个井盖。 小5和碧碧离开之后,孟小帅笑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 孟小帅说:“你该当幼儿园园长。” 章回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听到刚才那个电话铃声了吧?跟你的一模一样。” 我说:“听到了。” 章回说:“我们是不是……去看看?” 我说:“让他们先走。” 然后,我对季风说:“你带他们4个先打车走,找到宾馆告诉我们,电话联系。” 季风根本不问我们去干什么,就说:“好的。” 孟小帅说:“你们去干什么啊?” 我说:“你们先走吧,我们很快就到。” 正巧两辆出租车过来了,一前一后,季风他们上去了。我发现,两个司机都有点眼熟,他们都拉过我和季风。吴城这么小?事情这么巧? 季风他们离开之后,我和章回慢慢走近了那个井盖。 我在前,章回在后。 井盖安安静静,我怀疑里面藏着一张苍白的脸,正等着我打开。 我走到井盖前,弯腰听了听,没有任何声音,只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抬头看了看,章回走到旁边的草丛里,低头找着什么。他没找到,最后,他走到附近一个花坛前,一脚踹过去,在花坛的矮墙上踹掉了几块砖,他一手抓起一块,朝我走过来。 我伸手抠了抠那个井盖,很重,它纹丝不动。 章回放下手里的砖,我们两个人一起才把它掀起来。 我没看到另一个我的尸体,松了一口气。如果令狐山把他杀死之后,扔在井盖之下,这么热的天,尸体很快就会发臭,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候,我会有麻烦。 这是个污水井,那股难闻的气味是沼气。 我和章回把井盖复还,然后对他说:“我们去买鞭炮。” 章回说:“买鞭炮干什么?” 我说:“如果最后必须干掉他,鞭炮就是我们的武器。” 章回说:“我没懂。” 我说:“我在《潇湘晨报》看过一个新闻,有个小区的下水道突然爆炸,把两个100公斤的井盖崩到了半空中。那两个下水道是淌污水的,天气热,里面都是沼气,有人把鞭炮扔进里面引起了爆炸。” 章回说:“明白了!” 我和章回寻找卖鞭炮的,几乎跑遍了全城,竟然没有。这时候,我接到季风电话,她说他们选了一个度假村,并告诉了我地址,在东郊。 章回说:“我有办法。” 我说:“什么办法?” 章回说:“我们买根绳子,蘸上火硝,晒干,可以当导火索用。” 我说:“绳子没问题,火硝是违禁品,去哪儿弄?” 章回说:“你别管了,你先回度假村吧,我会像变戏法一样给你弄来。” 我说:“我跟你在一起,我要看看你去哪儿弄。” 章回说:“变戏法是不能看的。” 于是,我和章回分开,他去弄火硝,我回了度假村。这个度假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秋的度假村。 季风在度假村大门口接我,把我带到了一座小楼,三层。 季风、孟小帅、郭美住进了一个三张床的房间,吴珉、章回、白欣欣也住进了一个三张床的房间。看来,白欣欣有点害怕了,不再挑剔了。 我是个套间。 走进去,很宽敞。 墙依然那么白,没有一点污迹;窗户依然那么干净,就像没有一样;窗外的天依然那么蓝,没有一抹云彩。 我走进卫生间看了看,地漏盖着。我蹲下来,把盖子打开,里面黑糊糊的,大约2尺深,然后就拐弯了。 我把盖子盖上,走出来,提起脚,在墙上蹭了蹭鞋底,它终于脏了。 我的心这才有点踏实。 我掏出手机,给小5发了个短信:小5小5,我住在秋的度假村三层3019房间。蓝天宾馆弱爆了。 小5几秒钟就回了短信:我现在就去找你! 我马上给她发短信:我要睡一会儿。 小5再没回短信。她来了还是没来? 不管她了,我脱了鞋子在床上躺下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午睡时间很短,可是这一天却不同,一觉睡到下午3点多钟。可能睡多了,醒了之后,脑袋混浆浆的。我抓起旁边的电视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了。电视的声音刚刚响起来,就传来了敲门声。 我说:“谁?” 小5说:“周老师,是我!” 她早来了,一直在门外等着! 我赶紧关掉了电视,坐起来,穿上鞋子,去打开了门。 小5站在门外,一步跨进来:“哈,你是不是做梦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小5说:“你是不是梦见有个人藏在你的门外?” 我说:“错了,我梦见有个人藏在地漏里。” 小5在沙发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书,竟然是我新出版的《第七感》。她说:“你要给我签个名!” 我说:“你从青岛带来的?” 小5说:“我见到你之后就跑去书店了,刚买的。” 我说:“吴城的书店?” 小5说:“是啊,新华书店。” 吴城竟然有我的书,我一下又对这个地方信任起来。 小5把书打开,然后摆在茶几上,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只签字笔,她都准备好了。 我在那本书上写了一行字:在吴城巧遇偶像小5,好激动啊!周德东。 小5看了哈哈大笑。 我说:“你爸呢?” 小5说:“他在楼下等着。他是司机。”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小5说:“我那个朋友回了之后,我跟他见一面,然后就走。” 我说:“对了,你那个朋友就是吴城人吗?” 小5说:“不是,不过他是新疆人。不然我来新疆干什么!” 我说:“那你们为什么约到吴城见呢?” 小5说:“我们商量的啊。” 我说:“他的名字叫什么?” 小5说:“他叫令狐山。” 第六十九章:我的尸体惊现度假村 那个把小5引到吴城的网友叫令狐山! 我惊愕了。 令狐这个复姓,有着深厚的人文历史。 据史料记载,春秋时期,晋国有个大将魏犨,他跟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多年,直到晋文公即位之后,把他封为大夫。 魏犨死了后,他的儿子魏颗在战斗中打败秦军。晋景公把令狐之地赏给他做了封邑。 魏颗的儿子魏颉以封邑为姓,称令狐氏。 从古至今,令狐氏的名人有汉代的令狐茂,三国时期的弘农郡太守令狐邵,唐代宰相令狐楚和令狐绹,文史学家令狐德棻,明代的经学家令狐鏓…… 就是说,令狐绝对是人类的姓氏! 而令狐山是类人。他说过,他们出来冒充人类,名字是统一的,都叫令狐山。它其实应该算一个代号。 勾引小5来到吴城的那个网友,百分之百是个类人。 否则,不可能那么巧,他也姓令狐,这个姓氏起源在山西太原县。就算他的祖上搬迁到了新疆,他的名字也不可能正巧叫“山”。 小5说:“这个名字帅吧?他的人也帅得一塌糊涂!我在视频里看过他的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女孩说出实情。 我在紧急思考着——这个也叫令狐山的类人,真的在乌鲁木齐?他是回迷魂地的古墓了吧! 他潜伏在吴城,在网上和女孩们聊天的时候,躲在什么地方?下水道? 也许,他还在吴城。可是,既然小5来了,他为什么不露面?是不是因为小5的父亲陪伴着她,不好下手? 他想干什么? 他们类人是不是经常把女孩骗来,然后把她们带进罗布泊深处的古墓,为他们传宗接代?不会啊,他们一直在捍卫血统纯正,不会跟人类繁衍后代的。 那他们想干什么? 我有了一种猜测,打了个寒噤,同时看了看小5的胳膊,小5胖乎乎的。 小5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嗨,我说他帅你吃醋啦?” 我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小5说:“半年了。” 我说:“令狐山是他的本名还是网名?” 小5说:“你怎么跟我爸似的!他也这样,问个没完没了。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好不浪漫!” 我说:“你告诉我。” 小5说:“令狐山是他的本名。” 我说:“他是干什么的?” 小5说:“不知道。” 我说:“你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跑到吴城来看他了?” 小5说:“他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关系!” 我说:“如果他是个坏人呢?” 小5说:“周老师,你的故事那么潮,没想到你的人这么土……” 我说:“我很想知道,你们聊天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小5说:“太多了,比如,和父母的代沟!完了,我发现我和你也有代沟了。” 我说:“你来吴城是他邀请你的?” 小5说:“不是啊,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很喜欢新疆,只是寒窗十载,没机会来。” 我说:“给你的司机打个电话,叫他上来一趟。” 小5说:“叫他干什么!两个人组团教育我吗?” 我说:“听话!” 小5说:“不听话!” 我说:“你不是想听我讲故事吗?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故事,要对你和你爸讲。” 小5说:“好吧,那就算他一个。” 她给她父亲打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丛真就敲门了。 我打开门,把他请进来。这位中年男子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小5说:“爸,你坐下,周老师给我们讲故事了。” 丛真对我笑笑说:“周老师,不好意思,我女儿太麻烦了。” 我说:“我女儿比她更麻烦。” 丛真坐下之后,我开始讲故事了。 我说:“罗布泊腹地,生活着一群灵长类动物,他们像人类,却不是人类。他们生存在地下。他们了解人类的文明,派出了一些年轻男子,在网上跟人类对话,最后把一些人骗到罗布泊,带进地下古墓,永远不能回归人类社会。他们派出的这些年轻男子,有一个统一的代号——令狐山。” 小5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这是故事还是……” 我说:“我说真的。” 丛真突然转头看了看小5:“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就叫令狐山?” 小5没有回答他,小声对我说:“你不是在逗我玩儿吧?” 我说:“我也认识一个令狐山,他现在就在吴城的地下。我再告诉你们,他一直在找我,想杀死我。” 丛真说:“小5,我们马上回家吧!” 小5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我:“你们联盟了?” 我说:“生命攸关,我不可能骗你,小5。” 接着,我把我们在罗布泊的经历大概讲了讲,我以为小5会很害怕,没想到,她听着听着,眼睛里却透出了憧憬。她说:“这经历太酷了……” 我说:“听你爸的,赶紧离开吧。” 小5说:“我要等那个令狐山,就算他是异类,我至少要见他一面。” 丛真严肃起来了,他说:“小5,这件事不由你任性了,明天我们就离开。” 我没想到,小5还是很怕她父亲的,她没有反驳,撅起了嘴。 丛真对我说:“你怎么办?” 我说:“再等几天,一通火车,我们就离开。” 丛真说:“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碧碧也开了一辆车。” 我说:“不麻烦了,我坐火车好了。” 小5和父亲离开的时候,反复叮嘱我,回到兰城要给她打电话,如果出新书,一定要给她快递签名版…… 没想到,几个钟头之后,我接到了小5的电话。 她说:“周老师,我们走不了了……” 我说:“为什么?” 小5说:“碧碧摔伤了!” 我说:“怎么回事儿?” 小5说:“吃完晚饭,我出去买土特产,他给我打电话说他也要去,可是没想到他掉进了下水道……这个睁眼瞎!” 我说:“大白天,他怎么会掉进下水道呢?” 小5说:“他说井盖没盖严,而且这家伙穿着高跟鞋。” 我说:“后来呢?” 小5说:“我把他送到医院了,打了石膏。” 我说:“多少天能好?” 小5说:“大夫说,要4天才可以拆掉石膏,还要复查。” 我不再说话了。 就像命运的安排,我们要4天之后离开,他们也要4天之后离开。 接着,我让小5把电话给了她父亲,我对他说:“丛先生,既然你们走不了,那就搬到度假村来吧。” 丛真想了想,说:“好吧,大家在一起会更安全些。” 果然,半个钟头之后,丛真和小5来到了度假村。丛真登记了两个房间,然后,他把小5留在我身边,又去接碧碧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对我说:“小5来见的那个网友,很可能就在吴城,就藏在地下,你帮我照看点小5。” 我说:“我会的。” 有人敲门,是章回,他回来了。 我打开门,看到他带回了一袋火硝,一根麻绳。 我说:“你从哪儿弄的?” 他说:“火硝是在一家化工商店偷的,绳子是在它旁边那家日杂店买的。” 小5走过来,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对付那些令狐山们。” 小5眨巴着眼睛,依然半信半疑的样子。 章回去他自己的房间制造“导火索”了。 小5和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绿树红花,以及远方金黄色的沙漠。 她说:“周老师,就算我认识的这个令狐山不是人类,他也不会害我。就像季风认识的那个令狐山,绝不会害季风一样。” 我说:“你不要太相信爱情。” 小5说:“除了爱情,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了。” 我说:“除了爱情,什么都可以相信。” 小5说:“我不喜欢你了。” 丛真带着碧碧来了,他们也在度假村住下来。他们也在三层,跟我们房间挨着。 晚上,大家在餐厅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下来。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卫生间里传出滴水的声音。晚饭之前,我一直没听见这个声音,而且,我从来没去过卫生间,怎么会滴水? 我爬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听了听,然后推开门看,没人。不过,洗手池的水龙头确实在滴水,很慢很慢。 我走过去,把它拧紧了。 有人敲门。 我警惕地问:“谁?” 是章回:“我。” 我把门打开,他对我说:“周老大,我把引火线做出来了,我们去找他吧。” 我说:“等等吧,说不定他从此就销声匿迹了。再说,我们眼看就离开了,犯不着杀他。” 章回的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周老大,先下手为强,必须炸碎他。” 我说:“如果我们去杀他,那就真的成了敌对关系了……” 章回说:“我们不去杀他,你以为他把我们当朋友吗?” 我说:“走。” 旁边的房间住着碧碧,然后是小5和父亲的房间,他们爷俩住的是个大套间。 小5那个房间的门开了,露出小5的脑袋:“你们去干什么?” 我看见,她穿着粉红色睡衣。我说:“我们出去转转。” 小5说:“我也去!” 我说:“你不去。” 她缩了回去。 我和章回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她的门“哐”地响了一声,回头看,她已经跑过来了,她身上穿着睡衣,脚上穿着运动鞋,手里拿着房门钥匙。 我停下来,低声说:“我们去杀人,你去吗?” 小5说:“当然去!” 我说:“要是我们被杀了呢?” 小5说:“你别吓唬我!我可是被你的悬疑小说吓大的!” 我们三个人走出楼门,是个假山,“哗啦啦”淌着水,下面是个水池。几束红红绿绿的光从底部照上去,有戏台的感觉。假山顶部挂着一个人,那正是我的尸体。 第七十章:我把另一个我火化了 我一下就乱了阵脚,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眼睛看过来。 四下瞅了瞅,度假村安安静静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假山的石头是乳黄色的,地上有两只鹅,白的,对着假山上“嘎嘎”地叫。我恨不得掐死它们。 小5也看到了,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很神秘地轻声说:“周老师,你看那人在假山上干什么呢?” 这两天,我一直穿墨绿色t恤,米黄色短裤。假山上的那个我当然穿得跟我一样。他被挂在假山的顶部,脑袋低低地垂着,看不到脸,显然脖子被吊了起来。两只脚悬空,微微晃动着。 章回问小5:“你近视?” 小5说:“有点儿。” 我说:“章回,赶紧把小5送回去!” 小5说:“不!” 令狐山为什么把我挂在了这个假山上?很明显,他已经知道我们住在这个度假村了,他想让我遇到大麻烦,无法离开吴城。 如果有人发现尸体,肯定报警。 警察来了之后,肯定调查度假村每一个客人。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和这个尸体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不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而是会认为我们是双胞胎兄弟。 我怎么解释? 如果我不承认他跟我有关系,那么,警察要是做dna检测,会发现,我们是同一个人! 章回说:“周老大,怎么办?” 我二话不说,直接就朝假山上爬去。 假山大约五六米高,有很多踩踏处,我很快爬到了顶部,一只手抱着尸体,一只手解绳子。 绳子系着死扣儿,很难解。 小5喊:“周老师,他到底怎么了?” 章回对她一点不客气,低低地说:“闭嘴!” 我好不容易把绳子解开了,然后抱着尸体,艰难地寻找踩踏处,慢慢往下爬。 两个男子走进了度假村,他们应该是住在这里的客人,看到我之后,停下来观望。章回反应快,说:“我们一个兄弟喝多了,爬假山上去了……” 那两个人并不说话,继续看。 章回变脸了:“看他妈什么看!” 那两个人不想惹事儿,这才慢慢离开。 我把另一个我抱下来之后,放到了假山背后,大口喘息。 小5弯腰看:“这是谁啊?跟你怎么像……” 章回说:“现在怎么弄?” 我说:“把他背到沙漠上,烧了。” 小5后退一步,大声说:“他死了啊!”然后,她撒腿就跑。 我起身就追,在几十米远的地方拽住了她:“嘘!嘘!嘘!……” 她惊惶地回头看了看,然后说:“你们要吓死我啊!” 我说:“安静!能不能把你家的车借给我用一下?” 小5说:“不!” 我说:“宝贝,我给你签过名的……” 小5说:“那也不能用我家的车拉死人!” 我无奈地说:“那好吧,你不要大惊小怪,这个能做到吗?然后,你把你爸叫下来,我等他。” 小5立即就跑进了楼门。 我回到尸体旁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章回:“你去搞点木柴和汽油吧。” 章回接过钱包,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迅速离开了。 我低头看了看另一个我,他的头发上沾满了沙土,眼睛眯缝着,脸上已经出现一块块紫红色的尸斑。他的身上没有伤口,很完整。他的脖子软塌塌的,那张脸转向一旁,和身体的角度大于90度,一看就不正常。 他的颈椎应该是断了。 我不确定那是被令狐山拧断的,还是被吊在假山上拉断的。 现在我才知道,想让一个多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肉烂了,还有骨头,骨头烂了,还有头发,头发烂了,还有不散的灵魂儿…… 很快,丛真就出来了,他来到假山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对你讲过,我们在罗布泊遇到了那群类人,而且被复制。这具尸体就是复制品。” 丛真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尸体,问我:“他是中午死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 丛真说:“我是个中医。” 我说:“你能检查一下他是怎么死的吗?” 丛真轻轻动了动尸体的脸,说:“应该是窒息死亡。” 然后,他站起来,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说:“你能不能把车借给我用一下,我要把他火化了,不然我会有大麻烦。” 他丝毫没有犹豫,掏出车钥匙就给了我,然后,朝停车场指了指,说:“青岛车牌,那辆灰色丰田越野车。” 我说:“谢谢你。这个复制品是一个类人杀的,他以为是我。小5那个网友也可能是个类人,你要多加小心。” 丛真点点头,说:“她是我的命。” 章回很快就回来了,他提着一桶汽油,扛着一口袋木柴。 汽油可以在加油站买到,木柴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章回告诉我,他去了一个家具厂,根本没花钱,跟看门人要的。 我把尸体放在车上,然后和章回开着车,离开度假村,离开吴城,一直开出十几公里,回头看灯火,已经像萤火虫了,这才停下来。 两旁都是沙漠,深不可测。 我们把木柴堆在沙漠上,又把尸体搬下车,放在木柴上,浇上汽油,点着了。 火一下就着起来。 尸体的头发和衣服燃烧起来,那张脸在明亮的大火中一点点被烧焦…… 我说:“走了。” 然后,我快步离开,上了车。 我实在不愿意看完另一个自己被火化的全程。 我和章回掉头朝吴城开。 柏油路拐来拐去,可是,那团大火一直在反光镜中燃烧着。 回到度假村,已经11点多钟了。 我让章回对其他人说一下:令狐山已经在度假村附近,让每个人都保持警惕。然后,我敲开了丛真的房门。 丛真和小5住一个房间,他们都没睡,正在聊天。 我把车钥匙还给了丛真,再次表达感谢,然后就要离开了,小5说:“周老师,你别走。” 我说:“你都不借给我车,我生你气了。” 小5说:“周老师,不许撒娇。”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丛真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对丛真说:“我只跟你聊。” 小5坐在了床边,说:“周老师,你会把这些事写进小说吗?小说里会有我吗?” 我说:“我没心情跟你说这些。” 然后,我对丛真说:“你要时刻观察那个碧碧的脚,只要能离开,立刻离开。在吴城这些天,你们尽量不要外出,非要外出的话,尽量离有土的地方远一点,尽量离井盖远一点。” 丛真说:“我知道了。” 我说:“另外,你们也要注意所有有洞的地方。” 小5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我一下就不说话了。 小5拿起手机看了看,惊讶地说:“令狐山!” 我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正好午夜零点。 我飞快地说:“你马上调整一下你的心理,忘掉我对你说的这些事儿,就当他是你过去那个网友,现在他联系你了,你应该很开心的。不要问太多。把扬声器打开!” 小5终于把电话接起来了。 小5:“喂?” 网友:“小5,我令狐山,嘿嘿嘿嘿……” 本来,电话中的男孩笑得很调皮,但是在深夜听起来,却让人起鸡皮疙瘩。听声音,这个男孩并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令狐山。 小5:“你在哪儿?” 网友:“我在吴城!” 小5:“啊?不是没车吗?” 网友:“我坐火车到库尔勒,然后搭了一辆车,嘿嘿嘿嘿。你们住在哪儿?” 小5看了看我。 我指了指脚下。 小5:“我住在……秋的度假村。你知道吗?” 网友:“我知道。明天我们见吧,亚克西电影院门口,我带你看电影,下午两点的,《奇幻漂流》。” 小5继续看我,我点点头。 小5:“好的!” 网友:“那你休息吧,晚安,小5!” 小5:“晚安。” 她挂了电话,我马上问她:“他知道你是跟你爸和碧碧一块来的?” 小5说:“不知道哇。” 我说:“奇怪,那他刚才为什么说——你们住在哪儿?” 小5也愣了。 丛真说:“小5不能去。” 我说:“我带着两个人,章回和吴珉,一起保护她。” 丛真想了想,说:“我也去。” 小5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小5看了看,小声说:“还是他……” 我说:“你接。” 小5接起来。 对方没说话。 小5试探地说:“令狐山?……你还有事儿吗?” 那个网友终于说话了:“小5,你一个人来。”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 丛真又动摇了:“不行,小5,明天你哪儿都不能去,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呆着!” 我想了想说:“好吧,听你爸的。” 离开小5他们父女俩的房间,我走回我的房间,心里思考着这件事。 路过季风她们房间的时候,我听见三个女孩还在大声说话。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明天,让郭美冒充小5去见那个网友,她俩长得太像了! 第七十一章:杀人的感觉 我敲了敲门季风那个房间的门,三个女孩立即都不说话了。 我说:“我。” 三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孟小帅把门打开,看来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她说:“周老大,你怎么还不睡?” 我说:“我能进去吗。” 孟小帅说:“不行,郭美都脱了。” 郭美在里面说:“没事儿,我在被窝里呢。” 我就一步跨进去了。 果然,季风在床上坐着,郭美在床上躺着,被子搭到前胸,露出白嫩的双肩。 女孩的房间真美好,没烟味,香喷喷的。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别走了,跟我们睡一起吧!” 我说:“这算什么……待遇?” 孟小帅说:“你以为你是皇上?其实是保镖!刚才我们吓死了!” 我说:“怎么了?” 孟小帅说:“我洗澡的时候,那个地漏盖子被捅开了,我撒腿就往外跑,摔了一大跤!……” 她把睡裤撩起来给我看,果然有块淤青。 她的腿真性感……怎么一到夜里,一到房间,想法总是跑偏?我在想什么! 我说:“后来呢?” 孟小帅把睡裤放下来,说:“我把吴珉叫过来了,没看到地漏里有什么东西……今天,季风和郭美都没敢洗澡。” 我说:“好吧,今夜我跟你们睡一起。” 孟小帅说:“你睡我的床上,我打地铺。” 我说:“不,我打地铺。” 孟小帅翻出多余的被褥,铺在了电视下。 我说:“郭美,你敢不敢替小5去见她的一个网友?” 郭美说:“为什么我要替她?” 我说:“那个网友也叫令狐山,很可能是个类人,小5的父亲不让她去。而你和小5很像。” 郭美说:“我和那个小屁孩很像?” 我说:“轮廓,轮廓。” 郭美说:“她爸不让她见就不见呗。” 我说:“一开始,我们躲着令狐山,结果误会越来越深,我们想找他解释都没有机会了。小5的这个网友也一样。我只想让你把他引出来,我和他谈谈。一个是为了保护小5,一个是想试试,看他能不能给我们认识的那个令狐山传个信儿。” 郭美说:“我连自己的网友都不见,见她的网友!” 我说:“帮个忙。” 郭美说:“再说了我也不敢,要是他发现我不是小5,把我杀了呢。” 我说:“我们跟着你啊。” 季风说话了:“郭美,你帮帮周老大吧。” 郭美竟然很听季风的,她静默了一会儿,说:“好吧好吧。” 熄灯之后,大家都很安静。 过了很久,郭美突然在黑暗中说话了:“孟小帅,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房间里不止住着我们4个人……” 孟小帅估计睡着了,没有回答她。 我也没说话。 郭美不再做声了。 第二天,吃完早餐,我和章回出去了。 我们没有坐出租车,在大街上慢悠悠地步行,专门挑有井盖的地方转悠。 我们在寻找令狐山。 章回只想炸死他,我更想和他谈谈。 走着走着,章回说:“周老大你看。” 我说:“怎么了?” 章回说:“这里怎么也有个柒天商场?” 我说:“你在哪里还见过同样的商场?” 章回说:“城西有一个,我去买过刀子,没买着。” 现在,我们在城东。 我说:“连锁吧。” 章回说:“太奇怪了,两个楼房的形状,还有外墙上那些广告,都一模一样……” 我一下警惕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家商场,然后说:“走,我们进去看看。” 我们走进商场,首先看到的是化妆品专柜。一个女孩微笑地说:“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 这个女孩高个,短发,细眉细眼。 我说:“小姐,我问一下,吴城是不是还有一家柒天商场?” 女孩说:“没有哇。” 我说:“你确定吗?” 女孩说:“我一直在吴城生活,当然确定。” 我说:“噢,谢谢你。” 我们走出商场之后,章回说:“不对!走,我带你去看看!” 他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我们坐上去了。 章回说:“柒天商场。” 司机说:“这就是柒天商场啊。” 章回说:“你走吧,一直走,去城西。” 司机就把车开动了。十几分钟之后,出租车把我们拉到了城西,果然,路旁又出现了一个柒天商场。 章回说:“停吧,我们就要来这个商场!” 司机朝外看了看,嘀咕道:“这不还是柒天商场吗……” 我并没有仔细琢磨这句话,就带着章回下了车。 我仰头反复打量这个商场,它和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商场完全一致,都是独立的楼,都是上宽下窄的斗形。我注意到,楼顶可能是个平台,长出一棵小树,刚才那个商场的楼顶也有一棵小树! 章回说:“周老大,看看看看,有意思吧?” 我说:“进去。” 我带着他走进商场,迎面也是化妆品专柜,一个女孩微笑地说:“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 我呆住了。 这个女孩高个,短发,细眉细眼,正是刚才我们见过的那个女孩! 我上前一步,说:“我们刚才在城东也看到了一个柒天商场,进门也看见了你。” 这个女孩愣了愣,接着继续微笑:“那个是我妹妹,我们是双胞胎。” 我盯着她的笑脸,说:“你在胡说八道。” 女孩把微笑扩大了一些,没有再说什么。 我带着章回离开了。 章回说:“这女孩和刚才那女孩不是一个人吗?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说:“你想知道吗?” 章回盯住了我:“当然想知道!” 我说:“我说了你会害怕……” 章回愣愣地看着我,果然不敢再问了。 我说:“别管她们了,我们找人要紧。” 我没想到,我会在地面之上和令狐山相遇。 当时,我和章回打算穿过一条偏僻的胡同,去另一条大街。头上烈日炎炎,我们都汗流浃背了。 有个人迎面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纯黑运动服,有两条白道道。运动服脏兮兮,又是长袖,在这个酷热的季节显得很古怪。 我先停住了。 章回还在继续朝前走,他走出几步,回头看看我,也停下了,顺着我的目光朝前看去。 走来的人正是令狐山。 章回一步步后退,站在了我旁边。 可能是几天不见阳光,令狐山的脸更白了。 他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眼神直直地看着我们。 章回有些紧张了,他回头看了看。 令狐山抽了抽鼻子,说话了:“不要看了,前后100米之内都没有人。” 我说:“令狐山,我们之间有误会。” 令狐山说:“没误会啊。” 我说:“季风没想离开你,是你把她吓着了!” 令狐山说:“你不要提我和她的事,我想对你说说我们和你们的事。” 我说:“什么意思?” 令狐山说:“我想通了,我要回归我的种族,我要继续完成我的使命。” 我说:“什么使命?” 令狐山笑了:“杀你们啊。” 我说:“那就没法谈了……季风让我带你给一个东西,不知道还要不要交给你?” 令狐山的眼珠动了动,说:“什么东西?” 我走上前,把手伸进了口袋里。他很期待地盯着我的手。 我说:“算是个定情……”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猛地掏出了刀子,“物”字还没有说出口,我已经把刀子刺进了他的腹部。 这是我惯用的伎俩。 前面我好像说过,我在西安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孩,曾经跟人打架。那个人很不男人,他把那个女孩打了。我去找他算账,虽然他提前设了埋伏,但是,当时我突然在他面前冒出来,他有点怕了,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他邀请我跟他到他的公司去谈。 我说:“就在这儿谈。” 他说:“你想……怎么样?” 我说:“我想把你干残废,然后回东北!” 实际上,我说“干残废”的时候,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刀子,刺向了他的脸。人的心理有个误区,在听一个人说话说到半截的时候,根本想不到这个人会突然动手…… 跑题了。 刀子刺进了令狐山的肚子,就像刺进了一颗西瓜。 血冲出来,我的手一热。血就冲了那么一下,接着就没劲儿了,“呼噜呼噜”朝外淌。 他的眼睛迅速变得困倦,苶苶地看着我,慢慢靠在墙上。 章回突然勇武起来,冲上去,飞起一脚,把他踹倒了。令狐山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我前后看了看,真的没人。 不远处有个井盖。 我说:“章回,来来来,快帮我打开那个井盖!” 我们两个人合力搬开了那个井盖,又把令狐山的尸体拖过来,塞了进去。我们把井盖搬回原位,我大口喘着气,说:“放在这里,就等于送他回家了。” 吴城四周都是沙漠,胡同两旁的墙根下,有一层风带来的沙子。我们用沙子把那些血迹埋了。 处理完毕之后,我和章回匆匆忙忙逃离。 章回没让我从原来的方向离开,他带着我在胡同里钻来钻去,绕了很远,才朝一条大街走去。 眼看走出胡同的时候,章回脱下t恤,遮在了脑袋上,他说:“周老大,你也这么做。” 我说:“为什么?” 章回说:“大街上就有摄像头了。” 这小子太有反侦察能力了。 章回又说:“我们分开走,穿过这条大街,在对面的胡同里会合。” 于是,我脱下t恤,举在头上,假装遮阳,先走了。 刚刚走过那条大街,我就把t恤拿下来了。我是在为人类社会除害,藏什么藏!我之所以不想让警察知道,那只是做好事不愿意留名罢了! 我和章回会合之后,他也把t恤拿下来,说:“周老大,不行,你还得告诉我,那两个商场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他,突然说:“吴城根本就不存在。” 第七十二章:郭美冒充小5去接头 有人玩“魔兽世界”吗? 我简单说说—— 在那个世界里,艾泽拉斯是宇宙中一个重要的位面。 它的东南角有个地区叫诅咒之地,诅咒之地有一扇“黑暗之门”。“黑暗之门”泄漏的魔法扭曲了那个地区,只剩下荒芜的沙漠地貌,任何生命都无法在那个地区存活,它的地理地貌很像罗布泊。 穿过“黑暗之门”,就到了外域。外域是一片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大陆,我第一次骑飞鸟进入外域,被震惊了,大陆是倾斜的,天上漂浮着各种岛屿。 外域的边缘有个地区叫虚空风暴,由大大小小的破碎浮岛组成。其中一个浮岛,叫52区,非常荒凉,边缘有个透明的罩子,无比巨大,进入罩子,有绿色的森林和淙淙的溪水,长满各种奇异的植物,美极了。 当时是深夜,虚空风暴只有我一个玩家,置身那个美丽世界里,透过罩子朝外看,反差太大了,罩子之外是一片不毛之地!我有点恐惧了。 我在公共频道用文字询问其他玩家,关于这个52区生态圈的来历。竟然没人知道。 我问了很多遍,终于有个人告诉我,他说:有个组织叫“星界财团”,那群生物对科学的理解超过了侏儒和地精,他们更热衷于改造世界,他们在52区那个荒芜破碎的空间,建立起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让人恍若隔世。 其实,那些植物,那些溪水,那些动物,都是幻觉,根本不存在…… 没错儿,我现在怀疑吴城和“魔兽世界”的那个生态圈一样,是假的! 某种力量让它呈现出来,引诱我们进入。可是,这个幻象有很多纰漏,比如,它太完美了,就像电脑屏幕上的蓝天和草原。而且,这个幻象中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建筑,包括里面的售货员,不巧被我和章回发现了。其实,其中一个商场只是另一个商场的复制粘贴! 如果,吴城是假的,那么一切都是假的。 我跟布布通过话,但是布布其实已经死了。她的声音是假的。 网络是假的,新闻是假的。 我发的微博是假的,读者留言是假的。 季风他们跟家里通话是假的…… 那么,小5和她的父亲,以及那个碧碧是不是真的呢?他们是不是不小心闯入了这个幻象之城? 我说完之后,章回半天才说话:“太他妈吓人了!……就是说,我要是去自首,警察也是假的?” 我说:“如果我猜的对,警察也是假的。” 章回说:“你确定吗?” 我说:“不确定。”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就是令狐山死了,眼下解除了一个大麻烦。 我们上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司机是个微胖的人,他和善地问:“二位去哪儿?” 我说:“秋的度假村。” 司机说:“好的。”然后就把车开动了。 章回一直看窗外,没说话。 我对他说:“回去之后,你不要跟大家提起那两个商场的事儿。” 章回说:“噢。” 我说:“我们还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要吓他们。” 章回依然看着窗外:“噢。” 我说:“你在想什么?” 章回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看司机,突然问:“师傅,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真的吗?” 司机愣了愣,说:“我?我是真的啊!你看,那里有我的营运许可,吴城没有假出租车。” 司机误解了章回的意思,章回不再问了。 车在度假村大门口停下来,我们付了钱,下车。 我对章回说:“你玩模拟人生游戏,你问那个世界中的一个路人——你是真的吗?他会怎么回答你?” 我一个人去了季风她们的房间,告诉她们:令狐山死了。 我以为她们会雀跃欢呼,没想到,她们很安静。 只有郭美说了一句:“那么帅,可惜了。” 我看了看季风,季风正在收拾杂物,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走到她旁边,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知道我在观察她,朝我笑了笑,然后说:“他的人在哪儿?” 我说:“下水道里……对不起。” 季风又笑了一下,眼圈却湿了。她转身去了卫生间,关上了门,不一会儿,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下午,我和郭美出发了,去见小5的那个网友,另一个叫令狐山的人。 在出租车上,郭美有些紧张,她问我:“这个令狐山见过小5没有啊!” 我说:“没有,他只见过小5的视频。” 郭美说:“那他也会知道我是假的!” 我说:“离远点儿,我都辨别不出是你是小5,他怎么能看出来?” 郭美说:“他走到我跟前不就看出来了吗!” 我说:“只要他出现,我就出现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郭美说:“万一他在你之前发现我是假的,把我杀了呢!” 我说:“他只会迷惑,怎么可能杀了你!” 郭美说:“要是我死了,我爸肯定不会放过你!”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郭美只是个孩子。 我说:“我保证,万无一失。” 很快,出租车就到了一个街角。拐过去,就是亚克西电影院了。 我让出租车停下来,然后,我和郭美下了车。 郭美打起了一把绿色阳伞。 我转过身看别处,说:“去吧。” 她犹犹豫豫朝前走了,阳伞垂得低低的,把整个脑袋都挡住了。走出几步,她回头看我。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把脸转向她,朝上划了划手掌:“宝贝,你把伞抬高点啊!” 她就把阳伞抬高了一些,然后继续朝前走了。走到拐弯处,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声说:“你怎么不跟过来呀!” 如果此时小5的那个网友在暗处藏着,一切都露馅了。 我不能再说什么,那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我戴上一副墨镜,然后朝她走过去。 郭美终于走到了电影院门口,站在台阶上,不时地朝我看过来。 我转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她。 我用余光感觉她在挥动手臂,我转头看了看她,她压着声音说:“你过来点啊!” 我真拿她没办法了。 我掏出手机,假装拨了个号,然后把电话举在耳朵旁,朝她走过去,站在了她侧后方大约3米远的地方,对着电话小声说:“喂……你别看我啊……你是在等人……你要做出很着急的样子……四下看……哎,要四下看……” 郭美突然回过头来,好奇地问我:“你在跟谁说话呢?” 我差点哭出来。 我把电话收起来,装进了口袋里,木木地看远处。此时此刻,我多想在她那性感的屁屁上狠狠踹一脚啊。 她还在等我回答。 我看了看她,挤出了一丝微笑,很客气地问:“麻烦一下,请问现在几点了?” 郭美说:“你不是有手机吗!你还没告诉我呢,刚才你在跟谁说话啊?” 我像脑子进水了一样,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机,然后说:“噢,对不起,我忘了我有手机……” 手机显示,已经1:46分了,离小5和那个网友约定的时间还有14分钟。 我装起我的手机,站在她的左侧,朝右侧一指:“他来了!” 她赶紧转过头去,我趁机溜进了旁边的零食店。从玻璃朝外看,她正东张西望地寻找我。对了,这个样子就像在等人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紧紧盯着从郭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看看手机,差5分钟了。 郭美站在了台阶最高处,依然在搜寻我,看那样子都快急哭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判断她四周哪个人可能是那个来见面的网友。 来看电影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一对对的,我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两点钟整,我看见郭美掏出电话,在拨号。这丫头要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我的电话响起来,我一看,却不是郭美,而是小5,我赶紧接起来。 小5说:“周老师,你们回来吧!……” 我说:“发生什么了?” 小5说:“他都知道了,你们回来再说。” 我说:“你没什么……危险吧?” 小5说:“现在没有。” 我挂了电话,走出零食店,对郭美喊了一声:“郭美,走了,回去!” 郭美快步走过来:“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危险!” 我拉着她上了出租车,她还在生气:“再也不干这事儿了!到了关键时刻,全都说话不算数!” 我们回到度假村,见到了小5和她父亲,小5告诉我,那个网友给她打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就挂了。 我问她,那个网友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他说的是:“那个女孩比你丑多了。” 这天晚上,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住的是套间,进门是个小走廊,然后是客厅,有一台悬挂式电视机,有宽大的沙发和茶几,有个打牌的方桌和四把椅子。与客厅相邻有个房间,那是卧室。卧室旁边是卫生间。 夜里,我在床上刚刚睡着,就听见门口的小走廊有声音。 我爬起来,出去看,黑糊糊的门口竟然趴着一具死尸…… 第七十三章:令狐山来还我刀子…… 老实说,我根本没想到,我的房间在这一夜会出事。 我关上门,脱光衣服,穿过客厅,走到卧室,躺在大床上,舒服极了。 我在心里一直在担忧小5和她的父亲。既然那个网友已经察觉小5在躲他,而让郭美代替她去见面,那么,他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接下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从下水道钻进小5的房间?杀死小5的父亲?掠走小5? 度假村有保安,不可能让他把小5带出去…… 思来想去,我就困了。 我关了灯,月亮安静地挂在窗外,整个世界好像只有它和我在对视。 卫生间的地漏“哗啦”响了一声,接着就安静了。就像有人想移动它,不小心弄出了声音,这个人赶紧住手了,屏住呼吸在听。 我一下就坐起来,走进去,打开灯,地漏盖子盖得好好的。我蹲下来,把盖子打开,朝里看。 里面是个黑洞,冒出潮湿的气味。 我足足盯着那个黑洞有5分钟。 终于,我说话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想出来谈谈吗?……” “今天,我带郭美去电影院,其实就是为了见见你,跟你谈一谈……” “我没有恶意,小5没有恶意。我希望你也没有恶意……” 黑洞里的生命,似乎比我老练多了,始终一声不吭。 说着说着,我感觉自己都神叨叨的了。最后,我拿起那个盖子,又说:“那我关门了?哪天你想现身的时候再来串门吧……” 然后,我把盖子盖上了。 我没有用任何东西压住它,那没用,我压住地漏,他可能从马桶里钻出来。我压住马桶,他可能从水龙头里钻出来…… 我没有关灯,回到床上躺下来,继续听卫生间的动静。 死寂无声。 我熬不住,终于再次迷糊了。 大约凌晨1点多钟的时候,又有什么声音响了一下,把我弄醒了。 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安安静静。但是这骗不了我,刚才肯定有声音,而且来自客厅! 房间里黑糊糊的,我忽然想到,刚才,卫生间的灯是开着的,谁把它关了? 我爬起来,轻轻下了床,。 地上有厚厚的羊毛地毯,我光着脚,蹑手蹑足地走到卧室门口,朝外看了看,好像没什么情况。 我试探着去开灯,“咔哒”一声,灯没亮! 谁把电闸给我关了! 我马上意识到——今夜有问题! 我后退一步,回到卧室,在床边的柜子上摸了摸,我记得睡前我把手机放在上面了,可是,柜子上空空的,滑滑的,什么都没有。 我他妈的手机呢? 我走到床的另一侧,摸起了座机,拿起来,里面却没有任何声音。我把座机拎起来摸了摸,电话线只剩下短短一截。 不是电话线被拔掉了,而是被剪断了。 我一下慌了。 我再次走到卧室门口,朝外看去,茶几,沙发,电视机,方桌,椅子……最后,我的目光移到了小走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门口有个人,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好像喝醉了。 房间里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人! 我的刀子没了,它留在了令狐山的身体上。 我颤颤地喊了一声:“……谁?” 趴在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炸了——那直撅撅的姿势,分明是一具死尸啊。 我不再说话了,紧紧盯着这具死尸,一点点看清了,他的脑袋朝着房门,穿的是一身纯黑运动服,有两条白道道…… 他是令狐山?! 他是被人送进来的,还是自己爬进来的? 我就像一下被人抽掉了骨头。 他的位置挡住了我的出路。 可是,我不可能回到床上去睡觉,我也不可能和这具恐怖的尸体度过漫漫长夜,我必须出去。 我慢慢朝前迈步了。 我离那个死尸越来越近。 死尸的脑袋朝着我,姿势有点像个“大”字。现在,黑糊糊的死尸纹丝不动,但是,笨蛋也能想到,他的安静是个阴谋。 当我的腿刚刚跨过他的时候,他肯定会猛地抱住我。 我走到死尸跟前,哆哆嗦嗦地抬起脚来,迈过了他的胳膊。 死尸竟然没有动! 我的另一条腿也成功地迈过了死尸的胳膊,站在了门前,赶紧伸手开门。 门被反锁了。 我一步跳过死尸,踉踉跄跄跑到卧室门口,回过身来,我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看来,今晚上我必须要跟这具死尸在一起了…… 我靠在了墙上,雪白的墙上铺着朦胧的月光。而月亮照不到那具死尸,他躺在黑糊糊的阴影中。 时间似乎也变成了死尸,停滞不前了。 假如,现在我呆在医院的停尸房里,那还好一些,毕竟那些死尸都有来头。可是,这具诡异的死尸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这最令人恐惧。 我退回到卧室,把门关上了,听动静。 我知道,这具死尸既然出现,那么,这一夜绝不可能平安过去。 我熬了一阵子,又打开门,探头看了那具死尸一眼。 我的胃抽搐了一下——他依然在那儿躺着,我却看出来,他的姿势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他摆出了一个奇特的姿势。 他动了! 我再次退回卧室,把门紧紧关上了。 现在我已经肯定,这具死尸就是令狐山! 我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朝下看看,三楼,我如果跳下去,很可能摔成残废。 我缩回来。 房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我病态的心跳声。整个世界都睡了,只有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隔着门板在对峙。 我不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好似在黑暗的时间中迷路了。 我退到床上,一动不动,等待天明。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外面又有声音了,很轻微,就像一双袜子在地板上行走。 我打了个冷战,轻轻站起身,走到卧室的门前,无声地拉开门,伸出头看了看,怵然一惊——死尸已经转过来,脑袋朝着我的方向了。他依然脸朝下趴在地上。 我猛地关上卧室的门,惊惶地四下张望,希望找到一个东西当武器,抓在手里。 卧室里除了一张床,空空荡荡。 我去了卫生间,一只手抓起了一个玻璃杯。 外面又没有动静了。 我静静地等待,过了很长时间,我悄悄拉开门,发现那具死尸已经爬到了客厅中间的位置!尽管他依然脸朝下趴着,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他的前进势不可挡。 我猛地扬起手,把一个玻璃杯朝他砸过去,遗憾的是,并没有砸到他,而是砸到了墙上,摔得粉碎。 我又举起了另一个玻璃杯,发疯地砸向他。 这次,玻璃杯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就像砸在一根木头上,“啪”一声碎了。 我再一次把卧室的门关上,躲在房间一角,瑟瑟地抖。现在我连玻璃杯都没有了。 房子里还是那样静。 我紧紧攥着玻璃杯,感到手心里空空的,肠胃空空的,整个世界空空的。 又有声音! 好像有一双手在抚摸卧室的门板。 我不能再等了,我孤注一掷地走过去,停在门前,猛地把门拉开。 死尸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正是高大的令狐山,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苍白,那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的眼皮肿肿的,沉重地耷拉着,十分困倦地看着我…… 也许,他把刀子从腹部拔出来了,正拿在手上。 我看了看他的手,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后退一步,跳到了床上。 他一步步走进来,异常疲惫地说:“我来……还你……刀子……” 这时,有人愤怒地擂响了我房间的门,一个男人大声喊着:“深更半夜,你摔什么啊!不让人睡觉吗!” 是楼下的客人。 我立刻大叫起来:“救命!——” 令狐山根本不在乎门外有人,继续逼近我。 隔着一个房间,门外的人并没有听清我喊什么,依然在大声叫着:“你再摔的话,我就报警了啊!……” 令狐山突然出手,朝我肚子戳过来。我看到了金属的冷光,他果然握着那把刀子! 我慌乱地后退,摔在床上,抓起被子,劈头盖脸地朝他蒙过去,然后,我一个箭步跳到窗台上,直接跳了下去…… 我终于知道从三层楼跳下来是什么感受了。 下坠的瞬间,大脑几乎是空白,然后双腿就像被人一下砍断了,后背和脑袋随着摔在草坪上,脑袋里“轰轰”地响,什么都听不见了。气管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过了十几秒,那口气儿才冲出来…… 我看着三楼那扇窗户,黑糊糊的,令狐山并没有露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保安跑过来,我听见他的声音很遥远,很飘忽,他在叫人。 第一个跑到我身边的,是我楼下的那个客人,他说:“哥们,刚才你不停地摔玻璃杯,现在怎么把自个也摔下来了!” 接着,发现我坠楼的是章回,他大呼小叫,然后穿着裤衩就冲了过来。接着,季风、孟小帅、郭美、吴珉、白欣欣也跑出来。 孟小帅问我:“周老大,你怎么了?”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了三个字:“令狐山……”我感觉我的声音都不像我的了。 很快,我被送进了医院,做了头部ct,没什么大事儿,轻微脑震荡。我的脑袋就算不摔,里面也从没停止过震荡。又拍了x线,没有骨折,只是筋骨挫伤,住几天院就没事了。 折腾到天亮,我终于安静地躺在了病房里,大家都在病房里陪我,或坐或站。我旁边放着一台乳白色的脑电波仪,随时测量着我的脑电波。 不见季风。 我敏感地问孟小帅:“季风呢?” 孟小帅犹豫了一下,说:“她跟令狐山走了……” 第七十四章:幻术故事——《天堂芃》之一 令狐山是因为季风,才跟我们反目为仇的。 现在,季风选择跟他走了。 她将抛弃正常的生活,跟随令狐山去往大漠,从此与世隔绝,开始另一种人不人兽不兽的日子…… 她给我留了一张纸条。我看着这张纸条,眼睛湿了。 季风写道—— 周老大,我决定跟令狐山走了。我了解你的性格,希望你不要忧心忡忡,担心太多,我愿意这么做,我爱他。 有些工作上的事,我跟你说一下…… 接下来,她对我交待了很多事,非常详细,比如,我的新书有几家公司在谈,条件最好的公司是哪家,联系人是谁;比如,我正在写个电影剧本,合作单位已经草拟了合同,除了支付方式正在协商,其他没什么问题;比如,一家公司想购买《第七感》的音频版权,条件非常好,是广播电台的100倍,合同已经寄到,只差我签字了…… 最后,她说—— 周老大,从今以后,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希望你和美兮一辈子平安、幸福。再见! …… 我把纸条撕了,然后抓起电话,拨季风。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 这就是季风的性格,绝不拖泥带水。有个微博这么说狮子座:只要他们做了决定,就像泼出去的水,连盆都扔掉了。 躺在医院的日子里,无比寂寥。 现在,我们穿越罗布泊的两个团队,合起来只剩下了6个人。 我不让大家来看我了,吴城藏着类人,我让他们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我悄悄叮嘱章回:没事就好好观察这个小城,看能不能再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很重要,牵扯到我们能不能离开的问题。 上午的时候,我睡了一会儿,梦见了季风—— 罗布泊刮起了风沙,遮天蔽日,黑乎乎一片。 荒漠上有两个人影,一个很高大,那是令狐山,一个很娇小,那是季风。她就像个被人拐卖的妇女,正跟着买主奔赴他乡。她的身上背着很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两个塑料编织袋。 她好像不愿意跟令狐山继续朝前走了,不停地回头看。 令狐山的双手什么都没拿,只是死死地拽着季风。 不行,我得去解救她! 刚想到这儿,令狐山突然回过头,朝我看过来。我想卧倒,已经来不及了! 令狐山不再朝前走了,他松开季风,突然趴在地上,像老鼠一样挖掘起来,很快人就不见了。 我知道,他从地下朝我钻过来了! 我隐约听见季风在喊:“周老大,快跑啊!——” 我没有跑,我盯着地上的沙子,等他出现。过了很长时间,并没有看到他露头。我原地转着身子,观察前后左右,风低低地踅来踅去,还是不见他钻出来…… 我有点慌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步跳开——我站着的那个地方,果然有一张脸,平平地镶在沙子中,正在恶作剧地笑着…… 我一下就醒了。 医院里十分安静。 四面墙雪白无瑕。 被褥都是崭新的,很干爽。我抓起被子一角闻了闻,没有阳光的味道,也没有布的味道。 这时候,护士来了。 她略微有点矮,有点胖,不过身材很性感。 我说:“护士,怎么这么安静啊,只有我一个人住院吗?” 她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啊,不过,患者不多。”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她说:“两年多了。” 我说:“你就是吴城人?” 她说:“是啊。” 我说:“你去过兰城吗?” 她摇了摇头。 我说:“那你去过什么地方?”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从罗布泊镇长大,后来就跟父母来了吴城,一直呆在这里,哪儿都没去过……” 接着,她把药放在柜子上,说:“记得吃药。” 我说:“谢谢……” 她朝我笑了笑,出去了。 我盯着她的屁股,忽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我和这个护士做爱,会生出小孩吗? 是的,我怀疑整个吴城,保护这个医院,这个护士,都是某种幻觉。 我写过一个故事,是关于幻术的。可能是因为在罗布泊深处遭遇了太多超现实的事情,我已经变得神叨叨了,对眼前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 我写的那个故事叫《天堂芃》—— 天堂芃是个地名,距边城佳木市80公里,保留着佳木市最后一片森林,那地方古木参天,常有野兽出没,散发着原始的气息。 这天,有个记者搭乘一辆黑摩的,赶往天堂芃。 太阳太毒了,好像要吸干所有的水分,比如大地上的湖水,花草树木的汁液,人的血。 摩的司机是佳木市人,他为了赚钱,开得飞快,记者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不过他依然感觉像在泡温泉。 记者一大早就离开招待所出发了,那时候天气还凉丝丝的,可是刚刚离开佳木市,太阳陡然就升温了。 一个半钟头之后,摩托车突然在公路上停了下来,记者以为没油了,没想到,那个摩的司机回头说:“到了。” 记者前后看看,公路前后无尽头,两旁除了树还是树,他不解地说:“我们谈好的,你要把我送到天堂芃。” 摩的司机朝路边指了指,说:“到了啊。” 记者一看,路边果然有块不起眼的石头,上面写着“天堂芃道班”。 他说:“这只是到了天堂芃地界,你不能把我放在这里啊。” 摩的司机说:“我们谈好的,我把你送到天堂芃。” 记者说:“怎么也得见到个村子啊,你把我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摩的司机说:“最近的村子也要七八公里,你得加钱。” 记者马上明白这个摩的司机的意图了,他很生气,掏出车费塞给摩的司机,然后大步朝前走了。摩的司机毫不犹豫,一拧油门回城了。 “天堂芃”三个字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奇怪。100多年前,英国的传教士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向纯朴的山民传播天主教,随后,某些村落建起了简易的教堂,于是地名中有了“天堂”二字。 “芃”字绝对是本土的,跟“朋”字同音,形容兽毛蓬松,或者草木茂盛。不知道哪个识文断字的老者定下了这个“芃”字。于是,土洋结合,就有了“天堂芃”。 到了1998年,一条公路就像现代文明的胳膊,终于伸向了天堂芃,山民们别提多高兴了。他们不知道,投资修路的人,并不是为了方便他们出行,那竟是为了掠夺他们的安静生活而开创的一个通道。 不久,开矿的来了,伐木的来了,房产开发商来了。山民们眼看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环境一天天变得陌生,他们的居留地越来越狭小,终于醒过腔来,结集了几十号人,分6台四轮拖拉机,晃晃荡荡来到了佳木市,要找政府说个理。 他们的交通工具进不了城,在郊区被警察限行了。这些山民徒步走到市中心,找到政府,却进不了门,不知道谁给出了主意,这些人就在政府大门口静坐抗议。 记者在省城《环境监察报》工作,总编辑听说了天堂芃山民跟开发商闹矛盾的事儿,立即派他来到佳木市采访。 天堂芃太偏僻了,没有公共汽车,不然他就不会搭乘黑摩的了。 偶尔有大卡车从身边轰隆隆地驶过,卷起冲天的尘土。记者走在树荫下,感到一阵阵恶心,他怀疑自己中暑了。幸好前面路边有个瓜棚,他赶紧走过去,想买个瓜解解渴。 瓜棚呈三角形,很低,瓜棚前坐着一个老头,远远地扭头朝他望过来。记者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当他能看清那个老头胡子的时候,发现老头在笑。他不知道老头笑什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走到老头的跟前,老头还在笑,嘴里说:“吃瓜!” 记者说:“大爷,您帮我挑个沙瓤的!” 老头说:“放心吧,都是沙瓤的!”然后,随手捡起一只瓜,又抄起一把锋利的菜刀,麻利地切成了八块,“吃吧吃吧。” 记者朝瓜棚里看了一眼,也许是太阳太刺眼了,他感觉里面很深,黑糊糊的。 他拿起一块瓜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抹抹嘴巴,然后说:“大爷,这里离最近的村子有多远哪?” 老头笑吟吟地望着记者的眼睛,说:“再走四五里路就到了。” 记者说:“谢谢。”然后,他接着吃瓜,他感觉他吃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瓜。 很快,他就把一个西瓜吃完了,就问那个老头:“多少钱?” 老头摇摇头,说:“不要钱,我的瓜随便吃!” 记者盯住了老头笑吟吟的脸,不再说话了。他应该感到这个地方民风纯朴,却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老头有些古怪。 老头迎着他的眼光,笑吟吟地和他对视。几秒钟之后,记者忽然有点害怕,他低声说:“谢谢您的瓜……”然后转身就走了。 他一直没有回头,他感觉那个老头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回头。 公路朝山上爬去,记者越走越高。走出了一里多路,记者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那个老头不见了。这倒没什么,问题是那个瓜棚也不见了。此时,他居高临下,视线不可能被树挡住,那么,瓜棚和老头到哪儿去了呢? 第七十五章:幻术故事——《天堂芃》之二 接着讲《天堂芃》—— 记者吧嗒吧嗒嘴,还有瓜的味道,这说明刚才不是幻觉。 难道那个老头在他离开之后,迅速把瓜棚拆掉了?速度不可能那么快。 那是怎么回事? 他认定他想不出结果,那就不想了,继续赶路吧。 他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又朝山上走了四五里路,四周除了树还是树,漫山遍野的蝉叫得人心烦,却不见一个房屋。站在盘山公路上朝下看,距离谷底有近百米深。路上再没有卡车经过了。记者有点心虚了,掏出手机,想给单位打个电话,却发现这个地方竟然没有信号!这下他心里更慌了。 他只有一个选择——继续朝前走。现在到了高处,风更大了,他好歹感觉凉爽了一些。走了半天,还是不见村庄。 难道那个摩的司机说谎了?他为了多要车费,可能把路说远,不可能把路说近。难道那个瓜棚老头说谎了?两个人素昧平生,他没必要骗他啊。 终于有一辆卡车迎面开过来,记者赶紧停下来挥了挥手。他并不是要打道回府,他只想问一下司机,前面多远有村子。没想到,那辆卡车根本没有停,轰隆隆就开过去了。 记者叹口气,继续朝前走。 他太累了,他决定见到村子之后,一定先买袋点心填填肚子,如果那个村子有小卖店的话。没有呢,只有讨口吃的了。他喜欢这样的经历。 终于,记者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山谷里出现了一个湖,湖水清澈,波平如镜。一个人坐在湖边钓鱼,像一尊雕像,专心致志地看着水,一动不动。大热天,这个人却穿了一件长袖衣服,绿色的,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大草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听不到蝉叫了,世界一片安静。记者前后左右望了望,依然不见村子的影子。最后,他的视线又回到了那个钓鱼的人身上——他家在哪里呢? 他想从盘山公路爬到谷底,向这个钓鱼的人问问路。可是山崖陡峭,很难下去,而且他离那个钓鱼的人很远,说不定走到他跟前所费的时间,已经可以走进村庄了。最后,记者继续朝前走了,他相信,只要一直朝前走,总会见到村子的。 走出很远之后,记者转头又看了看那个钓鱼的人,刚才,记者在他的右后方,现在,记者在他的左后方。他依然一动不动,等待鱼上钩。钓鱼拼耐心,记者太浮躁,从来就跟钓鱼无缘。 这时候,记者再次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引擎声,回头看,一辆大卡车从后面开了过来。记者希望搭上这辆车,于是赶紧挥手,大卡车没理他,风忙火急地朝前飞奔而去。记者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只能闷头继续朝前走。他没看见,对面也开过来一辆大卡车,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他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两辆大卡车一起滚向了谷底。 记者傻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瞪大双眼朝谷底看去:一辆车滚到了远点的地方,一辆车落在了近点的地方。远处的大卡车四轮朝天,在空转;近处的大卡车侧躺着,已经着火,满地都是空心砖。 从这么高的盘山公路上翻下去,司机必死无疑。记者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想拨110,忽然想起来,手机没信号。他不知道怎么办了,呆呆地在路边坐下来,朝着那两辆不幸的大卡车眺望。 他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他依然一动不动,等待鱼上钩。 记者震惊了。两辆大卡车撞到一起,又一起翻下山谷,那声音惊天动地,钓鱼的人不可能听不到,而且,现在那两辆车离他不到半里路,比记者还近一些,他竟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记者又想起了一样东西——照相机。他赶紧把它掏出来,颤抖着把这个车祸现场和那个钓鱼者的背影拍了下来。他要让读者跟他一起见识一下什么叫冷漠。 拍完之后,记者忽然想到,这个钓鱼的人能不能是个聋子呢? 他站起身,大喊了一声:“哎!那个钓鱼的——” 山谷有回音,可是,钓鱼的人还是纹丝不动,根本不搭理他。 记者决定,加快步伐继续赶路,见到村镇,立即打电话。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司机肯定死了,但是,总得让警察来看看车祸现场,总得让他们的亲人来收尸啊。 记者一直在盘山公路走了几个钟头,还是没见到村子。他越走越感觉希望渺茫。好在太阳偏西,不那么热了。现在,他盼望出现一个黑摩的,不管给多少钱,他都要返回佳木市。可是,天地寂静无声,根本不见人迹。 天色变暗了,记者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他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始终没信号。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拐了一个弯,终于看到了几盏暗淡的灯火,它们在远离公路的地方! 记者立即下了公路,朝灯火奔去了。现在,他首先考虑的不再是采访,而是找个借宿的地方。 他在茂密的草木中跌跌撞撞朝前走,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抬头看去,那些灯火突然不见了,前方漆黑一片。他断定,他看到的不是电灯,也就是说,不存在突然停电的可能,那么,难道那些山民接到了什么号令,同时都熄了灯? 他继续朝刚才灯火出现的方向前行,除了荒草还是荒草,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比如狗叫。他不敢继续走了,在原地停了下来。回想今天的经历,他忽然意识到,自从遇到了那个瓜棚的老头之后,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 现在怎么办? 他必须回到公路上,不然在这样的黑夜里很可能会迷路。只有上了公路,才有可能搭到车。就算没人载他,他也可以顺路走回佳木市。 于是,他凭着印象朝公路走去。他离开公路之后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现在他返回来了,可是,他走了接近一个钟头,也没有看到那条公路。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他完全迷失方向了。 他又累又饿,不能继续奔走了,于是找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准备熬过漫漫长夜,等天亮之后再说。蚊子铺天盖地地飞舞,个头都很大,记者分明感觉到,它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翅膀撞得他的汗毛啪啦啦抖动。尽管记者带了风油精,身上还是被咬出无数的大包,奇痒。 记者最怕蚊子了,他几乎一夜未睡,天色微亮的时候,他双眼猩红,四下张望,竟看见那条公路就在不远的地方延伸着。他骂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他感觉天堂芃就是一个迷魂阵,他必须回到佳木市,找到当地的同行请求帮助,然后再来此地完成采访。 一路上,除了一辆混凝土搅拌车驶过,他没见到一个人。 上午十点多钟,天又一点点热起来,记者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那两辆倒霉的大卡车还在山谷下躺着,其中着火的那辆已经烧成了黑糊糊的框架。那些空心砖散落在草地上,无人捡拾。 那个钓鱼的人又来了,他还是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全神贯注地在钓鱼。记者看见他的背影,绿色长袖衣服,黄色的大草帽。 记者太累了,他在公路边坐下来休息。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歇,是因为附近还有一个同类。尽管,这个同类很可能是个盲人或者聋人,但还是会让记者的内心踏实一些。 记者一边休息一边等待,他必须搭上车,从昨天早晨离开佳木市之后,他只吃过一个瓜,喝过两瓶矿泉水,除此,没吃一点食物。天气这么热,如果再走下去,他担心自己半路会昏厥。一直等到中午时分,终于从山里又开来了一辆拉木头的大卡车。这次记者改变了方法,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举起来拼命挥舞。那辆大卡车似乎看不见他,轰隆隆地开过去了。 记者转动身体,紧紧盯着它的背影,满腹迷茫。这是怎么了? 前面是个弯道,这辆大卡车很快就不见了,只听到它的引擎声越来越远。记者想,是不是这里经常有刁民劫车呢?不然为什么所有的司机都不停车? 引擎声又回来了,越来越近,记者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看来,这个司机回心转意了。 这辆大卡车从拐弯处一露头,记者就泄气了,刚才那辆大卡车是红色的,这辆大卡车是灰色的。 记者盯住了驾驶室里司机的脸,他要看看这些冷漠的司机究竟长什么样。这个司机大约30多岁,脸很黑,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衫,他紧紧瞪着前面的公路,目不斜视,车速特别快,好像急着冲上战场,或者急着逃离战场。 拐过弯之后,这辆大卡车似乎没有扳回方向盘,它竟然直直地射向了山谷。山崖虽然陡峭,但是毕竟有坡度,这辆大卡车腾空飞起,旋转一周,中途掉下来,撞到山崖上,再次弹起,又旋转半周,终于轰隆一声摔在了谷底,竟然四轮着地,稳稳地站住了,车头朝着湖水的方向。它离另外两辆大卡车只有100米远。 记者愣愣地盯着这辆大卡车,感到呼吸紧促。两天内,他竟然在同一个地段目睹了两起车祸!好像一切都是专门为他编排的,演示的…… 他死死盯着驾驶室,希望那个司机能爬出来,又一想,怎么可能!几十层楼那么高,只要摔下去,没有人活得了。 记者把视线慢慢抬起来,又一次盯住了湖边那个钓鱼的人,他还是一动不动,继续等待鱼上钩。记者只看到他的背影。 一种巨大的惊恐涌上了记者的心头,他陡然意识到这个钓鱼的人有问题! 第七十六章:幻术故事——《天堂芃》之三 (亲爱的萝卜丝们:鉴于有用户反馈《天堂芃》是老大以前的作品,今天中午更新4章内容,您可以跳过《天堂芃》,直接读最新内容。下午两章内容还会继续更新哦。2014.2.17) 此处空天旷地,罕见人迹,为什么总有一个钓鱼的人? 他从哪里来?他真的是在钓鱼吗?为什么不远处发生了车毁人亡的惨祸,他连头都不回一下? 记者想爬下去,走近这个钓鱼的人,看看他的正脸。转悠了好半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缓坡下了公路,轻轻朝他走了过去。 那个人一直纹丝不动。 走着走着,记者的脚步越来越慢了,他突然怀疑此人不是活人,只是一具死尸,不知道被谁摆成了钓鱼的样子…… 刚刚想到这儿,他就看见这个人动了一下,似乎有鱼上钩,他想提起鱼竿,可是那条鱼似乎又跑掉了,这个人重新坐好,继续等待。 记者害怕了,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朝那辆刚刚坠下山谷的大卡车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开了。他朝着瓜棚的方向走去,那是佳木市的方向,那是正常世界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那个钓鱼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心无旁骛,只关心水里的鱼。 记者一直朝前走,始终没看到那个瓜棚。他知道,报社的人两天联系不到他,肯定会派人来寻找,这样想着,心中就有了希望。 可是,一直走到太阳偏西,记者也没有见到任何车辆和行人,他只能靠两只脚走回佳木市了。估算一下,80公里的路,再快也要走一宿。 就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记者彻底绝望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湖,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只有一条公路,他沿着它一直朝佳木市的方向走,怎么可能又转回来呢? 这时候,记者感到了此地的险恶,它不会这样轻易放他离开的。 记者感到一阵昏眩,他停下脚步,在草地上蹲下来。 他不想再走了,他决定留在这里观察,看看这个钓鱼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看看他到底去什么地方。从另一个角度说,他是对自己的奔走丧失了信心。 天黑了,月亮升起来。记者蹲在草丛中,一直在监视不远处这个钓鱼的人。荒山野岭,黑灯瞎火,这个人还在孤独地钓鱼! 这个情景太不正常了! 记者忽然想到,昨夜他是不是就没有离开呢? 蚊子们迅速闻到了记者的血肉味,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记者把剩下的风油精全部涂在了身上,还是不顶事。蚊子们都疯了。他观察那个钓鱼的人,他一动不动,不驱赶蚊子,也不拍打蚊子,难道蚊子不咬他? 如果他有血有肉,蚊子们怎么可能不咬他!想到这里,记者全身一冷。 钓鱼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不过,他也没什么反常举动,就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湖面,耐心地等待鱼上钩。如果天黑之后,他慢慢转动脑袋,鬼鬼祟祟地四下观察,最终确定四下无人,然后站起来,去劫车,去盗墓,去挖宝……那就没什么了,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他越正常越不正常。 一辆加班加点的大卡车从山外开过来了,记者举头朝公路上望去,发现那辆大卡车也像磕了药一样,油门一踩到底,速度非常快。 记者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什么,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收回来,警惕地看了看那个钓鱼的人,对方依然在安闲地望着湖面,好像万事与他无关。 记者赶紧又抬头看了看那辆大卡车的对面,谢天谢地,时间太晚了,对面没有车辆。可是,记者在大卡车的灯光照射下,看到了一个山民。他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后面挂着两只箱子,满满当当不知道装着什么,歪歪斜斜地朝前骑。车灯太晃眼了,他把车速慢下来,一只手扶车把,一只手挡住了眼睛。那辆大卡车从他身旁驶过的时候,似乎刮着了他的箱子,他突然被卷到了车轮下,记者没听到他的惨叫声,只听到大卡车碾压自行车或者骨头的声音,咔吧,咔吧,咔吧…… 记者在呆愣中又一次猛地回过头来,看了那个钓鱼的人一眼,只看到了他雕像一样的背影。 那辆大卡车驶出几十米之后停了下来,不过没熄火,司机跳下车,往回走了几步就停下了,他观望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迅速返回车上,要逃离。无比虚弱的记者怒火中烧,他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公路,这时候,那辆大卡车已经不见了。 记者远远地看了那个山民一眼,已经不是人形了,满地鲜血,在月光下黑糊糊一片。 这是他目击的第三起车祸。 他把目光再次转向谷底那个钓鱼的人,蓦地意识到,一切都跟这个诡异的背影有关!不然,为什么所有车祸都发生在他的附近?为什么他始终不回一次头? 记者死死盯着这个模糊的背影,冷不丁想到一个问题——他!在!钓!什!么! 记者的胆子突然大起来,或者说,他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慢慢地走下公路,一步步逼近了那个钓鱼的人。他没有任何武器,就在第一起车祸现场捡起了一块空心砖,放在手中颠了颠,感觉重量不够,于是从包里掏出了照相机,紧紧抓在了手中,如果发生搏斗,他会把这台价值几万元的相机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他离那个钓鱼的人越来越近,最后只剩下几十米了。 这个距离,钓鱼的人肯定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却一直没有回头。 记者咳嗽了一声,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记者再次感到了恐惧,他不敢想,如果这个钓鱼的人慢慢转过头来,他会看到一张什么样的脸。 终于,记者停下了,这时候,他离这个钓鱼的人不到十米远。对方戴着大草帽,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他的鱼竿很长,几乎伸到了湖心。水中偶尔有鱼在跳动,扑棱扑棱地响。 记者很柔和地叫了一声:“师傅。” 对方没搭腔。 记者想了想,又说:“师傅,鱼多吗?” 对方终于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年老的男人:“不怎么多,两天啦,只钓到4条。” 记者忽然想到两天来总共发生了三起车祸,总共4个人丧命……他的脑袋轰隆一声,看了看对方的鱼篓,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一条鱼。 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您钓的鱼呢?” 钓鱼的人说:“都在啊。” 记者敏感地问了一句:“都在哪儿?” 钓鱼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朝不远处指了指。记者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岸边的沙地上,好像立着几块窄窄的木板,却不见鱼。他从钓鱼的人背后小心地走过去,凑近看了看,根本不见什么鱼,只有4块木板,直挺挺地插在沙地上,那是亡者的牌位! 这个人是巫师! 记者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盯住了这个钓鱼的人。 一辆车从盘山公路上开了过来,在宁静的夜里,引擎声震天响。与此同时,那根鱼竿剧烈地晃动起来,毫无疑问,鱼在咬钩,钓鱼的人轻轻抓住了鱼竿,很兴奋地小声说:“来啦来啦!” 记者一步冲过去,大吼了一声:“放了它!” 鱼竿一下就停止了晃动,看来,水里的鱼受到惊吓,逃走了。这时候,公路上传来了轮胎和柏油路磨擦的声音,十分刺耳。记者抬头望去,那辆大卡车拐弯之后,冲到了公路的边缘,幸好及时刹住了车,回到正路,继续朝前开了。 记者知道他要大难临头了。 果然,那个钓鱼的人说话了,语调十分阴森:“你吓走了我的鱼。” 记者望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相信,刚才他的呼喊拯救了一条性命。 钓鱼的人慢慢转过头来,又说:“你吓走了我的鱼。” 记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一言不发。当这个人的脸完全呈现在记者面前时,记者倒吸一口冷气——他正是那个在瓜棚送他瓜的老头。 老头在笑。这个表情跟他的语调太不协调了,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记者想,他脸部的肌肉可能出问题了,看上去永远在笑。不过,这种笑容是病态的,僵硬的,虚假的。 记者结结巴巴地说:“是你……” 老头:“奇怪吗?” 记者:“你不是在瓜棚吗?” 老头:“种瓜是我的副业,垂钓是我的主业。你都看到了,其实我是在钓人。” 记者一哆嗦:“钓人?” 老头:“我钓人的魂儿,我钓到谁,谁就暴亡。”说到这儿,老头不笑了,看上去像个死神。 记者:“死于车祸的那几个人,都是被你钓走的?” 老头:“唉,总共才4条……” 第七十七章:幻术故事——《天堂芃》之四 继续讲《天堂芃》—— 记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这么干?” 老头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只说了一句:“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接着,他突然盯住了记者,“你来这里干什么?” 记者实话实说:“我是《环境监察报》的记者,我来采访。” 老头望着记者的眼睛,半晌没说话,他在分析是不是谎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回去好好写写吧,希望政府能制止这些侵略者,我也不希望我的鱼钩天天有收获。”然后,他就转过头去,继续观望水面了。 记者说:“可是,我迷路了……” 老头朝湖的对面指了指,说:“不要再走了,去瓜棚里睡一觉,醒来之后你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记者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个瓜棚,三角形,很低,看样子正是他来时经过的那个瓜棚。 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对这个老头的话深信不疑,起身就走过去了。 来到瓜棚前,他朝里看看,黑乎乎的,试探着朝里走了几步,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干草味道,他就躺了下来。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那个钓鱼者的正脸,钓鱼者似乎也在望着他。 ……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记者走出瓜棚,揉揉眼睛,竟然没看到那个湖,只看到了那条盘山公路。此时,它无比真实。回想前两天的经历,似乎经历了一场噩梦。 记者的肚子咕咕直叫,他上了公路,沿路朝回走,很快就看到了路边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上面写着“天堂芃道班”。这里正是他与黑摩的司机分手的地方。 瓜棚老头确实是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 “天堂芃”的“芃”字,就是他的曾祖父留下来的。这个老头生在天堂芃,长在天堂芃,他年轻时代考上了大学,成为天堂芃的骄傲,之后一直在省城工作。年纪大了之后,他回到家乡,颐养天年。 当城市的挖掘机喧嚣着扑向这个自然区域的时候,老头充满了愤怒,好像在午睡的时候,有人朝他家窗户扔石块。那些上访的山民,正是他策划和组织的,可是毫无效果。后来,他在天堂芃的入口处,搭起了瓜棚,只要山外的人进入天堂芃,路过他的瓜棚,他就用他的瓜给这些人解渴。 那不是简单的瓜。 在天堂芃,有一种植物——三色曼陀罗,有巨大的精神麻醉效果。它所含的某些生物碱,会影响人脑中化学物质的代谢活动,进而使人产生种种离奇古怪的幻觉。老头在大学学的是中草药医理。他在瓜中注入三色曼陀罗的汁液,给人吃下之后,就会像服了毒一样,感到自己与周围环境完全脱离,眼前的世界变得虚无缥缈,而幻觉中见到的一切却真实可信。 那些惨遭车祸的司机,都是因为吃了他的瓜。他的瓜棚,成了阻止外人侵入天堂芃的第一道哨卡。 接下来,让我们重新回到故事的开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者乘坐黑摩的,来到天堂芃的入口处,那之前都是真实的。接着,记者看到了老头的瓜棚,吃下了一个瓜,接下来他的眼神就变得迷离了。 他走出那个瓜棚之后,感觉这个老头不对劲,回头看,发现那个瓜棚已经不见了。实际上,瓜棚就在几百米之外的地方,而且,老头就站在瓜棚前观望他的反应。他视若不见。 接着,记者就见到了那个湖,其实那个湖是不存在的,钓鱼的人也是不存在的。而且,他以为他走了几里路,其实,只是几步路而已。不过,他目击的车祸是真实的,那两个司机都是西瓜的“受害者”。 记者继续朝前走,其实他已经走过了两个村子,不过,在他眼中,除了树木就是荒草,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从村子中穿过,继续朝前走,寻找村子。 他一直走到天黑日落,精神偶尔回到现实中,看到了第三个村子的灯光,接着,致幻剂发作,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了。 他开始寻找公路,本来,他已经站在了公路上,看到的却是满目荒草。最后,他在一个背风的地方躺了一夜,次日一早,他找到公路,返回佳木市,途中,又看到了那个不存在的湖,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又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并且目击了第二起车祸,这起车祸也是真实的,又一个致幻剂的受害者,他可能把山崖看成了平坦的柏油路,一头冲了下去。 在幻觉状态下,记者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再一次目击了那个卡车司机活活撞死了一个行人,然后逃之夭夭…… 记者一步步走向钓鱼者的时候,其实是老头离开了瓜棚,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老头跟这个处于幻觉状态中的人对话了。他由此知道,原来记者是个记者,于是,他十分得意地对记者讲出了实情——这些车祸都是他制造的。按照车速推算,那些吃了瓜的司机,到了这个拐弯处药性就该发作了。他只是没想到,害死了一个山里的人,为此他很难过…… 可是,在记者听来,却是另一番话。 这时候,记者又累又饿,已经走不动了。最后,老头把他扶到了瓜棚里,叮嘱他休息。老头知道,过了这一夜,第二天一早,记者就该清醒过来了。 …… 记者回到佳木市的时候,已经有人报警了,警方迅速奔赴车祸现场调查,不提。 记者休息了一下,然后,找到同行寻求帮助,第二天,他乘坐一辆越野车再次进入天堂芃进行采访。也不提。 现在,我们说那个老头。 这天中午,他一个人在瓜棚前呆坐。一辆辆大卡车从盘山公路上“轰隆隆”地驶过,大地微微晃动着。他避开这些场景,抬头望天。天很蓝,他望了很久很久。最后,他轻轻切开一只瓜,然后吃了一块,很甜。 接着,他来到了山崖上,朝下张望。谷底有个湖,湖水清清,特别美好。有个人坐在湖边钓鱼,专心致志。他对那个人并不感兴趣,他喜欢那个湖,他要跳进去畅游一番。这样想着,他一头就跳了下去。 老头跳崖身亡。 旁边那些遇难者已经被抬走了,那三辆坠落的大卡车也被拖走了,只有满地的空心砖,散落在老头的尸体四周。 天那么蓝。 我躺在医院里,静静回想这个故事。 窗外,天那么蓝。 我和我的队友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 不对,我们在看到吴城的灯火之前,什么都没有吃过啊。 有人敲门。 我马上警惕地问:“谁?” 没人回答我,门被推开了,一个水果篮举进来。水果篮里有香蕉,葡萄,苹果。香蕉很黄,葡萄很黑,苹果很红——那么完美。 接着,小5笑嘻嘻地走进来。 我朝她背后看了看,问:“你自己来的?” 小5说:“司机在楼下等着。” 她在说她爸丛真。 她把水果篮放在柜子上,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刚听说,你光荣负伤了。” 我说:“负伤了,但是一点都不光荣。” 小5说:“后天就通火车了,你这个样子走得了吗?” 我说:“没问题。”接着我问她:“碧碧怎么样了?” 小5说:“他快好了。” 我说:“我才知道,身体动不了有多痛苦……” 小5说:“碧碧有办法,他嗑药……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要让我老爸知道。” 我叹了口气,说:“回去之后,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小5说:“你放心吧,我绝不沾那些东西。” 我说:“你怎么跟他交上了朋友?” 小5说:“我喜欢看悬疑故事,他喜欢看推理故事。你不知道他多厉害,跟福尔摩斯似的。” 我说:“真的?” 小5说:“百分之百!” 聊了一会儿碧碧,我说:“看来,你很快就要离开了……” 小5说:“不一定噢,说不定我会留在这里呢。” 我说:“你不怕?对了,你那个网友没再骚扰你吗?” 小5说:“没有。” 停了停,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季风?”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小5说:“要不然,你和那个令狐山为什么都想杀死对方?” 我说:“小5同志,我和那个令狐山,绝不是情敌关系,他是我们所有人类的敌人!” 小5摇摇头:“有点耸人听闻了。就算他是一个野人,只要季风爱他,你也不应该干涉啊。” 我说:“季风并不爱他!” 小5说:“那她为什么选择跟他走了?” 我说:“那是为了保护我们啊!” 小5说:“我不这么看。我倒觉得,他俩的爱情故事可以拍成电影!你看过《吸血鬼日记》吗?” 我当然看过那个美剧,那是编剧编的,不是现实。我突然担心起来:“小5,你千万不要太浪漫,太天真!你千万不要对你那个网友抱有什么幻想,他是要害你的!假如他出现了,你一定告诉我!” 小5说:“周老师,虽然你和我爸一样大,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大浪漫大天真的人,心理上跟我一样大。可是,嘿嘿,现在我终于感觉你像我爸了……” 我想坐起来,腿部一阵剧痛,我说:“你叫你爸上来,我要跟他谈谈!” 小5说:“好啦好啦,你别操心了,我不会那么傻的。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说:“有什么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小5走到门口,回头笑了笑,说:“知道啦,周老爹!” 小5离开之后,我依然不放心,强忍着疼痛爬起来,用一条腿蹦着走到窗前,朝下看去。楼下人很少,都是患者,正在晒太阳。我没有看到丛真的车。 小5从楼道走出来了,有个长相陌生的帅哥从不远处的花坛后跑过来,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人一起离开。 这个人是谁? 另一个令狐山? 我惊呆了。走着走着,那个帅哥突然回头朝我的窗口望过来,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第七十八章:我跟令狐山面对面 小5是从青岛来的,她在吴城不可能认识其他人。 就算她又认识了一个帅哥,短短几天,两个人不可能亲密到手拉手的地步…… 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她那个网友! 不过我有点疑惑——混入我们团队的那个令狐山,进入吴城之后,他就钻进了下水道,几乎不敢露头。只有一次,他曾在一条无人的胡同里出现过,我用刀把他捅了。 小5认识的这个令狐山,为什么不怕?光天化日,他拉着小5,在医院里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 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刚刚搬到度假村那天,碧碧跟小5一起去找我,结果碧碧掉进了下水道,膝盖受伤了。当时小5对我说:那个井盖没盖严…… 路上有个窟窿,碧碧不可能看不到,当时,另一个令狐山会不会藏在下水道里,在碧碧跑过来的时候,突然移开了井盖呢? 他要把小5留在吴城,只能让某个人受伤。 我开始心神不宁了。 吃过午饭之后,我给小5打了个电话:“小5,你是不是跟那个令狐山见面了?” 小5说:“我在度假村啊,正要下楼。” 我说:“上午,跟你来医院的那个男的,是不是你那个网友?” 小5说:“我还没吃午饭呢,快了。” 她答非所问,肯定因为她爸在旁边。我听见她离开了房间,应该是走到了走廊。 我说:“可以回答我了吗?” 小5低声反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这不重要。” 小5说:“就是他,有问题吗?”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见的?” 小5说:“昨天晚上。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他,我下楼溜达,在假山那儿遇到了他,他跟我搭话……” 我说:“然后呢?” 小5说:“当时我有点害怕,不过,他的眼睛告诉我,我没有什么危险。” 我说:“小5,你相信一个人的眼睛?” 小5说:“我相信,他……爱我。” 我半天说不出话了。 小5接着说:“我们聊了很久,他很伤心,我找别人代替我去跟他见面……” 我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小5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对我爸说出实情。” 我说:“要是你爸不同意你和他交往呢?” 小5说:“那我就不回青岛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小5,我能不能和他谈谈?” 小5说:“和谁谈?我爸?” 我说:“你那个令狐山。” 小5说:“你跟他谈什么?” 我说:“你就当我是你的家里人吧,我不保守,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跟他谈谈,帮你考察考察,总不是坏事。” 小5说:“什么时候?” 我说:“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他,我跟他约。” 小5想了想,说:“好吧,我就说你是我叔叔。”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一直盯着它看。 电话一直没响。 我感觉,如果说这个令狐山是个鬼,我就是钟馗,估计他不敢给我打电话。 如果他不给我打电话,我会出去找他。这时候,我忽然感觉我的伤腿成了巨大的累赘。 下午,我躺在床上,一边用手机看地图,一边继续等电话。 有人敲门。 我问:“谁?” 一个陌生的声音:“我。” 我说:“进来。” 一个人走进来,是个20多岁的男孩,他友好地朝我笑了笑。 我用双手支着床,让自己坐起来,我倚着床头说:“你是……” 这个男孩坐在了另一张床上,轻柔地说:“周先生,你约我来的。” 我说:“噢,你是令狐山。” 他点点头:“嗯,我叫令狐山。” 我快速打量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不同于人类的地方,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面有一行黑色英文,黑短裤,运动鞋。他很帅,没有什么异常。 他问我:“你怎么住院了?” 我说:“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儿。” 他说:“怎么摔的?” 我说:“从三楼掉下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可能从三楼掉下来呢?” 我说:“有人要杀我。” 他立即严肃起来:“噢?有人想杀你?” 我说:“是啊。” 他问:“他是谁啊?” 我说:“令狐山。”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令狐山,你是哪的人?” 他说:“乌鲁木齐。” 我说:“你就是吴城人吧?” 他说:“不是。” 我说:“你家住在哪儿?” 他的眼珠转了转,说:“城东。” 我说:“城东?哪个区?” 他说:“就叫城东区。” 我说:“有这个区吗?” 他说:“为什么没有?” 我说:“乌鲁木齐城东是水磨沟区吧?” 他说:“原来叫城东区,后来改的。” 我说:“好吧,哪个小区?”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丝绸小区。” 我说:“很好听的名字。哪个楼呢?” 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等我腿好了,去你家串串门啊。” 他说:“到时候,我接你。” 我又说:“你父亲在哪儿工作?” 他说:“他在乌鲁木齐做生意。” 我说:“做什么生意?” 他说:“皮毛加工。” 我说:“你妈呢?她在哪儿工作?” 他说:“她和我爸离婚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改嫁了。” 我突然说:“她在吴城?” 他说:“她在吴城干什么!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说:“你有兄弟姐妹吗?” 他说:“没有。” 我说:“亲戚呢?” 他说:“我爸我妈都是独生子女。我只有一个姥姥,她跟我妈一起生活。”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无人对证。而我,非要刨出他的根来。 我继续说:“你在哪个学校读的书?” 他说:“彩虹大学。” 我说:“哪的?” 他说:“乌鲁木齐的。” 我说:“有这个学校?” 他说:“民办的,我中途就退学了。” 我说:“中学和小学呢?” 他说:“也在乌鲁木齐。” 我说:“哪个学校?” 他说:“也是私立学校,后来都倒闭了。” 我说:“幼儿园呢?” 他说:“那个幼儿园现在变成了菜市场。” 我感觉他在玩我。 我现在去不了乌鲁木齐,他把他的历史都甩给了一个遥远的城市。我也没法打电话求证,因为他大学中途退学,而他的中学、小学、幼儿园,都已经他妈的不存在了。 我当然不甘心,又问:“你在哪儿上班呢?” 他不说话了,看着我,反问道:“你是小5什么人?” 我说:“这跟小5没关系了。” 他说:“那我就不回答你了。” 我说:“你必须回答我。” 他说:“希望你早日康复。” 然后,站起来就走了。 我躺在床上,肯定追不上他。我说:“我知道你的底细!” 他在门口停下来,回头看我:“说说?” 我说:“你们是类人,你们派出一些类人混进了人类社会,代号都叫令狐山。” 他有些迷惑:“类人?什么意思?你确定你现在……正常吗?” 我说:“伪装!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信息,我也认识一个令狐山。” 他说:“那又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心里清楚,跟你当然有关系。” 他很不信任地看着我,那是在判断我的精神到底有没有问题。他的不信任反而让我有点信任他了。 他突然说:“那我告诉你吧,我之所以不愿意告诉你我干什么工作,那是因为我觉得没面子。我是个检修工!” 我说:“什么单位的检修工?” 他说:“市政管理处。” 我说:“负责下水道?” 他说:“是的。” 我憋不住笑了。 他说:“你可以瞧不起我。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我突然说:“我希望我相信你吗?” 他说:“相不相信是你的事儿。” 我说:“你敢不敢去做个心电图?我买单。” 他说:“大叔,你有病,我没病。” 我说:“你不敢。” 他说:“好吧,我不敢。” 我说:“那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小5跟你交往的。” 他想了想,问我:“你为什么让我做心电图?” 我说:“你是不是类人,一做心电图就清楚了。如果你没问题,怕什么?心电图没有x线辐射,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他说:“你为什么不做?” 我一愣:“我?” 他说:“护士说,你死活都不做这项检查。” 我说:“我觉得我的心脏没问题。”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有个条件……” 我说:“我知道你会有条件。” 他说:“我做完之后,无论什么结果,你都不能对小5说。” 我说:“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条件。” 他说:“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 我说:“不可能。” 他说:“那我坚决不会做的。” 我说:“我答应你。” 我心里说:我不告诉小5,我告诉她爸。 我的腿好像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痛了。 我一瘸一拐地跟随令狐山来到门诊部,挂号,然后排队,门诊。我和令狐山都不说话。 大夫是个老太太。我就像家属一样,对这个老大夫说:“他做个心电图。” 老大夫戴着花镜,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我说:“噢,他最近总是心慌,睡觉的时候,听到一点响声,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是不是应该做个心电图啊?” 老大夫填了个单子,然后说:“去吧。” 接着,我去交了费,然后带着令狐山来到了心电图室…… 第七十九章:碧碧的伤是假的…… 在心电图室值班的,是个年轻女医生,她让我在门外等候。 我坐在了门口的长椅上。 过了很长时间,令狐山还没有出来。 我有点坐立不安了,来到门口,朝里张望。 那个女医生背对着我,一直在看电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心电图出来了,我径直走进去,问医生:“他有什么问题?” 女医生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令狐山,说:“他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惊呆了。 令狐山不是类人! 他只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难道他真的是人类,偏巧叫令狐山? 我从心电图室走出来,令狐山有点沮丧。我和他一起坐在长椅上,他说:“其实我是个孤儿。我说我父亲在乌鲁木齐做生意,我妈改嫁了,那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家庭。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遗弃了。” 我说:“那么……你真的是下水道的检修工?” 他说:“我一直孤儿院长大,没上过学,找到这份工作,已经不容易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约小5在吴城见面呢?” 他说:“不是我约她,是她约我!她说她在网上看过一篇发生在吴城的爱情故事,哭了好几天,所以,她提出在这个小城见面。她以为吴城在新疆,我很方便,其实我来这里需要坐一天车。” 我松了一口气,令狐山不是类人,吴城也应该不是虚假的。 令狐山把目光转向了我:“你会把这些告诉小5吗?从小到大,没人爱过我,我离不开她……” 我说:“我不会说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和她坦诚相见。” 他看了着我,我脑袋低下去了。 当年,他因为这个病被父母遗弃,显然害怕现在又因为这个病,再被心爱的女孩遗弃。 我要了令狐山的电话号码,然后一瘸一拐地回病房了。 躺在病床上,我觉得世界似乎安全了。 可是,我依然觉得有个问题,更大的问题,像黑夜一样笼罩着我。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努力地想,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终于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他们是——小5,丛真,以及我只见过一面的碧碧。 我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种猜测:小、5、是、类、人!!! 想到这儿,我抖了一下。 如果令狐山是正常人,那么反过来重新审视小5的言行,就有了很多问题。 我从头慢慢回想—— 我在蓝天宾馆,偏巧遇到她。她说是我的读者。 然后,她父亲出场了。父女俩说,他们是从青岛来的,见小5的一个朋友。 我们换宾馆那天,又那么巧,再次遇到了小5,她要去了我的电话。接着,她和父亲和碧碧就搬到了度假村,又跟我们在一起了…… 换个角度说,这三个人始终和我们形影不离! 我和小5聊天的时候,告诉了她类人的存在,她和父亲和碧碧应该立刻离开吴城的,结果碧碧受伤了,打了石膏,偏偏要等到我们离开吴城那天才能拆掉石膏…… 换个角度说,这三个人并不想离开,他们要继续跟随我们,目的不详! 尽管我一直警告,可是小5依然跟令狐山见面了。爱情有那么大力量? 换个角度说,不是令狐山想见她,而是她想见令狐山! 我来不及多想了,立即给令狐山打了个电话—— 我说:“令狐山,你在哪儿?” 令狐山说:“我回旅社。” 我说:“你一个人?” 令狐山说:“当然了,怎么了?” 我说:“昨晚你和小5见面之后都聊了些什么?” 令狐山说:“大叔,你为什么不问问,昨晚我们见面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告诉我!很重要!” 令狐山说:“我们的话题太多了!” 我说:“她说没说接下来的打算?” 令狐山想了想说:“噢,她希望我带她走进罗布泊看看……” 完了。 我感觉要出事! 小5,还有那个丛真,还有那个碧碧,如果他们不是人,那么不但令狐山危险,我这个团队的6个人通通有危险! 我说:“你不要跟她去!” 令狐山说:“为什么?” 我说:“现在我说不清楚,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跟她走!” 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院。 我坐上出租车,直奔秋的度假村。 我没有去见孟小帅他们,而是直接来到了碧碧的房间门口。 小5太了解我了,如果她不是人,肯定早就编好了一堆谎言等着我。碧碧不同,他和我互相不了解,他是我的突破口。 我“当当当”地敲门。 碧碧把门打开了,他的左腿上果然打着笨重的石膏,脸上贴着几块创可贴。 碧碧很妩媚地说:“呀,老帅哥来了。” 我笑了笑,说:“我也受伤了。我能进来聊聊吗?” 碧碧说:“你有事。” 我说:“你怎么知道?” 碧碧不屑一顾地说:“你一瘸一拐来找我,绝对不是来聊天的。你是来问我一些事情,而且是关于小5的。进来问吧。这房间很乱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进了碧碧的房间,关上了门:“没关系。” 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碧碧艰难地移动着双腿,捡着床上的衣物,说:“你喝哪一种咖啡?” 我自己给自己倒了水,说:“我喝水就行了。” 我一直注意观察着他的腿。 他看了看我,说:“你不要看人家的腿啦,丑死了。” 我突然说:“碧碧,你是哪的人?”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青岛啊,我和小5是朋友。这不是你要问的问题。” 我说:“青岛几个区?” 他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嗯,这才是你要问的。” 接着,他眯着一双秀气的眼睛,打量我的脸,快速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你怀疑我们。” 我继续追问:“回答我,青岛几个区?” 他眨巴着眼睛,反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你不知道?” 他说:“其实我不在青岛,我是下面一个小镇的。” 我穷追猛打:“哪个镇?” 他一步步走到我跟前来了,低头看着我,不再笑,带着挑衅意味说:“迷魂镇,听过吗?” 他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但是它盖不住一股尸体的腐烂味。 我的心迅速变冷,突然举起脚,踹向了他的左腿,石膏一下就碎了。他灵敏地后退了几步,惊讶地看着我。从他的步态看,他的腿根本就没有受伤! 他突然朝门外跑去,同时大喊起来:“小5!小5!” 我不理他,直接掏出手机,先拨吴城的区号,然后拨110:“喂!110吗?我报警!秋的度假村,3018房间的客人吸毒!” 然后,我坐在沙发上等。 过了一会儿,小5跑过来,她满脸疑惑地走进房间,问我:“周老师,你为什么打碧碧呀?” 我很平静地说:“他太笨了,竟然不知道青岛几个区。” 小5眨了眨眼睛,对这个话题并不敏感:“那你就打他?” 我说:“小5,咱们摊牌吧!” 小5说:“摊什么牌?” 我说:“我只问你,带季风走的那个类人为什么不敢见人,而你们却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小5说:“周老师!你在说什么!” 这时候,碧碧也回来了,他站在小5背后,像防备精神病一样看着我。 我指了指碧碧的腿:“他的膝盖根本没受伤。” 小5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的主意,就为了骗过我爸,拖时间。” 我说:“为什么骗他?” 小5说:“我不想走,我想见到令狐山。”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是我神经过敏了? 小5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盯着我问:“你怀疑我们不是……正常人!” 我说:“是。” 小5哭笑不得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说:“我来告诉你青岛有几个区,7个——市南区,市北区,李沧区,崂山区,城阳区,四方区,黄岛区。我住在崂山区……” 接着,小5叽里呱啦地说了青岛的面积,人口,她就读的学校…… 最后她说:“可以了吗!” 这时候有人敲门,很重,接着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三个穿警服的人,其中一个高个喝道:“都别动!我们是警察!” 我说:“是我报的案……” 高个警察说:“你电话号是多少?” 我就说了电话号,高个警察说:“你到门外去做个笔录。”然后对小5和碧碧说:“你们两个蹲下!” 我赶紧说:“跟那个女孩没关系,她是隔壁的!” 小5恨恨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小人。” 碧碧吓坏了,赶紧蹲在了地上,还举起双手抱住了脑袋,不敢说一句话。 我被另一个矮个警察带出去了,在走廊里做笔录。 我发现,不止来了三个警察,应该有十多个,其他警察正在搜查相邻的几个房间。也许,他们以为碧碧有个团伙。 丛真正好从外面回来,他跑到我跟前问:“怎么回事儿?” 我说:“跟我们没关系,碧碧吸毒。” 这时候,小5被赶出来,她瞪了我一眼,快步回了房间。丛真追着她进去了。 孟小帅他们都出来了,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警察搜查了碧碧的房间,果然搜出了两小袋k粉。 其他警察并没有搜到什么。 十多个警察押着碧碧,离开。 我来不及对孟小帅他们解释什么,快步跑下楼去。警车已经开走,我坐上一辆出租车,尾随警车而去。 碧碧被送进了附近的一个派出所,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小院子,如果不是门口挂着警徽,它更像个民居…… 我是有意的。 如果碧碧他们三个是类人,那么牢房是关不住他的,他肯定会逃出来…… 我要做个测试。 第八十章:碧碧的伤是假的…… 在心电图室值班的,是个年轻女医生,她让我在门外等候。 我坐在了门口的长椅上。 过了很长时间,令狐山还没有出来。 我有点坐立不安了,来到门口,朝里张望。 那个女医生背对着我,一直在看电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心电图出来了,我径直走进去,问医生:“他有什么问题?” 女医生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令狐山,说:“他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惊呆了。 令狐山不是类人! 他只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难道他真的是人类,偏巧叫令狐山? 我从心电图室走出来,令狐山有点沮丧。我和他一起坐在长椅上,他说:“其实我是个孤儿。我说我父亲在乌鲁木齐做生意,我妈改嫁了,那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家庭。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遗弃了。” 我说:“那么……你真的是下水道的检修工?” 他说:“我一直孤儿院长大,没上过学,找到这份工作,已经不容易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约小5在吴城见面呢?” 他说:“不是我约她,是她约我!她说她在网上看过一篇发生在吴城的爱情故事,哭了好几天,所以,她提出在这个小城见面。她以为吴城在新疆,我很方便,其实我来这里需要坐一天车。” 我松了一口气,令狐山不是类人,吴城也应该不是虚假的。 令狐山把目光转向了我:“你会把这些告诉小5吗?从小到大,没人爱过我,我离不开她……” 我说:“我不会说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和她坦诚相见。” 他看了着我,我脑袋低下去了。 当年,他因为这个病被父母遗弃,显然害怕现在又因为这个病,再被心爱的女孩遗弃。 我要了令狐山的电话号码,然后一瘸一拐地回病房了。 躺在病床上,我觉得世界似乎安全了。 可是,我依然觉得有个问题,更大的问题,像黑夜一样笼罩着我。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努力地想,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终于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他们是——小5,丛真,以及我只见过一面的碧碧。 我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种猜测:小、5、是、类、人!!! 想到这儿,我抖了一下。 如果令狐山是正常人,那么反过来重新审视小5的言行,就有了很多问题。 我从头慢慢回想—— 我在蓝天宾馆,偏巧遇到她。她说是我的读者。 然后,她父亲出场了。父女俩说,他们是从青岛来的,见小5的一个朋友。 我们换宾馆那天,又那么巧,再次遇到了小5,她要去了我的电话。接着,她和父亲和碧碧就搬到了度假村,又跟我们在一起了…… 换个角度说,这三个人始终和我们形影不离! 我和小5聊天的时候,告诉了她类人的存在,她和父亲和碧碧应该立刻离开吴城的,结果碧碧受伤了,打了石膏,偏偏要等到我们离开吴城那天才能拆掉石膏…… 换个角度说,这三个人并不想离开,他们要继续跟随我们,目的不详! 尽管我一直警告,可是小5依然跟令狐山见面了。爱情有那么大力量? 换个角度说,不是令狐山想见她,而是她想见令狐山! 我来不及多想了,立即给令狐山打了个电话—— 我说:“令狐山,你在哪儿?” 令狐山说:“我回旅社。” 我说:“你一个人?” 令狐山说:“当然了,怎么了?” 我说:“昨晚你和小5见面之后都聊了些什么?” 令狐山说:“大叔,你为什么不问问,昨晚我们见面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告诉我!很重要!” 令狐山说:“我们的话题太多了!” 我说:“她说没说接下来的打算?” 令狐山想了想说:“噢,她希望我带她走进罗布泊看看……” 完了。 我感觉要出事! 小5,还有那个丛真,还有那个碧碧,如果他们不是人,那么不但令狐山危险,我这个团队的6个人通通有危险! 我说:“你不要跟她去!” 令狐山说:“为什么?” 我说:“现在我说不清楚,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跟她走!” 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院。 我坐上出租车,直奔秋的度假村。 我没有去见孟小帅他们,而是直接来到了碧碧的房间门口。 小5太了解我了,如果她不是人,肯定早就编好了一堆谎言等着我。碧碧不同,他和我互相不了解,他是我的突破口。 我“当当当”地敲门。 碧碧把门打开了,他的左腿上果然打着笨重的石膏,脸上贴着几块创可贴。 碧碧很妩媚地说:“呀,老帅哥来了。” 我笑了笑,说:“我也受伤了。我能进来聊聊吗?” 碧碧说:“你有事。” 我说:“你怎么知道?” 碧碧不屑一顾地说:“你一瘸一拐来找我,绝对不是来聊天的。你是来问我一些事情,而且是关于小5的。进来问吧。这房间很乱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进了碧碧的房间,关上了门:“没关系。” 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碧碧艰难地移动着双腿,捡着床上的衣物,说:“你喝哪一种咖啡?” 我自己给自己倒了水,说:“我喝水就行了。” 我一直注意观察着他的腿。 他看了看我,说:“你不要看人家的腿啦,丑死了。” 我突然说:“碧碧,你是哪的人?”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青岛啊,我和小5是朋友。这不是你要问的问题。” 我说:“青岛几个区?” 他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嗯,这才是你要问的。” 接着,他眯着一双秀气的眼睛,打量我的脸,快速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你怀疑我们。” 我继续追问:“回答我,青岛几个区?” 他眨巴着眼睛,反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你不知道?” 他说:“其实我不在青岛,我是下面一个小镇的。” 我穷追猛打:“哪个镇?” 他一步步走到我跟前来了,低头看着我,不再笑,带着挑衅意味说:“迷魂镇,听过吗?” 他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但是它盖不住一股尸体的腐烂味。 我的心迅速变冷,突然举起脚,踹向了他的左腿,石膏一下就碎了。他灵敏地后退了几步,惊讶地看着我。从他的步态看,他的腿根本就没有受伤! 他突然朝门外跑去,同时大喊起来:“小5!小5!” 我不理他,直接掏出手机,先拨吴城的区号,然后拨110:“喂!110吗?我报警!秋的度假村,3018房间的客人吸毒!” 然后,我坐在沙发上等。 过了一会儿,小5跑过来,她满脸疑惑地走进房间,问我:“周老师,你为什么打碧碧呀?” 我很平静地说:“他太笨了,竟然不知道青岛几个区。” 小5眨了眨眼睛,对这个话题并不敏感:“那你就打他?” 我说:“小5,咱们摊牌吧!” 小5说:“摊什么牌?” 我说:“我只问你,带季风走的那个类人为什么不敢见人,而你们却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小5说:“周老师!你在说什么!” 这时候,碧碧也回来了,他站在小5背后,像防备精神病一样看着我。 我指了指碧碧的腿:“他的膝盖根本没受伤。” 小5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的主意,就为了骗过我爸,拖时间。” 我说:“为什么骗他?” 小5说:“我不想走,我想见到令狐山。”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是我神经过敏了? 小5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盯着我问:“你怀疑我们不是……正常人!” 我说:“是。” 小5哭笑不得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说:“我来告诉你青岛有几个区,7个——市南区,市北区,李沧区,崂山区,城阳区,四方区,黄岛区。我住在崂山区……” 接着,小5叽里呱啦地说了青岛的面积,人口,她就读的学校…… 最后她说:“可以了吗!” 这时候有人敲门,很重,接着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三个穿警服的人,其中一个高个喝道:“都别动!我们是警察!” 我说:“是我报的案……” 高个警察说:“你电话号是多少?” 我就说了电话号,高个警察说:“你到门外去做个笔录。”然后对小5和碧碧说:“你们两个蹲下!” 我赶紧说:“跟那个女孩没关系,她是隔壁的!” 小5恨恨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小人。” 碧碧吓坏了,赶紧蹲在了地上,还举起双手抱住了脑袋,不敢说一句话。 我被另一个矮个警察带出去了,在走廊里做笔录。 我发现,不止来了三个警察,应该有十多个,其他警察正在搜查相邻的几个房间。也许,他们以为碧碧有个团伙。 丛真正好从外面回来,他跑到我跟前问:“怎么回事儿?” 我说:“跟我们没关系,碧碧吸毒。” 这时候,小5被赶出来,她瞪了我一眼,快步回了房间。丛真追着她进去了。 孟小帅他们都出来了,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警察搜查了碧碧的房间,果然搜出了两小袋k粉。 其他警察并没有搜到什么。 十多个警察押着碧碧,离开。 我来不及对孟小帅他们解释什么,快步跑下楼去。警车已经开走,我坐上一辆出租车,尾随警车而去。 碧碧被送进了附近的一个派出所,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小院子,如果不是门口挂着警徽,它更像个民居…… 我是有意的。 如果碧碧他们三个是类人,那么牢房是关不住他的,他肯定会逃出来…… 我要做个测试。 第八十一章:我做了人质 碧碧非常仇恨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和他大约4米远,我没有走过去,我要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继续问:“你逃出来了?” 我发现,那个女人的叫声突然停了,床板也安静了,很显然,我的声音吓着了人家的春梦。 碧碧说话了,他的声音抖抖的,似乎眼看就要哭出来:“我恨死你了。” 我说:“其实……我并没想举报你……” 碧碧突然尖声叫起来:“虚伪!” 我观察着碧碧的表情,他很愤怒,不像是在伪装。我却不能放松警惕,我无论如何,不能信任一只从盆子下逃走的青蛙。 我说:“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碧碧白了我一眼,气呼呼地看别处,那神态真的很女气。 我又说:“我认为你、小5、丛真,都不是人。” 碧碧把眼睛转向我:“呸,你才不是人!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纵欲过度,道德败坏!”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直盯盯地看着他:“理由呢?” 碧碧说:“你的发色和肤色告诉我的!” 我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如果你是人,怎么可能从拘留所逃出来?” 碧碧说:“是他们放我回来的!” 我说:“不可能!” 碧碧说:“爱信不信!不想再理你了!” 我说:“我现在就给派出所打电话。” 碧碧一点不在乎:“你打,你打呀!” 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实说,我有点信任他了。 我柔和地说:“那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放你回来?” 碧碧说:“我一周都没碰过那东西了,他们给我做尿检,呈阴性!我承认我吸食过,不过我是个学生,他们只是罚了我的款,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我说:“我问你,你家是哪儿的,你为什么说到了迷魂镇?” 碧碧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了,地域歧视!为什么问我青岛几个区?我就是来自一个小地方,怎么了?” 我说:“对不起,可能是我太多疑了……好了,你休息吧。” 碧碧说:“还作家呢!坏心肠的作家!一辈子都不会买你的书!气死你气死你!” 然后,他“啪”地关上了房门。 我回到房间,心里无比轻松。 我在心里已经确定,碧碧,小5,丛真都不是类人。不是就好。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 天亮之后,我、孟小帅、郭美、吴珉、白欣欣,一起在餐厅吃早餐。 孟小帅问我:“周老大,昨天那个碧碧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他吸毒,被警察带走了。” 孟小帅:“警察怎么知道他吸毒?” 我说:“我举报的。” 孟小帅眨巴眨巴眼睛,笑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 孟小帅说:“电视上经常说——警方接到群众举报什么什么的,你的长相不像那个举报的‘群众’啊!” 我说:“昨天发生了一些误会,我以为碧碧他们三个是类人,所以才举报。” 白欣欣说:“周大作家,离开吴城之后,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要不然,你也许会怀疑所有人都是类人。” 我没理他,问:“章回在睡懒觉?” 吴珉说:“昨天警察来了,他以为跟他有关,吓跑了。” 我说:“吓跑了?他去哪儿了?” 吴珉说:“不知道,昨天一夜都没回来。” 我说:“你们给他打电话了吗?” 吴珉说:“他没电话。”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刚刚进入罗布泊的时候,章回就说他的手机丢了。 这时候,小5他们三个人也走进了餐厅。 碧碧一眼就看到了我,把脖子扭了过去。 小5也没有搭理我。 只有丛真朝我笑了笑。 他们坐下之后,我走过去了:“小5。” 小5看了看我,说:“有事吗?” 我说:“明天我们就走了,跟你们告个别。” 小 5说:“临走之前,别忘了去公安局领奖赏。” 我笑了笑,说:“不要生气了,不然会长丑的。” 碧碧说:“小5,走,咱们去取餐。” 小5站起来就跟碧碧走了。 丛真说:“周老师,你不要跟这俩孩子一般见识。” 我说:“很可爱。” 丛真说:“我们今天就走了。” 我说:“那个令狐山呢?” 丛真说:“他搭我们的车,离开吴城之后,他自己回乌鲁木齐。” 我说:“那我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丛真说:“谢谢。” 然后,我回到了我们的餐桌旁,依然能听到小5故意把餐盘弄得叮当响。 自助餐。 孟小帅、郭美吃得不亦乐乎。白欣欣吃完了,不过他并不想离开,一盘接一盘拿水果。吴珉坐在孟小帅旁边,看着她吃。 我一个人离开餐厅,要回房间了。 我从步行梯朝上走,到了二楼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挡在了我前面。 是章回。 我说:“你小子去哪儿了?” 章回赶紧四下看看,把食指放在嘴上:“嘘……” 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吓尿了吧?” 章回突然像豹子一样冲过来,准确地捂住了我的嘴,凑近我的耳朵说:“不许出声!” 我点点头。 章回并没有松开我:“昨天来了那么多警察,是不是在找我?” 我使劲摇了摇头。 章回慢慢松开了我:“那他们来干什么?” 我说:“碧碧吸毒,他们是冲他来的!” 章回想了想,小声说:“那是阴谋。” 我说:“屁!昨天,我举报了碧碧,警察才来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走,回房间说。” 章回并没有动,他说:“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说:“我没说清楚吗?” 章回摇摇头:“警察要抓个重犯,往往找个其他借口,接近这个重犯的位置,比如查暂住证,比如抓嫖娼和吸毒。他们可能蹲守我几天了,正巧你报案,他们才有了行动的机会。如果他们只是为碧碧来的,为什么要搜查我们那个房间?” 我说:“他们怀疑不止碧碧一个人吸毒!你太草木皆兵了。” 章回依然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说:“绝对没那么简单。” 我叹了口气,说:“作为一个逃犯,肯定疑神疑鬼。那你想怎么办?” 章回说:“我想明天和你们一起离开,但是他们肯定会在火车站等着我……” 我说:“章回,你曾经答应过我,回到齐齐哈尔就投案自首。现在我怀疑,也不会那么做。” 章回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那又怎么样?” 我想了想,突然说:“既然你认为警察已经盯上了你,那你回来想干什么?” 章回说:“我肯定上不去火车,我会在吴城留下来,你要借我一点钱。” 我说:“多少?” 章回说:“凭感情吧。” 我说:“那就是不想还了……” 章回说:“就算我说我会还,你信吗?” 我说:“我不会给你钱的,资助逃犯,那是窝藏罪!” 章回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当地的英吉沙小刀,顶在了我的肚子上:“我不想杀你。” 我的身体僵住了,赶紧说:“钱在房间里,你跟我去取吧。” 章回把英吉沙小刀收起来,说:“走。” 我走在前头,章回紧紧跟在我的后头。 我们的关系彻底改变了,最初,我们是驴友,接着,他在团队中成了我的打手。现在,我成了被他控制的人质。 兔崽子,在罗布泊大漠里,我真应该干掉他,反正他是罪有应得…… 走廊里没有人,一个个房间很安静,不知道孟小帅他们回没回来。 我快步走到房间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走进去。 章回一闪身进来,无声地把门关上了。 我找到钱包,拿出一张信用卡,递给章回:“密码是414193……” 章回打断了我:“我只要现金。” 我看了看他,说:“怕我骗你?” 章回没有说话。 我说:“怕我报警?” 章回还是没说话。 我说:“现金不多。” 章回说:“不管多少,我只要现金。” 我把钱包里的人民币都拿出来,递给了章回。他收起来,匆匆塞进了口袋里…… 突然,他竖起了耳朵。 接着,我也听见了,走廊里似乎有人来了。也许是孟小帅他们,也许是小5他们。 章回一直侧着脑袋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没人说话。 章回小声说:“我完了。” 我说:“怎么了?” 章回说:“他们来了。” 我说:“谁来了?” 章回说:“警察来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章回说:“门外应该是9个人,后面三个脚步比较重,他们是来自基层的警察。中间5个脚步很轻,他们是特警。这些人都拿着枪,我闻到了枪油的味儿。前面那个人脚步声最大,她应该是服务员。” 我忽然感觉章回是个天才。 果然,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门口。过了十几秒钟,有人敲响了门,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先生,打扫卫生。” 章回好像一下就放松了,他说:“周老大,我到终点了,以后咱俩肯定见不着了。在罗布泊这些天,你给了我信任,我非常非常感激,我会想你的。” 说都我心里很难受。 门外的女孩又说话了:“有人在吗?” 章回把那叠人民币掏出来,放在了床上,然后挤出了一丝笑,说:“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当警察了,你自己多小心。” 我使劲点点头。 门外的女孩已经掏钥匙开门了。 章回突然掏出刀子,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门外的人听着,你们要是敢进来,我就杀了他!” 我全身一冷,一动不敢动了。 第八十二章:大家听说过青蛙可以土遁这一无解的现象吗? 我进了派出所,那个矮个警察看到了我,他说:“周先生,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和这个吸毒的男孩是一起的,我想问问,他会受到什么处罚?” 矮个警察说:“如果他只是首次吸食,量不大,应该拘留10天到15天吧。” 我说:“他会被关在哪儿?” 矮个警察说:“拘留所啊。” 吴城只有一个拘留所,在城南。我专门坐出租车去看了看,铁大门,两层灰色小楼,院子里停着几辆警车。 四周都是沙土,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植物。 碧碧会逃出来吗? 回到度假村,回到房间,天已经黑了。 现在,我只有等待。 我掏出手机,打开我的新浪微博看了看,很多人还在那个“求证”的微博下留言,500多条了。 我又打开我的贴吧看了看,有个贴子,标题叫《大家觉得周老大的精神还正常吗?》(作者:3303fy)。 还有个贴子,标题叫《周德东所有长、中、短篇小说中,最厉害的boss是谁?说明理由!》(作者:张清兆),把我看笑了。 又看到一个贴子,标题叫《大家听说过青蛙可以土遁这一无解的现象吗?》(作者:大蛇丸的容器),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 现在,我摘一些留言,如下—— 大蛇丸的容器:不知大家有米听说过,把青蛙用东西扣(罩)住,上面再压点重物,第二天再看,上面的物品完好,没有动过的痕迹,但里面的青蛙不见了。大家有试过的吗?我不敢抓呃。 何云炙:没试过,假的吧?放瓷砖上呢? 大蛇丸的容器 :放到瓷砖上也行,只要让它挨着地面就行! 我的同事一男生说他小时候试过,确实不见了。好像电视也播过,好像用什么那种摄像机监视了一宿,什么也没发生。青蛙还在。但是把摄像机撤了,青蛙就不见了。好奇怪啊!我一直很好奇!吧里的大家有兴趣的有条件的试试呗,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嘿嘿。 何云炙:哪天我试试……蛤蟆行不? 大蛇丸的容器 :嗯嗯!!! 一定要告诉我结果呀!灰常好奇!!! 静待小十:假的。用一塑料盒罩住,上面盖三块红砖。第二天起来青蛙还在。青蛙下面是地板砖。 我是天真的孩子:印象最深刻的是,两条蚂蟥把三只挺大的青蛙吸干血,浮在水面的样子……姿势是一只青蛙趴在另一只身上,还有一只在咬着某只的腿…… 如意而来:忍者神蛙!难道会如“控制论之父”维纳所说:从理论上说,人可以通过一条电线传输……接下来,再把“有线”升级成“无线”就o了! 0苏幕遮0:太惊悚了…… 我是天真的孩子:就因为惊悚至今难忘…… 吧友118.183.173.*:是真的啊,我拿蛤蟆试过,也没了。 漂舟子:是真的。 1sempty:这么神奇捏! 吧友218.206.252.*:假的!俺试了,结果还在。 这不一样的天空:第二天还在的青蛙很明显道行不够。 名不好就受气:神帖…… kinor2:有意思,居然看到这样的帖。我真的记不清楚几岁了,可能是七八岁吧,在老家农村傍晚抓到个青蛙,因为知道这东西冬天会打洞冬眠,一时性起,也是小孩心理,弄了堆泥巴把青蛙裹住摁到地上,第二天早上去看,泥巴外面还是原样,里面青蛙没了,地面很硬。 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今天看到这样的帖,怪有意思的。 大蛇丸的容器:我只知道,蛤蟆好像会装死,突然就躺在那儿,肚皮朝上,鼓鼓的。但当你把它放到地上,它嗖地就会起来逃跑,吓死人了tot 疯神轮:我无法解释,却是是真的,我小时候用一个脸盆盖住了青蛙(其实是癞蛤蟆)然后用一个有20斤的方石头压住了脸盆,第二天石头和脸盆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翻过脸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我当时不是想实验,而是小时候比较坏,只是想抓住青蛙玩儿,所以这样做了,但它确实没了,地面还是水泥地。 月溶于水:土遁,土中潜航之术。 oxiaohaio:的确是真的啊,我以前也抓过青蛙,也是放在脸盆下,上面也是压了很多砖,准备第二天玩儿的,结果青蛙不见了。貌似蝴蝶也有这种功能,我抓了两只蝴蝶放到瓶子里,塞了个塞子,第二天也不见了,就是很奇怪。 大蛇丸的容器:果然……人类对这个大自然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563097916:东北人有没有?这边农村防止青蛙土遁,在上面压一块红布就好了。东北人貌似对红布、红绳有特殊感情。 大蛇丸的容器:为什么压红布呢?难道有镇邪的作用之类的? oxiaohaio:我就是东北的。 大蛇丸的容器:你好啊,我是长春的。 弯弯璐比:青蛙会遁地??? 紫忧蓝1:我试过刺猬,很奇怪地没了,没原因的。 颜色门徒29号:把它盖着么?我小时候有一次把刺猬用绳子栓柱子上,第二天不见了,但那是因为它把绳子咬断了…… 花溅花开花又落:我试过的,小时候放十块钱,上面压了大石头,第二天石头盆儿都在,钱没了。我也是很奇怪。很奇怪的没了。没原因的。我的钱…… 475246287:是真的,我试过,前提条件是:要用密闭的东西罩住,比如脸盆等,用带洞的东西罩住则青蛙逃不掉,很邪门。 nagatoyukln:听着邪乎,我咋就是不信呢! …… 夜越来越深。 我严密地聆听走廊,走廊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走过…… 碧碧会突然回来吗? 想想大家谈论的青蛙土遁现象,我有点毛骨悚然。 有人说,压一块红布青蛙就跑不掉了,如果碧碧真是类人,那么应该在他的拘留室四周放点什么东西,才能阻止他溜走呢? 不,囚禁碧碧并不是目的,我恰恰期盼他逃出来。只要他逃出来,那就证明他和小5以及丛真都不是人类! 我看了看手机,过了午夜了,已经到了15号。 明天,明天就有火车离开了! 我有些激动起来,我即将回到我过去的生活了! 可是……我能这么轻易地离开吴城吗? 我的心里没底了。 有人! 我竖起耳朵听,很快就确定,走廊里有人在行走!这个人走得很轻很轻,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他每走一步都高高抬起脚,脚尖先落在地毯上,然后是脚心,最后是脚跟…… 我从床上爬起来,同样高抬脚轻落步,慢慢朝门口移动。 我的速度非常慢。 不过,我不敢快走,怕弄出声音来。如果门外这个人是碧碧,他的听觉肯定都集中在我的房门内。 我不怕错过他,他走得跟我一样慢。 终于,我来到了门口,从猫眼朝外看。 走廊里亮着幽暗的灯,一个人影闪过,由于猫眼角度问题,他离开了我的狭小视野。我想了想,轻轻打开门,探出脑袋去,走廊里已经没人了。 我住在3019房间,碧碧住在3018房间。刚才蹑手蹑脚走过去的人,只能是碧碧,他迅速打开房门,钻进去了。 就算是这样,他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房间的猫眼黑着。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碧碧的房间前,听。 没有一丝动静。 如果一个人正常回到房间,肯定会洗漱或者洗澡,哪怕只是铺床,总会弄出声音。但是,碧碧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 毫无疑问,此时他正通过猫眼朝外看我…… 我赶紧缩了一下脑袋。 碧碧对面那个房间有动静,我的注意力转移了。 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闷闷的,听不清。 我慢慢走过去,趴在门板上听,渐渐听清,有个女人在娇嗲地叫,床板被压得“吱呀吱呀”响。一直听不见男人出声。 我陡然明白了,刚才从我门口走过去的那个人是“包小姐”,她正在这个房间做生意。 我松了一口气,离开门板,准备回房间了。 经过几秒钟的延迟,我的心突然“嘭嘭嘭”地狂跳起来,忍不住再次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女人的叫声就像a片,越来越放浪。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上一次做爱是哪一年了? 我无意间看到了走廊里的摄像头,顿时感觉自己太猥琐了,立即直起身子,端正了一下表情,然后迈着君子的步伐,走回房间。 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刚迈出几步,碧碧的房门“哗啦”一声,突然被拽开了。 我一下就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碧碧站在门口,房间里黑乎乎的,走廊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他直直地盯着我。 我像木橛子一样愣在了原地。 过了半天,我才说话:“你……怎么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我……疯了? 是的,我从吴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看出了一个字,一个很凶险的字…… 你可以说,也许只是有点像。我不这么看。经历了罗布泊的一系列奇异事件之后,我相信,那就是一个字! ……我把地图关掉,把手机装进了口袋。 孟小帅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没有接。 估计是吴珉打来的。 孟小帅并没有发现我的神态异常,她在跟我说话:“周老大,你觉得吴珉这个人怎么样?” 我说:“你更他更熟悉啊。” 孟小帅说:“我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 我说:“他很聪明,很能说。未来,他可能成为一个大人物,也可能成为一个没有底线的小人。” 孟小帅说:“有道理。” 说着,她的电话又响起来,这次她接了。 果然是吴珉,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很清晰:“小帅,你在哪儿呢?” 孟小帅说:“我和周老大出来兜兜风。” 吴珉说:“我也坐出租车兜风呢,要不,我去找你们,咱们锵锵三人行?” 孟小帅说:“我们回度假村了。” 吴珉说:“那好吧,我也回去了。拜拜。” 孟小帅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们到了度假村的时候,吴珉正在门口东张西望。显然,他在找孟小帅。 我们下了车,吴珉就跑过来。 我敏感地问:“没……发生什么事吧?” 吴珉说:“没有,我接你们来了。” 其实,我盼望出点事儿,比如,吴珉突然告诉我:季风回来了。或者:度假村所有的工作人员突然都不见了…… 我认为这个吴城有问题。 可是,它一直没什么问题,这反倒让我不安。 中午,大家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郭美和白欣欣坐在了一起。 白欣欣的胃口很好,一个人喝了两瓶啤酒。他很幸福地说:“等我出去之后,要把在罗布泊发生的事写成一部小说,肯定畅销全中国!” 孟小帅说:“周老大是作家!” 白欣欣白了我一眼:“他写他是主角,我写我是主角。” 我一直低头吃饭。我没有闲心跟他贫嘴。 郭美说:“会拍电影吗?” 白欣欣说:“肯定会,而且是3d的。” 郭美说:“到时候千万别忘了小妹妹哟!” 匆匆吃完午饭,我提前离开了,回了房间。 关上门,拉上窗帘,我再次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继续观察吴城的街道。 那些街道确实组成了一个字,这个字是“虚”。当然,跟规范的字不同,相邻的笔划是连着的。 我把地图比例放大,“虚”字就变小了;我把地图比例缩小,“虚”字就变大了。 我查了一下在线字典,“虚”字的第一个解释就是——空,比如:虚无。 我们的度假村位于虎字头的最右侧。 那个不存在的市政府,正处在上面那个“点”上。 这个吴城是虚无的,虚假的,虚幻的? 女服务员那甜美的微笑怎么解释? 那些敬业的出租车司机怎么解释? 那些警察神秘的警察怎么解释? 那些高楼大厦怎么解释? 我们这些天住的房间,吃的饭菜,经历的事情,都怎么解释? 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疯了? 有人敲门,我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服务员,先生,请问需要打扫房间吗?” 我迟疑了一下。 难道又是警察设的计?上次,他们是抓章回,这次他们抓谁?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胖乎乎的,很可爱的模样。她身后没人。 我说:“进来吧。” 女孩就进来了。 我住酒店的时候,很少让服务员打扫房间,觉得她们太辛苦了,我能自己收拾尽量自己收拾,但是今天不同,我要跟一个吴城的人聊一聊。 女孩进门之后,先收拾床铺。 我站在她背后,说:“丫头,你贵姓?”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姓黄。” 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你叫我小黄就行了。” 我说:“我不是坏人。” 她说:“我们有规定,不允许跟客人聊天的。” 我说:“噢……” 女孩的动作很麻利,她把床铺好,又去收拾卫生间了。 过了一会儿,我走过去,又问:“你觉得吴城怎么样?” 她回过头来,微笑地问:“什么怎么样?” 我说:“你喜欢这个城市吗?” 她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 我突然说:“你觉得这个城市存在吗?” 她再次看了看我,有些疑惑:“先生,您说什么?”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继续说:“我觉得这个城市是假的。” 她笑起来,说:“您真会开玩笑。” 我认真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不再笑了,同样很认真地看了看我,说:“我从初中的时候就来吴城了,生活了这么多年,它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我盯着她,又说:“我怀疑你也是假的。” 她愣了一下,小声说:“先生,您能让开吗?我该吸地了……” 我让开一条路,她从我旁边走过去,然后拿起吸尘器,开到最大档,开始吸地了。满房间都是吸尘器的噪音:“呜——” 看得出来,她不想跟我说话了,只想赶快搞完卫生,然后离开。 我不依不饶:“你并不知道你是假的!你以为你是小黄,你以为你在这个度假村上班,其实,你的身体,你的感觉,你的记忆,你的梦想,你的生活,统统都是假的!” 她关掉了吸尘器,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她看着我,竟然说了一句非常令我意外的话:“既然我有身体,有感觉,有记忆,有梦想,有生活,那我就是真的。” 我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反驳她,她已经收起吸尘器、抹布和垃圾袋,匆匆走出了我的房间。 房门关上之后,我再次糊涂了——我还正常吗? 我坐在沙发上,问自己:三减一等于几? 我在心里答:二! 三减一是等于二吗?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没错儿,就是等于二! 看来,我没疯。 很快,我又不自信了,一个成年人,可能自己问自己三减一等于几吗? 我疯了? 我闭上眼睛,安定了一下狂躁的思绪,然后对自己说:你的内心那么强大,不可能疯的,是这个世界疯了。 嗯,这个世界疯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又想:一个人正常人,可能认为这个世界疯了吗? 说说章回。 章回被带到公安局,他竹筒倒豆子,都招了,当天晚上就被移送到了看守所。 吴城看守所位于城北,黑漆漆的大门,国徽高悬。高墙之上拉着铁丝网,岗楼上的武警荷枪实弹,来回走动。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 章回的牢房总共12个犯人。 狱警把他送进来之后,“哐当”一声,牢门就锁了。那个狱警意味深长地朝里看了一眼,然后离开。 章回夹着一床薄薄的旧被子,那是看守所给他发的。 他站在门口,打量整个牢房。 11个犯人都坐在通铺上,盯着他。灯光昏黄,那些人都穿着黄色囚服,被剃了秃头,深一块浅一块,闪着青光。 让章回感到奇怪的是,睡在头铺的人,应该是牢头狱霸,可是他长得很瘦小,大约30岁左右,双眼就像睡不醒似的,蔫蔫地看着章回,并不凶。他的身上裹着被子。 睡在二铺的人,却长得五大三粗,头顶有道长长的刀疤,十分明显。他也大约30多岁。 章回是东北人,这里关押的都是西北人,肯定欺生。所谓东北虎,西北狼,章回只有做牛做马的份儿。 果然,刀疤喝道:“站好了!” 章回赶紧立正站好了。 刀疤问:“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章回小声说:“杀人……” 按理说,大家都应该害怕杀人犯,杀人就得偿命,一个快死的人,他怕什么呢?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 至少,同牢房的人也应该给予杀人犯一点点的尊重,他毕竟不是贪污犯,或者强奸犯。 刀疤却笑起来:“杀人犯?******,你胆子不小啊!怎么杀的,给我表演表演。” 章回站在原地,把被子放在地上,真的表演起来——举起手,好像抓着一把刀子,一下下朝下刺…… 刀疤说:“够了够了!太血腥了,老子不想看了!带进来多少钱?” 章回把狱警扣押单掏出来,恭恭敬敬地走过去,递给了刀疤。 刀疤看了看:“才他妈800多块钱?” 章回说:“对不起……” 刀疤说:“看你挺老实的,我们就不搞你了,你欠我们一顿揍,先攒着,等哪天犯了规矩一起算账。奶妈,教教他规矩。” 通铺上一个胖乎乎的犯人立即对章回喊道:“过来!” 章回赶紧就过去了。 奶妈站在通铺上,居高临下,指指头铺那个瘦小的犯人,对章回说:“头铺那个人叫杨立东,他是我们大哥,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铁门一开,干部最大;铁门一关,大哥最大。懂了吗?” 章回赶紧说:“懂了。” 奶妈扔给章回一块肥皂,说:“你去洗澡吧,要洗干净,别把病带进来。” 蹲便器旁边,有个水龙头,离地面1米高。章回脱光了衣服,蹲在水龙头下,“哗哗”洗起来。水很冷。 杨立东打量着他的裸体,眼神依然蔫蔫的。 洗完之后,章回穿上了衣服。 奶妈又说:“现在,去面对墙壁,背监规。一会儿我要考你。” 监规贴在牢房尽头的墙上,旁边就是杨立东的头铺,章回小心地走过去,在监规前站得笔直,然后开始背。 牢房里安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章回慢慢转过脑袋去,看杨立东。 杨立东没说话,跟章回对视,杨立东旁边的刀疤大喝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章回没理刀疤,他对杨立东说话了,声音很小,听得出来他很不好意思:“今晚上我能睡你的铺吗?” 刀疤一下跳起来:“你说什么!” 杨立东蔫蔫地伸出手,挡住了刀疤,他很诚恳地问章回:“为什么呢?” 章回没有回答他,只是小声说:“如果你坚持要睡在这儿,那我就睡在你身上。” 第八十四章:无头人 章回把英吉沙小刀顶在了我的脖子上,一下凉到了我的心里。 章回附在我耳边低声说:“这样就不会连累你了。” 门被打开了,那个服务员一闪身就躲开了,露出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果然是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 其中一个喊道:“放开人质!放下刀子!” 章回把刀子一扔,就举起了双手。 我没有立即跑开,还回头看了章回一眼,他并不看我,只是木木地望着那些警察。我一步步走到门口,然后顺着走廊慢慢朝前走,眼泪流下来。 我听见特警们冲进去了,他们好像把章回按在了床上,铐上了手铐…… 又一个兄弟走了。 他说得对,他肯定是死罪,今日一别,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经历了生生死死,大起大伏。老实说,我挺喜欢这个兄弟的。 可是,他走了。 现在,我们只剩下了5个人…… 我下了楼,走到度假村一个偏僻角落,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这时候尚早,阳光静静照下来,暖暖的。有风,吹在脸上凉凉的。 几辆警车陆续开走了。 度假村恢复了平静。 一只黑褐色的胡兀鹫在天空上盘旋,不知道是吉兆是凶兆。 小5、丛真、碧碧他们走出来了,小5那个网友跟在她旁边,拎着最大的两只箱子。他们把箱子放在车内,然后纷纷上了车,一前一后开出了度假村。 我听着那引擎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这小城,多么寂静。 季风到古墓了吗?她能适应那种非人的生活吗? 浆汁儿,布布,衣舞,徐尔戈,魏早,号外,黄夕,警察张回,蒋梦溪,周志丹,鲁三国,马然而,老丁……他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吗?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怆。 我想打个电话,说说我的悲怆,可是竟然找不到一个人。 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前妻和我分手了,她和女儿美兮在遥远的法兰西。唯一跟我比较亲近的人就是季风了,她现在在茫茫荒漠中,下落不明。还有谁? 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认识无数人。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只剩一声叹息。 太阳越来越火辣了。 我站起身,走出度假村。我以为我们明天会离开吴城,我想去街上转转,最后再看它一眼。 有人喊我,我回头看,孟小帅跑过来:“周老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孟小帅我感到十分亲切。 我停下来:“怎么了?” 孟小帅:“章回被抓了?” 我说:“那是他的归宿。” 孟小帅的神态一下黯淡了,过了半天才说:“这个傻子,要是早点去自首,还能判得轻点儿……” 我说:“就算他去自首,也是死罪。” 孟小帅:“不一样!如果他去自首了,至少被枪决的时候,他的灵魂能平静一些。” 我说:“有道理。” 孟小帅:“明天我们真的就走了?” 我说:“难道你想去救他?” 孟小帅:“你借我一个胆儿,我也不敢啊。我是说,我们明天真的能离开罗布泊吗?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孟小帅随意一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就阴了:“难道我们还会遇到什么事儿?” 孟小帅:“反正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说:“走吧,我带你去转转。” 孟小帅说:“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我说:“不用,你现在很漂亮。” 我和孟小帅在度假村门口坐上出租车,朝市中心开去。 我坐在后座上,孟小帅坐在副驾位子上。 我观察这个司机,白白净净,戴着眼镜,更像个知识分子。我从他头顶的后视镜里看看自己,脸色被晒得黝黑,胡子拉碴,倒像个果农。如果我能回到兰城,我会第一时间在微博上晒照片给你们看。 车开动之后,走出不远,安全带警报“嘀嘀嘀”地响起来。 我说:“孟小帅,系上安全带。” 她这才想起没系安全带,赶紧系上了。安全带警报解除。 走出一段路,前方有个短发女孩在拦车,她绕过我们,朝后面跑过去了。后面又来了一辆出租车。 我说:“这个女孩很面熟,她好像也住在我们那个度假村。” 孟小帅说:“对于女孩,你们男人的眼睛就跟猎人一样。” 我说:“代表所有同性,表示同意……” 过了会儿,孟小帅说:“周老大,以后你还会再来这个地方吗?” 我说:“你呢?” 孟小帅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她说:“我可能还会来。” 我说:“跟吴珉一起来吗?” 孟小帅鄙视地哼了一下:“他?” 我说:“我们团队这些男人,你更喜欢谁?” 说完,我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孟小帅有点为难地想了想,半天才说:“如果只有这几个人,那我比较喜欢章回。” 我不想搭理她了。 我开始打量这辆出租车,出租车很新。 我从前座背后抽出杂志翻看,杂志也是新的,散发着纸张的香气。 我把杂志放进前座背兜里,看窗外。 窗外是那个柒天商场。这个城市有两个柒天商场…… 我突然对司机说:“师傅,你带我们去市政府。” 司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市政府?” 我说:“怎么了?” 孟小帅问我:“周老大,我们去市政府干什么?” 我说:“我去办点事儿。” 然后,我继续看那个司机。 司机好像不知道市政府在哪儿,他把车速慢下来,眨巴着眼睛,嘴里嘀咕着:“市政府……” 我说:“你不知道市政府在哪儿?” 司机说:“我还真不知道……” 我一下就火了,我感觉这个城市在玩我,这个司机在玩我。我说:“你连市政府都找不到,还开什么出租车!” 孟小帅赶紧打圆场:“可能在市政府上班的人都不坐出租车,有公车。周老大,你别急,我手机上有导航仪……” 接着,孟小帅打开了导航仪,定位“市政府”,然后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按照导航仪走就行了。” 司机有些惭愧地说:“好的……” 导航仪说话了,是个电子女声:“前方去往目的地,吴城市政府。车辆位于洪洞大街,前方400米请掉头……” 司机一直按照导航仪的指示行驶,经过很多陌生的街道,竟然越来越偏僻。 我说:“市政府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呢?” 孟小帅说:“别急,这有3公里呢。” 出租车终于开出了市区,来到了郊外,两旁是无边无际的荒漠。导航仪说话了:“前方接近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司机把车停下来,回头很迷茫地看我。 我望着窗外,心里一片黑暗。这里哪有房子! 孟小帅四下张望,然后说:“可能市政府搬了,我的导航仪很久没更新了……” 我掏出手机,上网,查询吴城地图,市政府就在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难道地图也没有更新? 直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才知道,地球长得正像一颗脑袋,它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嘴巴……我只是不知道,它的四肢在哪儿。如果仔细琢磨这件事,那会让我疯掉。 现在,我把吴城看成是一个人的躯体,那么,市政府就是它的脑袋,可是,脑袋不见了! 无论怎么说,只要脑袋不见了,剩下的躯体就是一具尸身。恐怖的是,它的血还在流着——看那川流不息的公交车、物流和行人;它的每个细胞都在工作着——各个职能部门都在正常运转,各个商家都在正常营业;它的骨骼同样在发育——街道通畅,楼房笔直…… 孟小帅说:“我们继续找吗?” 我说:“师傅,拉我们回城吧。” 司机掉头,然后问:“回城去哪儿?” 我说:“市中心。” 司机说:“具体什么地方呢?” 我说:“随便哪个路口。” 司机就朝回开了。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来到了繁华地带,司机依然很抱歉,提出不收我们车费了。孟小帅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硬是塞给了他,然后就跟我下了车。我注意到,车费是39元。 出租车开走之后,孟小帅说:“陪我去逛商场吧。” 我说:“我要去市政府。” 孟小帅说:“你要上访啊?” 我掏出电话,拨打114,查到了市政府的电话,接着我拨了过去。谢天谢地,不是空号,只是没人接。我不甘心,继续拨。 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来,对方是个中年女子,她的语气很柔和。 我说:“请问,是市政府吗?” 中年女子说:“您打错了,这是住宅电话。” 我说:“对不起,114给了我这个号码……” 中年女子说:“没关系,以前也有人打错过。这个电话过去是市政府哪个部门的,早就变了,114一直没更正。” 我突然说:“您家用这个号码多长时间了?” 中年女子说:“5年了吧。” 我说:“噢,谢谢,打扰了。” 放下电话,我又一次糊涂了——我刚刚进入吴城的时候就听说,吴城刚刚建立5年,是个新城市。而这个中年女子则说,5年前,这个电话号码曾经是市政府某个部门的…… 这件事也不能深想,太恐怖了。 正巧有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我拦住了他:“先生,您知道市政府怎么走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说:“麻烦了……” 他走过去之后,我对孟小帅说:“走,我们回去吃午饭吧。” 孟小帅说:“我早就饿啦!” 在返回度假村的出租车上,我掏出手机,打开吴城地图,反复看。最后,我把市区地图缩小,缩小,再缩小,俯瞰这座小城的全貌—— 工厂,学校,小区,医院,酒店,公园…… 街道横七竖八…… 看着看着,我发现那些街道组成了一个字!天那么热,我的寒毛却一下竖起来了…… 第八十五章:离开罗布泊的通行证 章回满口异乡口音,又是新来的,他竟敢直接挑衅牢头狱霸! 杨立东涣散的眼神开始渐渐发光,似乎一个被遗弃在南极多年的人,终于见到了人类。 整个牢房的犯人都吓傻了。 刀疤胆怯地看了看杨立东,说:“大哥,您别生气……都怪我们没有调教好。”然后,他杀气腾腾地盯着章回,慢慢站起来:“你真他妈是吃了豹子胆啊!” 杨立东再次伸手挡住了刀疤:“慢着,让我跟他聊聊。” 章回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杨立东。 杨立东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章回说:“不知道。” 杨立东说:“整个吴城,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没有人不知道我。噢,也难怪,你是外地人。” 章回说:“对,我是齐齐哈尔人。我很好奇,你的名气为什么那么大呢?” 杨立东笑了:“因为我凶残啊。” 他转头问刀疤:“凶残这个词用得怎么样?” 刀疤连连点头:“恰如其分!” 章回说:“那你总共打过多少次架?” 杨立东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至少有300次吧。” 章回说:“打人,还是被人打?” 杨立东说:“就算是300次的话,那么应该是299胜1负。” 章回说:“1负?” 杨立东说:“那天我喝多了,躺在马路边不省人事,正巧一群人找我寻仇,他们总共7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从此我经常跟年轻人说,热爱健康,远离酗酒。” 章回说:“后来呢?” 杨立东说:“后来他们7个人都躺在马路边不省人事了。” 章回说:“299胜?吹牛吧?我不信。” 刀疤赶紧说:“前几年,我在外头遇见了大哥,不识相,被大哥一脚踢出了脑震荡!” 章回睁大了眼睛,对杨立东说:“那你得踢多高啊!” 杨立东谦虚地笑了笑:“小时候学过几天跆拳道,后来没坚持下来。” 停了停,杨立东问章回:“哎,你打过多少次架啊?” 章回不好意思地说:“七八次吧,都是在念书的时候,毕业之后就不打了。” 杨立东好奇地问:“几胜几败呢?” 章回更不好意思了:“多数是被人打……” 杨立东同情地点点头:“正常。” 章回问杨立东:“那你杀过人吗?” 杨立东把身上的被子撩开,脚腕上竟然戴着沉重的脚镣!他说:“你该问我杀过几个人?” 章回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你杀过警察吗?” 杨立东重新把被子盖上,说:“你该问我杀过几个警察?” 章回很服气地点点头:“确实凶残。” 杨立东说:“看在我们很聊得来的份上,我让你睡二铺吧!” 章回马上摇了摇头:“不,我要睡头铺。” 杨立东愣愣地看着章回,似乎不理解了。 他的刀疤一直站着,他突然从床上扑下来,直接把章回扑倒了,他摔在水泥地上,脑袋被磕得“哐当”一声。 接着,刀疤按着他,一拳拳砸在脸上。 其他犯人也冲过来,跟着刀疤一起揍章回。 这些人有经验,只打人,不出声。章回也不叫,牢房里只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并没有引起狱警的注意。 几分钟之后,刀疤终于停手了,其他人也停手了。 刀疤站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章回。 章回满脸都是血,他挣扎着爬起来,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很费力地看了看杨立东,杨立东的表情不再和善,他死死盯着章回,双眼充满了杀气。 章回又看了看刀疤,看了看其他那些犯人,咽了一口血水,嘶哑地说:“我错了……” 刀疤这才坐在床铺上,依然在喘:“你没那么硬的骨头,装什么钢管!去,背监规!” 章回摇摇晃晃地走到监规前,面向墙壁,站直了。 大家都看他。 过了一会儿,章回再次慢慢转过头来,小声对杨立东说:“今晚上我能睡你的铺吗?” 杨立东皱皱眉头,转头看了看刀疤。 刀疤再次站起来。 章回突然把眼睛射向了刀疤:“你别动,我只想问他!” 章回的眼神和声调透着死神一般的冷,竟然把刀疤吓住了。他就那么站着,犹豫地看着杨立东。 章回的眼睛又转向了杨立东:“我只要你一句回答。” 杨立东说:“不能。” 章回突然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把塑料牙刷,“啪”一声撅断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两根半截牙刷分别抓在了两只手里,直接朝杨立东的两只眼睛戳过去。 看得出来,他绝不是在吓唬人。 他使尽了全身力气,动作就像闪电,两只拳头撞在杨立东的眼眶上,他仰面摔在床铺上,一边翻滚一边“哇哇”惨叫起来。 章回踉跄了一下,收回手来,站稳了,他手里的两截牙刷已经不见了,都是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杨立东的。 章回并不在意杨立东的眼睛,他拽着杨立东的脚镣,直接把他拖到了二铺上。然后,他坐在头铺上,问刀疤:“你睡哪儿?” 刀疤“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哥!我睡地下!” 狱警来了,迅速打开牢门:“谁在打架?” 没人敢说话。 章回举起手来。 杨立东在嚎叫。 狱警冲过来,给章回戴上手铐,押出牢房,送到了禁闭室。 很快,医护人员就赶来了,把杨立东弄到了医务室…… 章回缩在禁闭室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吃完晚饭之后,孟小帅和吴珉出去转了,白欣欣和郭美在假山旁聊天。 我一个人离开度假村,去了火车站。 我第一次来这个售票厅,只有我和季风两个人,这次人就多了,大约有20几个。看来,大家都知道明天有火车。 我对这个城市有点放心了。 我带着其他4个人的身份证,排在了队伍最后。 速度很慢。 我四下打量这个售票厅,棚顶挂着一排红灯笼,装饰用的,很喜庆。墙上有电子列车时刻表,有标语,有违禁物品告示…… 终于排到我了。 售票员是个大姐,穿着铁路制服,挺好看的。 我说:“5张,去敦煌的。” 说完,我紧张地盯着这个售票员的脸。我真怕突然出现什么麻烦,比如她说:对不起,去敦煌的票已经卖光了…… 没有。 售票员看都没看我,收了钱,放进数钞机,“哗啦啦啦啦……” 接着,她在电脑上“噼里啪啦”输入信息,打印机“吱啦啦”响起来。我们的火车票出来了! 售票员把火车票和零钱塞出来,我把它们装进口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您!” 售票员并不在意,说:“下一位。” 我快步走出售票厅,拿着火车票反复看——它就是我离开恐怖罗布泊的通行证啊! 火车明早9:42发车。 我赶紧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度假村。 孟小帅和吴珉,白欣欣和郭美,他们都回来了,4个人聚在孟小帅的房间里,正在等我。 我把火车票发给他们,孟小帅高兴地跳起来:“终于他妈回家啦!” 吴珉掏出钱,数了几张,然后塞给我,:“我和小帅的。” 我说:“不要给我钱了,算我请客。”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大咧咧地说:“不给就不给吧,路上我们买吃的。” 郭美说:“那不好吧?” 我说:“很好啊。” 郭美说:“他们买吃的,我买什么呀?” 我说:“你买喝的。” 白欣欣把火车票放进钱包,起身离开:“我要养足精神,去睡觉喽。” 我说:“都睡吧,明天要坐20多个小时火车呢。” 也许是太兴奋了,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踏实。 吴城很安静。 度假村很安静。 我的房间很安静。 后半夜的时候,我好不容易迷糊了,忽然听到有人走动,我似乎睁开眼睛看了一下,竟然是季风,她站在我的床头,在月光中看着我,很悲伤地说:“周老大,我回来了……” 我猛地醒过来。 梦。 我翻个身,再次迷糊了,又感觉有动静。这时候,我的脸对着窗户,有个人从窗户跳进来,是令狐山,他咄咄逼人地问:“你把季风藏在哪儿了?” 我再次惊醒。 还是梦。 是不是季风遇到什么不测了呢? 天亮之后,我们5个人收拾好了行李,在餐厅吃了早点,退房,然后离开。 我感觉什么地方有双眼睛在看我,回头找了找,终于看到了那个“小黄”,她站在楼梯拐角处,远远地望过来。 我朝她摆了摆手,算是告别,她一闪身就躲开了。 来到火车站,我们排队过检票口,终于看到了站台上的火车!火车上写着:吴城—敦煌。 上了车之后,我们才发现乘客并不多,整个车厢都空空荡荡的。 我们是软卧,我、孟小帅、吴珉、郭美4个人一个包厢,白欣欣在另一个包厢。我们去看了看他,他那个包厢只有他一个人!他四仰八叉地躺在下铺上,把行李放在了对面的下铺上,正在哼歌儿。 火车启动了! 孟小帅突然抱住吴珉,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郭美一边扭一边唱:“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多么奇妙的际遇!翻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绿光在哪里!……” 谁都想不到,火车行驶不到10分钟,“呼哧呼哧”停下来了!接着,广播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各位乘客,终点站到了,请您携带好自己的物品,按顺序下车……” 第八十六章:这个城市是循环的 火车开动的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难受。 火车越来越快,窗外闪过一座座楼房…… 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难受了——此时此刻,季风应该在火车上。 她是来找我的,现在我走了,她却留在了这片荒漠上。 我甚至很为章回惋惜,如果他当初没有杀人,此时此刻,他也应该在火车上。 吴珉只会粘女孩,他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兄弟。白欣欣只会把不脱鞋的双脚放在雪白的铺位上,让自己舒服,他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兄弟。 只有章回。 他会坐在我的身边,保持静默。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儿,他都会低声说:周老大,你别管了,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吧。我来解决。 如今,章回被关进了死囚牢,再也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湿了。 孟小帅和吴珉爬到了上铺,郭美唱累了跳累了,坐在对铺上,跟我一起看窗外。 走着走着,火车一声长鸣,接着就慢下来,慢下来,终于停下了。 孟小帅从上铺探出脑袋,说:“没出城怎么就停了?” 我说:“可能是临时停车。” 接着,广播员的声音就响起来:终点站到了…… 我一下站起来。 孟小帅说:“怎么回事儿!” 我说:“你们等着,我去问问。” 我出了包厢,快步走到车门处,果然看见一个列车员站在车门下的站台上,面带微笑。 我说:“怎么不走了?” 列车员:“先生,终点站到了。” 我说:“终点站?” 列车员:“是啊,吴城北站。” 我说:“我们上车那一站是什么站?” 列车员:“始发站是吴城南站。” 我说:“这趟火车只从南站开到北站?” 列车员:“是的。” 我说:“要是我们不下车呢?” 列车员:“您什么意思呢?” 我说:“接下来,这趟火车要开往什么地方?” 列车员:“45分钟之后,我们将开往南站。” 三三两两的乘客,提着行李从我旁边走过去,走向出口。他们似乎就是要来北站的。我觉得他们都是一场巨大骗局的群众演员! 我跳到站台上,朝火车车厢看了看,牌子上确实写着:吴城—敦煌。 我对列车员说:“那牌子写着啊,从吴城开往敦煌!” 列车员很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把南站称为吴城站,把北站称为敦煌站。” 娘的,我花了几千块钱,只从南站坐到了北站! 我没有发火,我知道,就算我火冒三丈也无济于事,我们始终被某种神秘的东西玩弄着。 我慢慢走回了包厢。 我知道,我们完了。 如果说,我们在荒漠深处遇到了那个神秘的小孩,那只是某种怪胎;如果说,我们被古墓下的类人追杀,那只是两个种类的仇怨;如果说,我们看到了通往地心的大门,那只是未解之谜;如果说,我们看到了类似ufo的第二个月亮,那只是高科技…… 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这座走不出去的吴城了。 它更可怕,散发着森森鬼气。 孟小帅、吴珉、白欣欣、郭美都走出了包厢。 孟小帅急切地问我:“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收拾行李,下车。” 孟小帅一下叫起来:“为什么!” 我说:“这趟火车只从南站到北站。” 白欣欣恼了:“周大作家,你他妈带我们上错车了?” 孟小帅瞪了白欣欣一眼:“你别瞎抱怨好不?周老大,你慢慢说,到底是这么回事?” 我说:“我早就怀疑,我们走不出这座城市。等了这么多天,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了火车,它只从南站到北站,然后再从北站到南站……” 郭美软软地靠在了包厢的墙壁上。 孟小帅也被吓住了,她低低地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我不知道。” 吴珉试探地说:“我们租一辆车,自己离开呢?” 我说:“只能试试了。” 我带着他们4个人,提着行李下火车,走过那个列车员面前的时候,她彬彬有礼地说道:“欢迎下次乘坐,再见。” 我回头看了他们4个人一眼,他们似乎很害怕这个列车员,都纷纷低头躲避着她的眼睛。 走出出站口,我看了一眼路牌,写着:敦煌大道。 我掏出手机查了查,朝前走一站路,就有一家租车公司。 我们去了。 租车的人不多。 我去办租车手续,他们4个人坐在长椅上等候,警觉地东张西望。 看起来,这就是一家租车公司,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并不在意我们。只有一个女孩微笑着问我:“先生,您要租车吗?”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慢慢地说:“是的,我想租一辆7座越野车,有吗?” 女孩在电脑上查了查,然后说:“有的。租多长时间?” 我说:“1天。你们可以异地还车吗?” 女孩问我:“哪个城市?” 我说:“库尔勒。” 女孩说:“可以的,我们在新疆十几个城市都有网点。” 我说:“谢谢。” 她递给我一张合同单,说:“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就行了。” 我接过合同单,看都没看,直接签了字,递给她。 她说:“请提供你的证件。” 我把身份证递给了她,然后继续观察她的脸。 这么好看的一个女孩,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她的头发黑中微微有点黄,前不久应该刚刚烫过,有卷儿,但不明显。她的鼻子挺高的,鼻翼左侧有一颗小米那么大的痣,画着淡妆,右侧眉毛描出了一道黑印儿,不注意看不出来。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面写着一行挺俗气的汉字:我是90后!…… 这样一个真真实实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交钱的时候,郭美走过来,抢先把钱付了。 一名男子带我们出去提车了。 我们来到旁边一个宽阔的停车场,随便选了一辆卡其金色的越野车。那个男子让我们查看车体,我说:“不用了。” 我甚至都不相信这辆车的存在,查看什么? 那个男子很认真地帮我们记录了车身上的刮痕,然后把车钥匙递给我,说:“好了,先生,您可以开走了。” 我上了车,孟小帅和吴珉坐在后排,白欣欣和郭美坐在最后一排,开走了。 租的车只有半箱油,我首先寻找加油站。绕来绕去,我竟然来到了东郊,在秋的度假村附近,终于找到了一家加油站,我开进去,加满了油,然后驶离。 车上有导航仪,我设定了目的地:库尔勒。 按照导航仪的指引,我慢慢朝前开。身后那4个人一言不发,都在紧张地朝窗外张望着。 我看到了东郊那家柒天商场。 我开过去,继续朝西。 白欣欣说:“我们不会又开回那片沙漠里吧?” 孟小帅说:“乌鸦嘴,说什么呢?” 我说:“只要能离开这个城市,我宁愿回到罗布泊。” 郭美说:“为什么?” 我说:“这个地方很诡异。我怀疑……它是假的。” 郭美叫起来:“假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 朝外看看,车辆和行人川流不息,大家的表情都那么认真,似乎很忙碌。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卖泥人,大声吆喝着。一个大约3岁的男孩要买,大人不给他买,拉着男孩要离开,男孩坐在地上哭起来…… 白欣欣又埋怨起来:“你说你带我们来的这个地方!真他妈坑人!” 他当然是在指责我。 我火了,但是我压制着自己,没有表露出来。 孟小帅说话了:“白欣欣,你说清楚点儿,谁带你来的?” 白欣欣说:“他呗!” 孟小帅说:“你摸着良心说,带你来的那个周德东和开车的这个周德东,是一个人吗?” 白欣欣说:“如果当时我们跟着他,他也会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他不是把令狐山和季风都带来了吗?” 孟小帅说:“靠!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不讲理的。” 白欣欣并不老实,他靠在靠背上,说:“我再信他一次。要是他不能把我带出这个鬼地方,我肯定不跟他混了。” 开着开着,我又看到了柒天商场,噢,这是西郊那家柒天商场。 我继续朝西开。 吴珉说话了:“我们不能埋怨周老大,从始至终,他一直为大家操心,我们遇到的麻烦,应该是天意,人算不如天算。不过,我也理解白欣欣,他表面看起来是在埋怨周老大,其实他是着急,为大家着急。” 我从后视镜看到,孟小帅扬起手要打吴珉,又把手收回来:“我真怕油了手!” 我一直沉默着开车。 走着走着,我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我又看到了柒天商场! 难道我绕回来了? 不可能啊!我一直都在沿着一条路朝前走,始终没有拐弯儿! 我没有吭声,继续朝前开。同时,我不时地望着窗外,记下这家商场附近的店铺。 我又开了半个多钟头,再次看到了这家柒天商场!它附近的店铺一模一样! 我知道,完了,我们肯定走不出去了。 过去,我以为总共有两家柒天商场,一个在东郊,一个在西郊,其实我错了,只有一家! 就像你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点,一直朝前走,不拐弯儿,最后你还会回到最初的那个点上。 这个城市是循环的! 第八十七章:我梦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毫无目的地朝前开。 孟小帅警觉了:“周老大,都一个多钟头了,怎么还没出城啊?” 我再次看到了秋的度假村,我无精打采地说:“我们接着住下吧……” 孟小帅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在绕圈子。” 白欣欣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怎么开的车啊!换我开!” 我不理他,把车开进了度假村,停好,然后回过身去,对他们说:“我从东郊开到西郊,一直没拐弯儿,又从西郊开到了东郊……” 孟小帅瞪大了眼睛:“闹鬼了!” 我说:“我们住下来吧,一起商量商量对策。我现在脑袋里是一团乱麻。白欣欣,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开车试试。” 他不说话了。 孟小帅说:“那先住下吧……周老大,你要个大房子,我们住一起吧,我害怕……” 我说:“嗯。” 我们5个人把车停好,重新搬下行李,走进了宾馆大堂。 一个女孩在值班,她正在给一个胖子办理入住手续。两个保安拎着警棍在转悠,他们的皮肤很黑,长相都挺敦厚的。 我望着那个胖子的背影,在想:他应该是外地人,不然不会住宾馆,那么,他是真人还是假人? 我走到前台,等那个胖子办完了,问那个女孩:“请问,有5人房间吗?” 这个女孩在电脑上查了查,说:“有,在三楼。” 我说:“我们登记一间。” 这时候电话响了,这个女孩对我说:“您稍等。”然后把电话接起来:“您好,我是前台……您是会议预定吗?好的,21个人……3天……没问题……” 我盯着她的脸,又一次感到恐惧了——既然吴城是假的,这个女孩也是假的,可是,她的表演太逼真了! 假如此时我没有站在她面前,我正在开车寻找出城的路,她还会在这里打电话吗? 想着想着,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打完电话,这个女孩查看了我的身份证,收取押金,把钥匙递给我……最后,她微笑着说:“希望您玩的愉快。” 我走到孟小帅他们跟前,拎起行李,说:“走。” 房间很大,但是放了5张床,就显得很拥挤。 我们分散地坐在床边,都不说话。 窗外的天依然那么蓝,蓝得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布。 郭美先说话了,打破了沉默:“我们报警吧……” 我说:“吴城不存在,我们却在网上查到了它的信息和地图,因此……我们用的网络其实也是假的。” 孟小帅说:“我说呢,网速那么快……” 我说:“我发过微博,很多读者还留言了,现在看来,那都是假的。” 白欣欣说:“为什么总认为是假的?说不定是人造的阴谋。” 我看了他一眼。 只有他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躺着,没有脱鞋子,他脚下的床单被踢得皱巴巴,脏兮兮的。 我说:“你坐起来,要不然,你就把鞋脱了。” 他没有动,很无赖地说:“既然都是假的,还怕把床单弄脏吗?” 我实在不想搭理他。 孟小帅考虑了一下,说:“周老大,对呀,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害我们?” 我说:“没人有这么大的力量。” 停了停,吴珉说:“那么,我们跟家里通电话……也是假的?” 我说:“假如我们能走出去,你回家之后问问你家人,他们肯定没接到过你的电话。” 郭美突然说:“报警吧!” 我说:“吴城是假的,警察也是假的。” 我忽然感觉我的口气那么冷酷。 孟小帅说:“那章回他……” 我说:“鬼知道他被弄到哪去了。” 郭美说:“如果什么都是假的,那我们吃的东西肯定也是假的,我们来吴城这么多天了,应该早饿死了啊。” 我说:“我们在吴城也许只是……一瞬间。” 郭美愣愣地看我。 我说:“我的意思是,这里的时间也是假的。” 郭美说:“这么说的话,1层和2层也是假的,我们在三层,怎么没有掉下去?” 我说:“我们并不是在三层。空间也是假的。” 孟小帅说:“周老大,这次真的吓到我了……” 吴珉突然恶狠狠地说:“我们去搞炸药,把这个地方炸了!” 我说:“炸药也是假的。” 吴珉泄气了:“那怎么办!” 白欣欣又说话了:“实在不行我就留在这儿了,泡个妞,结婚生孩子,也挺幸福的……” 我说:“这里的女人都是假的,生了孩子也是假的。” 孟小帅说:“周老大,我们……会不会也是假的啊!” 我看了看她,十分肯定地说:“我们是真的。” 孟小帅说:“我们步行也走不出去吗?” 我说:“我想能走出去,只是我们会再次回到罗布泊,继续被困。” 孟小帅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自从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我就感觉到了它的存在,我相信你们也感觉到了。现在,我想我们是进入了它的大脑里,或者说,进入了它的想象中。” 孟小帅说:“我头脑简单,不理解你的话,你具体一点。” 我想了想,冷不丁说:“幻术。” 所有人都看我。 孟小帅说:“幻术?” 我说:“几句话说不清楚。接下来,我们只有等待,以静制动。” 晚上,白欣欣躺在靠窗的床上,第二张床是吴珉,第三张床是孟小帅,第四张床是郭美,第五张床是我。 大家没有脱衣服,和衣躺下了。 关了灯之后,白欣欣去了趟厕所,此人很不文雅,传来“哗哗”撒尿的声音。每个人都不说话。 他出来后,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弄得床板“吱呀吱呀”响。 月亮很美,让我想起西部歌王王洛宾的歌《半个月亮爬上来》。他活着的时候,我在西安采访过他。不知道他在天之灵会不会想到,他歌里的“半个月亮”,同样照在这个不存在的城市之上。 白欣欣第一个睡着的,我听见他在磨牙,“咯吱咯吱……”听起来很是凶狠。 一个人讨厌,睡着了也讨厌。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要宽宏大度,磨牙不是他能控制的…… 不知不觉,我也睡着了。 在这个夜晚,我竟然梦见了一个人,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出发来罗布泊之前,我曾经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在绿水中央,笑着朝我招手…… 三次我都从梦中惊醒了。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问大家,来罗布泊之前,有没有做过一个有关沙子和水的梦? 想不到,孟小帅、布布、白欣欣、魏早、号外、章回、徐尔戈……都做过这个梦!只不过大同小异。 当时我就觉得,我们来罗布泊是命运的安排…… 是的,这一夜,那个身上披着金色花朵的女子,再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又看到了那一大片水域,四周都是沙子,她站在绿水中央,笑着朝我招手。 我有点害怕,远远地看着她。 她轻飘飘地从水面上朝我走过来。 我有些紧张,我担心,当她走近之后,我忽然发现,原来她是我的一个熟人,比如,她是季风,或者是死去的浆汁儿,再或者是躺在我旁边的孟小帅…… 在梦中,躺在我旁边的不是郭美,而是孟小帅。 她越来越近了,我渐渐确定,我不认识这个女子。 我看清了,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她很年轻,头发怎么会是白色的呢?我首先想到,她染过,或者戴着假发。她穿着一条连衣裙,上面缀满了金色的花朵,我只能理解为那是一件演出服。在梦里,我还很疑惑——这里没有人迹,她演出给谁看呢? 她的脸很白,不是恐怖片女鬼的那种白,而是那种高贵的白。 她笑着看着我,似乎想搭话。我感觉,她的表情有点像……推销保险的。 我静静地等着,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终于,她停在了我面前,轻轻地说:“你还不明白吗?” 我说:“明白……什么?” 她说:“你真的不明白?” 我说:“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就朝回走了。 我很害怕她停在我跟前,更害怕她离开。她走了,就把谜底带走了。 我叫了她一声:“哎,你能告诉我吗?” 她回过头来,无奈地说:“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然后,继续朝前走了。 我不知所措了。使劲地想,我很笨吗?我到底不明白什么呢? 她越来越远,回到了那片水域,终于消失在天水之间了,我的视野中只剩下黄沙,绿水,蓝天,烈日…… 我突然醒了。 不知道此时是夜里几点钟,天好像阴了,四周一片漆黑。 我感觉有风,很冷。 我忽然意识到,我是被冻醒的。 我瞪大眼睛朝上看,隐隐看到了星星!我伸手朝身下摸了摸,都是沙子!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软件照了照,发现我、郭美、孟小帅、吴珉、白欣欣一字排开,都躺在空天旷地中,我们的房间不见了,度假村不见了,吴城不见了! 第八十八章:《恐怖漂流》1 我们明明躺在度假村三层的房间内,一觉醒来,度假村不见了,我们躺在罗布泊沙漠上! 我在鬼狐小说中,看过类似的故事——某书生进京赶考,路上救了一只狐狸,这一夜,他投宿一家荒村客栈,老板没有收他房钱,还叫出女儿陪他喝酒。女儿送给书生一块手绢,叮嘱他,万一遇到灵异之事,这块手绢可以辟邪…… 现在,我竟然亲自遇到这种事了! 那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楼房,那么多街道,那么多人……就像驴皮影,光没了,什么都没了。6天时光,就像短短一场梦! 我突然哈哈大笑。 沙漠昼夜温差大,冷风吹着我,瑟瑟发抖。我一边抖一边笑,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 吴珉先醒了,他迷迷瞪瞪问了句:“周老大,你怎么了?” 他马上发现环境不对,坐起来,慌乱地四下乱摸,接着一边推孟小帅一边叫起来:“你们快起来!快起来!” 孟小帅、郭美、白欣欣都醒了。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白欣欣突然跳起来,撒腿就跑。 我不笑了,大声喊道:“你回来!” 他一下停住了。 我说:“你干什么去?” 他说:“废话,跑啊!这地方明显在闹鬼!” 我说:“到处都是沙漠,跑到哪儿都一样。回来吧,我忽然很想给你们讲个故事。”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没人跟他一起跑,最后,他回来了。 孟小帅颤巍巍地问:“周老大,你要……讲什么?” 我说:“跟吴城有关的。” 这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听。 我就讲起了一个漂流的故事—— 为了便于记住,我把故事里的4个人分别称为——猫,兔子,狐狸,大鹅。 大鹅就是我了。 17年,我混在北京。当时,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就是猫。 我和他的关系有点特殊。 我算是他的崇拜者,或者说追随者。 猫不是明星,不是诗人,不是发明家,不是持不同政见者。那么他是干什么的呢?他从事一种比较古怪的行业,被多数人排斥和戒备,多数人里的多数人根本就不相信,因此我不提也罢,你们知道那是一种神秘的行业就好了。 我信他。 而且,我有点怕他。 我是通过一个老同学认识他的,后来,我和他联络比较多,偶尔还一起喝喝酒。当然,他滴酒不沾,只是我一个人喝,他喝饮料。他从来不谈跟他那行业有关的事儿,他只谈时事和人生。 但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老实说,我想拜他为师。 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她叫狐狸,我陷入极度悲伤中不能自拔。我想他能帮上我。听到这儿你们会认为他是个催眠师,错了。你们又会猜他是个通灵师,也错了。 不要乱猜了,那真的是一种冷僻而隐秘的行业,说出来你们会害怕。 狐狸是怎么死的呢?有一次,她去京南漂流,掉进水里呛死了,几秒钟的事儿。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不爱我,我却爱她爱到了骨头里,心肺里,血液里。如今她去了天国,我的单相思变成了空相思…… 一天,我对猫提出了我的想法,求他收我为徒,我说我想再次看到亡故的狐狸,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半天才说:“大鹅,你疯了吗?我只是个中学数学老师!” 我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知道你能做到。”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你爱信不信吧。” 我再次见到猫是在一个多月之后,他放暑假了,而且多了个女朋友,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听说移民美国了,她回到中国跟猫见面,猫天天陪着她,两个人玩得上天入地。猫长得挺帅的,只是多少有些阴柔,正像他的名字。不过,据我所知,女孩一旦爱上他就魂牵梦绕的,不知道这跟他的那种地下行业有没有关系。 那个漂亮女孩就是兔子。 这次我们见面,猫带上了兔子。我们在一家咖啡馆里闲聊,我突然对他们说:“明天我们去漂流吧。” 猫愣愣地看了看我:“漂流?去哪儿漂流?” 我说:“京南啊。” 既然猫不同意收我为徒,我就想让他们陪我去狐狸淹死的地方看一看。 也许女孩天生喜欢漂流这项运动,兔子在一旁高兴地说:“我喜欢我喜欢!” 猫说:“我不喜欢。”然后他看了看兔子,说:“我们不是说好明天带你去买衣服吗?” 兔子抓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买衣服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啊。我从小就喜欢漂流,爸爸从来不带我去,你就带我去玩玩吧!” 猫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太危险了。” 兔子说:“漂流都穿着救生衣,有什么危险的!” 猫还是说:“反正我不会带你去的。”然后他有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在怪罪我不该提这个建议。 我一点都不后悔,静静地看兔子。兔子如此爱漂流,我看猫怎么对付。 果然,兔子说:“你不去就算了。大鹅,你带我去。” 我又看了看猫。 猫想了想,嘟囔了一句:“任性……好了好了,一起去吧。” 猫确实跟常人不一样,开始的时候他好像就有某种预感,执意不去漂流。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你们肯定更好奇了——猫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只想告诉你们,那是一种失传的方术。 第二天,我开车去接了猫和兔子,然后朝京南进发。 京都四周的水一条条干涸,到处黄土飞扬。朝南行驶100多公里,翻过一座座山,有一条老引河顽强地流淌着,透着十足的野性,多处落差,声若惊雷。这是京都界内唯一一条可以漂流的河。 我们先走国道,后走省道,再走县道,路况越来越糟。中午,我们在一户农家吃了饭,然后朝大山里进发。 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 天气闷热,四周的绿色越来越浓厚,一路上不见一个人一辆车,这路好像专门为我们铺设的。 我发现,公路上有一条白线,把公路一分为二,无疑我应该走右侧。可是,明显右侧窄,左侧宽。 我对他们说了这个疑问。 猫也说:“奇怪!为什么两边的路不对称呢?” 我说:“哦,我明白了!这样是对的,左侧靠着山体,右侧临着悬崖,应该给对面的车多留一点路。” 猫不会开车,他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兔子朝前看了看,说:“你们都错了。” 我说:“怎么错了?” 兔子说:“看,箭头!” 我朝路面上看了看,右侧的路面上果然有一个白色的箭头指向前方。兔子说:“这是单行道!左侧才是行车道,右侧那是应急车道!” 我和猫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猫突然哈哈大笑,接着把我这个一年驾龄的“老”司机嘲笑了好半天。 ……这都没什么。 随着离狐狸出事的地方越来越近,我的话越来越少了。 兔子问我:“大鹅,你累了吧?” 我说:“不累。” 终于到了漂流处。只有一间平房,一个值班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旁边有个巨大的电风扇,正在摇头摆尾对着他吹。 门口竟然连一个卖水的商贩都没有。 我叫醒了那个值班员,然后买了三张票,带着猫和兔子走进了那间平房旁边的石头门。 值班员说,我们要沿路朝前走一个钟头左右,才能到达漂流的地方。漂流一个钟头,到了终点,有人开车带我们回到入口处。 我发现这几乎是一座没被开发的野山,树很密草很深,各种虫子叫个不停,很远的地方才有隐隐的水声。没有台阶,脚下只是一条时断时连的土路,它唯一的功能是指引我们的走向。 我爬过很多山,只感觉这座不一样。不能说荒凉,应该说它太天然了。让人想起美剧《迷失》中的那座岛——有架飞机失事了,掉在了一座神秘的岛上,那群幸存的乘客在茂密的森林中遇到各种各样的怪事…… 兔子一直拉着猫的手,走在我的后头。她始终低头走路,她还问猫:“不会有蛇吧?” 猫说:“不会!” 他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蛇,只是一句安慰罢了。 我一边走一边在大脑中模拟着这样一个画面——几个月前,狐狸是怎么走过这条路的…… 路越走越不像路,我们如同在森林中探险。始终不见一个人,难道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来漂流? 我感觉听不到猫和兔子的脚步声了。回头看,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叶和草叶。 等了好半天,猫和兔子才在那些密匝匝的叶子中露出来。兔子看到了我,远远地说:“你确定方向对吗?” 我说:“进了石头门,只有一条路。” 兔子说:“你打电话问问工作人员。” 我掏出票看了看,果然有电话。可是掏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我说:“不会错,继续,要走一个钟头呢。” 没见到蛇。一路上,没见到任何一个活物。 走着走着,我渐渐慢下来,跟猫和兔子走在了一起。 猫一直低头看路。他和兔子都穿着丁字拖鞋。 我发现,虽然他不抬头,但他的鼻子偶尔抽动一下,动作很隐蔽,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他是不是动用了他的特别功能,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 我想说点什么,派遣山路的寂寞,于是就开口了:“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这里的资料——你们想不想听?” 猫说:“说说吧。” 我说:“今年,这地方至少死过4个人,都属于横死。” 兔子说:“大鹅,你别吓我们啊!” 我说:“走山路最适合讲点恐怖故事啦。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猫冷不丁抬起头来,说了句:“是5个。” 第八十九章:《恐怖漂流》2 接上一章——我在睡梦中醒来,发现我们入住的度假村不见了,整个吴城都不见了,我们躺在沙漠上! 我正在给他们几个人讲故事。 白欣欣听得不耐烦了,他说:“我们天当被地当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有闲情逸致听你讲鬼故事?” 我说:“听完之后,也许你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不做声了。 我继续讲—— 当时,我听了猫的话,愣住了。 兔子看了看他,替我问了:“你怎么知道?” 猫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兔子继续朝前走。 这次,他们走在了我前头。 我回过神来,跟了上去:“对,其实是4起事故,总共5个人。” 兔子还在问猫:“你说啊,你怎么知道?” 猫继续看地上:“我也在网上看过。” 我知道他在哄兔子,我确定,这些信息是他走进这座山里之后嗅出来的。 兔子回头问我:“那些人不会是漂流的时候淹死的吧?” 我说:“有个老头,就住在这座大山里,他私自制作爆竹,结果发生爆炸,炸死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兔子说:“还有呢?” 我说:“还有一起事故,也是三年前的事儿,那些天下过一场暴雨,发生了山体崩坍,有个来写生的大学生被砸死了。” 兔子朝上看了一圈:“今天不会有石头落下来吧……” 我继续说:“还有一起事故发生在两年前,一个母亲带着儿子来漂流,结果撞到石头上,母亲当场昏厥,儿子11岁,想去救妈妈,不幸被河水冲走了……那次死了两个。” 兔子停下来,有些不满地对我说:“大鹅,你带我们来玩儿,到了这里又说这些,什么意思嘛!” 我朝前指了指,说:“看。” 前门是个拐弯处,坐着一个老头,在卖什么东西。这时候我们已经走了40多分钟了。 兔子大声说:“我要买水!”说完就朝前跑过去了。 我看了看猫,猫了看我,然后一起跟过去。 老头不卖水,他的面前摆着十几颗手榴弹。那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孩子玩的一种爆竹玩具,用纸一层层缠出来的,做得很逼真,上半截是黑的,小半截是黄的,大小比例跟真的一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种易爆物在城里是坚决不允许卖的。 兔子没买到水,却被这种玩具吸引住了,伸出手想拿起一颗看看。我制止了她。 那个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看就是山里的居民,脸膛黑黑的,很质朴。 我问:“能炸响吗?” 老头操着当地口音说:“能啊,很响的。” 我问了价钱,然后拿起一颗,拉开音信,立即滋滋冒出了蓝烟,我赶紧投出去,却掉进了不远处的水洼中。我以为被水一淹,肯定变成了哑弹,没想到,几秒钟之后,它在水里爆炸了,“轰隆”一声,水花炸起了一人高。 老头得意地笑了:“好玩儿吧?” 我交了钱,然后对兔子说:“这个很危险,你不能玩儿。” 兔子也被那巨大的爆炸声吓着了,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很郁闷地朝前走了。 猫跑到前面的小溪处,捧起水洗了洗脸,然后对兔子喊:“很凉!这是山泉,来,你喝点吧。” 兔子就跑过去,捧起一捧,咕咚咕咚喝起来。 我朝后看了看。那个老头已经被树木遮蔽了。 猫我看过来。 我朝他们走过去,也捧起一捧山泉喝了,确实凉,味道有点涩。 我直起身,再次朝后看了看。 猫很敏感地问我:“你看什么?” 我说:“那个可怜的老头,估计这一天只有一个生意……” 我们又在树木中穿行了20多分钟,前面终于开阔了。 我们看到了河流,很平缓,却没看到管理橡皮筏的人。估计还得朝前走一段路。 河的对面是雄壮的大山,山石嶙峋,上面顽强地生长着一丛丛植物。 都是静物,只有一个活物在移动,因此很显眼。那应该是个男性,在斜对岸,离我们大约一里路。 兔子先看到的,她大声说:“那里有人!是不是在那里坐橡皮筏啊?” 我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其他人,就说:“应该是吧。可是,他怎么在河对岸呢?” 猫:“我们离他近一点再说。” 于是我们沿着河朝前走,终于跟他只隔着一条河了。那河只有大约50米宽。他旁边并没有橡皮筏,他在山脚下抱起一块很大的石头,吃力地走到河边,扔进水里,“轰隆”一声。接着,他再次回到山脚下,再抱起一块很大的石头,再走到河边,再扔进水里…… 谁都看得出来,这种劳动是没有意义的。 兔子看看猫,又看看我:“他在干什么?” 我哪知道!我对着那个人喊了一声:“师傅,在哪儿坐橡皮筏?” 他没听见,继续搬石头。 我又喊了两声:“师傅!——师傅!——” 他把石头扔进河里,终于朝我们这边望过来。他的脸很黑很黑。 我又喊道:“麻烦一下,在哪儿坐橡皮筏?”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前指了指,然后又继续搬石头了。 我们只好继续朝前走。 走朝一段路,兔子朝后看了看,她显然对那个人的行为很不理解。 猫也朝后看了看。 兔子对猫低声说了句话,风正好朝我这里吹,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却被我听见了,她说:“那个人旁边扔着一些东西,好像是画架……” 兔子说完这句话,猫一下就呆在了原地。 他猛地回过头来,问我:“你听见兔子说什么了吗?” 我也愣住了,小声说:“听见了……” 是的,近几年这里总共有5个人横死,一个私自制作爆竹的当地老头,一个死于山体崩坍的美术系男生,一对漂流的母子,还有一个刚才没来得及说,那就是几个月前淹死的狐狸…… 刚才,我们看到了一个老头,卖手榴弹爆竹。又看到了一个很像学生的男孩,在山脚下莫名其妙地搬石头。那么接下来,会不会看到一对母子在河上划着橡皮筏朝我们招手?也许,还会看到狐狸…… 猫的鼻子毫不掩饰地抽动起来,接着他警觉地说:“我们好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兔子瞪大了双眼。 刚才我们跋涉了一个多钟头,那条断断续续的路在各种枝叶的遮挡下暗无天日,难道它把我们引到了冥界? 我弱弱地说:“朝前走走再说吧……” 我们不可能返回去。 现在看来,那条来路更加叵测,还不如继续朝前走,这里毕竟阳光明亮,地界开阔。说实话,他们也没有返回去的勇气。 继续朝前走了大约两公里,终于看到了四五个人和十几只橡皮筏,还晒着很多橙色的救生衣。那些工作人员横七竖八地躺在树荫下聊天。 这些总应该是正常人了。 我跑过去,交了票,一个工作人员操着当地口音说:“去拿吧,两只筏子,4支桨,3件救生衣。” 我们三个人穿上救生衣,把两只橡皮筏拖到了河边。 我又回到那些工作人员跟前,问了句:“师傅,我们在路上见到了一个卖手榴弹的老头,你们认识吗?” 那个人毫不客气地说:“胡扯,这地方哪有手榴弹!” 我说:“是爆竹,做成了手榴弹的样子。” 那个人说:“不可能!山里禁止烟火,会让他卖爆竹?” 猫和兔子都听到了,他们远远地望过来。 我又说:“我还看到一个人在河边搬石头,他是……” 那个工作人员不解地问:“搬什么石头?” 我说:“从山脚下搬石头朝河里扔。” 那个工作人员看了看其他的工作人员,说了句:“疯子?”四五个人同时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我很尴尬,转身来到河边,对猫和兔子说:“走。” 猫和兔子上了一只橡皮筏,我自己上了一只橡皮筏,开始漂流。 河水极其平缓,甚至看不出流动。两侧都是水草,很稠密,把桨插进去就被缠住了,根本划不动。 我们费了很大劲儿才把橡皮筏划到河流中央,慢慢朝前走了。这哪里是漂流,只能说是划船。 他们两个离我很远。我听不见他们说话,看不清他们表情。 水上闷热。我四下张望,回想狐狸生前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朝前划了大约几公里,河水的流速终于变快了,只需用桨控制方向。 天高,山壮,水深,草密,天地间只有我们三个人。这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了,不那么热了,凉风一阵阵拂面而来,我隐约听到了兔子开心的笑声。 又朝前划了几公里,河水有点急了,有几处落差还挺惊险。我们终于体验到了漂流的感觉。 河水再次变得平缓。 我朝前看去,除了猫和兔子那只橡皮筏,河面上又出现了一只橡皮筏,上面坐着两个人。他们的橡皮筏是黄色的,他们穿着橙色救生衣,在碧绿的水面上极其显眼。终于看到其他游客了。 当我再次抬头看的时候,我发现猫和兔子都不划了,他们愣愣地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而第三只橡皮筏已经漂到了我和他们中间的河面上。我看清了,上面坐着一个30多岁的女人,一个10多岁的男孩…… 第九十章:《恐怖漂流》3 孟小帅、吴珉、白欣欣、郭美显然被我的故事吓着了,都在黑暗中盯着我。 我说了,听了这个故事,也许就明白吴城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那么,既然这个故事是恐怖的,说明我们经历的事情注定也是恐怖的…… 我继续讲—— 我们漂流的时候,看到了一对母子! 那个男孩笑嘻嘻地朝着猫和兔子挥手致意。 猫和兔子为什么呆若木鸡——河水朝前淌,我们顺着河水朝下漂,而这只橡皮筏却逆着河水朝上漂! 我也呆住了,停止了划桨,愣愣地盯着这一对母女。 他们虽然不划桨,橡皮筏速度却不慢,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漂过去了,那个淘气的男孩改换对象,又举起水枪朝我射过来。我看到一股水射到了我的身上,低头看,救生衣却没有湿。再抬头,这对母女已经漂远了,那个男孩探着身子给水枪加水,母亲低声呵斥着什么。 是的,在这地方死去的人一一出现了! 我奋力划动双桨,朝猫和兔子靠近过去。他们没有动,一直朝那对母子消失的方向张望。很快我就追上了他们,我发现猫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见鬼了……” 我说:“是啊,很奇怪……” 猫突然咆哮起来:“还有多远到终点啊!赶紧离开这地方回家!” 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来过,应该快了吧……” 兔子几乎带着哭腔了,她说:“天黑之前能到吗?” 我说:“我在网上看过,漂流总共不超过两个钟头……” 兔子看了看猫小声说:“那我们快划吧,还能早点到……” 猫不再说什么,抄起双桨,愤愤地划起来。空天旷地,只有哗哗的水声。 我一个人轻些,不用怎么划,就紧紧跟在了他们后面。 转了一个大弯儿 ,山体把太阳挡住了。风更凉了。 朝前眺望,河面很是宽阔,不见一只水鸟,安静极了。 猫还在狠叨叨地划着船。兔子坐在船头,面朝他,偶尔朝我看过来。 平缓的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个东西。好像是石头,却好像比石头软,因为它一下下来回摆动着。 我大声说:“猫,前面那是什么?” 他们两个人一致朝前面看去。 那个东西是黑色的,闪着光泽,那应该是头发,披在脸上的头发。我们三个人全傻住了。河水推着橡皮筏在慢悠悠地朝它接近。这颗脑袋慢慢从水下升了起来,不长不短,刚刚蒙住脸,接着我就看到了脖子,那脖子被水泡久了,白得吓人,系着一根红绳儿,穿着两块自然的石子,那是狐狸最喜欢的项坠了。 兔子失声尖叫起来。 我没有害怕。现在,无需猫的帮助,我就见到我心爱的狐狸了。这里正是她淹死的地方。 这颗脑袋蒙地抬起来,把水淋淋的头发甩到了背后,死死地盯住了尖叫的兔子。接着,她的目光又由兔子转向了猫。她的眼睛猩红猩红的,应该是淹死时的样子。 我的爱,我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前面的水突然急了,橡皮筏越来越快,冲向了漂在水上的狐狸。猫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听见也叫起来,转过身疯了一样想爬出橡皮筏,这时候出现一个落差,大约一米高,下面有几块巨大的石头突出水面。还没等猫爬出橡皮筏,橡皮筏已经在落差中翻了过去。我的橡皮筏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冲过了那个落差,那一瞬间,我看到猫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有一点点红色,转瞬就被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我的橡皮筏继续朝前冲,我扭过头,看见兔子奋力游着,已经爬上了岸。而猫在河水中左冲右撞,显然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死了。 再看前面的水面,一片平静,刚才出现的脑袋似乎是个幻影。 我想抓住猫,却没有成功。前面是个转弯,长着茂密的芦苇。猫的身体朝前漂去,终于被芦苇挡住了。 我从橡皮筏里跳出来,游过去把猫拖上了岸。 他的鼻子下有血,没呼吸。 他死了。 两只橡皮筏漂远了。 我呆呆地坐在猫的尸体旁,不知道该做什么。 毫无疑问,是我害死了他。 我以为兔子会哭喊着冲过来,没想到,她很平静,她在岸边的草丛中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停在猫的跟前,伸手在他鼻子下试了试,然后哑哑地说了句:“他完了。” 我说:“你都看到了?” 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说:“手机还没有信号?” 我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已经湿透了。 我说:“没信号。” 兔子朝河面上看了看,说:“这些冤魂还会继续害我们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那我们朝前走吧,找到人,把他的尸体送回家。” 我试探地问:“不报警?” 她说:“他自己来漂流,自己撞死了,怪谁?我们要是说水里冒出了一颗脑袋,根本不会有人信。” 我想了想,说:“也是。” 接着,我看了猫一眼,站起来暗淡地说:“走,找人去吧。” 兔子在前,我在后,沿着河朝前走。 走着走着,她突然问了我一句:“你刚才还没有说,第5个人是怎么死的?” 我说:“噢,第5个死在这里的人是个女孩,她叫狐狸。” 兔子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说:“我认识她。” 兔子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我说:“几个月前的一天,她对父母说,她要去漂流,然后就离开家走了,结果再也没回来。第二天,她家人报警了,警方把她的父母带到老引河认尸,这才知道她淹死了。” 兔子说:“她一个人来漂流?” 我说:“工作人员说,那天是周末,来漂流的人很多,他们不记得接待过这个女孩,不知道她怎么就在河里淹死了。她没有橡皮筏,也没穿救生衣。” 兔子说:“那也许是自杀。” 我说:“可能吧。” 停了停,兔子突然说:“刚才在水里冒出来的那颗脑袋是不是她?” 我朝后看了看,半晌才说话:“不是她是谁!” 黄昏的时候,我们才见到了终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答应派一辆大面包车,把猫的尸体送回城。兔子说她一个人就可以了,让我自己开车回家。她不过是猫的女朋友,我不能把这些后事交给一个女孩,就说:“我开车跟在你们的后面,有事的话也有个照应。” 兔子说:“不需要。你走吧。” 我一个人驾车回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的心无比激动。 我终于弄死了他。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猫是干什么的了,他会幻术。 我爱狐狸,但是狐狸不爱我。为此我痛苦了很久。我只知道她喜欢一些有异能的人,除此之外,我对她毫不了解。为了窥探她的内心世界,后来我做了些不光明的事,进入了她的电脑。 我知道她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猫,此人是个中学数学老师,会幻术。而且我还在他们聊天的字里行间看出来,他们上过床,从那以后,猫一直躲着狐狸,而狐狸却对他穷追不舍。 在她死亡的前一天,我看到了她在qq上跟猫的聊天。 狐狸:明天我想去漂流,你能陪我吗? 几分钟之后,猫才回复:如果我没事就陪你。 再没有对话了。 我怀疑,猫把狐狸杀掉了。捋一捋事情的脉络应该是这样的,第二天他们通了电话,猫同意带她去漂流。猫用了幻术,狐狸以为他们买了票,进入了漂流区,穿上了救生衣,乘上了橡皮筏,其实那全是幻象,猫带着她从另一处潜入了漂流区,让不会游泳的狐狸在不真实的幻觉中扑进了深深的河水里,导致被淹死…… 老实说,我没有证据。我一直在狐狸的电脑中搜索直接的证据,却没有收获。 后来,我通过老同学,主动认识了猫。我的目的很明确,杀了他,为狐狸报仇。 暑假的时候,我终于把他和他女朋友带到了老引河。 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更大的秘密,我也会幻术,甚至我的道行比猫更强大。狐狸知道的,不过她为什么爱猫不爱我,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因为猫更帅。 现在你能猜到了,那个死于爆竹爆炸的老头,那个死于山体崩坍的男生,那对死于漂流的母子,都是我编的故事。 猫竟然知道老引河今年的死亡数据——5个!于是,我顺着他,编造了5个人惨死的剧情。 接着,我在深山里开始制造一幅幅幻象。顺便透露个行业中的秘密,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在水深草长的地方,更容易施放幻术。 我制造了那个卖手榴弹的老头。当时兔子想拿起一只手榴弹玩玩,被我制止了。如果当时她真的去拿手榴弹,会发现摆在眼前的手榴弹根本不存在。 我只是猫的崇拜者,他怎么都想不到,我也精通幻术,他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接着,我又制造了那个搬石头的美术系男生。 再接着,我又制造了那一对逆流而上的母子,他们还不停朝着我们挥手致意…… 最后,到了关键时刻,我要制造狐狸了。前面说,我希望通过猫的帮助见到幻觉中的狐狸,那完全是在撒谎。 并且,我来过老引河多次了,我知道那里有险滩。实际上,最险的地段就是猫被撞死的地方,几年内,有两个人分别在那里翻船被撞死,都是游客。 接近那个地段的时候,我让狐狸的幻影出现了。猫当然认得狐狸,他惊惶失措,果然翻进河里,撞在巨石上,死了。 我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总算对得起狐狸的在天之灵了。 狐狸,我没有白爱你一场。 半年之后,我去机场送个朋友,他办完了登机手续,进入了安检,我离开。 正当我要走出候机大厅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是猫,那是兔子…… 第九十一章:《恐怖漂流》3 孟小帅、吴珉、白欣欣、郭美显然被我的故事吓着了,都在黑暗中盯着我。 我说了,听了这个故事,也许就明白吴城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那么,既然这个故事是恐怖的,说明我们经历的事情注定也是恐怖的…… 我继续讲—— 我们漂流的时候,看到了一对母子! 那个男孩笑嘻嘻地朝着猫和兔子挥手致意。 猫和兔子为什么呆若木鸡——河水朝前淌,我们顺着河水朝下漂,而这只橡皮筏却逆着河水朝上漂! 我也呆住了,停止了划桨,愣愣地盯着这一对母女。 他们虽然不划桨,橡皮筏速度却不慢,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漂过去了,那个淘气的男孩改换对象,又举起水枪朝我射过来。我看到一股水射到了我的身上,低头看,救生衣却没有湿。再抬头,这对母女已经漂远了,那个男孩探着身子给水枪加水,母亲低声呵斥着什么。 是的,在这地方死去的人一一出现了! 我奋力划动双桨,朝猫和兔子靠近过去。他们没有动,一直朝那对母子消失的方向张望。很快我就追上了他们,我发现猫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见鬼了……” 我说:“是啊,很奇怪……” 猫突然咆哮起来:“还有多远到终点啊!赶紧离开这地方回家!” 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来过,应该快了吧……” 兔子几乎带着哭腔了,她说:“天黑之前能到吗?” 我说:“我在网上看过,漂流总共不超过两个钟头……” 兔子看了看猫小声说:“那我们快划吧,还能早点到……” 猫不再说什么,抄起双桨,愤愤地划起来。空天旷地,只有哗哗的水声。 我一个人轻些,不用怎么划,就紧紧跟在了他们后面。 转了一个大弯儿 ,山体把太阳挡住了。风更凉了。 朝前眺望,河面很是宽阔,不见一只水鸟,安静极了。 猫还在狠叨叨地划着船。兔子坐在船头,面朝他,偶尔朝我看过来。 平缓的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个东西。好像是石头,却好像比石头软,因为它一下下来回摆动着。 我大声说:“猫,前面那是什么?” 他们两个人一致朝前面看去。 那个东西是黑色的,闪着光泽,那应该是头发,披在脸上的头发。我们三个人全傻住了。河水推着橡皮筏在慢悠悠地朝它接近。这颗脑袋慢慢从水下升了起来,不长不短,刚刚蒙住脸,接着我就看到了脖子,那脖子被水泡久了,白得吓人,系着一根红绳儿,穿着两块自然的石子,那是狐狸最喜欢的项坠了。 兔子失声尖叫起来。 我没有害怕。现在,无需猫的帮助,我就见到我心爱的狐狸了。这里正是她淹死的地方。 这颗脑袋蒙地抬起来,把水淋淋的头发甩到了背后,死死地盯住了尖叫的兔子。接着,她的目光又由兔子转向了猫。她的眼睛猩红猩红的,应该是淹死时的样子。 我的爱,我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前面的水突然急了,橡皮筏越来越快,冲向了漂在水上的狐狸。猫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听见也叫起来,转过身疯了一样想爬出橡皮筏,这时候出现一个落差,大约一米高,下面有几块巨大的石头突出水面。还没等猫爬出橡皮筏,橡皮筏已经在落差中翻了过去。我的橡皮筏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冲过了那个落差,那一瞬间,我看到猫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有一点点红色,转瞬就被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我的橡皮筏继续朝前冲,我扭过头,看见兔子奋力游着,已经爬上了岸。而猫在河水中左冲右撞,显然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死了。 再看前面的水面,一片平静,刚才出现的脑袋似乎是个幻影。 我想抓住猫,却没有成功。前面是个转弯,长着茂密的芦苇。猫的身体朝前漂去,终于被芦苇挡住了。 我从橡皮筏里跳出来,游过去把猫拖上了岸。 他的鼻子下有血,没呼吸。 他死了。 两只橡皮筏漂远了。 我呆呆地坐在猫的尸体旁,不知道该做什么。 毫无疑问,是我害死了他。 我以为兔子会哭喊着冲过来,没想到,她很平静,她在岸边的草丛中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停在猫的跟前,伸手在他鼻子下试了试,然后哑哑地说了句:“他完了。” 我说:“你都看到了?” 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说:“手机还没有信号?” 我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已经湿透了。 我说:“没信号。” 兔子朝河面上看了看,说:“这些冤魂还会继续害我们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那我们朝前走吧,找到人,把他的尸体送回家。” 我试探地问:“不报警?” 她说:“他自己来漂流,自己撞死了,怪谁?我们要是说水里冒出了一颗脑袋,根本不会有人信。” 我想了想,说:“也是。” 接着,我看了猫一眼,站起来暗淡地说:“走,找人去吧。” 兔子在前,我在后,沿着河朝前走。 走着走着,她突然问了我一句:“你刚才还没有说,第5个人是怎么死的?” 我说:“噢,第5个死在这里的人是个女孩,她叫狐狸。” 兔子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说:“我认识她。” 兔子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我说:“几个月前的一天,她对父母说,她要去漂流,然后就离开家走了,结果再也没回来。第二天,她家人报警了,警方把她的父母带到老引河认尸,这才知道她淹死了。” 兔子说:“她一个人来漂流?” 我说:“工作人员说,那天是周末,来漂流的人很多,他们不记得接待过这个女孩,不知道她怎么就在河里淹死了。她没有橡皮筏,也没穿救生衣。” 兔子说:“那也许是自杀。” 我说:“可能吧。” 停了停,兔子突然说:“刚才在水里冒出来的那颗脑袋是不是她?” 我朝后看了看,半晌才说话:“不是她是谁!” 黄昏的时候,我们才见到了终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答应派一辆大面包车,把猫的尸体送回城。兔子说她一个人就可以了,让我自己开车回家。她不过是猫的女朋友,我不能把这些后事交给一个女孩,就说:“我开车跟在你们的后面,有事的话也有个照应。” 兔子说:“不需要。你走吧。” 我一个人驾车回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的心无比激动。 我终于弄死了他。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猫是干什么的了,他会幻术。 我爱狐狸,但是狐狸不爱我。为此我痛苦了很久。我只知道她喜欢一些有异能的人,除此之外,我对她毫不了解。为了窥探她的内心世界,后来我做了些不光明的事,进入了她的电脑。 我知道她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猫,此人是个中学数学老师,会幻术。而且我还在他们聊天的字里行间看出来,他们上过床,从那以后,猫一直躲着狐狸,而狐狸却对他穷追不舍。 在她死亡的前一天,我看到了她在qq上跟猫的聊天。 狐狸:明天我想去漂流,你能陪我吗? 几分钟之后,猫才回复:如果我没事就陪你。 再没有对话了。 我怀疑,猫把狐狸杀掉了。捋一捋事情的脉络应该是这样的,第二天他们通了电话,猫同意带她去漂流。猫用了幻术,狐狸以为他们买了票,进入了漂流区,穿上了救生衣,乘上了橡皮筏,其实那全是幻象,猫带着她从另一处潜入了漂流区,让不会游泳的狐狸在不真实的幻觉中扑进了深深的河水里,导致被淹死…… 老实说,我没有证据。我一直在狐狸的电脑中搜索直接的证据,却没有收获。 后来,我通过老同学,主动认识了猫。我的目的很明确,杀了他,为狐狸报仇。 暑假的时候,我终于把他和他女朋友带到了老引河。 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更大的秘密,我也会幻术,甚至我的道行比猫更强大。狐狸知道的,不过她为什么爱猫不爱我,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因为猫更帅。 现在你能猜到了,那个死于爆竹爆炸的老头,那个死于山体崩坍的男生,那对死于漂流的母子,都是我编的故事。 猫竟然知道老引河今年的死亡数据——5个!于是,我顺着他,编造了5个人惨死的剧情。 接着,我在深山里开始制造一幅幅幻象。顺便透露个行业中的秘密,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在水深草长的地方,更容易施放幻术。 我制造了那个卖手榴弹的老头。当时兔子想拿起一只手榴弹玩玩,被我制止了。如果当时她真的去拿手榴弹,会发现摆在眼前的手榴弹根本不存在。 我只是猫的崇拜者,他怎么都想不到,我也精通幻术,他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接着,我又制造了那个搬石头的美术系男生。 再接着,我又制造了那一对逆流而上的母子,他们还不停朝着我们挥手致意…… 最后,到了关键时刻,我要制造狐狸了。前面说,我希望通过猫的帮助见到幻觉中的狐狸,那完全是在撒谎。 并且,我来过老引河多次了,我知道那里有险滩。实际上,最险的地段就是猫被撞死的地方,几年内,有两个人分别在那里翻船被撞死,都是游客。 接近那个地段的时候,我让狐狸的幻影出现了。猫当然认得狐狸,他惊惶失措,果然翻进河里,撞在巨石上,死了。 我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总算对得起狐狸的在天之灵了。 狐狸,我没有白爱你一场。 半年之后,我去机场送个朋友,他办完了登机手续,进入了安检,我离开。 正当我要走出候机大厅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是猫,那是兔子…… 第九十二章:选错通道了 罗布泊沙漠依然一片漆黑。 风越刮越大了。 孟小帅有点害怕地问我:“周老大,你真的……会幻术?” 我说:“我只是在讲故事而已。大鹅是故事中的‘我’。” 她不再说什么了。 我接着讲这个故事的结尾—— 我在机场,看见猫和兔子推着行李车,兴高采烈地从入口走进来。 当时,我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象了。难道是我运用幻术太多,精神错乱了? 他们就要走过去了,我突然拔脚追了上去。 “猫!” 猫和兔子都停下来,回头看。 我走到他们跟前,惊诧地盯着猫的脸,然后大声问兔子:“他被抢救过来了?” 兔子看了看猫。 猫轻声说:“告诉他真相吧。” 兔子就说:“那天你看到的一切并不真实。” 我彻底傻了。 猫无聊地抬眼四周张望,显然不想再跟我说什么。他甚至还离开行李车,离开我们,到问询处跟工作人员问了问什么。 兔子继续说:“其实,猫早知道你爱狐狸,他也知道你一直怀疑是他害死了狐狸,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不过,他不知道你也会幻术。那天,你带我们去漂流的时候,是我发现你使用了幻术。你可能不知道,幻术有个漏洞——在现实中的特定条件下,视觉和听觉是不同步的,但是在幻术中却做不到。那天,你设置了一个人搬石头的场景,他离我们那么远,可是石头刚刚投进水里,我们就听到了巨响,那正常吗?告诉你,我比猫更精通幻术。当我意识到你在使用幻术的时候,立即想到刚才那个卖爆竹的老头也不是真的,接下来遇见的那一对母子自然也不是真的。我在想,你为什么要使用幻术吓我们?我猜到了,再下来你会让狐狸出现,你的动机是害死猫。于是,我也使用了幻术,让你看到一个假象——猫试图爬出橡皮筏,结果撞在石头上撞死了……” 猫在那边喊道:“老婆,完了吗?办手续了。” 兔子转过头去说:“马上。” 接着,她继续对我说:“凭我对猫的了解,他不至于害死哪个女孩。他对我说过,狐狸是因为爱他无望而自杀的,他为此很愧疚。我相信他的话。你不应该为没结果的爱折磨自己,更不该为没源头的恨折磨自己,好好活着。本来,我没想对你说这些,你以为猫死了,也挺好,至少你踏实了,没想到这么巧,今天遇到了,那我就只好竹筒倒豆子了。我已经为猫办理了移民美国的手续,今天我们就永远离开中国了,祝你好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猫也走过来了,说:“老婆,走了。” 我突然拦住了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大鹅,你还有事吗?” 我想了想,迷茫地说:“这一切不会都是你制造的幻术吧?” 他愣了愣,然后说:“现在你知道了,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最恐怖了。因此,我劝你,放弃这种方术吧,我和兔子都决定洗手了,到了美国之后,只过平常人的小日子。拜拜。” 然后,他和兔子说说笑笑地推着行李车走了,消失在众多乘客中。 我一个人继续傻站着。 天上有很多飞机飞过,也有很多飞鸟飞过,有的飞机像飞鸟,有的飞鸟像飞机…… 讲完之后,过了半天郭美才说:“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爱情故事……” 吴珉说:“周老大,你讲这个故事跟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有人在对我们使用幻术。” 白欣欣说:“周大作家,你又要玩捉内奸的游戏了?这里就我们5个人,谁有那么大能耐!” 我说:“这个人不在我们当中。” 白欣欣说:“就算有这个人,他也不可能制造出一座城市来啊——你靠谱点行吗?” 我说:“幻术不需要去建筑,它只需改变我们的大脑,就像你在梦里可能看到一个更大的童话世界,但那并不是真的。” 郭美说:“我同意周老大。” 白欣欣说:“周大作家刚才还说,幻术是有漏洞的,如果故事里的那个兔子去拿手榴弹,就会发现手榴弹并不存在——我们可是走进了这个城市,吃在这里住在这里,还跟很多人交流过!” 郭美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白欣欣说:“我倒觉得,吴城是存在的,我们是被人搬运出来了……” 孟小帅看了看白欣欣,说:“怎么……搬运?” 白欣欣说:“你没听过五鬼搬运吗?有人趁我们睡着之后,用法术把我们搬运出来了!” 我说:“这么平坦的沙漠,就算在10公里之外,我们都应该能看到吴城的灯。吴城呢?” 白欣欣说:“说不定,我们被搬运到了100公里之外……” 这事儿太玄了,大家的辩论属于空对空。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郭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看了看,接着她大声说:“你们看时间!” 我也掏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显示是5月7日凌晨!这是我带着季风和令狐山进入吴城的时间! 大家都掏出手机看了看,都呆住了,每个人手机上的时间都是5月7日! 在我眼中,郭美属于那种胸大无脑的女孩,她这次灵光闪现让我刮目相看。 我对郭美说:“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要看时间?” 郭美有些得意地说:“聪明吧?” 孟小帅说:“时间怎么倒回去了啊!” 我说:“我说了,是幻术。我们不过是一前一后走到了这片地区,感觉是在一个叫吴城的地方度过了6天时间,其实那是幻觉。” 孟小帅说:“如果是幻觉,那章回呢?”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章回被警察抓走了,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么我们醒来之后,应该发现章回就在我们身边。而布布他们,也许都活着。 可是,章回真的不见了! 那么是不是说,布布他们也真的都死了? 我越来越糊涂了。如果一切都是幻觉,小5、丛真和碧碧,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想和小5通个电话,拨出去之后才发现——没信号。 我们在吴城有信号,可以打电话可以上网,那是假的!我们依然被困在罗布泊! 白欣欣说:“别管章回不章回了!现在,我们没有车,没有水,没有方向,在沙漠上不是等死吗!” 我说:“我们必须找到那条神秘通道的出口,返回去。” 白欣欣说:“我们已经走到了罗布泊的边缘,赶紧朝外走啊,回去?你不是大脑进水了吧?” 郭美说:“周老大,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她一边说一边爬到了我身边,竟然靠在了我身上。 郭美对我突然信任、亲近起来。有两种可能,第一她相信我的智商。第二,富商不在了,影视投资人不在了,现在,在她眼里,我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孟小帅说:“我也跟着周老大。” 吴珉说:“我跟着孟小帅。” 我看了看白欣欣,在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你呢?” 他似乎白了我一眼:“我跟我自己走。” 大家沉默了一下,孟小帅对我说:“我们能找到那个出口吗?” 我说:“我们出来之后,季风在那个地方做了标记。” 孟小帅说:“令狐山会不会毁掉它呢?” 我一下警惕起来:“为什么?” 孟小帅说:“他也许不希望我们回去。” 我说:“我还是不懂。” 孟小帅说:“谁都看得出来,季风对你很好。如果令狐山真的喜欢季风,他是不会希望你回去的。另外,我们没有氧气怎么回去?” 这是个问题! 我顿时一筹莫展了,低下脑袋使劲想。 白欣欣幸灾乐祸地笑了:“老天都不让你们回去!” 我突然说:“别说话!”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了,他一下就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孟小帅试探地问我:“周老大,你在想什么?” 我伸出手去,小声说:“别说话。” 郭美也坐直了身子,打量我。 吴珉以为我听到什么了,四下张望,然后他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趴在沙子上听起来。 我突然说:“我们走错路了!” 孟小帅:“走错路了?什么意思?” 我说:“那个太阳墓下不是有很多条通道吗?只有一条是对的,我们肯定选错了,因此才来到了吴城!如果选对了,也许就真的走出了罗布泊!” 孟小帅:“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根本回不去,也就没法重新选择!” 不知不觉,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我站起来,说:“试试看,也许我们还能找到那个太阳墓。” 大家都站了起来。 吴珉突然朝远方指了指:“你们看,那是谁?” 每个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远方,有个人影艰难地朝我们走过来。他显然看到了我们,使劲地挥着手。 孟小帅说:“好像是章回……” 第九十三章:他们也迷路了 章回被关在禁闭室里,四周一片漆黑,就像一个盲人的世界。 看不见章回在哪里,什么姿势,更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就像死了,没有一点声音。 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声音。 一阵冷风吹过来,他抖了一下。这个地方就像一只紧闭的铁盒子,哪来的风? 他一下坐起来,朝头上看去,竟然看到了水灵灵的星星! 他愣了片刻,然后四下摸了摸,身边都是沙子。他慢慢站起来,哈哈大笑,仰天喊道:“越狱成功!——你们来抓我啊!——” 荒漠死寂无声。 他不再喊了,朝前走出几步,眯着眼睛观察情况。又换了个方向,朝前走出几步,继续观察情况。最后,他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停下脚步,有点悲凉地呼喊起来:“周老大!——” 没有人回答。 他在荒漠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前面出现了几个人影…… 我们几个人一直紧紧盯着朝我们走过来的这个人。 在这个古怪的地域,出现任何人都是要警惕的。 在他走到离我们几十米的地方,我们终于确定了,这个人就是章回。 孟小帅惊喜地跑过去,一下把章回抱住了。 章回轻轻拍了拍孟小帅的肩,然后牵着她走到了我们面前。 孟小帅太激动了,她哭了。 我对章回笑了笑:“出来了?” 他也笑了笑:“感谢我的律师。” 我看了看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有点心疼:“你的脸怎么了?刑讯逼供?” 章回说:“被那些犯人揍的。” 我说:“你在里面是不是炸刺了?” 章回说:“我哪敢!进去之后,我乖得跟个小绵羊似的,他们还是不放过我,那些人太凶残了。你们准备去哪儿?” 我说:“你打算去哪儿?” 章回说:“我跟着你。” 我就喜欢章回这个劲儿,他不磨叽,甚至都没有问问,为什么吴城就没了。 我带着大家,继续在荒漠上奔走。 白欣欣走在最后头,他问我:“你带我们去哪儿?” 我说:“找那个太阳墓。” 白欣欣说:“你知道方向吗?” 我说:“知道。” 白欣欣说:“在哪边?” 我说:“我脚尖朝向的方向。” 白欣欣说:“你是回去找季风吧!” 我停下,看了看他:“是的,我要把季风找回来。你还有问题吗?” 白欣欣说:“她已经给那群类人当媳妇了,说不定过得很幸福,会跟你回来吗?” 我说:“你说她给谁当媳妇了?” 我一边说一边走近了他。 白欣欣说:“那群类人啊。” 我突然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猝不提防,叫了一声:“我操!”然后就捂住了脸。 孟小帅一下拽住了我:“周老大,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我盯着白欣欣的脸,说:“这一拳是让你记着,要尊重女性。” 白欣欣把手松开,摸了摸嘴角,发现并没有血,他恶狠狠地说:“这笔账先记着,有利息的。” 我不再理他,甩开孟小帅,继续朝前走了。 我的拳头很疼。 白欣欣也跟了上来。 我们的情势很严峻——没有车,我们行走的速度很慢。天气很快就会热起来,我们没有帐篷,无处遮阳。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太阳墓,我们几个人很快就会被渴死在荒漠上。 大家对此心知肚明,一路上,没有人一个人说话,连能说会道的吴珉都缄口了,只有脚板踩在沙子上的声音,它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沙,沙…… 郭美一直紧紧跟在我的旁边。 我们就像一步步走近太阳,越来越热了。茫茫黄沙,只有太阳,根本没有墓。 我并不知道方向。 我只是给大家一个希望,不然,走着走着,可能就有人顶不住,倒下了。 郭美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我拉住她,继续朝前走,她的步伐有些踉跄。 她小声说:“周老大,你会把我们这次经历拍成电视剧吗?”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她说这些很不合适宜,不过我喜欢,至少这个话题不绝望。 我说:“我会。” 她说:“那你会让我演吗?” 我说:“没问题,你就演你自己。” 她说:“真的?谢谢啦……”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小脸蛋脏兮兮的,嘴唇都快干裂了,我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白欣欣终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说:“周大作家,你到底带我们去哪儿啊!” 我说:“找活路。” 白欣欣说:“我感觉你完全是瞎撞!你真的记得方向吗?” 我说:“我记得,你要相信我。” 我们走走歇歇,几个钟头过去,孟小帅也坚持不住了,吴珉搀着她,她弯着腰,把重心都压在了吴珉的胳膊上,几乎是蹚着沙子朝前走。吴珉也走得歪歪斜斜。 章回看到了这一切,他停下来,对吴珉说:“把她给我。” 吴珉的胳膊软软地垂下来,说了声:“谢谢……” 章回走过去,挽起孟小帅的胳膊,大步朝前走了。 这时候我多盼望看到一个人影儿啊。 哪怕他是类人——不得不承认,我们走投无路了。如果遇到类人,尽管他们是敌对的,我们总归可以谈判,如果成功,那么我们就有食物和避难所了…… 哪怕是那些来自地心的古怪小孩——或许,我们会跟他们达成某种默契,然后,他们会给我们指引方向,逃离这片死亡区域…… 哪怕是天外人——我仰起脑袋朝上看了看,天蓝得那么纯净,只挂着几丝棉絮状的白云。我坚信天外人的存在。蓝天就像一块巨大的镀膜单反玻璃,警察局审讯室安装的那种,天外人就躲在后头,他们看得见我们,我们看不见他们。 白欣欣又说话了:“周大作家,你……” 还没等他说完,章回就说:“住口。” 白欣欣立即就不敢说话了。 大家继续朝前走。 我接着想。 不管是古墓人,地心婴孩,还是天外人,我觉得他们的性质都是人。罗布泊上,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更伟大的存在呢?他们根本不是人……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了一种凉意。 似乎有汽车的引擎声。 我停下来四下看了看,大概在我们的西北方,出现了两股高高的沙尘,正在朝我们推移过来!仔细看,那是两辆越野车! 大家也停下来,跟着我一起张望。 顿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我脱口而出:“车!” 白欣欣说:“我第一个看见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说!” 白欣欣瞟了章回一眼,说:“他让我住口啊。” 半个多钟头之后,两辆车开近了,我们终于看清,第一辆车上是小5、丛真和令狐山,第二辆车上是碧碧! 他们不是假的! 两辆车开到我们跟前,停下来,小5第一个跳下了车:“周老师!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我眯着眼睛看她:“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小5说:“我们迷路了!” 完了。 我马上意识到,他们从进入吴城的那天起,就已经被困罗布泊了。 丛真、令狐山和碧碧也下来了。 小5说:“你们不是坐火车走吗?” 太多的话需要说,我看着小5,冷不丁地说:“吴城根本不存在。” 小5、丛真和令狐山都瞠目结舌。 只有碧碧冷眼看我。 小5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睡着睡着,吴城突然就没了。它只是个幻影。你们看看时间,又退回到了5月7日,我们等于没有经历吴城。” 小5看了看令狐山,大声问我:“可是,我认识了他啊!” 我说:“应该说,有一种力量制造了吴城,然后又收回去了。而我们的记忆并没有被消除。” 碧碧看了看其他人,问:“这个作家的精神还正常吗?” 章回说:“吴城消失的时候,我们都疯了。” 小5把脸转向令狐山,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令狐山搂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丛真说话了:“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你们的车还剩下多少油?” 丛真说:“半箱吧。不过,我们带了两桶,加起来有100升。” 我说:“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丛真说:“什么帮助?” 我说:“拉上我们一起走。” 丛真说:“那还用说吗!我们现在是相依为命。” 碧碧立刻指着我说:“谁都可以上我的车,他不行!” 章回看了看碧碧,很友好地问:“你为什么不让周老大坐你的车?” 碧碧说:“他是坏人!” 章回说:“我的妹妹,他不是坏人,他是好人。” 碧碧瞪了章回一眼:“你跟他是一伙的,你也不许上我的车!” 章回无奈地翻了翻眼珠,吐了一口气。 丛真说:“问题是,我们的导航仪都失灵了,朝哪走呢?” 我说:“我来带路。” 丛真说:“去哪儿?” 我说:“罗布泊上有个太阳墓,那下面有很多条通道,只要选对了,就有可能离开。” 丛真说:“怎么选?” 我说:“说起来很麻烦。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到它,我们的车扔在那里,有食物和水,有帐篷。” 总共10个人。 两辆车,每辆车坐5个人,刚好。 我开丛真的车在前面找路,小5坐在副驾上,令狐山、郭美和章回在后座。 丛真、孟小帅、吴珉和白欣欣坐进了碧碧的车。碧碧的车是白色的,尽管车身蒙着沙土,但是能看得出来,没有一处刮痕,平时肯定一尘不染。 上车之前,我对吴珉说:“在车上,你对丛真和碧碧讲讲我们经历的那些事儿。” 吴珉低声说:“毫无保留吗?” 我说:“所有的。” 吴珉说:“好。” 感谢小5父女和碧碧,我们终于有了车! 不管能不能找到出路,车太重要了,它可以挡住阳光和风沙,有冷气。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奔跑,只要奔跑就有希望。 车开动之后,小5擦干眼泪,打开了音乐。她的脸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一边朝前开,一边严密观察四周的地形。小5在我的余光里,偶尔我会误以为她是浆汁儿。 我发现,我是那么怀念浆汁儿。 现在,她躺在沙子之下,估计已经腐烂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小5,只看到了她的侧脸。 说车体可以挡住风沙,那只是程度上的,漫天的沙土团团包裹着行驶的越野车,不知道沙土是从哪儿钻进来的,车内很快就铺了厚厚一层,仪表几乎完全被糊住了。 开出了一个多钟头,四周依然光秃秃,没有任何熟悉的地形。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嘀!——嘀嘀!——” 我把车停下,碧碧把车开上来。 大家都下车伸展四肢。碧碧在车上没下来,好像在擦防晒油。 丛真走到我跟前,说:“周老师,我们这么朝前开,是不是太盲目了?” 我耸耸肩说:“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丛真四下张望,不说话了。 我说:“一个人要是被夺去了双眼,只能摸索着朝前走。他终究会摸到一个什么东西上。” 丛真打开他那辆车的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了瓶装矿泉水,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瓶。他朝碧碧招了招手,叫他下来。 我敏感地问丛真:“总共带了多少水?” 丛真说:“两箱。” 碧碧下了车,接过水,拧了半天,竟然没打开,他走到章回跟前,说:“帅哥,帮个忙呗。” 章回接过那瓶水,一下就打开了,他把瓶盖儿扔在沙子上,然后把水递给了碧碧。 碧碧大声说:“瓶盖儿别扔啊,我喝不了很多的。” 他一边说一边去捡那个瓶盖,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大家的眼睛也朝他看过去。 准确地说,我们不是在看碧碧,而是在看他脚下的沙子。 沙子很美,细细的,黄黄的,不参杂一颗碎石。它们呈现着完美的弧度,就像一个美丽女人的腰臀。 我们当然也不是在看腰臀,我们是在看沙子下的东西。 沙子在动! 毫无疑问,下面有个活物! 沙子上明显鼓起一道沙包,沙子从四周簌簌滑下。从体积上看,下面应该是个人,或者说,是个跟人一般大的活物。 他在沙子下钻行,那条沙包在快速朝前移动,走过之处,留下一条凹痕,越来越长。 碧碧回头看了看我们,惊讶地说:“这是什么东西呀?” 那个沙包迅速从远处朝碧碧逼近,就像一个移动的坟。 第九十四章:地下有人在钻行 大家都傻傻地盯着那个沙包。 只有章回机灵,他一边盯着那个沙包,一边打开了丛真那辆车的后备箱,把灭火器拎出来,快速逼近那个沙包。 很显然,他要砸死那个活物,然后把他从沙子下抠出来。 那个沙包从碧碧脚边经过,然后继续朝远处移动,速度非常快,章回小跑着竟然没追上。 沙包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章回沮丧地走回来,把灭火器放在了原处。 我四下看看,再没看见移动的沙包。 我对碧碧说:“你不是福尔摩斯吗?你能不能说说,刚才从地下爬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碧碧说:“我才不是福尔摩斯,我讨厌死那个人了!” 我说:“为什么?” 碧碧说:“我讨厌男人抽烟!何况他抽烟斗!” 我说:“好吧,你不是福尔摩斯,我只想知道,你认为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碧碧盯着沙子上那道凹下去的痕迹,不再说话了。 大家都在等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是个人。”停了停,他又补充道:“是个女孩。” 我大惊:“为什么是个女孩?” 碧碧说:“爬行的时候,男人是弓着背的,像老鼠;而女孩是塌着腰的,像猫——懂了吗?” 我说:“那为什么不是女人呢?” 碧碧说:“女人爬行的时候,腰和屁股是平的。” 一个女孩在地下爬? 我马上想到那个在风沙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哑女。 碧碧干呕了一下,掏出手帕捂住了嘴,含糊不清地说:“太恶心人了!我感觉满地都是虫子……” 我猛地回头看了看大家,1,2,3,4,5,6……总共10个人,一个都不少。郭美又走到了我身边,小鸟依人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小5用奇怪的眼光看了看我们,显然不知道现在我和郭美是什么关系。 我说:“我们到了类人的地界,大家要准备战斗了。” 丛真说:“不能谈判吗?” 我说:“我们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没有任何谈判的迹象。也就是说,我们跟他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丛真看了看这个新团队的成员,有点没信心:“除了章回,我们这些男人都不像战士……” 章回说:“丛真,你错了,周老大才是战士……”说到这儿,他把脸转向了我:“你退伍的时候是什么军衔了?” 我说:“中士。” 章回说:“记得你还说过,你背了三个处分,不光荣地退伍了……” 我说:“少废话。” 章回说:“哦,我泄露军事机密了。” 我对丛真说:“我们有个人,季风,她现在在他们内部,必要的时候,她会帮助我们。” 小5说:“季风为什么跟他们搅在了一起?” 我说:“她为了我们大家。” 接着,我又说:“现在,我们不了解那些类人究竟有什么特殊功能,只知道他们会钻地,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因此,大家不要分散,随时保证在一起。能待在车上就不要待在地面上。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最后,我对碧碧说:“谢谢你,对于我们这个团队来说,你很重要。” 碧碧用手掌在面前扇了扇:“我不喜欢跟抽烟的男人说话。” 上车之前,丛真对令狐山说:“令狐山,我跟你换一下。” 小5说:“为什么!” 丛真说:“爸爸要跟你在一起,保护你!” 小5说:“我不愿意跟你坐一辆车,唠唠叨叨的。” 丛真说:“不行!” 令狐山对小5轻声说:“没关系,我坐碧碧那辆车,你正好跟爸爸聊聊天。” 小5撅起嘴来。 就这样,丛真上了我们这辆车。他对小5,真的很像我对女儿美兮,他一上车就对坐在副驾上的小5说:“系上安全带。” 小5说:“这里一马平川的,不可能刹车,我系哪门子安全带?” 丛真说:“那也不行。” 我听着父女俩的争论,悄悄地把自己的安全带系上了。 小5很无奈地系上了安全带。 我把车开动了,继续朝着印象中太阳墓的方向行驶。 地形在变化,我们进入了大片的盐壳地,灰蒙蒙的。在沙子上开车,很软,很吃力。到了盐壳地,地面硬实起来,却很颠。 令狐山不在,小5感到无聊,很快就靠在椅子上睡了。 我回头看了看,郭美也倚着章回睡着了,章回困倦地望着窗外。只有丛真很操心地四下张望着。 我说:“丛真,你是中医?” 丛真说:“准确地说,我是中医学校的老师。” 我说:“你喜欢旅行吗?” 丛真说:“不喜欢。这次要不是小5挣着要来,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你喜欢旅行?” 我说:“我不喜欢旅行,但是我喜欢探险。” 丛真说:“那说明你还年轻啊。” 我说:“我比你小不了多少,可能跟职业有关系,我要写故事。如果这次能离开罗布泊,我一定要去一个地方……” 丛真说:“哪儿?” 我说:“百幕大三角洲。你了解吗?” 丛真说:“大概知道它的位置。你都到了佛罗里达,那里的棕榈海滩举世闻名,你为什么不去晒晒太阳,而偏偏要去什么魔鬼三角洲呢?” 我说:“我总觉得,那个地方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关系。” 小5突然坐直了身子:“周老师,你要去魔鬼三角洲?太拽了!带上我带上我!” 看来她一直半睡半醒。 丛真说:“小5同学,你突破我的上限了。” 小5回头说:“老爸,罗布泊是死亡之海,你都让我来了,魔鬼三角洲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不放心,就继续跟着我。不过,回到青岛之后,你最好考个船照,先开车护送我,然后再开船护送我。” 我问小5:“你对百慕大三角洲了解多少?” 小5说:“我是你的读者啊!对不解之谜什么的最感兴趣了!” 接着,小5就说起了百慕大三角洲,她果然对那个地区很了解。 在美国的弗吉尼亚海岸,百慕大群岛和佛罗里达群岛之间,有一片辽阔的海域,经常发生违反物理定律的神秘事件,它就是令全世界谈虎色变的魔鬼三角洲。它最深的海域接近10000米。 从1880至今,发生过200多次海难,飞机或者轮船被神秘吞噬,至少有2000人丧生或者失踪。无人驾驶的“鬼”船飘来荡去,奇光异雾时隐时现…… 1945年12月5日,美国第19飞行队的队长查尔斯·泰勒,他带领5架轰炸机,从佛罗里达洲的机场起飞,进行飞行训练。 那天的天气出奇地好。 当飞行队越过巴哈马群岛上空的时候,基地突然收到泰勒的报告,他们说仪器突然失灵,已经不辨方向和高度!接着,信号就越来越糟了,直到变得一片沉寂。 就这样,泰勒和他的14名战友,连同5架轰炸机,在这个地球上神奇地消失了。 基地立即派出一架飞机寻找他们,这架飞机同样再没有返回来。 接着,美国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搜寻,包括每一寸海面。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最令人恐怖的是,泰勒曾经对基地喊话:我们现在看不见陆地……一切全乱套了……连大海也跟往常不一样了!…… 大海也跟往常不一样了。 他们消失之前看到的大海是什么样子呢? 一片血红? 呈现一只巨大的嘴巴形状? 数不清的美人鱼在清澈的海面下穿行? 早在1840年,一艘法国货船航行到百慕大海域,船上食物新鲜,货物完整,而船员却全部不见了。 1872年,在百慕大海域,有一艘双桅船在海上漂流,船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食物,甚至半杯咖啡还没有喝完,而船内空无一人。 1935年,意大利藉货轮“莱克斯”号的水手们,眼看着美国纵帆船“拉达荷马”号一点点被海浪淹没。5天之后,他们又亲眼看到这艘船漂浮在海面上。 另一个奇怪事件是,装着锰矿的美国海军“独眼神”号,于1918年3月失踪,这艘巨型货轮拥有309名水手,并有着良好的无线电设备,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呼救讯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1951年,巴西一架飞机在百慕大海域搜寻一艘失踪的军舰,发现水面下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以惊人的速度掠过。 1977年2月,有人驾驶私人飞机飞过百慕大海域,罗盘指针偏离了几十度,正在吃饭的人发现盘子里的刀叉都变弯了。飞离之后,他们发现录音机磁带里录下了强烈的噪音。   美国海难救助公司的一位船长说,有一次他乘船经过百慕大海域的时候,罗盘指针突然猛烈摆动,正在运转的柴油机功率突然消失,浊浪滔天,船的四周都是大雾。他命令轮机手全速前进,终于冲出大雾。回头看,那片海域外的海浪并不大,也没有雾…… 1979年,美国和法国科学家组织的联合考察组,在百慕大海域的海底发现一个巨大的水下金字塔。根据他们拍下的照片,可以看到这个水下金字塔,比埃及大金字塔还要巨大。塔身上有两个黑洞,海水高速从洞中穿过…… 等等等等,很多很多。 虽然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图书馆员拉里·库舍,声称他查阅了大量美国空军、海军、海岸警备队、海洋保险公司的相关资料,出版了《百慕大三角神秘——已解》一书(1975年),对百慕大三角洲的神秘事件进行了梳理,认为有三人成虎的嫌疑,甚至是哗众取宠,但是,他毕竟不能合理地解释那些谜团。 我也不能排除这位作者同样是在哗众取宠。 不信请看他的书名。 小5他们的车上带着吃的,下午的时候,大家在路上匆匆地填饱了肚子。 天渐渐黑下来。 我们走了一天,依然不见那个太阳墓地。 我把车速渐渐慢下来。 我真的感觉这样寻找下去太盲目了,油箱的指针已经快到底了。 丛真和碧碧都带了帐篷,不过小一些,我们不能继续前行了,找个平坦处,安营扎寨。 旷野之上,无遮无挡,尽管夜空晴朗,繁星满天,依然能感受到浩浩荡荡的风。 这天夜里,大家自有组合——我和小5、丛真、碧碧、令狐山住一个帐篷,孟小帅、吴珉、白欣欣、郭美、章回住一个帐篷。 我开了一天车,太累了,躺下就不想再起来。 我听见大家在外头聊天。 风鼓动着帐篷,“呼啦呼啦”响。 很快,我睡着了。 突然,一阵叫声把我吵醒了,好像是丛真的声音。我大概睡了一个多钟头。 我一下就爬起来,跑出去。 营地中央,开着一盏应急灯,很亮。但是远处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了。 大家依然围坐在应急灯四周,聊着天。他们也听见了丛真的叫声,全体站起来,四下张望。 我看见丛真扶着小5,跌跌撞撞地走回来,后头紧紧跟着令狐山。小5的脸色极其难看。 孟小帅问:“你们怎么了?” 小5一下坐在沙子上,哭起来。 通过小5和丛真的讲述,我才知道,刚才小5差点送命。 两辆越野车停在帐篷的东北方,中间的空当可以穿过一个人。 大家聊天的时候,令狐山去撒尿了。过了半天,不见他回来,小5就去找他。 她走到那两辆越野车附近的时候,停下来,喊了一声:“令狐山!” 结果,眼前竟然出现了两个人——令狐山一边系着裤子一边从远处跑过来,还有一个人,在两辆车中间轻飘飘地闪了出来。 这个人很年轻,小5并不认识。 营地附近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一个陌生人呢? 小5大声问:“你谁呀!” 这个人突然冲过来,准确地卡住了小5的脖子。小5想叫却叫不出来,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她拼命地蹬着腿。 令狐山吓傻了,竟然“扑通”一下,给那个人跪下了。 那个人很有力量,小5快要被勒死了,她绝望地看着令狐山。 令狐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在那里跪着,没有反抗,没有求情。 丛真听到了一点声音,他跑了过去,看到女儿被一个人勒着脖子,一边大喊“来人”一边冲过去搏斗。 那个人看见有人冲过来,松开小5,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跑掉了…… 我说:“小5,他长得什么样?” 小5只是哭。 碧碧说:“你长点脑子的话,就不要再问啦,肯定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令狐山!” 第九十五章:推理达人 为了区分,我把带走季风的令狐山称为令狐山。把小5的网友,称为大山。 没错儿,令狐山出现了! 他掌握着我们的行踪,接近了我们的营地。 小5去找她大山的时候,喊了一声“令狐山”,类人令狐山以为他被发现了,干脆从两辆车中间走出来。 他回来干什么? 季风在哪里? 丛真沉默着,给女儿把脉。过了好半天,他松开了女儿的手,松了一口气,看来问题并不大。 他转过身,突然对大山大发雷霆:“你是个大男人,竟然给歹徒跪下了!小5把你当朋友,真是瞎了眼了!” 大山很羞耻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丛真拉起小5,大声说:“回去睡觉!有爸爸在,别怕!” 小5就跟丛真回了帐篷。 大家不说话,草木皆兵地四下张望。 过了一会儿,孟小帅说话了:“周老大,看来季风离我们很近!” 我朝远处看了看,罗布泊一片漆黑,只有“呼呼”的风声。我轻轻摇了摇头。 白欣欣说:“现在,她成了那群人的媳妇了,她到底是跟谁一伙儿的,还不一定呢。” 孟小帅说:“你的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 郭美说:“我们毕竟和令狐山相处了那么多天,他不会对我们下死手吧?” 吴珉说:“过去,因为季风,他对我们还保留一点情义。现在,他把季风带走了,我们再次回来,他担心我们带走季风,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敌对方了。” 章回走到大山跟前,小声说:“兄弟,没关系,遇到暴力,大家都害怕。只是你要记着,你要给对方跪下,他就会让你躺下。而你要让对方躺下,你就会给你跪下。” 大山并不看章回,不过,章回毕竟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很感激地点了点头。 章回说:“来,到我们帐篷去睡吧。” 我说:“你们都睡吧,我给大家站岗。” 章回说:“周老大,你开车太累了,我来站岗。” 我说:“不用,我睡过了。” 碧碧说:“我陪你一会儿,老帅哥。” 这是我举报碧碧之后,他第一次对我表示友好。看来他原谅我了。 我说:“你不累吗?” 碧碧说:“我睡觉很讲究的,必须是两米大的床,枕头必须是维氏硬度,夏季室内温度必须是26.5c……在这个鬼地方,我睡得着吗?” 我笑了笑,说:“好吧,我们交流一下沙漠驾驶经验。” 白欣欣站起来:“我去睡觉喽。” 孟小帅、吴珉和郭美都站了起来。 孟小帅说:“周老大,晚上凉,多穿点儿。晚安。” 我说:“晚安。” 吴珉说:“晚安,周老大。” 我说:“晚安。” 郭美走到我跟前,竟然亲了我的额头一下,这个举动有些怪兮兮的,她轻声说:“辛苦了,周老大。今夜我会梦到你。” 我说:“谢谢。” 大山去了章回那个帐篷,郭美去了小5的那个帐篷。 他们回到帐篷,躺下,把灯关了。只听见吴珉在说着什么。 我朝两辆越野车看了看,它们在黑暗中像两只巨大的甲虫,刚刚破土而出,正在对我虎视眈眈。 刚才,那个类人令狐山藏在车后干什么? 帐篷外,只剩下我和碧碧了。 我说:“碧碧,你说章回是个什么样的人?” 碧碧借着明晃晃的灯光,正在用小锉子锉他长长的指甲。他说:“章回是个亡命徒。” 我说:“你怎么知道?” 碧碧说:“下午的时候,有个东西在沙子下爬,我注意看了章回的手——他拎起灭火器的时候,动作很轻,很稳,一点都没有颤抖。那个东西跑过去之后,他放下灭火器的时候,两只手却在剧烈抖动,那是因为他的杀气没有得到满足。就像一匹凶残的狼,它要吞下一只兔子,眼看就抓到了,那只兔子却钻进了洞里……” 我说:“还有呢?” 碧碧说:“他从小到大,家庭条件并不好,他甚至喝不到奶,能明显看出来,他缺钙,快达到了骨质疏松的程度。他蹲过监狱。” 我一愣:“为什么?” 碧碧说:“他的头发曾经被剃过秃头,刚刚长出来,能看出来有些高低不平。从他的衣服上看,他是个比较注重仪表的人,他不可能找个发廊学徒给他剃头,那么只能是警察给他强行剃的了。对了,他喜欢孟……那个女孩叫什么?” 我说:“孟小帅。你说他喜欢孟小帅?” 碧碧说:“百分之百。他只躲避一个人的眼光,那就是孟小帅。” 我说:“孟小帅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碧碧说:“她有过很多个男友,是个放浪的女孩。” 我说:“怎么看得出来?” 碧碧笑了:“这是机密。” 我说:“我很想听。” 碧碧说:“老帅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让你学会怎么辨别一个女孩是不是很放浪,那你会干多少坏事啊。” 我说:“冤枉……” 碧碧说:“你说我判断的不对?那我不说啦!” 我说:“好了好了,你是对的,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行了吧?我很想听听吴珉是个什么人。” 碧碧收起小锉子,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他跟郭美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 我一惊:“你是说,他跟郭美有一腿?” 碧碧说:“不,不那么简单。” 我顿时警惕起来。 我一直怀疑吴珉就是那个打算杀掉郭美的杀手! 我说:“你再说说!” 碧碧说:“他看别人的时候,看的是对方的眼睛。他看郭美的时候,看的是她的脖子。” 我说:“还能具体点吗?” 碧碧说:“他有秘密,他的秘密藏在他左胸的内衣口袋里。” 我说:“为什么?” 碧碧说:“每次他看郭美的时候,一只手总是情不自禁地放在左胸上。而他每次都很快地意识到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又很不自然地把手移开。最后这个动作告诉我,他的左胸藏的是个秘密,而且是个不太光彩的秘密。” 那是什么? 合约? 对,应该是合约! 如果,吴珉在进入罗布泊之前,遇到追杀郭美的人,对方跟他接洽,提出让他在罗布泊干掉郭美,那么,吴珉跟追杀郭美的人并不熟,只是临时接的一个“生意”。他们之间必然有合约。不然,吴珉杀了人,出去之后找谁要钱? 现在,我们被困罗布泊,始终看不到离开的希望,因此吴珉一直没有动手。如果我们找到出路了,那么,郭美就凶多吉少了。 在吴城的时候,吴珉没机会动手。当时,大家都认为那是个正常的城市,如果他杀了人,很可能被警察抓获。他只敢在无人区杀人。 看来,我要随时提高警惕,保护郭美。 碧碧说我不是个好东西,如果单指男女方面,我承认。如果说我在品德上不是个好东西,那是错的。 碧碧看我不说话了,就说:“推理只是推理,不是真相。你别太认真。” 我提起应急灯,说:“走,碧碧,你跟我去看看那个类人出现的现场,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信息。” 碧碧说:“哎哟,让人家动这么多脑筋,好累的!” 我说:“辛苦一下吧!” 碧碧不怎么情愿地跟着我,来到两辆越野车的附近,我把应急灯交给了他。他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 他四下看了看,朝远处指了指,说:“他是从地面上来的,那个方向。” 那是东北偏北方向。 他又低头看了看,说:“在小5发现他之前,他一直藏在车后,大概有半个钟头的时间。” 我也低头看,那些脚印有些凌乱,我看不出任何信息。 碧碧继续观察,突然说:“他是来找你的。” 我说:“找我……干什么?” 碧碧说:“他想杀你。” 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碧碧说:“你看,他偶尔来回走动,但是更多时间都在盯着你睡觉的那个帐篷。” 当时,大家都在营地中央聊天,只有我睡在帐篷里。地上的脚印显示,类人令狐山走着走着就停下来,脚尖总是对着我睡觉的那个帐篷的方向。 我说:“你怎么断定他是来杀我的?” 碧碧说:“如果他只是偷窥,一般会分开双脚,重心平摊在两只脚上;如果他很放松,他会稍息站着,重心在后脚上。你看,他站的是丁字步,左脚在前,脚尖朝你,右脚呈45度角。他的重心在两只脚的脚趾上,死死抠着地面——这是战斗的姿势,带着十足的杀气。” 我琢磨了一下,才说:“谢谢你,碧碧……他朝哪边跑了?” 碧碧顺着脚印,朝东北偏北方向走了一段路,说:“这个方向。” 我跟了过去。 碧碧蹲下去查看,又说:“到了这里,他钻进地下了。” 我的心一寒:“然后呢?” 碧碧朝着营地方向走回来:“他在地下钻了回来……” 令狐山现在在营地的地下藏着! 我马上感觉那些队友有危险了,转身就朝回跑。 碧碧喊道:“你跑什么呀!还有呢!” 我一下刹住脚,回头看他。 他说:“你过来呀,我一个人害怕!” 我就走到了他跟前。他提着应急灯绕着营地查看,有些紧张地说:“而且,不止他一个!” 我说:“总共有几个?” 他反复看地上,终于说:“至少有6个,他们从不同方向都钻向了我们的营地……” 第九十六章:杀手显形 至少来了6个类人!此时此刻,他们就藏在营地之下! 我说:“赶快赶快,把大家都叫起来!” 我和碧碧跑回营地,我拎起另一只应急灯,冲进孟小帅那个帐篷,喊道:“你们都起来,都起来!” 碧碧去叫小5他们了。 章回第一个爬起来,问我:“出什么事儿了?” 我发现,他睡觉之前把灭火器放在了身旁,现在,他的手里抓着那只灭火器。 我说:“他们来了!” 孟小帅,吴珉,白欣欣,大山纷纷爬起来跑出了帐篷。 小5,丛真,郭美也跑出了帐篷。 我看看手机,凌晨2点14分。碧碧又蹲在了地上,仔细观察痕迹。 章回说:“他们在哪儿?” 我说:“就在我们脚底下!” 郭美慌乱地跑过来,靠在了我的胳膊上。 孟小帅说:“谁在我们脚底下?” 我说:“类人!” 这时候,碧碧站了起来,嘀咕道:“他们好像又离开了……” 白欣欣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想让大家陪你一起站岗啊?”他一边说一边使劲跺地:“哪来的类人?啊,哪来的类人?” 我说:“碧碧是推理专家,刚才他从地面上看出来的。” 碧碧马上说:“我不喜欢专家这个词!人家是推理达人!” 白欣欣看了看碧碧,更是不屑:“推理达人?哈哈哈!一个悬疑作家,一个推理达人,你们的组合真是绝配啊。一个装神弄鬼,一个疑神疑鬼,以后估计大家天天晚上都甭想睡觉了。” 碧碧马上盯住了白欣欣:“你讽刺谁呢?瞧你那长相,一看就是个伪君子!要不要我告诉大家,你被叫起来之前,正在对着一个人打飞机?” 孟小帅和郭美都敏感地看了看白欣欣。 白欣欣慌乱地低头看了看,赶紧把裤子拉链拉上了。 碧碧不依不饶:“还戴着金链子!你看哪个有钱人,把他的财产挂在脖子上?还文身!你以为你是约翰尼·德普?” 我拍了拍碧碧的肩,小声说:“别跟他计较,他也是有优点的,至少他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 碧碧一下推开了我的手:“别碰我!” 白欣欣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子,藏到了背后,然后伸出一只拳头来:“推理达人,你不是会推理吗?我要你告诉我,我手里攥着一个石子还是两个石子?” 碧碧瞟了他一眼,说:“你的拳头是空的。” 白欣欣有点沮丧,慢慢收回了拳头,再次放在了背后。 碧碧说:“我5年级就玩过这个游戏,大个子,你太晚熟了!今天,本公子就陪你玩玩,两个石子,不是1就是2,你放,我猜,我保证连赢你5把,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赢你的,顺带给你脑补一下推理常识。” 白欣欣很不服气:“你要是连赢我5把,我叫你一声爹!” 碧碧说:“爹?土死啦!我要你叫我一声爹地!” 白欣欣说:“没问题!” 大家都被两个人的叫阵吸引住了,似乎忘了地下的危险,全部望着他俩。 白欣欣的手在背后捣鼓了一阵子,然后伸出了一个拳头:“1还是2?” 各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硬碰硬的时刻到了。 碧碧盯住了白欣欣的拳头,眼珠颤动着,看得出来,他的大脑在极速转动。 过了几秒钟之后,他依然没说话。 白欣欣说:“猜!” 碧碧说:“1!” 白欣欣没说话,把拳头缩回去了。 碧碧说:“上一把你并没有放石子,被我戳穿了。如果你是个刚入门的赌徒,那么,这把你会走极端,放两个石子。但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个狡猾的家伙,你急切地想赢我,于是你肯定很猥琐地放一个石子……” 白欣欣又伸出了拳头:“再猜!” 碧碧说:“1!” 白欣欣愣住了,再次把拳头收了回去。 碧碧得意地笑了:“上把我猜中了,这把你不会立即换成两个石子,那太幼稚了。从你的衣服和神态就看得出来,你是个做小生意的,有着暴发户的自大,却缺乏大商人的风度。像你这样的人,你不会高明到了解我的想法,真的就放两个石子。也不会低级到,索性放两个石子。我说清楚了吗?不,就你那脑子,肯定没听清楚。不过没关系,继续。” 白欣欣再次伸出了拳头,逼视着碧碧,简直跟仇人一样。 碧碧瞟了一眼他的拳头:“1。” 白欣欣的眼神一下就变得虚弱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碧碧说:“做小生意的,我们玩下一把吧!” 白欣欣恨恨地收回了拳头。 碧碧说:“你连续输了两把,已经变得气急败坏。你知道你的智商斗不过我,索性不思考了,心里生出了一股狠劲儿,继续放一个石子,你在心里说——我就不信他一直不改!对不起,我真的就不改。” 白欣欣再次出了拳头。 碧碧看都没看,说:“2。” 白欣欣尴尬地看了看大家的表情,灰溜溜地把拳头藏在了背后。 碧碧说:“你知道,我已经看出你气急败坏了,你想,这把我很可能会盲目自信地说——还是1!游戏只剩两把了,你真的不敢冒险,于是你改了,放了两个石子。我说了,你缺乏大商人的魄力。” 只剩最后一把了。 白欣欣紧张了,他在背后捣鼓了很久。 碧碧没有不去察言观色,他只是一下下梳理着本来很整齐的头发。 白欣欣终于伸出拳头了。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碧碧。 碧碧慢慢抬起目光,盯住了那只拳头。很快,他的目光就离开了那只拳头,看了看白欣欣的另一只手,那只手自然下垂,似乎是空的。 碧碧说:“1。” 白欣欣怪怪地笑了笑,慢慢把另一只手张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他说:“对不起,我赢了。” 碧碧说:“不要放烟雾弹,你把拳头张开。” 白欣欣突然扬起拳头,把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狠狠地骂了句:“你是个精神病!” 碧碧笑了:“你故意让我看到你的另一只手,很像是空的,你在引诱我猜2。毫无疑问,在我梳头发的时候,你把一个石子扔掉了。像你这种人,总想着耍小聪明,搞小动作,打小算盘,占小便宜……” 孟小帅尖叫一声,鼓起掌来。 大家都跟着鼓起掌来。 虽然是游戏,但是真的太精彩了。 白欣欣无话可说了。 碧碧说:“叫爹地吧。” 白欣欣说:“你杀了我吧。” 碧碧撇了一下嘴,对我们说:“瞧瞧瞧,这又是做小生意的特征,不诚信,说话不算数。” 我说:“白欣欣,只要你相信碧碧的能力就行了。” 丛真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我对白欣欣说:“白欣欣,你要相信我。” 白欣欣看别处。 孟小帅的眼神有些暗淡:“黑灯瞎火,我们去哪儿啊……” 我说:“他们正在地下听着。同意马上起程的,举手。” 我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 章回举起了手:“我听周老大的。” 丛真和小5举起了手。 孟小帅和吴珉互相看了看,似乎在探询对方的意见。 我看了看郭美,郭美举起了手。 碧碧举起了手。 我说:“6个人举了手,我们出发了。” 然后,我说:“章回,你警戒。其他人拆帐篷。” 大家七手八脚地拆帐篷,我和丛真把后备箱里的汽油加进油箱。丛真说:“我来开吧,周老师,你在车上睡一会儿,不能连轴转。” 我说:“好的。” 孟小帅说:“碧碧,你睡一会儿,我来开你的车。” 这么紧急的时刻,碧碧竟然说:“那你要像爱你的男友一样爱它哦。” 孟小帅哭笑不得地说:“我会的。” 碧碧还没完:“打火的时候,你不能直接启动。” 孟小帅说:“不启动什么意思?” 碧碧说:“你要先把钥匙扭到ac挡,再扭到on挡,然后把挡从p推到n,再启动。” 孟小帅嘟囔了一句:“我从来都是在p挡直接启动的……” 碧碧说:“我说清楚了吗?” 孟小帅说:“懂啦懂啦。” 上车的时候,我把章回叫到旁边,小声说:“你跟我坐孟小帅的车。” 章回没问为什么,只是说:“好。” 我说:“今天,我要在车上把一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章回探询地看了看我。 我说:“通过碧碧的推测,我已经越来越肯定了,吴珉就是那个要杀掉郭美的杀手。” 章回说:“有证据吗?” 我说:“证据很可能就藏在他左胸的内衣口袋里。” 章回说:“很简单啊,让他交出来就完了。” 我说:“我要先跟他聊聊。” 章回说:“你尽管问他,他要是敢炸刺,我帮你摘干净。” 大家都上车了,我朝我们扎营的地方看了看,地面一片平静。如果那6个人还藏在地下,他们肯定正在聆听。 我和章回正要上去,突然他停下来,盯住了脚下。 我马上意识到情况异常,也盯住了那个地方。地面微微隆起,在缓慢地朝前移动。 章回伸出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我不要惊动那个东西,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了指那个地方,暗示我盯紧他。 然后,他无声地脱掉鞋子,走到车前,打开后备箱,拎起灭火器,快速走过来。 我不能出声,我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那个隆起的地方,高高举起灭火器,使劲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我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呻吟,接着,那片盐壳被艰难地掀开了,从沙土中挣扎着爬出了一个人。 第九十七章: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人 我和章回都惊呆了。 是的,一个人从盐壳中爬出来。 孟小帅已经把车开动,她调转车头,车灯射过来。车上的人都看到了这个破土而出的人,一片安静,只有车灯刺眼。 这个人的脸把我吓得一哆嗦,他太老太老了,穿着一身消失多年的劳动布衣服,光着脚,头发已经掉光,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很深,看上去整个人就像一个精怪。 他并没有流血。 估计刚才章回砸在他的身上了。 他似乎知道是谁砸了他,他死死盯着章回,那表情十分恐怖。 我紧张地朝左右看了看,我担心他的同类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附近的盐壳地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秃发老者突然嚎叫一声,朝章回冲过去。 章回的痞气对同类有效,现在他面对的却是个野兽。他猛地把灭火器扔出来,砸向了秃发老者的脑袋,然后撒腿就朝越野车跑去。 我也一步步后退。 灭火器没有砸到秃发老者,他光着脚朝章回冲去,速度极快。 我朝孟小帅挥了挥手,大喊一声:“撞他!” 车上的孟小帅似乎回过神来,她加大油门,猛地朝秃发老者开过来。 秃发老者似乎没有防备这辆车,他被撞了个正着,一下飞起来,在空中划个弧线,掉在了十几米远的地方,“哐”一声巨响,我不由缩了下身子。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再次摔倒了。 我看见,他的脑袋上都是血。 孟小帅刹住车,用车灯照向秃发老者,没有再撞。 章回又跑回来,他抓起那个灭火器,冲向秃发老者。 我喊道:“留活口!” 章回根本不理我,他发疯了,举起灭火器朝着秃发老者的脑袋砸去。 秃发老者奄奄一息了,他依然痛苦地紧闭双眼抵挡着,嘶哑地说:“杀了我,你们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章回一下下砸下去。 很快,秃发老者就不动弹了。 我说:“章回,你可能犯了个严重错误……” 章回喘着粗气说:“对不起,小时候玩打地鼠习惯了。” 我凑近秃发老者,把手指放在他鼻子上试了试。 章回说:“死了?” 我说:死了。埋了吧。” 章回说:“赶紧走!他们的同伙要是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就让他在沙漠上暴尸吧,应得的!” 章回的话提醒了我,我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和章回一起朝孟小帅那辆车撤退,同时对丛真挥了挥手,让他们马上离开。 我和章回上了车,碧碧正坐在副驾座位上,正对孟小帅发脾气:“你凭什么用我的车撞人?” 孟小帅说:“离开罗布泊之后,我给你修车,喷漆,喷香水!” 碧碧说:“你能去掉晦气吗!” 我说:“碧碧,如果孟小帅不撞他,我们可能就会丧命!” 碧碧说:“你们不都是男子汉吗?跟他打啊!” 孟小帅锁了车门,惊魂未定地问我:“我把他……撞死了?” 我说:“他是被章回砸死的。” 孟小帅说:“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说:“一个很老的类人。” 章回说:“周老大,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我说:“没事儿,就当给浆汁儿报仇了。” 然后,我对孟小帅说:“开车。” 孟小帅看了看碧碧,说:“你还让我开吗?” 碧碧说:“你开吧,反正这车我也不要了。” 孟小帅没说什么,把车开动了 我和吴珉、章回坐在后座上。吴珉好像吓蒙了,一句话都没说。 丛真开他自己的车,小5坐在他旁边。郭美、白欣欣、大山坐在后座上。 我们的车走在前头。 车开动之后,我盯着7寸的车载倒车显示屏,在黑白画面中,车在朝前移动,地面正常,并没有冒出什么人,抓住排气管。 我们朝前行驶了几百米之后,我放下心来。 盐壳太坚硬了,车轮碾在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车也剧烈颠簸,我的头顶时不时地撞在车棚上。盐壳扎轮子,沙子陷轮子,罗布泊根本不适合行车。 孟小帅说:“周老大,我们朝哪个方向走?” 我说:“西南偏南吧。” 孟小帅就不说话了,专注开车。 碧碧一直在玩手机游戏,响着极其单调的音乐:“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 我说:“什么游戏?” 碧碧说:“智力游戏。” 我说:“什么智力游戏?” 碧碧说:“解谜……不要影响我思考好不好!” 我说:“噢,对不起。” 正像这音乐一样,在外人眼里,智力游戏是最枯燥的,但是,当事人却其乐无穷。 我太累了,靠在后座上。 章回小声问我:“周老大,你什么时候开始问?” 吴珉很敏感地看了看我:“问什么?” 我说:“我要跟你核实一件事情,只是现在我太累了,等我睡醒的,让我养养神。” 吴珉很配合地说:“没问题。”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吴珉突然说:“这是我们杀死的第一个类人。” 没人说话。 吴珉又说:“现在,我们想跟他们和解都不可能了。” 还是没人说话。 我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我发现,我的脑袋压在吴珉的肩上。 吴珉的眼睛红红的,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来他一直没睡。 我坐直了身子,对吴珉说:“我的脑袋很重吧?”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说:“肯定重啊,装了那么多恐怖故事。” 碧碧也睡着了。 章回醒着,看着前方,双眼炯炯有神。我发现他的头发长了一点,黑黑的,茸茸的,看上去帅了一些。 我从反光镜朝后看了看,丛真那辆车远远地跟在后头。他们依然开着大灯。 我说:“孟小帅,我开会儿吧?” 孟小帅说:“不用。” 我朝窗外眺望,天色暗蓝,但能看出是个大晴天。凸起的地势被朝阳涂成金黄色,低洼处则一片沉重的灰褐色。 我和章回交流了一下眼色,互相点点头,然后,我准备盘问吴珉了。 没想到,吴珉先说话了:“我很想再看到吴城……” 我说:“你不害怕它?” 吴珉看着窗外,继续说:“就算它是假的,至少跟电影一样,里面有那么多人,会给我安全感。现在,我很害怕没人的地方……” 我说:“等我们离开罗布泊之后,我邀请你去天安门广场,不看升旗,看人,你会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 吴珉突然看了看我:“天安门……很熟悉的一个地名啊……” 章回说:“必须很熟悉,它一闪一闪冒金光。” 章回是胡搞的,吴珉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噢,我想起来了,它确实冒金光。” 孟小帅感觉到了我们的对话有点怪,她回头看了吴珉一眼。 吴珉没在意,继续望着窗外说:“我告诉你们一个事实,这个世界出现了恶魔。” 我说:“恶魔?在哪儿?” 吴珉说:“就是那个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她在我们的梦里出现过。昨天夜里她又来了,她要上我的身,被我赶走了。小帅了解我,我不轻易上女人,女人也休想轻易上我。” 章回突然笑起来。 吴珉继续说:“我知道,你会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恶魔。我告诉你,恶魔只在一种地方出现……” 我说:“什么地方?” 吴珉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说:“没有人的地方。” 他似乎觉得没有说服我,又补充道:“现在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人,你去旅游,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几乎不可能。不过,罗布泊没人,连条蛆都没有,于是,她就孳生了。大作家,你看我这个词用得多好——孳生,就像潮湿的地方容易孳生细菌一样。” 我顺着他说:“嗯,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吴珉说:“我们根本斗不过她。” 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吴珉说:“等死呗。不过我不想被她玩弄,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死……” 车里安静了,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今天的吴珉有点不正常。 过了会儿,我试探地说:“吴珉,你摸摸自己,是不是有点发烧了?” 吴珉说:“现在挺凉的,但是挺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会发烧了,高达70°。罗布泊这个恶魔,它发烧是为了烫死我们,我们就是它身上的细菌……” 孟小帅回头看了看吴珉,说:“吴珉,你今天怎么总是胡说八道啊!”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笑了,说:“对不起,我太困了……” 我说:“你睡会儿吧。” 吴珉说:“我一直想睡来着,睡不着,脑袋疼。” 我说:“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吴珉说:“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周老大。” 我说:“你跟郭美的关系怎么样?” 吴珉说:“我不太喜欢她那类女孩,不过,我们的关系还好吧,一个旅伴而已。” 我说:“如果我们有希望离开罗布泊,你会不会对她下手?” 吴珉说:“我没明白,下手是什么意思?我和小帅是一对,我怎么可能对她下手!我说了,我不喜欢她那类女孩!”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 孟小帅回头看了看我:“周老大,你怎么了?” 我说:“孟小帅,你开你的车。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孟小帅就不再说话了。 吴珉说:“我不是装糊涂,我是很糊涂!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说:“你左胸口袋里,装着一个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吴珉一下傻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直直地盯着他。 过了好半天,吴珉才说话:“八马朝前走,五子点状元……” 我说:“你说什么?” 吴珉突然哈哈大笑:“我先解脱啦!” 第九十八章:天物惊现 章回坐在吴珉的另一侧,他不知道吴珉怎么了,猛地伸出胳膊卡住了吴珉的脖子。 碧碧被弄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谁这么不礼貌啊!吵死人啦!” 孟小帅停下车来,忧虑地回头看吴珉。 章回把手伸进吴珉的左胸口袋,吴珉突然发疯地咬住了章回的胳膊。章回放开他的脖子,朝他的脖颈猛击一掌,吴珉哼了一声,晕了。 孟小帅叫起来:“章回!你他妈干什么!” 章回根本不理她,抽出胳膊,被咬出血了。他不理会,一只手抓着吴珉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提起来,继续掏他的左胸口袋,真的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纸。 他把那叠纸交给我了。 碧碧从挎包里掏出了一盒创可贴,递给了章回:“赶紧贴上,我一见血就恶心!” 章回撕开创可贴,横七竖八地贴在了胳膊上。 我打开那叠纸看了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说是合同,更像黑话—— 合作协议 甲方:畅通兄弟发展有限公司 乙方:吴珉 为了确保前途通畅,于2013年5月底之前,乙方协助甲方清除路障,甲方接到乙方清除路障的真实图片的一周之内,支付乙方人民币100万元(税后)。 乙方账户:xxxxxx 如乙方未能完成甲方所委托之事,甲方将把乙方清除。如乙方将合作事宜透露给任何第三方,甲方将把乙方全家清除。 下面是“路障图片”——郭美在照片中做着很妩媚的姿势,很挑逗地笑着。 下面是郭美的身份证号码。 最下面盖着畅通发展有限公司的章,以及一个潦草的签字。旁边是吴珉的签字。 我把这张合约递给了章回。 章回看了看,递给了孟小帅,说:“我第一次听说,雇凶杀人还签合同,现在的黑道太嚣张了。” 碧碧说:“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孟小帅气急败坏地说:“看什么看,继续睡你的觉!” 碧碧说:“看你长得挺秀气的,怎么这么粗鲁!” 孟小帅不理碧碧,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个“合同”,问我:“他真的是要杀郭美的凶手?” 我说:“毫无疑问了。” 孟小帅骂了一句:“这个畜生,我把他送进公安局去!” 我说:“公安局会把他送进疯人院。” 孟小帅说:“什么意思?” 我说:“你听他刚才说的话了吗?我觉得他疯了。” 孟小帅说:“他那么能言善辩,怎么会疯!” 我说:“有两种人容易疯,一种是太能说的人,一种是太缄默的人。我们被困在罗布泊,他的压力太大了,不过,他在你面前要做个英雄,一直隐藏着。就在刚才,我认为他崩溃了。” 章回说:“我倒怀疑,他说错话了。” 我看着章回,问:“他说错什么了?” 章回说:“刚才他说到了恶魔……” 丛真那辆车追了上来,丛真下车走过来,问:“不走了吗?” 我说:“你们先走吧,我们随后跟上。” 丛真那辆车就开过去了。 吴珉再次哼了一声,慢慢抬起了脑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伸手捂住了左胸。 我说:“吴珉。” 他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章回,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我说:“你不要怕,他不会再打你了。” 吴珉呵呵呵地笑起来,朗声说道:“风马牛相及,首尾九连环。八马朝前走,五子点状元。凹凸五色土,九九艳阳天。请把你给我,公鸡舞翩跹。用功亏一篑,好运到……最后两个字是什么?你们告诉我啊,最后两个字是什么?必须答上来,不然就会疯的!” 孟小帅呆呆地说:“他真的疯了……” 碧碧说:“我的天哪,赶快让他坐那辆车吧!” 孟小帅说:“章回,你把这个疯子拽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章回看了看我。 我说:“孟小帅,如果他真的疯了,就算他杀了人,也是免于刑事责任的。我们不该这么做。” 孟小帅愤怒地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的监护人!现在,我要把他扔出去!” 说完,她跳下车,气哼哼地拉开车后门。章回下车闪到了一旁,孟小帅拉着吴珉说:“你下来。” 吴珉四下看了看,问孟小帅:“到站了?” 孟小帅说:“你到站了。” 吴珉迷茫地下了车,四下眺望。突然叫起来:“你骗我,根本没到站!我害怕没人的地方,千万别丢下我!” 孟小帅把章回推上车,然后坐在了驾驶位置上,把车启动了。 吴珉追上来:“拉上我!我给你100万,行不?别把我丢下,我害怕这个地方!” 孟小帅的眼泪“哗哗”流下来,狠踩油门,朝前开。 我从反光镜里看去,吴珉跟着车跌跌撞撞朝前跑,终于他跑不动了,愣愣地朝前看着,被车尾的尘土淹没。 大家都不说话。 孟小帅继续朝前开。 突然,她一脚刹车,把车停下来,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大家很安静,只有她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她坐直了身子,碧碧递上一叠香喷喷的纸巾,她擦干了脸,然后把车开动,转了个圈,朝吴珉开去。 吴珉已经在盐壳地上坐下来。 听到了车声,他抬起脑袋望过来。 我们开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迷茫地朝我们看着。 孟小帅对我说:“周老大,你来开吧。从今天起,我要照顾他。” 我说:“嗯。” 孟小帅跳下车,走到吴珉跟前,说:“上车!” 吴珉站起来,突然认出孟小帅了,冲过来要抱她,被孟小帅打了一巴掌:“我让你上车!” 吴珉捂住脸,有点胆怯地看了看孟小帅,朝车上走去。 孟小帅抢先上车,坐在了中间,随后,她把吴珉拉上来。 我换到了驾驶位置上,把车开动了。 吴珉很小心地问了孟小帅一句:“终点站……是哪儿?” 孟小帅没好气地说:“地狱。” 车上的人都不说话。 很快,我就超过了丛真那辆车。 吴珉望着窗外,忽然说:“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啊!……” 我朝外看了看,一片空天旷地。 孟小帅明显害怕了:“吴珉,你不要胡说八道!你病了,知道吗?你闭上眼睛睡觉!” 吴珉有点委屈,指着外面说:“我没有胡说八道啊!你看,那么多人都在地下爬呢,有的朝东,有的朝西,有的朝东北,有的朝西南……还有人带着小孩,那个小孩正朝我们看呢……” 明明知道吴珉说的是疯话,我依然忍不住朝外看去。 远处,真的出现了一个黑影。 我说:“嗨嗨,有人!你们看见没?那里有人!” 碧碧和章回几乎同时问出来:“在哪儿?” 我朝车窗外指了指。我们的左前方,光秃秃的盐壳地上,有一个站立的黑影,看上去有点低矮。 章回降下车窗玻璃,眯着眼睛望去:“那是人吗?” 我说:“开过去看看!” 接着,我调整了方向,朝那个黑影驶去了。 我们一直在罗布泊上盲目游荡,我们明知道没有意义,但是却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象征着等死。现在,我们看到了一个黑影,也许是人,也许是个什么标志,不管怎么样,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珍贵的。 丛真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盐壳地上没有路,越野车一路颠簸,渐渐接近了那个黑影。 我渐渐看清了,那是一个石块堆起来的敖包。 我下车走过去,发现敖包旁边,有人用石块摆了个箭头,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是谁摆的? 章回也走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说:“这个箭头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现在,有人给我们指引方向了,不管是吉是凶,我们都该去看一看。” 章回说:“吉和凶我都喜欢。” 我发现,摆在最高处的那块石头上,刻着一行数字:91123456。 我说:“这是季风留的标记。” 章回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她留下了一组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数字。” 章回说:“你确定不是诈吗?” 我说:“她帮我打理周德东百度贴吧,这组数字是密码,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章回说:“这丫头太聪明了!” 在返回车里的路上,章回说:“可是,她怎么知道我们会回来呢?” 我说:“她也许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我们真的没离开。” 我上车之后,孟小帅问:“那是什么?” 我说:“方向。” 我们顺着敖包指引的方向朝前开了。 碧碧又玩起了他的手机游戏,单调的音乐再次响起来:“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 大概走了一个多钟头,我又看到了一个敖包,旁边依然有石头摆成的箭头,季风在最高处的石头上再次留下了那组数字。 我继续顺着箭头的方向朝前开。 天气变得毒热起来,隔着玻璃都能听见盐壳“噼里啪啦”地响,就像爆豆一样。 我把空调开打了一挡。 又走了两个多钟头,我再次看到一个敖包,我发现我们偏离了方向。我开近它,下车查看,还是季风留给我们的路标。我把她刻了数字的石头装进口袋里,然后回到车上,接着朝前开。 走着走着,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绿色。 在过去的生活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绿色,比如草,比如树,比如女孩的绿裙子,比如绿色蜡笔,比如电脑屏幕上的大草原——在死气沉沉的罗布泊看到绿色,差点让我昏眩。 我马上断定,那就是我们离开的那个淡水湖! 我看到了我们留在那里的5辆车,鲁三国的路虎揽胜,我的路虎卫士,布布的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悍马,第二团队的一辆金色越野车…… 碧碧终于放下了手机,叫起来:“我的天哪,绿洲!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说:“你就是在做梦。一会儿你跳进去,不到一分钟,你就会被憋醒的。” 碧碧说:“你说它是真的?” 孟小帅说:“我们在这里待过好多天呢。” 吴珉又说话了:“哈哈,那么多人在湖里游泳!现在是旅游旺季吗?” 没人理他。 我加快车速,开了过去。 我又看到了直挺挺的盐角草,开着粉红花的罗布麻,灰绿色的叉枝鸦葱,白色的芦苇,类似仙人掌的盐节木,颇像红薯的不老药…… 我又看到了浆汁儿的坟,高高的。 我把车停下,孟小帅跑过去,捧起湖水“哗啦哗啦”使劲洗脸。 丛真他们也开过来了,他从车上下来,目瞪口呆。 小5跑过去,跟孟小帅一样,贪婪地捧起水,朝脸上扬。 白欣欣站在车旁,很不满地说:“绕了一大圈,又从起点回到了起点!废物!” 大山远远地望着小5,满脸尴尬,不敢走过来。 最重要的是,湖边竟然有孟小帅他们没带走的一个气瓶! 我赶紧把它搬到了车上。 郭美走到我旁边,说:“周老大,你怎么找到这个湖的?” 我说:“季风引导的。” 郭美说:“季风?那些石块是季风摆的?” 我说:“吴珉疯了。” 郭美瞪大眼睛:“啊?” 我说:“你的危险解除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留下的那些车上蒙着厚厚一层沙土,就像被废弃了几个世纪。路虎揽胜坏了块玻璃,里面灌进了半车沙子。 车上有食物,有锅灶,有帐篷。很多食物都是密封的,依然能吃。 这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丛真和三个女孩一起弄了晚餐,大家简单吃了,然后在湖边搭起了三顶帐篷。 丛真、小5、碧碧一顶帐篷。 白欣欣、大山和郭美一顶帐篷。 我和章回、孟小帅、吴珉一顶帐篷。 总共三个女孩,每个帐篷分配一个女孩,这样相对有个保障。我们的帐篷多一个人,不过,其中一个男人疯了,从战斗力上来说,基本等于三个人。 这个地方风小多了。 这个地方埋了7个人,包括我的队友,包括被复制的我以及我的父亲。 湖边的植物微微地响着,“啪啦,啪啦,啪啦……”有点像灵幡的声音。 这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怪梦,梦见我走在一个很古怪的星球上,只有我一个人,宇宙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蓝色星球,很漂亮。地上,到处都是那种天物。我感觉自己要发财了,很激动,拼命地捡那些天物,装进口袋。捡着捡着,我突然直起身来,四下张望,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口袋都快装满了,可是我怎么回家呢? 我忽悠一下从梦中醒来。 我感觉我的手上有个东西凉丝丝的,我用手捏了捏,确实有个东西,好像是个石子。它怎么会跑到我的手上?是不是我做梦的时候,伸手在沙子上乱摸,摸到了一个石子? 我抓紧它,爬起来,走到了帐篷外,打开了应急灯观看。 我一下呆住了——我手里攥的正是那个天物,它呈现着一颗泪滴的形状! 我把它留给了浆汁儿,一起埋进了坟里! 它是那些疑似天外人给我的,地球上不可能有第二颗! 我猛地把脑袋转向了湖边,在月光下,浆汁儿的坟只是一个高高的黑影。 第九十九章:梦游症患者 实际上,睡觉之前,我曾经去浆汁儿的坟前坐了一会儿。 我的大脑里浮现出了太多关于浆汁儿的回忆。 我感觉她没死,她就在沙子下睡着,等我回来。我仿佛看到了她那不老实的睡姿——我们住一个帐篷的时候,有时候早晨我先醒来,经常看到她蜷着身子,把脑袋钻到枕头下藏着,只露出调皮的小下巴。 我想起来的,都是她灿烂的样子,我怎么都想不起她死前的样子。 沙漠很寂静,偶尔有水声,以及碧碧尖尖的嗓门。 浆汁儿的坟很寂静, 我默默坐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站起来。我感觉很疲惫,走回了帐篷。 我已经确定,我对浆汁儿不是怀念,是相思。相思是一种脑力劳动。 这话是谁说的了? 哦,是我说的,在多年前的一本爱情散文集中。 今夜,章回主动放哨。 如果说我们是个战斗小队,如果说我是大家的领袖,那么,碧碧是文官,章回是武将,他俩做我的左膀右臂,很给力。 帐篷里只剩下我、孟小帅和吴珉。 吴珉在对着帐篷自言自语。他跟自己聊得很认真,声音低低的,偶尔能听清一两句话,多数听不清楚。他时而很开心,咯咯咯地笑起来。时而变得郁闷,轻轻叹口气。时而很愤慨,似乎在怒斥着什么人…… 孟小帅给他拿来一瓶水,打开瓶盖儿,放在了他旁边。 吴珉没有抬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他的疯言疯语。 我躺下来,说:“孟小帅,你也累了,休息吧。” 孟小帅轻轻说了声:“嗯。” 接着,她也穿着衣服钻进了睡袋。 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听,吴珉的声音很小,但是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这只鸟啊,一直生活在罗布泊,它有个很容易记的名字,叫布布。这一天,布布在天空中飞翔,四处觅食,它一边飞一边惊叹道——这么多的鸟啊!说完这句话,它把自己吓着了,罗布泊上,除了它自己,没有一只鸟,什么都没有!……” 孟小帅扭动着身子,朝我跟前凑了凑,小声说:“我真怕他半夜掐死我……” 我说:“他没有暴力倾向。就算他突然发疯,还有我呢,别怕。” 孟小帅就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在吴珉乱七八糟的“故事”中,沉沉地睡去了。 半夜的时候,我醒了,发现手里多了个东西——正是那个天物…… 章回跑过来,问我:“周老大,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你继续放哨吧,我找碧碧。” 章回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退开了。 我走到碧碧的帐篷前,轻轻叫了声:“碧碧……” 没人应答,碧碧肯定睡熟了。 我又叫了一声:“碧碧!” 丛真说:“周老师?” 我说:“对不起,我找下碧碧。” 接着我听到小5的声音:“碧碧碧碧!起来!周老师叫你呢!” 我吵醒了两个人,终于把碧碧叫了出来。 他竟然穿着一身很讲究的睡衣,迷迷瞪瞪地说:“老帅哥,你有病吗?你知不知道,我睡眠不好的话,会影响到皮肤!” 我说:“抱歉,我有急事找你。” 碧碧说:“有事明天说!” 说完,他就走回了帐篷。 我一下拽住了他。 他猛地回过身来,看了看肩膀上我的手:“你能不能不碰我?男男授受不亲,懂吗?” 我说:“我遇到了一件怪事儿!” 碧碧说:“自从来了罗布泊,到处都是怪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说:“我们有个队友,叫浆汁儿,她死了,我们把她埋在了湖边——就是那个高高的坟。当时,我留下了一块……玉一类的东西,给她陪葬。刚才我睡着睡着,发现这块玉攥在我手里了!” 碧碧说:“讨厌啊!深更半夜,你能不能不来吓唬我!天亮还早呢,你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皮肤坏了,你赔得起吗!”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帮我分析一下。不然,不但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碧碧说:“你等下,我换下衣服。” 我想说什么,终于咽回去,耐着性子,等他换衣服。 几分钟之后,碧碧终于换了身衣服,走出来。他接过我手中的应急灯,来到我的帐篷前,蹲下去仔细查看,然后又慢慢走向了浆汁儿的坟。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他停下来,脱下鞋子甩了甩:“恶心死了,灌进了这么多沙子!” 沙子,水边的沙子,淡淡的黄色,非常干净。它们灌进了鞋子,会有点磨脚,但一般人会说“讨厌”,碧碧说的却是“恶心”。 章回再次走近了我:“周老大,有情况?” 我说:“没什么大事,你站好你的岗。” 章回就离开了。 碧碧在距离那个坟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我说:“怎么了?” 他说:“我不敢过去。” 我说:“没什么,白天我在它旁边坐了半个多钟头呢。” 他说:“那你走前头。” 我接过应急灯走到了碧碧的前头。我快步走到坟前,回头看碧碧,他停在了3米远的地方,捂着嘴巴,匆匆看了看那个高高的坟,然后说:“回去。”一边说一边掉头朝回走。 我追上去,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他不说话,一直回到帐篷前,才松开嘴巴,说:“你梦游了。” 我打了个寒战。 他继续说:“你的帐篷门口,没有任何可疑的脚印,只有你自己的脚印,离开了帐篷,走向了那个坟。你光着脚,如果你是清醒的,如果你是去解手,那么你肯定会穿上鞋。你的指甲里有沙子,说明,你扒开了那个坟……” 我说:“你是说,我挖到了浆汁儿,拿到了这块玉,又把她埋上了?” 碧碧说:“不然,你怎么拿到这块玉的?” 说到这里,碧碧后退了几步,审视着我,说:“你现在不会还在梦游吧?” 我说:“梦游的人会这么清醒吗!” 碧碧又看了看我,放松了警惕,说:“好了好了,我去睡觉了。我擅长推理,但我不是医生,你梦游,得治!今天夜里,不管你是清醒还是梦游,都不要再打扰我睡觉了,不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帮你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你……” 我轻轻地回到帐篷,轻轻躺下来。 我一点睡意都没了。 我梦游? 太离奇了。 在梦游中,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天物挖出来呢?难道我贪财?在潜意思里,觉得把这个稀世珍宝埋在地下太亏了? 我反复追问自己,我绝没有这样的心态。 浆汁儿的死对我来说,是一次重创。把这个人间难寻的天物,带在浆汁儿身边,陪她一起升上天堂,正是我最情愿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来自天外的物质,它会不会有灵性呢?或者说,它是个生物,它自己从沙子下爬出来,钻进了我的手心…… 我感到了温暖。 这个天物,从我身边去了浆汁儿身边,又从浆汁儿身边来了我的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成了我和浆汁儿的一种交流。 想着想着,我终于迷糊了。 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身边轻轻坐下来。 是个女的,她的头发很长。我没有害怕,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好像是浆汁儿! 我知道我在做梦,并没有立刻瞪大双眼,我保持着这种迷迷瞪瞪的感觉,因为我怕她突然离开。 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脑袋,很轻很轻,就像一枚树叶被风吹着,刮到了额头,痒痒的。 我在心里问:“你是浆汁儿吗?” 她就那么低头注视着我,抚摸着我,一言不发。 我继续在心里说:“抱歉,我不是专程回来看你的,我们绕了一圈,还是没能走出去……” 她继续端详我,抚摸我。 我接着在心里说:“不过,这次我回到你身边,心里一下就踏实了,我什么都不怕了,哪怕被困死在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给你做个伴,一起听音乐,讲故事……” 过了很久,浆汁儿的手终于离开了我的额头,轻飘飘地站起来,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我盼着她回来,可是她没有再回来。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四周黑乎乎的,孟小帅无声无息,吴珉也无声无息。 我忽然开始怀疑了——刚才是做梦吗? 尽管湖里有一扇神秘的大门,有那么多古怪的婴孩,但是,毕竟驻扎在水边,大家的心态一下稳定多了,天亮之后,孟小帅张罗着弄吃的,郭美懂事多了,在一旁帮着孟小帅。 虽然挨着湖,碧碧却用矿泉水洗脸,洗完之后,他对着小镜子擦各种油,捯饬发型,比女人化妆还仔细。 丛真站在湖边,面朝太阳,慢悠悠地打太极拳。 大山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小5的身旁,两个人在帐篷里说着什么。 白欣欣还在大睡。 吴珉坐在帐篷里,呆呆地望着湖水。阳光照在帐篷门口,而他坐在暗影里,脸色极其难看,就像被魔鬼附身了。 我拎着一把工兵铲,走向了浆汁儿的坟。 章回走过来:“周老大,你要去挖坟?” 我说:“你怎么知道?” 章回说:“昨天晚上,我看见你和碧碧去检查浆汁儿的坟,我就感觉有什么问题。” 我小声说:“我给浆汁儿陪葬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我的手里……” 章回说:“然后呢?” 我说:“只有挖开她的坟,才能解开这个谜。” 章回说:“我帮你。” 我说:“你吃点东西,睡一会儿吧。” 章回说:“我不困。” 他跑回营地,也拿来了一把工兵铲,走向了浆汁儿的坟。我们丢弃的5辆车,还在——已故队友鲁三国的路虎揽胜,我的路虎卫士,已故队友布布的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悍马,第二团队的一辆金色越野车——它们为浆汁儿遮挡着风沙。 我走到坟前,动手挖起来。 沙子很软,挖起来很容易。我的动作很轻,生怕弄伤了浆汁儿的脸。 挖开那个沙包,我有点诧异了——沙子下什么都没有! 我停下来,看了看章回,章回不再挖了,他抓紧了手里的工兵铲,四下巡视。他也感到了奇怪,现在,他把工兵铲当武器了。 我继续朝下挖了半米,依然不见浆汁儿的尸体! 我的心提起来,难道有人偷走了她的尸体?目的是干什么? 我再挖,沙子渐渐变湿了…… 突然,我听见章回喝了一声:“什么人!” 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草丛当中,露出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这个人竟然是——浆汁儿! 第一百章:类人的结构 我扔掉了工兵铲,呆呆地看着草丛中的浆汁儿,变成了一截木头。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经历太多的奇幻事件,可是,只有在这一时刻,我才真正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浆汁儿死了,埋了…… 在这个湿漉漉的早晨,她竟然在她的坟墓正前方,在密匝匝的草丛中,神奇地现身了! 我猛地转头看了看章回,章回同样愣愣地看了看我,继续盯住了草丛中的浆汁儿。 看来,我不是在做梦,章回也看见她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我才颤巍巍地说了一句:“浆汁儿?” 浆汁儿没有消失,她也没有走出来,而是低下头,嘤嘤地哭起来。 我试探地一步步走向她。 她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也就是下葬前穿的衣服——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盘着髻…… 我走到她跟前,她一下抱住了我,哭得更厉害了,不过她压抑着哭声,只是剧烈地抽噎。 我也抱住了她:“不哭,没事了。” 她一直哭。 我不再说什么,就那么紧紧抱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泪,松开了我。 章回依然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她。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浆汁儿说:“我是不是不能回来?那我现在就走!” 我说:“你胡说什么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浆汁儿没有回答我,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问:“他们都好吗?” 我说:“失去了一些人,剩下的都在这儿。” 浆汁儿又问:“失去了是什么意思?” 我说:“他们都死了。不过,看到你死而复活,我已经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浆汁儿有些凄凉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是人是鬼了。” 我说:“到底怎么了?” 浆汁儿说:“从哪儿说呢?” 我说:“从头说。” 浆汁儿说:“我在湖边等你,突然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知觉,那个人拖着我,把我放在了湖边的草丛里,又在我旁边捣鼓了一阵子,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渐渐我就昏过去了,或者说,我死掉了。不,有一段幻觉,我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她在远处溜达,我向她呼救,她很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走掉了,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竟然醒了,我以为是地狱,后来我确定,那是古墓里……” 我说:“我想是这样的——跟上次一样,他们让你陷入了假死中,等我们埋了你,离开之后,他们又把你挖了出来,或者从地下把你运走了。不过他们把一个东西遗落了,我梦游的时候又挖了出来……” 浆汁儿说:“你们埋了我?” 我说:“埋了,当时你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你怎么逃出来的?”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我是他们的人。”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我才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摇摇头:“我跟你一样,身上有他们的血统。” 我有些警惕地说:“怎么可能这么巧!” 浆汁儿反问说:“我为什么会来罗布泊?我觉得这是命运安排的!” 我父亲对我说过,类人一直在无人区生活,千百年来,只离开了一个人,就是我爷爷——看来,那不正确,还有人贪恋人类的繁华,逃掉了。 我说:“他们放了你?” 浆汁儿再次摇摇头:“他们告诉我,你们已经走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加入他们,我怎么都得活下去啊……” 我说:“那你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了?” 浆汁儿说:“我从他们嘴里知道,你们又回来了,所以,我就到这个湖边等你们,你们果然来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出来?” 浆汁儿说:“我怕你们不相信我……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好吗?” 我说:“必须的,不管你是死去还是活来。” 浆汁儿突然说:“那你想起我选的那7个字了吗?” 我说:“你真是小孩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个!” 她的眼泪掉下来,说:“我就知道,你根本不重视我的感受。” 我说:“我保证,今天我翻翻字典,肯定能想起来,行了吧?哎,季风呢?你看到季风了吗?” 浆汁儿说:“你死心吧,她已经和令狐山在一起了。” 我想了想说:“他们离这里……远吗?” 浆汁儿说:“你要去找她?” 我说:“我只是问问。” 浆汁儿说:“你找不到的。” 停了停,我说:“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浆汁儿说:“我得回去。” 我有些吃惊:“为什么?” 浆汁儿小声说:“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天,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离得开的,早晚都得死在这片沙漠上……只有依靠他们,我才能活下去。” 我说:“为什么离不开?” 浆汁儿说:“只要闯进了迷魂地,没人离得开——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你身上也有他们的血统,他们不会杀你的。” 我说:“去古墓?不可能!” 浆汁儿说:“要是季风让你去,你就会毫不犹豫,是吗?” 我说:“我只在地上生活。而且,我发誓一定要带着大家离开,不但离开,我还要把这次经历拍成剧,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世界出现bug是什么样子。” 浆汁儿说:“但愿吧……那我也要回去,我在他们内部,一定能帮上你们。你们要是能走出去,一定要带着我!” 我说:“你放心,等我出去了,肯定重返罗布泊,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到。” 浆汁儿说:“三尺不行,古墓更深。” 我说:“我没心情跟你抬杠。走,我带你去跟大家见见面吧。” 浆汁儿说:“我不进营地了。” 我说:“吴珉疯了。” 浆汁儿一愣:“他……怎么疯了?” 我说:“可能是压力太大,他崩溃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浆汁儿这才跟我走出了草丛。 章回依然盯着她。 我走过去,对他说:“浆汁儿没死,假象。走吧,回营地。” 章回把工兵铲扛在了肩上,对浆汁儿说:“太传奇了吧?浆汁儿,你必须给我签个名!” 浆汁儿抱了抱章回:“先抱抱!” 我们三个人一路说着话,走回了营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儿,朝我们看过来。 孟小帅叫了声:“浆汁儿?”然后“噔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搂住了浆汁儿,眼泪“哗哗”流下来。 我对丛真、小5、碧碧和大山介绍了浆汁儿,又对大家简单说了下她的情况,接着,我把她带到了吴珉的帐篷里。 浆汁儿停在帐篷门口,打量着吴珉。 吴珉迷惑地看着浆汁儿,似乎很眼熟,但是怎么都想不起她是谁。 浆汁儿说了声:“嗨——” 吴珉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再次望出去,看湖。 浆汁儿说:“吴珉,你怎么了?” 吴珉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找“吴珉”。接着,他说了句挺瘆人的话:“他走丢了。” 浆汁儿皱了皱眉:“他……在哪儿走丢了?” 吴珉又像没疯之前一样,叽里呱啦地说起来:“准确地说,他是魂儿丢了。一个人的魂儿丢了之后,只剩下躯壳,他依然还会说话,表达观点,不过那只是一种惯性,其实他已经没有思考了。这样的人,你们很难看出他的魂儿丢了,不过我能看出来——不能说我明察秋毫,我只是平时很注意观察生活而已。丢了魂儿的人,他们虽然也说话,但双眼无神,如同背书。没有思考地说话,那是一种体力劳动,说着说着他就会感觉累了……我累了。” 说完,他真的一句话都不说了。 浆汁儿不再问了,她和孟小帅的反应不一样,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说:“我都原谅他了。” 然后,她在帐篷里坐下来,我在她旁边坐下来。 浆汁儿说:“又来了一个小美女,还是你的粉丝,肯定早把我忘了。” 我说:“我总梦见你。” 浆汁儿说:“梦?又没有证据。” 停了停,我问她:“那个天物是你送给我的?” 她说:“什么天物?” 我说:“就是我给你的那块玻璃!” 她说:“不是啊。” 我说:“噢,那我就是真的梦游了……” 她说:“什么梦游?” 我说:“说起来太复杂了。你回来多久了” 她说:“我昨天半夜就跑出来了,结果迷了路,今天傍晚才到……” 我说:“你一直藏在草丛里?” 她说:“嗯。我的心里很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见你……”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把眼光垂下去,不说话了。 看来她有难言之隐。 我又问她:“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浆汁儿说:“类人?” 我说:“嗯。” 浆汁儿说:“不少。” 我说:“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浆汁儿说:“其实他们人不多,如果他们没有骗我的话,总共就剩下几十个人了。他们没杀我,我怀疑他们是希望我真心投入他们的种族……传宗接代。” 我震惊了。 几十个人! 那么,我已经见过他们中的一部分了——郑太原,我在古墓中见过三个,包括我父亲,令狐山,我们去修改棋盘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不说话的女人,那个冒充余纯顺的人,马然而在荒漠上遇到的那个怪人…… 我说:“他们都住在一起吗?” 浆汁儿说:“分散在几个古墓里。” 我说:“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吗?” 浆汁儿说:“很奇怪,在罗布泊还是个大湖的时候,他们并不在这个地方。当罗布泊变成盐壳地了,没有人了,他们才迁来。我想,他们一直都生活在艰苦的地区,因此才繁衍下来。” 我说:“我很不解怪,这么大的罗布泊,怎么我们到了哪儿,他们就在哪儿出现呢?我还以为地下到处都是他们的人,钻来钻去。” 浆汁儿说:“其实,我们始终都在一块很小的范围转悠,不超过几十平方公里!” 我又震惊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他们有头领吗?” 浆汁儿说:“没有,他们有事一起商议,不过我感觉他们好像很尊重老者的意见。他们当中最老的人叫老冀。” 我说:“我很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特殊能力?” 浆汁儿说:“我只知道他们会钻地,可以长时间不呼吸。” 我说:“他们会缩骨吗?” 浆汁儿说:“什么叫缩骨?” 我说:“就是改变骨头的排列,能从很窄的地方钻过去。” 浆汁儿说:“我想他们钻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过,我没有亲眼看到过。” 我说:“他们跟我们不共戴天吗?有没有谈判的余地?” 浆汁儿说:“没有。他们不会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可能是为了自保吧。” 我想了想,突然问:“他们吃什么呢?” 浆汁儿说:“他们有人专门负责从外界运回给养。” 我的眼睛一下亮了:“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浆汁儿说:“有个神秘通道。” 我说:“令狐山告诉过我们,那些通道在太阳墓地下,不过我们选错了,又被迫返回来了。你一定要弄清楚,哪条通道是对的。” 浆汁儿摇了摇头,绝望地说:“已经不可能了。”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哪条通道才是正确的,只有最老的类人才知道,他临死的时候,会告诉第二老的人。可是,他们当中最老的那个人前天横死,没有来得及留下遗嘱。” 我说:“横死?” 浆汁儿说:“被你们杀了。” 我说:“被我们杀了?” 浆汁儿说:“前天晚上,他带着几个人去了你们的营地,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肯定是去祸害你们,后来好像被你们察觉了,他们决定离开。其他几个类人年轻,先走掉了,老冀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没想到被你们发现了,把他从地下轰出来,弄死了……” 章回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他和孟小帅合作杀死的那个秃发老者是唯一知道正确通道的人! 我们把路走绝了。 第一百零一章:真疯假疯 沉默了好半天,章回突然问:“我们怎么找到他们?” 浆汁儿抬头看了看他,问:“你想干什么?” 章回说:“我去认罪。” 我看了看他,说:“我知道,你会带着灭火器去。” 章回说:“除了灭火器,我找不到其他称手的家伙了。” 浆汁儿说:“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很清楚,你们根本斗不过他们。” 我说:“章回,我们总共7个男的,吴珉不清醒了,碧碧跟女孩差不多,大山年龄太小,膝盖太软,白欣欣很自私,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怀疑他会叛变——只剩下你,我,还有丛真了。我们现在只能严密防守,想办法赶快逃出去。” 章回不说什么了。 浆汁儿说:“我回去之后,会尽可能阻止他们伤害你们……”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 浆汁儿说:“现在。”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问浆汁儿:“我把你那把刀跟你一起埋了,现在它还在你手里吗?” 浆汁儿摇摇头。 看来,那把刀被类人收走了。 我说:“没事了。” 浆汁儿站起来,看了一眼吴珉,然后说:“那我走了啊。” 我说:“你真的不留下来?” 浆汁儿凄凉地笑了一下:“我很想,但是不行。” 我说:“那你……走吧。” 浆汁儿就站起身来,轻轻地走了出去。 我跟了出去。 大家不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不知道浆汁儿现在是什么处境,要去哪儿,都愣愣地看着。 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你瘦了。” 我的心猛地一酸。 就像每次在机场送女儿回法国一样,我压制了内心的难过,坏坏地笑了笑,说:“别整琼瑶戏,走吧。” 浆汁儿低下头,匆匆地朝前走了,她没再和任何人打招呼。 我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她一直没有回头。 最后,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金灿灿的沙子,我好像变成了雕塑,身体不听使唤了,大脑也一片空白,就那么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小帅端着一碗方便面走过来,轻声说:“周老大,吃饭吧,泡好了。” 我疲惫地摇摇头,继续看沙子。 孟小帅没有再说什么,轻轻从我旁边走过去,走进了帐篷。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季风跟类人走了。 浆汁儿跟类人走了。 衣舞,黄夕,布布,号外,张回,徐尔戈,魏早,蒋梦溪,周志丹,鲁三国,马然而,老丁……都死在了这片无人区。 现在只剩下我们10个人,缩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幻影的淡水湖旁边,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真的绝望了。 郭美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摇了摇:“周老大,别看了,吃早餐去吧。你可是我们的精神支柱,要把身体养得棒棒的!” 我突然暴躁起来,一下甩开她的手,吼起来:“滚开!别烦我!” 郭美愣住了,看了我一会儿,一步步地退开了。 我一直试探带给大家希望,哪怕那是虚假的,有了希望,大家才能撑下去。现在我太累了,我不想再隐藏我的绝望,我的烦躁,我的悲伤。我在沙子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浆汁儿消失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碧走过来,他走到我身边,在沙子上垫了块鲜艳的手帕,小心地坐下来,不说话,看湖。 我不理他。 现在,我谁都不想理。 过了很长时间,碧碧先说话了:“老帅哥,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我说:“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秘密,我不想听。” 碧碧一下就站起来,捡起那块手帕,说:“就你这修养,一辈子只配写点通俗小说,最后还卖不出去!你不愿理我,我还不愿理你呢!后悔死你!” 说完,他真的走了。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回来!” 他停下来,回过头来说:“跟我道歉。” 我说:“什么秘密?” 他郑重地说:“我说了,跟碧碧道歉!” 我说:“对不起,我脾气太大了。” 他这才走回来,再次把手帕铺在沙子上,坐下来。 我说:“说吧。” 他说:“吴珉的疯是假的。” 我一愣,赶紧回头看看,我能看见吴珉在帐篷里坐着,眼睛朝我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不过,他并不是在看我们,而是看湖。 我说:“你小声点!” 他也回头看了看,继续大声说:“他的疯就是装的啊,为什么要小声说?我最讨厌鼠窃狗偷的人啦!”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碧碧说:“要我说说我的推理吗?” 我说:“当然,你要有证据。” 碧碧说:“如果一个人疯了,逻辑思维是混乱的。刚才我和他聊了聊,我发现,他一直在假装逻辑思维混乱。一个人能够假装逻辑思维混乱,那说明他的逻辑思维非常清晰。就像——只有音准极棒的人,才可以故意把歌唱跑调。” 我说:“你和他聊了什么?” 碧碧说:“很简单的测试——我对他说,我需要在1到30之间选5个数字,有规律的,你帮帮我。” 我说:“他照做了?” 碧碧笑了:“他本应该给我背一首儿歌,或者缄默不语,但是他没有,他照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碧碧说:“他知道我是个厉害的主儿,他知道我是在测试他,他乱了阵脚。不过,他一直对自己的智商过于自信,认为能蒙住我,于是他开始跟我斗。这已经露出了马脚,一个疯子是不会跟人斗智商的。” 我说:“他选的是什么数字?” 碧碧说:“2,7,11,12,29。不管是奇数偶数,不管是各个数字相减的差,还是相加的和,还是相乘的积,还是相除的商,你找不出任何规律,其实这很难做到。一个人装疯装得越像越说明他没疯。” 我说:“我懂了,如果他选12345,那你反而不好判断了。” 碧碧说:“我可以收你做徒弟。” 我说:“不过,仅凭这个测试,你就断定他是装疯,我觉得有些草率。” 碧碧说:“那我透露点实际的。” 我盯住了他。 他说:“我看了一下他的鞋子,上面沾着芦花,说明他昨天半夜很可能出去解手了。接着,我查看了脚印,我发现,他去的时候走得很慢,而且轻手轻脚,看的出来,他有点紧张,一边四下观察一边朝前走。而回来的时候,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很迅速地回到了帐篷里——这是一个疯子的表现吗?” 我感到身上有点冷。 碧碧又说:“我还可以说出14个疑点,证明他是在装疯,继续听吗?” 我说:“不用了。” 碧碧说:“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装疯?我猜,你们可能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我说:“他进入罗布泊之前,跟追杀郭美的人接触过,他受命杀死郭美,赚一笔杀人费。” 碧碧瞪大了双眼:“这个人太狡猾了,他装疯,逃避你们的审问。只要有了时机,他还会杀了郭美,让大家以为那只是发疯。离开罗布泊之后,他再去要报酬。就算警察抓了他,他还可以继续装疯卖傻,逃避法律制裁。万一杀不了郭美,他变成了疯子,那个雇佣他的公司也不会再追究……郭美虽然很讨厌,也不该拿她的命赚钱呀!没人性!” 我站起身,朝吴珉的帐篷走过去了。 章回迎着我走过来:“周老大,你怎么杀气腾腾的?” 我说:“吴珉是清醒的。” 章回惊愕了一下,马上跟上来。 我喊道:“郭美!” 郭美立即走出帐篷,跑到了我跟前。 我说:“刚才对不起。” 郭美说:“我该给你道歉,我不该总烦你……” 我说:“道歉不是重点,我想告诉你,吴珉就是那个要杀你的杀手。” 郭美呆呆地说:“真有杀手啊……” 我说:“你现在依然有危险,他的疯是装的。” 郭美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说:“你跟我来。” 孟小帅正在给吴珉喂方便面,喂一口吃一口,嘴边还挂着一根面条,孟小帅拿起纸巾为他轻轻擦掉了。 我说:“孟小帅,我要问吴珉几个问题,你旁听吗?” 孟小帅说:“他现在就是个废人,能回答你问题吗?” 我说:“他没疯。” 吴珉根本不在意我的话,继续慢慢咀嚼着,看外面的湖。 孟小帅把方便面朝地上一放,很生气地说:“他都疯了,你们还不放过他,是吧?郭美,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吧!” 郭美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看我。 我说:“孟小帅,你要相信我。” 孟小帅说:“我知道,你现在被美女哄得滴溜溜乱转,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们说他没疯他就没疯,反正现在你们就是法律!” 白欣欣也走过来,倚在帐篷门口看热闹。 我在吴珉面前蹲下来,直视他的双眼,说:“吴珉,你想杀人,我更希望那是一时糊涂,现在,我很希望看到你忏悔,我相信大家还会接纳你,把你当成一个患难与共的旅伴。但是,你装疯卖傻,把自己藏起来,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你就像一条毒蛇,就算把你扔到罗布泊上暴晒三天,你的血依然是凉的。” 吴珉说:“蛇蛇蛇,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说:“如果你继续伪装,我会把你驱逐出团队,让你自生自灭。” 吴珉郑重地说:“我不是装疯!因为我压根就没疯!你们才是疯子!” 郭美说:“周老大,我觉得他是真的……” 吴珉突然把目光射向了郭美,发出一种奇异的光,郭美吓得朝我背后躲了躲。吴珉盯着郭美一字一顿地说:“那个小美女,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不过,你不是人,是一串葡萄,水灵灵的,就挂在架子上,我多想吃到你啊,可是你不停地躲,躲在一串串葡萄当中,我眼花缭乱,最后就想放弃了,可是我正要离开园子,你冲上来把我吃掉了,我变成了一粒葡萄籽!……你们听听,我做梦都这么有故事,怎么可能是疯子?” 他一边说一边乱蹬乱踹,把那盒方便面打翻了,汤水四溅。 我慢慢站起来。 章回小声说:“我把他送到沙漠上?” 孟小帅立刻恶狠狠地说:“周德东,要是你真的把他扔到沙漠上,我跟你拼命!” 郭美看着我,白欣欣看着我,吴珉看着湖。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候,碧碧跑过来,他说:“老帅哥!你快来快来!我看到吴城了!” 我如同五雷轰顶:“在哪儿?” 碧碧说:“我车上的那个屏幕里!” 我立即冲出帐篷,来到碧碧的车里,果然看到那个车载屏幕上出现了吴城的街景,镜头远远近近调动自如,就像一部风光片…… 第一百零二章:吴城是存在的! 我们先放下吴珉是真疯还是假疯的问题,讲吴城。 画面字幕提示:吴城是存在的,一个县级市。 它位于陕西毛乌素沙漠边缘,距离罗布泊整整2500公里。 不是重名。 毛乌素沙漠边缘的吴城,正是我们曾经待过6天的那个吴城。 当我们被困罗布泊的时候,像其他的城市一样,吴城人在正常生活,没有任何异常。 有个司机,夜里开着一辆灰色4座小卡车,沿着一条平坦的柏油路,连夜返回吴城。他42岁,红脸膛,胖墩墩的。 走着走着,胖司机看见三个人在前方路边挥手。那正是我、季风、令狐山。走着走着,胖司机发现路上变得空荡荡,不见一个人。 他疲劳驾驶,太累了。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使劲摇了摇脑袋,集中了注意力。 可是,他的车开到幻觉中那三个人挥手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熄火了。他把车停下来,打开机盖看了看,没什么问题,重新打火,打着了。 他再次把车开动之后,总感觉驾驶室里不对头,好像满当当坐了很多人。他不停抽动着鼻子,好像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进了吴城,胖司机经过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时,小卡车再次熄火。 他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打了个盹儿,接着,他再次打着火,朝家里开去。 回到家,胖司机停好车,爬楼回家。 孩子睡了,老婆很睡。 老婆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胖司机说:“没听着啊。”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看。 老婆说:“得了得了,把运费交上来!” 胖司机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交给了老婆。 老婆说:“多少啊?” 胖司机说:“800。” 老婆说:“这钱不对!” 胖司机说:“被警察罚了200……” 老婆说:“那也不对,现在总共是700!” 胖司机嘟囔道:“是不是老板拿错了,多给了100啊……” 说着,他拿过那些钱,抽动着鼻子,使劲闻了闻:“我半路可能撞鬼了……” 吴城的环境非常好,两旁是大片大片的绿化带,花坛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气扑鼻。 这天晚上,前进桥宾馆,一个保安在大堂门厅里打着瞌睡。 值班的女孩在前台里摆了几把椅子,盖着衣服,正在睡觉。突然她听见有人喊道:“服务员!” 毫无疑问,那是我的声音,当时我带着季风走进了这家宾馆。 可是,女孩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人。 她认为自己在做梦,再次躺下去。 过了会儿,真的有顾客来了,是一对夫妻。女孩再次爬起来,给他们办手续。这对夫妻要的是大床房,女孩给他们的钥匙牌上写着——9012。 很快,前台的电话响了,正是刚才入住的那个妻子,她说:“前台吗?给我们换个房间!” 女孩说:“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妻子说:“这个房间好像有人住!” 女孩说:“不可能吧?” 那个妻子说:“电视开着!卫生间满地都是水!” 女孩说:“对不起,我马上给你们调一下房间……” 第二天,天气晴朗。 大街上的人不多,大家从容地瞪着自行车去上班。 轿车更少,一辆辆疾驰而过,根本不堵车。一辆红色拖拉机,喷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过去。 当时,我带着季风步行去火车站,在路上聊起了令狐山。令狐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然而,大街上并看不到我们的影子。 突然,有一块井盖被移开,露出一个黑糊糊的缝子。 这时候,一个父亲牵着儿子去上学,正好路过这里,那个儿子大约七八岁,他大声说:“爸爸,有人掉进下水道啦!” 父亲转头看了看,说:“哪有人!快走,一会儿迟到了!” 火车站很小,售票厅只有100平方米。 我真的在售票窗口出现了。 我问售票员:“有去敦煌的车次吗?” 售票员很漂亮,她说:“我们是小站,你只能去榆林,从榆林去西安,再从西安去敦煌。” 我说:“多少天才能到?” 售票员说:“估计得7天。” 我说:“那我7天以后再走吧。谢谢。” 我离开之后,售票员还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她嘀咕了一句:“怪人。” 前进桥宾馆前台。 换了个女孩值班。 有个客人给前台打来了电话:“哎,我是9013房间的客人,这房间是不是有人住啊?” 值班女孩说:“怎么了先生?” 那个客人说:“毛巾都是湿的,满房间都是烟味!” 值班女孩说:“我们马上派人去打扫……对不起。” 那个客人说:“得了得了,你们给我换一个房间吧!” 值班女孩说:“没问题。” 吴城公安局。 一栋三层小楼,刑警队在左首,是一排青砖房,很旧了,房顶的瓦豁牙漏齿的。 一个警察在值班,他的个子高高的,长相有点像黄晓明。 有人敲门,高个警察说:“进来。” 进来一男一女,男人说“警官,我来自首,我杀了一个人。” 高个警察说:“你坐下吧。”然后他拿出纸笔,做笔录:“你的名字。” 我说:“周德东。” 高个警察:“职业。” 我说:“作家。” 高个警察:“哪里人。” 我说:“黑龙江人,现在在兰城居住。” 高个警察:“你把过程详细讲一讲吧。” 我说:“我们去罗布泊旅行,迷路了,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不知道谁杀的。其中一个人叫鲁三国,我在梦游状态中开枪把他打死了……” 突然,高个警察醒过来,他正在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 他揉揉眼睛,掏出电话,打给了一个老同学:“哎,我在值班呢,正在看周德东的书……”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那本书,看了看书名:“……《我遇见了我》。结果我睡着了,你猜我梦见什么了?我梦见周德东来自首了,说他杀了一个人,叫鲁三国……” 说到这里,高个警察呵呵笑起来。 我被警察放了,回到了前进桥宾馆,敲季风的门。 一个30多岁的服务员推着清洁车走过来,她听见了敲门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她走过去了。 另一对夫妻住在9012房间。 男人躺在床上看电视,女人出去买胃药,她回来之后,去卫生间解手,刚进去就出来了,对老公说:“你把那个柜子搬进卫生间干什么?” 矮柜确实在卫生间里,压在地漏上。 老公说:“我没搬它啊。” 女人说:“见鬼了。” 老公要去看,女人说:“得了,正好我用它熨衣服。” 接着,女人在那个矮柜上熨了几件衣服,把它们挂在衣柜里,然后回到床上,把电视关掉了,说:“睡觉。” 关了灯之后,有人敲门。 老公问:“谁?” 门外传来令狐山的声音:“你们开下门。” 老公问:“你是谁呀!” 令狐山继续说:“我,让,你们,开下门。” 女人紧紧抓住了老公。 门外的人开始啃咬门板了。 老公一下爬起来,抓起了电话:“前台吗?我是9012的客人,赶快叫保安上来!” 前台问:“先生,请问发生什么了?” 老公说:“有人要侵害我们!” 前台说:“好的,保安马上上去。” 门板没有动静了。 又等了好久,终于来了两个保安,大个子问:“这门是谁弄的?” 老公朝走廊看看,说:“那个人跑了!你们这宾馆怎么管理的啊?马上给我们换个房间!” 第二天,我和季风为躲避令狐山,住进了蓝天宾馆。 我和季风聊了会儿天,然后各自拿着手机,用宾馆的wifi上网。 季风说:“你发现没有,吴城的网速不一样。” 我说:“嗯,很快。” 季风说:“快得有点出奇……” 吴城某小区,两个女孩在家上网玩游戏,其中一个说:“你家网速怎么这么卡啊!” 另一个说:“凑合玩吧。” 孟小帅他们也来到了吴城。 他们就住在蓝天宾馆,也是4层。 这天,章回满城奔走,寻找办假证的。 他走进了一条胡同,看到两个年轻男孩,大约20岁出头,他们靠在墙上,聊着什么,一看就是小混混。 章回走过去,说:“帅哥们,我想打听个事儿。” 其中一个黄发男孩说:“什么事儿?” 章回四下看了看,才说:“我怎么找不到办假证的?” 黄发男孩说:“这个鬼地方到处都是假烟假酒假****假面具,从来就没有真东西!你怎么能找不到办假证的呢?” 章回说:“我再找找吧,谢谢……”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两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突然哈哈大笑,另一个也跟着笑。两个人笑了一会儿,转头看章回,胡同里空荡荡的,根本不见人影儿。 黑发男孩说:“靠,蒸发了?” 第一百零三章:继续在车载视频上看真实的吴城故事 我们继续在碧碧的车里,在车载视频上,从另一个视角看吴城的故事—— 另一个周德东在蓝天宾馆门口发现了我,他朝我扑过来的时候,被令狐山误以为是我本人,拽进下水道,弄死了。 我和季风打算再次搬离蓝天宾馆。 离开之前,我见到了章回,吴珉,孟小帅,郭美,白欣欣。认识了小5,丛真和碧碧。 大家一起搬到了秋的度假村。 这天晚上,我和章回去找令狐山,在假山处看到了我的尸体。 另一个我穿着墨绿色t恤,米黄色短裤。他被挂在假山的顶部,脑袋低低地垂着,看不到脸,显然脖子被吊了起来。两只脚悬空,微微晃动着。 我朝假山上爬去。 两个男子走进了度假村,他们刚刚喝完酒,走路有点踉跄。其中一个高个朝假山看过来。假山“哗啦啦”淌着水,下面是个水池。几束红红绿绿的光从底部照上去,很漂亮。 高个男子说:“你看见了吗?假山上有个人……” 另一个矮个男子说:“不,是两个。他们好像是同一个人……” 高个男子揉揉眼睛,说:“我们都喝多了,其实假山上一个人都没有……” 两个人并不较真,摇摇晃晃走进了度假村的客房。 最初我们搭过的那个小卡车又连夜奔回吴城。 在离吴城十几公里的地方,那个胖司机看见沙漠上燃起一堆火。 他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他没有停车观看,加速开过去了。 这天晚上,我和季风、孟小帅、郭美睡在一个房间里。 她们害怕。 三个做皮毛生意的人,他们住在这个度假村。 每个人一张床。 a在洗澡,b在看电视,c在跟老婆用微信聊语音。 a出来之后,b说:“这房间有香味,你们闻到了吗?” a擦着头发,很有见识地说:“高档酒店,都是这个味儿。” b说:“不,我觉得是女人的香味……” a说:“你想女人了吧?” b说:“你们不想吗?” a说:“走,哥带你找找去。” b说:“好!” c放下手机,说:“我也去!” b说:“你别去了,你跟你老婆用微信亲密吧。” c说:“那你们也别去了,明天,我们还得起早赶路呢。” b看了看a,a说:“那就休息吧。” 三个人躺下之后,关了灯,很快a就打起了呼噜。 度假村太安静了,似乎只有a孤独的呼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c说话了:“哎,你醒着吗?” b说:“你他妈还在想女人啊?” c说:“我怎么有个奇怪的感觉……” b说:“怎么了?” c说:“这个房间里好像住着很多人……” b说:“你是不是说梦话呢!” c说:“真的……我感觉那香味越来越浓了……” b说:“想女人想疯了。” c说:“刚才我迷迷瞪瞪还听见了一个女人说话,她说:“孟小帅,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房间里不止住着我们4个人……” b说:“孟小帅?” c说:“好像是……” b说:“你他妈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不让我睡了?” c就不说什么了。 第二天,吃完早餐,我和章回出去了。 从车载屏幕上看,我们像两个幻影一样,在大街上游荡着。 我们在一个胡同里,遭遇了令狐山。 这天太阳很毒辣,人们都躲在室内。章回遇到过的那两个小混混,快步从对面走过来,神色极其慌张。 黄发男孩小声问黑发男孩:“你看看,有多少钱?” 黑发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数了数:“才400多……” 黄发男孩说:“有卡吗?” 黑发男孩说:“有,两张。咱们不知道密码啊!” 黄发男孩说:“留着。” 黑发男孩说:“我拿来了他的手机,苹果的,4s。” 黄发男孩说:“扔了!那种东西都成街机了,要它干什么!抢劫被逮着,大部分都是手机坏的事!” 说着,黄发男孩停下来:“你捅了他几刀?” 黑发男孩说:“好像是三下吧……” 黄发男孩说:“你觉得他死了吗?” 黑发男孩说:“不知道……” 黄发男孩仔细看了看黑发男孩的衣服:“身上没迸上血?” 黑发男孩低头看了看,说:“就手上有点儿。” 黄发男孩说:“那就好。” 话音刚落,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血,正好射到黑发男孩的衣襟上了。 那是令狐山的血。 两个小混混都愣住了,他们惊恐地四下张望,还是不知道血是从哪儿来的。 黄发男孩说:“快跑!” 两个小混混撒腿就跑。 跑出一段路,背后传来移动井盖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去,一个井盖被搬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他们盯着那个井盖,一步步朝后退,那个井盖又自己回到了原位…… 我和章回急匆匆朝前走。 章回说:“周老大,不行,你还得告诉我,那两个商场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他,突然说:“吴城根本就不存在。” 章回半天才说话:“太他妈吓人了!……就是说,我要是去自首,警察也是假的?” 我说:“如果我猜的对,警察也是假的。” 章回说:“你确定吗?” 我说:“不确定。” 这天下午,我带着郭美去见大山,被他识破,我们返回了度假村。 令狐山并没死,就在这天晚上,他潜进我的房间,来“还我刀子”。 这天夜里的月亮非常圆,似乎比平时大一圈。 一个姓高的男子,他是某公司的销售经理,这一天,他来到陕北出差,进入吴城之后,住进了这个度假村。 他就在我的楼下。 他有严重的失眠症,不过,吴城很干净,客房很干爽,他很轻松地睡着了。对于他来说,这种状况十分难得。 他睡到凌晨2点钟的时候,突然楼上传来了一声脆响,好像楼上的客人把玻璃杯摔了。 姓高的男子一下被惊醒了。 他顿时满腹怒气。 接着,楼上又传来了一声脆响,楼上的客人竟然又摔了一个玻璃杯! 姓高的男子一骨碌爬起来,冲出房门。楼梯正对着他的房间,他很快就冲上了三楼,擂响了我的门,大声叫起来:“深更半夜,你摔什么啊!不让人睡觉吗!”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他继续敲,同时喊道:“你再摔的话,我就报警了啊!……” 房间里还是一片死寂。 他骂咧咧地下了楼,发现他的门锁上了,他摸摸睡衣口袋,这才意识到,他忘了带钥匙。 他大声呼叫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迷迷糊糊从值班室走出来。 姓高的男子说:“我把自己锁外头了,你帮我开下门。” 那个服务员说:“先生,对不起,我不能私自给您开门。您得去楼下前台核对一下身份……” 姓高的男子又气又急:“你没看我穿着睡衣吗!我刚出来,忘了带钥匙了!” 服务员说:“对不起,这是我们的规定……” 姓高的男子嘟囔道:“真麻烦……” 服务员说:“不麻烦,只要您到前台报一下您的姓名,然后他们立即就会给你一张复制的钥匙牌……” 姓高的男子“噔噔噔”地跑下去,来到前台,说明了情况,服务员立即给他复制了一张钥匙牌。 姓高的男子接过钥匙牌,说:“我楼上住的那个家伙太讨厌了,半夜不睡觉,一个接一个摔玻璃杯!什么毛病!你们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楼下的客人很愤怒!” 前台服务员查了查电脑,说:“先生,您楼上没住人啊。” 姓高的男子一愣:“那不可能!摔玻璃杯的声音,就在我头上!” 前台服务员说:“先生,真的,您楼上的那个房间空了几天了。” 姓高的男子说:“不可能!难道是4层的声音?” 前台服务员说:“先生,我们只有三层。” 吴城骨科的大夫上班了。 两个大夫一个诊室,都是女的,在这个故事中,她们不怎么重要,我们也别追问她们的真名实姓了,反正一个有点胖,一个有点瘦。 瘦大夫走进诊室的时候,胖大夫早到了。瘦大夫换上白大褂,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打开了电脑。桌子上有一张x片,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患者姓名:周德东。 她问对面的那个胖大夫:“这是你的患者?” 胖大夫说:“不是啊,我也刚来。” 瘦大夫没有在意,随手把那张x片放在了一旁。 上午,病房里住着一个老太太。另一张床空着。 护士进来,给老太太换吊瓶。那张空床的旁边,放着一台乳白色的脑电波仪。这个护士感到很奇怪——谁把它搬进来的? 护士正要离开,那台脑电波仪上突然出现了画面—— 一片荒漠,刮起了风沙,遮天蔽日,黑乎乎一片。 荒漠上有两个人影,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的身上背着很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两个塑料编织袋。她似乎不太情愿前行,不停地回头看。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出现了,奋力追赶着两个人。 那个男孩突然松开女孩,趴在地上,像老鼠一样挖掘起来,很快人就不见了。 女孩喊起来:“周老大,快跑啊!——” 中年男子没有跑,他原地转着身子,死死盯着脚下,观察前后左右。 突然,中年男子一下跳开了,他站着的那个地方,露出一张脸,平平地镶在沙子中,正在恶作剧地笑着…… “哗啦”一下,画面就没了。 护士神色慌张地嘀咕了一句:“这机器怎么播上恐怖片了啊……”接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正巧,她遇到了一个大夫,她说:“黄大夫,那台脑电波仪上怎么出现画面了啊!” 黄大夫说:“画面?” 护士说:“好像是恐怖片!” 黄大夫说:“不可能啊,那台机器里是脑电放大器,cpu芯片,墨水笔记录器之类,怎么可能出现画面?” 护士说:“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啊!一个人钻进地下了……” 黄大夫开玩笑地拍了拍护士的脑袋,说:“你该做一次脑电波测量了。” 黄大夫走开,护士愣在原地,又朝病房里的脑电波仪看去——那台仪器上再次出现了画面! 第一百零四章:警察看到的不是白粉而是石膏…… 我开始回想我写过的一个故事《天堂芃》。 脑电波仪上就上演了这个故事。 不用投资,不用苦逼地寻找靠谱的导演和演员,我的故事就被拍成画面了。赞一个。 (写到这儿,我大脑里那根胡搞的神经又开始活跃了……) 回到碧碧的车里。 我说:“我们就像梦中的影子,进入了真实的吴城,他们更多时候对我们是视而不见的,或者说,我们更多时候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做的梦却无比真实地留在了他们的仪器里……” 郭美说:“周老大,你没梦见我哦!”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如果我梦见你,那画面肯定是污浊不堪的。” 大家继续看。 老太太输液无聊,很新潮地玩起了手机游戏。 旁边传来了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 男:“谁?” 男:“你自己来的?” 女:“司机在楼下等着。” 女:“我刚听说,你光荣负伤了。” 男:“负伤了,但是一点都不光荣。” 女:“后天就通火车了,你这个样子走得了吗?” 男:“没问题……碧碧怎么样了?” 女:“他快好了。” 男:“我才知道,身体动不了有多痛苦……” 女:“碧碧有办法,他嗑药……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要让我老爸知道。” 男:“回去之后,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女:“你放心吧,我绝不沾那些东西。” …… 老太太使劲摇了摇脑袋,突然叫起来:“护士!护士!” 护士跑进来。 老太太说:“我是静脉曲张,怎么出现幻听了呢!” 吴城110报警中心。 电话响了,一个女接线员接起来。 电话里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喂!110吗?我报警!秋的度假村,3018房间的客人吸毒!” 接线员说:“几个人在吸毒?” 中年男子说:“一个。” 接线员说:“你在现场吗?” 中年男子说:“我在!” 接线员说:“请你留在原地等着,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接着,某派出所走出了三个警察,钻进了一辆警车,那是辆很旧的面包车。还好,警灯和警笛都没坏,车一开动,警灯就红红蓝蓝地闪烁起来,警笛就威风地响起来。 警车开进秋的度假村,高个警察到前台亮出了证件,然后说:“3018房间住着什么人?” 服务员在电脑上查了查,说:“3018没有客人。” 高个警察皱了皱眉:“你们派个服务员,帮我们把门打开。” 服务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拿着钥匙,带着警察上了楼。 高个警察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 高个警察给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服务员就把门打开了。 三个警察冲进去,搜查了一番,发现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散着一些石膏碎块。 高个警察走过去,捡起一块石膏碎块闻了闻,又使劲闻了闻。 另一个矮个警察问:“是白粉?” 高个警察把石膏碎块扔掉了,说:“石膏。” 接着,高个警察掏出出警记录看了看,拨了一个电话,里面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又在手机上查了查,说:“报警人用的是兰城的手机。” 另一个矮个警察说:“我们肯定被忽悠了。” 碧碧被抓走的这天,夜越来越深。 有个短发女孩独自出来旅行,她住在秋的度假村。在火车上,她认识了一个眼镜男,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他也是出来旅行,两个人就结了伴。 住进度假村之后,两个人买了一堆啤酒回到房间,一边喝一边聊。那个眼镜男还给短发女孩唱了歌,祝她生日快乐。 短发女孩问眼镜男:“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眼镜男说:“我看到了你的身份证。” 短发女孩说:“身份证填错了,我下个月才过生日。” 眼镜男说:“那时候我们就该分开了,算是我提前祝你快乐了。” 短发女孩很感动。 看得出来,不出意外的话,眼镜男今夜要得手了。 两个人喝着喝着,都有点多了。 眼镜男就坐在了短发女孩旁边,轻轻搂住了她,短发女孩就顺势躺在了眼睛男的怀里,眼睛男很吃力地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两个人恩爱的时候,短发女孩的叫声太大了,好像一百年没有做过爱了。 眼镜男有点紧张,一边劳动一边低低地说:“别出声啊,宝贝!别出声……” 突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有个中年男子说:“你……怎么回来了?……你逃出来了?” 眼镜男停止了劳动,一下捂住了短发女孩的嘴。 门外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有点女里女气:“我恨死你了。” 中年男人又说:“其实……我并没想举报你……” 男孩叫起来:“虚伪!” 眼镜男慌乱地说:“完了,查房的!你叫什么名儿?快点告诉我!” 短发女孩说:“张月……” 眼镜男说:“是真名吗!” 短发女孩说:“你怀疑我?你他妈不是看过我的身份证吗?” 眼镜男说:“对不起……我叫李天梭,木字旁的梭,记住啊!” 短发女孩说:“你不叫李天?骗子!” 眼镜男说:“不就差一个字吗!” 然后,他爬起来,慢慢走向了门口。短发女孩擦了把汗,看着他。 眼镜男走到猫眼前,朝外看去,走廊里不见一个人影,却能听见说话声,中年男子说:“对不起,可能是我太多疑了……好了,你休息吧。” 男孩说:“还作家呢!坏心肠的作家!一辈子都不会买你的书!气死你气死你!” 然后,“啪”的一声,有人关上了门。 短发女孩说:“到底是谁啊?” 眼镜男轻轻打开门,朝外看了看,然后缩回来:“怪了,没人……” 说完,他再次爬到床上,短发女孩却推开了他:“滚开!” 然后,她匆匆穿上了衣服,离开了。 上午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开车的人躲在有冷气的驾驶室内,骑自行车的人躲在遮阳帽下,步行的人躲在树阴里…… 有个司机在秋的度假村门口等活儿。他的皮肤白白净净,戴着眼镜,很像个知识分子。,等了很长时间,不见什么人出入,他就把车开走了。 走出一段路,安全带警报突然响了,“嘀嘀嘀……” 司机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系着安全带。可是,警报为什么会响呢? 他靠边停了车,把副驾的安全带拉过来,扣上,警报这才解除了。 他挠了挠脑袋,十分诧异。 接着,他继续朝前开,前方有个女孩正在挥手拦车,他赶紧把车开过去。 这个女孩正是昨夜偷情的那个短发女孩。 可是,短发女孩似乎对这辆出租车视而不见,她使劲挥着手,朝后面跑过去了。 司机以为有人接她,从反光镜看去,她坐进了后面的一辆出租车。 这个司机很不理解,他想着想着,突然朝副驾看了一眼,副驾空着,却系着安全带…… 他掏出电话,打给了另一个出租车司机:“我今天可能遇见鬼了……” 对方说:“怎么了?” 这个司机说:“我总觉得旁边坐着一个人……” 对方说:“哈哈,女鬼吧?你要是不想拉,把她交给我,我要。” 突然,车里响起一个电子女声:“前方去往目的地,吴城市政府。车辆位于洪洞大街,前方400米请掉头……” 这个司机真的害怕了,他赶紧掉头往回走。那个电子女声再次响起来:“路径重算中……前方200米请掉头……” 这个司机一边朝前开一边琢磨,终于,他狠狠心,掉了头,慢慢朝洪洞大街方向开去。 他一直按照那个电子女声的指令,经过很多街道,最后竟然开出了市区,来到了郊外,两旁是无边无际的毛乌素沙漠!那个电子女声又说话了:“前方接近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司机把车停下来,四下看了看,然后掉头,快速朝城里开去。 进城之后,他拉了两个乘客,情绪稍稍有所缓解。两个乘客都是女的,她们上车之后,都很自觉地系上了安全带。 接着,他又拉了一个男的。 这个男的坐在副驾上,一上车就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乘客:“小帅,你在哪儿呢?” 对方:“我和周老大出来兜兜风。” 乘客:“我也坐出租车兜风呢,要不,我去找你们,咱们锵锵三人行?” 对方:“我们回度假村了。” 乘客:“那好吧,我也回去了。拜拜。” 对方挂了电话。 司机把这个乘客送到秋的度假村,他付了车费,下车之后,这个司机的眼睛又落在了副驾位子上—— 一路上,这个乘客都没有系安全带,可是安全带警报却一直没响。 这个司机再次掏出电话,打给了另一个出租车司机:“我今天真的遇见鬼了……” 对方说:“又怎么了?” 这个司机说:“刚才拉了个活儿,那男的就坐在我旁边,一路都没系安全带,警报却一直不响……你说,他是人吗?” 对方说:“你别拉活儿了,赶紧回家休息吧!” 镜头伸进了位于城北的吴城看守所。 黑漆漆的大门,国徽高悬。高墙之上拉着铁丝网,岗楼上的武警荷枪实弹,来回走动。不见乌鸦。 某个牢房里,总共11个犯人。他们都穿着黄色囚服,理着秃头。除了睡头铺的那个牢头狱霸,所有人都直挺挺地坐在通铺上,小声背诵监规。 灯光昏黄。 铁门“哐当”响了一声, 犯人们朝铁门看去,铁门锁着,并没有人进来。 睡在头铺的人十分瘦小,他裹着被子,懒洋洋地说:“真是法制社会了,多少天都没有新鲜玩物了……” 毫无疑问,他是牢头狱霸。 睡在二铺的人,长得五大三粗,头顶有道长长的刀疤,他说:“继续玩奶妈吧!奶妈,你他妈过来!” 通铺上一个胖乎乎的犯人立即站起来。 牢头狱霸摆了摆手:“我这个人喜新厌旧,放过他吧。” 奶妈赶紧鞠躬:“谢谢老大!” 牢头狱霸说:“好了好了,你们继续背诵监规吧。” 然后,他拉了拉被子,蒙住了脑袋。 睡在二铺的刀疤立即小声说:“老大要休息,谁他妈出声,我把他的嘴缝上。” 牢房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牢头狱霸很快就睡着了。 他隐约看到,地上站着一个人,面对贴在墙上的监规,正在默读。 牢头狱霸摇了摇脑袋:“你是谁啊?” 这个人慢慢转过头来:“我叫章回。”说着,他凑近了牢头狱霸的脸:“今晚上我能睡你的铺吗?” 听得出来,这个人操一口东北口音。 牢头狱霸说:“为什么呢?” 东北人小声说:“如果你坚持要睡在这儿,那我就睡在你身上。” 牢头狱霸转头看了看刀疤,刀疤正在监视其他犯人背监规,似乎看不到这个东北人。 牢头狱霸说:“我在做梦吗?” 东北人说:“没错儿,你在做噩梦。” 说完,东北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塑料牙刷,撅断了,他把两根半截牙刷抓在两只手里,直接朝牢头狱霸的眼睛戳过来…… 牢头狱霸惨叫一声,一下就坐起来,醒了。 刀疤被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他,小声问:“老大,你怎么了?” 牢头狱霸问:“我进来之前,谁睡在我这个铺上?” 刀疤说:“一个姓张的。” 牢头狱霸说:“他犯了什么事?” 刀疤说:“抢劫杀人,半个月前被崩了……” 牢头狱霸立即说:“都朝那边挪挪!” 其他人不敢问什么,纷纷朝旁边挪铺位。 最后,牢头狱霸睡在了二铺上,把头铺空出来了。 夜里,一个狱警去解手,回来的时候路过禁闭室,听见里面有人在唱歌,他立刻停下来,是个男声,唱歌有点跑调。 他离开之后,快步回到值班室,问另一个狱警:“老张,今天禁闭室里关着人吗?” 另一个狱警说:“没人。” 这个狱警说:“我怎么听见有人在里面唱歌?” 另一个狱警说:“不可能啊。” 这个狱警说:“走,你跟我看看去。” 两个狱警拿着钥匙就去了禁闭室。 吴城看守所的禁闭室正在改建,这间禁闭室是临时的,用一个楼梯间改造而成,因此是个三角形的房子,一扇铁门,上面有个透风口。两个狱警走近禁闭室之后,那个透风口突然露出两个眼珠子,死死瞪着两个人。 两个狱警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睛随即就消失了。 那个被称作老张的狱警不信邪,用钥匙把禁闭室打开了…… 第一百零五章:离开…… 狱警用手电筒朝禁闭室里照了照,空无一人,窄仄的墙壁上有很多留言,不知道用什么划出来的,其中有一行字最显眼:章回到此一游。不想再来了。 吴城有两个火车站,一个是北站,一个是南站。 从北站发出的车,途经南站,去往延安。从南站发出的车,途经北站,去往榆林。 从吴城南站开往榆林的车,缓缓启动了。 只有一节是软卧车厢,没有一个乘客。就算硬座车厢,也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软卧车厢的列车员经过过道,听见一个包厢里传出踢踏的声音,她拉开门看了看,没人,只是一个下铺的床单被弄皱了,好像有人故意踩过,脏了一大块。 列车员弯下腰,抻平床单,把沙土弄干净,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返回来,路过这个包厢的时候,再次把门打开看了看,发现那个铺位的床单又被弄皱了,沾上了沙土。 列车员检查了两个下铺的床下,以及门上放行李的地方,并没有藏人。 很快就到了吴城北站,停车一分半,然后火车继续爬行。 这个列车员又去看了看那个包厢,松了一口气,那个下铺保持着原样。 吴城北站正对着的那条街,确实叫“敦煌大道”。 朝前一站路,有一家租车公司。 租车的人不多,车场有两个男孩,正在聊一部很烂的网络剧。他们是验车员。 一个穿短裤的女孩带着一个男客户,来到车场,她找了一圈,然后问那两个验车员:“哎,那辆7座越野车呢?” 两个验车员四下看了看,其中一个说:“租出去了吧?” 短裤女孩说:“没登记啊。” 另一个验车员说:“早上我还看见了。” 短裤女孩问了问其他的工作人员,没人动过那辆车。 她对那个男客户说:“对不起,我们再核对一下……” 然后,她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查了查,并没有找到出租记录,最后,她给经理打了个电话:“经理,我们有一辆7座越野车不见了!” 经理说:“确定吗?” 短裤女孩说:“确定。” 经理说:“报警!” 画面上,出现了我和孟小帅、吴珉、白欣欣、郭美,我们驾驶着那辆7座越野车,朝西行驶。 路过柒天商场。 之后,越野车开始连续拐弯,走了个“口”字形,继续朝西行驶。 于是,我们再次看到了柒天商场。 再接着,越野车继续拐弯,再次走了个“口”字形…… 当我们再次路过那个柒天商场的时候,车速明显慢下来。 最后,越野车沮丧地开回了秋的度假村。 秋的度假村。 一个女孩在值班,她正在给一个胖子办理入住手续。两个保安拎着警棍在转悠,他们的皮肤很黑,长相都挺敦厚的。 三楼的一个房间,空着,摆放着5张床。 阳光静静照进来,照在5张雪白的床单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蓝得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布。 突然,天好像“哐当”一下就黑下来,一点前兆和过渡都没有,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 房间一片死寂。 过了好半天,一个人影在半空渐渐显现出来,是个女的,她的身体在熠熠闪光,看上去有点瘆人,她的头发是白色的,穿着一条连衣裙,上面缀满了金色的花朵,很像一件演出服。她从半空缓缓降下,分别走到每张床前,伸出细长的手,在床头一下下抚摸,床上明明是空的,她却好像在抚摸什么人的额头,动作极其轻柔…… 她微微地笑着,一点都看不出邪恶。 房间里没灯,之所以看到她的笑,那是她自己身上发的光。 最后,她停在了第5张床前,轻轻地说:“你还不明白吗?” 床无声。 她接着说:“你真的不明白?” 床无声。 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就朝回走了。 走出几步,她回过头来,无奈地说:“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然后,她就渐渐融入到了黑暗中,不见了…… 天亮了,租车公司值班室。 短裤女孩正在电脑前忙碌,电话响了。 短裤女孩接起来:“你好。” 对方:“我公安局!昨天你们不是报案,说你们丢了一辆7座越野车吗?” 短裤女孩:“是的是的,有消息了吗?” 对方:“它在东郊那个度假村里停着呢,你们带上钥匙,去开回来吧。” 短裤女孩:“谢谢谢谢!” 回到罗布泊的湖边。 碧碧的车内坐了6个人,其他人扒在车门处,挤着看。 我们被送出了吴城,躺在罗布泊的沙漠上,那辆7座越野车当然停在秋的度假村…… 演示到这里,车载屏幕“哗啦”一下就关了。 过了好半天都没人说话,不知道是等着那块屏幕再次出现画面,还是全体陷入了恐惧中。 丛真说:“我感觉这个白头发女人是最大的秘密。你们说,她是什么东西啊?” 没人说话。 丛真又说:“你们没人认识她吗?” 还是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章回说话了:“我在北京见过一个怪女人,她就是白头发,不过我没见到正脸儿。” 孟小帅也说话了:“她有点像我在广告公司的一个同事……也不太像,只是我那个同事也染了白头发……” 郭美说:“我在一个酒会上遇见过一个白头发女人,只见过一面,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小5说:“我记得有个给我送快递的女人,也是白头发,后来我还梦见过她,在梦里,她是我的老师,性格很柔和,经常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给我补课。……” 碧碧说:“别吵,让我想想……我来罗布泊之前,也梦见过一个白头发女人,她让我帮她化妆,希望我把她的头发染黑,她说她很不喜欢白色。可是,我刚刚给她染完,用水一冲就掉了,又变成了白色……后来我就醒了。” 我看了看大山,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丛真,小声说:“我好像也梦见过一个白头发的女人,不过,她是视频里的小5,她朝我招手,让我去视频里找她……” 我看了看丛真。 丛真说:“没印象。” 车载视频再没有出现画面。 我们从车里走出来,都来到了小5的那个帐篷里。 我说:“我有些想法,跟大家说一下。” 大家或坐或站,都看我。 我说:“我们真的到过吴城,不过,我们的影像时隐时现,声音时隐时现,偶尔还留下一点物证,比如石膏碎片,比如我那张x片,比如那辆7座的越野车在移动之类,我发现,我做过的梦都清晰地呈现出来……我怀疑,两个空间交叉了。吴城就像一个海市蜃楼,我们进去了。对于吴城来说,我们就像他们的一个海市蜃楼。” 白欣欣说:“玄之又玄,跟没说一样。” 我说:“这些事件本来就玄之又玄,用物理规律我解释不通。” 接着,孟小帅说:“白欣欣的房车上曾经出现过画面,现在碧碧的车载屏幕又出现了画面,到底是谁给我们录制和播放的啊?那个白头发女人?” 我说:“碧碧,你分析一下?” 碧碧说:“我们遇到的这些事儿,就像发生在神界。我只在人间开展业务。” 我说:“我怀疑,罗布泊上空有天外人存在,这些画面是他们给我们看的。他们只是旁观者。” 孟小帅说:“可是,他们怎么能录下2500公里之外的事呢?” 我说:“那就是说,这些天外人不仅仅是漂浮在罗布泊的上空,而是漂浮在地球的上空。如果他们愿意,也许可以把百慕大三角洲的实况传输给我们。” 孟小帅说:“这个白头发的女人……会不会是湖里那些小孩的母亲?” 我说:“我喜欢这样的猜测。” 小5说:“湖里有小孩?” 我说:“我们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好像并不想伤害我们。” 小5绝望地说:“完蛋了,肯定完蛋了。那些类人我们都对付不了,又冒出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我们怎么办啊!” 丛真叹口气,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总想着朝外跑!就算没遇到这些怪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个世界有一半都是险恶的,你懂吗?” 章回说:“小,5,爸爸说的对,我们就是那一半。” 小5说:“去去去,凑什么热闹!” 我突然说:“我看到了希望。” 孟小帅说:“希望?” 我说:“我最害怕找不到幕后真凶,稀里糊涂地被困死。只有知道对手是谁,才可能对话,不管这个对手是人还是魔鬼。现在,我感觉我找到了,她就是这个白头发女人。” 白欣欣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你怎么跟她对话?在梦里?” 我说:“你可能一语中的了。” 白欣欣说:“嘁!我感觉你完全是在说梦话!” 章回说:“周老大,这个白欣欣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嗡嗡嗡,没完没了,你烦不烦?要不,我找个苍蝇拍去?” 我说:“苍蝇哪有他的音量大。” 白欣欣说:“你们哥俩就一唱一和吧,我才不陪你们。睡觉去!” 说完,他真的离开了。 我喊了一声:“那群类人离我们很近,你一个人别睡得太死了!” 白欣欣说:“让他们来吧,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欣欣离开之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我们把我们经历的事情统统讲给了小5、丛真、碧碧和大山。他们听得目瞪口呆。 孟小帅突然问我:“周老大,你还记得那个名单吗?” 小5说:“什么名单?” 我说:“我曾经在那群类人的古墓里,看到过一个死亡名单……”然后我对孟小帅说:“我记得牢牢的。” 孟小帅说:“你说说。”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衣舞,号外,徐尔戈,张回,我,浆汁儿,帕万,魏早,白欣欣,布布,你。” 孟小帅想了想,说:“衣舞死了,号外死了,徐尔戈死了,那个警察张回死了……他们放过了你,又放过了浆汁儿……然后,帕万死了,魏早死了……天哪,接下来他们要杀的就是白欣欣了啊!” 她的话音刚落,章回立即朝白欣欣睡觉的帐篷跑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复制 就在章回跑去看白欣欣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活物从远处跑过来,它的颜色跟沙子很接近,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在阳光下,它的身体似乎在飘逸,十分漂亮,我脱口而出:“四眼!” 孟小帅和郭美同时朝外看去。 当她们确定跑过来的就是四眼的时候,孟小帅激动地叫了声:“四眼!”然后就跑了出去。 一人一狗跑到一起,四眼一下就扑到了孟小帅的身上,两只前爪竟然紧紧抱住了她,抬着脑袋在孟小帅的脸上舔来舔去,孟小帅使劲抚摸着四眼的脑门儿,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小5问:“谁的金毛啊?” 郭美就对小5他们讲起了四眼的来历。 我也走了过去。 四眼舔完孟小帅,又跑过来扑我。我张开双手迎接它,可是它太热烈了,一边呵哧呵哧地喘着,一边呜呜咿咿地叫着,不停地扑我,我只好大声呵斥它:“走开!烦人了哈,走开走开!” 它不听,继续一下下扑我,舔我…… 我们走了这么多天,四眼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们究竟走了多少天呢?时间紊乱了,我不知道。以手机上的时间为准吧,那是冥冥中那个东西给我们设定的时间。我们失去了自己的时间。手机上显示:5月9日。 四眼瘦了很多,简直皮包骨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上火,它的眼睛红红的,看不到眼白,四周糊满了眼屎。孟小帅带着它去了湖边,仔细地给它清洗…… 白欣欣跟着章回又回来了。 看来,白欣欣怕了。 他看到了四眼,说道:“这小子命真大啊!”然后吹了声口哨,金毛挣脱了孟小帅,又过去扑到了白欣欣的身上。白欣欣穿了条大短裤,金毛的指甲太长了,差点把白欣欣的大腿挠出血,白欣欣推开它,嘀咕了一句:“宝贝你他妈温柔儿!这地方可没有狂犬疫苗!” 章回给四眼拿了包方便面,金毛大口大口吃掉了,然后继续看章回。章回说:“限量的,没了!” 大家重新回到帐篷里,金毛总算安静了一些,它趴在了孟小帅身边,吐着舌头在喘。 大家继续商量办法。 白欣欣躺下来,说:“我在这儿睡吧。现在,我是你们的保护对象,该做什么,你们懂的。” 他穿着大短裤,靠着小5,四仰八叉地躺下来,姿势很不雅。小5似乎没怎么在意,丛真却露出厌恶的神色。 碧碧说:“这个湖真有复制功能?” 我说:“不信你进去试试。如果我们有10个军师,那就太好了。” 白欣欣突然抬起脑袋,说:“哎,我们应该复制一群四眼,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们可以吃狗肉活下去。” 我看着他,半晌才说:“白欣欣,如果你有个朋友,他很聪明,很善良,很忠诚,他天天跟你在一起,不离不弃。有一天,你们没有食物了,面临死亡,他和你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间——你会吃掉这个朋友吗?” 白欣欣坐了起来:“你少跟我煽情。我只问你,你热爱生命吗?” 我说:“我当然热爱生命。” 白欣欣说:“热爱生命的人,首先要热爱自己的生命!”说完他再次躺了下去:“你别跟我咬牙切齿,我只是这么一说。” 碧碧说:“我们可以把一些物资复制啊,比如汽油,食物,水……” 我说:“这个主意不错。” 白欣欣又坐了起来,口气有些激动:“我觉得我们人太少了,应该选出一个人,不停复制,组成一个军团,把那些类人统统干掉,救出季风和浆汁儿,然后我们再想着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说:“选谁?” 白欣欣说:“实在不行就抓阄呗。总之我不参与,我现在是保护对象。” 我说:“我坚决不同意。” 白欣欣说:“你的理由呢?”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湖水里的复制功能是什么原理,我甚至不确定那是科学还是神力。它能把人复制,我就当它是克隆技术——也许它只是提取了被复制者的一个细胞,然后不停再造。 那属于无性繁殖。 从进化论上讲,无性繁殖是最低等动物的繁殖方式,比如分裂繁殖,出芽繁殖。拿植物来说,比如葡萄枝,切成几段****土里,它就会变成几株;还有土豆,切成几块埋进土里,就会生出土豆秧。有性繁殖新生命有一个基因程序重组的过程,要几个月,精雕细刻;而克隆人的无性繁殖过程,甚至几个小时就完成了,那是一个粗糙的过程…… 有一年,意大利一个叫塞韦里诺·安蒂诺里的医生,在阿联酋一个学术会议上宣布,他已经在克隆人了,全世界都炸了锅,各国政府和国际主流科学界都反对克隆人,在这一点上,全世界是一致的,那是******的罪恶之举,这已经成为人类社会的基本共识。联合国还专门成立了反对克隆人国际公约特设委员会,制订禁止克隆人公约。连试管婴儿之父——英国剑桥大学教授罗泊特·爱德华也反对克隆人。 我曾遇到过一个人,我们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a:假如在荒郊野外的一个空房子里,你和一只羊度过漫漫长夜,在明晃晃的灯泡下,那只羊总是木木地看着你……你会怕吗? 我:不会。我就属羊,我对羊印象很好。 a:假如,你忽然知道一个秘密——这只羊不是一只正常的羊,它是一只克隆的羊。这一夜,你会怕吗? 我:那也许……会。 a:为什么? 我:我说不出为什么……反正会有点怕。 a:你担心它有什么缺陷? 我:好像不是。 a:你担心它突然哭出来? 我:好像也不是。 a:你担心它扑上来把你吃了? 我:我真的说不清自己怕什么…… a:那么,假如你忽然知道,跟你深夜坐在一起的是一个克隆人,你怕吗? 我:我肯定怕。 生命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像复制文件一样,任意生产遗传物质完全相同的生命体,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我很难想象,为了跟类人战斗,复制出无数个周德东。把那些类人都干死之后,救出浆汁儿和季风,浆汁儿面对无数个我,她该选择拥抱谁?不但她不知道哪个是我,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 我终于说话了:“只热爱自己的生命,那是野兽。现在,你在我眼里就是个野兽,我开始提防你了。” 白欣欣说:“那你就处死我呗,反正大家都听你的。” 我说:“白欣欣,你不要把我的善良当成进攻我的武器。” 白欣欣笑了:“就你是善良的人类,我是野兽,吴珉是毒蛇,其他人呢?蜘蛛?爬虫?蚊子?” 丛真说:“都是沦落人,不要再斗嘴了。我现在只想带着女儿尽早离开罗布泊。” 我说:“我们先去试试,看看物资能不能复制。” 白欣欣说:“留一些人保护我。” 我哭笑不得:“谁愿意保护白欣欣,留在帐篷里。” 所有人都走出了帐篷。 白欣欣追出来,说:“算了,我也参加劳动吧!” 每个人都如此急切,当然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物资,但也有好奇的成分。 孟小帅,郭美、碧碧都戴上了太阳帽和墨镜。 丛真从车里拎出那个50升容量的塑料桶,装上汽油,然后提到湖边。 大家都看我,好像我知道如何操作。 我说:“丛真,你车上有绳子吧?” 丛真说:“有牵引绳。” 我说:“你拿来,我试试。” 丛真拿来了牵引绳,我把塑料桶系在牵引绳上,慢慢放进了水里。等了很久,我把它提上来,它并没有变成两个。 我说:“深度不够,必须得有人潜下去……” 郭美突然说:“周老大,车里不是有个气瓶吗?我下去。” 我愣愣地看了看她。 她补充道:“我想被复制。” 我说:“为什么?” 郭美的表情第一次变得很成熟,她望着湖面,说:“周老大,你不觉得活着很枯燥吗?” 我说:“在罗布泊上很枯燥。” 郭美说:“灯红酒绿也枯燥。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 我说:“这句话被说过10000多遍了。” 郭美说:“每个生命都会匆匆逝去,只在这个宇宙里留下一道划痕,我想留下两道。我是真心实意的,那一定很好玩儿。” 我说:“如果你的父母在,他们会同意吗?” 郭美说:“我的事儿,我说了算,跟他们有毛关系!如果我变成了两个我,离开罗布泊之后,我也就不怕他们杀我了。” 我说:“不行。” 白欣欣说:“你有什么权利干涉别人做好事?” 我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孟小帅打圆场了:“上次,我们复制气瓶的时候,那些小孩帮了我们,我们等等,看看她们会不会出现。” 碧碧说:“他们为什么会帮我们?” 我说:“他们在给我们提供道具,然后看戏。” 丛真说:“周老师,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把我们需要的物资放在湖边,看看他们会不会帮我们吧。” 于是大家就把食物和水搬来了一些,整齐地码在了湖边。湖面一直很平静,不见那些古怪的婴孩露头。 我们退回到了帐篷里,继续商量怎么对付类人。 太阳一点点西沉了,孟小帅突然朝外走去。 我问她:“你去干什么?” 孟小帅说:“吴珉一个人在那个帐篷里!” 章回跟她一起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两个人朝我们的帐篷跑过来,我意识到出事了,赶紧站起来,跑出去。 章回说:“周老大!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朝湖边看去,我们放在湖边的汽油、食物和水,像个小山一样堆积着。沙子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很多气瓶! 我的心猛跳起来,立即跑过去。 大家也跟着我跑过去。 沙子上写着很大一行字,碧碧念出声来:“小5,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一个人,我爱你!永远别忘了我!” 下面竟然写了9个签名,都是“令狐山”。字体歪歪斜斜,能看出来是同一个人的字体。 我猛地回头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刚才大山一直不在…… 第一百零七章:最坏的消息 小5静静地看着沙子上的字,呆住了。 白欣欣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英雄啊。” 没人接话。 丛真轻轻叫了声:“小5……” 小5愤怒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大步走回帐篷,把帐篷门关上了,接着,传出了哭声。 丛真要走过去,碧碧挡住了他:“叔叔,我去吧。” 说完,碧碧就慢慢走过去了。 孟小帅说:“他去哪儿了?噢,应该说……他们去哪儿了?” 我说:“作为一个男孩,他曾经挺弱的,不过,现在他强大了——变成了9个。他无法面对他喜欢的小5,走掉了。” 孟小帅说:“都走掉了?他们去哪儿了?” 我四下看了看,说:“但愿我们哪天能遇到他……们中的一个。” 接着,大家默默把这些物资搬到了车上。 干完这些活儿,我依然不甘心,继续四处张望。荒漠空空,不见一个人影儿。 又少了一个队友…… 大山挺悲壮的,他从小是个孤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好不容易在网上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女孩,两个人相约见面,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罗布泊迷魂地,再也出不去了,那天类人令狐山突然出现,他受到了惊吓,被小5看不起,被所有人看不起,今天,他毅然下水,把自己变成了9个,然后悄悄离开团队,全部消失在茫茫沙漠上…… 搬完了,丛真说:“我们有车有油,有食物和水,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朝外闯一闯?” 我说:“今天好好睡觉,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找那个太阳墓。” 这天夜里,白欣欣终于放哨了。 郭美把四眼带进了他们那个帐篷。 我依然和章回、孟小帅、吴珉睡一个帐篷。 我们4个人的关系很复杂——我和章回坚定地认为吴珉是装疯。吴珉并不承认,他依然“疯”着。孟小帅是他的前女友,她和吴珉站在一个立场上,认为我和章回在诬陷吴珉,她很敏感地保护着他。 好吧,大家都躺下了,罗布泊的夜那么安静,表演开始了。 老实说,漫漫长夜,太寂寞了,我倒需要一个节目看。 吴珉开始说话,声音很低,我得竖起耳朵才听得见:“天这么黑,你还戴着个怪兮兮的帽子,为什么?你站远点儿!我让你站远点儿!……手机没信号了,总死机,越着急越打不通,我真想摔了它!……你看,那个女的没穿泳衣!哈哈!你潜到水下看!……” 我真的不确定这个家伙到底是真疯假疯了。 进入罗布泊这么多天,我的神经绷到了极限,我担心他把我说疯了。 我堵上耳朵,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不过,他的声音就像无孔不入的蚊子,很无赖地钻进我的耳朵…… 终于,我轻轻坐起来,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随后,章回就跟了出来。 章回说:“周老大,你受不了了?” 我说:“你出来干什么?” 章回说:“我受不了了。” 我四下看看,没看到白欣欣,我说:“白欣欣呢?不会出事了吧?” 章回说:“我们去车上看看。” 我和章回走到车前,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白欣欣把座位放平了,正在呼呼大睡。 我打开车门,说:“哎,先生,你醒醒!” 白欣欣一下就爬起来,用手挡住手电筒的光,嘀咕了一句:“还查岗啊……” 我说:“你站岗睡觉,对大家是危险的,对你自己也是危险的。你实在困的话,回去睡吧,我替你。” 白欣欣说:“好吧,谢谢了啊。” 然后,他就回帐篷去了。 我和章回在湖边坐下来。 我说:“我写过一个故事,关于野人的。你想听吗?” 章回说:“不要太血腥。” 我说:“野人,只是我们的一种叫法,他们其实就是人类的另一个分支。我看过一个记录片,研究者发现,纵观全世界的范围,凡是有人声称目击到野人的地区,它们的海拔、湿度、生态环境基本相同。也就是说,那种地区适合野人生存。” 章回说:“不排除有人造假。” 我说:“我的故事是这样的——有几个歹徒,他们绑架了一个男子,无论怎么打,这个男子都不说话,凶狠的歹徒用蜡烛把这个男子的头发烧光了,他还是一言不发,就那么冷冷地盯着这几个歹徒。歹徒把他囚禁在郊外的一个小屋里,离开了。第二天晚上,他们返回这个小屋,点着蜡烛查看他们的猎物,吓了一跳,那个男子的脑袋上,脖子上,两只手上,长出了黑毛!他们赶紧离开了。第三天,他们不甘心,又来到了那个小屋,差点吓死——那个男子的毛又长出了不少!第四天晚上,几个歹徒又来了,那个男子已经不像人了,他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黑毛里,逼视着面前的几个歹徒。第五天晚上,几个歹徒再次走进那个小屋,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完全是一个毛瑟瑟的怪物了!……就这样,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几个歹徒亲眼看着这个猎物怎样由人变成了兽……最后,那几个歹徒都被他们的猎物撕碎了。” 停了停,我又说:“我早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类不知道的高级灵长类动物,他们和人类在同一时期起源,在同一时期直立……他们对人类的互相残杀感到恐惧,终于有一天,他们惊惶地逃开了,逃进了原始森林里——尽管人类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一直在看着我们。他们一直是我们的邻居。” 章回说:“一个物种在自然界延续下来,不可能是少数个体,只能是种群。他们没有锋利的爪子和尖牙,也没有群居活动的痕迹,怎么可能存活下来?” 我说:“实际上,他们在与大自然抗争的漫长岁月中,在体能方面比人类更发达,还进化了一些人类不具备的功能……” 章回说:“人类的科技越来越发达,交通也越来越便利了,足迹几乎踏遍了地球各个角落——为什么对他们毫无所知?甚至不曾发现过他们的一个头骨,一枚牙齿,一根毛发……” 我说:“如果说,他们过去藏在原始森林里,现在他们已经搬迁了,躲进了无人区……” 章回说:“你是说,类人就是野人?” 我说:“是。遇到他们之后,我发现,我预测的很接近。我只是没想到,他们没有毛,外貌与我们这么相似……” 章回说:“我不怎么害怕类人,大不了跟他们玩命。我更害怕那些古怪的小孩,还有电视上出现的画面,还有那个白头发的女人……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停了停,我又说:“我更怕类人。” 章回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他们跟人类……” 突然,我们旁边的芦苇动荡起来,打断了我。我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慢慢朝那片芦苇走过去:“……最相近。” 章回小声说:“什么最相近?” 我继续走向那片芦苇,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他们跟人类最相近。” 那片芦苇不动了。 我喝了一声:“谁?” 章回快步走到我前面,逼近了刚才微微摇动的那片芦苇。 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很虚弱:“周老大,是我……” 我抖了一下:“季风!” 一个人影拄着棍子,从芦苇里跌跌撞撞走出来,“扑通”一下摔倒了。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帆布包。 我几步就跑过去,抱住了她。 我就知道,季风会回来的。就像她每次离开我,出去跟各种人谈判,下班之前,她肯定会回到我身边,快言快语地汇报她的谈判情况。 我抱着她瘦小的双肩,一言不发。章回并没有看到,在黑暗中,我的眼泪流下来。 章回依然警惕,他朝季风背后看去:“你一个人?” 季风说:“我一个人。” 然后,她推开了我,说:“我没事儿,只是走太远了,腿有点软。走,回营地吧。” 章回捡起她身边的那根棍子看了看,那其实不是棍子,而是一根曲里拐弯的拄杖,古香古色的,甚至有点像个权杖。 章回说:“这东西哪淘的?” 季风说:“从墓里带出来的,一路上拄着了。应该不是现代的东西。你要是想收藏的话就留着吧。” 章回拿在手里颠了颠,说:“不如灭火器趁手。”然后就丢在了沙地上。 我接过季风的背包,扶着她回到帐篷,点着了应急灯。 孟小帅醒了,她看到了季风,大为震惊:“天哪,我在做梦吧?” 季风抱了抱孟小帅,说:“我真回来了。” 我怀疑我的眼圈是红的,我避开大家的视线,转向了吴珉。正巧吴珉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季风愣了一下,那是一个正常人本能的反应。他看见我看见他的这个表情了,眼睛慌乱地移到旁边,同时,眼光迅速涣散,又开始嘟嘟哝哝起来。 季风没注意到吴珉的不正常,她打开她那个背包,说:“我给你们带了一些吃的。” 我说:“要不是你给我们指路,我们也许找不到这个湖。” 季风说:“我摆那些路标的时候,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白欣欣和郭美也起来了,一起走过来。郭美说:“季风,你还活着啊!” 季风说:“活得好好的啊。” 郭美说:“你怎么跑回来了?” 季风说:“我听浆汁儿说你们回到了湖边,我就想方设法地逃出来了。” 白欣欣说:“这下更完了!一个女人引发了特洛伊战争,这个古希腊故事又要在罗布泊上演了……” 季风说:“我回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 大家都没有说话。 季风说:“我听到了他们的决定——他们要结集类人,明晚午夜零点把你们全部杀死在罗布泊。” 章回说:“你带我们找他们去,我们先下手,看看谁整死谁!” 季风摇摇头:“他们居住在很多个古墓里,我只能找到我住的那个古墓,那里除了我和浆汁儿,只有4个类人,包括令狐山。” 章回说:“我们明天就离开这儿了,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季风说:“章回,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很了解地形!也就是说,我们走到哪儿,都在他们的手心里!” 章回说:“可是,他们发现你跑了,肯定会想到你要回来报信,会不会提前或者推后行动?” 季风说:“不会。第一,他们住得太分散了,通知需要更长的时间。第二,只要他们聚集在一起,根本不在乎我们有没有防备,消灭我们不是很难的事儿。” 郭美说:“你……不回去了?” 季风说:“就是死,我也要跟你们死在一起。” 我想了想,说:“还有多少时间?” 章回说:“21个小时零……46分钟。” 第一百零八章:古墓内的日子 我们还剩下21个小时零46分钟了。 帐篷里一片死寂,偶尔听见湖水“咕噜”响一声。 我发觉一个问题,自从季风说了这个坏消息之后,吴珉也不嘟囔了。 孟小帅抓住我的胳膊摇了摇,很绝望地说:“周老大,你说怎么办啊?” 我说:“我想想,大家都想想……” 孟小帅病急乱投医地看了看白欣欣:“白欣欣,你出个主意吧!快点儿!” 白欣欣说:“我说了也没人听。” 孟小帅说:“我他妈听!” 白欣欣说:“季风,你住那个古墓离这儿多远?” 季风说:“我天刚黑就逃出来了,走到现在才到你们这儿。我想我是迷路了,令狐山带我走过,直线距离也就七八公里。” 白欣欣说:“你带我们去,把他们的老窝端了。” 季风说:“那里只有4个类人。” 白欣欣说:“我们从此就有住的地方了啊。” 季风说:“古墓的条件还不如我们帐篷。” 白欣欣说:“他们至少有吃的。” 季风说:“他们的给养也断了,维持不了多久。” 章回小声问我:“周老大,天亮我们还走吗?” 我说:“走。” 章回说:“以逸待劳会不会好些?” 我说:“他们应该从地下冒出来,我们坐在车上才相对安全。另外,我们没有武器,而车是我们的武器。” 章回说:“懂了。” 我后悔了,我看过很多杂书,大多是文学的,我该多读写兵书。 孟小帅说:“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天亮。” 明天晚上才是最危险的时刻,我让大家睡觉,养足精神。我继续给大家站岗。 季风没有睡,她陪我站岗。 我们在湖边慢慢走着,好像都想不起要说什么。 天上的月亮细细的,有点微微发红。湖水就像凝固了,如同一个巨大的子宫,那些婴孩应该都在里面睡着。 我先说话了:“季风,你和令狐山……结婚了?” 季风笑了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跟他上床?” 我说:“好吧,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被他糟蹋。” 季风说:“令狐山对我挺好的,一直照顾着我。我对他说,我会和他结婚,但是要给我一点时间……我真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一个人在罗布泊生活下去,只能选择他,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他。” 我说:“浆汁儿呢?” 季风低下了头,半天才说:“她挺委屈的……” 我说:“你具体点。” 季风说:“那个类人叫宝珠。” 我说不出话来。 罗布泊有很多古墓。 类人没有等级之分,唯一的等级就是年龄。 因此,最老的类人,住在规模最大的“房子”中,疑似西域小国国王的墓葬。半老不老的类人,住在中等规模的“房子”中,疑似达官贵人的墓葬。年轻的类人,统统住在规模最小的“房子”中,疑似低级官吏或者士人的墓葬。 季风告诉我,她住的是土洞墓,疑似汉代的,四周的墓壁材料为白膏泥和木炭。分为前室、中室、后室和棺座,两旁总共10个侧室。 一个类人住在前室,另一个类人住在中室,浆汁儿和宝珠住在后室左首的一间侧室里,季风和令狐山分别住在后室右首的两间侧室里。 类人们改造了古墓,通风性能良好。 他们同样喜欢和需要氧气,他们只是可以保持长久不呼吸,处于一种紧张状态。 令狐山和另外的类人就睡在胡杨木棺椁内,棺椁外包着完整的牛皮,下面铺满了碎石子。 季风住的是一块石墩垫起的床板上。令狐山专门给她弄来羊皮褥子,还有一床很现代的蚕丝被。 季风回到古墓的时候,浆汁儿已经在古墓里了。 她们看到了对方,又惊讶又开心,聊了几个钟头,分别讲了各自经历的事儿。她们终于有了个伴儿。 从此,季风就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阴暗古墓里留下来。 她离开吴城,离开人类社会,只带了一个很小的背包,里面装着一些换洗的衣物,几样简单的化妆品,两包卫生巾,一部没有信号的手机。 她把这个背包放在床边,然后在光秃秃的土洞墓里躺下来,眼泪终于涌出了眼眶。 两个类人住在前室和中室,无疑是为了防止两个女孩逃跑。 前几天,浆汁儿听宝珠说,我们又回到了湖边,她很激动,却装得十分平静。那天夜里,她逃出去了。 浆汁儿和宝珠住在一起,当然是宝珠先发现的。 季风在睡梦中被吵醒,她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看见中室亮着火把。宝珠和一个矮个类人、一个高大类人在。 令狐山随后也走过来。 宝珠对令狐山说:“她跑了。” 令狐山说:“什么时候?” 宝珠说:“刚刚。” 矮个类人看看季风,很敌意地说:“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永远是一家人。” 令狐山看了看季风,季风握住了他的手,平静地说:“我和你是一家人。” 令狐山也握紧了她的手。 高大类人说:“去追。” 矮个类人说:“不需要了,反正她活不过三天。” 宝珠说:“我等不及了!”说完就要冲出去。 矮个类人很敏捷地拦住了他:“要统一行动。” 宝珠看了看令狐山,突然说:“今晚你跟她睡在一起。” 季风愣了愣:“为什么?” 宝珠说:“你也会逃跑。” 令狐山说:“我担保。” 宝珠冷冰冰地说:“年轻人,不要为任何一个人类做担保。” 令狐山想了想,说:“好吧,我跟她睡。” 令狐山说完,把季风拉回季风的侧室,然后就离开了,过了会儿,他扛着长长的胡杨木棺椁走进来,把棺椁放在了墓壁下,笑了笑说:“我们不是看守和囚犯的关系,是公主和仆人的关系。需要什么,你尽管吩咐我。” 季风说:“我需要你睡觉不要打呼噜。” 就这样,令狐山住进了季风的“房间”。 熄灭火把之后,墓室里就像地狱一般黑。 季风突然问:“浆汁儿活不过三天,那是什么意思?” 令狐山说:“不关我们的事儿,睡吧。” 季风说:“我们?令狐山,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人。” 令狐山想了想才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季风说:“你把我隔离在你们之外,我才难过。” 令狐山慢悠悠地说:“三天后的半夜零点,我们会把他们全部干掉。” 季风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那不是我能改变的。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季风不说话了。 令狐山说:“我就知道不该告诉你……” 季风半天才说出两个字:“野兽。” …… 季风以为浆汁儿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第三天天刚亮,浆汁儿意外地出现在了古墓里! 住在前室的矮个类人看到浆汁儿之后,十分紧张,他没有理会浆汁儿,迅速爬出古墓查看,在确定浆汁儿并没有把同伴带回来之后,这才松口气,退回到了古墓内。 宝珠看到浆汁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季风和令狐山都走过来了。 宝珠问:“浆汁儿,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浆汁儿没有撒谎,她说:“我去看我们那些同伴了。” 宝珠又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浆汁儿说:“这里是我的家啊。我只是回娘家看看,不行啊?” 宝珠一下变得很开心,他把浆汁儿拦腰抱起来:“哈哈,对,回娘家!回婆家!” 季风发现,浆汁儿的去而复返,改变了她们和类人之间的气氛,类人很明显地放松了对她们两个人的警惕。 这为季风逃走创造了机会。 这天上午,令狐山和矮个类人、高个类人外出了。他们有“工作”,那就是天天寻找新的墓葬。季风从令狐山的口中知道,人类在罗布泊发掘的墓葬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类人要抢在前头找到这些墓葬,把随葬品变成他们的财富,把墓穴变成他们的房子。 古墓中只剩下季风、浆汁儿和宝珠。 下午,季风趁浆汁儿和宝珠说话的时候,她从作为储藏间的侧室偷了一些食物,放在了背包里。 天快黑的时候,令狐山一个人回来了。 季风问他:“你去干什么了?” 令狐山说:“开会。” 季风说:“开会?你说出这个词太萌了……” 令狐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漂亮的梳子,举向了季风:“给你的。” 季风淡淡地说:“淘宝买的?” 令狐山小声说:“这是王后用的。” 这天晚上,令狐山依然睡在季风的侧室里,呼噜声很响。季风一直睡不着,在黑暗中眨着眼睛。半夜的时候,她要行动了。 她悄悄爬起来,并没有背包,轻手轻脚地走出侧室。 黑暗中,令狐山的呼噜声突然停止了:“季风,你去哪儿?” 季风说:“厕所。” 令狐山就不说话了。 季风在阴森的古墓里绕了一圈,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她睡觉的地方。 躺下之后,她注意聆听令狐山的鼻息,他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季风再次爬起来,依然没有拿背包,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令狐山安安静静。走出侧室之后,她靠着墓壁,压制着喘息声,听。 令狐山没有说话。 她轻轻走回侧室,拎起背包,再次走出去。 令狐山真的睡着了。 季风慢慢慢慢爬向古墓出口,终于看到一块夜空了,她加快了脚步…… 突然,有个人影挡在了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猛地停下来,与这个人对峙。季风在低处,对方在高处,挡住了那块夜空,让墓穴通道变得更窄仄,更压抑。 过了一会儿,对方终于说话了:“你想逃出去?” 是浆汁儿! 季风赶紧说:“嘘……” 浆汁儿突然大喊起来:“令狐山!——” 第一百零九章:寻找婴孩 季风真的傻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浆汁儿会出卖她! 她愣了片刻,慌乱地弯腰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块很重的石头。 浆汁儿还在大喊:“令狐山!季风逃跑了!” 古墓出口距离后室两旁的侧室大约80米,地下洞穴具有消音效果,令狐山和宝珠竟然没有被惊醒。 季风猛地举起手中的石头,朝浆汁儿的脑袋砸下去,她一下瘫在了地上,那块夜空又露出来。浆汁儿并没有昏厥,只是声音变得微弱:“宝珠……抓住她……” 季风顾不上浆汁儿的伤情,绕过她,快步冲出去。 …… 就这样,季风逃回来了。 她和浆汁儿曾经跟着令狐山和宝珠来过这个湖,大概记得路。 我很不解:“浆汁儿为什么要害你?” 季风摇头:“我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想通。” 我说:“她可能希望你跟她做个伴儿。” 季风笑了:“你别为她辩解了,肯定不那么简单。” 我说:“那你觉得呢?” 季风说:“我想来想去,只能有一个原因……” 我说:“什么原因?” 季风说:“她喜欢你。” 我说:“她应该挺喜欢我的,但是这跟她阻止你有什么关系?” 季风说:“唉,女孩子都有个小心眼儿。” 我想了想,马上懂了她的意思,我说:“没错儿,你也有个小心眼儿,不然你不会这么猜测。” 季风说:“算了,别提这些琐事了,想想该怎么逃过这一劫吧。” 我说:“天亮我们就出发,去找太阳墓,那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连夜赶路,大家都在车上,如果他们出现,我们就把他们撞飞。” 季风说:“在盐壳地上,车速被步行快不了多少,他们会爬上来。” 我说:“那就只能肉搏了……” 停了停,我问季风:“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令狐山钻地?” 季风说:“没有。” 我说:“我一直想不通,就算他们的两只手是金属的,并且有马达,也不可能在地下钻那么快啊!” 季风说:“我觉得不是这个概念。他们在钻地的时候,身体很可能分解了,变成了分子状态,在沙土的缝隙中快速前进,出来之后,他们再重新组合成身体。” 我说:“我一听这种理论就头疼。” 季风说:“我从他们的话语中判断,他们在钻地的时候防御力几乎为零,任何一点伤害都可能把他们置于死地。那种形态只适合潜行,而且速度更快。” 突然湖面呼噜响了一声,我和季风都停下看去。一个黑影在湖面上冒出来一下,转眼就不见了。 我说:“你看见了吗?” 季风说:“黑糊糊的,没看清。” 我说:“小孩!是个小孩!” 季风说:“我觉得他们是水怪。” 我说:“为什么?” 季风说:“他们肯定不是人,否则的话,他们在水下不呼吸?也许,他们只是外表像人,其实是某种两栖的水怪。” 我突然说:“类人也可以不呼吸。” 季风看了看我,说:“你觉得这个湖是类人出生的地方?” 我摇摇头,说:“他们和类人应该不是一回事儿。类人更接近人类,而这些游来游去的小孩,更像某种……精灵。” 季风说:“精灵……难道这个世界是童话的?” 我说:“你以为童话是来自人类的想象力?” 季风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只是我们一直活在情理之中。” 季风说:“好吧,我最怕你说哲理了。” 我说:“怕?” 季风说:“因为我听不懂。” 我说:“那我说点你能听懂的——我觉得,这些小孩对我们好像并没有敌意。淖尔曾经出现在我们的团队,和我们同吃同住,随后又消失了,他有加害我们吗?” 季风说:“他连人都不闹。” 我说:“所以,我一直希望再遇到他们,看看能不能和他们沟通。说不定正像令狐山所说的,那些通道就是这些小孩建造的,只有他们才能引导我们走出去。” 季风说:“去哪儿找他们?在湖边等?” 我看了看湖面,说:“两天了,他们一直没出现……” 停了片刻,我忽然说:“我想下去找他们。” 季风说:“你会被复制!” 我说:“我有办法。” 季风说:“什么办法?” 我说:“我有个天物,不知道跟你说没说过,那是帕万活着的时候,指引我找到它的,它应该来自天外,是一种地球上没有的物质。我曾经送给浆汁儿,浆汁儿又还给了我。它有个功能——不可复制……” 季风说:“你把它送给浆汁儿了?” 我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不会被复制。” 季风说:“这就是重点!你为什么要送给浆汁儿?” 我看了看她,说:“浆汁儿死的时候,我把它当陪葬了。” 季风说:“你对浆汁儿太好了……” 我说:“由于它不可被复制,我攥着它下潜,我也不会被复制。” 季风说:“我终于明白浆汁儿为什么拼死阻止我了。” 我说:“如果我被复制了,那么,另一个我的手上,肯定也会攥着一个天物,这就不符合逻辑了。” 季风说:“也许我真的不该回来……” 我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我们不要自说自话好不好?你在湖边等着,我现在就下去。” 季风回到了助理的角色,说:“这都是你的愿望,可能性很小。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不要冒这个险。” 我说:“恰恰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去太阳墓了,我才要冒这个险。” 季风想了想,说:“那你小心。” 感谢大山,也不知道他——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他为我们复制了28个气瓶。 我不想惊扰大家,很小心地从车上搬来一个气瓶,脱掉衣服,只剩一条裤衩,然后把气瓶背在身上,拿着一只防水手电筒,我要下水了。 季风说:“你确定他们没危险吗?” 我说:“如果有危险,上次我就不会活着出来了。放心吧。” 我慢慢潜进水中,四周一片漆黑。手电筒照出去,能看见湖水无比清澈,没有一根水草或者水藻。 我裸着大半身,越潜越深,这个水下世界太宽阔了,太自由了,而我,就像一个裸体的婴孩,忽然有一种愿望,不想再升上去了,不想再回到那片充满死亡气息的盐壳之地…… 我下潜了十几米深,忽然什么东西蹭了我的胳膊一下,就像一条光滑的鱼,我转过身去,看见三个一模一样的婴孩,在我旁边出现了! 他们游动的姿态非常整齐,就像一个人婴孩的重影。他们一齐朝我笑着,似乎在笑我背着气瓶的笨拙。在水下,在手电筒的光束中,他们的笑脸有些恐怖。 我忽然意识到,我在湖里是无法跟他们沟通的,我只能对他们打手势。我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他们的嘴,然后朝上指指,接着,我就朝上游去。 我一边上升一边低头看,他们并没有跟上来。 我回到他们旁边,再次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他们的嘴,然后朝上指指,接着朝上游。 低头看看,他们依然没有跟上来。 我第三次回到他们旁边,三个婴孩一齐指自己的嘴,又指我的嘴,然后朝下指了指,接着,他们笑嘻嘻地朝更黑暗的深处游去。 我真的害怕了,没有跟随他们。 他们越来越深,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放弃了,开始返回湖面。 几分钟之后,我“轰隆”一声从湖里冒出来。 季风一直站在湖边,她快步走过来。 我朝岸上爬的时候,身体变得无比沉重,季风拉了我一把,并帮我把气瓶卸下来。 她说:“看到他们了?” 我说:“看到了。也许你是对的,他们就是一种水怪……” 季风说:“放弃?” 我说:“放弃。” 罗布泊昼夜温差大,我一上来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季风说:“我给你拿毛巾去。” 我说:“别惊动他们了。” 一边说一边直接把衣服套上了。 季风说:“多难受啊!你回去睡觉吧,我替你站岗。” 我看了看她,说:“如果类人知道今天夜里你站岗,他们一定会把攻击的时间提前到现在。” 季风说:“我会喊啊。” 我说:“要不如用四眼了。” 季风说:“不带这么鄙视女生的,狮子座最需要尊严。” 我说:“你回去睡觉吧。” 季风说:“天快亮了,陪你吧。” 我把脸转向她,突然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今天晚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个毛骨悚然的事儿?” 季风说:“你下湖找水怪,就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儿!” 我说:“还不是。” 季风有些紧张地问:“那你还想干什么!” 我说:“你就说,想不想。” 季风说:“不想。老老实实等天亮吧。” 我说:“那我一个人去了。” 季风说:“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你加入我再告诉你。” 季风说:“好吧,我加入。” 我说:“走,我们去拿两把工兵铲。” 季风说:“工兵铲?挖条地洞逃出罗布泊?” 我说:“没那么大力气。” 我走向越野车,拿出两把工兵铲,递给季风一把,然后说:“跟我来。” 季风不再说话,紧紧跟上了我。 我带她走到那片植物前,来到浆汁儿的坟前,停下了。 我回头看季风,她非常吃惊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非常郑重地说:“上次,我睡觉的时候,那个天物莫名其妙回到了我的手里,我感到非常奇怪,曾经来挖过浆汁儿的坟,没想到,我正挖着,浆汁儿突然从芦苇里出现了……” 季风说:“我不明白……” 我说:“我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头,因此,今天我要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季风突然说:“不要挖!” 我说:“为什么?” 季风说:“我害怕,万一……” 我说:“所以我说了,这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儿!” 我一边说一边在浆汁儿的坟上继续挖起来。 季风没有帮我,她停在几步之外,屏着呼吸看。 我似乎猜到了结果,动作很轻很轻。 我挖到1.5米深的时候,挖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衣物。 我扔掉工兵铲,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手扒,扒着扒着,我突然停手了,拿起手电筒朝坟坑里照去…… 我看到了浆汁儿的尸体。 她的脸朝上,依然被沙子埋着,只露出额头,颧骨和鼻子。 不过,我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就是浆汁儿的脸! 第一百一十章:真心话大冒险 面对浆汁儿的尸体,我呆了。 浆汁儿依然埋在这儿,那么,从古墓里回来看我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敢惊扰浆汁儿,立即用沙子把她的脸埋住了,然后默默地把坟坑填平,重新垒起了坟包。 做完这些,我发现我的手在哆嗦。 回到季风旁边,她小声说:“我们……遇见鬼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幼稚。” 季风恍然大悟:“天哪,她被复制了……死了也可以被复制?” 我说:“我想是这样的,她被类人弄晕了,然后放进湖里复制,再把其中一个杀死。杀一个,是为了震慑我们,留一个,是为了传宗接代。” 季风说:“我感觉他们并不是为了震慑我们,而是为了欺骗我们,你想,只要我们看到了浆汁儿的尸体,就会以为她真死了,肯定不会再去古墓营救她。” 我说:“有道理。” 季风说:“那古墓里的浆汁儿是本人还是被复制的?” 我说:“我估计连她本人也不知道。不管她是本人还是复制品,如果我们还能和她见面,就当她是浆汁儿好了。” 季风看了看我:“既然复制出来的人,连意识也跟本人一模一样,那你也不能保证你就是周德东本人。” 我说:“我保证。” 季风说:“唉,无论你是不是本人,我都会把你当成周老大。苍天保佑,别再出来一个你就好了。” 我说:“明天半夜的时候,令狐山也会来吗?” 季风说:“我想会。” 我说:“如果他被我们撞死,你会难过吗?” 季风低头想了想,说:“不会。” 东方微微亮起来。丛真已经走出了帐篷,在湖边晨练。 孟小帅和郭美架起锅灶,开始弄吃的。我了解郭美,她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做,只是凑热闹,孟小帅才是正儿八经的“厨娘”。今天,白欣欣竟然没有睡懒觉,跟孟小帅和郭美一起忙活着。 我和季风走回了营地。 丛真一直闭着眼睛,根本不受外界干扰。我和季风走到他身旁的时候,我叫了他一声:“丛真。”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季风,有点惊讶,收了势,长长吐了几口气,这才把脸转向季风,正要问什么,碧碧和小5已经跑过来,碧碧喊:“季风大美女,你从天上掉下来的?” 季风分别跟碧碧和小5打了招呼。 我简单讲了讲季风的情况,然后说:“今天晚上,那些类人要来攻击我们。” 碧碧说:“这些类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呀!” 小5看看我,说:“周老师!我就知道,遇到你这个写鬼故事的人,肯定倒霉!” 我说:“小5,不讲理了啊。” 丛真说:“只要他们伤害小5,我肯定跟他们拼命。” 我说:“我们一会儿就离开,季风跟我们一起走。但愿他们找不到我们……” 早餐吃的是蛋黄派,孟小帅给大家做了紫菜汤,煮了鸡蛋。 我不是个沉着的人,严重点说,现在死到临头了,我是没心情做饭的,更吃不下。很多人都跟我一样,看起来都没胃口,分散在各个地方,心事重重的样子。孟小帅很平静,她把早餐端给每个人,像姐姐一样说:“吃点儿,多少吃点儿。” 大家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我们把该带的都带了,只是我在草丛中留下了一个气瓶。我的想法和当时孟小帅留下气瓶的想法是一样的。罗布泊的太阳太毒了,为了防止被晒爆,我把埋在了很深的沙子下。 我们开走了孟小帅的悍马,总共三辆车。 手机上显示,今天是罗布泊时间:2013年5月10日10时13分。 孟小帅的悍马走在最前面,季风坐在她的副驾座位上,我和吴珉坐在后座上。这时候,季风已经知道吴珉不正常了。 丛真开车,小5和章回坐在丛真的车上。章回带着四眼。 碧碧开车,白欣欣和郭美坐在碧碧的车上。 我并不知道太阳墓在哪儿,只是凭着感觉,让孟小帅朝西北方向开。与其说我们在找太阳墓,不如说在逃避类人的追杀。 实际上季风也迷糊。 她曾经为我们堆路标,那是有令狐山随着。当时,她在古墓里无所事事,就让令狐山陪她去湖边看看。半路上,她摆那些石头的时候,令狐山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帮了忙。 离开那个湖,车队很快就陷入了盐壳地。 天气越来越热,死气沉沉的盐壳又开始鸣叫了,“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听起来非常烦躁。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太阳也越来越毒辣。我们一群人就像被困在铁锅里的青蛙,水温在不动声色地加热…… 没有路,车走得很慢,很多时候还不如走着快。 一路上,我都在严密观察车窗外的地面,担心类人从四面八方的盐壳里冒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车不停地晃动,我总出现错觉,以为很多地方在凸起…… 季风也在盯着前方的地面。 吴珉在说话,准确地说,他是在说唱:“人类,类人,其实人类转过身去就是类人……” 我的心一抖,一下想起了令狐山写的那张纸。 上车之前,孟小帅给吴珉拿了一瓶水,他一边喝水润嗓子一边继续说唱:“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霸王鞭……” 这是东北跳大神的词儿,很长,唱完需要半个钟头。估计吴珉记不住那么多,他只唱了开头就不唱了,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我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我以为他在后座上撒尿,猛地转过头去。 季风也回头朝他看过来。 他正举着那瓶矿泉水朝头发上倒,转眼变成了落汤鸡。 孟小帅回头看到了,她怒喝一声:“败家玩意儿,住手!……周老大,你赶紧抢下来!” 我就把那瓶水抢下来,只剩了三分之一。 吴珉朝车顶看了看,疑惑地说:“怎么停水了?” 我突然笑了:“吴珉,你晕镜头吗?” 吴珉看了看我,说:“不晕。” 我说:“那你去演戏,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演员。” 吴珉立刻点了点头:“嗯嗯,我的演技没说的,尤其是演疯子!” 演疯子……这句话太敏感了,他不该说,可是他说了。我转头看了看他,他依然在看着我,很激动的样子,好像在等着我的肯定。这时候,我竟然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还不信任他?” 我说:“他就是个疯子。” 孟小帅说:“你早该相信我。” 我补充说:“无非有两种可能——如果他不是装的,那他就真是个疯子。如果他是装的,那他也是个疯子。” 孟小帅说:“你还是不相信他。” 我看了看吴珉,说:“吴珉,如果今天类人攻击我们,我们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咱们玩个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 吴珉说:“好哇好哇,我喜欢玩游戏!”然后就热切地看着我,等待游戏开始。 我说:“我们玩‘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必须讲实话,不然天打雷劈。” 季风可能感觉我太小儿科了,悄悄笑了一下。 吴珉说:“不用说了,我玩过!” 我说:“实话跟你说,我跟你玩这个游戏,就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来吧,开始吧。” 我把手藏在了背后:“一,二,三!” 我出了个“剪刀”,这家伙竟然出了个“石头”! 我说:“我输了……” 季风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说:“你问吧。” 季风已经笑得弯下腰去。孟小帅也跟着笑起来。 吴珉盯着我的眼睛,表情渐渐消失了,他低低地说:“我的问题是,现在,就现在,你认为我是真疯还是假疯?” 我看着他,眨巴着眼睛,感觉自己被吴珉玩得团团转,很被动。我说:“假疯。” 吴珉微微笑了,点点头:“是真话!” 我又把手藏在了背后,说:“一,二,三!” 这次,我出了个“布”,他出了个“剪子”! 我说:“好吧,我又输了……” 季风已经笑得岔了气。孟小帅也笑得不行,车开始走“s”形了。 我低声说:“孟小帅,好好开车!” 吴珉再次盯住了我,又一次没了表情:“你觉得一个人真疯了的话,会把把赢你吗?” 我说:“这算问题吗?” 吴珉说:“当然不算。我的问题是,我真疯让你害怕,还是我假疯让你害怕?” 我说:“真假我都害怕。” 吴珉说:“这也是真话!” 我不服气,说:“再来!” 这次,我继续出“布”,他出的还是“剪子”! 我说:“靠!” 季风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我说:“吴珉,能不能算我赢一次?我有问题要问你!” 季风笑得再次弯下腰去。 孟小帅收住了笑,她说:“周老大,你跟个病人赖皮,不像你啊。” 吴珉很正式地摇摇头:“愿赌服输,不可以。” 我沮丧地说:“那你问吧。” 吴珉朝头上看了看,双眼露出迷茫:“我想让你回答我,刚才,为什么你把水给我停掉了?” 我们一直朝前行驶,并没有发现类人的踪迹。 我渐渐有点放松了警惕。 太阳一寸寸移动,终于西沉了,天不那么热了。 我看看手机,6:55分,离类人要剿灭我们的时间还剩下6小时零5分钟。当然我可能算错了。 这时候,我们只走出了大概不到10公里。 我让孟小帅把车停下来。 等了半个多钟头,后面两辆车才跟上来。大家都跳下车来,伸展肢体。 我说:“趁着天亮,我们吃点东西,然后在车上睡一会儿。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走起来。” 这顿晚餐是我做的,方便面。 浩浩荡荡的风吹过来,天气渐渐变凉,变冷。孟小帅披上了灰色披巾。 大家吃完之后,纷纷上车休息。章回没有上车,他拎着工兵铲,带着四眼,在三辆车之间警戒。 我一夜未睡,靠在后座上,沉沉地合上了眼皮,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睡了很长时间,艰难地醒过来。 我觉得,我不是自然醒来,而是像大病了一场,终于苏醒。 我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眼前亮着无数火把。 很多类人举着火把,站在我们面前,无声地注视着我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终于面对死亡了 我猛一激灵,朝旁边看去,我们10个人,被各种颜色不同、材质不同、粗细不同、新旧不同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我们背靠车轮坐着,嘴巴都塞着东西。 我嘴里的毛巾,散发着强烈的汽油味,很恶心,更难受的是,它塞得很深,把我的舌根顶得生疼。我试着想把它推出来,根本不可能。 白欣欣歪着脑袋,还在昏睡中!四眼直挺挺地躺在盐壳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我是做梦吗? 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更像做梦。 我使劲摇摇脑袋,那些火把依然亮着,那些类人依然静静看着我们。我忽然意识到,我不是在做梦!刚才,我被什么东西呛晕了!我们所有人——包括章回——都被呛晕了! 我数了数,总共12个类人。 他们的手里拎着奇形怪状的武器,都已经锈迹白班,很像是从古墓里挖到的。我特意看了看,有战锤,前面是尖刺,可以砸碎头骨,可以刨穿头盔;有钩镰枪,钩镰可以钩马腿或者敌人没有护甲的膝弯,然后用枪刺死;有手半剑,护手很大,与剑身合成十字形……我感觉都是中世纪欧洲骑士的武器。 我看到,令狐山也在这些类人中,他一直恨恨地看着季风。 季风也静静看着他。 我还看到了那个自称“郑太原”的人!当时,我们刚刚进入罗布泊不久,在荒原上遇到了他,他说他是科考队的,然后混进了我们的团队,在李兆离奇死亡之后,他悄然消失……他果然是类人! 他挑衅地朝我笑了笑,似乎在问好。 我不再看他。 还有那个自称“余纯顺”的演员,依然长着大胡子,他似乎有点羞愧,不怎么看我。 一个长发类人走过来,把我们嘴里的东西都拔出来,扔在了盐壳地上,最后他走到我跟前,笑呵呵地说:“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子是我的,你们必须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我。” 我的火“呼”一下冲到了头顶,看着他,说不出任何话。 他继续笑着,一步步退回到类人中间了。 丛真紧紧靠着小5,小5在“嘤嘤”地哭。 我旁边是章回,他很颓废地说:“周老大,对不起,我没站好这班岗……” 我低声说:“不要说了。” 吴珉被拔掉毛巾之后,突然唱起来:“五呀更里呀,月牙升正东。梁山伯呀懒读书经,思念祝九红!烧香啊拜月啊,烧香啊拜月啊,为了我的那个恩和爱呀!……” 那个长发类人又把毛巾从盐壳地上捡起来,塞进了吴珉的嘴里。 他一下就出不了声了。 一个挺老的类人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块老式怀表,仔细看了看,又小心地塞回去,他说话了:“现在是10点48分,你们还有1小时12分钟的寿命。我们说过,要在午夜零点处决你们,我们类人说话是算数的,这一点和你们人类不同,绝不会提前一分钟动手。” 碧碧大叫起来:“我们不是犯人,你们也不是法官,凭什么处决我们?你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读过书啊?野蛮人!” 挺老的类人淡淡地说:“你们人类就是我们的书,我们的反面教材。”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在碧碧面前蹲下了:“我们是你们的邻居,一直在悄悄读着你们,这本书太厚了。我们很了解你们的自私、贪婪和凶残。” 碧碧说:“我告诉你啊,我不自私,我也不贪婪,我更不凶残!你把我放了!” 挺老的类人轻轻拍了拍碧碧的脸蛋,我看到他的手极其粗糙,就像一个建筑工人的手,指甲缝都是黑的。 碧碧尖叫起来:“别碰我!又脏又老的臭男人!” 挺老的类人说:“孩子,自私、贪婪和凶残其实藏在你的灵魂里,你看不见而已。” 我说:“我可以请教一下吗?” 挺老的类人说:“你尽管问。” 我说:“你们是怎么让我们失去知觉的?” 挺老的类人说:“墓葬里有很多机关,其中就有迷药,我们提取了很多。你们人类很不老实,只有处于昏迷状态,你们才不会作恶。” 我说:“你们用阴招儿。” 挺老的类人说:“你错了。那些迷药是你们人类的祖先留在墓葬里的,我们借用它,反过来对付你们人类,多精彩的回马枪啊!”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我知道你,你的身上流淌着我们的血液,因此你不用怕,我们不会处决你,你就当陪绑的吧。他们死了之后,我们会让你沙漠上自生自灭。” 我说:“那我选择跟他们一起走。” 挺老的类人说:“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孟小帅说话了,他问那个挺老的类人:“你是老大?” 挺老的类人说:“我只是个长辈,你叫老c就好了。” 孟小帅用下巴朝吴珉扬了扬,说:“拜托你,把他放了,他是个疯子。” 老c看了看吴珉:“他是个疯子?” 孟小帅说:“他是来罗布泊之后疯掉的。你们不要杀一个疯子。” 老c问吴珉:“你疯了吗?” 吴珉被塞住了嘴巴,说不出话,他竟然拼命地摇脑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c对孟小帅说:“他否认了。” 孟小帅吼起来:“他真疯了!只有疯子才不承认他是疯子!” 老c平和地说:“其实,你们人类都是疯子。今天午夜零点,我们其实是处决一群闯入罗布泊的疯子。” 孟小帅不再为吴珉争取了,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类人才是疯子。” 老c说:“死到临头,你们都不忏悔……唉。” 令狐山一直在看着季风,他的眼睛是红的。 章回看着那个老c,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周老大,我们得想个办法啊……” 我说:“我们都被捆着,想什么办法!” 章回说:“我制造个乱子,让他们来打我,你滚到车下去,想法把绳子磨断,开车撞他们……” 那个长发类人听见了章回在说话,他快步走过来,狠狠朝章回踹去。 章回摔倒在盐壳地上。 长发类人拽着他,把他拖走了。 章回旁边是郭美,现在我看到她了,她双眼空茫地看着远方的黑暗,好像傻了。 长发类人把章回放到了白欣欣的旁边。 章回冷不丁一头朝长发类人撞去,长发类人猝不提防,被撞倒了。其他类人赶紧冲过去,把章回团团围住了,一阵拳打脚踢。 章回佝偻着身子,始终一声不吭。 孟小帅喊起来:“住手!你们住手!” 我知道,章回是在掩护我,这是个机会,我必须赶紧采取行动。可是,令狐山并没有去殴打章回,他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季风。 这时候,我要滚到车下,令狐山肯定能看见。 我不能再等了,我要赌一把,也许令狐山念及旧情,暗中会帮帮我们,不会声张。 我就地一滚,滚进了悍马车下。 我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足有食指那么粗。我趴在车下,努力抬高双手,寻找底盘有棱角的金属。终于我找到了,好像是传动轴之类的地方,我使劲磨起来。 类人们依然在群殴章回,场面有些乱。 不过,我不抱什么希望,这不是在电影里,我要磨断手上的绳子,至少要半个钟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看到一双脚朝我走过来。 我停止了动作,死死盯住了这双脚。 我认得出来,朝我走过来的,正是令狐山。 这时候我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令狐山不会出卖我…… 他蹲下来,歪着脑袋看我。 我也看着他。 令狐山说话了:“爬出来吧。” 我不说话。 他又说:“你跑不掉的。” 我还是没有动。老实说,我是不知所措了。 另一个类人也走过来,趴在盐壳地上朝车下看——是那个老c。 他伸手揪住我的头发,硬是把我拽出来。 他的力气出奇的大。 我能感觉到,我的头发被拽掉了很多。我被揪出来了。 殴打章回的类人终于停手了,章回满脸是血,他挣扎着坐起来,很有尊严地靠在了车轮上,朝我看过来。我万念俱灰,把脸转开了。 白欣欣被吵醒了,他眨巴着眼睛,观察当前的形势,终于看明白了,他带着哭腔喊起来:“各位大哥,不关我的事儿!……” 老c看了看他:“什么不管你的事儿?” 白欣欣说:“那个在地下爬来爬去的人,那个老大爷,不是我杀的!”说到这儿,他急切地转头看了看章回,大声说:“是他!是他杀的!我当时还制止他了,他不听,还要揍我!……” 章回把眼睛转向旁边,淡淡地笑了笑,充满了鄙视,然后他对老c说:“你们那个糟老头子确实是我杀的,我用氧气瓶把他砸死的,骨头贼他妈硬。你把他们都放了吧,我一个人顶罪。” 老c摇摇头,说:“不,你们都得死。” 章回冷笑了一声,说:“还带株连九族的……你们真文明。” 老c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说:“现在是11点零3分,你们还有57分钟的寿命。” 白欣欣又叫起来:“老话说,擒贼先擒王!我们都是小喽啰,他——”白欣欣朝我看了看:“他才是头目,我们都听他的,跟我们没关系!不,我其实也不是小喽啰,我只是来这儿旅游的!……” 孟小帅骂了句:“胡汉三!” 我很不理解她为什么骂白欣欣是胡汉三,要骂也应该骂他王连举或者甫志高才对。 老c看了看我,说:“我说了,人类自私、贪婪、凶残。看看,到了生死关头,统统靠不住了。” 既然躲不过这场生死劫难,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我说:“不是你说的这样,那个章回,刚才被拖走的那个男孩,他就很无私。” 老c还是摇头,表示不同意:“现在,如果我让他选择,要么他一个人死,要么其他人死,他肯定选择其他人死。” 说到这儿,老c看了看章回,征询他的意见。 章回说:“我肯定选择他们死,我活。不过,刚才白欣欣太丢我们的脸了,所以我改变了决定——让我死吧,放他们走。” 老c笑了:“他知道,我们是不会同意这个交易的,因此在临死之前,他想做一次高尚的人。这正是你们人类的虚伪。” 白欣欣又哀求起来:“各位!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钱!” 这话把几个类人都逗乐了。 老c也乐了,他说:“先生,你说说,在罗布泊,钱有用吗?” 白欣欣说:“我还有一辆房车,就停在太阳墓那儿!我给你们!” 老c说:“你们闯进了我们家,你们所携带的东西都属于我们,无需经过你们同意。就像你们来,也没经过我们同意一样。” 白欣欣黔驴技穷了,他哭起来:“我给你们当苦工行不?我很勤快的!求求你们,别杀我……” 老c不想再跟他对话了,他对令狐山说:“把他们都拴在一起。” 令狐山就拿来了绳子,把我们统统连在一起,然后拴在了悍马的保险杠上。接着,他再次站到了原来的地方,不再看季风,而是盯住了我。 我说:“过去,我以为你们像传说中的野人,在食物链之外独立生存,后来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老鼠,源源不断地从外界运回给养,其实你们是寄生虫。” 老c没理我,他说:“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跟你们聊了,你们互相留个遗言吧。” 我突然屏住了呼吸! 我看到,那些类人背后,悄悄出现了9个人影,他们正是小5的那个网友大山!为了给大家复制物资,他被复制成了9个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最后一吻 9个复制的大山来救我们了! 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白t恤,上面有一行黑色英文,黑短裤,运动鞋。他的衣服很脏了,运动鞋上全是沙土。其中一个身上的白t恤撕了个大口子,露出不强壮的肌肉。 他们每个人都拎着一把工兵铲。 我一下陷入了极度紧张中。 我担心哪个类人突然回头,发现他们。 我担心我们当中的哪个人激动地叫起来,暴露他们。 我担心白欣欣为了“立功”,突然向类人报告——你们背后有敌人! 我担心9个复制的大山打不过12个类人。 我担心大家这么鸦雀无声,都看着类人们的背后,他们会警觉。 我担心…… 这时候,9个复制的大山离那些类人还有大概30米的距离。 我必须制造噪音,掩护他们接近类人,完成偷袭。 我大声说:“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老c使劲抽了抽鼻子。 我说:“你们知道你们的死期吗?” 复制的大山们离那些类人越来越近了。感谢白欣欣,在这紧急关头,他没有叛变! 老c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们的死期是今天半夜11点59分!” 老c说:“谁来处决我们呢?” 我说:“你们要死在今夜,这不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秘密。谁来处决你们,这才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秘密!你过来!” 老c死死盯着我,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走过来。 复制的大山们继续朝前移动,离那些类人只剩下大约10米了。 我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老c再次抽了抽鼻子,猛地回过头去,大喊一声:“敌人!——” 只差一点点! 如果9个复制的大山再朝前走5米,那么,就算类人们发现他们了,他们也可以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工兵铲砸在类人们的脑袋上。 可是,现在的距离不够。 当类人们回过头之后,9个复制的大山都停下了,他们紧握工兵铲,与类人们对峙着。 令狐山很警觉,他把身体转过来,盯住了被捆绑的我们。 其中一个复制的大山说话了:“放了他们,我们各走各的路。” 老c说:“你们是……9胞胎?” 复制的大山继续说:“不然,我们会两败俱伤。” 老c摇摇头,说:“你们既然来了,也不可能走得掉了。” 复制的大山突然发狂了,他嘶哑地喊了一声:“傻x,我杀死你们!——” 然后,他率先冲上来,其他那些复制的大山也冲上来。 他们打在了一起。 11个对9个。 令狐山没有参战,他始终死死盯着我们。我试着动了动,我们10个人被拴得结结实实,根本动不了。 我们帮不了忙,被迫当了观众。 这是罗布泊的一场恶战。 钝器砸在头骨上的声音,肉体摔倒撞击盐壳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类人们的身手惊人的敏捷,很快,几个复制的大山就倒下了。有的纹丝不动,有的在痛苦挣扎。 很显然,复制的大山们不是对手,他们必定要全部倒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几个女孩儿纷纷闭上眼睛,不忍目睹。 就在这时候,四眼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它看到众人在打斗,愤怒地狂叫了几声,然后就扑了上去! 它那凌空一跃太帅了,我肯定终生难忘。 它扑向了那个老c。 四眼是条狗,在我想来,它应该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恩怨,也分不清敌我,当它冲过去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它去攻击谁,那些类人?被复制的大山? 它没有选错,而且它偏偏扑向了那个为首的老c! 它像人一样扑到了老c的背上,两只前爪死死抱住了老c的脖子,在他脑后继续狂叫,它没有下口,它只是在警告。 老c猛地转过身,把四眼摔到了地上。老c手里是一把上了锈的宝刀,他以惊人的速度朝四眼砍去。四眼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一周,试图爬起来,老c接二连三地砍下去,一下下砍在四眼的胯骨上,两条后腿就残了,四眼拖着下半身,用两只前爪艰难地朝前爬,老c一步跨到它的前面,凶狠地砍向它的脑袋…… 终于,四眼“呜呜咿咿”地躺在盐壳地上,抽搐着,终于不动了。 实际上,打斗只持续了六七分钟,罗布泊终于安静下来。 所有复制的大山都躺在了盐壳地上,横七竖八,有的至死都死死抓着工兵铲。大山还是个孩子,估计他从来没跟人打过架,肯定斗不过这些在野外生存的类人。 类人没有倒下一个。 只是个别类人受了伤,在流血。 小5好像刚刚醒过神,她突然嚎啕大哭。 老c再次掏出怀表看了看,说:“你们还有28分钟的寿命了。” 大家都静默着,只有小5的哭声,那么悲怆。 章回说:“老王八蛋,动手啊,你等什么!” 老c摇摇头:“不,还有25分钟。” 我不希望章回激怒对方,哪怕一分钟也要争取,有时间就有可能。 老c说:“你们还有援兵吗?” 我说:“有。” 老c说:“噢?他们在哪儿?” 我说:“在天上。” 老c朝夜空看了看:“没有。” 我说:“神,神会惩罚你们的。” 老c说:“你们不配说神!你们有信仰吗?” 我说:“不信就等着。” 老c说:“现在就是神在惩罚你们!好了,你们还剩下21分钟。” 大家沉默着。小5停止了哭泣,罗布泊异常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响。 郭美说话了,声音颤巍巍的:“周老大,你说眼前这一切,能不能像吴城的经历一样,都是一种幻觉呢?也许,我们不会死,过了零点,我们发现这些类人都不存在,时间依然是5月7日……” 我说:“不可能。” 停了停,郭美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谁吗?” 我说:“谁?” 郭美说:“我妈妈。她比我漂亮,可是我和她处不来,总吵架。我来罗布泊之前,有半年没跟她见过面了……我很想她!” 说着,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 我说:“最后一点时间了,郭美,坚强起来。” 郭美使劲忍住眼泪,哽咽着说:“时间真的不多了,你跟季风姐说说话吧。” 这是我记忆中,她第一次叫季风“姐”。 我转头看了看季风,季风很平静地朝我笑了笑,说:“周老大,假如有来世,我在qq上给你留言,说我是你的读者,在兰城发展不顺利,第二天就要回四川了。你还会邀请我去跟你喝酒吗?” 我说:“除非下辈子你托生成一个男孩,不然,我一定会邀请你。” 季风说:“我去见你,你还会拍着我的肩说——不要回四川了,给我当助理吧!” 我说:“一定。这个世界太杂乱,没有你,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季风欣慰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说:“好了,我什么都不怕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下辈子你在网上招呼大家去旅行,我还跟着你!” 我说:“我一定叫上你。” 白欣欣呜呜地哭了,他哭着说:“周大作家,等你也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还组队啊!你千万别记恨我!” 我苦涩地笑了:“我一定要记恨你,不然,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怎么能记住你的长相呢?” 白欣欣哭着说:“好!记恨我!你一定要记恨我!” 老c再次看了看怀表:“唉,还剩12分钟了。” 小5亲了丛真一下:“老爸!我爱你!” 丛真热泪纵横:“宝贝,爸爸也爱你!” 碧碧也哭了:“你们真讨厌,就没人跟我告个别啊!” 小5说:“碧碧,下辈子我们还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碧碧哭着说:“一言为定,谁食言谁是小狗儿!” 吴珉被塞着嘴巴,“呜呜”地叫着。 孟小帅哭着看了看他,大声说:“吴珉,下辈子我不会再对你横眉冷对了!我发誓,我一定把你当成亲哥哥!……” 老c说:“还有8分钟。” 鲜血淋漓的章回对我大声喊着:“周老大!下辈子我还是你的兄弟啊!带着我混!” 我本来强制自己不要流泪,听了章回的话,我终于憋不住,眼睛湿了,我朝着他使劲点点头。 老c说:“还有5分钟。” 令狐山一直看着季风,他突然对老c说:“老c,我和季风相爱一场,我能吻吻她吗?” 老c很慈祥地点了点头。 令狐山把目光转向了季风,轻轻地说:“季风,我可以吻吻你吗?” 季风看着他,没说话。 令狐山一步步走向了季风。 大家都默默注视着。 终于,令狐山走到了季风的跟前,伸出双手,颤抖着把季风扶起来,搂在怀中,捧起她的脸,轻轻地亲吻起来。 季风像个木头人,任其摆布。 我看见,令狐山的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眼泪落在盐壳地上就不见了。 令狐山一直没有松开季风,他好像忘记了眼前的处境,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季风两个人。 老c提醒道:“还剩两分钟了。” 令狐山好像根本听不见,他依然深情地吻着季风,旁若无人。 老c终于说:“时间到!” 其他类人立即抓紧手中的武器,慢慢朝我们走过来。 我把眼睛闭上了。 令狐山突然说:“慢!” 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我不知道令狐山要干什么。 难道他在最后关头,突然放弃了种族,选择了爱情,要阻止这场杀戮? 就算是这样,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斗得过那么多类人! 令狐山把脸转向老c,嘴唇在激动地颤抖:“她是我们自己人!” 我傻了。 情势转眼急转直下。 季风是类人?不可能! 老c迷惑地说:“你想……保护她?” 令狐山欣喜异常地说:“我没撒谎!她是我们的人,她身上流着我们的血!你摸摸她的心跳!” 季风也呆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我,满眼疑惑。 老c慢慢走上前,伸出那只粗糙的手,在季风的心口摸了摸,也惊呆了。 看来,季风真的是类人! 我这才知道,季风并没有跟令狐山上过床,他们甚至没有过身体接触,不然,不会到了现在令狐山才发现季风的心跳异常! 老c对季风说:“好吧,我们赦免你。” 吴珉再次“呜呜”地叫起来。 长发类人走到他跟前,把他嘴里的毛巾拔掉了,同时把他拎起来。看来,他们要先拿吴珉开刀了。 吴珉慌乱地大叫起来:“我也是你们的人!” 长发类人差点笑出来:“你也是我们的人?我怎么不认识你?” 吴珉开始胡说八道了:“我爸!我爸是你们的人!他和我妈生下了我!” 他终于不疯了! 长发类人笑着摸了摸吴珉的心口,就像去揭开一个谎言,突然他愣住了,回头对老c说:“他真的是我们的人……” 吴珉自己都愣了。 他显然没想到,他情急之下撒的谎,竟然变成真事儿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又看了看那个长发类人,他在确定对方是不是耍自己。 长发类人并没有耍吴珉的意思,他等待着老c的检验。 老c摸了摸吴珉的心口。 吴珉死死盯着他,好像在等待审判。 老c快步走到章回跟前,摸了摸章回,又依次摸了摸白欣欣、丛真、小5、碧碧、孟小帅、郭美…… 他后退了几步,喃喃地说:“怎么都是我们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再次面临选择 我忽然明白了,我们进入罗布泊的这群人,身上都流淌着类人的血统! 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 很可能是这样的——从古至今,陆续有零零星星的类人背叛种族,加入了人类社会,我们正是这些类人的后代。 我们以为我们是偶然组合,或者偶然相遇,然后一起来到了罗布泊,其实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那么,那些死去的队友,他们一定也都是类人的后代。某种力量把所有散落在外的类人后嗣全部召集到了罗布泊,为了什么? 我深深地感到恐怖了。 我以为,我过去的生活属于我自己,每走一步,都是我做出的选择,现在看来很可能不是那样子的,我始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牵引着,诱导着,直到2013年4月20日进入罗布泊…… 那是多大的工程啊! 我来不及回想导致我走进罗布泊的无数个巧合,我更想知道,谁是幕后推手? 难道是那个白头发的女人? 难道她是类人们的祖先? 无论怎么说,刽子手的屠刀离开了大家的脖子,我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身体就像一下就散架了。 我弱弱地问:“现在几点了?” 老c掏出怀表看了看:“零点11分。” 我说:“处决时间过了,你是不是该放我们走了?” 老c说:“我们不会杀死自己人,你们走吧。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你们不可能走出去,只能在沙漠上自生自灭。” 说完,他朝其他类人挥挥手,那些类人就走过来,为我们解绳子。绳子系得太结实了,他们花了几分钟才把所有绳子解开。 那个长发类人为我解开绳子之后,阴险地笑了笑,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说不定哪天,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子还会登门拜访,不要怠慢它。” 能死里逃生,大家当然欣喜若狂。只有吴珉的表情很复杂,刚才他暴露了。 季风对令狐山说了声:“谢谢……对不起。” 令狐山面无表情,仰头看天。 我对老c说:“既然都是一家人,我们能不能回家住几天,慢慢找出路呢?” 老c冷笑了一声:“你们的家在罗布泊之外。那个世界,漆黑一片。” 说来也怪,恰恰在这时候,类人们手中的火把正好燃烧殆尽,陆续熄灭。整个罗布泊也陷入了黑暗中。 我上车把车灯打开,类人们统统不见了,只有盐壳地上的尸体。 白欣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我们怎么可能都是类人的后代呢!这件事怪死了!” 我说:“不多。” 白欣欣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你还说不多?” 我说:“你听过那句话吗?水里无鱼市上见。” 白欣欣说:“你少说你们60年代的典故,我们听不懂。” 我说:“意思就是说,你在水里捞不着鱼,不能怪没有鱼,你去集市上看看,有很多鱼。我们这些人可能是所有沦落在外面的类人后代了,现在,我们都被圈到了罗布泊上。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心跳异常?难道你们和跟我一样,都不爱体检?” 接着,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发现,虽然每个人的情况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阴差阳错,全部错过了体检那一关! 最后我说:“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聊。”然后我指了指地上那些复制的大山,说:“我们把他们埋在一起吧。他们是一个人,一个英雄。” 章回走过去,弯腰拿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工兵铲,默默地挖起坑来。 其他几个人也走过去,分别在盐壳地上挖起来。 孟小帅在四眼旁边,呜呜地哭。我走过去看了看,四眼的眼睛半睁着,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低声说:“来,我们把它埋了吧。” 只有吴珉背着双手站着,看着那些尸体,又说话了:“我们要给他们立个墓碑。” 他终于说人话了。 不过没人搭理他。 他继续说:“木杯……不对,应该是金杯!不对,应该是火杯!不对,应该是土杯!也不对……哈哈,应该是水杯!对对对,水杯!他们在这儿最需要的是水!” 我突然扔掉工兵铲,几步就冲过去,一拳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朝后一仰,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说:“你去把郭美杀了吧!然后去找你的雇主拿钱!x你妈,做杀手也要有个杀手的样子,我实在受不了你的无耻了!” 说完,我对他又踢又踹。 他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我踢他一脚,他朝前走一步,我踹他一脚,他再朝前走一步,同时夸张地惨叫着。 丛真从后面把我抱住,拽开了。 吴珉回过身来,对着我大喊大叫:“我不怕你!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背得下来吗?” 我彻底绝望了:“滚刀肉,真正的滚刀肉……” 孟小帅走到我身旁,小声说:“我想了,他不是真疯,也不是假疯,他是半真半假。一个人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废了。” 我不再搭理吴珉,继续跟大家一起挖坑。 我们把四眼埋了之后,我说:“四眼,对不起,我们不能把你和你的主人埋到一起,我们找不到他了,如果你有灵,你自己去找吧,我相信你记着他的味道。” 孟小帅的眼泪又掉下来。 接着,我们埋了那些复制的大山。 章回说:“给他立个碑?” 我说:“没东西啊。” 章回就不说话了。 我想了想,利用那9把工兵铲,在坟上插出了一个“义”字——4把一撇,4把一捺,剩下那把正好是个点。 大家在坟前低头站立,默哀。 接着,我说:“走了,回家。” 这次我开孟小帅的悍马走在前头。季风坐在我旁边,孟小帅和吴珉坐在后座上,吴珉睡着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我们要走多远?” 我说:“从地图上看,我们从湖边直接插向西北,到达太阳墓至少250公里。” 孟小帅说:“我们走了一下午,才走出七八公里……” 我说:“我也很奇怪,上次我带着季风和令狐山,从湖边出发,为什么那么快就到了太阳墓……” 季风说:“我听一个类人说过,其实我们一直在几十公里的范围内转来转去。” 我一惊。 罗布泊究竟有多大?此地鸟不拉屎,没人精确测量过。 通常说的20万平方公里,只是指古湖面积。如今,这里变成了盐壳之地,盐壳之地有多大? 通过画面,用视觉感受的话,也许才能看出我们的奔走是没有意义的—— 一个人站在荒漠上,把他缩小成米粒那么大,四周依然是无边无际的盐壳。 一座大楼矗立在荒漠上,把它缩小成米粒那么大,四周依然是无边无际的盐壳。 一个城市坐落在荒漠上,把它缩小成一堆米粒那么大,四周依然是无边无际的盐壳……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去的那个太阳墓,可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太阳墓。” 孟小帅说:“我们的方向没错吧?” 我说:“从地图上看,它就在那个湖的西北方。” 孟小帅透过车窗朝外看了看,说:“嗯,我们现在的方向应该是西北。” 我说:“那也不一定。” 孟小帅说:“看太阳啊。” 我说:“令狐山说过,这里的天空有时候是转动的。” 孟小帅说:“天空……会转动?” 我说:“很可能,那个湖也是移动的。” 孟小帅说:“我起鸡皮疙瘩了……” 我说:“换个角度想想就不怕了——如果你转向了,把东当成了西,那么北斗星就跑到南方去了,天空就被转动了;如果你走错路了,以为回到了家,却找不到家,你就会以为它被移动了……” 天亮之后,我们继续在盐壳地上颠颠晃晃地行驶。 终于听见“嘭”一声巨响,悍马被震得跳了一下。 我说:“爆胎了。” 我把车停下来,下车查看,四个轮子都没事。 回头看去,丛真开的那辆越野车停在50米之外,车身微微倾斜着。 竟然是他的车爆胎了。 孟小帅说:“真不给力!” 我却对那只爆炸的轮子有一种感恩之心,就像对四眼的感觉一样——它一路忍受着锋利盐壳的刺痛,一直把我们送出了黑夜…… 我和孟小帅走过去,帮助丛真换上备胎,把那只瘪轮子丢在了盐壳地上。 然后,我们继续行驶。 走着走着,前面的地势突然高起来,那是个巨大的土台,土台下扔着我们很多车辆——那是我、季风和类人令狐山丢下的一辆越野车,还有孟小帅、吴珉、章回、白欣欣、郭美、复制人周德东丢下的一辆越野车、两辆卡车。 孟小帅喊起来:“太阳墓!” 我一点不惊喜,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就是故意在前面等我们的,缺乏善意。而且,我不觉得它就是考古学家发现的那座太阳墓。 车开近太阳墓,停下来。 我第一个跳下车,爬上去看了看,那些木桩天长日久被暴晒,大多干裂了。它们就像小孩子的图画,笨拙地呈现着放射状。 后面两辆车也开过来。 大家统统下了车。 我从土台下来,让大家背上所有气瓶,装上几只手电筒,带些食物和水,准备进入太阳墓。 白欣欣专门跑到我们丢弃的那些车辆前看了看,嘀咕了一句:“真他妈可惜,这么多车都能开个小型运输公司了……” 然后,他举着手机挥了挥,对孟小帅说:“妹子,你来给我拍张照片!” 孟小帅说:“有什么好拍的?” 白欣欣说:“这是著名的太阳墓啊!” 孟小帅不耐烦地走过去,接过了白欣欣的手机,白欣欣站在太阳墓下,做了个很二的手势。孟小帅给他拍了。 碧碧问:“车……都不要了?” 我说:“超宽,限行。” 碧碧说:“老帅哥,我刚跑了1万多公里哎!” 我说:“拆个零件留个纪念吧。” 碧碧真的回到车前,把一个反光镜卸下来,装进了背包里。 加上孟小帅的悍马,丛真的越野车,碧碧的越野车,太阳墓下总共扔了7辆车! 大家爬上土台之后,小5有些激动,问我:“我们能出去了?” 我没有回答她,我朝四面八方看了看,找不到太阳墓和外界的分界线。太阳墓和外界有着一种深邃的关系——以太阳墓为起点,朝哪个方向走,都不可能走出罗布泊。但是只要钻进去,选对某一条通道,就可以成功走出罗布泊,回到正常的世界中…… 我大概记得入口的位置,我带着所有人,背着气瓶和背包,钻下去。 一个地洞,很像农村的地窖,我们鱼贯而入,朝下走了十几分钟,进入了那个圆形的大厅。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大厅的全貌显现出来,四面八方的通道黑糊糊的,似乎在等着我们猜谜。 总共12条通道。 碧碧环顾四周,小声说:“这地方,多像一个……车站啊。” 这句话说得真好。 我说:“这就是一个车站,我们是一群乘客,在此候车。我们必须选对车次,不然就会南辕北辙,永远回不了家……” 吴珉躲在孟小帅身后,探头探脑四下窥视,突然说:“各位乘客,由于天气原因,本站所有车次全部停运,请各位乘客寻找其他方式出行……” 我说:“孟小帅,能不能让他闭嘴?” 孟小帅回头瞪了吴珉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发现,那些通道上的壁画都不见了,每个通道口,都歪歪斜斜地刻着一个字,它们分别是——阄,闯,阔,闽,闲,闼,间,闻,闪,闷,问,闹。 小5说:“周老师,这不是你小说里的情节吗?李少红拍的那个《门》!” 在这种古怪的地方,听到李少红三个字,我倍感亲切,如同在噩梦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我看了看碧碧,说:“碧碧,现在就靠你了,分析一下,我们该走哪个通道?” 毫无疑问,大家把宝都押在碧碧身上了。 他慢慢转着圈,依次观看那些通道口上刻的字,一言不发…… 第一百一十四章:12个奇怪的字 我们大家都站在大厅中心处,无声地看着碧碧。 突然,碧碧朝我们走回来,他的眼睛透着一种自信的光亮,他激动地说:“我知道走哪条通道了!” 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哪条?” 他转过身去,想指给我看,他的手刚刚抬起来,又软软地放下了。我以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否定了自己。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变得十分异常,他说:“我怎么了……” 小5感觉他不对劲,赶紧扶住了他:“碧碧!” 我说:“碧碧,你怎么了?” 碧碧双手捂住脑袋,慢慢蹲下来:“有人在打架……” 我吓了一跳:“谁在打架?” 碧碧痛苦地说:“有人在我脑袋里打架……” 丛真赶紧走过来,蹲下,拉起碧碧的手放在膝盖上,开始给他号脉。 小5紧紧盯着父亲的脸。 大家都看着丛真。 碧碧不停地晃着脑袋,发出短促的呻吟。 丛真静静地号脉,过了一会儿,他把鼻子伸到碧碧的脸上嗅了嗅,然后慢慢站起来,小声对我说:“这孩子可能精神错乱了……” 我说:“怎么可能啊!” 丛真说:“他的脉象十分紊乱。另外,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怪的味道……” 我说:“什么很怪的味道?” 丛真说:“老鼠味。我们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就是观察,闻就是闻气味,问就是询问病情,切就是号脉。神经错乱的病人身上往往会散发出老鼠的味道。” 这时候,碧碧的脑袋似乎不痛了,他推开小5,在地上坐下来,看着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发起呆来。 我说:“碧碧……” 他似乎听不见。 小5呆呆地站起来,烦躁地说:“这地方到底犯哪门子邪啊!” 我蹲下来,面对着碧碧,又试探地叫了声:“碧碧!” 碧碧看了看我,突然扬扬手,很生气地说:“走开走开!别在这儿大声喧哗!” 完了。 碧碧刚刚要说该走哪条通道,突然之间就糊涂了,好像他的选择触犯了某种忌讳,被封住了嘴巴。 大家团团围着碧碧,忽略了吴珉。 孟小帅第一个回头看到他的,她大叫一声:“吴珉,你怎么了!” 我们赶紧回头看,吴珉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孟小帅拉起吴珉的手,使劲摇着:“吴珉!你装疯就装疯,千万别装死啊!醒醒!醒醒!” 吴珉脸色苍白,好像真的死了。 丛真马上走过去,接过吴珉的手,又开始给他号脉。 孟小帅看着丛真的脸,急切地等待着答案。 丛真号了一会儿脉,轻轻地说:“他很虚弱,没大碍。给他喝点水。” 孟小帅立即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送到吴珉的嘴边。吴珉的嘴闭得紧紧的,并没有喝水的意识。 孟小帅一边大声喊吴珉的名字,一边使劲地灌。 水从吴珉的嘴边流下去,流到他的脖子上,吴珉可能被水激着了,他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孟小帅,又看了看我们大家,终于说话了:“这是哪儿?”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时候我真的说不清他过去到底是真疯假疯了。 孟小帅说:“这是太阳墓!” 吴珉坐起来:“我们到这儿了?” 我走到他跟前,低声问:“吴珉,你记得什么?” 吴珉努力想了想,说:“在车上,你要问我一个什么问题……然后到了一个湖,很多人在里面游泳,我特别想下去……还有,郭美突然变成了葡萄……还有,我洗澡的时候突然停水了……还有,你和我玩‘石头剪刀布’……还有,一群人要杀我们,又出现了很多个令狐山(大山)……” 只有碧碧能判断吴珉是不是真疯,可是,现在碧碧真疯了。 多怪,碧碧疯了,吴珉就醒了。 我蹲下来,从口袋掏出了那张合同,递向了吴珉:“你睡醒了,我终于可以问你这个问题了。” 孟小帅不满地对我说:“周老大,你觉得这么做合适吗?他刚刚神志清醒,你这不是刺激他吗?” 我正色道:“我就当他过去是真疯了。现在他一醒,郭美就危险了。我必须跟他捅破这层窗户纸。” 孟小帅就不说话了,看吴珉。 郭美也紧紧盯着吴珉。 吴珉并没有接那个合同,他说:“周老大,我知道它是什么内容,你收起来吧。” 我说:“我希望你对我说,你已经放弃了。” 吴珉笑了笑:“我是想救郭美。” 我说:“我知道你很能说,请发表你的演讲吧,为什么说你想救郭美?” 吴珉说:“我到了敦煌之后,住了几天,想找到一起去罗布泊的旅伴,很快就认识了郭美。我在当地有个朋友,是个小混混,我俩天天一起喝酒。对了,孟小帅见过的……” 说到这儿,吴珉对孟小帅说:“就是去西安找过我的老八!” 孟小帅说:“噢,我见过,大鼻子。” 吴珉继续对我说:“一天,他对我说,有人找他,想让他接个活儿,他有点害怕,不知道该不该接。我问他什么活儿,他说,跟着一个去罗布泊旅行的女孩,在无人区把她干掉。聊着聊着,我发现,他们要杀的人正是郭美!” 吴珉喝了一口水,说:“我让这个小混混帮我联系找他的那个人,我说我正巧去罗布泊,我接这个活儿。那个小混混一听我要接,还后悔了,我催了他几次,他才帮我联系上那个雇主……进入罗布泊之后,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动手了吗?你问问郭美,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她?” 我没有回头看郭美,但是我用余光感觉到,她使劲点了点头。 吴珉继续说:“如果我不接这个活儿,他们肯定还会找到别人,于是我把这把刀抢过来了——我就是这么救郭美的,我说清楚了吗?” 我想了想,说:“你为什么不对郭美说清楚?” 吴珉说:“我不希望小帅知道这件事。” 我穷追不舍:“你为什么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 吴珉说:“合同上写着,我不杀郭美,回去之后他们不会放过我。如果我让小帅知道了,她能不担心我吗?” 一个证据确凿的杀手,转眼变成了护美的大英雄。 我发现我脑袋的转速跟不上了。 吴珉的疯是不是缓兵之计呢?他察觉事情要败露了,于是他立刻把自己藏了起来,这样,他就为自己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躲在疯癫的外壳里,冷静地思考对策…… 我不知道。 就算离开罗布泊之后,孟小帅把那个小混混找来对证也没用,也许,最初就是有人找到他,提出让他杀掉郭美,他没敢接这个活儿,最后吴珉给接了。 至于吴珉签这个合同,到底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救郭美,那都是他的思想活动,只有天知道了。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很真诚地说:“小帅,谢谢你……” 孟小帅眼睛一瞪:“谢我什么!” 吴珉说:“我知道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孟小帅说:“别以为我又爱上你了,我只不过是在照顾一个病人而已!” 说完,孟小帅就站起来,走到季风旁边,挽住了季风的胳膊。 我也站起来,看了看碧碧,他依然表情呆滞。他神志不清之后,女气更足了,看上去就像一个怄气的小女生。 我走到那些通道前看了看,说:“12条通道,只有一条是回家的路,大家选吧,就算瞎蒙,也有12分之1的几率。”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给大家做主吧。” 没人说话,没人走上前,大家都在看我。 我也不想再耽搁,我随时都担心再出什么大事,比如这个大厅突然坍塌。我走近那些通道,仔细观察那些字…… 阄,闯,阔,闽,闲,闼,间,闻,闪,闷,问,闹。 看来看去,我更倾向于“阔”、“闼”、“闪”、“闹”。 我对大家说了我的想法。从字面意义上说,一个门里含着“活”,也许象征“活命”;一个门里含着“达”,也许是到达的意思;一个门里含着“人”,也许是告诉我们,那是“人”的通道;一个门里含着“市”,也许是隐喻通往“闹市,市区”…… 而且,有个很奇异的规律,这4个字之间,恰恰都是相隔两个字! 白欣欣又唧唧歪歪了,他说:“你说这些毫无意义,我们只需要一个正确的!” 我说:“好吧,我不确定。” 白欣欣说:“谁擅长猜字谜,赶紧!” 我说:“我有个提议——我们这些人分成4个组,从4条通道出去,只要其中一组走对了,就可以找来救援,把我们弄出去。”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表态。 我说:“你们选啊。” 大家开始慢慢动了。从每个人的选择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智商与性格。 小5没有听我的建议,她大步走向了刻着“问”的那条通道。也许,她认为“问”里的“口”代表出口? 不知道。 丛真立刻跟过去了,小声问小5:“我们还是跟着别人走吧……” 小5任性地说:“我就走这条了!” 丛真就不再说什么,他站在了小5旁边。 小5忽然想起了碧碧,她走过去,把碧碧拉过来。 没想到,碧碧尖叫起来:“你干什么呀,拉拉扯扯的?你知不知道你侵犯了我的自由?粗俗!野蛮!放开我!” 他一边叫一边使劲掰小5的手指,小5被掰疼了,她叫了一声,最终放开了碧碧。 出人意料的是,碧碧竟然走到了刻着“闻”的那条通道前,很开心地说:“你们爱走哪儿走哪儿,反正我走这儿!” 闻? 在推理方面,我最信任的是碧碧,可是,现在他疯了,他的选择可靠吗? 我犹豫了。 我的性格有保守的一面,我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并没有选择“阔”、“闼”、“闪”、“闹”任何一条通道,而是选择了刻着“间”的那条通道——“间”里是个“日”,日代表太阳,光明和希望。 季风和章回根本没考虑,他们直接走到了我旁边。郭美看了看他们,也走了过来。 白欣欣思量来思量去,终于选了刻着“闽”的那条通道。 我问他:“为什么?” 白欣欣说:“我家是福建的,这条通道肯定能把我送回家!” 他认为,“闽”是福建的简称。 我说:“亲,不是这个概念!” 白欣欣说:“所有这些字,只有‘闽’是个地名!” 我说:“你的脑袋被驴踢了……” 白欣欣看着那个“闽”字,眼里充满了向往:“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必须相信我的直觉。你不要再啰嗦了,我后果自负。” 我更没想到,孟小帅竟然走到了刻着“闷”的那条通道前。 吴珉看了看她,很不理解地问:“小帅,你为什么选那个啊!” 孟小帅的脸上浮现出某种宗教的虔诚,她说:“心就是灵魂,就算走不出去,我也可以获得永生。” 吴珉叫了她一声:“小帅!” 孟小帅看都不看他。 我说:“孟小帅,你确定吗?” 孟小帅说:“多尝试一条通道,我们就多一个机会。我愿意。” 吴珉无奈地说:“得了,我跟小帅在一起吧……” 说完,他就走到了孟小帅的旁边。 白欣欣喊起来:“就我一个人吗!” 我看了看季风,说:“你跟着白欣欣吧。” 季风很坚定地说:“不。” 白欣欣看了看郭美,说:“郭美,你不跟着白哥吗?” 郭美看了看我和季风,支支吾吾地说:“好吧……” 然后,她就走到了白欣欣旁边。 章回突然说:“周老大,我也跟着白欣欣吧。” 我看了看他,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探询地看着我。 我说:“大家选择自由。” 章回点点头,然后就走到了白欣欣旁边。 小5和丛真父女俩站在“问”通道前。 碧碧站在“闻”通道前。 我和季风站在“间”通道前。 孟小帅和吴珉站在“闷”通道前。 白欣欣、章回和郭美站在“闽”通道前。 我对大家说:“不管哪条通道是对的,或者都是错的,走出去之后,我们4组人肯定见不到了,各位保重吧!” 10个生死与共的队友,各自站在4条黑洞洞的通道前,互相挥手,场面悲怆。 除了碧碧,他站在他那条黑洞洞的通道前,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一言不发。 我说:“好了,我们出发。”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厅猛地摇晃起来,罗布泊像个巨人一样,突然开始抽搐!我们10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推搡着,完全身不由己了,七倒八歪。四面八方发出一声声闷响,土块“噼里啪啦”掉落,大厅内灰尘滚滚,我们很快就互相看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命运之手 古墓坍塌了,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们10个人,必将被活埋。 挣扎,思考,拼杀,奔走……统统过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 其他队友分别死在了罗布泊的各个角落,剩下我们10个幸存者,坚持走到了太阳墓,谁都没想到,这里正是我们的终点。 地震过后,罗布泊恢复了平静。 一只鸟,它正是曾在湖边出现后来又消失的那只鸟,它盘旋在半空中,替我们看到了另一幅俯瞰画面—— 万里盐壳之地,呈现着死亡的灰褐色。太阳正对着太阳墓,熊熊地燃烧。 太阳墓凹陷了,一条条木桩摆出来的光芒,七扭八歪。一辆军绿色卡车侧翻了,不过它并没有躺下,而是斜靠在一辆越野车上,把越野车砸憋了。 那只鸟看了一会儿,飞走了。 它朝着太阳飞去,一直飞,一直飞,一直飞,终于不见了。罗布泊没有生命,它根本不属于这片辽阔的死亡区域…… 回到兰城。 回到当初。 看看,我是怎么被人一步步推进罗布泊的? 首先,我发现了我的心脏异常。本来,我从来不体检的,那天季风却非逼着我去。 我经常耍小孩子脾气,只要是生活的事儿,无关工作,季风向来都依着我。 那天,她却很坚持,一定要带我去体检中心。 那么,她来到我身边工作,其实就是一个伏笔。 2007年的一天晚上,有个商人请我吃饭。本来我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只是对此人有些歉疚,具体就不细说了,于是我就答应了。 赴宴之前,我都下楼了,忽然发现我的手机落在办公室了。也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我在楼下遇到一个女人,她大约30多岁,头发却是白的,她很急切地说:“先生,能用一下您的手机吗?我有急事儿!” 我一边掏手机一边说:“当然可以。你的头发不是急白的吧?” 她似乎真有急事儿,勉强笑了笑,说:“我染的。” 我掏遍了所有口袋,都没有找到手机,我说:“对不起,我落楼上了,你等下,我去取。” 白头发女人说:“不麻烦了,我去找个公共电话吧,谢谢!” 然后,她就急匆匆离开了。 我不能不带手机啊。我返身上楼,走进办公室,东翻西找,终于在电脑桌的抽屉里看到了它,赶紧装进了口袋里。 我发现我的电脑没关,有人在跟我说话。 我随手点开,是一个女读者的留言,这个女读者就是季风,她说:周老大,我去年就来了兰城,一直不顺利,我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明天就回四川老家了。在兰城的这一年,尽管很艰难,但是一直有你的故事陪伴,让我的日子不再平凡,谢谢你!…… 我给她回道:不顺利?跟我混!来,我们喝酒。 季风立刻就回复了,我对她说了餐厅的位置,然后就把qq关了,继续找手机。 后来我发现,手机就在我的上衣口袋里! 我没有多想,匆匆下了楼…… 我不知道,那是有人故意让我回到电脑前,看到季风的留言。如果我当时错过了,她第二天就离开兰城了。 季风在兰城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当时她为什么会来兰城呢? 说来也很怪,那一年,她放弃了学业,离开家乡,一个人来到外面毫无目的地闯荡。本来,她是想去西安的,西安有她一个网友,但是她在火车上睡过了,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出了西安。对她来说,哪个城市都一样陌生,她干脆直接来到了兰城…… 最可疑的是,到达西安之前,曾有个白头发女人坐在季风对面,两个人聊了很多。 聊着聊着,那个女人从挎包里掏出饮料来,还给了季风一瓶。季风本来不想要,可是对方已经打开了,季风只好接过来喝了。 不久,她就睡了过去。 再说小5。 小5在网上认识了大山。 这不重要。她和他越聊越火热,最终萌生了见面的念头。 那天下午,小5接到了一个快递,她刚刚在网上订购了一本书,悬疑小说(作者是个水平高于我的人,在这儿就不说他的名字了,不给他做广告)。小5对那个快递员印象颇深,因为她染着白头发。 快递员离开之后,小5把包裹拆开一看,卖家寄错了,竟然寄来了一本《100个必须去的地方》。 这些美丽的旅游圣地分布在世界各地。 其中就有中国的吴城。 书上讲了一个传说:最初,吴城是一片沙漠,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烟。不过,这个地方长着一棵孤独的胡杨树,成了旅行者的路标。没人知道谁种了它,也没人知道它怎么会一直顽强地绿着。 这一天,有一男一女在沙漠里迷了路,他们看到了这棵树,然后奔向了它。 当两个人来在树下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们知道他们挺不了多久了,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在树干上刻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当时,他们的背包里只剩下了一瓶水,两个人谁都没有喝它,而是浇在了树根上。这棵树就是他们的爱情了,他们希望它能够一直生长。 后来,有人在这棵胡杨树下发现了他们的尸骨。从背包里翻出身份证对了对,树上刻的正是他们的名字…… 渐渐的,这个地方成了罗布泊旅游的一个景点,越来越热闹,隔上十天半月,就会有旅游车来到这里,参观这棵爱情树。 时间久了,这里就渐渐有了人烟,有人开了个饭馆,有人开了个旅社…… 最后发展成了一个县级市——吴城。 文章最后,有吴城的图片和地图,以及乘车和行车路线,非常详细。 小5当时就动心了——大山是新疆人,她要和他在吴城见面! 正巧,小5的爷爷是新疆人,已经去世了。她一直对新疆心驰神往,却从来没去过。 当时,她并不知道她的爷爷是逃出罗布泊的类人。 她对大山说了她的想法,对方欣然答应。 从那天起,小5满脑袋都是浪漫的电影画面,根本不去追想为什么她买的悬疑小说变成了一本旅游书? 小5要出发了! 她给碧碧打电话说了这件事,邀请碧碧陪她一起去吴城。碧碧跟小5的关系很好,如同闺蜜,碧碧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见网友,就陪她一起来了。本来小5想乘飞机,碧碧提出——干脆咱俩自驾游吧! 不过,小5有个问题——父亲不会同意她一个人去新疆的。怎么办?她决定偷偷离家出走。 正巧赶上丛真出差,他去济南参加一个枯燥的教学培训,总共11名老师,结果,单位那辆快报废的依维柯,刚刚出城就出了车祸,致使一名教师死亡,两名教师重伤。丛真只是擦破一点皮,不过他也被救护人员拉回了医院,做了一通检查。由于这场车祸,培训的事就推延了,单位给丛真放了病假。 丛真打车回到他家小区的时候,小5和碧碧正要出发,他们往车上装着行李箱。 小5见到父亲,很吃惊。 丛真问小5,要去哪儿? 小5干脆实话实说了。 她要去4000公里之外的大西北,而且去见一个陌生的网友,丛真当然不同意。 小5的父母离异,小5跟父亲一起生活,平时,丛真太溺爱她了,导致她娇生惯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5跟父亲撒起泼来。 面对青春期的女儿,丛真很无奈,最后他妥协了,不过,他提出他要开车亲自送小5去……就这样,小5的行程推迟了一天,他们三个人第二天开着两辆车一起朝大西北进发了。 车祸发生的时候,丛真坐在最后一排,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丛真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车就翻了。 据司机说,有一辆红色卡车突然从后面超车上来,蛮横无理地来别他,他为了躲开这辆卡车,慌乱地朝右侧打轮儿,卡车依然刮着了依维柯的左侧车身,力量太大了,导致依维柯翻到了路边…… 那辆卡车并没有停下来,一路狂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用司机的话说——“就像电影里跟警察飙车的逃犯”。而且,他说那辆卡车超上来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司机好像是个女的,白头发。 丛真第二天就离开了青岛,他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警察在追查肇事车辆,他们找到了当时的监控画面,并没有发现什么“红色卡车”,从画面上看,那辆依维柯就像突然发病了,它猛地朝右侧一转,然后就直接冲出了公路。 某种力量制造了这起车祸,就是为了阻止丛真离开,他必须跟着女儿一起来罗布泊! 第一百一十六章:命运之手继续延伸…… 碧碧的外公是石油工人,1959年他响应党的号召,加入了支援大西北的浪潮,来到了新疆伊犁。 他娶了当地的外婆,一直在新疆生活,多年之后,他带着外婆返回了山东。 4年前,碧碧的母亲患了不治之症,不幸去世了。 那么,由此看来,碧碧的外婆应该是类人。 碧碧是独苗,母亲死了,他就被拽回了罗布泊。 小5要来新疆,碧碧陪着她,应该说理所当然。但是,如果碧碧不认识小5的话,就不会跟她一起来新疆。那么,碧碧是怎么认识小5的呢? 小5家是青岛下面一个小镇的。 小5的外公外婆正巧住在那个小镇上。小5读小学的时候,一到暑假就去外婆家玩儿,碧碧家住在隔壁,小5现在还记着,他家院子里有一棵很粗很粗的枣树,枝杈都伸到外婆家院子来了。 碧碧家过去住在县城。如果他家不搬到小镇,小5也不会和他成为发小儿。 他家为什么要搬到小镇呢? 碧碧的父亲在县城粮库工作。碧碧5岁那年,父亲出了车祸,被一辆四轮拖拉机撞断了腿,他无法再扛粮食了,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老家,就是那个小镇。 父亲是在晒粮场上被撞的,当时是午休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翻粮食。他说他看见了,开四轮拖拉机的,是个女司机,白头发。单位一直没找到那辆四轮拖拉机,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父亲被定性为工伤,每个月领补贴…… 再说孟小帅。 孟小帅偶然在一家旅游网站上看到了我的帖子—— 本人周老大,欲驾车穿越罗布泊,求旅伴。 qq群号:255329844。飞橙勿扰。 这丫头早就想来新疆旅游了,那段时间,她正好没什么广告,整天在公司里上网。有一部数字电影要找她演女二号,资金迟迟不到位,基本没戏了。 于是,她就加入了qq群。 平时,孟小帅只关注一些时尚网站,什么服装啊,美容啊,健身啊,她不怎么看旅游网站。她有个女同事,30多岁了,却很新潮,总染个白头发,她给孟小帅发来了那个帖子的链接,她对孟小帅说:“咱俩跟他们一起去罗布泊吧。” 孟小帅随口说:“好哇。” 加入qq群聊了一些日子,大家真的要动身了,可是,那个女同事说她母亲突然病重,她跟公司请了长假,回家照顾母亲了。 孟小帅就一个人来了。 那个女同事是半年前进入公司的,直到孟小帅来罗布泊,那个女同事回家照顾她母亲,孟小帅都不了解她的来历和背景…… 再说章回。 他逃出监狱之后,一路向南,打算去三亚。 他不敢乘火车,一直都坐长途大巴。 到了北京之后,在一个叫四惠之类的长途车站等车,他佝偻着身子,躺在长椅上,用一本杂志盖住了脸,假装在睡觉,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其实他张着双耳,时刻聆听着身边的动静。 他不能睡觉,万一警察来了,他措手不及,会被逮个正着。 不睡觉的话,就无法挡住自己这张脸。如果有警察来巡视,第一个会盯上遮住脸的人。 偶尔有人从他跟前走过。 一个很小的孩子,磕磕绊绊地走过去,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听脚步,这个孩子不超过3岁,为什么没有大人跟着? 章回不敢掀起杂志看。 又有两个人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吵,听对话,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那女的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你个窝囊废!那么深的包也能被人掏出去?就剩点零钱了,现在怎么办?别跟傻子似的,赶紧报警啊!” 章回的心提起来。 他们被人偷了? 要是叫来警察,会搜查附近所有人!坏了! 男的终于反驳了:“当时那个饭馆里没几个人啊,我怎么知道有小偷!” 章回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是在候车室被偷的。 女的说:“别跟我叫唤,有能耐去找那个小偷!”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走了过去。 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人朝章回走过来,是个女的,章回听到了她高跟鞋的声音。 四周的长椅大多空着,这个女人却走到他旁边坐下来。 女警察?章回的心提起来。 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他继续假装打着呼噜,在杂志下观察这个女人的举动。 女人打起了电话:“爸,我在长途车站,我把遥遥送到他奶奶那儿去了……不是我想送,他奶奶想啊!……” 章回放松了警惕。 他有点高兴,这个女人坐在他旁边,路过的人看起来,应该以为她和章回是夫妻,夫妻最不会引起人怀疑了。 那个女人继续打电话,不过,她的声音压低了:“爸,你到底听不听你女儿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就是你的女儿!……你不要去三亚,那是条绝路,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你应该去新疆,去罗布泊……罗布泊,你听见了吗?只有那个地方会让你躲过灾祸……” 章回的神经渐渐绷紧了。 不要去三亚? 去罗布泊? 他已经分不清这个女人是在通电话,还是在对他说话了。 女人似乎害怕他听见她通话的内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站起身,一边举着电话说一边快步朝外面走去了。 章回一下掀掉杂志,坐起来。 这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了出口,一闪身就不见了。章回只看到她的头发是白色的。 难道,她真是在给她老爸打电话?不可能这么巧! 难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她怎么知道自己在逃,要去三亚? 章回惶恐起来,想了想,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他的护佑之神。她说的有道理,海南是个岛,只要被盯上,那么他插翅难逃。而新疆罗布泊是一片无人区,根本没有警察,他可以跟随旅游团进入罗布泊,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这么想着,他就放弃了去三亚的念头,又买了张去咸阳的汽车票。 再说吴珉。 孟小帅去罗布泊,根本没告诉吴珉。 这天,吴珉给孟小帅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他到处找孟小帅,终于打听到,她去罗布泊玩儿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珉越来越牵挂。直到20多天之后,孟小帅还是没有音讯。 他天天魂不守舍,焦躁不安。 这天,有个白头发女子,自称孟小帅的同事,她把吴珉约到酒吧里,对他说,她找人算了一卦,孟小帅被困在西北方向,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吴珉不管真假,当天就飞到了敦煌。 再说郭美。 第二季说了,郭美混迹于官场,先后跟几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滚过床单,每次都偷偷录下视频,事后勒索钱财,频频得手,住别墅,开香车,日子十分滋润。 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三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52岁的官员,故伎重演,结果被追杀。 最初,郭美不知道有人要整死她。有一天,她从酒吧回到家,刚刚停好车,准备走出车库,一辆黑色轿车就开进了车库,大灯晃得郭美睁不开眼睛,她用手挡着眼睛,破口大骂,她发现这辆车的车牌被遮挡了,而且快速朝她冲过来。 她感觉事情不妙,撒腿就跑。 那辆车突然把油门踩到了底,“呼”一下撞过来。 郭美仓皇地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那辆车紧急刹车,然后掉头。郭美猛然意识到,这辆车是想撞死她,她的腿都软了,四下查看,寻找逃生之路。车库有个入口,有个出口,还有个步行梯。她没命地冲过去,一步跨进了楼梯间,那辆车再次撞过来,和她擦身而过…… 后来,郭美逃到上海,香港,大连……始终甩不掉那个神秘的黑影。 最后,她逃到了罗布泊…… 看起来,她到罗布泊似乎跟那个白头发女子没什么关系。 不可能没关系。 三个月前,郭美还没有傍上那个52岁的官员,有一次,她参加了一个很高档的酒会,她有点喝醉了,一个人走出会所,来到人工湖边,呼吸新鲜空气。 一个30多岁的女子面带微笑走过来,她手里端着一只高脚杯,来到郭美旁边,很友好地说:“这里的空气才好。” 郭美朝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白发女子说:“是不是为你男朋友的事业发愁呢?” 郭美说:“你怎么知道?” 白发女子说:“这个不重要。” 郭美说:“你是星探吗?” 白发女子笑了:“类似的职业。” 郭美说:“我俩各混各的,我才不操心他的事儿。” 白发女子说:“逢场作戏都是假的,只有爱情才是真的。” 郭美很颓废地笑了笑:“爱情!” 白发女子不再谈论爱情的话题,她说:“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 郭美试探地问:“什么朋友?” 白发女子说:“他能帮上你男朋友的那个项目。” 郭美说:“那很好啊,什么时候?现在吗?” 白发女子说:“你跟我来。” 接着,她带郭美回到了会所,给她介绍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52岁的官员。他瘦瘦的,面带很谦逊的微笑,一点都不像掌大权的人,更像一个等候领导的司机…… 从那以后,郭美再也没见过那个白头女子。 再说白欣欣。 白欣欣来罗布泊,确实是为了躲避蒋梦溪。 两年前,白欣欣和老婆离了婚,跟蒋梦溪同居在了一起。 当他发现蒋梦溪患有艾滋病之后,吓傻了,大发雷霆,并且离开了她。 没想到,蒋梦溪像个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不管他跟哪个女孩在一起,蒋梦溪都会找到那个女孩,并且把对方约出来聊一次,谁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接着,那个女孩就会不辞而别,再不出现,而且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白欣欣气坏了,他找到蒋梦溪,破口大骂。 蒋梦溪低眉顺眼,并不顶嘴。 接下来,白欣欣只要交到新的女朋友,过不了多少天,这个女朋友肯定离开他。 白欣欣曾经绞尽脑汁地想,这些女孩到底去哪儿了。 蒋梦溪杀了她们?可是,并不见这些女孩的家属报案,警察也不来调查他,媒体上更没有报道——生活一直平安无事。 白欣欣怀疑,蒋梦溪很可能是这么做的——她拿出她的诊断书,告诉白欣欣的女朋友,她得了艾滋病。然后再拿出照片,证明白欣欣跟她一起同居,99%也染上了艾滋病…… 照常理说,这些女孩听了蒋梦溪的警告,应该找白欣欣对质,然后大哭大闹,最后才是拂袖离去。 可是,没有一个女孩这么做。不知道蒋梦溪对她们施了什么法术,只要聊过一次,这些女孩就在人间蒸发了! 白欣欣要疯了,他再次找到蒋梦溪,警告她,如果她再破坏自己的生活,他就杀了她。 蒋梦溪依然乖乖地点头。 只是,她并不收手,继续如影相随…… 看起来,蒋梦溪就像水一样温柔,只有白欣欣知道她的可怕。她是水,但是她可以击穿石头。 最后,白欣欣来了罗布泊,一是来探探险,散散心,二是躲避蒋梦溪,他以为,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把这滴永不消逝的水蒸发。 没想到,蒋梦溪跟到了罗布泊! 白欣欣的生活中好像从未出现过白发女子…… 不过…… 不过,只有白欣欣知道,已经死了的蒋梦溪,她的头发是染的,其实,她天生一头白发。 第一百一十七章:世上只有两个人 地震了。 土质大厅在迅速坍塌。 我们在地下30米深的古墓里,乱成一团。 我最后喊出了一句:“钻进通道!——”然后拽着季风就冲进了背后的通道中。 通道上方的土也在“扑簌簌”掉落,我和季风带上了呼吸面罩,赶紧朝通道深处奔跑。地震还在继续,我们的身体被颠来晃去,不停撞在两侧的洞壁上。我很丢人地摔了一跤,被季风拽了起来。 我其实是个纠结的人,在我说出“好了,我们出发”之后,我有点后悔,想重新选择那条刻着“闪”的通道,但是已经没机会了。 我和季风一直朝前跑,很快就体力不支了。 这时候,地震好像停了,通道不再摇晃。不过,上方依然有土块“啪啦啦”掉下来。 我和季风不敢停留,继续朝前走。 我握着一只手电筒,电很足,不过光束在漆黑的通道里显得十分微弱,只能照出十几米。 我有很多话要对季风说,但是我们戴着呼吸面罩,不能讲话,不能商量,不能抒情…… 只有不停朝朝朝前走。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我和季风能不能走出去。我盼着走到尽头,又怕走到尽头。我有个不好的想象——尽头是一条死路。 我们在通道中跋涉了五个多钟头,中途换过一次气瓶,一直不见出口。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但是,氧气有限,我们不敢停下来,必须朝前走。 通道在无穷无尽地延伸,始终像个大嘴。 出口呢? 我回头用手电筒照了照季风,她只露着半张脸,这个内心强大的狮子座女孩,双眼透出了绝望。 人是相互影响的。 我的意志立刻崩坍了,身体也发软了,我停下来,靠在洞壁上,忽然很想哭。 《女友》杂志正火的时候,发表过一篇我的文章,标题是《世上只有两个人》。眼下,在这个古怪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她。就算她不是我的助理,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在这种时候,我作为唯一的男人,也应该爱惜她,保护她,带领她…… 可是,我想我是做不到了。 我强忍住内心的无望,朝她笑了笑,并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拉起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又走出了两个多钟头,还是不见出口! 我能感觉到,季风已经踉踉跄跄,不走直线了。 我放慢了脚步,跟她并排走在一起,并用胳膊承担起了她身体的部分重量。 季风个子不高,但是她走路的时候,永远挺胸抬头。有时候,我带她跟人谈事儿,不管多晚,在场有的女孩已经熬不住,靠在了沙发上,或者干脆躺在了沙发上,季风绝不会,她始终坐着,而且腰杆挺得笔直,十分职业。 而此时,她几乎全部依靠在了我的身体上。我知道,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 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我不该选择“间”,不该轻信它包含的那个“日”!现在看来,这条通道是没有尽头的,它暗无天日! 我知道,我们没希望走出去了,走着走着,我慢慢停下来,然后抱住了季风。 季风全身都在微微地哆嗦。 我把手电筒放在了地上,它的光已经极其微弱,只能让我看见它在哪儿。 我和季风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对方。 这时候,我很想亲她一下,但是我们都戴着呼吸面罩,连最户的吻别都做不到了。 季风用手按了我的肩一下,我知道,她让我和她一起坐下,接着她就瘫软在了地上。 这时候,只要坐在地上,就很难再站起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硬是把她拽了起来,我用眼睛告诉她:走! 我们已经没有手电筒了,我们在黑暗中互相搀扶着,继续跌跌撞撞朝前走…… 通道里像地狱一般黑。 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有一丝丝亮光,马上就会被我们看到。 前方有亮光! 我们同时看到的,同时愣了愣,然后身上陡然有了劲儿,快步奔过去…… 有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 是的,我们看到了出口,我们走出来了! 当我和季风爬出去之后,通道“哗啦啦”坍塌,转眼就被封住了。 当我们看清眼前的环境时,目瞪口呆—— 给你10秒钟,你猜,我们到哪儿了? 1。 2。 3。 4。 5。 6。 7。 8。 9…… 太阳墓! 我们回到了太阳墓! 我们用最后的力气摘掉呼吸面罩,双双坐在地上,缄默。 我们看到了那只鸟看到的情形—— 万里盐壳之地,呈现着死亡的灰褐色。太阳正对着太阳墓,熊熊地燃烧。 太阳墓凹陷了,一条条木桩摆出来的光芒,七扭八歪。一辆军绿色卡车侧翻了,不过它并没有躺下,而是斜靠在一辆越野车上,把越野车砸憋了…… 我恨自己。 我不仅体力透支,脑力也透支,我恨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该恨谁。 我选择了“间”,因为里面包含着“日”。日就是太阳啊,冥冥之中早就暗示我了,这条通道会返回太阳墓! 第一个团队10个人:我,白欣欣,号外,章回,徐尔戈,魏早,浆汁儿,布布,孟小帅,衣舞。 第二个团队也10个人:季风,黄夕,吴珉,张回,蒋梦溪,周志丹,鲁三国,郭美,马然而,老丁。 现在,有人死了,有人走了,有人生死不明,大地灰茫茫一片真干净,只剩下了我和季风。 我们在被封堵的出口处,坐了足足一个钟头。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了。 季风虚弱地问我:“周老大,我们去哪儿?” 我说:“上车,听音乐!” 我拉着季风走到碧碧的车前,坐进去,把音乐打开,调到了最大音量。 于是,在浩瀚的罗布泊,在坍塌的太阳墓前,惊天动地的音乐响起来,那是汪峰的《北京,北京》,这个高个子男人苍凉地唱着——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 我似乎听到了它烛骨般的心跳。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北京,北京…… 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 就像霓虹灯和月亮的距离。 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 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 我们在这儿欢笑,我们在这儿哭泣, 我们在这儿活着,也在这儿死去。 我们在这儿祈祷,我们在这儿迷惘, 我们在这儿寻找,也在这儿失去。 北京,北京……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 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 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这儿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北京,北京…… 北京,北京…… 北京,北京…… 太阳墓坍塌了,我和季风已经没有离开的路。 丛真、小5、碧碧、孟小帅、吴珉、白欣欣、章回、郭美,他们死在里面了吗? “间”里是个“日”,于是我和季风就回到了太阳墓——由此可以肯定,这些字不是随意刻的,它们真的有着灵验的魔力!并且,它们也不是圈套,它们说到做到。 假设那些人成功逃开了地震,进入了通道,那么—— 小5和丛真选择了“问”,那个“口”字会让他们经历什么?被一张血盆大嘴吞噬? 碧碧选择了“闻”,那个“耳”字会让他经历什么?重新回到大耳朵形状的罗布泊荒原? 孟小帅和吴珉选择了“闷”,那个“心”字会让他们经历什么?羽化成仙? 白欣欣、章回、郭美选择了“闽”,那个“虫”字会让他们经历什么?满地变异的虫子? …… 音乐停了,罗布泊一片死寂。太阳偏西了,盐壳不再响。 季风睡着了。她太累了。 我没有叫醒她,我在思考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车载视频“哗”一下出现了画面。冥冥中某种神秘之物又来向我揭秘了!我紧紧盯住了屏幕。正是这段视频,向我展示了白发女人在我们这群人生活中的所作所为。 终于,视频停了。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 季风终于醒过来,她说:“我们一直坐在这儿?” 我有些凄楚地说:“我们去找个那个湖。” 季风没再说什么。 我打了两下火,竟然没打着。 季风突然说:“你听!” 我一下把耳朵竖起来:“什么?” 季风说:“有人在说话……” 我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见:“你幻听了吧?” 季风打开车门,下去了。我也跟着下去了。 季风走到了坍塌的太阳墓前,蹲下去:“我真的听见有人在喊周老大!他们可能还活着!” 我赶紧从车上拿来一把工兵铲,走到她身旁,也蹲下了:“不可能,就算他们还活着,被埋在30多米深的地下,早死了……” 我们都不说话了,静静等待。 果然,我也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呼喊声:“周老大!你能听见吗?” 我一惊:“好像是碧碧!” 然后,我赶紧趴在了地上:“碧碧!” 就是碧碧,他急切地说:“周老大!是我!是我!!!” 我说:“你在哪儿!” 碧碧说:“我在复活岛!” 我就像被雷击中了,脑袋一阵昏眩——碧碧竟然跑到了神秘的复活岛! 罗布泊是一只巨大的耳朵,周志丹乘轮船去复活岛的时候,在茫茫的南太平洋上,听到了我们的呼救,因此我认为,南太平洋的海底,和罗布泊相对的地球另一端,也是一只巨大的耳朵…… 碧碧选择了“闻”,他从罗布泊的这只耳朵钻进去,从南太平洋的另一只耳朵钻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全世界最孤独的岛 地震发生之后,碧碧本能地逃进了他选择的那条通道。 说来也怪,自从跨进这条通道,他的神志就变得清醒了。 他没拿手电筒。 他只能摸索着朝前走。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感到脑袋越来越晕,他以为氧气用完了,赶紧换了个气瓶,可是丝毫没有缓解头晕的症状,终于,他扶住洞壁坐下来,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以为他要死了。 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他再次醒过来。他记着,他晕过去之前,身体面朝来时的方向。他站起来,转过身,继续走,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他看到了亮光! 那是个出口! 他爬出来之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是一片宽阔的山坡,有几匹长鬃的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朝远方眺望,可以看到海洋,堪称完美,不见一点帆影。天很蓝,就像在童话中。 碧碧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懵了一会儿,扔掉了呼吸面罩,使劲抽动着鼻子——他闻到了火山灰的硫磺味,闻到了一阵阵桉树叶、甘草和含羞草的香气…… 他慢慢朝前走,寻找公路,很快就确定这是一个岛,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甘蔗、鳄梨树和香蕉。 他停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信号!他赶紧拨了一个家里的电话,打不通。 他又打开了导航,显示他依然在新疆——他只下载了国内地图。 他装起手机,爬上了一个小山顶,朝下一看,远远近近的山野荒坡上,零散分布着几个巨大的石雕人像,有的卧着,有的躺着,有的站着…… 他的脑袋“轰隆”一声——难道这是南美洲的复活岛? 他快速地搜寻着大脑里有关复活岛的信息。 大约100万年前,海底的三座火山喷发,形成了117平方公里的复活岛。人类学界一般称它拉帕努伊岛,称岛上的原居民拉帕努伊人…… 手机上显示时间为:2013年6月22日。计算起来,正是罗布泊迷魂地的5月11日。这个季节,应该是南半球的冬季,潮湿,温热。 碧碧没有护照,没有签证,口袋里只有人民币。 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他走下那座小山,来到一条开阔的公路上,前方是个岔路口,支着一个草棚,有个皮肤黝黑的人,好像在兜售饮料。 碧碧快步走向了那个小商贩,当他看清对方长相的时候,终于确认——他就是来到了南半球。这个小商贩戴着很大的骨头项链,头上插着很高的鲜艳羽毛,绝对是个外国人。并且,他出售的饮料看上去并不正规,只是一些没有商标的塑料瓶子上,里面装着一种乳白色的液体,不知何物。 碧碧的脚步越来越慢了。 他担心这个人会袭击自己。 四周没什么人,小商贩早就看到了碧碧,他朝碧碧笑了笑,大声吆喝着什么。 他的笑容很友好,碧碧有点放下心来。他感觉,这个小商贩之所以打扮得这么原始,可能只是为了吸引游客。 碧碧走过去,试图用英语跟对方交谈。可是他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话。 当地人讲拉帕努伊语,而这个小商贩讲的是智利官方语言——西班牙语,碧碧如同鸭子听雷。 两个人比比划划说了半天,只传达了一个信息:china。 碧碧太渴了,不管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都不在乎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向那个小商贩,又指了指那些奇怪的饮料,意思是——他要买。 实际上,当地流通的货币是比索,随着旅游业越来越发达,他们也接受美元。 小商贩明显不认识人民币,连连摇头。 最后,他拿起一瓶饮料,送给了碧碧。 碧碧打开喝了,那竟然是自制的香蕉汁! 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碧碧用英语道了谢,然后继续朝前走。 很快,他看到了一家酒店——explora en rapa nui,它坐落在海边,四周都是桉树,房子低矮,呈椭圆形,别致而漂亮。 碧碧进去了。 酒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很安静。 前台站着一个女孩,高高的鼻梁,生着一头茂密的黑发。碧碧走过去,用不熟练的英文和手势,试着介绍自己的来历。 对方听不懂,只是对着他微笑。 应该说,碧碧的运气好极了,这时候走进来两个人,他们的年纪都在50岁上下,应该是住在酒店的游客,其中一个头发灰白,他们讲英语。于是,双方终于勉强可以沟通了。 这不算幸运,更幸运的是——这两个人是从首都圣地亚哥来复活岛考察的地质学家。 在周志丹进入罗布泊之前,他写过一篇文章,标题为《罗布泊和复活岛是相通的》,投到了台湾一家出版公司,很快就在报上发表了。 随后,周志丹就闯进了罗布泊,他并不知道,这篇文章在学术圈引起了巨大争议。虽然,文章作者只是个喜欢旅行的影视投资人,并不是什么专家,但他是当事人。 随后,这个话题在全世界范围热议。 有人认为,这是地球暴露出来的一个惊天秘密;有人认为,根本就是胡扯。 接着,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罗布泊,期待周志丹走出来,并拿出有力的证据。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周志丹依然杳无音信…… 于是,圣地亚哥的两位地质学家来到了复活岛。 碧碧告诉他们,他被困在了中国罗布泊,他的队友曾经和周志丹在一起,此人已经死亡…… 当碧碧讲到,他在罗布泊进入了一条通道,结果却神奇地来到了复活岛,两位地质学家惊呆了。 后来,他们驾车,带着碧碧,寻找他来到复活岛的出口。 三个人在岛上转来转去,碧碧总算找到了他扔掉的气瓶,可是,那个洞口却不见了。 碧碧的背包内没有护照,没有国际航班的机票存根,只有中国的身份证、驾驶证以及一些人民币,他就算偷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距离智利3000多公里的复活岛上! 而且,他绝对不可能背负印着汉字的氧气瓶偷渡。 当天傍晚,两位地质学家带着碧碧,登上了一艘船。 那艘船看起来并不大,却是一艘海洋地球物理调查船,装备着精密的地震、地磁、重力探测仪器和准确的导航定位系统。主要任务是应用地球物理勘探和采样分析等等手段,研究海底的沉积与构造,评估海底矿产资源的蕴藏量。 按照碧碧的说法,第二天,调查船来到了复活岛附近的海域,西经90°18’30”南纬40°25’30”。罗布泊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就是说,从这里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两位地质学家要实地做个检测。 这时候,碧碧已经不是一个可疑分子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成了两位地质学家的科研小组成员。 实验很简单——碧碧对着半空喊话,看看能不能得到罗布泊上那些队友的回应。 正常世界的时间比罗布泊快3倍。 碧碧的第二天,差不多是我们的几个钟头。 可能是时间错乱的关系,无论碧碧怎么呼喊,始终得不到我们的回应。 调查船在海面上不停移动,变换着位置。 碧碧的眼泪都急出来了,他烦躁地对两位地质学家说:“这些人讨厌死了!笨头笨脑!智商低下!他们肯定只顾着逃命,根本听不到我呼叫他们!……” 碧碧说的是汉语。 两位地质学家看着他,耸耸肩,一脸茫然。 碧碧一直没听到我们的回应。 最后,调查船决定无功而返了。 就在调查船要离开的时候,碧碧突然听到半空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碧碧?”——那正是准备返回湖边的我。 碧碧对着两位地质学家喊起来:“oh my god!电话拨通了!!!” 接着,他激动地喊道:“周老大!是我!是我!!!” 我说:“你在哪儿!” 碧碧说:“我在复活岛!” 我说:“你怎么到复活岛了?” 碧碧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说:“你现在神志清醒吗?” 碧碧说:“废话!碧碧一直聪明绝顶好不好?哎哎哎,你们在哪儿?” 我说:“我们还在太阳墓,我和季风!” 碧碧说:“你们没进通道吗?真是白痴!男白痴!女白痴!” 我说:“我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安全吗?” 碧碧说:“碧碧现在正陪同智利天主教大学地理研究所的教授考察呢,相当于助教!” 我说:“考察什么?” 碧碧说:“考察复活岛和罗布泊的关系啊!你们放心好啦,我很快就会和国内联系上,救你们出来!” 突然,半空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碧碧再也听不见我说话了,他和两位地质学家仰着脑袋四下张望,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任何异常。 几十秒之后,那阵可怕的声音终于渐渐减弱,消失了。 回到罗布泊。 碧碧刚刚说出:“……救你们出来!”话音刚落,大地突然晃动起来,我和季风都蹲着,同时被摔在地上。 地震又来了! 我们紧紧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几十秒之后,地震停了,非常非常安静。 我对着地下喊起来:“碧碧!碧碧!碧碧!——” 地下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很遥远,很沉闷。 我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盐壳,听。 听着听着,我的头发就竖起来了——地下传出一群婴孩叽叽嘎嘎的笑声! 第一百一十九章:又见婴孩 季风也趴下来听。 听着听着,她惊惶地问我:“谁在笑?” 我说:“那群小孩……” 季风就不说话了,我们继续听。 终于,那群婴孩好像你推我搡地去了地下深处,笑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我和季风都站了起来。 我说:“他们在阻挠我们通话。” 季风说:“你不说他们没恶意吗?” 我说:“我可能错了……” 季风又说:“你相信碧碧到了复活岛?” 我说:“我相信。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季风说:“他看到的复活岛,会不会像吴城一样,只是个幻觉?” 听了这话,我的心一凉。 想了想,我说:“不会。”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和我们对上话。除了复活岛。” 季风就不说话了。 我说:“走吧,我们去找那个湖。” 季风说:“走吧。” 我们把一些给养装到了碧碧的车上,然后离开。 一路上,我都严密地观察这四周的情况。 那些类人暂时似乎没什么威胁了。 那个白发女子只在梦和视频中出现过,我对她没有感官的恐惧。 在没有出现新的敌人之前,眼下,我最害怕那些古怪的婴孩。 他们偶尔单独出现,偶尔成群结队。他们好像会说人话,又从来没说过一句完整的人话。他们貌似跟我们不是敌对关系,却始终如影相随…… 碧碧已经逃出了罗布泊,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很快,他就会叫来救援,把我们从罗布泊解救出去。 在获救之前,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麻烦。 黄昏时分,罗布泊的风景很奇特,盐壳地高高低低,有的呈金黄色,有的呈灰褐色。那么辽阔。 季风说:“当时,我们都跟着碧碧走就好了。” 我看了看她。 季风说:“周老大,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我说:“10个中国人,差不多是个行动小组,没有任何有效证件,不经人家允许,凭空出现在另一个国家的领土上,那算什么?入侵!” 停了停,季风换了话题:“出去之后,你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我说:“痛痛快快洗个澡。” 季风说:“估计你没走进酒店就被拦截了。” 我说:“被谁拦截?” 季风说:“媒体。” 我说:“我有那么红吗?” 季风说:“你的经历传奇啊。” 我说:“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代言人。” 季风说:“我还要洗澡呢!” 我说:“季风!你是助理,这种时候你应该说,周老大先洗!” 季风很少撒娇,她终于破例了:“我也想有个助理……” 我说:“没问题,等我们出去之后,再给你配个助理。你拟个广告吧——周先生面向社会,招聘助理的助理……” 季风就笑起来。 尽管我一路都在跟季风说说笑笑,但是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走着走着,油门越来越软,似乎供不上油了。我有些慌乱,这时候千万别抛锚! 季风说:“周老大,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我说:“没有啊,在哪儿?” 季风说:“好像在车尾……” 我仔细听,果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拍打着车尾。 我说:“是不是备胎的螺丝掉了?” 季风说:“很可能。” 我把车停下来,和季风一起下了车,绕到车后,顿时被吓傻了—— 一个裸体的婴孩,紧紧附在备胎上,就像条寄生虫。他扭头看到了我们,很调皮地笑了。 一路上,车尾卷起冲天的尘土,这个婴孩的身上和脸上都是灰,只有那双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着。 他笑得那么淘气,就像幼儿园的一个小孩正在干坏事儿,结果被老师逮了个正着…… 我是多么喜欢小孩。 可是,我对他不可能喜欢起来。 眼下这个环境太特殊了,他抓着备胎的姿势太古怪了,跟他的笑极不协调。 他什么时候爬上这辆车的? 我和季风愣愣地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长得跟淖尔一模一样,也许他就是淖尔。我看到了他那条显眼的小尾巴,像昆虫的触角一样迷茫地晃动着。 在我和季风的注视下,他从车上跳下来了,动作很笨拙,竟然摔了一下。他的手似乎破了皮儿,他举起来看了看,又在腿上蹭了蹭,然后就不管了,朝着夕阳走过去,似乎去寻找新的玩物了。他的重心都不稳,走得磕磕绊绊。 在我们没发现的时候,他能攀附在飞驰的越野车上;在我们发现他之后,他立刻变成了一个小孩,连走路都不熟练…… 这分明是个谎言。 他明明知道我们知道这是个谎言,可是他硬是要欺骗我们,无赖得令人感到恐怖。 “嗨!” 我喊了他一声。 他没有理我,他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停下来,四下看了看,然后“哇”一声就哭起来。 我朝他走过去。 季风拽了我一下,我没听她的,快步绕到了他的正面。 他真的流了眼泪,在小脸上冲出了很多道道,显得更脏了,就像鬼画符似的。 我蹲下来,想了想,突然对他说:“咱俩掰掰手腕啊?” 他没理我,继续委屈地四下看。 我说:“按理说,我是个大人,不该欺负小孩,但是你都能爬到我们的车上,你觉得你是小孩吗?” 他还是不理我,继续泪眼汪汪地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家在哪儿。 我说:“别再演戏了,不累吗?来,让我看看你的力气有多大……” 我一边说一边去拉他的手。 他猛地把手缩回去了,惊恐地看着我,然后对我举起了一只小巴掌,脆生脆气地说:“打!……” 我一愣,他说出了一个人类的音节:打! 我紧紧盯住他:“你很生气?” 他的小巴掌并没有落下来,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转身踉踉跄跄地走过去。那是个空塑料瓶子,不知道扔了多少年,被晒得不成形状了。 这时候,他已经不哭了。 他把塑料瓶子捡起来,举到嘴边,做出喝水的动作,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看了看季风,季风意领神会,从车里拿来一瓶水,递给了我。 我把水打开,走过去,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双手抱住瓶子,并不喝,而是一下下朝盐壳地上扬。 我没有阻止他,我只是看着他,就像一个导演在看一个成年人,如何演一个小孩。 很快,水就撒光了。 他坐在了盐壳地上,拿着两只瓶子玩儿。 我突然问季风:“车上有纸和笔吗?” 季风小声说:“你干什么?” 我说:“你去找找。” 季风就去了。 我继续看着这个婴孩的一举一动。 过了会儿,季风拿着一叠纸走过来,说:“只有纸……” 我说:“你看他一会儿。” 然后,我去了车上。 这是碧碧的车,我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笔,但是我找到了一盒化妆盒。就是它了。 我把化妆盒拎到了那个婴孩面前,把纸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盐壳上,开始画起来。 我的画功并不怎么样,我废了几张纸,终于画出了车载视频中那个白发女人的样子。 纸是白的,我要展现那个女人的白发,必须把背景全部涂黑,费了很多力气。 最初,季风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不过,她没有问。 当那个白发女人越来越成形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我举起我的画,送到了那个婴孩的面前:“告诉我,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他抬头看了看,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就继续玩瓶子了。 我又说:“我知道你认识她!” 婴孩的眼睛看向了那个化妆盒,他爬过去,也拿过一张纸,用口红在上面画起来。 我以为他在给我画答案。 可是,看了一会儿,他只是用口红画了很多圈。接着,他把口红扔掉了,又拿起了眉笔,继续画圈。 我再次把我的画举到了他的面前,说:“拜托你,告诉我!” 他一边画一边说出了一个字:“马!……” 他曾经说过这个音节! 我曾以为他说的是“马”,于是带着季风和类人令狐山钻进了那条画着马的通道。现在我确定了,他说的是“妈”! 我赶紧追问:“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妈?” 虽然他还在低头画,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微微愣了一下。 我说:“你妈在哪儿?” 他不回答。 我说:“她在湖里吗?” 他依然不回答,我发现他画的圆不那么圆了。 我说:“她在天上吗?” 他还是不回答,似乎很烦躁,开始在纸上乱画起来,眉笔之下出现了一团乱麻。 我说:“我知道了,她在我们的梦里,在车上的视频里……” 这个婴孩突然抬起头,瞪着我,用一种古怪的口音说话了:“我是她妈!……” 这下我呆了。 他说,他是那个白发女人的妈! 可能吗! 婴孩扔掉眉笔,站起来,快速移动着两只小脚,朝远处走去了。他不再趔趔趄趄,走得非常稳实。 我和季风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再喊他。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点发黑,他走出一段路之后,身影就被深厚的暮色吞噬,看不见了。 季风说:“他明明是个男孩,怎么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妈……” 我说:“他说的可能是真话。” 婴孩消失了。 我和季风上了车,继续朝着东南方向行驶。很快天就彻底黑下来,四周全是茫茫盐壳地。我把车停下来,开始搭帐篷。 到了夜里,视线受阻,我们更找不到那个湖了。就算瞎猫撞上死耗子,也可能从它旁边擦肩而过…… 我们决定天亮再走。 实际上,对于我和季风来说,是在湖边扎营,还是随便在哪个地方扎营,并没有太大区别。 碧碧出去了,我们也快出去了。 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急切,或者说十分急躁,竟然吃不下东西了。在季风的逼迫下,我简单吃了点薯片。 我注意到,季风铺了两床睡袋,分别靠着帐篷的一侧,中间隔着一条通道。 我去了车上,把我画的那幅画拿下来。 在应急灯下看画上的白发女人,笔划简易,色彩粗糙,透着别样的恐怖——整幅画的背景是黑的,她的头发是白的,肤色是白的,嘴唇是红的,身上的连衣裙是金色的…… 我掏出打火机,把她烧了。 她的裙子不见了,她的嘴唇不见了,她的鼻子不见了,她的眼睛不见了,她的白发不见了……终于变成了一抔纸灰。 我说:“你睡吧,季风,今夜我给你站岗。” 季风说:“我陪你站岗。” 我和季风都没有躺下。 我们坐在帐篷门口聊天,同时等待碧碧的声音。 刮风了,帐篷微微晃动着。 我们不再提类人,不再提那些古怪的婴孩,不再提那个白发女人,我们一直在聊过去的生活。 季风对我讲起,她在兰城遇到我之前,工作一直不顺利,有一年她回故乡探家,身上没有钱,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只吃了一个苹果…… 聊着聊着,突然我们都不说话了。 尽管有风声干扰,我们还是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碧碧在呼喊我们,辨别了一下,不是,声音来自车内! 我和季风立刻站起来,打开手电筒,慢慢走向了那辆车。 车熄火了,车门锁着,车里怎么会有声音? 我走到车窗前朝里照了照,发现车载视频自己打开了! 我赶紧拉开车门,钻进去,盯住了那个视频。 我竟然看到了小5和丛真! 请你们再猜一下,他们父女俩钻出去之后,到了什么地方? 我说过,地球是一颗巨大的头颅,罗布泊是它的一只耳朵,地球相对的另一端——复活岛附近的一片海域——是它的另一只耳朵,那么,按照比例,吞噬无数飞机、船只和生命的魔鬼三角洲,正是地球的嘴巴! 碧碧当初选择了刻着“闻”的那条通道。 “闻”里是个“耳”。 他穿过那条通道之后,竟然到了复活岛。 小5和丛真当初选择了刻着“问”的那条通道。 “问”里是个“口”。 他们父女俩穿过那条通道,竟然到了……魔鬼三角洲。 第一百二十章:百慕大三角 车载视频就像信号很糟糕的黑白电视,“吱吱啦啦”闪着雪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拍摄技术很好,很像风光片。 画面上呈现出密匝匝的低矮植物,蜿蜒的甬道,漂亮的房子…… 一面随风飘摆的旗帜引起了我的注意——旗帜的左上角是英国国旗,右侧有个接近长方形的图案,不知道画着什么东西。 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这种国旗。 地震发生之后,丛真拽着小5冲进了通道里。 他们两个人各拿着一只手电筒,跑出几步,回头看,通道和大厅的连接处,已经被堵死。 氧气有限,他们只能朝前走。 一路上,丛真都紧紧拽着小5,父女俩不能说话,只有不停朝前走,走,走。 走了两个多钟头之后,丛真有点体力不支了,他渐渐慢下来。小5的体力却出奇好,后来,一直是她在前面拽着父亲走了。 又走了一个多钟头,就像碧碧遇到的情况一样,丛真摇晃了一下,接着就靠着洞壁慢慢坐下来。他绝望地看了看小5,有气无力地朝前挥了挥手,让她继续逃命,接着他就不省人事了。 小5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她使劲推着父亲的肩膀,父亲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很快,小5的眼神也迷蒙了,她顺势躺在了父亲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丛真先醒过来。 他看到小5躺在自己的怀中,用力推搡她,小5悠悠醒转了。父女俩紧紧抱在了一起。 接着,他们继续朝前走,大概又走了两个多钟头,终于看到了光亮。 小5几乎是跑过去的。 她爬到出口看了看,又跑回来,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拽起丛真的手,快步冲过去…… 他们从一个山洞爬出来,摘掉呼吸面罩,目瞪口呆——他们看到了湛蓝的大海,各种颜色的船只,看到了金色的沙滩,很多棕榈树……满鼻子都是异域的陌生气味。 他们不知道他们来到了百慕大岛。 不过,他们在罗布泊经历了那么多奇事怪事,已经变得很沉着。就算是这里是世外桃源,他们也不会感到多奇怪。 父女俩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观察四周,小5还回到山洞内换了身衣服,接着,父女俩才开始行动。 他们慢慢朝前走,发现这是一个岛,一个城市,有政府,有工厂,有学校,有军事基地,有公交车,有码头…… 他们看到很多种肤色的人,没人注意到他们,好像他们只是两个游客。 终于,他们遇到了一个亚洲人,很老的男子,头发花白,穿着红t恤,白裤子,一边走一边拍照。看样子很像中国人。 小5走上前去搭话:“先生,您好!” 对方回了一句话,竟然是粤语,小5根本听不懂。她只好改用英语交流,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才弄明白——这里是百慕大岛。 小5惊呆了。 她回来对丛真说:“爸,这里是北大西洋的百慕大岛!” 丛真也呆了:“美国的?” 小5说:“英国的!” 丛真拉着小5,在路旁一条雪白的长椅上坐下来。他的神态有些慌张了。 麻烦大了。他们没有护照,更没有签证,他们所带的人民币,绝不够支付到百慕大岛旅行的…… 小5说:“我们怎么办!” 丛真说:“去公安局吧?” 小5笑了:“老爸,我们去哪儿找公安局啊?还派出所呢!” 丛真说:“噢,是警察局。” 小5说:“不行!” 丛真说:“这种情况不找警察怎么办啊!” 这时候,一对白种人夫妻走过来,很友好地朝他们父女俩笑了笑。小5也朝他们笑了笑。 那对夫妻走过去之后,小5说:“他们会把我们当成偷渡的关押起来!” 丛真说:“要不,我们就说来旅游,护照丢了?” 小5说:“幼稚!人家海关没记录吗?” 丛真说:“我们赶紧给中国打个电话吧!” 小5说:“给谁?给你妈?她能帮上忙吗?” 丛真说:“给中国政府啊!” 小5说:“你手机是国际漫游吗?” 丛真说:“不是……” 小5说:“那它只是个照相机!对了,你那破手机连照相功能都没有……”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来,老爸,你先给我拍张照片!” 丛真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还有心情拍照片?” 小5把手机塞到了父亲的手里,告诉他按哪里,然后说:“既然来了,能不拍点旅游照吗!” 接着,小5摆着不同的姿势,让父亲拍。 拍了几张之后,小5过来接过手机,一张张看。 丛真说:“到底该怎么办呢……” 小5笑了:“要不,你去找个工作,我们就留在这儿生活吧,看,这环境多好!” 丛真苦笑了一下,说:“老爸是中医,这里不认的。” 小5说:“没问题,要不我去餐厅端盘子,我养活你!” 丛真说:“我妈谁管?” 小5说:“那个老东西整天絮絮叨叨的,不管她了!” 丛真说:“小畜生!” 小5说:“得了得了,你们这代人就爱瞎操心!我有办法。” 丛真说:“什么办法?” 小5说:“我偷一艘船,拉着你,直接回中国。” 丛真说:“小5同学,我现在就去警察局举报你!” 小5说:“老爸,说真的,我们绝对不要去找警察局,到了那种地方,公事公办,很难脱身的。警察讲证据,你对他们说,我们本来在中国,穿过了一条通道之后,就神奇地来到了百慕大,他们会相信吗?” 丛真说:“那我们去找科研单位?” 小5说:“我想了,我们去找媒体。” 丛真说:“媒体?” 小5说:“媒体不是执法单位,是文化单位,很容易沟通。再说,他们喜欢爆炸性新闻,我们这次穿越算是人类未解之谜,他们求之不得!只要我们的经历被曝光,被全世界人关注,那就是一种保护层,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不可能再被抓去坐牢。” 丛真说:“有道理……” 小5装起手机,说:“走吧,我们去找媒体。” 父女俩没有欧元或者美元,无法乘坐公交车和出租车,只能步行在百慕大岛瞎转,一路走一路打听。 百慕大总共有5家纸媒体。 《皇家日报》,晨报,发行量17500份;《百慕大太阳》,周刊,发行量15500份;《中洋新闻》,周刊,发行量14500份;《百慕大人》,画报月刊,发行量14000份;《工人之声》,双月刊。 另外,百慕大广播公司经营两家商业电视台和五家广播电台…… 父女俩决定去找那家发行量最大、出版速度最快的报社——《皇家日报》。 《皇家日报》报社并不像小5想的那么气派,更像一个公司。人不多,都在忙碌着。 小5的英文水平跟碧碧比起来差多了。她和报社值班的金发女孩讲了半天,都没有说清楚她来访的目的。 后来,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是个总编辑,他的皮肤很白,长着红疙瘩。 他把父女俩带进了他的办公室,然后,他给什么人打起了电话。 丛真不懂英文,他小声说:“小5,你的英语到底行不行啊?” 小5说:“不是我的问题,他们讲的英语有口音。” 总编辑放下电话之后,很快就进来了一个人,他叫杜阿,是个华裔。虽然他出生在这个岛上,但父母都是中国人,因此,完全可以交流。 小5讲述了她和父亲的经历,杜阿翻译给了那个总编辑。 那个总编辑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夸张。 接着,他说了些什么,杜阿翻译过来——他希望小5和丛真带着他们去找到那个神奇的山洞。 小5说:“ok。” 接着,那个总编辑带着杜阿和小5父女俩,走出报社,上了一辆面包车。 小5指路,面包车很快就来到了那个山洞前,看到了他们丢弃的气瓶。那个总编辑钻进了山洞,杜阿拿着一台镜头超大的照相机在拍照。 总编辑看到了小5换下的衣服——那衣服太脏了,小5换下之后,竟然扔掉了。 总编辑朝山洞深处走了走,停下来。 小5和丛真跟在他后面,朝前一看,愣住了——前面被堵死了。 那个总编辑掉头走出来。 小5、丛真和杜阿也跟了出来。 那个总编辑回到了车上,一直没说话。 小5不放心地问杜阿:“他是不是觉得我们骗了他?” 上车之后,杜阿跟总编辑交谈了几句,然后他对小5说:“他没有不信任你们。” 小5松了一口气。 杜阿又说:“他说,这是个神奇的山洞,报社曾经接到过当地居民的报告,他们说,深夜的时候,他们听见这个山洞里传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报社曾派记者来勘察过,当时它是通的,记者穿过山洞,从山的另一端走出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因此,他相信你们来自中国。我也相信。” 停了停,杜阿说:“我来写这篇文章。” 小5感动得要哭了:“我们还有8个人被困在罗布泊,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们想马上回中国!你们能不能用炸药把那个山洞炸开……” 杜阿愣愣地看着小5,完全被她的思维弄蒙了。 小5说:“噢,我们应该坐飞机回去……” 杜阿说:“我们会和政府协调。 面包车开动了,它在美丽宜人的百慕大岛上奔驰,旁边是百合花、夹竹桃、一品红、木槿和牵牛花组成的“赏花路”。 车载视频突然变黑了。 我和季风面面相觑。 过了半天季风才说:“不知道孟小帅、吴珉、白欣欣、章回、郭美怎么样了……如果他们还活着,会从哪儿出现呢?” 我说:“我相信,他们都活着。” 第一百二十一章:空前绝后 这天夜里,我和季风都睡不着,我们坐在帐篷门口,等待碧碧的声音。 帐篷里亮着应急灯。 夜空晴朗,呈现着神秘的深蓝色。风依然在刮,帐篷在“啪啦啦”地响。 沉默了一会儿,季风笑了笑,说:“只剩下我们俩了……” 我说:“是啊,只剩下我们俩了。” 停了停,我又说:“很早之前,我写过一个故事,名字叫《空前绝后》,你看过吗?” 季风说:“我还真没看过。不过,也可能是记不住名字了。” 我说:“讲的是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一男一女。” 季风摇头:“没看过。” 我说:“我们这次的经历也是空前绝后。” 季风说:“我想听你那个故事。” 我说:“一个作家开车去了青藏高原,黄昏的时候,他来到了海拔4767米的昆仑山上,在那天堂的郊区,空气稀薄,雪山肃穆,天高地远,不见人迹,他却听到了一阵女孩的歌声。当时,他有点害怕,从口袋里掏出了蒙古刀……” 季风笑了:“蒙古刀?” 我说:“当然,用蒙古刀对付一个女孩美妙的歌声,很不对头,但是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中,他浪漫不起来。后来,他顺着歌声寻找,在经幡下看到了另一个旅行者,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说她是个演员,去拉萨慰问演出刚回来。其他同事都走了,她一个人多逗留了两天,现在正赶往格尔木。” 季风说:“他们结伴走了?” 我说:“很快天就黑下来,越来越冷。作家说,我们走吧。演员却提议,要和他一起看看青藏高原的星星。青藏高原的夜空清澈极了,真像古诗里说的那样,那些星星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到。” 季风仰起头来。 罗布泊的夜空也清澈极了,缀满了美丽的星星,,它们似乎比平时大了一倍,都在静静俯瞰着荒漠上的一男一女。 我说:“演员一边看星星一边说,今夜,我们是站得最高的两个人。作家说,不见得,还有牛郎织女呢。演员说,他们一定更冷。作家说,不,他们有爱,有爱是不会冷的。” 季风说:“这是个爱情故事……” 我说:“看完了星星,两个人驾车一前一后下了山,天亮时分,他们到达了一个小城市。一进市区作家就惊呆了——整个城市空了,不见一个人!一座座楼房冷清清地矗立,所有的窗子都黑洞洞的,充斥着一种肃杀之气,好像整个世界死机了。” 季风低声说:“终于转化成恐怖故事了……” 我说:“他们以为这个城市发生了瘟疫,却不见一具尸体。作家砸碎一家商场的玻璃,跨进去,没电,所有电视和电脑都打不开。最后,他找到了收音机柜台,给一个收音机装上电池,只有“吱啦吱啦”的电流杂音,收不到任何节目……” 季风听得越来越认真了。 我说:“作家和演员丢弃了一辆车,他们开一辆车出了城。一路上,没见到一个放牧的藏民,也不见一辆行驶的车辆。整个世界静得吓人,就像史前。作家开车,演员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作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越来越警惕,但是又不敢和她分手。假如,他们各走各的路,如果最后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消失了,那么永远都别想在这个空旷的地球上再互相找到对方了。” 季风说:“那真是悲剧。” 我说:“他们一直在疾驰,终于肯定了——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存在了。那一夜,他们像两个淘气的孩子一样,正巧爬上了屋脊,爬到了最高处,当他们下来的时候,这个地球已经空了。” 季风突然说:“我想到结果了。” 我看了看她:“说说看。” 季风说:“你接着讲。” 我说:“地球已经空了。作家恍恍惚惚听见有个孩子在念童谣——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那个小孩一遍遍反复念,他的童音充满了空天旷地。” 季风说:“这个童谣真悲凉。” 我说:“天又黑了,他们到了一个城镇,走进一家黑漆漆的宾馆住下来。作家对这个演员越来越不信任,他无法跟她恩爱,两个人各睡各的。这一夜,作家接二连三地做恶梦,每次都梦见这个演员不是人……醒了后,作家就开始琢磨,为什么整个世界上的人都消失了,他却偏偏遇到了这个女孩?他开始怀疑,这个女孩就是带走所有人的那个东西!可是,她为什么不害作家呢?这就如同——人类把所有老鼠都消灭了,只剩下最后一只,人类肯定不会弄死它,它成了稀有动物,人类会把它当成玩具,或者是研究对象,至少把它玩够了再弄死……” 季风张大了嘴巴。 我说:“之后,他们继续前行,终于回到了作家生活的地方——兰城,他们看到了商场,银行,学校,城市雕塑,立交桥,静止的汽车……所有人都走了,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们把什么都留下了。两个人安顿下来之后,作家每天都出去收集被遗弃的摄象机,他想着,也许灾难降临的时候,正巧有人在录像,找到这个录像,就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会在录像中看到这个演员的脸……” 季风说:“我不希望是这样……” 我继续说:“这一天,作家和演员去了书店,作家找到了一本恐怖小说,名字叫《空前绝后》,内容讲的竟然是——在世界屋脊上,男主人公遇到了一个神秘女人,他们开车下来之后,发现这个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两个人差点崩溃。从此,他们搭伴过日子了。男主人公发现女主人公越来越可疑,终于有一天……刚刚看到这儿,那个演员就走了过来,作家慌乱地把书塞进了口袋。那天半夜,作家悄悄爬起来,去看那本书,却发现结尾部分被撕掉了。谁干的?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作家鼓足勇气,把那个演员叫醒了,问她谁把书撕了。演员很平静地说,是她撕的,生火用了。从那以后,作家跑了很多书店,再没找到这本书。” 季风说:“我冷了……” 我继续讲:“作家准备逃了。他开车离开了家,永远也不想回去了。遍地都是家,他找了个离那个女人最远的房子住下来。他躲了三天,这天他正四处找书店,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出现在前方,好像在等着他。他慢慢走过去,魂儿一下就飞了——是她!她一直在苦苦寻找这个作家!” 季风的眼睛有点湿了。 她并不遮掩,就那样静静看着我,等着我讲下去。 我说:“不要轻信任何人。” 然后,我接着讲:“两个人重新回到一起生活了。演员应该算是作家的女友了。又有一天,作家在一个垃圾桶旁看到了一本娱乐杂志,上面竟然刊登着女友的照片!杂志被雨淋得破破烂烂,女友的半张脸都不见了,很恐怖。报道说,《空前绝后》即将拍成电视剧,总共三个演员,男主人公,女主人公。而女友饰演的,正是制造灾难的那个恶魔……回到家,作家问女友,为什么一直没跟他讲过这件事?女友支支吾吾地说,当她发现这个地球真的没人了,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剧,这让她毛骨悚然。她一直不敢说,是怕作家觉得她不吉利。” 应急灯突然熄灭了。没电了。 季风摸到另一只应急灯,打开了,很亮,帐篷里白晃晃的。 她在我身边坐下来,然后说:“如果作家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怀疑,他肯定藏了什么武器。” 我说:“是的,他早就在一座监狱里拿到了一支冲锋枪,一直装在风衣口袋里。不过他并不信任那支枪,他感觉,对于神秘的女友,那支枪就像蚊子的嘴。” 季风说:“你继续吧。” 我就继续在黑暗中讲故事:“那天夜里地震了。作家拽着女友跑出去,满地都是疯狂逃窜的老鼠,不停撞到他们的脚上。地震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整个兰城变成了废墟……作家和女友被迫离开了,他们去了海边。在内心里,作家对女友更害怕了,他固执地认为,地震是女友制造的,他就像一只被她放进圆筒里的老鼠,必须一刻不停地奔跑。在去往海边的路上,他们又遭遇了龙卷风,半空中飞着折断的树,屋顶,小孩的三轮车,还有一头牛!当时那个女友在后座睡着,作家认为,她又在梦中开始跳舞了……龙卷风并没有刮走他们,那似乎只是个鬼脸。到了海边,他们刚刚在一幢别墅里住下来,大海就发出恐怖的吼声,那声音太大了,好像是所有消失的人类一起在号哭。大海立了起来,像一面巨大的墙,朝他们扑过来。作家和女友冲上了山顶,再次逃过一劫。接着,他们继续开车寻找家园,又遇到了火山爆发,大地在颤抖,熔岩在喷射,作家开车仓皇逃离……他感觉他永远也找不到家了。” 季风说;“故事快结束了。” 我说:“你不想听了?” 季风说:“不,我有个直觉——他们快结束了。” 我说:“这天夜里,他们住进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镇。没找到蜡烛,一片黑暗。作家不想再逃了。半夜的时候,作家又做噩梦了,他惊恐之极。迷迷瞪瞪地抓起冲锋枪,对着女友的心脏就扣动了扳机……当他清醒之后,女友的胸口已经变成了筛子。作家丢掉枪,突然嚎啕大哭。”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作家开车拉着女友的尸体,又去了青藏高原。草地茂盛,雪山高洁。到达昆仑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很冷,作家抱着女友的尸体,陪她一起看星星。” 季风沉思了片刻,才轻轻地说:“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应该互相恩爱,互相温暖,互相支撑,怎么会一个杀了另一个!” 我说:“本性注定了,人永远是孤独的。” 季风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个故事了。” 我说:“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跟这个故事很像。” 季风仰头看了看夜空,说:“牛郎织女有爱,他们是不会冷的。” 我轻轻抱住了她:“我们也不会冷……” 聊着聊着,我突然不说话了,慢慢抄起了身边的工兵铲。 季风没说话,警惕地四下查看。 我低低地说:“有人来了……” 是的,夜色中出现了一个人,她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帐篷里亮着白晃晃的应急灯,我和季风在明处,她在暗处,我不知道她出现多久了,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朝帐篷里望着。 我大喝了一声:“谁!” 对方没说话。 我又喊了一声:“谁?说话!” 她终于说话了:“周老大,是我……” 我慢慢走过去,果然是浆汁儿。 季风也跑过来:“浆汁儿!你怎么来了?” 浆汁儿说:“我听宝珠说,他们没有杀你们,我就跑出来找你们了……” 我拉着浆汁儿,回到了帐篷内,我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 季风拿来了一瓶水,打开,递给了她。她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瓶。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浆汁儿说:“我四处乱撞,后来看到了灯光。” 我说:“你来干什么?” 浆汁儿很诧异地看了看我,说:“我回家啊。” 我一下就无言了。 是啊,虽然这里只有一顶帐篷一辆车,但这里就是她的家啊。 季风又出去了,她抱来了一个睡袋,铺在了两个睡袋之间,然后在浆汁儿旁边轻轻坐下来。 浆汁儿说:“他们呢?” 我说:“我们去了太阳墓,分别钻进了5条通道。结果……我和季风又回到了太阳墓,碧碧到了复活岛,小5和丛真到了百慕大,其他人就不知道下落了。” 浆汁儿说:“复活岛?百慕大?怎么可能!” 我说:“千真万确,我和季风听见碧碧在复活岛对我们说话了。就是说,外界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我以为浆汁儿会惊喜,没想到,她的表情很悲观:“就算有人来救我们,他们……能看见我们吗?” 我们都不说话了。 季风岔开了话题:“浆汁儿,你不会再回到古墓去了吧?” 浆汁儿转过头去,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季风:“我为什么要回去?” 季风说:“太好了,我们一起等救援,一起回家!” 风越来越大了。 我们三个人拉上帐篷的门,关了应急灯,睡觉。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之后,一个内容都记不得了。 风停了。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看到季风在盐壳地上铺了一块餐布,摆上了一些吃的。 浆汁儿是最后起来的。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拔掉帐篷,继续赶路。浆汁儿说,那个湖已经不远了。 去湖边很重要,它离那些古怪的婴孩更近,它离那个巨大的谜底更近。 另外,如果近期等不来救援,我们至少有淡水,甚至有鱼。 还有,如果来了救援,我们没有红色信号服,直升机很难发现我们。不过,营救人员会看到那个湖,他们应该想到,我们十有八九会滞留在湖边…… 浆汁儿好像很疲惫,她不怎么说话,坐在后座上,微微闭着眼睛。 季风不是个爱说话的女孩,只要别人不说话,她绝不会主动制造话题。 就这样,三个人一路都缄默着,只有越野车在沙土上吃力行走的引擎声。 我打开了音乐,一个外国男孩欢快地唱起了rap。 一个多钟头之后,我们找到了那个湖。 这里有我们丢弃的车,有我们队友的墓,也有……浆汁儿的墓。 我们停好车,搭起了帐篷。 湖水很蓝,天空很蓝。 那只飞上青天的鸟终于再现了,它落在一丛罗布麻上,上上下下跳动。它真的很像鸭子,身体太重了,把罗布泊压得左摇右晃。 我在帐篷前坐下来,看湖。 季风在我旁边坐下来,也看湖。 浆汁儿在另一侧坐下来,和我们一起看湖。 湖面一片平静,微微泛着涟漪。 季风说:“就这么等?” 我说:“就这么等。” 季风说:“你约莫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我说:“时间短的话,一会儿就来了。时间长的话,一辈子。” 浆汁儿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沙子上,望着天空,很开心地说:“好啦,从今天起,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去提广告款,马上回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是你家小区捡破烂的 第四季:不明飞行人 新增人物表—— 白沙:男,26岁,外地人,在吴城开黑出租。 宫本忍:抢劫犯。高大威猛,白沙的搭档。 微微:女,某通信公司荣誉员工。国内为数不多的女登山者。白沙第一任同居女友,比白沙大3岁。 米穗子:女,25岁,吴城蓝天宾馆客房部经理,白沙第二个女友。 捡破烂的:类人,在吴城捡破烂。 安春红:一个白发女人,来历和去向均不详。 回顾第一季《迷魂地》、第二季《复制人》、第三季《幻术》前情—— 我们11个人穿越罗布泊,到达这片死亡之地的腹地,我们好像遇到了鬼打墙,所有仪器和通讯设备失灵,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了。 后来,我们遇到第二个团队,他们是来寻找我们的,结果,他们遭遇了跟我们一样的命运。 我们开始一起寻找出路。 我们发现,这片神秘的不毛之地上,出没着人类另一个分支——类人;深邃的天空中,隐藏着疑似天外人;一个蜃景般的淡水湖里,游动着一种古怪的两栖婴孩…… 而且,我们发现,罗布泊的天空竟然会转动。 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扭曲的时空。 我们的队友接二连三地死去,每次死人,尸体旁都会出现一朵沙子塑成的花朵,一碰即散。 为了活下去,我们顽强地抗争着,奔走着。 最后,幸存者终于看到了人烟,来到了一个小城。在等候离开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小城处处存疑,最后,它竟然突然消失,我们再次回到荒漠上。 如果说,我们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那么幕后的操纵者是谁? 我们渐渐发觉,有个白发女人,她从始至终伴随在所有队友曾经的生活中,当下的梦境中,以及从各种屏幕呈现出来的画面中…… 最后,类人要把我们彻底剿灭,生死关头,他们竟然停手了,原来,我们这些人的身上都流着他们种族的血液! 实际上,是命运把我们这些人聚拢到罗布泊的! 我们依然在奋争,执着地要回归人类社会。 我们找到了太阳墓,下面有12条通道,只有一条通道是正确的。入口处分别刻着——阄,闯,阔,闽,闲,闼,间,闻,闪,闵,问,闹。 有人选了“间”,有人选了“闻”,有人选了“问”,有人选了“闷”,有人选了“闽”。 选择“间”的,从通道再次返回了太阳墓。“日”就是太阳的意思。 选择“闻”的,竟然从罗布泊这只大耳朵相对的另一端——地球的另一只大耳朵复活节岛钻出来。 选择“问”的,竟然从地球的嘴巴,世界著名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钻出来。 目前尚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 我和助理季风结伴,罗布泊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不料遇到投奔了类人的队友浆汁儿,我们三个人在那个神秘的淡水湖边驻扎下来,等待救援……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死了13个队友—— 衣舞死了,她是个读博的女孩,极度悲观厌世,她第一个死的,死在了湖心附近。我在她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孟小帅系上了她的一条灰色披巾。 号外死了,他带着指甲上的古墓地图微雕,带着他的发财梦,被埋在了罗布泊的盐壳之下。我在他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系上了我那件砖红色衬衫。他丢下了他的爱犬四眼。 徐尔戈死了,他是个播音员,为了爱情来到罗布泊,却再也没有离开。他的坟和号外离得很近。我们在上面摆了香梨和馕,估计早风干了。 李兆死了,他是我们半路遇到的,此人满口谎言,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叫李兆。 张回死了,那么年轻一个警察,可惜了。如果还有人试图穿越罗布泊,如果见到了一个孤独的沙包,上面摆着几块大石头,那下面就是他了,请给他留下一瓶水。 帕万死了,他是罗布人后代,被埋在余纯顺墓地附近。 还有布布,魏早,黄夕,周志丹,蒋梦溪——他们都被葬在了丧胆坡。 湖边死了更多人——西南1.5公里,埋着科考队的老丁,他的坟上也摆了几块大石头。半公里之外,埋着来盗墓的马然而,他旁边埋着他的老板鲁三国。 湖边还有一个墓,里面埋着浆汁儿。我至今不确定,坟里的浆汁儿,还有投奔了类人的浆汁儿,到底哪个是复制人。 离湖不远处,埋着一个复制的我。那个我是被我父亲亲手捅死的。也埋着我父亲,他是被类人杀死的。还有一个复制的我,也埋在离湖不远处,那个我是被我自己开枪射死的。那么,现在这个我才是原来的我?鬼知道。 假如我们能走出罗布泊,假如有一天我们故地重游,我们应该还能找到这个湖,顺便悼念一下埋在湖边的队友。而很多队友,我们根本不知道把他们埋在哪儿了,甚至不知道大概方向…… 吴城郊外。 一间废弃的土房,地窖中。 有个女孩两只手被绑着,坐在地窖一角,嘴里塞着块脏兮兮的毛巾。 她对面,蹲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人,衣着相貌像个农民工,不过神态很乐观的样子。女孩开不了口,只有这个中年人在讲话—— 嘿嘿,你一定很想问,我是谁呢? 我是你家小区那个捡破烂的。 这间土房就是我的家,哦,准确地说,这个地窖才是我的家。过去的时候,附近有个水塘,后来干了,养鱼人走了,就留下了这座四处漏风的土房。我不是老鼠,为什么睡在地窖里呢?里面不漏风啊。 算算,我来吴城6年了。最近,我一直在你家小区谋生活。 谁不得生活呢?你说是不是。 由于风吹日晒,我长得有点老相,看起来不像44岁。不过没关系,我不是老鼠,但是我像老鼠,城里的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我的。 我每天蹬着三轮车去你家小区两次:早晨大家上班走了之后,午夜大家睡觉之前。这两个时间,所有垃圾筒都塞得满满的,就像丰收的粮囤,让我满心欢喜。 我打开那些塑料垃圾袋,小心翻动里面的东西,每次都有新的收获——坏掉的鼠标,撕成几片的照片,带血的卫生巾,废弃的旧杂志…… 天天捡垃圾,没啥乐子,我有时候会感到空虚和寂寞,于是呢,我单方面交上了一个朋友,是的,friend。 别多心,不是你,是你的一个邻居。 日久天长,通过他扔的垃圾,我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甚至超过了他的父母。 通过快递的包装盒,我知道他叫白沙,住在32号楼1单元602,那房子是他租的。我还知道了他的手机号。 通过拼凑一张破碎的体检表,我知道他1987年11月4日出生,天蝎座,o型血,身高1.76米,体重74.5公斤。听力很好,视力很好,患有鼻炎。 通过他丢掉的一张x片,我知道他左腿腓骨略微弯曲。 通过他的餐盒,我知道他喜欢吃肉、香菇和土豆,口味偏咸(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主食以米饭为主,从不吃面条。 通过超市的购物小票,我知道他爱喝酒,不抽烟。基本不吃零食。 通过atm机的收据,我知道他是工商银行的卡,并且掌握了他的卡号。 通过修复一只故障u盘,我知道他开黑车拉活儿,每个月的进账够我捡6个月的破烂儿;我知道他喜欢谍战剧,并且疯狂地喜欢女人内裤;我知道他有个女朋友,在蓝天宾馆的客房部当服务员,她和白沙住在同一个小区…… 通过观察他的窗户,我知道他每晚1点多才睡觉。 通过观察他出入的时间,我知道他总是中午出去,半夜回来。他不爱运动,不爱养花。 通过他丢掉的一些复印件,我知道他有三张身份证,照片是同一个人,名字却不同,地址也不同。不过经过分析,我认为他真实的户籍应该在昆明…… 他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他。 有时候,我在小区里遇到他,心里不由自主地跟他打招呼:白沙,上班去啊? 他目不斜视,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这天夜里1点多钟,他回来了。我知道今天他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了,早晨,他扔的垃圾里有一张便签,写了备忘。 他回家的时候,我正在垃圾筒旁拆一只断了腿的椅子,我发现他喝多了,走路摇摇晃晃。我很想上前扶住他,可是他看都不看我,趔趔趄趄就从我旁边走了过去。 我担心我的朋友找不到家门,于是悄悄跟在了他身后。 他喝得太多了,刚刚爬到二楼,他就在楼梯上坐下来,脑袋靠着墙,嘴里嘀咕着什么。 我出现了,上前把他扶起来,说:“起来了,回家。” 他醉醺醺地看着我,慢慢地眨着眼睛:“你是谁啊?” 我说:“我是你的邻居。” 他点了点头,说:“嗯,我认识你,你是个好心人!” 接着,我扶着他,艰难地爬上了6楼,来到了602门口。 他开始掏钥匙,怎么都找不到。我一手扶着他,一手帮他找,终于摸到了,我打开门,把他送进去,放在了床上,很快,他就发出了鼾声。 嗯,我为朋友做了该做的,该走了。 ……不,我没有离开。 我很担心我的朋友,万一我离开之后,他撒酒疯,从窗户跳出去怎么办? 于是……于是我把他绑在了床上。 没错儿,我绑了他。 我为什么要绑他呢?因为我知道,他藏了一笔不义之财,够我捡破烂捡到死的。他到吴城来,就是为了藏匿。 说起来,我不该绑架我的朋友。但他什么时候承认过我是他的朋友了呢? 一会儿,等他醒来,如果他不说出银行卡密码,我会像前几次一样,把他碎尸,然后背出去,扔进垃圾场。其实吧,人断了气也就是垃圾了。 我一直等到凌晨,他依然在酣睡。没办法,我只好用冷水把他激醒了。他看到他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当时就傻了。 算他识相,他很痛快地说出了他的银行卡密码。不过,他问了我一句:“我只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你这么面熟呢?” 我也不隐瞒,笑着告诉他:“嘿嘿,我是你家小区那个捡破烂的。” 被绑在地窖里的,正是白沙准备结婚的女友米穗子。 她说不了话。 捡破烂的蹲在她对面,始终一个人在叨咕。终于,他不说了。 米穗子扭动了几下。 捡破烂的伸出手,把那块毛巾轻轻地拔出来。 米穗子张了几下麻木的嘴,颤抖着问:“那你为什么绑架我啊!” 捡破烂的说:“这个问题应该一会儿问,你现在应该问我,我取到那些钱了吗?” 米穗子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自己说起来:“我取到了,我把这笔钱留给了我的儿子。” 米穗子又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捡破烂的说:“我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米穗子一点都不信任他,她扭动了几下身体:“有这么介绍男朋友的吗!” 捡破烂的说:“我知道,你挺喜欢白沙的,我不这么做,你会这么乖吗?” 米穗子警惕起来:“你要介绍谁?你……自己?” 捡破烂的笑了:“我知道,你妈刚刚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年纪跟我差不多。不怪你生气,我也觉得不合适,简直是两辈人嘛!我怎么会介绍我自己呢?我给你介绍的,是我的儿子,你放心,他是个非常好的男孩。” 米穗子说:“他……在哪儿?” 捡破烂的不笑了,盯着米穗子的眼睛,很严肃地说:“罗布泊。” 米穗子惊讶地问:“新疆的那个罗布泊?” 捡破烂的说:“是啊。” 米穗子说:“那地方不是没人吗?” 捡破烂的说:“是啊,没有人。” 米穗子说:“那你儿子怎么在那儿?” 捡破烂的说:“我们是类人。” 米穗子:“类人……是什么人?” 捡破烂的说:“类似人的人。” 米穗子哆嗦了一下,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捡破烂的说:“你以为我疯了,是吗?你错了,我很正常。凡是没人的地方,都有我们存在,比如说,8000米以上的雪山;比方说,神农架原始森林;比方说,罗布泊无人区……” 米穗子说:“野人?雪人?大脚怪?” 捡破烂的笑了:“瞧你们取的这些名字!差不多吧。对了,我得告诉你我儿子叫什么——他叫宝珠。” 米穗子来软的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捡破烂的说:“不,我们现在就出发,让你和他见面。” 米穗子说:“那么远……你能让我回家先准备准备吗?” 捡破烂的说:“一点都不远,什么都不用准备。” 米穗子都快哭了:“几千公里呢!” 捡破烂的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吴城和罗布泊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通道,就像一个跷跷板的两头,使劲一压就翻过去了。” 米穗子问:“在哪儿?” 捡破烂的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走吧。” 说完,他就把米穗子拽起来。 米穗子大喊:“放开我!” 捡破烂的不理她,硬把她拉了出去。 地上,留下了米穗子的手机,正在通话中——她拨出了母亲的电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荒野生存 清早,洗漱完毕,我、季风、浆汁儿坐在湖边看风景。 罗布泊上,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我发现浆汁儿竟然化了淡妆,季风素面朝天。 罗布泊坑坑洼洼,跌宕起伏,而湖面就像一面镜子。 我曾经潜进这个湖里,始终没有到达湖底,我永远忘不了,当时我看到了两扇发光的大门,还有个方向牌,在水中摇摇晃晃地指向更深处,那似乎是铜质的,生了很多绿色藓苔,缠绕着一些水草类东西,上面有各种文字,我只认得汉字,写的是——出口:12756.2千米。 那组数字正是地球的直径…… 现在,我认真打量这个湖,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是个自然的湖,边缘应该呈任意形状,而这个湖不是,它非常非常——圆。 我忽然感觉,它并不是一个湖。 那么它是什么呢? 如果把地球看成是一个地球仪,那么它就是其中一个地轴…… 季风说:“我们还有多少吃的?” 我说:“够吃半个月的。有些食品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变质了。” 季风说:“要是半个月之后救援还不来怎么办?” 我说:“不会的。外界的时间快3倍,那么,对他们来说,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两个月了,我猜,他们已经在搜索我们了。” 说完我忽然后悔了。 我本来想安慰季风,可是我说漏了嘴! 如果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两个月了,那么,救援早就该来了! 可是,荒漠空空如也,天上空空如也,我们没见到一辆车,一架直升机,哪怕是路过的! 我赶紧打补丁:“当然了,罗布泊太大了,不是那么好找的……” 季风没有再说话。 她太聪明了,我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救援肯定一直在搜索我们,但是,双方处在两个时空里,他们不可能看到我们。 我想起了一个鬼打墙的故事—— 某人去镇里喝喜酒,有点喝多了,连夜赶回家。他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正中间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他认得,左拐1公里就到他家那个村子了。这时候,突然四周变得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慢慢朝前移动,始终找不到那个岔路口。他认为走过了,转身朝回走了一段路,还是找不到那个岔路口。就这样,他像个盲人一样,一直在岔路口附近摸索,到了后半夜,依然没有回到家,他感觉就像有一面移动的墙,从四面八方挡着他! 他害怕了,醒酒了,想给家里人打电话,手机却没电了。 家里人见他没回来,开车出来找人。他们驶过了那个岔路口,并没有看到他,一直顺路朝前开,到了镇里,还是没有看到他…… 天亮了,四面八方的墙蓦然消失。 这个人猛地发现,附近根本没有什么岔路口,他站在一片坟地里。 浆汁儿说:“要是有信号服就好了。” 我说:“一会儿翻翻箱子,看看有没有颜色鲜艳的衣服。” 浆汁儿说:“对了,我们还编过一张网呢,我去找找,看看还在不在了!” 说完,她起身就跑向了我们废弃的那几辆车。那几辆车旁边就是……她的坟。 我和季风都朝她看过去。 她依然把这个湖当成一个湖,由她去吧,也许她还能捕到从南太平洋游来的光鳃鱼。 过了会儿,浆汁儿果然找到了那张破破烂烂的网,季风走过去,两个女孩一边聊一边把网扔到湖里,真的去捞鱼了。 我起身走到那几辆车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首先,我钻进了鲁三国那辆深蓝色路虎揽胜,翻了半天,并没有什么收获。最后,我打开两个前座之间的储物盒,里面有些零食,巧克力都化了。我发现,这个储物盒上有个夹层,打开,我看到了一个很小的棕色皮套,里面露出两个金属头。我把它拿出来看了看,竟然是个电击器! 我的父亲,曾经利用亲情之间的第七感,在我生日那天,控制了我的大脑,于是我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假象——鲁三国拿着电击器,准备袭击我,他对我说,他是类人的卧底。 于是,我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用枪射死了他…… 没想到,鲁三国真的有一个电击器! 这是巧合? 也许,我的父亲在控制我大脑之前,就知道鲁三国有个电击器,然后才把这个道具编进了我的幻觉中。 我把开关推到“on”档,然后按了下点击开关,两个金属头立即射出火花:“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赶紧关了,朝外看看,季风和浆汁儿在捕鱼,没有看过来。 我把电击器装进了口袋里。 这是个重要武器。 由于我的心跳异常,我查过很多资料—— 正常人的心跳每分钟大约60次,每跳动一次排出血液大约60毫升,一昼夜排出70吨。 把全身各类血管加起来,有10万公里,血液循环一周,安静时需要20-25秒钟,剧烈运动时只需6-8秒钟。 类人的心脏跳动每分钟600次,那么,他们一昼夜要排出血液700吨。 我怀疑,他们的血液循环一周,最短只需要0.6秒! 受到电击会导致血液停止循环。 如果正常人被电击,在10秒钟之内死亡,那么类人被电击,1秒钟就会毙命!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总之,有了电击器,我的心里踏实多了。 我又来到布布的三菱帕杰罗上看了看,里面也落满了灰。我没找到她的夜视望远镜,她肯定带走了,不知道沦落到了什么地方。我打开她的工具箱,尘土扑簌簌掉下来,里面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个很小的相册引起了我的注意。 打开,里面全是布布的家庭照片,有布布,有她老公,有她女儿布丁。 布布带着全家人的照片,在旅途中,她可以随时看看老公,看看女儿…… 我的心里有些酸楚。布布去世了,她老公也很可能去世了,被丢在学校的布丁谁来管? 接着,我又打开我的路虎看了看,感觉已经很陌生,都不像我的车了。我把副驾遮阳板上的镜子掰下来,装进了口袋。从今天起,我要和两个女孩朝夕相处,也需要注意些仪表了。 最后那辆车是季风他们开进罗布泊的,金黄色越野车,我上去搜寻了一番,然后下来,把车门关好了。 如果帐篷被大风吹走了,这些车可以当成房子。 离开之前,我又看了看浆汁儿的那个坟,忽然想到,今天夜里,趁浆汁儿和季风睡熟,我应该把坟挖开,把里面浆汁儿的尸体移走。 我总觉得这个坟是个定时炸弹。 为什么呢? 我慢慢想……万一哪天我说走嘴,浆汁儿知道坟里还埋着一个她,她非要挖开看看怎么办? 挖开就挖开呗,反正坟里的她已经死了。 不,不会这么简单。 那会发生什么? 那会发生什么……我还要慢慢想。 说不定会发生两种情况——第一,浆汁儿看到了躺在沙子中的自己,突然精神失常。第二,浆汁儿看到了已经腐烂的自己,她的脸突然开始腐烂…… 就算这些不发生,我也不希望浆汁儿知道坟里的秘密,不然,就算她走出去了,心里也会留下永久的阴影。 我希望她活着,希望她幸福。 我回到湖边,看季风和浆汁儿捕鱼。浆汁儿比较有经验,她撒网,收网,很像那么回事儿。只是渔网的窟窿太大了,像碗口,每次都是空无所获,连一根水草都没有。 我突然说:“我有个想法,等我出去之后,要把布丁接到兰城,让她给我做女儿。” 我本应该说:假如我能活着出去……不过,我用了肯定的语气,我要给两个女孩信心。 浆汁儿回过头来,说:“我也要给你当女儿!” 我说:“我有美兮,不需要。”然后,我嘟囔了一句:“男人都喜欢要女人,谁喜欢要那么多女儿啊。” 浆汁儿说:“也是,女人是给你爱的,女儿是跟你要爱的。” 说到这儿,浆汁儿看了看季风:“季风,美兮对你好吗?” 季风说:“好啊,每年她来中国,都和我一起谋划,怎么对付她爸爸。在她眼里,他爸爸是她闺蜜的老板,坏老板。” 浆汁儿哈哈地笑起来:“真羡慕你们的关系。” 她们把渔网拉上来,又一次是空的。 浆汁儿又问季风:“你有男朋友了吗?” 季风说:“有啊,不过刚刚分手了。” 浆汁儿说:“他是干什么的呀?” 季风说:“我也不清楚。” 浆汁儿说:“网友吧?” 季风说:“我不网恋。” 浆汁儿说:“那你怎么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呢!他叫什么,长得帅吗?” 季风说:“他挺帅的,他叫令狐山。” 浆汁儿说:“你在逗我啊。” 季风突然说:“有鱼!” 浆汁儿试着拉了拉网,也激动地叫起来:“周老大!有鱼!” 我没动,只是看着湖面。我不相信她们能捞到鱼。 两个女孩吃力地收着网,终于拉到了岸边。当猎物露出水面之后,浆汁儿突然叫了一声,两个女孩同时放开了手。 真的有个活物在网里挣扎。 当我看清这个活物的时候,头皮一麻。 是个光溜溜的婴孩! 第一百二十四章:倒影 实际上,那个婴孩不是在挣扎,他只是在网里四处抓挠,想把它摘掉。 他透过网格看见了我们,憋不住笑出来,“咯咯!咯咯咯!……”声音脆生生的。 那种笑……怎么说呢?就像他和大人玩捉迷藏,他钻进了一个很滑稽的地方,比如一个手提箱内,结果被大人找到了,他一边笑一边从手提箱里爬起来…… 我们三个人都傻呆呆地看着他。 他在那张破网里折腾了半天,终于爬出来,然后“刺溜”一下就钻进了湖里,不见了。 我不会攻击他。 他,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 而且,至少从外貌上说,他还是个孩子。 我转头看了看浆汁儿:“还捕吗?” 浆汁儿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她看着湖面摇摇头,说:“恶心死我了。” 天气很快就热起来。 我们从湖边退回到了帐篷内,季风躺下来,看电子书。我和浆汁儿坐在帐篷门口,看湖。 时间在静静流逝。 我们在等待。 等待什么?救援。 罗布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令人惊喜的声音。 浆汁儿说:“刚才那个小孩是淖尔吗?” 我说:“我辨别不出来。” 浆汁儿说:“我给他拍张照片好了。万一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可以交给人类学家,让他们研究研究。” 我说:“那你应该跟他合个影。” 停了停,浆汁儿突然说:“周老大,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好消息了。是什么?” 浆汁儿的表情变得有点神秘:“我发现我的感觉一点点回来了!” 我说:“感觉?” 浆汁儿说:“和神灵对接的那种感觉。” 浆汁儿突然回过头,问:“你在看历史小说?” 季风专注地看书,忽然意识到浆汁儿在问她,赶紧说:“是啊。” 有人在网上这么说狮子座:华丽,大气,biubiubiu!……她真的对神叨叨的话题不感兴趣,于是,她会自动过滤掉浆汁儿的声音,专注于手上的书。 浆汁儿得意地看了看我,说:“怎么样?” 我说:“巧合吧!你知道季风喜欢看历史小说的。” 浆汁儿说:“我骗你干什么?我又不想在罗布泊摆卦摊儿!” 我说:“那你感觉一下,我们会得救吗?” 浆汁儿盘腿打坐,闭上了眼睛。我注视着她,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头偶尔皱一皱。 过了好长时间,她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我说:“结论?” 她说:“我看不到我们离开的景象。” 我的心顿时灰暗了。 她又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女人……” 我赶紧问:“女人?白头发吗?” 浆汁儿说:“模模糊糊的,只是个女人的轮廓而已。她在一点点朝我们走近……” 走近! 如果说,罗布泊之行就像一部恐怖电影,那么,这个女人就是最大的boss!她要出现了吗? 浆汁儿挺直的身体突然变成了“s”形,她说:“好累,你给我弹吉他唱歌吧。” 我离开太阳墓的时候,带回了我那把吉他。它一直放在车里,车里如蒸笼,它的弦越绷越紧,正像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的神经。我把它拿起来的时候,那些弦已经处于断裂边缘,我赶紧把它们放松了。 我去车上取来吉他,给她唱。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只剩下了一件事——等死。 过去,我们一天吃三餐,现在已经改成了两餐。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天一点点黑下来。 又刮风了。 我们钻进睡袋,躺下来,尽早关掉了应急灯。我们要节省一切能源。 我和季风睡在两侧,浆汁儿睡在中间。也就是说,她挨着我。 我把电击器放在了枕边,以防万一。 类人似乎放过了我们,但是我依然不放心两个人——令狐山和宝珠。 令狐山爱季风,季风却从他身边逃离了,回到了我们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说,浆汁儿已经成了宝珠的女人,她也逃出了古墓,回到了我们身边…… 这两个年轻类人离我们并不远,他们轻车熟路,很容易就会找到这个湖。天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出现,杀死我们。 浆汁儿在黑暗中说:“刮风了……” 外面确实刮风了。 我没理她。 我知道,只要我回应,她就不知道多久才能睡着了。 季风也没说话。 我盼着她早点睡着,我好出去,把她的尸体转移走。 她又说:“这么大的风啊,要是有人接近我们的帐篷,我们肯定听不到……”她的声音黏黏糊糊的,透着困意。 我还是不说话,耐心等着她睡着。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们听到了吗?那些芦苇,噼里啪啦的,是不是有人在走啊……” 芦苇确实在响,那是被风刮的。 我依然不说话。 听得出来,浆汁儿已经要睡着了。 我努力听着她的鼻息。就算她睡着了,我也要等上半个钟头,在她完全睡实之后再悄悄溜出去。 万一我刚刚挖开她的坟,她突然醒了,跑出来,那就麻烦了。我不挖的话,她并一定想到要挖开它。可是,只要她看到我在挖,必定起疑心,必定要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突然,浆汁儿又精神了,她爬起来,说:“我要上厕所……” 我一下泄气了,无奈地说:“你去吧?” 浆汁儿说:“我不敢。” 我说:“叫季风跟你去。” 浆汁儿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看着我。 季风睡着了。我了解,她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女孩,每天22:30必须上床睡觉,基本没例外。 浆汁儿肯定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 湖边横七竖八埋着那么多尸体,湖里又有那些不知性质的婴孩…… 我爬起来,披上一件长袖,压低了声音说:“走……” 我们走出帐篷之后,我才打开手电筒。手电筒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显得那么羸弱,我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游戏《寂静岭》。 我说:“大,还是小?” 浆汁儿小声说:“小。” 我说:“那你就在帐篷背后解决吧。” 浆汁儿说:“不!” 没办法,我只好带她朝那片芦苇走过去。 芦苇旁有我们搭起来的临时厕所,离帐篷大概50米,中间要经过浆汁儿的那个坟包。 我们走过那些遗弃的车辆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不远处看,那正是她的坟包。 我低声说:“你看什么啊?” 她说:“那个坟。” 我说:“看它干什么!快走,一会儿厕所被人占了。” 然后我拉着她,大步朝厕所走过去。 她挣着放慢了脚步,问我:“当时,你埋的我吗?” 我说:“我是其中一个。” 她又问:“当时,我的脸是不是特别难看?” 我说:“不是,依然很漂亮,像个睡美人。只是眼睛闭着,你的眼睛最好看了,黑的那么黑,白的那么白。” 她又问:“是你把我放进去的吗?” 我说:“肯定是我。” 她说:“我的身体肯定很僵硬。” 我说:“没有,就跟睡着了一样。” 她说:“第一锹沙子是你扬进去的?” 我说:“是。” 她又问:“扬在我身上了,还是扬在我脸上了?” 我说:“你聊这些干什么?” 她说:“我想知道!是身上还是脸上?” 我说:“身上。” 她说:“为什么?” 我说:“什么为什么?” 她说:“为什么不扬在我的脸上?” 我停下来,看着她,说:“我一锹锹埋你的身子,最后才埋你的脸,因为我想多看你几眼。” 浆汁儿一下抱住了我。 她哭了。 我推开了她:“你是出来尿尿的,还是出来跟我聊天的?” 她仰头看着我,说:“你把第一锹沙子扬到我脸上的时候……哭了吗?” 我说:“没哭。” 她摇摇头:“我不信。” 我说:“我就是没哭。你不去厕所,我回去了。” 说完,我掉头就走。 她赶紧跑过来,拽住了我:“好了,我现在就去了!” 我转过身,跟她一起走过了她的坟,来到了那个厕所附近。我说:“你去吧。” 她说:“你再站近点儿。” 我就朝前走了几步。 她终于跑过去了。 她的速度很快,没多大功夫就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系裤带。 她说:“跟我去湖边洗洗手。” 我说:“不洗了。” 她说:“心里不舒服。” 我说:“你洗手的时候,要是摸到一只小手呢?” 她吓了一跳,说:“回去吧。” 我们再次走过了她的那个坟,她又停下来。 我说:“那就是堆沙子,你总看它干什么?走走走,回去睡觉!” 她没有动,反而抢去了我的手电筒:“我就要看。” 然后,她把手电筒慢慢抬起来,照向自己的坟,并且慢慢走过去。 我们埋浆汁儿的时候,堆了很高的沙子,几乎是尖顶的。上次我把它挖开了,重新埋上的时候,也堆了很高的沙子。可能近日刮过大风,我们这次见到它,它变矮了,圆乎乎的,像个馒头。也许过不了多少日子,这个坟就会被夷平了。 浆汁儿走到坟前,低下头,静静地看,似乎在想什么。 我有点紧张了。这个女孩想一出是一出,不会突然说要挖开它吧! 我说:“你到底回不回啊?冷死了!” 浆汁儿后背对着我,并不说话,好像瞬间变成了木头人。 我绕到她前面,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她闭着眼睛,好像在感受什么。 我必须立刻打断她!我大声说:“哎哎哎,我走了,你在这儿冥想吧!” 她突然后退了一步,好像坟里有东西冒出来,把我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说:“刚才我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我说:“什么啊?” 她说:“我好像站在湖边,下面有我的倒影……” 第一百二十五章:转移尸体 我的头皮一炸。 浆汁儿并不知道地下埋着另一个她。她站在自己的坟前,闭目感受,隔着厚厚的沙子,她竟然说她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多疑起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其实知道地下埋着谁,她在演戏。 这么说来,地下那个浆汁儿应该是真实的浆汁儿,她确实死了。而地上的这个浆汁儿是复制的,灵魂已经变得恶毒…… 我说:“你不要吓唬我了!到底走不走?” 浆汁儿终于离开了那个坟,跟我慢慢朝帐篷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 手电筒照在前面,那个坟一片黑糊糊。 走着走着,她好像哭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帐篷了,我怕惊动季风,压低声音说:“我不懂了,你哭什么?现在你还活着,应该高兴才对。” 她也低声说:“唉,不说了,睡去吧。” 季风还是醒了,我们钻进帐篷后,她爬了起来:“周老大,把手电筒给我。” 我说:“你也去上厕所?” 她说:“嗯。” 我说:“用不用我跟着你?” 季风说:“不用。” 浆汁儿的声音有点哑:“季风,我陪你去吧。” 季风说:“真的不用。” 然后,她就出去了。 趁季风不在,浆汁儿又问我:“当时你哭了吗?” 我说:“什么时候?” 浆汁儿说:“你埋我的时候。” 我想了想说:“一个人悲伤过度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浆汁儿凑过来,在黑暗中亲了一下我的脸。我感觉到了,她的脸上有泪,那么凉。 接着,她躺下去,没有再说任何话。 季风回来了,摸黑躺下,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风推动帐篷帆布的声音。 我也困了,但是我挺着。 今夜,我必须把浆汁儿的尸体转移。我们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停留多久,而浆汁儿确实有超人的感应,说不定哪天她真的会把那个坟挖开。 我的眼皮就像相吸的磁铁,一次次固执地合在一起。 我必须让自己精神起来。 我总不能弹吉他唱摇滚。 想点刺激的事儿吧……情色画面一定要有女主角,那么,在我的想象中,谁是女主角呢?实在不好意思,打死我都不会说。 好了,我全身血脉喷张,真的不困了。 我幻想了半个多钟头,季风和浆汁儿肯定都睡着了,可是,我开始沉湎于这种yy,懒得去挖坟了。 不可以。 我用手指尖支撑身体,以蜗牛的速度移动身体,花了十几分钟才爬出帐篷。 我从帐篷附近摸到一把工兵铲,走到了离湖大约半公里的地方。我要先挖坟,再移尸,我不想和已经腐烂的浆汁儿面对更长时间。 沙地软,我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可以放进一个人的沙坑。 然后,我又回到湖边,回到浆汁儿的坟前,开始挖掘。我没有打开手电筒,担心被帐篷里的两个女孩发现。我越挖越深,接近了浆汁儿的身体,我的动作越来越轻…… 我给女儿美兮买过一个考古玩具,那是块方方正正的石膏,里面躺着一个兵马俑,我们要用小铲子从外围一点点铲掉石膏,最后把那个兵马俑完好无损地挖出来。 我们干得十分小心,就怕弄坏了里面的兵马俑,结果还是搞砸了,弄掉了他一只耳朵…… 现在我挖浆汁儿,很像那个游戏。 我用工兵铲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浆汁儿的身子,我开始在她四周慢慢挖。 终于,浆汁儿身体四周的沙子被挖走了,我跳下去,把她抱了出来。天黑,我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她并没有散发出什么难闻的味道,身体相对也挺软乎。 我把她轻轻放在一旁,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毛巾,盖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开始往坟里填沙子。填平之后,我堆起了一个坟包,跟过去的样子差不多。 干完这些,我朝帐篷看了一眼,真怕这时候出现一个黑影,正死死地盯着我…… 没人。 我抱起尸体,离开湖,走向刚才挖出来的那个沙坑。 我打开了手电筒,满地都是金色的沙子,被风吹出水纹一样的图案,很漂亮。只是,我踉踉跄跄转了好半天,一直没找到刚才挖的那个沙坑! 坏了。 我抱着浆汁儿,在沙漠上手足无措。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捣鼓的?难道她就是想回到我的怀里,永远也不再离开? 我低头看了看她的脸,隔着白色的毛巾,不知道她什么表情。 我只能继续找。 谢天谢地,我看到了那个沙坑。这么小的范围,刚才我竟然有点转向了。 我立刻走到沙坑前,把浆汁儿放了进去,然后手忙脚乱地埋沙子。我发现,我还是下意识地先埋她的身子,然后才埋她的脸…… 把沙坑填平之后,我犹豫了。该不该给她堆个坟包呢? 如果堆出个坟包,万一浆汁儿转到这个地方,她会提出疑问——这里怎么冒出了一个坟包? 如果不堆坟包,那么,只要我一离开,风很快就会抹平我的脚印,那时候,我连浆汁儿埋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最后,我举着手电筒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块很大的石头,我把它搬过来,压在了浆汁儿上面,作为标记。这块石头的形状很特别,三角形的。 好了,我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就在这时候,我猛地抬起头来——远处,有两盏移动的灯!灯是白色的,光晕是蓝色的。 我的天哪! 有人路过! 我的心顿时“哐哐哐”地跳起来,又激动又担心。我赶紧蹲下身子,死死盯着那两盏灯观察。 它们大约在半公里开外,我听到了引擎声,那是两辆摩托车!他们相距大概80米,车灯颠颠晃晃,走得很吃力。 显然,开摩托车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个湖,也没有看见我们的帐篷,他们好像打此经过,眼看就要开过去了! 我猜测,他们不是类人,类人应该不会开摩托车。 他们也不应该是令狐山和宝珠,令狐山和宝珠知道这个湖。 那么,他们是谁? 来罗布泊旅游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过有人骑摩托车穿越罗布泊。而且,就算有人冒险,也应该是个摩托车队,不可能只有两个人。 眼下任何出现在罗布泊上的人都是可疑的。 睡觉之前,我本来想打开车灯的,想着万一有人来救我们,会看到灯光。后来我考虑了一下,没有那么做。现在,我很庆幸没有那么做!我们的帐篷隐藏在黑夜中,没有暴露目标。 我看了看天上的北斗星,两辆摩托车正在朝南开。 就这么让他们过去吗? 我犹豫了。 万一他们是来寻找我们的呢? 万一他们是迷途的旅行者呢? 摩托车开过去了,我突然站起身,大喊起来:“嗨!——” 他们没听见,继续朝前开。 我打开了手电筒,大幅度画着圈,继续大喊大叫:“嗨嗨!——” 第一辆摩托车终于停下了,不过,骑车人没有熄火,他好像朝我这边看过来。第二辆摩托车渐渐开到他背后,也停下了。 我继续晃着手电筒:“我们在这儿!” 两辆摩托车终于朝我开过来。 我不知道叫住他们这个决定是不是一个错误,现在我已经没法更改了。 两辆摩托车越来越近,车灯刺眼。 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伸进了口袋,抓紧了那个电击器。 两辆摩托车在我跟前停下来。我像个罪犯一样站在车灯前,用胳膊挡着眼睛。手电筒太弱了,我关掉了它。 他们是两个人,都戴着头盔。 他们并没有走过来,其中那个高个子摘下了头盔,骑在摩托车上,熄了火,问我:“你是谁啊?” 我说:“我姓周,我们是来旅行的,迷路了。” 高个子说:“你们?你们几个人?” 我说:“三个。” 另一个矮个子也摘下了头盔,他一直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我蓦地后悔了。在这片没有人烟的荒漠上,我竟然招来了两个不明根底的陌生人! 如果对方不是好人,那怎么办?只有我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孩! 这里就像丛林,谁强大谁是王。这从我和他们的对话中就显现出来了,高个子的口气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我只有回答的份儿。假如我和章回一起,而他们只有一个人,那么,情况就会反过来。 为了扭转局面,我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高个子没有回答我,他继续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感到奇怪了,他们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说:“罗布泊啊!” 高个子略微想了一下:“哪里有村镇什么的啊?” 我说:“这里是无人区,哪来的村镇!” 高个子嘀咕了一句:“无人区?有多大?” 我说:“10万平方公里。” 高个子说:“10万平方公里没有一个人?” 我说:“除了我们。” 高个子回过头,不满地瞪了矮个子一眼:“你他妈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啊!” 我用友好的口气又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高个子从摩托车上下来了,此人的身体极其壮实。他说:“我们可能走错路了……” 矮个子补充道:“我们是来新疆进货的。” 高个子走到了我面前,我本能地朝后退了退。这时候我看清了,此人也就20多岁,非常高大,三角眼,长着毛茸茸的小胡子,每颗牙齿中间都缀着一些黑斑,连起来就像个肮脏的牙套。 他朝我背后看了看:“那是个湖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问:“那是你们的帐篷?” 我说:“是的。” 他看了看我,又问:“你们几个人?” 我说:“三个啊。” 他说:“都是男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只好说:“不,另外两个是女孩。” 高个子回头看了看矮个子,然后对我说:“我们也迷路了,我们搭伴吧。” 我依然不放心:“你们从哪儿来?” 高个子说:“吴城,听过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两个陌生人 两个陌生人说他们来自吴城! 我相信他们。 我说:“你们怎么来了罗布泊?” 高个子说:“我们先去帐篷吧。” 我很坚决地说:“你们要先告诉我。” 高个子笑了:“你不信任我们?” 他笑起来有点坏坏的。我更怕看起来很像好人的人。 我没说话,看着他。 矮个子也从摩托车上下来了,他走过来,替高个子说:“我们来新疆进货,连夜赶回吴城,没想到,跑进了这种地方……” 我打量这个矮个子,他大概二十七八岁,五官周正,甚至有点帅气。 我说:“你们在沙漠上走了多少天?” 矮个子说:“有三天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抢先说:“我叫宫本忍。”然后,他看了矮个子一眼,说:“他叫白沙。” 我又问:“你们进什么货?” 宫本忍很含糊地说:“我们是开金店的。” 我看到,那个矮个子背着一个牛仔背包,看起来很重,难道里面都是首饰? 我带着两个陌生人走向湖边的时候,越来越紧张了。 我有两点怀疑—— 第一,如果他们真是开金店的,怎么可能从吴城来新疆进货?两个地方相距至少2500公里,而且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们也不该骑着摩托车! 第二,从他们的衣着打扮看,绝不像开金店的老板。 另外,我有一点担忧—— 当初我们结队穿越罗布泊的时候,大家选我当领队,尽管白欣欣总是冷嘲热讽,总归听我的。那些队友的层次相对来说比较高。而眼前这两个人更像无业人员,他们不可能听我的。换句话说,我压不住他们。如果说,湖边的帐篷是我和季风、浆汁儿的家,那么接下来,这个家很可能要被眼前的两个人霸占了。 当时,我真该藏起来,让他们的摩托车开过去。罗布泊就像一片汪洋大海,只要错过了,我们绝不可能再相遇。 可是,我喊住了他们。 我越来越不理解自己了,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呢?可能是太久没见到其他同类了,看到他们摩托车的灯,顿时就有一种亲切感…… 无论怎么说,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接下来,我只有一件事——保护好季风和浆汁儿。 为了不惊扰两个女孩,我让白沙把他的摩托车也熄火了,他们推着摩托车,跟我一起走向湖边。 我说:“她们睡着了,今天晚上你们先睡到车里吧。” 高个子说:“有吃的吧?” 我说:“有,不过不多了。” 高个子说:“快给我们拿点儿,饿死了!对了,再拿几瓶水。” 我把他们带到路虎和三菱帕杰罗前,说:“你们先睡在这儿,明天再搭帐篷。” 两个人一直朝我们那个帐篷看。 我从后备箱翻出了两个毯子,递给了他们,又去碧碧的车上拿来了饼干和矿泉水。 宫本忍接过去,三下两下就撕开了包装,抓起一大把饼干塞进了嘴里,又灌了几口水。他一边吃一边看了看那几辆废弃的车,问我:“那些车还能开吗?” 我说:“大部分都没油了。” 白沙也抓了把饼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说了声:“谢谢你啊。” 我说:“那我先休息了,拜拜。”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帐篷前,并没有走进去,我在门口坐下来,把电击器抓在手里,发呆。 我不可能睡觉了。 我必须为两个女孩站岗。 如果这两个男子是坏人,如果他们想侵犯季风和浆汁儿,那么,我就是她们的第一道防线。 好人,坏人……我感觉自己很可笑。 人往往没有好坏之分,人性中都有善的一面,也都有恶的一面。在这样与世隔绝的特殊环境里,为了生存,为了欲望,为了自己,就算一个好人也很可能突然翻脸,变成一个坏人。 月亮不知道去哪儿了,很黑。 车里的人应该看不到我。 我紧紧盯着那两辆车。 过了会儿,那辆路虎的驾驶室内忽地亮了,又黑了。白沙睡在路虎里,他可能在抽烟。 又过了会儿,那辆三菱帕杰罗的车门轻轻打开了,有个黑影走下来,是宫本忍,他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想好了,只要他走过来,不管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我肯定突然站起来,用电击器击倒他。哪怕他是来讨水的。 他看了大概有一分钟,并没有走过来,而是走到路虎跟前,打开车门,和白沙说了几句什么,最后,白沙出来,换到了副驾位置,宫本忍爬到后座上,把车门关上了。 明明还有车,两个人为什么要睡在同一辆车里? 怕我袭击他们? 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该把季风和浆汁儿叫起来,开着碧碧的车偷偷离开呢? 我强忍着一阵阵袭来的困意,坚持瞪着眼睛。 后半夜的时候,车门再次被打开,有人出来了,他朝厕所方向走过去。过了很长时间,他回来,又钻进了车里。这个人的动作很轻,好像怕吵醒另一个同伴…… 终于,湖面,芦苇,那几辆车渐渐呈现出了轮廓。 天渐渐透亮了。 我仰头看看,天空变成了暗暗的蓝灰色,依然能看到星星,其中有一颗贼亮。 依然有风,不过很晴朗。 季风先醒了,她穿好衣服,走出来。浆汁儿还在酣睡。 季风短发,穿着一件纯白色中长款衬衣,外面罩着黑白两色针织衫,灰色牛仔裤,纯黑色马丁靴,红底很显眼。 在沙土飞扬的罗布泊,她的衣服竟然以白色为主,而且干干净净。老实说,被困罗布泊之后,时间越久我越消沉,季风的整洁给了我些许信心。 她说:“你没睡?” 我说:“我醒的早。”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两辆摩托车,惊讶地问:“那是哪来的?” 我说:“我们新加入了两个队友。等会儿再细说,你先把浆汁儿叫起来。” 季风没有多余的话,立即返回帐篷去叫浆汁儿了。 十几分钟之后,浆汁儿才出来。 她穿着件灰色帽衫,一双大拖鞋,和季风比起来,显得蓬头垢面,她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问:“谁来了啊?” 我说:“昨天半夜来了两个人,他们说他们是吴城的,来新疆办事儿,回去的时候迷了路,结果闯进了罗布泊……” 浆汁儿说:“太巧了吧!” 我压低了声音:“我们并不了解他们的根底,你们要警惕。” 浆汁儿说:“难道他们是……类人?” 我说:“不应该。我只是感觉他们不像好人。” 这时候,车门“哐当”一声响,宫本忍出来了,他朝我们这边看了看,然后拉开副驾车门,叫醒了白沙,接着,两个人一起走过来。 白天我才看清楚,宫本忍的脑袋上有伤,他的裤子上洇出了一团血迹。 白沙走到我们跟前的时候,笑着对季风和浆汁儿说:“美女早上好。” 浆汁儿没理他,季风回了句:“早上好。” 宫本忍看着季风,很不正经地笑了笑:“这小身板……妹妹,有80斤吗?” 季风淡淡地说:“我和你熟吗?” 宫本忍并不在意,又看了看浆汁儿:“这女孩丰满,我喜欢丰满型的。” 浆汁儿说:“你什么意思?跟你有毛关系!” 白沙赶紧打圆场:“我叫白沙,他叫宫本忍。我们昨天晚上就认识周先生了。” 季风和浆汁儿都没理他。 宫本忍在我旁边坐下来,说:“周先生,那些车你们都不要了啊?” 我说:“你想干什么?” 宫本忍说:“都是好车啊。你们要是不要了,我们就开走了。” 我说:“那算抢劫。” 宫本忍四下看了看,说:“这里有警察?” 我说:“你试试。” 我们的谈话立刻有了火药味。 宫本忍笑起来,露出带着黑斑的牙齿:“我懂了,你就是警察。我怕警察。” 白沙赶紧说:“他开玩笑的。” 宫本忍说:“哎,警察同志,我去车上找找吃的可以吧?” 我没说话。 他很放肆地拍了拍我的肩,站了起来:“人民的好警察。”然后就走向了那些车。 白沙在我们旁边坐下来,他比较柔和,问我:“你们被困多长时间了?” 我说:“20多天了。不过,我们有个队友出去了,救援很快就会来。” 这时候,我看见宫本忍拉开了碧碧那辆车,正要往里钻。我对此人极为反感,对他喊起来:“那是我们的车,你不要乱翻好吗?” 宫本忍回头看了看我,退出来,又去别的车了。 白沙说:“今天我们就走。” 我说:“你们去哪儿?” 白沙说:“出去啊。” 我说:“没那么容易,能出去的话我们早出去了。” 白沙说:“为什么呢?” 我说:“罗布泊浩瀚无边,没有一滴水,你们骑摩托车能走出去?而且,这个地方很诡异,就像个迷魂阵,有时候北斗星出现在南边。” 白沙观察着我的眼睛,很不相信地笑了笑:“不可能吧?” 我瞥了他一眼,说:“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白沙把目光转向湖面,不说话了。 宫本忍打开了我的路虎后盖,好奇地翻找着。 我说:“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我们一起等救援。只是你要告诫你的同伴,不要放肆。” 白沙朝宫本忍看了看,突然小声对我说:“哎,我们一起把他杀了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带血味的杀气 白沙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我大为震惊。 他的口气就像在说:哎,今天晚上我们烤全羊,你跟我一起把那只最瘦的绵羊杀了吧! 季风和浆汁儿也惊呆了。 我愣愣地看了看白沙。 他也看着我,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句话有三种可能—— 第一,他是真心的。如果是这样,他们很可能是两个劫匪,少个同伙就少个分赃的。我再次想到了他们那两个沉甸甸的牛仔背包。 第二,他在试探我。如果我有可能和他一起杀死宫本忍,那么,我也有可能和宫本忍结盟一起杀死他。 第三,他在威胁我。 季风和浆汁儿不会听出这层用意。我20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坐火车,硬座车厢,人很挤,哐当哐当,走走停停。我对面是两个年轻男子,一直在跟我聊天,其中一个憨厚点,一个油滑点。我不确定他们是朋友还是刚刚认识,总之,他们的关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中途,憨厚点的男子去厕所了,油滑点的男子低声对我说:“一会儿下车我就杀了他……”我立刻害怕这个人了。 我不能表现出我的害怕,我平静地对白沙说:“我只想等救援,你随意吧。” 白沙又说:“他并不叫宫本忍。” 我一愣:“那他叫什么?” 白沙说:“我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我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宫本忍是他的网名。” 我说:“你们不是一起开金店吗?” 白沙说:“胡扯。他只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 我说:“你真名叫什么?” 白沙说:“我就叫白沙。你们要相信我,他真的不是个好人。” 浆汁儿很鄙夷地说:“那你就是好人?” 白沙看了看浆汁儿,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比他好。如果他不死,你们都危险。” 浆汁儿说:“我们都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了,还怕他?切!” 这时候,宫本忍走过来了,他的嘴里嚼着什么,含糊不清地说:“你们是不是把好吃的都藏起来了啊!” 季风和浆汁儿弄了简单的早餐。 吃饭的时候,白沙对宫本忍说了当前的处境。我发现,白沙对宫本忍有点怯。 宫本忍说:“走不了就不走了,我们也住下来,有吃有喝,怕什么!” 吃完早餐后,我分给他们一顶帐篷,又帮他们搭起来。 湖边有了两顶帐篷,中间相距30米远。 干完之后,宫本忍看了看季风和浆汁儿,突然笑嘻嘻地对我说:“警察,把你的女孩分给我们一个吧。” 我说:“宫本忍,你庄重点儿,不要逼我赶你走。” 宫本忍夸张地睁大眼睛四下看了看:“这地方是你家的?你说让我走我就走?” 我说:“你想耍无赖?” 宫本忍笑嘻嘻地说:“你打不过我的。” 浆汁儿叫起来:“你这个人怎么恩将仇报呢!” 宫本忍说:“妹妹,我喜欢你的声音!好啦,我去补个觉,你们聊。” 接着,他看了看白沙,低声说:“兄弟,你别丢下我跑掉啊,你听见他们说了,这个鬼地方根本跑不出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威胁。 我感觉,白沙好像一直在受着他的胁迫。 白沙讪讪地笑了笑:“看你说的,我怎么会跑呢……” 宫本忍又对我说:“警察,我不开玩笑的,今天晚上你分个女孩过来,要不,就让我睡到你们帐篷去,行不?我提前预定了啊,我睡在那两个女孩中间。嘿嘿!” 然后,他就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帐篷。 太阳越来越高了。 我的心情极其糟糕。我真想跟白沙合伙了,把这个无赖干掉,扔进湖里。 为了不让两个女孩看出我的情绪,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找事做。 我从车上提下水桶,到湖里拎来一桶水,又拿来医用碘酒,滴进了几滴。 季风走过来,轻声问:“周老大,你在干什么?” 我说:“消毒啊。我们的水早晚会用完,我们以后要用湖里的水。其实,净水药片的效果最好,可惜我们没有。” 接着,我把水桶放进了帐篷里:“你学着点儿,每升滴三四滴,放半个钟头就可以饮用了。” 季风看了看那瓶医用碘酒,只剩半瓶了,她说:“要是碘酒用完了呢?” 我说:“我们还有醋,用醋也可以消毒,就是喝起来会有酸味。” 季风说:“我知道了。” 接着,我从车里找来一根缝衣针,问季风:“你有丝绸类的衣服吗?” 浆汁儿走过来:“我有!” 我说:“你拿来。” 浆汁儿就跑到了车上,果然翻出了一件裸色丝绸短袖,递给了我:“干什么用啊?” 我说:“玩个游戏。” 我拿着缝衣针在丝绸上朝同一个方向摩擦了几下,然后把它插在三段草茎上,再把它放在一个水杯里…… 缝衣针在水上漂着,灵敏地摆动起来。 浆汁儿叫起来:“指北针!” 我说:“是的,指北针。” 浆汁儿说:“你做它干什么?我们要走了吗?” 我说:“不。我只想知道哪面是北。” 缝衣针渐渐不转了,针尖指向了一个方向。我朝那个方向看了看。 突然,缝衣针在水上胡乱转动起来,很快就沉了底,针尖朝上,指向了我! 我说:“又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了……” 接着,我很不服气地找到一根木棍,插在了地上,然后开始观察。 浆汁儿在我旁边蹲下来,说:“继续做指北针?” 我说:“这是最土的办法——影子变得最短的时候,它末端的连线就是东西方向,垂直线就是南北方向。” 浆汁儿说:“别费劲了,不是说这地方的天也会转吗!” 我一下就不说话了。终于,我把木棍拔下来,扔到了远处。 我、季风和浆汁儿在湖边坐下来。 浆汁儿说:“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说:“什么问题?” 浆汁儿说:“你看这个湖四周的地形。” 我说:“怎么了?” 浆汁儿说:“我发现它们好像在变化。” 我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指着湖的四周,说:“昨天早上我观察过,左边那个方向很高。现在你再看,那里变平了,右边那个方向却高起来……” 我说:“风刮的。” 浆汁儿说:“大叔,才一天时间!多大的风能把地势改变啊!” 我说:“那你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我觉得这个湖在移动……” 这个湖在移动? 我们一直驻扎在湖边,难道我们跟着它一起在移动? 白沙来了。 他走到我跟前,问:“你们在聊什么?” 浆汁儿头也不回地说:“不关你的事儿,我们在开团队会议。” 白沙说:“哦……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说:“你有事儿吗?” 白沙回头朝宫本忍的帐篷看了看,小声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站起来,说:“没问题,走,我们去帐篷里。” 我把季风和浆汁儿留在湖边,带着白沙走进了帐篷。 我问他:“你想说什么?” 白沙说:“宫本忍……” 我说:“你说吧。” 白沙说:“他不是个好人。” 我说:“你已经说过了。” 白沙说:“我们不杀他,他也会杀了我们。” 我看了看他:“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白沙看了看窗外,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接着,白沙给我讲了他和宫本忍的事情,听得我毛骨悚然—— 其实,他们总共三个人,还有一个叫贾三。他们确实是在网上认识的,一起商量,怎么发点财,最后决定去抢金店。 三个人见了面,经过筹划,一起开车去了神木县。 白沙有一辆面包车。 他们得手了,抢来了满满一背包金子,连夜逃离神木县,一路狂奔,第二天一早,他们驶进了一个陌生的小镇,停下了,临时租了一间平房,打算住些日子,避避风头。 晚上,他们买了很多熟食和啤酒,决定庆祝一下。 宫本忍第一个端起了酒杯,他说:“来,两位亲兄弟,咱们发财了,干杯!” 当时,白沙低着眼睛,看都不敢看宫本忍的眼睛。 抢劫得手之后,宫本忍一直不提分赃的事,贾三和白沙都对这个人有点不放心,于是决定合伙干掉他——他们在宫本忍的酒里放了安眠药。 刚才,趁宫本忍出去上厕所,白沙把安眠药碾成粉末倒进了他的酒杯里。那药量足以让一头公牛沉沉地睡去。 白沙心里清楚,万一宫本忍发现这杯酒有问题,那么,他和贾三今天谁都活不了。 如果不用安眠药,白沙和贾三两个人都不一定是宫本忍的对手。宫本忍这个人体力超强,他说他在东北漠河杀过两个人。 房子很破旧,灯也很暗。外面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突然,高大威猛的宫本忍把酒杯放下了。 白沙抖了一下。 宫本忍说:“你们怎么无精打采的?来呀,碰一下。” 白沙赶紧说:“对对对,碰一下。” 然后,他颤巍巍地端起了酒杯,贾三也跟着端起了酒杯…… 白天,刚刚把房子租下来,宫本忍倒头就睡,白沙和贾三却悄悄离开了,他们到农具商店买了两把铁锹,然后开车上山,选了一处弃尸地点,开始挖坑。 那里是一片很大的树林,远离盘山公路,荒草丛生,怪石嶙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儿。 两个人干了一个多钟头,挖了个两米的深坑。 贾三说:“行了吧。” 白沙看了贾三一眼,说:“埋得越深越好。最好等他变成一堆骨头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 又往下挖了几尺,贾三说:“够深了。” 白沙说:“再扩大一点。” 贾三说:“咱们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宫本忍醒了会怀疑的。” 白沙想了想,说:“这样,你先回去,他要是问我,你就说我在街上买点吃的。” 贾三就一个人先下山了,留下白沙继续挖那个坑。 中午的时候,白沙才返回了出租屋,他扛着两把崭新的铁锹…… 突然,宫本忍又把酒杯放下了。 此时,他每个细微动作,都牵扯着白沙全身的神经。 宫本忍的眼睛从白沙和贾三的中间穿过,朝后面看去:“那里怎么出现了两把铁锹?” 白沙和贾三都没有回头,好像谁回头看谁就得做出解释似的。 他们互相看了看,白沙说话了:“那是我上午出去买的。” 宫本忍盯着白沙的眼睛问:“你买它干什么?” 白沙躲避着宫本忍的目光,低低地说:“我总担心警察突然闯进来,或者有人来金子……” 宫本忍冷冷地说:“那东西除了挖坑,什么用都没有。” 白沙说:“我们手上有两个硬实的家伙,心里有点底儿。” 白沙为两个人解了围,贾三也不能干瞪眼,他举了举酒杯说:“宫本忍,咱们喝吧!” 宫本忍又把酒杯送到了嘴边。 白沙和贾三一边小口抿,一边在酒杯的掩护下偷看他。 宫本忍警觉地说:“嗯,好像有一股怪味?” 白沙哆嗦了一下。 宫本忍像狗一样伸出鼻子四处嗅。 白沙急忙说:“是汽油味吧?刚才我修了修车。”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猛抽了几口。他的手抖得厉害。 宫本忍说:“对,车得修好,万一有突发情况,千万别开不走。” 白沙说:“宫本忍,你快喝吧。” 宫本忍笑了,他端详着白沙的眼睛,问:“你这么急干什么?” 白沙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宫本忍把视线收回来,看着酒杯说:“白沙,你的脸色很不好。” 这时候,白沙都想站起来逃了!他觉得,宫本忍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假如一露馅,他马上就会跪倒在地,告诉宫本忍,杀他是贾三的主意。 宫本忍又把眼睛射向了贾三:“还有你,你的脸色也难看。你俩有事儿瞒着我。” 白沙说:“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跳不了你,也蹦不了我,我们怎么会有事儿瞒你呢?” 宫本忍淡淡地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墙角那两把铁锹:“你为什么不买三把,只买两把呢?” 贾三说话都结巴了:“宫本忍,你,你别多想啊。” 宫本忍看了看贾三,又看了看白沙,突然说:“你俩敢杀人吗?” 白沙说:“杀……谁?” 宫本忍大笑起来:“我白天睡觉做了个梦,梦见你俩把我杀了!” 白沙极其不自然地说:“宫本忍,看你说的,我们怎么能杀你呢!” 宫本忍继续说:“你们还用车把我拉进一个树林里埋了!” 贾三看着宫本忍,突然傻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 白沙看了看贾三,也跟着傻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 宫本忍也哈哈大笑。 很快宫本忍就不笑了,他说:“最后,我还梦见你们把我的尸体推进那个土坑的时候,我把你俩都拽进去了。” 宫本忍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贾三惊恐地看了看白沙。 宫本忍举了举酒杯,又说:“这个梦还没有完。最后我梦见被我拽进去的那两个人不是你俩,而是我在漠河杀掉的那两个人。” 贾三和白沙都愣愣地看着宫本忍。 宫本忍也眯着眼定定地看他俩,继续说:“我把他俩约到我的住处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就慢腾腾地拔出了刀子,说,我得送你们哥俩上路了。他俩一看事不好,起身就跑——可是,非常遗憾,他俩一个都没跑得了,我像杀鸡似的,把他们一个个杀掉了。” 这时候,白沙恨不能一头撞过去,把宫本忍那个酒杯撞翻,摔碎。宫本忍肯定已经知道他和贾三的阴谋了,不然,他怎么会说这些话? 他要崩溃了。此时,他一切都指望贾三怀里的那把刀子了。 他知道贾三的怀里藏着一把刀子,那本来是个工艺品,但是被他磨得极其锋利。万一拼了命,他希望贾三用那把刀子刺进宫本忍的心脏。 白沙没想到,宫本忍说完这些话,一仰脖子,把那杯啤酒一饮而尽。 白沙急忙说:“宫本忍,你吃点菜。”他的声音颤颤的,又激动又紧张。 宫本忍咽进最后一口啤酒,突然盯住了白沙,眼睛射出了咄咄逼人的光:“这酒味不对。” 白沙急忙避开他的眼睛,转头看贾三。 贾三说:“是吗?”一边说一边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说:“可能是过期了。宫本忍,你吃点菜。” 宫本忍夹了一口菜,吃进去,一边嚼一边还是看墙角那两把铁锹。 白沙和贾三都低下头,不看宫本忍的脸,一口接一口地抿酒。他们都在用眼角观察着他的反应。 宫本忍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喝了下去。 窗外那条狗又叫起来,声音很难听。 白沙警觉地听了听,说:“不会是警察吧?” 宫本忍说:“不可能。” 说了一会儿话,宫本忍的眼睛越来越朦胧,终于他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啊。” 白沙说:“那你躺下吧。” 宫本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一下就躺了上去。 白沙装做没事人一样看着他。 宫本忍眼里的光好像一点点散了,他迷迷蒙蒙地看着白沙和贾三,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弃尸 说到这儿,白沙的身体竟然哆嗦起来。对于他来说,那无疑是一段最惊悚的回忆。 我说:“他……没死?” 白沙继续讲道—— 当时,白沙和贾三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宫本忍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沉沉地闭上了。 两个人死死盯着宫本忍的脸,过了好半天,还是不敢动。 终于,白沙试探地叫了一声:“宫本忍……” 宫本忍没有答应。 贾三对白沙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屋外。白沙以为他想动手了,使劲皱着眉朝他摆手,意思是——现在肯定不行。 贾三摇摇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朝他勾手。白沙这才明白,他是叫自己出去。 他轻轻走出屋子之后,贾三就把门关上了,然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来到院子外,蹲在黑暗中,都不说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过了大约一个多钟头,他们才返回了屋里。 宫本忍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宫本忍。”白沙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一声。 他没有反应。 白沙走上前,伸手推了他一下,像触电一样迅速缩回来。 宫本忍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 白沙摸了摸他的心口,大声说:“来,把他抬上车吧!” 贾三一步跨过去,抱起了宫本忍的上身。白沙抓起宫本忍的两只脚,两个人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子。 白沙感觉,这家伙的尸体简直比一头熊还重。 他们把宫本忍抬上车的时候,宫本忍的脑袋磕在了坚硬的车门角上,“哐当”一声,血就流出来了。 白沙的心一哆嗦,但是他马上想到,宫本忍已经是一具尸体,再也不知道疼了。 贾三在前,白沙在后,把宫本忍弄上了车。 白沙说:“把他翻过去。” 贾三说:“为什么?” 白沙说:“他脸朝上,我看着害怕。” 两个人又把宫本忍翻了过去,让他脸朝下趴着了。 接着,贾三跑进房子去拿铁锹,白沙一个人在车里,十分恐惧,他踩着宫本忍厚实的后背,一步就跳下来,把车门“啪”地关死了。等贾三出来之后,他才上了车。 面包车开出了院子,朝山里开去。 白沙全神贯注地开车,贾三贼眉鼠眼地朝四周张望。 小镇的人都睡了,一片死寂。 出了小镇,突然车轧在一块石头上,猛地颠了一下。 后面响了一声,白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庞然大物竟然翻过身,脸朝上了! 白沙顺手拿起车上的一根撬杠,递给了贾三。 贾三问:“干什么?” 白沙说:“你再砸他几下。” 贾三说:“不用了吧?” 白沙说:“万一他没死透,缓过来,咱俩都得死在他手里。” 贾三就接过撬杠,朝后座爬去。他先把尸体翻了过去,然后,白沙就听见撬杠砸在头骨上的声音:“噗!噗!噗!……” 过了会儿,贾三气喘吁吁地爬了回来。 车已经远远离开了小镇,开到了山上。 路况很糟糕,车不停地颠簸。 一个毛瑟瑟的活物,突然从旁边一棵茂密的树上飞下来,撞在了面包车的挡风玻璃上,又仓皇地飞走了。 白沙突然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贾三回头看了看脸朝下的宫本忍:“怎么了?” 白沙说:“不知道,反正我感觉不对劲儿。” 贾三说:“你是说他?” 白沙说:“嗯。” 贾三一下把手伸向了衣服内:“你别吓我啊。” 白沙说:“可能是我紧张过度了。” 这时候,白沙忽然多了一份恐惧,他想起了贾三怀里的那把刀子——埋宫本忍的时候,贾三会不会杀了自己,跟宫本忍一起埋了呢?那样的话,这些金子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转头看了看贾三,贾三也转头看了看他。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看前面。 白沙说:“小亮,我觉得你这个人挺讲义气的。” “……” 白沙说:“宫本忍这个人不行,太狠毒,杀他算是除了一害。” “……” 白沙说:“说点不吉利的话,要是我翻把了,死都不会供出你。” “……” 白沙见贾三一直不说话,就问:“你怎么了?” 贾三看着前方的路笑了一下,说:“你开始防备我了。” 白沙说:“你误会了,没有,真的没有。” 接着,两个人都缄默了。 面包车离开了公路,开向那片树林。面包车不停地颠簸,尘土飞扬。 有人咳嗽了一下。 是那种憋不住喷出一点点的咳嗽,很压抑。 白沙惊恐地转头看了看贾三:“是你吗?” “你说什么?” “是不是你在咳嗽?” “没有哇。” 车里总共三个人,其中一个死了。白沙自己没咳嗽,贾三说他也没咳嗽,那是谁? 白沙说:“我听见有人在咳嗽!” 贾三说:“是不是排气管放炮?” 还没等白沙说什么,车突然不走直线了,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左右摇摆起来,白沙使劲把握着方向盘。 贾三问:“这车怎么了?” 白沙说:“肯定是车胎爆了。” 停了车一检查,一只前轮果然瘪了。 白沙嘀咕道:“真是怪事儿……”然后,他拿出工具,蹲下去换轮胎。 贾三在车上找来一些旧报纸,说:“我去解个手。”说完就跑进了草丛。 两旁的草木黑糊糊的,显得很阴森。 正当白沙坐在地上拧螺丝的时候,有人悄悄接近了他。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贾三已经离他只有几步远了。 月亮晦涩,贾三黑着脸,看不清表情。 白沙一下就站起来。 贾三停住了脚步,没事人一样问:“换上了?” “换上了,螺丝还没拧紧。” “那你拧啊。” 说完,他就站在了那里,好像在等着。 白沙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猜测,只要自己一蹲下去,背对贾三,他就可能用刀子刺自己。 但是,白沙总不能让他走开。如果打草惊蛇,那么对方可能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白沙硬着头皮蹲下来,一边拧螺丝一边回头跟贾三说话。 贾三的脑袋****了幽邃的夜空中,看不清表情。 “哎,你说,我们拿这些钱干什么?”白沙假装很憧憬的样子。 “想干什么干什么。”贾三的语调平淡如水。 “其实我要那么多钱没用,你给我几条项链就好了,我送给我女朋友米穗子。” 贾三笑了笑,有点戏弄地说:“不,一人一半。”说着,他慢慢朝前凑了一步。 白沙一下站起来,说:“我也去解个手。” 实际上,那个地方离他们挖的土坑已经不远了,面包车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但是这一段没有路,长满荒草,坑坑洼洼,走得很费劲。 到了树林前,两个人跳下车,把死沉的宫本忍拖下来,抬着他朝树林里走了一段路,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离那个土坑还有几十米。 他俩浑身就像散了架,坐在地上喘息。中间隔着高大的宫本忍。 过了一会儿,贾三缓过来一点了,他站起来说:“等我一下,我去把铁锹拿过来。”说完,他摇摇晃晃地朝远处的车走去。 只剩下白沙和那具尸体了。 风大了起来。 白沙也站起来,心虚地离开那具尸体,走到了那个埋尸的土坑前,朝里看了看。黑洞洞的土坑,就像地狱的入口。 返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飘动。弯下腰,眯起眼睛仔细看,是宫本忍的头发。他的头发挺长,被风吹得舞动起来。 他打个冷战,警觉地停在了离尸体很远的地方,不敢走过去了。 贾三跑过来的时候,发现了白沙和宫本忍的距离发生了变化,他笑了,他的笑在黑夜的风中令人不寒而栗:“你胆子挺小啊。” “不是,刚才他的头发在动……” 贾三抬起腿朝宫本忍的脑袋狠狠踢了一下,好像踢在了一块石头上:“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怕,是他的头发……” 贾三把铁锹插在土坑旁,走回来,说:“抬吧。” 白沙走到尸体前,伸手抓脚脖子。 贾三说:“这家伙的脚脖子太粗,你抓不住。你去抬手。”——后来白沙才知道贾三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他绕到尸体的头上,抓起尸体的两只手腕子。这恶人的手腕子跟平常人的脚腕子一般粗。 两个人拼命往起拽,尸体刚刚离开地面,“扑通”一声又滑落下去。刚才,两个人把宫本忍从树林外抬到树林内,力气都用完了。 他们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 白沙的手“突突突”地抖,那是体力严重透支的结果。 风一阵阵吹过来,树叶“呼啦啦”响。贾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白沙突然说:“把他分解了吧?” 贾三隔着宫本忍高大的尸体看过来:“嗯?” “你不是有刀子吗?” “骨头弄不断。” “那就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多此一举。” 白沙掏出烟,要点,贾三制止了他:“烟头太显眼了。” 白沙就把烟放进了口袋。 “哎,你说,人的脑袋有多重?”他问贾三。 “我想,没人称过。” “也是,肯定没人称过。” 这次,他们歇了好长时间,终于把宫本忍的尸体抬起来,趔趔趄趄地抬到了刚刚挖好的坟坑前。贾三说:“我喊一二,我们一起扔。” “好……” “一二——” 就在这时,白沙明显感到宫本忍的两只手慢慢用了力,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子!他惊骇地低头看了看宫本忍的脸,头发“刷”一下就竖了起来——夜色昏暗,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阴冷的眼珠子! “扔!”贾三一边喊一边用力一甩,把宫本忍的腿扔了下去。 而宫本忍死死抓着白沙,一下把他拽了进去!他是脸朝下摔下去的,眼前“轰隆”一黑,睁开眼时已经在深深的坟坑里了,嘴里摔得都是血。潮湿的土腥气从四面渗出来,那是坟墓的味道。 白沙吃力地翻过身子,一张黑糊糊的脸已经近近地贴在了他眼前。白沙定定地看着这张脸,眼泪“哗哗”流下来,那是恐惧、绝望、委屈、悔恨、愤怒、悲伤、求饶…… 宫本忍说话了,他的声音像鬼一样:“听说,这个地点是你选的?” “……” “你的耳朵真灵啊,我趴在车上实在不舒服,翻了个身,就被你听见了。” “……” “你想知道我的脑袋有多重,是吗?是十四斤半。你的呢?” “……” 现在,白沙明白了,宫本忍和贾三在合伙玩他。 宫本忍用蒲扇一样的大手替白沙擦了擦眼泪,站起来。 白沙受惊地抖了一下,说:“宫哥,求求你,不要活埋我!”他的声音像风中颤抖的蛛丝。 宫本忍摇摇头:“不,我是种了你,就像种萝卜。明年,说不准这里又长出一个白沙,那多好玩啊。” 这时候,贾三在上面喊道:“宫本忍,快上来吧。” 宫本忍朝上看看,又低下头,小声说:“别怕,贾三会和你在一起的……” 说完,他纵身一跃,双臂搭住坟坑的边沿,要爬上去了。白沙嚎叫一声,抱住宫本忍的腿,张开血糊糊的嘴,狠狠咬上去。 一块肉被生生咬了下来,隔着布,那块肉掉在了裤子里。 宫本忍连叫都没叫,只是用力一蹬腿,就把白沙踹倒了。 他麻利地攀上了地面。 白沙一边往起爬一边号啕大哭:“贾三啊,他要杀你!你救我啊!……” 他话音未落,贾三就从天而降。 他也是脑袋朝下掉下来的,“轰隆”一声,重重砸在了白沙的身上。白沙被压倒在土坑里,贾三摞在他的身上。 这时,白沙已经近乎崩溃,他惊骇地大叫着,手乱抓乱挠,脚乱踢乱踹。 土块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白沙讲到这里,我盯住了他的眼睛:“这么说,你……死了?” 突然,帐篷门口闪出一个人,正是宫本忍!他根本没睡觉! 白沙也被吓了一跳,竟然一下爬到了我的背后。 我死死盯着宫本忍。 他一步步走进来,说:“接下来要轮到我讲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黑吃黑 宫本忍在我旁边坐下来,对白沙说:“我的患难兄弟,你怎么这么怕我啊!既然你已经说出了实情,那我接着讲吧,来,你坐到前排来,一起听。” 接着,他真的讲起来—— 贾三并没有真的用撬杠砸宫本忍,他在演戏,砸在了座位上。 不过,宫本忍并没有放过他。 宫本忍把土坑填平之后,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扔了一些荒草,然后,坐在上面,撕下裤腿,摸了摸那块缺失的伤口,用撕下的裤腿把它紧紧包扎了。 地面下似乎在微微地拱动,也许他们还在土里挣扎…… 接着,他站起来,捡起刚才从白沙身上夺下的背包,准备离开。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拉开背包的拉锁,伸手朝里摸了摸。 他愣住了。 里面都是石块! 他忽然想起来,他埋土的时候,白沙曾在下面大喊大叫,好像在说:“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他并没有多想,快速地填土,很快就听不到他叫喊了。 昨夜,三个人逃出来之后,这个背包一直由白沙背着。宫本忍万万没想到,白沙竟然偷梁换柱了! 他是什么时间干的?他把金子藏在哪儿了? 宫本忍疯了一样抓起铁锹,飞快地挖土,他要把白沙挖出来!尽管白沙肯定已经憋死了,他还是要挖出来看一看,万一他能缓过来呢,这是他惟一的希望了! 这恶人的体力超人。 很快,他就挖到了一个人。他像拔萝卜一样把这个人从土里拔出来,一只手打开打火机,另一只手扑打掉这个人脸上的土——是贾三。 贾三整个脑袋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充血的双眼圆睁,像两个鲜红的枣。 宫本忍把他扔到一旁,继续挖掘,而且加了速。他又朝下挖了很深,复原了刚才那个坑,竟然没见到白沙的尸体! 这个恶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怖——难道白沙遁土走了? 他停下手,愣了一会儿,爬出来,呆呆地坐在了草地上,凝视这个黑洞洞的深坑。 风停了,树林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令人不安。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终于站起来,快步来到树林外,钻进了面包车——他要看看那些金子在没在车里。 他把车里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 他又回到树林里,走到坟坑前,拿起铁锹填土。他至少要把贾三埋了。 有个毛瑟瑟的活物突然从树上飞下来,撞到了他的额角上。他一惊,抬头看了看,远处好像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正踉踉跄跄地朝前走…… 他扔下铁锹,起身就追。等他跑过去,那黑影已经不见了。 树林里充满了诡异之气。 他没有逃跑,再一次走回来继续填坑。最后,他把铁锹也埋在了土里…… 风停了,树林里很静,只有一种鸟在叫,叫声极其古怪:“啊!…啊!…啊!…”他怀疑就是刚才那种毛瑟瑟的活物。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那台面包车。 现在,他只剩下了这台车了。 正当他要钻进去的时候,却猛地停住了——里面有人。 透过风挡玻璃,宫本忍看见那个人直挺挺地坐在驾驶座上,满脑袋的青筋鼓暴,血红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定定地看着前方。 是白沙。 这是白沙的车! 宫本忍后退几步,撒腿就跑。 那只毛瑟瑟的活物“呼啦啦”地追上来,不过它没有追上宫本忍。宫本忍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像一头豹子。 他一直跑到山路上,终于跑不动了,放慢脚步,朝小镇方向走去。 迎面开来一辆车。 车灯晃眼,宫本忍用胳膊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脸——今晚,他至少杀了一个人,这时候,他不想撞见任何人。假如树林里的尸体被发现,那么,任何一个在这里看见他的人都可能成为人证。 车开到宫本忍近前的时候,宫本忍忽然感到不对头,因为它突然加大了油门! 宫本忍猛地放下胳膊——眼前正是白沙的面包车!就在他愣怔的一瞬间,面包车一下撞过来!他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然后“扑通”一声摔在乱石上。 车停了。 宫本忍静静地躺在雪亮的车灯前。 面包车的风挡玻璃被撞碎,里面的人暴露出来——他的身上沾满了土,额头青筋暴鼓,双眼血红。 他定定地盯着地上的宫本忍,足足有十分钟,终于驾驶面包车,朝更黑暗的远方开去。 我问宫本忍:“你死了?” 宫本忍看了看白沙,伸了一下手:“该他讲了。” 白沙低下了头。 宫本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让你讲。” 白沙就很不情愿地说起来—— 应该说,白沙是三个人中最狡猾的。 他之所以把金子换成了石块,是为自己留下一棵救命草。如果,宫本忍和贾三有什么猫腻,他可以亮出这个底牌。 只有他知道金子藏在哪儿了。 可是,宫本忍丧心病狂,连听都不听,就把他埋了。 不过他还留下了第二棵救命草—— 白天,他和贾三挖坟坑的时候,他把贾三支回去,然后,他在那个坟坑里又挖出了一条地洞,洞口离坟坑大约十几米远。离开时,他把那个洞口用树枝遮上了。 宫本忍活埋他和贾三的时候,土块“噼里啪啦”落下来,贾三已经神经错乱。而白沙虽然惊恐万分,却保持着清醒,伸手在四周摸了摸,很快就摸到了那个地洞口,一边扒土一边朝里钻…… 他恨死了宫本忍,恨不能爬出去一刀捅死他。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他拿刀子也不是宫本忍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 宫本忍身高1.9米,体重200斤,身手偏偏十分敏捷。 白沙回到了自己的面包车上。 他恨不能吓死宫本忍。 可是,宫本忍没有被吓死,也没有被吓昏,他跑了。 接着,白沙开车在荒草乱石中绕到了宫本忍的前面。白天,他在山上转了好几圈,比宫本忍更熟悉那里的地形…… 白沙撞死宫本忍之后,惊惶地奔向小镇。实际上,那些金子就藏在租来的平房里。 他一个人驾车下山,心里恐惧极了。他时不时朝后面的座位看一看,有几次面包车差点冲下山路旁的沟壑。 他总想到,宫本忍脸朝下趴在车上的样子。这个庞然大物演得太像了,像得令人感到恐怖。他总觉得,宫本忍还在这个车里,他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现在,他真死了吗? 他是不是在表演? 他能不能像狗一样,闻到土腥气,慢慢活过来? 进了小镇之后,天快亮了。此时最黑暗。 白沙不那么害怕了,他开始激动,心“怦怦”乱蹦。 他回到那个租来的房子里,从天花板上取下那袋金子,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扎到床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夜,他经历了多少次生生死死,脑子乱极了。他必须睡一会儿,天亮之后再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他醒来时,感觉睡了很久,天却没有亮,四周一片漆黑。他爬起身,摸索着开灯,却感到脖子被绳子勒着。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现在,太阳在我们的正上方。” “宫本忍!”他惊叫了一声。 “我用棉被把窗子挡得严严实实,遮光又隔音,没人能听见你的呼叫声。这个黑房子就是你的坟,喜欢吗?” 我看了看白沙:“你又死了?” 白沙说:“后来,他把我放开了。” 宫本忍说:“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我缺个司机。” 我说:“你们的面包车呢?” 宫本忍说:“当时我真该听白沙的话,不该去取钱……” 两个人打算逃到新疆去。 他们路过宁夏一个小县城的时候,走进了一个小饭馆吃羊肉面,旁边有个自动取款机,宫本忍怕身上带的现金不够用,于是去取钱。 当时,白沙阻止过他,他说,只要宫本忍一取钱,就会暴露行踪。 宫本忍根本不信。 结果,第二天,警车就在背后出现了。 两个人开着面包车疯狂逃窜。 半个多钟头之后,前面也出现了警察,并且设置了路障。两旁刚好是个废弃的化肥厂,他们扔掉面包车,冲下公路,穿过那片废墟,跑进了荒原中…… 那次,他们侥幸逃脱了。 接着,两个人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了库尔勒。 他们不能住店,睡进了城外一户果农的柴垛。天亮之后,他们抢了两辆摩托车,打算去西藏。 白沙说西藏太远了,他提议去罗布泊。 宫本忍不知道罗布泊是什么地方,不过他同意了,只因为白沙说了一句话——罗布泊没有警察。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加油站,买了4桶汽油,分别挂在两个摩托车上,又买了些食物和水,真的驶进了茫茫荒漠…… 他们是两个抢劫犯,杀人犯。 白沙之所以对我坦白这些事,是希望获得我的帮助,和他一起干掉宫本忍这个恶魔。没想到,我们的谈话被宫本忍听到了。 既然彻底摊了牌,那么,我和季风、浆汁儿也危险了。 我突然说:“我要给你们看个重要东西。” 说完,我站起身就朝外走。没想到,宫本忍根本不上当,他敏捷地抓住了我,我伸手去掏电击器,他没给我机会,一个跟头把我掀翻在地,然后死死按住了我的两只手。 他对白沙说:“帮忙!” 白沙不敢违抗,蹲下来按住了我。他不用权衡形势,我肯定不是宫本忍的对手,就算加上他,加上季风,加上浆汁儿。 宫本忍从我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电击器,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说:“大哥,你竟然有凶器!”然后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解下我的腰带,把我的双手捆上了。我的腰带是那种编织腰带,很软。 我突然大喊起来:“季风!你俩快跑!” 我听见季风喊了一声:“怎么了!” 她们竟然朝帐篷跑过来了! 宫本忍一个箭步就窜出去了。 我听见了季风和浆汁儿的尖叫,我听到了打斗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对白沙说:“你赶快放开我。” 白沙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 我说:“你帮他,我们都得死!你帮我,我们合起来,还有可能弄死他!你想不清楚吗!” 他紧张地朝外看了看,依然犹豫着。 我把背后的双手伸向他:“快快快!一会儿就没机会了!” 他突然说:“不,我帮你们,我们都得死。我帮他,也许他会放我一条生路。” 我吐了一口气:“你脑袋被门框挤了吗?他会放过你?” 这时候,宫本忍推着季风和浆汁儿走进了帐篷。她们都被绳子捆着, 浆汁儿的嘴角流血了。宫本忍的脸上也出了血,不知道是季风还是浆汁儿抓的。 我看了她们一眼,充满了愧疚。 宫本忍让两个女孩坐在睡袋上,然后他在她们中间坐下来,对我说:“我在你们的车座下,翻到了毒品。你们的爱好挺广泛哪。” 他说的肯定是碧碧那辆车。 我没说话。 他转头看了看季风,又看了看浆汁儿,笑了。季风和浆汁儿都把脸转向了旁边。 他很开心地笑了:“我说过,我要睡在你俩中间的。” 没人说话。 宫本忍摸了摸浆汁儿的脸蛋,说:“我说我喜欢丰满的,那其实是假话。我对女孩总是说谎,习惯了。不过,也不能说是假话,我只是更喜欢娇小型的。” 说到这儿,他凑近季风的头发,贪婪地闻了闻,继续说:“你们不用担心被****,白沙只是我的狗,他不够资格。” 我的肺都要被气炸了,但是我没有轻举妄动。 浆汁儿说话了,她把下巴朝季风扬了扬,说:“你不要碰她,我跟你。” 宫本忍摇了摇头:“你不要想着独占一个老公。在这种地方,什么东西都要共享的!” 他一边说一边去脱季风的针织衫,季风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滚开。” 宫本忍说:“配合,不要逼我动粗。” 我突然说:“你会后悔的。” 宫本忍看了看我,说:“为什么呢?” 我说:“你该问问我,她们的老公是谁。” 宫本忍说:“哦?我很感兴趣哦!” 我说:“罗布泊有一种类人,他们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她们的老公都是类人。”为了更逼真,我特意更正了一下:“噢,不对,其中一个只是男朋友。不管是老公还是男朋友,如果你敢胡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你想死在罗布泊吗?” 宫本忍笑起来:“哈哈,人类……类人……周先生你真会编故事!”接着,他凑近了我的脸,低声说:“告诉你,我连鬼都不怕,还怕你说的什么类人?” 说完,他猛地一下就把季风的针织衫扯下来。 季风尖叫了一声。 宫本忍突然停手了,他的眼睛朝外看去。我预感到了什么,也朝外看去——令狐山和另一个类人出现在了帐篷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宫本忍。 浆汁儿叫出来:“宝珠!” 第一百三十章:硬碰硬 这时候我才知道,站在令狐山旁边的类人就是宝珠。 他方脸,大眼睛,比令狐山矮半头,不如令狐山帅。 令狐山盯着宫本忍,终于说话了:“你出来。” 宫本忍笑了:“没想到,你们人不少哇。” 令狐山说:“我们不是人。你出来,出来之前麻烦把她的衣服穿好。” 宫本忍慢慢站起来,朝帐篷外走去。 帐篷里的四双眼睛都盯着他们。 令狐山和宝珠一步步后退,给他让开了道。 宫本忍出去了,他们三个人不在我们的视野内。 突然,打斗声就传了进来,似乎有人被摔在了沙子上,接着,我听见了三个男人的吼叫声。 白沙站起来就朝外冲。 我说:“你干什么去!” 他说:“我帮忙!” 我不知道他是帮宫本忍,还是帮令狐山和宝珠。 我、季风、浆汁儿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过了四五分钟,打斗声停止了。安静了一阵子,令狐山和宝珠出现在了帐篷门口,白沙走了进来。 看来,他在关键时刻选对了阵营。 白沙为我解开了手上的腰带,然后,他又去给季风和浆汁儿松绑了。我想尽快系上腰带,可是,两只手偏偏不好使,总是穿不过那几个裤袢,狼狈极了。 浆汁儿故作亲热地说:“宝珠啊,谢天谢地你来了!不然我们可就倒霉了!” 宝珠只是揉着自己的拳头,没说什么。 季风小声说:“令狐山,谢谢你。” 令狐山淡淡地说:“我应该做的。” 我轻轻拍了拍令狐山的肩,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走出去了。 白沙跟我走出来。 我看见宫本忍侧身躺在沙子上,两只眼睛眯缝着,好像在看沙面平不平。 他至死都没有掏出那个电击器。 我把电击器从他的口袋搜出来,装进了我的口袋。 然后,我在宫本忍尸体旁坐下来。令狐山和宝珠是类人,他们要杀死我们,后来又放了我们,现在又救了我们……我也不知道他们算是敌人还是朋友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和季风、浆汁儿究竟算什么关系,让他们谈吧。 白沙也在我旁边坐下来。 他说:“周先生,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我说:“只能说你识时务,但不是俊杰。” 他说:“让我加入你们吧,重活都交给我。” 我说:“你是个杀人犯。” 他说:“我没杀死他啊!再说,他又不是个好人。” 我说:“你就是个好人吗?” 他说:“我保证,从今往后做个好人。您看我行动。” 我没说话。 他观察着我的脸色,突然说:“谢谢,谢谢周大哥宽宏大量!” 然后,他指了指宫本忍:“我去埋了他。” 他站起来,刚刚接近宫本忍,似乎想起了什么,趴在了地上,看宫本忍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周先生,您说他死了吗?” 我说:“死了。” 这小子一年挨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又趴在宫本忍的胸前听了听,说:“他的心脏好像还在跳啊……” 我凑过去听了听,说:“你出现幻觉了吗?埋了。” 他又把手伸到宫本忍的鼻子前,足足等了5分钟,这才说:“嗯,这回应该是死了。我把他埋在哪儿?” 我说:“越远越好。” 白沙弯腰去拖宫本忍,费了半天劲儿,仅仅拖出了两三米。他看着我,满脸苦相。 我站起来,和他一人抓住尸体一只手,拖向远处。这家伙真的太结实了,我们中间歇了几次,才把他拖到100米开外的地方。 白沙跑回去拿来两把工兵铲,我们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坟坑,把尸体埋了。 当我和白沙回到帐篷里的时候,他们4个人还在说话。只有宝珠沉默着。 我对令狐山和宝珠说:“我给你们弄点吃的吧?” 令狐山说:“不用了,我们要走了。” 宝珠突然说:“浆汁儿得跟我走。” 大家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大声喊起来:“为什么!” 宝珠说:“你是我的人。” 浆汁儿的口气软下来:“宝珠,我不喜欢你们那个地方,我要回家。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宝珠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你必须跟我走。” 我把手伸进了口袋,攥紧了那个电击器。 浆汁儿说:“我要是不跟你回去呢?” 宝珠说:“那你就得死。” 我站在了宝珠和浆汁儿之间,说:“你想杀她?她身上有类人的血统,你是不可以杀的,不然就破坏了你们的规矩。我父亲想杀我,结果他就被你们干掉了。” 宝珠固执地说:“我不管那么多。要么她跟我走,要么她就得死。” 我突然掏出了电击器,对准了他:“那你来吧!” 宝珠和令狐山看到了我手上的电击器,同时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此时此刻我必须要保护浆汁儿。 毫无疑问,人类和类人的一场决战不可避免了。 白沙看看我,又看看令狐山和宝珠,最终他站在了他们两个人的旁边。 我、季风和浆汁儿被困在帐篷中,根本没有退路。 宝珠看清了电击器之后,一步步朝我走上来:“那你们都去死吧!”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白沙,令狐山,宝珠转头看去,都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湖的真实性 来人了。 两个。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衣服破旧,双眼炯炯有神。 一个女孩,相貌中等,梳着马尾巴,穿一件紧身红t恤,很鲜艳。 他们满身尘土,看来走了很远的路。 他们正是那个捡破烂的,他挟持了米穗子,刚从吴城来。 我们8个人的关系颇为复杂,我梳理一下—— 那个捡破烂的是宝珠的父亲。 白沙认识他,他曾经绑架过白沙。 米穗子和白沙当然认识。 米穗子惊讶地叫起来:“白沙!你怎么在这儿?” 白沙直直地盯着宝珠的爸爸,说:“我是来旅行的……” 米穗子说:“你快救我!”说完她就朝白沙跑过来,却被捡破烂的拽住了。 白沙只是看着,没有动。 捡破烂的看了看白沙,笑了:“很不好意思,我拿走了你太多东西……不过,在内心里,我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白沙竟然笑了笑,说:“你尽管拿,只要你留下我这条命。” 米穗子一下就绝望了,大骂起来:“窝囊废!” 白沙并不理她,依然看着那个捡破烂的。 宝珠说:“爸,她是谁呀?” 捡破烂的说:“宝珠,她是我给你带回来的女朋友!来,你们认识一下。” 宝珠走过去,扳起米穗子的下巴,认真端详。 捡破烂的笑眯眯地问:“中意吗?” 宝珠憨憨地说:“中意。”然后,他柔和地对米穗子说:“我叫宝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说话了:“你们这是抢亲?” 捡破烂的说:“我只是给两个年轻人创造个相处的机会,如果这个女孩实在不同意,我会把她送回去。” 季风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被我挡住了。 捡破烂的对宝珠说:“你把她带回去吧。” 宝珠说:“你呢?” 捡破烂的说:“我去14号墓,找老冀。” 宝珠说:“老冀被他们杀了!” 捡破烂的大惊:“被杀了?” 宝珠竟然笑了:“哈哈,爸,你出不去了,跟我回家吧。” 捡破烂的看了看我,冷冰冰地问:“谁杀的?” 我非常平静地说:“那个人已经死在太阳墓底下了。” 捡破烂的说:“你们给自己掘了个坟墓。” 我说:“我想不通,你带着这个女孩是怎么来的呢?” 捡破烂的说:“任何一个城市都有个特殊地点,只要有人经过,就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迷魂地。懂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对宝珠说:“得了,我也不想在外面折腾了,走,回家!” 然后,他看了看米穗子,叹了口气:“看来你肯定回不了吴城了,跟我儿子安心过日子吧。” 米穗子看了看白沙,带着哭腔说:“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告诉我爸妈,我还活着!这件事儿能做到吗?” 白沙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 宝珠回头看了浆汁儿一眼,然后,走过去挽住米穗子的胳膊,说:“走吧,我带你玩儿去。” 米穗子很不情愿地跟着宝珠走了,宝珠一边走一边温柔地跟她说着什么。她一步三回头,看白沙。白沙始终不跟她对视,他一直盯着那个捡破烂的。 令狐山没有再看季风,他跟在宝珠和米穗子的后面,也走了。 他们绕过湖,很快就被草丛挡住了。 我、季风、浆汁儿,木木地站着,都没说话。 我为外面的世界担忧起来——到底有多少类人混进了我们当中!他们要么在城市地下,要么在社会底层…… 微风吹过来,湖边的水荡漾起来。 浆汁儿冷笑了一下,说:“他要的不是我,他要的只是个女人。” 她说的是宝珠。 我转头看了看白沙:“这女孩是你女朋友?” 白沙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想驱赶刚才的记忆,然后,他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说:“不是,她只是我的邻居。” 从米穗子的神态看,她就是白沙的女朋友,只是因为在危难关头,白沙不敢挺身而出,所以,他没脸对我承认这种关系。 浆汁儿看了看我,说:“我们就这么让他们把一个女孩带走了?” 我说:“我一个男的,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三个类人。我首先要保护好你们俩。等我们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回来救她。” 我没把白沙算成男人,他好像并不介意。 在我眼里,他不但不算男人,而且只要打起来,他很可能临场叛变,成为那三个类人的帮手。 我突然想起了他和宫本忍抢来的那些金子,于是说:“你们那些金子呢?” 白沙愣了愣,说:“在……” 浆汁儿说:“什么金子?” 我说:“他和宫本忍抢了金店。” 浆汁儿打量了一下白沙:“没看出来,江湖大盗啊!” 我盯着白沙,继续问:“在哪儿?” 白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并不情愿交出来:“在那儿放着啊……” 我说:“你不要想着宫本忍死了,那些金子就归你一个人了,不可能的。” 白沙立刻说:“没问题,见面分一半。” 我摇摇头:“那也不可能。” 白沙说:“那么,你六我四呢?” 我说:“还是不可能。” 白沙看了看季风和浆汁儿,说:“她们也要分?那好吧,我们分成四份,一人一份。” 我说:“我们不和你分。” 白沙的眼神有点冷了:“周先生,你想独吞?” 我说:“出去之后,我把它们交给公安局。” 白沙急了:“足足有8公斤啊!” 我说:“那我问你,你和宫本忍抢劫之前,它们在金店里摆着,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白沙有点气急败坏了:“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拿给你。” 说完,他就去了帐篷里,很快就拎着那个牛仔背包出来了,朝我面前重重地一放,说:“你还要清点吗?” 我拉开背包的拉链,朝里看了看,然后说:“你们这次抢劫,是不是差点送命?” 白沙说:“我已经摸到阎王爷的鼻毛了。” 我说:“就为了这些石块?” 白沙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说:“你自己看。” 他赶紧朝背包里看了看——里面都是石块。 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我观察着他。 他蹲下去,低低地说:“竟然被那个宫本忍掉包了……” 我说:“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掉包的?” 他低下头去,抓着头发想了好半天才说:“肯定不是在路上。” 我说:“为什么?” 他说:“他傻吗?这个鬼地方连棵树都没有,如果他把金子埋在半路上,以后怎么找?” 我说:“你的意思是,他在湖边住下之后掉的包?” 白沙四下看了看,说:“应该是。” 我也四下看了看,说:“沙漠这么大,他随便埋在哪儿我们都找不到。” 他说:“这个人太坏了,死了都不让我们发财。” 我说:“你去找出来。” 他说:“我上哪儿找去!”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兄弟,这里是罗布泊,8公斤金子换不来一片面包。你认真考虑一下,要么交出金子,我们把你当成团队的一员,生死与共;要么你藏着金子,慢慢饿死。” 他看了看我,说:“你又在怀疑我?” 我说:“白沙,你知道吗?每个人临死的时候,魔鬼和天使都会在他的床头下棋,他做的每一件好事,都会成为天使手中的王牌;而他做的每一件坏事,都会成为魔鬼手中的王牌。” 白沙说:“你不要对我传教。” 我说:“那好吧,昨天后半夜我看见你了。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他说:“大哥,我那是去拉屎了!” 我说:“既然你这么顽固,我只能赶你走了。” 接着,我和他久久对视。 终于,他站起来,嘀咕了一句:“英雄和傻x只差一步。”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了那片芦苇。 我说:“接下来,我们这辆车责任重大了。”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装着赃物,还有毒品。” 季风说:“也许,这些东西会害了我们……” 我看了看她:“嗯?” 季风说:“总之我们小心点吧。” 过了会儿,白沙拎着一个编织袋走过来,里面都是金灿灿的黄金首饰。 我们的营地里多了个人——白沙。 季风和浆汁儿都不喜欢他,没人跟他说话。我们没有驱逐他已经不错了。 白沙知道我们厌恶他,他也识趣,一个人去帐篷里睡觉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声响烦着我们。他巴不得在我们眼中不存在。 太阳迅速毒辣起来,我和季风、浆汁儿退回帐篷里,看湖。 令狐山和宝珠出现过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浆汁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时候?” 浆汁儿说:“那个恶魔要害我和季风的时候。” 我说:“我忘了。” 浆汁儿盯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说:“你说,我和季风的老公都是类人,然后你又补充了一句,说其中一个只是男朋友……你什么意思?” 她又开始找事儿了。 我说:“较这个真有什么必要啊,当时我只是想吓住他。” 浆汁儿说:“不!很重要!在你看来,我已经是宝珠的老婆了,对吗?” 我说:“我措辞不当,我道歉。” 浆汁儿说:“我知道,不就因为我跟他同居了吗!那是我情愿的?那是被强迫!” 季风看了看浆汁儿,直接捅破了窗户纸:“浆汁儿,当时周老大很担心你,我就对他讲了你在古墓里的情况,我告诉他,你挺委屈的,但是生命没什么危险。如果你觉得我不该说,那我也向你道歉。” 浆汁儿瞥了季风一眼,又问我:“季风也跟令狐山同居了,为什么在你眼里,他就是令狐山的女朋友呢?奇怪!” 季风继续看湖,并没有辩解什么。 我笑了,对浆汁儿说:“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说‘其中一个只是男朋友’,指的是令狐山而不是宝珠呢?” 浆汁儿说:“切,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啊。” 我说:“没错儿,我就是想说,令狐山是季风的男朋友。因为——在罗布泊,我才是你的男朋友。” 浆汁儿瞪着眼睛看我,半天才说:“大叔,你自作多情了啊。” 我说:“好吧……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慢慢认识自己。” 不管浆汁儿嘴上怎么说,我能感觉到,她变得开心起来。 季风问我:“碧碧怎么没有消息了?” 我说:“他可能已经回中国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着,等。” 浆汁儿突然说:“我还是认为这个湖是移动的!你们再看看,湖边的地势又变化了!” 我和季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她继续说:“昨天早上,左边的地势高,今天早上那里变平了,右边的地势却变高了。现在你们再看——两边都变高了!” 我观察了一下,果然。 浆汁儿又说:“而且,我感觉沙子的颜色也不一样……” 我一直怀疑这个湖的真实性。 罗布泊是举世闻名的无人区,不存在任何一种生物,怎么就凭空冒出了一个3平方公里的淡水湖? 如果说它不存在,我们却喝了它的水,甚至还捕到过一条鱼。 如果说它存在,它四周的地理环境为什么在不停变化? 如果说它在移动,为什么我们一直驻扎在它旁边? 季风说了一句话,让我真正感到了不寒而栗,她说:“说不定,这个湖只是一张画……” 第一百三十二章:身边一颗险恶的炸弹 一张画! 炎炎烈日,万里黄沙,地上丢着一张画,很像是哪个小孩用蜡笔画的。那是一张普通的图画纸,挺厚的,不怎么白,有不规则的纹络。小孩在纸上画了个湖,又在湖边画了很多草,笔法粗糙,颜色幼稚。 这张画不知道被丢弃在罗布泊多少年了,风一阵阵吹过来,它偶尔飘飞,偶尔落在沙子上停歇…… 我们就像附在画上的细菌,随着它不停地移动。 我嘴上说:“我们在湖里游过泳,它还淹死过老丁,怎么可能是张画呢。” 浆汁儿也说:“不管它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的,看着它,至少不让我那么绝望。” 我说:“我刚才还净化了一桶水,现在就能喝了。中午了,我们吃点东西吧。” 季风说:“叫他吗?” 她说的是白沙。 我说:“让他睡吧,等他醒了再吃。” 吃过午餐,我对季风和浆汁儿说:“你们睡会儿。” 季风说:“你呢?” 我说:“我不困,我在帐篷外给你们弹吉他唱歌。” 季风说:“你是想给我们放哨吧?” 我朝白沙那个帐篷看了看,安静无声,我低低地说:“现在,我必须提防他。他想拿到那些金子,只要有机会,他可能把我们全都杀死。” 季风说:“周老大,你太心急了,你不该提金子的事儿,应该让他拿着,等到走出罗布泊之后再摊牌。” 我说:“为了吃的,他也可能动杀心。现在,资源就是命。” 季风说:“你昨天晚上好像一夜都没睡。你睡吧,我放哨。” 浆汁儿说:“我们为什么在身边埋一颗炸弹啊?把他赶走就完了!” 我说:“只要离开我们,他肯定死。好歹也是一条命,你狠得下心吗?” 浆汁儿说:“都这时候了,谁还管得了谁啊!” 我对季风说:“你们先休息,等会儿你们起来我再睡。” 季风说:“好吧,我们睡半个钟头。” 季风和浆汁儿走进了帐篷,我拿着吉他和望远镜,在帐篷门口坐下来——我后来才知道,孟小帅离开布布他们的时候,带上了布布的夜视望远镜,现在,它在我的手上。 我弹着吉他轻轻唱起来:“在那片温带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毡房离我最近,算是遥远的邻居。我喂过她的枣红马,她缝过我的军大衣,很好的天气。我和她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我和她在一起只是默默相依,据说这样的爱情天长地久,没有悲剧。后来吧,我回到了城市,四处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旧日情人,如今又是谁的邻居?那片天肯定还蓝,那片草肯定还绿,可是我把浪漫丢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声丢在了哪里……” 我们在荒漠上,没有任何出路,一个男人却在弹吉他唱歌,显得很傻很傻很傻。 我只是想制造点轻松和浪漫,为了让两个女孩感受到希望。 唱了一会儿,我约莫着她们睡着了,轻轻把吉他靠在帐篷上,然后站起来,拿着望远镜,离开帐篷,走到高处,朝远方眺望。 忽高忽低的沙漠,湛蓝如洗的天空。不见人迹。 世界在无数个地平线之外,那里的人们在忙碌着,上班,下班,吃饭,上网,恋爱,谈生意,开新闻发布会……他们把我们忘了吗? 我们还活着! 忽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天上有个黑影在飞! 飞机! 我看到了飞机! 它在很远的地方,正在从北朝南飞来! 既然有飞机飞过,那就说明它和我们在同一个空间! 怎么办? 我立即冲回营地,把布布那辆车的两个反光镜踹掉了,然后把它们摆在沙漠上,让镜面朝上,希望飞机上的人能看到折射光。 接着,我又举起望远镜朝它看。 太远了,在望远镜中,它就像蚂蚁那么大,虚虚的。 看了一会儿,我又迷惑了,那是飞机吗? 如果是客机,尾部却没有长长的飞机拉烟;如果是直升机,尾部却没有翘起来的尾巴。 那是一只飞鸟吗?却没有翅膀…… 这个飞行物直挺挺的,移动速度却很快。 飞着飞着,它不见了。 我的胳膊麻了,把望远镜放下来,再看天上,只有几丝白云。我还不死心,又举起望远镜,慢慢转动,寻找那个飞行物的影子…… 望远镜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近在咫尺,就在我眼前盯着我! 是白沙。 他的眼神充满了阴谋和仇恨。 我轻微地哆嗦了一下,立刻放下了望远镜。 白沙“刷”一下退到了半公里之外,只是个人形,看不清任何表情了。 他从帐篷里走出来了。 我又举起望远镜看他。 虽然我和他离得很远,但是他能看见我举着望远镜,他转过身去,又钻进了自己的帐篷。 我赶紧踩着沙子,快步朝回走,回到湖边,坐在了路虎车下的阴凉里。 季风和浆汁儿还在睡着。 我意识到,我时刻都不能再离开这两个女孩了。 我一夜未睡,真的太困了。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两个女孩依然在睡着,我不忍心叫醒她们,靠在车轮上,又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再也没看到那个飞行物。 我放弃了,看湖。 睡意一阵阵袭来。 终于,我的眼皮重重地合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感觉好像有人在我脸前呼吸,猛一激灵,眼睛就睁开了。 白沙正蹲在我面前,端详着我! 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两只手,没有任何凶器,他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说:“你睡会儿吧,我替你站岗。” 他知道我在站岗。看来,他听到了一些我和季风、浆汁儿的对话。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说:“我不困。” 他说:“你都睡着了,还说不困?” 我说:“你看我多长时间了?” 他说:“几分钟吧。” 我说:“你看我干什么?” 他说:“我替你站岗啊。她俩睡着了,你也睡着了,万一有坏人来,那不麻烦了?” 我看着他。 他并不回避,也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把目光移开了,说:“你能跟我说说那些类人的事儿吗?” 我说:“你想干什么?” 他说:“你说呢?” 我说:“你要去救她?” 他说:“是。” 我说:“你刚才怎么装孙子?” 他说:“我那不是装孙子,男人做事,要讲究个策略。你认为,刚才我动手,打得过他们吗?” 我说:“你和米穗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我们都要结婚了,她妈非要个房子,30多万,我买不起,所以才去抢劫。” 我说:“她是吴城人?” 他说:“是的,她和我住同一个小区。” 我说:“我看她很面熟,她是干什么的?” 他说:“她在蓝天宾馆上班。” 我马上想到,我们入住蓝天宾馆的时候,也许见过她。 我没有对白沙说这些,只是说:“我对类人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们看起来跟人类一模一样,但是他们一直在荒野生存,具备一些特殊的能力……” 他说:“特殊的能力?比如说?” 我说:“他们体能超人,可以长时间不呼吸,会钻地。你一个人不可能把你女朋友救出来。” 他说:“我想跟你借个东西。” 我说:“车?” 他摇摇头:“那个电击器。” 我说:“你以为我会借给你吗?” 他说:“会。” 我说:“你拿了电击器,会用它来对付我。” 他说:“你不了解我,我不是那种坏良心的人。” 我说:“你不要幻想了,不可能。现在你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跟我们呆在一起,不要想任何歪门邪道,大家一起等救援。”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那我就回帐篷了。什么时候你相信我了,我再替你站岗吧。” 说完,他朝我们的帐篷里溜了一眼,然后晃晃荡荡地朝他的帐篷走去了。 我一直看着他走进了帐篷,这才把目光收回来。 我的脸上都是汗,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解开衣领,使劲扇。 扇着扇着,我再次迷糊了。 朦朦胧胧中,我听见了一些声音,离我挺远的,好像有车队来了!我甚至听见了很多人在说话,有男有女,叽叽喳喳……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寂静。 我站起来,举起望远镜四下看,光秃秃的沙漠上,不见一辆车,一个人。 难道我刚才做梦了? 我再次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很静。 我等着等着,再次有点迷瞪的时候,又听见了那些声音,离我似乎更近了。我分明听见一个女人在说:“竹子,在这儿拍几个空镜!……” 听声音,这个女人30多岁,像个编导之类的身份。 我再次睁开眼睛,朝四下看,不见一个人影,一片静悄悄。 我发现,只有我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才能听见那些人在说话。我太缺觉了,可能我的意识变得恍惚了?毕竟那是同类的声音,不管是不是做梦,我都要再听到它! 我又闭上了眼睛,去浅度睡眠中寻找那些声音。 很快,我又迷瞪了。 我又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个男的,他说:“……给我一块bp90电池……” 这次,声音离我只有几米远了! 我明知道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本能地睁开了眼睛,顺着梦里的声音看过去,一片平平展展的沙子,连个脚印都没有。 我诧异了。 我清清楚楚地记着几个关键词——竹子。空镜。bp90电池。 我在电视台主持过一年节目,我知道“空镜”,但是我不知道什么“bp90电池”。如果我是在做梦,那么,我只会梦见我了解的一些东西,而绝不会梦见有人说“bp90电池”! 还有,“竹子”很可能是个人名,也许是个摄像师,我根本不认识一个叫“竹子”的人,这个人名为什么在我梦里出现了? 我迷茫地四处张望。 会不会真有一群人来到了我们附近,而我们和他们置身两个平行空间,互相看不见呢? 那么,为什么我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我想起了吴城——我们进入吴城之后,一切都像是真实经历,后来碧碧的车载视频上出现了“回放”画面,我们才知道,对于吴城人来说,我们从未存在过,只是,双方之间偶尔有诡异的交集…… 怎么办? 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激动,我的身体抖起来。 我要找到他们!或者说,让他们找到我们!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了! 我慌乱地拿起了望远镜,四下看,近处,远处,什么都没有。 我放下望远镜,快速思考,忽然想起了口袋里的手机,立刻掏出来,打开了录像软件,朝着四面八方慢慢转动…… 我的天哪——通过那个小小的取景框,我看到了一群陌生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在视频画面中相遇 周志丹写了一篇文章——《罗布泊和复活节岛是相通的》,寄给了台湾一家报馆,然后,他就来到新疆,加入了季风那个团队,进入罗布泊寻找那些求救的旅行者。 实际上,从周志丹他们进入罗布泊之后的第13天,外界就开始了搜寻行动。 新疆的专业救援单位,以及一些志愿者,总共53人,组成了搜寻队伍。其中有向导,武警,通讯人员,司机,测工,医务人员,后勤保障人员,出动大小越野汽车、水罐车、油罐车、物资装备车共15辆,直升机3架…… 搜寻一直在进行,从若羌往西,从敦煌往东,从库木塔格沙漠往北,从库鲁克塔格山往南……罗布泊太大了,做不到地毯式搜寻,问题是,他们不但没看到失踪团队的踪影,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车,以及他们留下的任何痕迹——比如车辙,比如脚印,比如求救信号,比如丢弃的垃圾,比如尸体。 那些人,就像在罗布泊上被蒸发了。 兰城电视台财经频道三个人跟随第4搜寻小队,进行实地报道。 制片人叫逗豆,瘦,但性感。她穿着绿t恤,在沙漠上十分醒目。 记者叫小a,短发,跟男孩似的。 摄像师叫竹子,个子很高,走路不免摇摇晃晃。 自从大家一进入罗布泊,头上就笼罩着某种神秘的恐怖的气氛。两个团队,先后在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他们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每个人都保持着警惕。 搜寻小队的队长叫艾尼江,维族人,一个红脸膛的热心汉子。车队在罗布泊腹地转悠了两天,这天下午,艾尼江让大家在一个低洼处停下来。 单调的沙漠上,摆着一块很独特的三角形石头。搜寻小队以为那是失踪团队留下的某种记号,可是,经过反复观察,怎么都读不出任何信息。 艾尼江眼尖,他看到不远处有个东西,于是跑过去捡起来,竟然是一张古老的羊皮纸,周边很不规则,说不清是什么形状,上面画着一幅画,很像出自幼儿园小朋友之手,他画了一个圆溜溜的湖,在湖边画了很多绿草,还画了一只鸟,麻褐色,画得跟鸭子一样丑。 大家围到了艾尼江身边,开始分析这张画。 看起来,它应该是很久以前画的,已经开始褪色了。 谁把一张画丢在了这个无人区? 难道是那个失踪团队中的某个人画的? 如果是,这张画透露了什么信息? 画画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写上一行字,比如:我们快死了。比如:我们遇到了不明飞行物。比如:我们从余纯顺墓地朝北走了…… 如果它是失踪团队中的某个人画的,那么,也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人已经严重脱水,濒临死亡,他渴望水源,渴望绿洲,他画的其实是他的幻觉,或者说梦想。 第二,他们团队被什么东西劫持了,不能用文字传达信息,只能画画。 如果他们团队真的被什么东西劫持了,那么,这张画到底想告诉营救人员什么呢? 议论了半天,终无结果。 最后,大家都觉得,这张画就是哪个小孩画的,它被大风刮走了,刮到了天上,一直毫无目的地飞,最后飞到了罗布泊…… 随后,大家又回到了那块三角形石头前。 竹子没有参与分析那张画,他正在那块石头上捣鼓着什么。竹子个子最高,有1.85米,他拍采访对象的时候,总是半蹲着。 此时,他正在石头上刻字,已经刻出了:竹子到此…… 逗豆戴着很大的草帽,来到了他旁边。他看见逗豆来了,不好意思地说:“领导,我很……幼稚吧?” 逗豆说:“很好啊,我也想刻呢,就是没地方了。” 竹子停手了,憨笑着说:“你拿我开心。” 逗豆说:“真的,刻完,你把它刻完。” 竹子真的蹲下去,接着刻上了:……一游。 其他人也走过来,开始谈论这块石头。它是不是失踪团队留下的线索呢?如果是,它代表了什么? 从符号学的角度看,三角形给人旋转感,用来表示飘落物,比如在天气预报中,它代表冰雹,增加其警示作用。因此可以说,三边的含义是——从天上飘落的。三角的含义是——危险物。 从天上飘落的危险物? 那是什么? 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逗豆对竹子说:“竹子,在这儿拍几个空镜!” 竹子立刻扛起机器,开始工作了。 这一片沙漠很美很美,它太干净了,透着一种宁静的死亡气息。只有死亡才能带来干净的感觉。 忙了一会儿,竹子换上了一块bp90电池,记者小a出镜了,她要录制最后一段现场报道。 逗豆站在竹子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监督小a的表现。 其他人各忙各的—— 有人在抽烟。 有人用卫星电话与指挥部联络。 有人用望远镜张望。 有人坐在车下的阴影里聊天…… 小a站在镜头前,伶牙俐齿地说道:“各位观众,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在余纯顺墓地以南大约80公里处。罗布泊的搜寻工作已经进行到了第26天,距第一个旅行团队的失踪,已经过去69天,距第二个旅行团队的失踪,也已经过去39天。这是继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失踪33天以来……” 小a突然停住了,朝逗豆吐了下舌头,然后说:“对不起,错了。” 逗豆对竹子说:“再来一条。” 小a继续说道:“这是继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失踪33年以来,又一次震动全国的失踪事件。这次不是个体失踪,而是集体失踪。专家预测,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们搜寻4队有一名志愿者,已经发生严重脱水,被直升机运出了罗布泊,送到乌鲁木齐进行救治。从今天起,营救人员开始陆续撤离。我们的记者跟随第4搜寻小队,也将离开罗布泊……财经频道小a为您报道。” 竹子说:“没问题。” 小a走出镜头,逗豆递给她一瓶水,小a喝了几口,又拿来毛巾擦了擦汗。 逗豆说:“还得补几句话。” 小a说:“补什么?” 逗豆说:“现在的气温。今天是6月29日,罗布泊的气温53度,地表气温80度。” 小a说:“好的。” 然后,逗豆又对竹子说:“竹子,你再拍拍我们的蜡烛和巧克力,都变成液体了,很直观。” 竹子说:“嗯。” 他扛起摄像机,准备接着拍了。 小a正走向镜头前,竹子突然惊叫一声,猛地放下机器,接连后退了几步。 小a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跑到了逗豆身边:“怎么了!” 竹子看着前面空空的沙漠,语无伦次地说:“有人!我看见他了!……” 其他人围上来。 逗豆冷静地问:“哪有人?” 竹子指着正前方,惊骇地说:“就在那儿!” 逗豆说:“你是不是中暑了?先不拍了,你去车上吹吹空调。” 竹子说:“你从摄像机里看!” 他一边说一边把摄像机举起来,自己再不敢看,举给了逗豆。 逗豆凑上前,从寻像器看进去,黑白画面上真的出现了一个脑袋!逗豆的身上一冷,不过她没有躲开,她紧紧地盯住了这个人。 很奇怪,对方举着手机,好像也在拍。他盯着自己的手机,激动地说:“我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这个人看上去40岁左右,穿着纯白t恤,米黄色大裤衩,白袜子,运动鞋。他全身上下都是沙土,就像刚刚走过万里长征。他的脸色黑红,不知道脱了几层皮,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看起来好久没剪过了。 逗豆当然认得,他就是失踪团队的一员——那个作家周德东! 逗豆没有慌乱,她在最珍贵的时间里,问了一句最关键的话:“为什么我们放下摄像机就看不到你了?” 对方依然盯着手上的手机:“我们剩下了三个人!……” 突然,画面就像电视信号受到了干扰,“吱吱啦啦”响起来,转眼就被雪花覆盖了。 逗豆离开了寻像器,看着前面,呆住了。 干干净净的沙子上,没有人,也没有脚印。 周德东也在最珍贵的时间里,传达了最重要的信息——他们剩下了三个人。 他放弃了逗豆的那个问题,没有回答,因为太复杂了,他不可能说清楚,他选择了陈述。实际上,他的陈述也是一种间接回答——表明他不知道答案。 竹子小声问:“领导,你也看到了?” 逗豆点点头。 艾尼江问:“领导,你们到底看到什么了?”一路上,他一直和逗豆互称领导。 逗豆说:“失踪团队中的一员。” 艾尼江十分震惊:“为什么!” 逗豆摇了摇头。 竹子说:“我看见他背后有个湖……” 逗豆说:“你看见湖了?” 竹子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我当时吓了一跳,只顾看他了,所以我不确定……” 逗豆对艾尼江说:“我看见他举着手机,好像在拍什么。我猜测,我们互相只能通过镜头看到对方。” 艾尼江说:“让我来看看!” 逗豆说:“已经看不见了。”接着,她问竹子:“你回放一下,看看录上没?” 竹子举起摄像机,朝前翻了翻,只有小a的画面,她说:“……我们的记者跟随第4搜寻小队,也将离开罗布泊……财经频道小a为您报道……” 竹子对逗豆摇了摇头。 逗豆又对艾尼江说:“领导,您说怎么办?” 艾尼江想都没想,就说:“就算你们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我们也要继续找!” 我举着手机四处寻找,取景框中突然显现出七八个人! 我猛地放下手机,前面空无一人,只有沙子,还有远处的两个帐篷,静静矗立。 我再次举起手机,死死盯住了取景框—— 他们应该是电视台的,沙地上扔着几只影视器材箱,纯黑色,边角包着白色铝合金,上面写着:兰城电视台财经频道。 一个高个男子扛着摄像机,一个短发女孩站在镜头前,正在说:“……专家预测,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从今天起,营救人员开始陆续撤离。我们的记者跟随第4搜寻小队,也将离开罗布泊……财经频道小a为您报道。” 很快,画面变成了雪花。 我傻了,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不敢移动,一直举着手机,对准刚才那群人的方向,等待画面再次出现。 过了半天,画面真的再次出现了! 为什么我能看到他们,他们看不到我?我忽然意识到,我必须出现在他们的镜头里!于是,我举着手机快步走过去,挡在了镜头前。 那个高个男子果然看到了我,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其他人也围上来。 那个穿绿色t恤的女人凑到摄像机前,朝里看。 很显然,她看到了我,我激动地叫起来:“我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呢!” 那个女人问:“为什么我们放下摄像机就看不到你了?” 我回答不了,只是说:“我们剩下了三个人!……” 突然,画面变成了雪花。 我举着手机继续等待,画面再也没出现。 我在沙子上坐下来,努力回忆刚才的场景,刚才的每一个人,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了。 不是因为那个负责摄像的高个男子…… 不是因为那个穿绿色t恤的女人…… 不是因为那个跟高个男子一起后退的短发女孩…… 不是因为那个维族的红脸膛汉子…… 不是因为围上来的其他人…… 有个女人,独自坐在越野车的阴影里,始终没有动,只是远远地朝我看了看。她大概30多岁,一头白头,令我触目惊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电击器和金子 季风和浆汁儿醒了,她们一起朝我走过来。 季风说:“老大,去睡。” 我说:“我告诉你们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季风说的是:“先听坏的。”浆汁儿说的却是:“先听好的!” 她们互相看了看。 季风说:“好吧,先听好的吧。” 我说:“我看到了救援人员。” 浆汁儿瞪大了眼睛:“在哪儿!” 我说:“我刚才用手机录像的时候,看到他们了,大概七八个人,4辆车。” 浆汁儿说:“现在他们的人呢?” 我说:“就在你们这个位置!” 浆汁儿一步就跳开了。 季风问:“那坏消息呢?” 我说:“只能通过手机视频看到他们,一放下手机就看不见了。刚才,我和他们还对了话,可是,画面很快就被雪花淹没了……” 浆汁儿说:“你这是一个消息啊!” 我说:“是一个消息,它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说它好,是因为我能够确定了,外界没有放弃我们,他们一直在找我们。说它坏,是因为我们和他们好像不在一个空间里……” 季风和浆汁儿来到我身旁,坐下来。 浆汁儿也掏出了手机,打开录像软件,继续搜寻。 我站起身,朝东南西北的天空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我又抬起头,看正上方。 一个很小的黑点,正在缓缓移动。 我又看到那个不明飞行物了! 我立刻举起望远镜,找了半天才锁定它。我确定它在移动,但依然说不清它是飞机还是飞鸟。 我说:“季风!浆汁儿!” 季风说:“你在看什么?” 我说:“你们来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浆汁儿手快,她跑过来夺下我手中的望远镜,朝天上看:“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她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 我说:“你给季风,一会儿不见了!” 她很不情愿地把望远镜交给了季风。 季风举着望远镜,慢慢移动,终于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 我说:“看清楚了吗?” 季风不说话,继续看。 过了好半天,她才放下望远镜,说:“它飞走了……” 我说:“你看那是什么?” 季风说:“开始我以为它是个风筝,后来又觉得不是……” 我说:“那是什么!” 季风看了看我,半天才说:“我怎么感觉那是一个人呢?” 我哆嗦了一下:“人?” 她说:“真的,很像一个人,他的脸朝下趴着飞……” 我说:“你看花眼了,不可能!” 这时候,白沙走过来了。中间有个斜坡,他在沙子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季风说:“白沙,你还没吃饭,吃的在帐篷里,你自己去拿。” 白沙走到了我们跟前,说:“我不饿。你们在聊什么?” 我说:“闲聊。” 他说:“那我问个事儿,浆汁儿,你是不是知道那些类人住在哪儿?” 浆汁儿问:“你想干什么?” 他说:“我要去救我的女朋友。” 浆汁儿说:“哈!你终于要崛起了?那我告诉你,你一直朝西北方向走,如果不走弯路,大概三四个小时吧,你会看到一些枯死的木头,半人高,在那儿你会找到一个入口,进去就找到他们了。” 白沙问:“他们总共多少人?” 浆汁儿说:“4个,应该是4个。你要能打死他们,替我多踹那个叫宝珠的几脚。” 白沙看了看我,说:“大咖,我需要你的电击器。” 我摇摇头,说:“我已经拒绝过你了。” 不管他打着多伟大的旗号,我都不可能把电击器给他,万一他有阴谋,我和季风、浆汁儿都会死在他手中。 白沙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又说:“我可以不要电击器,那你要答应我另一件事儿。” 我说:“什么事儿?” 白沙说:“把那些金子还给我。” 我说:“理由呢?” 白沙说:“我拿金子去跟他们换人。” 如果他拿到了电击器,制服了我们三个人,接下来,所有车辆、帐篷、物资、毒品、金子统统归他了。现在,他拿不到金子,开始退而求其次,来骗金子了。 如果我答应他,他很可能把金子埋在某个地方,第二天回来撒谎说——类人不同意交换,还抢走了那些金子。 我说:“金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你没资格拿它去换你女朋友。” 白沙看了看季风,又看了看浆汁儿,希望从两个女孩那儿得到援助。 季风看别处。 浆汁儿把脸转向了我,小声说:“大叔,你就帮帮他吧,为了那个米穗子。”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行。” 白沙有些怒了:“我们遇到的是特殊环境,特殊情况,就不能采取点特殊办法吗?这时候,金子是谁的,还重要吗!” 我说:“重要。无论什么地点,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用正常社会的道德标杆看问题。” 白沙吐了口气,非常无奈地说:“那好吧,就算在吴城,如果一个人被绑架了,眼看就要被撕票,警察没法接近人质,是不是也要答应歹徒的条件,乖乖地送去赎金?” 我都遇到了些什么人! 章回,吴珉,白沙……妈的,一个比一个能说。 我说:“警察从来不会冲进金店,抢来人家私人财产,然后去赎人质。” 白沙说:“这荒天野地的,我们只有金子,不拿它,你让我去哪儿搞钱?” 我说:“我只能说,很遗憾。” 白沙看了看浆汁儿,冷笑了一声:“没人性。”然后就走开了。 下午3点多钟,正是罗布泊最热的时候,我和季风、浆汁儿坐了一会儿,赶紧退回了帐篷。 帐篷挡住了太阳,但是不通风,很闷。 浆汁儿说:“刚才天上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我说:“可能是个垃圾袋之类的。” 浆汁儿说:“风不大啊,能把垃圾袋刮那么高吗?” 我说:“不管它了。” 浆汁儿说:“当时应该让我看的,我的视力特别好!” 我说:“假如那真是一个人在飞,你还不吓死!” 浆汁儿看了看季风:“你还觉得那是一个人?” 季风说:“当然那不可能。应该是飞机吧?” 浆汁儿说:“救援飞机?妈的飞那么高,怎么能找到我们!” 我说:“我们应该在沙漠上写一行大字——妈的飞那么高,怎么能找到我们!” 浆汁儿说:“你去写。” 我叹了口气:“平时写小说,我一天能写10000字,可是在沙漠上,一天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我们聊了一会儿,浆汁儿说:“你们说,这个帐篷像不像桑拿房?” 我说:“像。” 浆汁儿说:“我真想把脑袋钻进冰箱里去。” 我说:“我也想,最好是冷冻层。” 浆汁儿说:“我说真的呢!” 我这才意识到,她真想这么做! 我的路虎上有车载冰箱。 我说:“不行!” 她说:“为什么?” 我说:“让冰箱制冷,就要打着火,消耗的汽油够我们跑10公里的,最后可能就因为这10公里,决定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浆汁儿说:“好了,大叔,不要讲道理了。” 湖边那些草“哗哗啦啦”地响起来,很快,一阵风从门口吹进了帐篷里,虽然软软的,热热的,依然很舒服。 我突然说:“我想章回了。” 浆汁儿说:“只想他一个?不想孟小帅?” 我继续说:“我从小跟别人混的时候,不相信老大。后来自己当老大了,不相信小兄弟。但是我想章回了。” 浆汁儿说:“你说,要是章回在,他会不会怕这个白沙?” 我替我的兄弟冷笑了一下。 浆汁儿又说:“那他会不会怕宫本忍?” 我说:“也不会。” 浆汁儿说:“那你说,宫本忍会怕他吗?” 我想了一会儿,说:“他俩谁都不会怕谁。” 浆汁儿说:“那他们要是打架呢?谁能打过谁?” 我看了看她,说:“你怎么跟个男孩似的。” 浆汁儿说:“我特别想知道,他们谁厉害。” 我说:“宫本忍壮,章回狠,他们要是打起来,最后可能都躺在沙漠上。” 季风的话一直很少,今天她却主动挑起了一个话题:“我想他们所有人。我经常想起大家当时选的通道,很有意思,从中可以看出每个人的性格。” 我说:“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季风说:“都有哪些字了?” 我说:“阄,闯,阔,闽,闲,闼,间,闻,闪,闷,问,闹。” 季风说:“浆汁儿,要是你选,你会选哪个字的通道?” 浆汁儿想了想,说:“‘闹’吧。” 接着,季风就玩起了解字游戏,她觉得—— 选“阄”的人,很可能是个怀旧的人,不喜欢变化,反应比较慢,比较谨慎,但是渴望奇迹。 选“闯”的人,应该比较奔放,也比较相信经验。 选“阔”的人,一般说来应该很猥琐,现实主义。 选“闲”的人,性情温润,过于浪漫,品行端正。 选“闼”的人,决定往往令人意外,喜欢剑走偏锋,但是有小聪明的嫌疑。 选“闪”的人,性格可能很平庸,但是处事比较圆滑。 说到这里,她就不说了。 浆汁儿说:“还有6个呢!” 季风说:“让周老大说吧。” 我知道,她不想评判身边的人。 我说:“选‘闽’的人,基本没什么脑子。细究起来,这种人心性渺小,喜欢投机,藏着阴毒的一面。” 浆汁儿说:“白欣欣选了‘闽’……章回和郭美也选了‘闽’啊!” 我说:“所有跟随的人都不算。” 接着我说:“选择‘间’的,有一股冲劲儿,大气,端庄,适合做王。只是有时候会受到致命挫折。” 浆汁儿说:“夸自己的时候稍微含蓄点儿,成吗?” 我接着说:“选‘闻’的人更现实,不过,这类人别出心裁,不走寻常路,往往结局大获全胜。他们一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浆汁儿说:“孟小帅选了‘闷’,那是什么意思?” 我说:“选‘闷’的人我看不明白,我只能说出一点——他们具有超强的决策能力,不受外界干扰,也不受自己干扰。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是纠结的,但是他们却能立刻分清事物的表面和性质,并且快刀斩乱麻。” 接着我又说:“选‘问’的人往往很简单,他们相信直觉,为此可能容易上当。” 浆汁儿说:“我选了‘闹’!” 我说:“最后到你了——选‘闹’的人比较单纯,喜欢去酒吧,夜店,还喜欢找茬儿……” 浆汁儿说:“你这是在说我!” 我说:“还有一点就是——聪明。比方说,别人对她用暗语,但是她往往一下就听得出来。” 浆汁儿说:“不跟你玩儿了!” 我看了看季风:“如果你自己选的话,你会选哪条通道?” 季风说:“我肯定跟着你。” 我说:“假如我不在的话。” 季风说:“我依然会选‘间’。”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很感动。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说明我和她是一类人,息息相通;如果她说的是假话,那无疑是在暗示我,对于我把她带回了原点,她无怨无悔。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帐篷是朝西的,阴影在渐渐朝后退。 我和季风、浆汁儿走出了帐篷,都举着手机,在沙漠上寻找那些幻觉一样的营救人员。 沙漠空空,再也不见他们的踪影。 在寻找的时候,季风说:“周老大,你对白沙是不是太刻薄了?” 浆汁儿说:“就是就是,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毕竟想救他的女朋友!” 我看了看季风,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季风说:“我猜到了。” 我说:“那就好。” 浆汁儿说:“季风,你猜到什么了?” 我看了看浆汁儿,说:“我会和他一起去救那个米穗子。” 浆汁儿一愣:“啥时候?” 我说:“今夜。” 第一百三十五章:与恶魔同行 自从从湖里捞上那个婴孩,浆汁儿再也不提捕鱼的事儿了。 晚饭又是方便面,浆汁儿吃吐了。不是形容词,她真吐了。她用沙子埋了呕吐物,眼睛红红的,挂着泪,委屈地走进了帐篷,什么都不吃了。 我担忧起来。 如果浆汁儿吃不下东西,那就很麻烦。 我们被困罗布泊之后,我最担心哪个人生病,一直给大家喝淡盐水,避免脱水。我们没有医生,万一有人生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季风去帐篷里照顾浆汁儿了。 吃完晚饭,白沙又走向了他的帐篷。 我叫住了他:“白沙!”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停下了,并没有走过来。 我主动走了过去,说:“你一定要救回你的女朋友?” 他说:“能不能救回来是另一回事儿,我很想去试试。” 我说:“你一个人太危险,我跟你去。” 他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说:“你确定?” 我说:“我不但去,而且我还要当队长,两个人的队长。” 他笑了,竟然像兄弟一样用拳头砸了砸我的肩膀:“周sir,没问题!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凌晨两点走,争取天亮找到那个古墓。” 他说:“为什么选这个时间?” 我说:“夜里他们都在古墓里,我们去了就是送死。当然,他们会杀你,不会杀我。天亮他们才可能离开,我们趁虚而入,把你女朋友带走。” 他说:“等下!他们为什么不会杀你?” 我说:“我们有协议。” 他说:“要是他们发现米穗子不见了,追来呢?” 我说:“那只剩下拼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希望那时候你不要再叛变了。” 他说:“我对别人滑头,对朋友绝不会!” 我说:“我不相信你。好了,你回帐篷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叫你。” 他说:“谢谢!” 我回到帐篷的时候,天有点黑下来,季风和浆汁儿没有点灯,她们在幽暗的暮色中说话。 我在她们旁边坐下来:“后半夜的时候,我和白沙去古墓。” 浆汁儿说:“你真去啊!” 我说:“真去。” 浆汁儿说:“我了解他们的体力,你打不过他们的!” 我说:“武斗不行就文斗。” 浆汁儿竟然没听出我是在胡搞,她认真地说:“你以为类人会跟你谈文学?比诗词歌赋?万一你救不回来那个米穗子,那你就回不来了!就算你把她救回来,我又不安全了,那个宝珠很可能又来抢我!你想过这些吗?大叔!” 我说:“你说怎么办?” 浆汁儿说:“要不,你把电击器给白沙,让他自己去。” 我说:“绝对不行。我离开的时候,会把电击器留给你们。” 季风说:“我们又不去抢人。” 我说:“我和白沙夜里出发,万一在黑暗中,他故意和我走散了,然后跑回帐篷,怎么办?” 季风说:“你不带电击器,那万一他半路袭击你呢?他把你害了,然后再跑回帐篷,还不一样?” 我说:“他不敢动我。” 季风说:“周老大,他年轻,他不一定打不过你!” 我把手****了裤子的口袋:“他害怕我身上的电击器。” 季风说:“你不是说要留给我们吗?” 我狡猾地笑了:“但是他不知道。” 季风就不说话了。 浆汁儿说:“可是……宝珠发现米穗子不见了,肯定会来湖边找她啊!” 我说:“救回米穗子之后,我们给她和白沙一辆车,让他们离开这儿,自己找出路回吴城。” 浆汁儿说:“那我就不懂了!” 我说:“你不懂什么?” 浆汁儿说:“他们两个人在荒漠上逃亡,肯定九死一生,现在米穗子在古墓里,怎么说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把她救回来呢?” 我在黑暗中看着她模糊的脸,半天才说:“因为爱情。” 浆汁儿哑了一下,突然说:“那当时我在古墓里,你为什么不去救我?” 我说:“因为你是自愿的。如果你不想在那儿了,我怎么都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就比如现在。” 浆汁儿没说话。 我感觉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抓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紧,是浆汁儿。 夜渐渐深了,我们三个人在睡袋里躺下来。 天上的月亮昏昏黄黄,周围套着一个车轮大的光晕,那预示着明日将有大风。 季风突然说:“我感觉,罗布泊上有很多座太阳墓,每座太阳墓下都只有一条通道是对的,通往正常的世界。周老大,你想想,我们见到两个太阳墓,它们并不是同一座。” 我说:“嗯,有道理。” 季风说:“现在我们就该好好想想,究竟哪条是对的。” 我说:“没用。那两座太阳墓给的提示并不一样,只能到现场临时琢磨。” 浆汁儿说:“什么时候去找啊?我宁愿随便选一条,不管钻出去看到什么,都比这个鬼地方强,我都快憋死了!” 我说:“再等等救援,实在不来,我们再去找通道。” 浆汁儿说:“就算他们出现了,也只是在视频中,我们也上不了他们的车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有办法。” 浆汁儿说:“什么办法?” 我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睡吧。” 浆汁儿说:“你不说我睡不着!” 我说:“那我告诉你,我是吹牛的,我没办法。能睡着了吗?” 浆汁儿说:“没关系,反正这地方也没有税务局。” 接着,我把电击器塞在了季风的枕头下。 季风说:“去古墓的路上,你要时刻注意那个白沙;到了古墓之后,你要万分小心那些类人。” 我说:“我知道。” 我的脑袋里自带闹钟。 到了凌晨两点左右,我一下就醒了。 悄悄爬起来,亲了亲浆汁儿的额头,然后摸黑走了出去。 白沙的帐篷里黑糊糊的。 我站在帐篷门口叫了声:“白沙。” 很快,他就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说:“走了。” 他说:“不开车?” 我说:“车灯那么亮,还没等我们走到古墓附近,就被他们发现了。” 他说:“我们停在半路上,回来再开啊。” 我说:“罗布泊这么大,你找得到吗?” 他说:“这么说,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古墓了?” 我说:“撞撞运气吧。” 他说:“ok。” 我拿着一只手电筒,递给他一只,一起照着脚下的沙子,朝西北方向走去。 他在后面跟着我。 走出几步,我停下来,回头对他说:“你怕吗?” 他也停下来,说:“不怕啊。” 我们的手电筒都照着脚下,在夜色中,他的眉棱下是两个黑洞,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之所以和他说话,是为了他走上来,和我并排走在一起,没想到他却站住了。两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一起走夜路,谁在背后谁主动。 我说:“你过来。” 他解释说:“我们一前一后走更安全,你警戒前面,我警戒后面。” 我说:“那你走前面。” 他慢慢走过来,好像笑了一下:“算了,我们还是并排走吧。” 我说:“你怎么又改了?” 他说:“走前面,我怕掉进陷阱里。” 就这样,我和他一起朝前走了,中间隔着约2米的距离。如果他突然扬起手电筒砸过来,我有机会躲避。 我们各有一只手电筒。 除此,我还背着布布的那副望远镜。 沙漠上除了软软的沙子,什么都没有。如果我和他发生厮杀,望远镜也是武器。 他说:“周先生,你的体力怎么样?” 我说:“很好。” 他说:“可是,我感觉你有点喘了。” 我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离我越来越近,之间只有1米远了!我朝旁边躲了躲,说:“你离我远点儿。” 他立刻跟我拉开了距离,笑了:“你怕我。” 我说:“你高看自己了。” 他继续笑:“你怎么想的,我全懂。你确实应该对我戒备点儿。” 我说:“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杀我吗?” 他说:“如果我杀你,理由比脚下的沙子还多。” 我说:“直觉告诉我,你没有这么腹黑,毕竟我是帮你去救你的女朋友。” 他说:“救她?不重要。我倒觉得,我们这样散散步更重要,你看,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万籁俱寂,我们单独在一起,聊聊天,互相增进一下了解。多好。” 我停下来,盯着他说:“白沙,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他很认真地说:“我不叫白沙。” 我说:“你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女朋友都这么叫你。” 他笑了:“她知道的也是我的假名。” 四周一片漆黑,月亮的样子更古怪了,四周那车轮大的光晕变成了暗红色。 他继续说:“对女人,不要太实在。我们都懂的。” 我说:“你留在沙漠上自言自语吧,我回去了。” 他说:“我想请教个问题——你走得了吗?” 我硬着头皮冷笑了一下:“只要你敢靠近我,我就用电击器戳倒你。” 他也笑了:“可惜啊,你没带。”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 他什么都听见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营救 我后退了一步,说:“我知道你偷听了,不过那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需要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吗?” 白沙说:“你说了吗?我不知道啊,我是看出来的。” 我说:“看出来的?” 白沙说:“你一直把它放在左裤兜里,现在那个裤兜是瘪的。” 我把望远镜抓在了手中,很绝望。 站在坚硬的柏油路或者水泥地上,会感觉有退路。但是置身沙漠里,脚下软软的,走一步陷个坑,就像噩梦纠缠,很绝望。尽管这种地理也会给对手减速,但只要他的体力强一点,我就必死无疑,逃不掉的。 我平静地说:“你来吧。” 他“嘿嘿嘿”地笑起来:“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我并不信任他,我觉得,他可能认为时机尚不成熟。 我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救她了?” 他说:“当然,走了。” 我说:“你走前面。” 他说:“公平点,我们还是并排走。” 于是,我和白沙继续朝前走了,之间保持着2米的距离。 有一个铁的事实——他已经知道,我没带电击器!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挺陡的沙坡,他突然加快脚步,朝上冲过去。他拿的手电筒四处乱晃着。 他冲到坡顶,停下来喘息,回头等我。 我一步步朝上爬去。 在接近他之后,我再次感觉到了危险。我发现他把手电筒关了。 我的手电筒开着。相对说,我在明处,他在暗处。而且他居高临下,如果他想攻击我,地形对他太有利了。 我停下来,问他:“你为什么关掉手电筒?” 他说:“你上来就知道了。” 我说:“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说:“前面一马平川,他们会看到手电筒的光。” 这个解释合理。 我说:“你先走吧。” 他就继续朝前走了。 我这才爬上了沙坡,也关掉了手电筒。 走出了一段路,他说话了:“周先生,老实告诉你,吃晚饭的时候,你对我说要和我一起去救我的女朋友,我当时的想法是——半路杀了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后来呢?” 他说:“我改变了决定。” 我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说的一句话。” 我看了看黑糊糊的他:“我说什么了?” 他说:“为了爱情。” 他确实偷听了我和季风浆汁儿的对话。 接着,他又补充说:“尽管我并不是为了什么爱情,但是你这句话打动我了。” 天蒙蒙亮了。 一路上,白沙一直阴晴不定,现在,他的脸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我发现,这小子不能熬夜,眼睛红红的,脸煞白。 四下眺望,不见那片枯死的胡杨木。 我们继续朝着西北方向走。 我说:“你很爱米穗子?” 他说:“我只想在吴城安个家,落个脚。” 接着,他对我讲起来——去年年初,他从昆明来到吴城,认识了米穗子,两个人恋爱了。 一个月前,他们开始商量结婚的事儿,米穗子提出——必须要买一套房子,而且不能是按揭的,必须是全款的。不然,她母亲就不同意结婚。 白沙没办法,只好去抢劫…… 说到这儿,白沙笑了:“没有房子就没有女人,多现实的问题啊。我觉得,中国并不是一夫一妻制,而是一房一妻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代把老婆称为大房、二房、三房了。” 说着说着,白沙住口了,朝左边望去。 我也看过去——金黄色的沙漠上,果然出现了一些枯木,我们的方向偏了90度,此时,那些枯木离我们大概3公里远。 那就是令狐山他们的家,那就是季风和浆汁儿寄居过的地方,那就是米穗子被软禁的地方…… 我赶紧在一个沙坡下趴下来。 白沙也在我旁边趴下来。 我掏出望远镜,探出脑袋观察,那些死掉的胡杨木就像一群人,正朝我看过来。古墓在一个高地上,死气沉沉,不见一个人影。更远的地方,竟然有一片雅丹。 白沙说:“他们会离开吗?” 我说:“浆汁儿讲过,白天他们会出去寻找古墓。” 白沙说:“就算是他们出去,也会带着米穗子。” 我说:“不一定。” 白沙说:“难道他们不怕她跑了?” 我说:“这片荒漠就是个大笼子,她跑得出去吗?” 白沙就不说话了。 我一直举着望远镜,过了半个多钟头,两条胳膊酸酸的,我把它放下来,那些枯木一下就变得遥远了,如果说沙漠是张脸,它们就是几根细弱的胡茬。 我用肉眼眺望,好像有根枯木在移动。我立刻举起了望远镜——不是枯木,是个陌生的类人! 他站在古墓之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做了几个古怪的动作,然后,他把双手举到脸前,身体开始慢慢转动。 难道,他在进行什么仪式? 他的脸慢慢转向了我,有两个东西在反光,我猛然意识到,他也举着一副望远镜! 我赶紧一缩脑袋,趴在了沙坡下。 白沙说:“他们出现了?” 我说:“别露头,有个类人正在用望远镜看我们。” 白沙背朝古墓,靠在沙坡上,不说话。 等了几分钟,我再次举起望远镜,慢慢探出去,那个类人已经不见了。 白沙问我:“他还在吗?” 我说:“不见了。” 白沙说:“他回到古墓里了?” 我说:“不一定。过一会儿,他可能从我们这儿的沙子底下钻出来。” 白沙再次缄默了。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又有几个人影从古墓里冒出来,总共5个,他们是宝珠,宝珠的父亲,令狐山,还有一高一矮两个类人。 他们在交谈什么,然后,依次朝西南方向走去了,就像一行很规矩的小甲虫。 我激动地说:“他们离开了!机会千载难逢!” 白沙一下就跳起来:“我们赶快过去!” 我说:“再等等。” 直到那些人完全消失在沙漠上,我才说:“走!” 我和白沙爬上沙坡,快步朝古墓走去。 米穗子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古墓里,枯木间,露出了她那件红t恤。白沙也看到了,他直接拽掉了一排纽扣,脱了下来,然后他光着膀子,一边挥动那件衬衫一边朝前跑,嘴里喊着:“米穗子!——米穗子!——” 米穗子转过头来了!她看见了我们,似乎愣住了,过了片刻,她撒腿就朝我们跑过来!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和米穗子在沙漠上会和了。 米穗子一下就扑到了白沙身上,白沙把她紧紧抱住了。 我往前走出几步,举起望远镜,监视那些类人离开的方向。他们随时可能回来,我要加强警戒。 过了会儿,我听见米穗子在身后叫我:“周大哥!” 我放下望远镜,转过身去。 她的眼里含着泪花,激动地说:“谢谢你来救我。” 我说:“他来救你,我只是带路的。” 米穗子笑了,说:“我已经谢过他啦。” 我问她:“那些人去哪儿了?” 米穗子说:“说是去找老c……” 我说:“噢,老c……” 白沙看了看我,说:“你知道谁是老c吗?” 我说:“现在最老的一个类人。” 白沙说:“他们去找他干什么?” 我说:“如果说罗布泊是个热锅,他们也是里面的蚂蚁。” 白沙说:“这话怎么说?” 我说:“罗布泊很深邃,藏着太多的秘密,比如,有一些太阳墓形状的古墓,那下面,不知道什么人建了一条条通道,其中只有一条是正确的,通往外界。为了防备年轻的类人投奔人类的花花世界,只有最老的类人才知道谜底,他临死的时候,会把这个秘密告诉第二老的类人。可是,他们最老的类人被我们杀了。现在,他们也和外界隔绝了。” 米穗子看了看白沙,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米穗子,你不见了,他们肯定会去湖边找你。我分给你和白沙一辆车,再给你们带些吃的喝的,你们自己去找通道吧。” 米穗子说:“我们不知道走哪条啊!” 我说:“那些通道口会给一些提示,就看你们能不能选对了。” 米穗子说:“可是,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我说:“他们不会伤害我们,我们有协议。走吧。” 白沙突然说:“周先生,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儿。” 我看着他。 他接着说:“你把米穗子带回去。” 我愣了愣:“你要去干什么?” 白沙说:“我想去看看他们的古墓。” 我说:“跟地窖似的,有什么好看的?赶快走!” 白沙没有动,他的眼睛竟然有些湿:“这片荒漠光秃秃的,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只能拜托你——帮我把她带出去,交给她父母,就当她是我妹妹吧。只要她安全,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这个人不太对头。 米穗子说:“白沙,你想闹哪样啊!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白沙说:“对啊,你已经离开他们了,我得办点我自己的事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有什么事儿?” 白沙说:“我来罗布泊,就是为了找到他们。” 第一百三十七章:雪山故事 在黄沙之上,白沙给我讲了一个寒冷雪山的故事。 那是他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却不是米穗子,白沙并不避讳。 令我惊讶的是,他提到了一个人,竟然是鲁三国。 故事是这样的—— 白沙在昆明带几个兄弟搞客运,他是个混混。 他和微微相识,只是因为一次打架。 那天在酒吧,几名男子喝多了,调戏邻桌的微微。白沙看不过去,上前打抱不平,结果那几名男子群殴,打倒在地上。 那几名男子跑了。 微微把白沙送到了医院…… 微微28岁,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女登山者,已经征服了6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被某通信公司聘为荣誉员工。 实际上,她小时候身体很弱,医生说她不宜进行剧烈运动,最好保持“怠速”。上学之后,每年开运动会,她都躲得远远的。她父亲是个中学语文老师,非常疼爱女儿,他经常带着微微运动——长跑,爬山…… 除了登山,微微喜欢养蛇,一直没解决个人问题。 她的母亲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经常去相亲大会,为女儿物色对象。她的牌子最大,举得最高。那牌子上特别写着:无双亲负担。 人家问起来,母亲就说:我跟她爸商量过了,等我们不能动的时候去养老院,不拖累她的! 白沙比微微小3岁。 他开始追微微了。 微微不同意,他就想方设法接近微微的母亲,百般讨好,有一次,微微的母亲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白沙立刻出现了,一直帮她送进家门。 微微看到他之后,没说话,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白沙下楼之后,给她发了一个短信:这次我进了你家的门,下次我就要进你的门了。 就靠着这股赖皮劲儿,他终于把微微追到了手,两个人同居了。 房子是白沙租的,也是他布置的,不豪华,但是很温馨,白沙在墙上挂了很多微微的登山照,她穿着粉色冲锋衣,戴着风雪镜,很帅。 有了家也拴不住微微,她更多的时间,不是在登山,就是在准备登山。 她只喜欢没顶儿的家。 随着在一起生活时间越来越长,两个人的亲情也越来越浓,白沙越来越担忧微微的生命。他在手机上为微微做了定位系统,希望时刻都知道她在哪儿。 那年8月,微微去爬乔戈里峰了。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死亡比例——7:1。 那天夜里凌晨时分,白沙在家里睡着,四周一片漆黑,他梦见了风声,冰爪刺进冰雪的声音,冰镐刨进冰雪的声音,喘息声…… 那时候,微微正在冲顶。 白沙在睡梦中恍惚看见微微回家了,她满身冰雪,轻声对他说:白沙……白沙…… 白沙突然坐起来。 家中一片漆黑。 白沙睡不着了,下了床,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烟。 后来他才知道,就在那个时间,微微正在攀爬一面几乎垂直的冰壁,突然滑坠,差点送命。 天一亮,白沙就给微微打电话,打不通。 他神情恍惚,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只是死死盯着手机。微微的位置像个红色小气球,始终停滞在中国地图最西侧,新疆叶城县境内的喀喇昆仑山脉中,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终于,那个红色小气球移动了! 他立刻拨电话:“你下来了?” 微微虚弱地说:“我上去了……” 微微登乔戈里峰的时候,认识了同在昆明的登山者鲁三国。 后来,白沙经过调查才知道,鲁三国是个化妆品公司的老总。其实,化妆品公司只是个幌子,这个人背地里靠倒卖文物发家。 4年前,鲁三国遇到了大麻烦,警方查封了他的公司,并把他关押,老婆离开了他,带着4岁的儿子去了美国。由于证据不足,鲁三国逃过了一劫,不过,老婆和儿子音讯皆无。从那以后,他开始登山。 回到昆明之后,微微经常和鲁三国见面,这让白沙很不爽。 白沙跟微微商量,5月份举行婚礼。 微微却说,她5月份要去登珠峰。 白沙得知那个鲁三国也去,而且这次登珠峰,正是鲁三国给微微提供的赞助,他大发雷霆,怒不择言:“你为了那点儿名利,是不是连我都可以不要?” 他清楚地记着,当时微微很震惊,她看着白沙,半天才说话:“你认为我是为了名利?” 白沙说:“不为名利为什么?所有玩命登山的,都想站在最高的地方,让这个世界看清他!” 微微很平静地说:“你错了,我站在最高的地方,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 当天晚上,微微就回了父母家。 白沙哄了几天,才把微微哄回来, 两个人重新过日子。不过,白沙留了个心眼,他在网上买了个“隔墙听”。 这天,白沙谎称要去外地考察客运线路,其实他留在了昆明。果然,微微又和鲁三国见面了,他们走进了一家安静的酒吧。 白沙走进了隔壁的书店。他的挎包里装着火柴盒一样大的主机,他假装看书,戴着耳机,把探头贴在了墙壁上,开始窃听…… 鲁三国聊起了他惨败的婚姻,平静中透着忧伤。 听完之后,微微说:“不管是开花的,还是流血的,你的感情总算有过大起大伏……” 鲁三国说:“你没有?” 微微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我的经历中,大起大伏的只有山。” 听到这儿,白沙心里一阵疼痛。 那天,微微和鲁三国喝了很多酒,微微喝酒像藏族人一样豪爽。 最后,她喝醉了。鲁三国搀扶着她走出酒吧,他没有送她回家,而是带着她走向了旁边的希尔顿酒店。 白沙尾随他们,一直盯着两个人走进酒店。 过了会儿,他进去询问鲁三国和微微的住房信息,被礼貌地拒绝。 白沙走出来,在马路边颓废地坐下,朝上望去。他双眼空洞,脸色苍白,像个雕像。 密密麻麻的窗子。一扇扇窗子里的灯陆续熄灭,最后只剩下了一扇窗子亮着灯。白沙盯住了那扇窗子,灯光暧昧,挡着窗帘。 他坐了一夜,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他的内心就像一麻袋沙子和一麻袋米掺杂在了一起,无力分开。 白沙并没有对微微捅破这个秘密。 本来,他想吞下这口恶气,没想到,鲁三国并没有罢手,他开始抢夺微微了。 半个月之后,白沙故伎重演,再次窃听了鲁三国和微微的对话。 鲁三国说:“微微,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是登乔戈里峰,一路都是咱俩结绳组,那根绳子我至今珍藏着。” 微微说:“你有那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鲁三国说:“一根绳子只能拴两个人。” 微微说:“你在向我求婚吗?给我个理由吧。” 鲁三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就像一匹狼,必须有个跟随你的围栏。我是。” 白沙一下就把耳机扯掉了。 微微回到家之后,并没有对白沙说什么,不过她显得心事重重。 当天夜里,白沙对微微提出:“我要跟你一起去珠峰。” 微微大惊:“你?” 白沙说:“我要让自己爱上登山。” 微微说:“不行!” 白沙说:“我不冲顶,我只送你到c1营地。我可以给你当私人高山摄像。你上厕所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拉拉链……” 微微还是不同意:“那是世界第三极!你一点登山经验都没有,可能吗!” 白沙说:“我明天就开始训练。” 果然,白沙背着微微,真的开始了登山训练。每天清早长跑10公里。周末爬山,一次三个台阶,跳着上。他还报了一个攀冰训练班…… 平时,两个人各忙各的,微微又是个粗线条的人,她并不知道白沙在忙什么。 终于,微微要出发了,和每次去登山一样,她对母亲撒了谎,说她去拉萨旅游。 微微前脚上了火车,白沙后脚也上了火车。微微并不知道,白沙也在同一趟火车上。 白沙带了个很大的旅行包,里面装着登山装备,高寒电池,还有一个老式折叠刮胡刀。 白沙给微微买的是软卧,他坐的是硬卧,人很多,一片嘈杂。 出昆明,过广州,奔拉萨。 一天一夜之后,窗外出现了雪山,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白沙拿出笔记本电脑,用无线网卡上网。他搜到了鲁三国接受采访的视频,记者问起他登珠峰的计划。 最后,鲁三国说:“……这次我登珠峰,一定要成功!” 白沙轻轻地说了句:“这次我登珠峰,一定要成功地干掉你。” 是的,白沙打定了主意——这次他要在雪山之上,杀死这个情敌。 第一百三十八章:雪山故事(2) 珠穆朗玛峰,海拔8844米,死亡比例——7:1。 微微他们总共7名登山队员,经过几天适应训练,他们乘坐大巴进入海拔5200米的久乌拉山口。到达大本营之后,其他人在休息,微微跑到营地附近捡石子,突然看到白沙背着登山装备出现了。他成功地混过了检查站。 当时微微傻住了。 白沙笑着走到了微微跟前,放下了沉重的背包。 微微说:“你怎么来了!” 白沙说:“我说过,我要来的。” 微微说:“白沙,你太任性了!” 白沙说:“微微,从昆明到这儿,2700多公里我都来了,不差这7公里了。而且,我已经偷偷摸摸训练了5个月了!” 队长阿桑走过来。 微微只能苦笑:“阿桑,这次我要带家属登山了——他是我男朋友,白沙。” 就这样,从没登过山的白沙,就凭着一股“二”劲儿,来到了珠峰脚下,要跟微微一起登山了。 微微带着白沙,走进大本营的帐篷,向队友们做介绍。大家纷纷和白沙握手。 鲁三国伸过手来,白沙只是朝他笑了笑。鲁三国把手收了回去,也笑了笑。 接下来,大家继续做适应训练。 珠峰和白沙想的不一样,一路上到处都是垃圾。 天蓝山白,微微和鲁三国走在一起,越来越远。白沙透过风雪镜,偶尔看一眼他们的背影,恨不能立刻用刮胡刀划破鲁三国的喉管。 爬着爬着,他开始气喘吁吁,戴上了氧气面罩。他甚至没体力抬头看了,只盯着脚下,没完没了的雪,没完没了的坡…… 走着走着,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只好停下来。他发现前面有个高大的冰壁,冰壁下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大概40岁左右,没穿任何登山装备——脚上没穿冰爪,手上没拿冰镐,也没戴氧气面罩和风雪镜。他穿着一件酱色皮夹克,一个深蓝色毛线帽,一双军用大头鞋,衣帽鞋统统十分破旧了,好像他一直坐在这里,已经被风雪剥蚀了一百年。他满脸胡茬子,挂着厚厚的霜雪,正朝白沙微微地笑着。 白沙本来呼吸就费劲儿,看到这个人,他心跳迅速加快,一阵昏眩。 在雪山之上,这个人的打扮是不对头的。就像在月球上,每个人都带着宇航帽,像蜗牛一样缓慢行走,突然远处出现一个人,他穿着普通衣服,就像在地球上一样,快乐地跑来跑去…… 他不用戴氧气,怎么呼吸? 他不穿冰爪不拿冰镐,怎么行走? 在高海拔环境中,大脑的转速出奇地慢。 白沙盯着他,思考了半天才想出两种可能——第一,他出现高山反应了,冰壁下这个人是他的幻觉。第二,这个人已经遇难多年,冻死的人都是笑脸…… 白沙死死盯着他。 这个人竟然站了起来,在冰雪之上敏捷地行走着,很快就绕过冰壁,不见了。 白沙回头看,另一个登山队员吃力地走过来。 白沙摘掉氧气面罩,吃力地问:“你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对方抬头,透过风雪镜看了看他,摇摇头,继续艰难地朝上爬了。 大家回到了大本营。 这天上午,藏族女医生为队员们量了血氧和血压。 白沙检查完了,走回帐篷。经过另一顶帐篷的时候,他看见一只红嘴红爪的乌鸦溜了进去,正在啄睡袋上的食物。他抓起一块石头,悄悄靠近了它。 背后突然有人喝了一声:“住手!” 白沙回头一看,是鲁三国。鲁三国的表情第一次这么严肃。 白沙说:“你有病吗?” 鲁三国说:“乌鸦是藏族人的神兆鸟,我们要尊重他们的习俗。” 白沙嘟囔了一句,扔掉了石头。 中午,有个藏族妇女来了营地,她逢人就问:“你们看到我丈夫了吗?他叫多吉,是个背夫。” 阿桑问她:“他多久没回家了?” 藏族妇女说:“20多天了!” 阿桑摇摇头,把脑袋低下去。 藏族妇女又去别的营地去寻找了。 白沙想到了冰壁下的那个怪人,多吉会不会被他带走了? 下午,白沙在帐篷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他听见鲁三国正在帐篷外和微微聊天。 他举着dv机走了出去,很不客气地说:“鲁三国,我来是给微微当私人高山摄像的,麻烦你走出画外。” 鲁三国有些尴尬地走开了。 微微说:“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 白沙放下dv机,说:“操,总想当男一号。” 那天晚上,大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茶杯里变成了一块冰,茶叶漂浮着,很像琥珀。 大家返回拉萨休整。白沙一直给微微录像。鲁三国知趣地远离。 久乌拉山口的小贩多了起来,珠峰旅游旺季正在到来。路上,白沙看到很多游客。 白沙一直以为珠峰是无人区,现在才知道,这里快变成集市了。 路过海拔5100米的上绒布寺,大家停下来。那是世界上最小的寺庙,只有一个留守僧人。门口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那个留守僧人的手机号。 庙内有个洞,供奉着莲花大师的雕像和用过的器物。 微微进去,跪下,臀部撅得高高的,像藏民一样,双手伸出,额头触地,虔诚地叩拜…… 白沙和鲁三国站在微微身后,静静观看。从他们的角度,正好对着微微性感的臀部。 两个男人似乎都有些敏感。 鲁三国走出去,眺望珠峰。 白沙跟出来,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白沙先说话了:“鲁三国,你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来登山啊?” 鲁三国依然望着珠峰,说:“到了山上,再多的钱都买不来一口气儿。” 停了停,白沙说:“你说要是在雪山上杀个人,是不是很简单啊?” 鲁三国看了看白沙:“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白沙眯着眼睛望珠峰:“那么老高,警察上不去,直升飞机也上不去,死了就死了……” 鲁三国说:“山上离神近,神会看到的。” 白沙说:“我不信神。” 鲁三国笑笑,不说什么了。 白沙又说:“妈的,上上下下,已经磨叽了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真的出发啊?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鲁三国说:“那要听领队的。出发之前,要举行个煨桑仪式,朝天上撒青稞,要是山鹰来吃,我们就出发。要是它们不来吃,暂时就不出发。” 白沙说:“死活由命,跟鸟有个鸟关系!” 鲁三国说:“我们要懂得尊重一些东西,尊重神意,尊重天气……白沙,你除了学登山技术,还应该学点登山的规矩。” 白沙顿时变脸了:“规矩?你懂做人的规矩吗?” 鲁三国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白沙朝后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少给我装糊涂!你朝我的家里吐过一口痰,你当我不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鲁三国想了想,平静地说:“白沙,你还应该学点登山人的心态。” 白沙笑了:“你他妈让我学会宽容,对吗?告诉你,咱俩的账必须清算!” 微微走过来,大声问:“你们在吵什么?” 白沙狠狠瞪了鲁三国一眼,掉头走开了。 返回大本营的时候,白沙看到路边有个指示标,上面写着“珠峰保护区”,已经快倒了。白沙发现,那个“区”倾斜之后,变成了另一个字——“凶”。 他的心里立即有了阴影。 这天晚上,微微感冒了,头疼得厉害。 在帐篷里,白沙把微微抱在怀里,要给她揉脑袋。 微微推开了他:“我没那么娇气。” 白沙再次强硬地把她抱过来,继续揉。 鲁三国正巧走进来,他有点尴尬:“怎么了,微微?” 微微说:“我没事儿。” 鲁三国给他们送来了暖贴,他离开之后,微微对白沙说:“没有你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样,没人把我当女人。你一来,硬是把我揉成了女孩儿!”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营地后的山坡上,煨桑仪式即将开始,肃穆而宁静。 协作和向导焚起烟雾,并在煨桑堆上添加松枝、柏枝、糍粑、酒浆。接着,大家跪拜叩首。喇嘛念起经文。微微胸前挂着一块玉观音,她拿下来,放在嘛尼堆上。 一个藏族向导正在往上面粘一块粘粑。 一个藏族向导手握稻米,对着珠峰方向,双手扣出了莲花状。 被供奉过的牦牛肉,被一点点分割。鸟儿把它们带到了天上。 大家把冰镐放在祭坛上,祭奠结束之后,取下。 大家把青稞撒向嘛尼堆上空。 几只山鹰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子,纷纷下来啄食。 大家互相撒青稞,跳起锅庄舞。 微微左手挽着白沙,右手挽着鲁三国。微微和鲁三国都跳得很开心,白沙心不在焉。 接下来,登山队要正式登山了。 白沙整理背包的时候,掏出那把老式刮胡刀,装进了内兜。他知道,那么高的地方,多一根牙签都不能带的,但是他必须带上这把刮胡刀——如果不是为了要命,他也不会来这里玩命。 大家出发了。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珠峰北坡。 天上的云彩就像白色的经幡。 冰川上全是冰碛石。偶尔有牦牛在身影,在雪坡上缓慢地移动。 微微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望着一块巨大的即将融化的冰,似乎陷入悲悯和沉思。 白沙走到她身旁,她说:“再看看它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它可能就不在了。” 白沙心里说:你该多看鲁三国几眼,等我们下来的时候,他也不在了。 到达前进营地之后,白沙就坚持不住了,戴上了氧气面罩。 微微劝他到此为止,被他固执地拒绝。那天晚上,风大得惊人,帐篷门都关不住,从外面看,那些帐篷被风吹得就像几只大皮球。 白沙和微微和衣躺在睡袋里。白沙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说:“微微,要是这次我不来,你会不会和那个鲁三国睡一个帐篷?” 微微说:“有可能啊。” 早上,风一直在刮,至少每秒35米。两顶帐篷被吹到了谷底。 白沙开始咳嗽了,他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昏睡。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微微和鲁三国在说话。他爬起来,走出去。 风把他吹了个趔趄。 那个怪人又出现了!他蹲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他的神态竟然十分安闲,就像放羊人蹲在山坡上,端详缓缓移动的羊群。 白沙愣愣地看着那个怪人。 很快,对方就消失了。看得出来,他对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就像是他的家。 微微没有和鲁三国在一起,领队阿桑把她叫去,重新分配向导了。 这一天,风停了,大家继续攀登。 白沙又戴上了氧气面罩。鲁三国、微微、白沙走在登山队伍的最前面,三行脚印,两行重叠,一行偏离。就像三个人的关系。 终于,他们来到了珠峰的雪线,都穿上了技术装备,然后顺着协作铺的路线绳,渐渐逼近了北坳冰壁。那个冰壁垂直高度400米,坡度50度—70度。 附近经常看到不知哪一年留下的路线绳。冰川变化快速,有的路线绳被埋在了雪里,有的路线绳竟然悬在了半空中。大家走之字型路线。 微微叮嘱白沙:看到两根绳子重叠的话,选新的。 前面出现了一个金属梯。金属梯下面是白色的深渊。鲁三国过金属梯的时候,白沙紧紧盯着他的冰爪鞋。如果他掉下去了,就省得白沙下手了。 可是,鲁三国平安地走了过去…… 他们到了北坳的c1营地。海拔7028米。远处的章子峰被锁在云雾中。 向导让队员们戴上氧气面罩开始吸氧。鲁三国拒绝了。白沙想,这小子体力真他妈好,估计,到时候得在他的脖子上多锯几下刀子。 第二天,天气没问题,大家继续朝上登。 氧气越来越稀薄,大家的步伐越来越艰难。 朝上方或者下方望去,偶尔可以看到其他登山队的身影。 傍晚到达c2营地。 第三天黄昏,他们到达c3营地。这里的地形是倾斜的,微微的帐篷无法搭建,白沙束手无策,鲁三国从远处找到一具尸体,他把尸体拖过来,垫在了帐篷下。 这一夜,白沙和微微在一个帐篷里休息。微微躺在睡袋里,白沙用绳子挂在自己身上,只是打了几个盹儿。 半夜过后,大家补充能量棒,离开帐篷,要冲顶了。 漆黑的珠峰。 向导的荧光棒在闪烁。 微微在奋力攀爬,步步惊心。 到达海拔8800米的第三台阶,离顶峰只剩下44米了。 一段横切的岩壁,30厘米的通道,下面是万丈深渊。前面排了20多位登山者,等待通过,造成了恐怖的“堵塞”。 白沙、微微和鲁三国在第三台阶下等了两个多钟头,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最后,微微放弃了,她选择了下撤。 白沙和鲁三国陪着微微,一同下撤。 白沙发现,到了8000米之上,可能是反应迟钝的缘故,他心中的仇恨已经荡然无存。在这里,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念头,朝上走,朝下走。 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社会关系,统统被洗掉,只剩下了最原始的自然关系——互相关怀,互相帮助,互相支撑,一起回家…… 天亮之后,刮起了风雪。向导们走在前面,渐渐不见了踪影。 走着走着,白沙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远离路线绳,在倾斜的雪坡上轻快地奔走,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了。 雪山之上是个哑巴世界。 大家都包得严严实实,只有缓慢的动作。 而且,白沙没有力气喊叫,就算他喊叫,另外两个人也听不见。 他十分确定,他反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一个葬身珠峰的冤魂。 走过c1营地之后,天气变好了,三个人解开主锁,离开路线绳,结绳组下撤——所谓结绳组,就是你拴着我,我拴着你。鲁三国在前面,白沙在中间,微微在后面。白沙感到很意外,他来珠峰是想杀了鲁三国,却一直没下去手,现在,竟然和他结了绳组,生死与共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摘掉了氧气。 前面是个冰崖,三个人必须从旁边切过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白沙听见微微在身后发出一声尖叫,还没等他回头看,微微已经从他身旁冲了过去,姿势就像坐滑梯,速度极快。 她滑坠了! 白沙没有经验,大脑一片空白。 微微翻过身来趴在地上,奋力用冰镐制止滑坠,可是无济于事。 鲁三国也愣了一下,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立即用脚蹬住了一块冰雪中突起的石头。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白沙一下,他也跟着滑下去了。 他的身体不断地撞在突出的石头上。 他知道在雪山环境中发生滑坠意味着什么,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死了。 当他被鲁三国的绳子拉住的时候,竟然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离冰崖大概10米远,而微微已经滑下去,悬挂在冰崖之下了。 白沙赶紧用冰镐固定住身体,在冰雪上打了个猫点,拴住了身上的绳子。 接下来,两个男人完全可以把微微拉上来,可是,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有个人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正是白沙见过的那个怪人!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走到冰崖边缘,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被冻僵的微笑。 下面是个狭长的冰窟,微微只要掉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不死,任何人都无法把她弄上来。 白沙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那个怪人看着他,说:“你们闯进我的家,你们要干什么?” 白沙说:“你是谁啊!” 怪人说:“我是猎人。” 说完,他一下就把绳子割断了。白沙甚至没听见微微坠地的声响。 第一百三十九章:雪山故事(3) 微微掉进了冰窟。 那个怪人羞辱性地耸了耸肩,然后一头钻进雪中,不见了。 白沙抓着绳子,移到冰崖前朝下看了看,微微穿着红色的登山服,仰面躺在15米深的冰雪上,脑袋歪着,一条腿直直地伸着,一条腿略微弯曲…… 阳光照在远远近近的冰雪上,白得刺眼。而微微躺在阴影中。 鲁三国也小心地走过来,他没有去看微微的遗容,只是轻轻地说:“按照登山者的规矩,把她留这儿吧……” 白沙说:“我们怎么也得把她弄上来啊!” 鲁三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将近300人在珠峰遇难,他们全都留在了雪山上。我告诉你,谁都没办法带走她。” 白沙说:“我不信!” 鲁三国再没有说什么,他解除了绳组,如履薄冰地朝下走了。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鲁三国!你混蛋!……” 鲁三国似乎没听见,继续朝下走去。 白沙彻底绝望了。 他在冰崖上坐了足足有一个钟头,呼吸越来越吃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极度的寒冷,极度的疲惫。 他全身没什么知觉了,只有一缕缥缈的意识在游动: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 恍惚中,微微从冰崖下伸出了脑袋,她的脸色呈青紫色,瞪着白沙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白沙说: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 微微厉声说:赶快回家去! 白沙说: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 微微怒了:你还是个男人吗!站起来! 白沙陡然恢复了部分意识,他又朝下看了看,微微依然在冰窟里静静地躺着。他的眼泪一下涌出了眼眶,马上在脸颊上变成了冰。 他摇摇头,心里说:不走了,太累了,我就坐在这个地方守着你了…… 很快,他再次陷入昏睡中。 几个钟头之后,向导和协作返回来找到了他,用担架把他抬了下去。 他被送到了定日县医院。 住院期间,他一直拿着手机端详,微微最后的位置停留在定日,从那以后就没有信号了,那个红色小气球一动不动。白沙感觉她好像就在自己身边。 半个月之后,白沙出院了。 不过,他没有返回昆明。 他重返珠峰,紧紧抓着那把老式刮胡刀,寻找那个残忍的怪人。他在珠峰游荡了两个多月,脸被晒掉了几层皮,也变成了一个怪人。他遇到过一批又一批的登山者,就是再也没见过那个怪人的身影。 他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名字——“猎人”。 后来,他回到了昆明。 他把仇恨转移到了鲁三国身上。 在他看来,这个家伙平时表现得十分淡定,宽宏,虔诚,简直半人半佛了,可是到了生死关头,他就暴露出了他的冷漠和自私。 白沙不再做客运了,他带着一个小兄弟,跟踪了鲁三国两个月,终于等来了机会。这天,鲁三国公司的员工都下班了,鲁三国留在了办公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白沙带着小兄弟溜进去了。 他们透过门缝,看见鲁三国正在和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偷情。 女孩把鲁三国推到转椅上,慢慢滑下去,不见了。 白沙和那个小兄弟突然闯进去,鲁三国赶紧正了正身子,惊慌地说:“白沙?你来干什么?” 白沙从桌子上撅下一根香蕉,扔到桌子下:“小朋友,麻烦你先拿这个玩一会儿,我跟鲁总有话说。” 那个女孩很尴尬地露出来,匆匆离开了。 白沙说:“很简单,我要钱。” 鲁三国哆哆嗦嗦地拉上拉链,连连说:“好说,好说。” 白沙从鲁三国那里成功勒索了一笔巨款,他和那个小兄弟分了。他终于报了绿帽子之仇。 警察马上就会来敲门,他逃了。 微微死了,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留恋的了。他逃到了偏远的吴城,隐姓埋名,打算扎下根来。 在吴城,他认识了米穗子。 他想成个家,在吴城默默过完这辈子。 不幸的是,他随身携带的巨款被一个捡破烂的劫走了。 为了满足米穗子母亲的要求,他在网上找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宫本忍,一个是贾三,抢劫了神木县一家金店。 白沙在逃亡的半路上,突然接到了米穗子的电话——米穗子在手机上设置了几个人的快捷键——母亲是1,白沙是4。米穗子被那个捡破烂的绑架后,她以为她拨出了母亲的电话,其实,慌乱之中,她拨的是白沙的电话。那当然是白沙在吴城的号码。 白沙听到了绑架者说的话。 他这才知道,那个捡破烂的原来不是人。他说:凡是没人的地方,都有他们存在,比如雪山,比如原始森林,比如罗布泊…… 白沙猛然意识到,在珠峰上,他听错了,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是“猎人”,而是类人! 白沙当时就发抖了。 类人,他终于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正是这些异类,害死了他至爱的微微,夺走了他的全部钱财,又绑架了他准备结婚的女友…… 于是,他故意把宫本忍带到了新疆,带到了罗布泊…… 其实,白沙一直没把宫本忍放在眼里,宫本忍虽然能打,但是他智商低,完全在白沙的掌控之中。白沙之所以带他来,只想多个帮手。 白沙和宫本忍到了罗布泊,没想到遇上了我们。 他没想到,米穗子当天并没有离开吴城,后来,那个类人又改变了主意,他说他需要处理一些事情,于是把米穗子囚禁了5天才离开…… 在酷热的沙漠上,我听了一个高寒的故事。 老实说,我对白沙刮目相看了。 他的故事打动了我。 我看了看米穗子,很想知道她的心态——今天,她第一次彻底了解了这个即将和她举行婚礼的男人,他心里装着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死了,永远留在了雪山上,变成了永恒,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另外,他是个抢劫犯,通缉犯;还有,他来罗布泊,更主要是为了前女友复仇…… 米穗子的表现令我意外,她竟然听哭了。 白沙看了看她,说:“米穗子,你恨我吗?” 米穗子很迷惑地反问:“恨你什么?” 白沙说:“我骗了你。” 米穗子使劲摇头,说:“正好相反。” 白沙自暴自弃地笑了一下:“我是个罪犯。” 米穗子说:“不,你是英雄!” 白沙说:“你别幼稚了,我配不上你的,你好好生活吧,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米穗子很坚定地说:“我要反过来追你。” 白沙说:“你没机会了。” 米穗子说:“为什么?” 白沙说:“我这次来罗布泊是自杀式的。” 米穗子说:“我会等你回来!” 白沙看着米穗子的眼睛,真诚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米穗子紧紧抱住了他。 过了会儿,白沙轻轻推开她,说:“走吧。” 我说:“白沙,我很想知道一件事儿。” 白沙说:“什么事儿?” 我说:“你一直自称白沙,而且在你的讲述中,别人也叫你白沙,但是我知道,你的本名绝对不叫白沙——你叫什么?” 白沙没有否认,他说:“那只是个代号,不重要了。” 我说:“好吧,我继续叫你白沙好了。我还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做?” 白沙说:“我不会告诉你。” 我说:“我只是担心你。” 白沙说:“我心领了,谢谢。” 我说:“我说过,他们有一些特殊能力……” 白沙说:“只要有过人之处,必定有缺陷吧。” 我说:“总之你要小心。我们走了。” 白沙说:“谢谢。” 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 我带着米穗子离开了。 我们要趁太阳升高之前,赶到湖边。 走着走着,天气迅速热起来,就像个巨大的烤箱。 我和米穗子的脸上都汗津津的。 今天已经是2013年5月14日。 夜观天象,今天应该刮大风的,却没有。那个车轮大的光晕更像个谎言。 我只带了一瓶水,我掏出来递给了米穗子,她喝了两口,又给了我。我把瓶子举到半空,像卖油翁一样,把水注入嘴里。美兮小时候,我带她在小区里玩儿,经常这么做。 我说:“歇会儿吧?” 米穗子说:“不用。” 于是我们继续走。 白沙的出现让我非常担忧。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复仇失败,被类人杀死。第二,他复仇成功,杀死了很多类人。不管怎么说,最后都会把战火烧到湖边,烧到我和季风、浆汁儿头上。 看起来,米穗子并不强壮,但是她体力非常好,大约4个钟头之后,她跟随我顺利地回到了湖边。 浆汁儿跑出来,季风走出来。 浆汁儿大声问:“那个白沙呢?” 我说:“他晚些回来。你把米穗子带进帐篷去,给她弄点吃的。” 浆汁儿没有动。 季风走过来,带着米穗子走进了帐篷。 我看了看浆汁儿,说:“你想说什么?” 她说:“从昨天开始,我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说:“不要吞吞吐吐。” 她说:“有个不祥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说:“自从我们闯进罗布泊之后就一直不祥,爱咋咋地吧。” 然后,我走到湖边,捧起水,把整个脑袋都浇湿了。我感觉头疼,恶心,四肢发软。 浆汁儿看出来了,她问我:“你是不是中暑了?” 我说:“你去给我找一瓶藿香正气水。” 她赶紧跑着去拿药了。 我去了白沙的帐篷,一头栽倒在睡袋上。这个帐篷里依然铺着两个睡袋,一个是白沙的,一个是宫本忍的。 很快,浆汁儿把药拿来了,我喝了下去,帐篷里立刻全是藿香的味儿了。我说:“你去吧,我睡一会儿。” 她说:“你得吃东西!” 我说:“现在我吃什么东西都像藿香正气水,饶了我吧。” 她说:“不行!” 然后她就离开了,过了会儿,她给我拿来了两个熟鸡蛋,一瓶矿泉水。她说:“你知道鸡蛋是怎么煮熟的吗?你们回来之前,我和季风把它们埋在了沙子里,过了十几分钟,它们就熟了!” 我强迫自己,像吃药一样吃下了两个鸡蛋,然后说:“你去吧,我睡会儿。” 她逼着我喝了一些水,这才离开。 我大概睡了两个多钟头,醒来之后,感觉好多了。 我钻出帐篷,走向季风她们的帐篷,季风和浆汁儿正听米穗子讲着什么,我从门口朝里看了看,米穗子的眼里挂着泪珠儿。想必她正在讲白沙和微微的故事。 季风说:“周老大,你好些了吗?” 我说:“没问题了。你们还聊吗?” 季风说:“我们闲聊而已。” 我说:“拿着手机,出来找找那群人。” 季风说:“好嘞。” 三个女孩站起来,走出来。浆汁儿依然沉浸在米穗子的故事中,她意犹未尽地问米穗子:“后来白沙找到那个怪人了吗?” 米穗子说:“他来罗布泊找到了。” 我们四个人顶着烈日,举着手机,在营地四周寻找另一个空间的同类。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幕,会觉得非常奇怪,好像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拍沙子。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太热了,大家挺不住,纷纷退回了帐篷。 我突然问米穗子:“白沙什么血型?” 米穗子说:“ab型。” 我说:“他可能在古墓放火……” 米穗子说:“这跟血型有关系吗?” 我说:“日本有个很权威的统计,强奸犯最多是b型,杀人犯最多是b型,盗窃犯最多是o型,纵火犯最多是ab型。” 浆汁儿问:“周老大,你什么血型?” 我说:“a型,我们基本没人犯罪。你呢?” 浆汁儿想了想,说:“好吧,我是强奸犯……” 休息了半个钟头,我们又一次走出帐篷,接着搜索同类。 营地四周到处都是杂沓的脚印。我特意观察了一下,除了我、季风、浆汁儿和米穗子的,还有5双脚印,一双应该是宫本忍的,一双应该是白沙的,一双应该是那个捡破烂的,一双应该是令狐山的,一双应该是宝珠的。 没有其他人的。 突然,我听见浆汁儿叫了一声,我扭头朝她看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十分惶恐。 我赶紧跑过去,朝她手机屏幕一看,看到了那个白发女人,她背着个旅行包,举着手机,正在朝浆汁儿看。她背后不远处搭着帐篷,其他人应该都在帐篷里休息。 我把浆汁儿的手机夺过来,快速地说:“我们的时间是2013年5月14日17点14分,你们调到这个时间!” 那个白发女人赶紧低下头,调整手机时间。 我们4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她。 她捣鼓了一会儿,应该是调整好了,她的影像在手机里抬起头来,探询地看着我们。她的真人在手机前抬起头来,探询地看着我们…… 浆汁儿的手机录像框立刻变成了雪花。 浆汁儿猛地放下手机,看着在沙地上突兀冒出来的白发女人,叫了一声:“她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与白发女人同居 我们互相愣愣地对视着。 接着,这个女人开始打量这个湖,打量四周的一切。 她的脸有点扁,眉毛很淡,几乎跟没有似的。我感觉她不怎么健康,脸上似乎缺点什么,仔细看,五官都在。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病态的悲观色彩。 季风嘀咕了一句,声音很小:“我怎么觉得她很眼熟呢……” 浆汁儿在季风旁边使劲点了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先开口了:“你是谁?” 白发女人说:“我叫安春红。” 安春红。听了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一会儿我再说。 我说:“你们是做什么的?” 她说:“我们是来找你们的。噢,我是个志愿者。” 我说:“他们都是谁?” 她说:“队长叫艾尼江,是个维族人。还有兰城电视台的,有个负责的叫逗豆,那个记者叫小a,还有个摄像的,叫竹子。” 我说:“这么说,你们了解我们的情况?” 她说:“大概知道你们的人数和名字。” 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她说:“我说了,我是志愿者。” 我说:“我问你,你过去是干什么的?” 她说:“我搞慈善。” 我说:“你怎么想到参加救援了呢?” 她说:“不止我一个人,有十几个志愿者都来了罗布泊。” 我牢牢地记着,这个女人曾经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6年前,我出去喝酒,下楼之后,我遇见了她。也许,我记不清她的面容了,但是我记得她的白发。她说她有急事儿,想借我的手机用一用,我发现,我把手机落在办公室了,然后就匆匆上楼去取,结果看到了一个女读者的留言,这个女读者就是季风…… 前不久,我又在视频中看到了她,她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 在我眼中,她就是那个恶魔,正是她制造了那块写着古佉卢文的木牌,制造了迷魂地,制造了丧胆坡,制造了幻影般的吴城,制造了这个移动的湖以及湖里那些婴孩……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救援人员! 而且,她说她叫安春红! 我是个悬疑作家,经常买一些特殊书籍,比如全球神秘事件,未解之谜,等等。 我记得有人总结过一个惊人的巧合—— 1937年,南方粤汉铁路一趟火车出轨,400多名乘客几乎全部遇难,幸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红;1985年,一艘轮船在松花江上发生沉船事故,船上211名乘客几乎全部溺亡,幸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红;2011年,韩国韩亚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型货机,当天清晨3时离开仁川国际机场,飞往中国浦东,他们在发现机械异常之后,返飞济州国际机场,在济州以西107公里海上坠毁,幸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红…… 我在很多小说中用了这个名字,比如《天惶惶地惶惶》,比如《蓝袍子》,比如《失常》。 有个读者曾在我的贴吧发过一个帖子,问:为什么周德东在作品中总是用“安春红”这个名字?只有我知道答案——因为我害怕这个名字。 老实说,我有些犹豫,我对自己说:会不会是巧合呢?她们只是都染了白发而已。而且,安春红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很可能重名…… 被困太久了,我真心希望她就是前来救援我们的,没有任何秘密。 我说:“你能说说刚才的情况吗?” 她说:“刚才?” 我说:“你来到我们这儿之前。” 她说:“三天前,竹子在摄像机里看到你们了,那个逗豆也看到了,大家都吓得够呛,后来你们消失了,我们就坐在一起商量,认为你们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只是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我们就驻扎下来,等着你们再出现。刚才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我一个人拿着手机出来找,没想到真的看到你们了……” 浆汁儿说:“周老大,你怎么想到让她调时间的啊?” 我说:“瞎蒙的。我们和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之所以互相看不见,可能是时间不一样。” 浆汁儿说:“要是我们调到他们的时间,说不定就出去了!” 我说:“有这种可能。只是,我怀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浆汁儿说:“我再试试。” 接着她举着手机四下搜索去了。米穗子跟她一起去了。 安春红身边,只剩下了我和季风。 安春红问我:“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我说:“迷魂地,你知道吗?” 她问:“什么叫迷魂地?” 我说:“所有通讯和导航设备在同一时间统统失灵。我们还经历了丧胆坡,到了那个鬼地方,就像做噩梦似的,我们开始互相残杀,死了很多人……” 她说:“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们好像走出去了,到了一个叫吴城的地方,待了好多天,结果发现它是个幻影,根本不存在。没办法,我们只能退到这个湖边。”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湖,说:“对了,这地方怎么冒出一个湖呢?” 我说:“不知道。” 她说:“咸水湖吗?” 我说:“淡的。” 她摇摇头:“不可能,从来没听过罗布泊上竟然有水!” 我说:“很多事都不可能,还是一个个发生了。之前你们看不到这个湖?” 她说:“看不到,这里只是一片低洼的沙漠。” 我说:“那你们为什么停下来了?” 她说:“最早,有人看到了一块三角形石头,接着,我们看到了一张羊皮纸的画……” 我说:“画?” 她说:“嗯,像个小孩画的。” 我敏感地问:“画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一个湖,四周都是草……” 我的心“嗵”地跳了一下,和季风互相看了看。 不用怀疑了,这个湖是假的。 我对季风说:“不要对其他人说。” 她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接着,我对安春红说:“对了,吴城消失之后,我们在太阳墓底下找到了很多条通道,据说只有一条是对的。有个人叫碧碧,他钻出去了,到了南太平洋的复活节岛……” 安春红说:“南太平洋?复活节岛?” 说到这儿,她突然笑起来,那样子就像有人在背后偷偷捅她的胳肢窝,她一直忍着,实在憋不住了,一下爆发出来,哈哈大笑…… 我盯着她问:“你笑什么?” 她说:“他怎么可能从复活节岛钻出去呢?太雷人了……” 说着,她把帆布背包放下来,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地球仪。她指着这个地球仪说:“你看,罗布泊在这儿。”然后,她把地球仪转过来:“复活节岛在这儿,正好在地球的另一端。” 我看着那个地球仪,问她:“你怎么带着地球仪啊?” 她说:“我喜欢到处走,每到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我都会在地球仪上画个记号,感觉更直观。你看,这上面布满了我的足迹。” 地球仪上,果然画了很多红色的对号。 浆汁儿她们回来了。 我看了看她,她摇了摇头。 我对安春红说:“你暂时回不去了,只能跟我们待在一起了。” 安春红四下看了看,苦笑了一下说:“我是来救援的,一转眼变成被救援的了。没关系,随遇而安吧。” 回到帐篷之后,三个女孩弄了些吃的,大家吃了。 这中间,安春红慢悠悠地问了些问题,很多都比较初级,比如,我们为什么不开车去找路,试着离开罗布泊?比如,湖边那些像坟的沙包下是不是埋着人?比如,那些车辆还能开走吗?比如,米穗子是第一团队还是第二团队的?比如,我们还有多少吃的,多少汽油?比如,那是谁的吉他?等等。 季风一一回答了她。 吃完饭,我对安春红说:“今天晚上,你和我睡一个帐篷,可以吗?” 她说:“没问题。” 我让那三个女孩睡一起,我来监督这个突然来临的可疑女人。 至少季风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把安春红带进白沙那个帐篷,然后返回了季风的帐篷,拿走了那个电击器。 浆汁儿小声问我:“你为什么离开我们?” 我说:“我要跟她好好聊聊。” 浆汁儿说:“你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才说:“这个笑话太冷了。” 季风说:“她那头发,让我想起杀马特。” 我笑了:“你见过那么老的杀马特吗?” 浆汁儿说:“什么是杀马特?” 我说:“一个很封闭的圈子,另类而怪诞,头发染成赤橙黄绿青蓝紫,吹着各种突破重力学规律的‘刺猬头’,描眼线,化浓妆,挂铁链,穿体环,总是一群群出现。在他们眼中,所有正常人都是土气的。” 浆汁儿说:“我要是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这种人,肯定揍他一顿。” 季风笑了:“浆汁儿,你见过一个杀马特单独外出吗?” 我也哈哈大笑。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竟然有点冷了。 我把碧碧的车灯打开了,万一白沙回来,我怕他找不到营地。 然后,我回到了安春红的帐篷,她正在黑暗中掏背包,好像在找衣物。我说:“穿着衣服睡吧。” 她说:“我在找牙具。” 她找到了,站起来走出了帐篷,去湖边洗漱。 我钻进了宫本忍的睡袋,把白沙的睡袋留给了她。 过了会儿,她回来了,钻进了白沙的睡袋。 有点风,吹着帐篷“啪啪”响。 浆汁儿说了,她感觉有个不祥之物越来越近——是的,她已经出现了,就躺在我旁边,跟我相距不到3米。 我突然说:“你困吗?” 她在黑暗中说:“不困,我平时就睡得晚。” 我说:“我们聊聊天吧。” 她说:“聊吧。” 我想了想,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希望打破天窗说亮话。” 她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知道,我们很难离开罗布泊了。” 她说:“救援人员正在找你们啊。” 我没有接她的话,继续说:“我知道,我会死在这儿。” 她说:“你是唯一的男性,你要是这么悲观,我们怎么办?” 我还是没有接她的话,接着说:“平时我们是看不见死神的,因此,我们从来都不确定他到底存不存在。可是,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死神就不再隐藏了,他会现身。现在我就快死了,因此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希望你掀开面具。” 她似乎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小心地问:“周先生,你是不是脱水……出现幻觉了?” 我转过头去,朝她声音的方向看去,说:“我很清醒。” 她说:“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继续盯着她的方向,突然问:“你是不是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 她在黑暗中一下就不说话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失忆症可以遮挡一切问题 我在睡袋里抓紧了我的电击器。 我知道,如果她是死神,我试图用某个地下小工厂生产的电击器对付她,太滑稽了。我做的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她好像在黑暗中盯着我,依然不说话。 我打破了沉默:“为什么不说话?” 她终于出声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意思?” 她的音调有些悲凉:“我早就觉得,我经常被什么东西附身……”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她接着说:“我可以从头说吗?” 我说:“你说吧。” 她就说起来:“我是天津人。在我20岁那年,我的头发突然全变白了,我爸带我看了很多大夫,中医,西医,怎么都治不好。要说遗传吧,我父母都不是少白头。而且,我从小到大一直不缺营养。自从头发变白之后,我的大脑总是失忆,而且非常严重,我经常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我静静地听。 她继续说:“比如我正坐在家里的电脑前上网,突然就犯失忆症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我家人说,我才知道,其实我失踪了很多天,又自己回来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被别人借去了?” 她说:“我觉得是。有一次,我一个高中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她在三亚大东海海滩看到我了。然后她质问我,为什么当时她跑过去跟我说话,我不理她?她说的那个日子,正是我犯失忆症期间!她还说,当时有个瘦高的男孩和我走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像对情侣。她以为我对那个男孩说过什么谎,不方便和她相认,就没有再说什么,疑惑地走开了……听了她的话,我感觉太恐怖了,因为我从来没去过三亚,更不记得认识过什么瘦高的男孩!” 我渐渐开始相信她了。 她又说:“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趁清醒的时候,我在口袋里装了张便签,写了个备忘,提醒自己写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紧张起来。 她失忆的时候,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只要她知道写日记,那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她说:“果然,每次我犯了失忆症,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多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的所作所为。几年之后,我攒了七八个日记本,我总是随身带着它们。那里面是另一个我,当我突然失忆之后,只有通过阅读它们,才会知道我自己的来历……你理解吗?” 我说:“理解。” 她说:“有一次,我整整失踪了5个月,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所有的日记本都被烧毁了,而我的肚子大了……” 有时候我很笨,竟然怎么都想不出日记本被烧毁和肚子大了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不说话了。 我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她说:“我在犯病期间,很可能跟一个男人上床了,而且怀孕了。我肯定把这个经历也写进了日记里。他发现了我的那些日记本,知道了我有失忆症,为了不负责任,他烧掉了那些日记本,销毁了我对他的全部记忆。” 我说:“孩子呢?” 她说:“小产,死了。” 停停,她又说:“我之所以总带着那个地球仪,而且走个地方就画个记号,也是怕自己忘了哪些地方去过,哪些地方没去过。” 她见我不说话,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信我?” 回味她说的话,我总觉得什么地方逻辑有问题,但是我找不出来。 我说:“我在想,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失忆中……” 她马上说:“当然不是,我很清醒。我从网上看到了你们在罗布泊失踪的消息,然后就飞到了新疆,报名当了志愿者。” 她的头发有解释了,她出现在很多人的生活中也有解释了,就连她随身带的那个古怪地球仪也有解释了…… 我忽然说:“你为什么叫安春红?” 她说:“嗯?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我在想,中国有那么多汉字,你父母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三个字……” 她笑了:“那你为什么叫周德东呢?” 我说:“不一样。你知道关于安春红的传说吗?” 她说:“不知道。这个名字很俗,应该有很多人叫的。” 我说:“从上个世纪到现在发生过几次重大灾难,每次都有一个幸存者,惊人的是,那几个幸存者都叫安春红。” 说完之后,我等待她的反应。 她很高兴地说:“看来这个名字很幸运哦!嗯,那个师父真有法眼……” 我说:“什么师父?” 她说:“过去我不叫这个名字,是个师父给我取的。” 师父——我好像一下抓到了点线索,立刻问她:“你在哪儿遇到这个师父的?” 她说:“头发变白之后,我很难过。有天早上,我在小区外溜达,看见了一个老尼姑,她对我说,小施主,你叫安春红。她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走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信她,回家就改了名字。” 我说:“你本来就姓安?” 她说:“不是。” 接着她又说:“后来,我经常去庙上烧香。两年前,我去泰国旅游,又拜了一个曼谷郑王庙的师父,他为我请了个佛牌,而且给我开了光,就是戴在我脖子上的这个佛牌。佛牌分正牌和阴牌。正牌最善,它是在佛的指导下,由僧人加持制作出来的。阴牌不一样,它是由阿赞——也就是法师——本人设计的,然后发动鬼、妖、仙一类的元素,制作出来,这种阴牌往往是为了达到一些不光明的目的,比如迷惑异性,比如获取钱财等等,在泰国很不入流。阴牌的制作者又分白袍阿赞和黑袍阿赞。白袍阿赞有点济公的意思,属于半仙半魔的性质。黑袍阿赞一般是背叛了信仰,或者犯了佛门重戒的僧人,他们远离城市在深山老林里修行,他们制作阴牌的时候,经常用弃婴的尸体或者动物的器官,效力异常强大……” 我实在不想听了。 女人到了三四十岁,往往变得神叨叨,开口“师父”闭口“师父”,基本上属于年龄的特征。一次,我和一个高官吃饭,他带了个女的,滔滔不绝地讲她的佛牌,半路我就撤了…… 不过,我越来越信任这个安春红了。 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她同龄人的特征。 我最怕她没特征。 我和安春红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多钟了。 这天夜里非常冷。 我把脑袋缩进睡袋里,不想浪费呼出的一点暖气,全身依然在哆嗦。我怀疑我还在中暑。 安春红睡着了,她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女孩睡觉都安安静静的,这也是年龄的特征? 我什么都顾不上想,很快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听见安春红突然叫了一声,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黑暗中,我听见白沙说话了:“是我。” 白沙回来了! 安春红惊慌地问:“你是谁!” 白沙反问:“你是谁?” 我说:“都是自己人。” 然后,我打开了应急灯,安春红和白沙互相打量。 我对安春红说:“他是我们的队友,昨天晚上有事出去了。你睡的就是他的睡袋。”然后,我又对白沙说:“她是来寻找我们的志愿者,她叫安春红。” 白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正经的笑,对安春红说:“对不起。我进来之后摸到了周先生,我不想惊动他,想偷偷钻进睡袋躺下,没想到,压到了你身上……” 安春红摸摸心口,长长舒了口气。 我看看手机,清晨7点多了,外面依然黑着。 我问白沙:“你……怎么回来了?” 白沙说:“你不希望我回来?” 我说:“我希望你已经离开了罗布泊。” 白沙说:“多亏你开着车灯,不然我肯定找不到这个湖。” 我看了看他的衣服,上面有黑红色的血迹,我小声问他:“你没事吧?” 他敏感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没事啊。这不是我的。” 我说:“你杀了他们?” 他说:“是啊,两个。” 我惊呆了:“两个!你确定?”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说:“你认为我在吹牛?”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老式折叠刮胡刀,在手中麻利地甩了几下,刮胡刀开开合合,“咔哒咔哒”响,透着冰冷的杀气。我不知道他一直带着这个凶器。 他平静地说:“用它。” 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干净的毛巾:“加上它。” 我不懂了,刮胡刀和毛巾怎么组合? 他用毛巾小心地擦了擦刮胡刀的刃,装进了口袋。 我说:“你能给我说说你的手法吗?” 既然他能杀死两个类人,那么,如果他想杀我,那简直易如反掌。我必须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以便有个防范。 他说:“很简单,暗杀。” 我说:“怎么暗杀?” 他说:“我先进入古墓,熟悉了一下环境。等他们回来之后,夜里睡着了,我摸进第一个类人的墓室,一只手拿毛巾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拿刀子割开他的喉管,很快就死了。” 我说:“其他人听不见?” 他说:“有句老话,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你该知道吧?” 我说:“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也有过人之处。” 我说:“比如说?” 他说:“我可以变成一个影子。” 我大惊:“怎么变成影子?” 他笑了:“周先生,你的眼睛不要瞪那么大,其实没什么神奇的,一个人只要消了音,他就变成影子了。” 我说:“你……怎么消音?” 他说:“我给你演示一下。” 我紧紧盯着他。 他在帐篷里开始慢慢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他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转圈,他的脸始终朝着我,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死人一样。 他穿着普通款的运动鞋,脚下是沙子,却没有一点点声音,如同踩在棉花上,真像一个影子! 我一下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能偷听到我们的谈话,而我们却毫无察觉。 终于,他在我面前停下来,得意地笑了笑。 我说:“你怎么有这种能耐?” 他说:“很简单,耗子走路为什么无声无息?因为所有人都打它。我是个逃犯,我必须把自己藏起来。” 我说:“令狐山也死了?” 白沙说:“他和另外两个类人跑了。” 我说:“麻烦要来了……” 白沙似乎不在意什么麻烦,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说:“什么秘密?” 白沙说:“你说过,类人没有头领,都听年龄最大的,其实那是个骗局。” 我说:“谁是他们的头领?” 白沙说:“令狐山。” 第一百四十二章:生死对弈 令狐山是类人的头领! 我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那个小兔崽子?” 白沙笑了,他说:“大咖,我喜欢你这么说话。” 我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头领?” 白沙说:“我在古墓里藏了半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是他规定的,所有派到人类当卧底的类人,统一都用他的名字做代号。我还知道,很多类人都去过人类的城市,令狐山却没有。” 我说:“他们竟然没发现你?” 白沙说:“我说了,他们有过人之处,必定有缺陷。我发现,类人都是夜盲症。不过他们的听觉十分灵敏,到了晚上,他们只靠耳朵。而我,嘿嘿,没有声音。” 我曾经以为,虽然类人和人类作对,但是他们有原始的本性,并不奸诈。现在我觉得,类人的结构,类人的心机,比我想象中要深邃,甚至看不到底。 可是,如果令狐山是头领,那么就应该由他掌握太阳墓的秘密,而不是最老的类人。 难道他们一直在演戏? 比如,令狐山曾经混入我们的团队,甚至爱上了季风,又跟随我们走进了一条错误的通道,进入了不存在的吴城…… 比如,章回杀死那个老冀之后,类人们故意让浆汁儿传过话来,让我们以为自己把路走绝了…… 比如,宝珠和父亲在对话中也提到了老冀,似乎老冀死了,所有人类和类人都出不去了…… 难道是因为令狐山爱季风,从最初就不希望她离开? 难道是因为类人痛恨人类,但是,我们的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液,他们不可以杀死我们,只能把我们困在罗布泊上自生自灭? 回想类人要剿灭我们的时候,大家似乎都听老c的,令狐山只是个喽啰…… 在战斗中,我们肯定先瞄准敌方军衔最高的人,谁会想到,那其实是个士兵,而真正的指挥官藏在士兵中! 我的脑袋变成一锅粥了。 不过,我也看到了一缕亮光——只要有人知道出路,我们就有希望。 我突然说:“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 白沙说:“离开?为什么?” 我说:“还用问吗?他们马上就会找上门来,把我们都杀了!” 白沙说:“他们能找到我们?” 我说:“罗布泊就是他们的家!” 安春红说:“我们去哪儿?” 我说:“去找另外的太阳墓。” 安春红说:“我还有个行李箱在他们的车上……” 我说:“他们?” 安春红说:“搜寻4队啊。” 我说:“等我们都离开罗布泊之后,你再找他们拿吧。” 安春红似乎有些犹豫。 我说:“赶紧行动起来!” 接着,我去叫那三个女孩。 刚刚掀开帐篷门帘,我就闻到了雪的味道,凉沁沁的,我放眼望去,目瞪口呆——沙漠竟然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我感觉一下掉进了梦中。 这里是罗布泊,现在是5月中旬,怎么可能下雪呢? 我一步跨出去,弯下腰,抓起一把雪尝了尝,没错儿,罗布泊就是下雪了。怪不得昨天夜里那么冷! 我凝视着无边无际的雪,有一种丧气的预感——老天给我们送来了一张巨大的蒙尸布! 我踏着雪,快步走进那三个女孩的帐篷,打开应急灯,把她们都叫醒了。 我问米穗子:“你觉得白沙是英雄吗?” 米穗子顿时有点紧张:“他……出事儿了?” 我说:“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怎么看他。” 米穗子说:“他是英雄啊,只不过,他是别人的英雄。” 我说:“好吧,别人的英雄回来了。” 米穗子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什么都没再问,立刻冲出了帐篷。 我对季风和浆汁儿说:“赶紧收拾东西逃命!” 浆汁儿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白沙杀了两个类人!” 浆汁儿瞪大了眼睛:“他把宝珠也杀了?” 我说:“应该是。” 浆汁儿说:“我靠,超人哪!” 季风问我:“令狐山呢?” 我说:“令狐山跑了。他好像一直在骗我们,其实他就是类人的头领。” 季风说:“不会吧?他那么嫩,怎么可能是头领!” 我说:“我们对他们了解太少了。好了,赶紧拆帐篷,类人马上就到了!” 季风和浆汁儿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走出了帐篷。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此时此刻,类人在哪儿? 半路上? 雪地下? 我踩着雪,走到高处,举起望远镜四下看了看。整个罗布泊高低起伏,变成了白色的沙漠,很壮观。视野也变得更加清晰,只有满地雪白,不见一个人影。 我放下望远镜,又在帐篷附近转了转,雪地平平展展,并没有冒出一颗脑袋来。 我打量了一下营地里所有的物品,紧急计划着,应该带走什么。 帐篷…… 睡袋…… 汽油…… 芦苇中那只气瓶…… 现在我们总共6个人,应该开上两辆车,虽然会多耗一倍的油,但万一在途中有辆车抛锚,我们挤一挤还能继续朝前走。 开走哪辆呢? 我只有我自己那辆车的钥匙。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只摸到了手机、电击器和那个天物,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我把车钥匙丢了! 看来,所有人只能挤在一辆车上了。 这时候,我的左眼皮“突突突”地跳起来。 我使劲地想——到底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呢,还是右眼跳财左眼跳灾? 我一直不确定这句俗语究竟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好兆头。 季风和浆汁儿终于走出了帐篷,浆汁儿叫起来:“天哪!怎么下雪了?” 我对她喊道:“你们完了吗!” 浆汁儿说:“我们去洗漱,很快就完事儿!” 我心急火燎,恨不能马上驾车离开。但是,我总不能不让女孩子洗脸刷牙梳头。 我焦躁不安地看着远方,在雪地上转着圈。 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地上的雪迅速消失,很快就露出了沙子,非常干爽。那些雪就像变魔术一样不见了! 我想起了一道中学生物理考题:2005年5月,阴天,气温约为零下15c,在新疆罗布泊沙漠沙丘上覆盖着5cm~10cm的积雪,然而过了大约20min雪不见了,而脚下却是干爽的沙地。这一现象使在场的科学考察队员很惊讶。请问为什么? 答案是:雪发生了升华现象。 我开始拆帐篷了,季风和浆汁儿洗漱完了,她们过来帮我。 白沙和米穗子在另一个帐篷里没出来,他们在说话。安春红朝我们走过来,很显然,她是给那两个人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我正在拔帐篷的三角桩,问她:“你收拾完了?” 她站在我旁边,说:“要不,你们走吧。” 我说:“什么意思?” 安春红说:“我留在这儿等等看。” 我直起身来,看着她:“你等谁?” 安春红说:“我突然就失踪了,搜寻4队那些人肯定很着急,肯定一直在找我。我走了算怎么回事儿?” 我说:“他们和我们,就像现实和梦境,不可能对接上的。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安春红说:“那我是怎么来的?” 我说:“我们在录像中互相看见对方,其实很偶然,就像电台碰巧对上了频道。要是永远对不上呢?” 安春红说:“周先生,我已经决定了。” 我说:“你这不是捣乱吗!” 安春红说:“我从来不捣乱的。” 我说:“你留在这儿,类人一到肯定杀了你!” 安春红说:“我会对他们晓之以理。” 我说:“你以为他们会跟你讲理吗?现在我们是个整体,危难关头,每个人都要步调一致!” 安春红说:“我只听我自己的。” 季风对我说:“周老大,我们尊重她的选择吧。” 我说:“她的选择就是自杀!” 季风说:“如果一匹狼,某条腿受伤了,无法逃生,它会当机立断,舍弃这条腿。” 还没等我表态,浆汁儿说话了,声音很低:“完了,谁都走不了了……” 我猛地转头看去,一群类人站在不远外,正一言不发地看过来。 一切都晚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过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走过去。 这次是13个类人。他们的手里,都拎着铁家伙。其中一个拿着弩,那绝对是现代生产的弩,箭已在弦上,瞄着我们,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那个老c站在正中间。 我看到了那个长发类人。 还有那个自称“郑太原”的人。 还有那个自称“余纯顺”的演员,他依然留着大胡子,这次,他的眼神不再羞愧,反而有点凶恶。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曾在大风里神奇出现又神奇消失的女人了——当时,我们去找雅丹地貌,准备和神灵“下棋”,返回的时候,在漫天的黄沙中,发现了一辆车,里面有个疑似哑巴的女人,她的车抛锚了。我们接近她之后,周志丹的那辆车也打不着火了。我用牵引绳拖着两辆车返回营地。那个女人的车在中间。回到营地之后,我目瞪口呆——我车尾的牵引绳系在周志丹的车头上,中间那辆车不见了! 这个女人很漂亮,姿色甚至超过孟小帅、浆汁儿和季风。我走出帐篷之后,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好像在问:我留的那个谜题,你解开了吗? 令狐山也来了,他站在最边上。 老c说话了:“下雪了,知道吗?” 我说:“知道。” 老c说:“一转眼雪又不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升华了。” 老c摇了摇头,说:“下雪是因为有冤,雪不见了就因为我们来伸冤了。” 我看了看令狐山,说:“令狐山,你到底想怎么样?” 令狐山看了看老c,好像不敢说话。 老c说:“把那个人交出来吧。” 白沙和米穗子已经从帐篷里走出来。 白沙一步步走过去。米穗子拼死拽他,被他甩开了。 白沙走到类人跟前,说:“不怪我。” 老c说:“嗯?” 白沙竟然厚着脸皮笑了:“怪你们的人睡得太死了……” 老c喝道:“停!” 白沙就站住了。他离老c大概六七米。 老c说:“把凶器交出来。” 白沙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刮胡刀,“咔哒咔哒”甩了两下,说:“只是个刮胡刀而已。”然后,他转身扔给了我:“你们看,他的胡子多长了,留给他吧。” 刮胡刀掉在了沙地上,我弯腰捡起来。 老c指了指米穗子和安春红:“你俩也过来。” 我说:“为什么?” 老c说:“我们可以不杀你们,但她们是人类,必须都来偿命。” 令我意外的是,白沙并没有表示抗议,他回头看了看米穗子,欣慰地笑了:“米穗子,来吧,跟我做个伴儿。” 米穗子惊恐万分,赶紧跑到了我们背后。 安春红说:“我是昨天才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杀我?” 老c说:“唉,你来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一个错误的地点。” 两个类人已经走过来,一个走向了米穗子,一个走向了安春红。 安春红喊起来:“你们这是滥杀无辜!……” 刚刚喊出这句,她的嘴就被那个类人捂住了。 这时候,季风突然冲到我身边,从我手里夺过了那把刮胡刀,打开,把刀刃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厉声喊道:“令狐山!” 我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令狐山一下就盯住了她。 我说:“季风,你要干什么!” 季风后退了一步,她哭了,对令狐山说:“令狐山,我只想问,你是不是曾经爱过我?” 令狐山眼珠颤颤的,并不说话。 季风又说:“你不回答是不是?” 令狐山低声说:“我爱你。” 季风说:“那好,你不要伤害米穗子和安春红,放了她们,不然我死在你面前。” 令狐山看了看老c,痛苦地摇了摇头,说:“季风!这不是我能左右的!” 季风说:“不要再演戏了,我知道,你才是头领!” 令狐山又看了看老c,低声说:“老c,能不能杀一个……” 老c说:“他们杀了我们两个,我们杀他们三个,如果这个女孩自杀,他们总共就会死四个……我期待看到这一幕。” 我一字一顿,低声说:“季风,你的理性!” 季风不看我,她又喊了一声:“令狐山!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放不放她们?” 所有人类和类人都看着令狐山。 令狐山看着季风,沉默了半分钟,他突然说:“季风,对不起了……” 我猛地把脑袋转向了季风。 我必须扑上去,阻止她! 季风的表情很怪异,她怔怔地朝我背后看着,握着刮胡刀的手慢慢放下来。 她看见什么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呆若木鸡—— 有个东西正在飞过来,速度并不快,那真是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不明飞行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啊! 一个人在飞。 是个女人。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离地面大概像三层楼那么高。 她的脸朝下,头发垂下来,有一部分蒙住了脸,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能看见她穿着一件花棉袄,两条胳膊紧紧夹在身体两侧,整个身体直挺挺的,就像一根棍子,正朝我们戳过来…… 我两次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个不明飞行物,真的是个人! 正是这个恐怖的女人! 她一直在高高的天上飞来飞去! 营地里所有人类和类人都看见了她,全部傻住了,本能地后退。 只有季风没有动。 她无声地飞过来,越来越近,速度突然快了,撞向了那个老c。老c根本躲不及,直接就被撞飞了,画个弧线,“扑通”一声砸在路虎揽胜上,又掉下来,摔在沙子上,脑袋“咕噜咕噜”在喷血。 不明飞行人绕了一圈,再次飞回来,悬在半空中,不动了。 她好像隔着凌乱的头发,在注视着我们。 她始终保持着棍子的样子,就像一个人立正,然后姿势不变,飞到半空横过来,由“1”变成“一”。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她会袭击谁,大家就像等待处决的囚犯,眼巴巴地看着刽子手。 过了会儿,她突然再次俯冲下来,大家纷纷逃散,米穗子跑的慢,被她一把抓住了,拎起1米高,飞向湖面。米穗子蹬了两下腿,喊出一声:“白沙!”就掉进了湖中,砸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白沙没命地跑过去,那个不明飞行人悬在半空中,好像在盯着他。 白沙停住脚步,看着半空中的怪物,不敢再走了。 我把季风和浆汁儿推进了帐篷,我站在帐篷门口,掏出了那个电击器。 那个持弩的类人似乎傻了,竟然把弩放下来,只是傻傻地看。 那个怪物继续审视着我们。风吹过来,她垂下的头发被吹起来几绺,隐约露出苍白的脸。 这个局面相持了大概半分钟。 令狐山突然夺过那个类人手中的弩,朝她射过去。 箭从她的脑袋旁飞过,她愣了一下,突然转身,“刷”一下就飞走了。那根箭在天空中画了条弧线,垂落下来…… 那个飞行人飞过湖边一个高高的沙坡,不见了。 类人们跑向了老c。 我们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湖。 湖面十分平静,不见米穗子露头。时间太久了,她不可能生还了。白沙在湖边坐下来,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看来老c挂了,过了好久,令狐山才朝我们慢慢走过来,我、季风、浆汁儿、安春红都盯住了他。 令狐山低低地说:“她是你们的人?” 我说:“你见过有人会飞吗?” 浆汁儿说:“她把米穗子也扔进湖里了!” 令狐山望着那个不明飞行人消失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从没见过这种怪物……” 那个持弩的类人再次把弩举起来,对准了我们。 令狐山走过去,把他的弩按下去,然后走到我的跟前,说:“今天算你们运气好。” 我说:“不,是我们的运气糟。你们的运气也糟。” 令狐山朝湖边指了指,说:“我们把那个疯子带走,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我说:“令狐山,你杀了他的话,我们团队就只有我一个男的了!你把他留给我吧,他怎么都能帮帮我。” 令狐山想了想说:“好吧,我记着这笔账。”然后,他走到季风跟前,把刮胡刀从她手上拿下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说:“不要再干傻事儿了。” 季风没理他。 我说:“令狐山,我们结盟吧,双方都会强大些。” 令狐山说:“结盟?你们连个远程武器都没有,只是我们的麻烦。” 我说:“我感觉,刚才那个东西不是弩就可以对付得了的。” 令狐山说:“我们把那个疯子留给了你,已经算是帮你们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喊了他一声:“令狐山!” 他停下来。 我说:“我希望你告诉我,你是头领。” 令狐山没有回答我,只是说:“我们走了。你们知道去哪儿能找到我们。” 我想了想,说:“好的。” 令狐山回到老c身旁,把尸体背起来,和其余类人一起离开了。 直到类人们走远之后,我才走到白沙旁边,在他旁边坐下来。 白沙依然看着湖,不说话。 我说:“我看见过,湖底是两扇对开的大门,有两个鱼形的门环,它其实是一条通道,穿过它,可能就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白沙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死了。” 我说:“节哀吧。今天早上她说过,你是她的英雄。” 白沙看了看我,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 他说:“鬼?” 我又摇了摇头。 他说:“变异物种?” 我说:“不管她是鬼还是变异物种,有什么区别吗?” 他就不说话了。 我说:“你杀了两个类人,也算是报了仇了。不要再有什么举动了,现在,我们要和他们合作。” 白沙说:“放心吧,我只剩下毛巾了。” 我说:“你也不要想着下湖。” 白沙说:“为什么?” 我说:“你不知道,这个湖下有个神秘的装置,它会复制。” 白沙说:“人也能复制?” 我说:“没错儿。” 白沙说:“我不信。” 我说:“我就被复制过。还不信吗?” 白沙打量了我一下:“你现在是本人还是复制品?” 我说:“不重要,总之我只有一个,这就对了。” 白沙说:“复制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我说:“就像你复印一张文稿。” 白沙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游泳。我只想等她浮上来。” 季风、浆汁儿、安春红都在帐篷里,正在说着刚才那个飞行人。 安春红的脸色苍白,她似乎被吓傻了。 如果她说的属实,那么,她只是一个参与罗布泊救援的志愿者,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见到了幸存的被困人员,再也回不去了。 今天早上,她又见到了噩梦般的一幕,而且亲眼看见死了两个人…… 我在睡袋上坐下来,看了看季风,说:“你的爱情很脆弱嘛。” 浆汁儿说:“大叔,你说什么呢!她为了救我们的人,差点割了自己的脖子,你还冷嘲热讽?” 我说:“我只是想提醒她,生死关头,不要相信什么爱情!” 季风说:“其实,我不会真自杀的。当时我们太被动了,打,打不过,跑,跑不了,总不能看着他们杀人,只能耍次无赖。另外我也想测试一下,看看令狐山到底是不是头领。他不是。” 我说:“我跟你看法不一样,我觉得他就是。” 安春红说:“白沙呢?” 我说:“在湖边坐着。让他独自待一会儿吧。” 安春红说:“过去,我听过不明飞行物,今天竟然看到了不明飞行人……你们说,她还会来吗?” 我说:“我们很难预测一只鸟会不会落在屋檐上。” 安春红说:“她会不会是从天外来的?” 我说:“最大的问题是,我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帮类人还是在帮我们。她杀了老c,又害了米穗子……” 季风说:“我感觉她是第三方,她跟我们和类人都是敌对的。” 我说:“那她为什么不消灭我们,掉头飞走了?” 季风就不说话了。 我说:“对了,你们有没有人把她拍下来?” 浆汁儿说:“当时腿都吓软了,谁还顾得上录像啊!” 我对安春红说:“你知道救援人员为什么找不到我们了吧?我们在罗布泊上掉进了另一个空间,这里更像个魔幻世界。之前,我们遇到了类人,他们神出鬼没,杀了我们很多队友。之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些不穿衣服的婴孩,他们就在那个湖里游来游去。今天,我们又看到了飞在天上的人……” 安春红喃喃地说:“我这趟罗布泊也算没白来。” 浆汁儿的大脑好像有延迟,她突然说:“安姐说的有道理,那个飞行人很可能来自天外。周老大,我们在天上看到过两个月亮,对吧?也在房车电视上看到过稀奇古怪的画面,对吧?那时候我们就怀疑过罗布泊上有天外人!” 我说:“你继续。” 浆汁儿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没有翅膀,也不扇胳膊,就那么飘着。一个人怎么可能飘起来,除非没有地球引力!” 我说:“就算她是天外人,到了地球,也会受到地球引力的影响吧?” 浆汁儿说:“要么就是她的身上装着飞行器,只是我们看不见。” 季风说:“我感觉,我们用物理解释这个飞行人是个方向错误。” 我说:“我严重同意。” 季风说:“想想她的样子,穿着一件花棉袄,脸上蒙着黑头发,怎么看都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浆汁儿恍然大悟地张大嘴巴,轻轻“噢”了一声:“我早就说过,最近我总感觉有个不祥之物,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说:“不管她是什么吧,只要她出现了,我们就很难走出去了。” 安春红说:“为什么?” 我说:“从古至今,肯定有很多人见过异物,但是,我们依然觉得这个世界很正常,因为那些见过异物的人,根本没机会说出秘密。” 安春红说:“我们会被灭口?” 我说:“很多人在罗布泊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或者死了,我怀疑他们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季风说:“周老大,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不要散布消极情绪好吧?” 我说:“就算我们出去了,如果公开说罗布泊上有不明飞行人,也会被人当成疯子。我做媒体的时候就遇见过一个人,40多岁,胡子拉碴的,他说他见过7次飞碟,我就把他当成了疯子,轰走了。” 浆汁儿忽然一惊一乍地捂住了嘴巴。 我看了看她,问:“你怎么了?” 她惊惶地说:“我有个猜测……” 我说:“你说啊!” 她看了看季风,又看了看安春红,对我说:“我们出去谈吧?”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不想吓着她们!” 季风说:“没事儿,你就在这儿说吧。” 浆汁儿这才说:“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刚才那个飞行人,她的花棉袄,她的体态,她的头发……她就是死去的布布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布布女儿的故事 武汉,7月,天气像个焖炉。 布布的女儿布丁放暑假了。 2月份的时候,爸爸去新疆旅行了。虽然妈妈一直隐瞒着他的情况,但是布丁隐隐感觉,他可能出事了。 4月份,妈妈也去了新疆。 布丁不知道,妈妈去罗布泊寻找爸爸了,她甚至以为,爸爸已经死了,妈妈去处理后事。 在妈妈出发之前,布丁在寄宿学校天天夜里做噩梦,有一次她梦见爸爸躺在沙漠上,都被晒干了,很瘦小,都没了人形。妈妈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很快,妈妈也快被晒干了,就像正在熔化的蜡烛一样,身体正迅速地改变形状…… 布丁就站在妈妈背后,她快急死了,大声喊:妈妈,快跟我跑啊! 可是,妈妈哭得十分伤心,她根本无法把她从悲痛中拉出来。 就这样,妈妈在爸爸身边躺下来…… 布丁哭醒了。 平时,布丁少言寡语,很少拖累妈妈,这次妈妈要去新疆,她也没有阻拦。只是,她发烧了。 学校给布布打了电话,她赶到学校,把布丁接出去,送进了医院。 布布陪了布丁两天,终于退烧了,布丁又回到了寄宿学校。布布去了新疆。 一转眼,妈妈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电话都打不通。 寄宿学校7月1日就放暑假了,外公外婆把布丁接回了家。家里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小舅。他刚谈恋爱,天天不见人。 其实,布丁也谈恋爱了,她男朋友叫老休,也是14岁,也在寄宿学校,只是和布丁不同班。 外公外婆不怎么对布丁谈父母的事儿,每当布丁问起来,他们只是说:快回来了吧。到了晚上,他们在卧室里嘀嘀咕咕,好像有什么话背着布丁,偶尔能听见叹气声。 他们都退休了,天天守着布丁,除了偶尔看看电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摘菜,洗菜,烧菜。 布丁胃口并不好。 她在计划一件大事——去新疆找爸妈。 这天下午,布丁在自己的房间里给老休发微信。 布丁:我想去新疆。 老休:你跟谁去? 布丁:我自己。我不知道我爸妈怎么了,我要去找他们。 老休:你有钱吗? 布丁:有。就是我外公外婆不会让我去。 老休:那就别去了,太危险了。我们去汉口玩儿吧! 布丁:你跟我一起去新疆好不? 老休:我没那么多钱啊。 布丁:我有。你能出去吗? 老休:离开武汉肯定不行,不过,离开家没问题。 布丁:那太好了,你先来我家,我们会和。 老休:今天就走? 布丁:今天就走! 老休果然坐公交车来到了布丁外公外婆家的小区。 布丁在三楼,她站在窗前,不敢出声,使劲朝老休挥手。 老休跑过去,站在草坪上,朝上看。 布丁扔下来一个很大的背包,差点砸在老休的脑袋上,老休抱头鼠窜,背包掉在了草坪上,“轰隆”一声。老休赶紧拎起来,回到了甬道上。 布丁的小舅正好开车回来,他摇下车窗喊了声:“你干什么呢!” 布丁赶紧在窗户里躲起来。 老休不认识布丁的小舅,他毫不在乎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就走开了。 布丁的小舅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看老休的背影,又看看楼上,终于把车开走了。 布丁要下楼了。 外公说:“布丁,你去哪儿?” 布丁说:“我去买点零食。” 外公说:“等会儿,我跟你去。” 布丁说:“不用,我就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马上回来。” 外公说:“那也要过车道啊!” 布丁说:“外公!我都是中学生了,连个车道都不会过吗!” 外公说:“反正外公没事儿。” 布丁又着急又生气:“你没事儿就跟着我啊?” 外婆从厨房探出了脑袋:“布丁宝贝,你要去干什么呀?外婆跟你去行吗?” 布丁说:“你俩去吧,我不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外婆走进来,陪着笑脸说:“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布丁说:“我知道啦!” 说完,她跑出家门,“噔噔噔”地下楼了。 走出楼门,布丁看见小舅刚刚停好车,正朝楼门走过来。 她赶紧一闪身,躲在了旁边的树丛后。等小舅进了楼门,她才出来,朝着小区大门跑过去。 老休正在小区大门口等着她。 他看见布丁来了,很好奇地问:“你这背包里装的是什么啊!” 布丁说:“一床被子。” 老休打开背包,里面果然满满当当塞了一床被子。 他说:“你带被子干什么?” 布丁说:“听说新疆温差大。” 老休说:“我们还会体验野外生存?” 布丁说:“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 老休又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钱包,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人民币,他说:“没想到,我女朋友是大款哪!” 布丁说:“别贫了,赶快去买车票。” 老休说:“我得先买盒哈根达斯解解馋。” 布丁说:“真不要脸!” 老休和布丁坐上了公交车,去向火车站。 布丁说:“你爸妈肯定要找你,你把手机关了。” 老休说:“对。” 然后,他赶紧掏出手机,把它关掉了。 两个孩子要离开武汉,去遥远的大西北,看不出老休害怕,他反而很激动。 他问布丁:“你把手机关了吗?” 布丁说:“关了。” 老休说:“我们是不是该给家里发个短信,告诉他们我们去新疆了,然后再关机?不然他们以为我们失踪了,不得急死啊!” 布丁说:“你傻啊,现在就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来火车站逮我们。” 老休说:“那倒是。” 布丁说:“上了火车再告诉他们。” 两个孩子来到火车站,这时候已经是下午7点多钟了,售票大厅内有很多人,排了长长的队。 老休和布丁排了一会儿,发现很多人拿出了身份证,等着购票。 老休对布丁说:“买火车票需要身份证啊,怎么办?” 布丁也愣住了。 老休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布丁白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老休说:“上次我跟你逃课被叫家长,我都没后悔!” 布丁说:“我们去坐长途客车。” 老休赶紧掏出手机查了查:“只能到兰州转……” 布丁说:“那就到兰州转。” 两个孩子坐着公交车,找到了去兰州的长途车站,天已经彻底黑了,售票口全部关闭。 他们看了看公告牌,明天早上5点钟才有发往兰州的长途车。 他们在长途车站附近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坐下来。 老休已经没有下午那么激动了,想玩手机,又不敢开机。布丁带了ipad,给他拿去玩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越来越深,终于快午夜了。 老休说:“我爸妈说不定报警了……” 布丁说:“你想回去了?” 老休说:“现在回去他们也得揍死我。你不知道我老妈多厉害!” 布丁说:“那你说什么!” 老休嘀咕了一句:“你回去又不会挨揍。” 布丁说:“要不,你跟他们摊牌吧?” 老休掏出手机,几次想打开,终于没有勇气,放弃了。 布丁说:“你怎么这么怕呀!给他们打电话,说你已经上车了。” 老休说:“只要我一开机,不等拨出他们的号码,他们的电话肯定就进来了!” 布丁说:“他们要是报警了,说不定一会儿警察就会出现,把我们带走。” 老休想了想,一狠心,把手机开机了。 然后,两个孩子一直盯着他的手机。 手机一直安安静静,根本没有电话打进来。 老休看了看布丁,说:“这不正常啊。” 布丁说:“你以为他们还把你当成五六岁的小宝宝啊?你都多高了!” 老休没说话,犹犹豫豫地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终于被接起来了。 老休快速地说:“妈,我是老休!我现在站在12层楼的顶上给你打电话!你们要是答应不揍我,我现在就回家!你们要是不答应,我立刻跳下去!” 话筒里传来老休妈妈的声音:“不揍你?那是不可能的!你跳吧,我来数——1!2!3!……” 老休一下就关了机。 后来,两个孩子互相靠着,睡着了。 布丁没睡好,醒了几次,天终于蒙蒙亮了。 老休还在睡着,售票口已经打开,布丁轻轻离开老休,走到售票口买了一张去兰州的长途车票,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走向了检票口。 上车之后,她给老休发了个短信:老休,我一个人去了,你回家吧。 然后又把手机关了。 昨夜布丁没睡好,车开动之后,摇摇晃晃,她一直在昏睡。车厢里充斥着熟鸡蛋的味儿,让她一阵阵恶心。 晚上,她跟随长途车上的乘客,在陕西某个服务区匆匆吃了碗方便面,上车之后又睡了。这是她第一次坐长途车,身体就像散了架。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长途车离开了高速路,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旁停着,亮着大灯,看不到过往的车辆。两旁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庄稼还是荒草。 司机在修车,很多乘客在低声抱怨。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11点了,听乘客们议论,这里已经进入甘肃界,离兰州只剩下一个小时的路程了。有一段高速路在修路,长途车只能绕行,却在这条土路上抛锚了。在短时间之内,车好像很难修好。 有些乘客下了车去活动。 布丁也下了车,慢慢走到长途车后面,无声地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听见了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布丁,我是妈妈……” 第一百四十五章:爸爸妈妈带你飞,好吗? 布布去了新疆,两个多月音讯皆无,布丁却在长途车抛锚的时候,听见了她的声音! 布丁抬头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是荒郊野外,妈妈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难道是幻觉? 过了会儿,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布丁,我真的是妈妈,你朝前走,离开这辆车,好吗?” 布丁就像中了魔法一样,真的慢慢朝前走了。 几个乘客在车下聊天,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姑娘走进了黑暗中。 她一边走一边朝天上看,那声音似乎是从天上传来的。 走出了一段路,布丁回头看了看,她已经离开长途车有半里路了,她停下来,不敢再朝前走了。 妈妈的声音又响起来:“布丁,妈妈要出现了,你会害怕吗?” 布丁对着黑暗摇了摇头。 果然,前面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两个人,谨慎地朝她走过来,好像怕吓着她。 布丁眯着眼睛看去,那正是爸爸和妈妈! 布丁没有迎上去,她紧紧盯住了这两个人。 苏红军和布布走到布丁跟前,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妈妈很担心地问:“你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了?” 布丁的眼泪再次流下来。 妈妈说:“你别哭,爸爸妈妈都在呢。外公外婆知道你来吗?” 布丁摇了摇头。 妈妈说:“你是来找我们的,对吗?” 布丁哭着点点头。 妈妈说:“走吧,我们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布丁哭得更厉害了。她认为自己在做梦。 妈妈说:“宝贝,你很坚强的,哭什么?” 布丁终于说话了,她哽咽着说:“你们去哪儿了啊?” 妈妈笑了:“我去找爸爸,这不是找到了吗!” 布丁说:“可是,我怎么打不通你们的电话呢?” 爸爸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布丁,没说话。 妈妈说:“宝贝,我们没信号啊。” 布丁说:“黑灯瞎火的,又没车,我们怎么回家啊?” 妈妈四下看了看,静静地说:“宝贝,你记不记得你最希望得到的一个东西是什么了?” 布丁想了想——小时候,她想要的东西很多,比如芭比娃娃,比如psp游戏机。上中学之后,她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单人飞行器,美国生产的,背在背上,通过微型喷气发动机,能把人推上天空,实现短时间飞行……非常非常酷。 回家之后,布丁跟妈妈说过,她想要个飞行器。 妈妈也上网看了看,且不说价格高得令人咂舌,在中国也不允许单人飞行。 妈妈对布丁说:“爸爸妈妈买不起它,它的费用够你在国外读完大学了。” 布丁就再也没提过。 布丁说:“飞行器吗?” 妈妈笑了,说:“你从小就想飞,就算爸爸妈妈再宠你,也没法帮你实现这个梦想,对不对?不过,现在不一样啦。” 布丁说:“你们有飞机了?” 妈妈说:“如果我告诉你,爸爸妈妈可以带着你在天上飞,一直飞回家,你……会不会害怕?” 布丁说:“我不会。” 妈妈和爸爸互相看了看,然后说:“那好,来,宝贝,拉着爸爸妈妈的手……” 布丁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拉住了爸爸妈妈的手。她感觉他们的手好凉。 妈妈说:“你先闭上眼睛。” 布丁就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她的双脚真的离开地面了,而且越来越高!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爸爸妈妈架着她的两条胳膊,真的在飞! 她朝下看看,长途车的大灯变成了两盏渺小的蜡烛。 她看了看爸爸,爸爸朝她笑了笑。 她突然说:“你们是死了吗?” 爸爸说:“你感觉这是现实还是做梦?” 布丁说:“我知道这不是梦。” 爸爸说:“那就对了,如果爸爸妈妈死了,只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布丁说:“那就是说,你们没有死?” 爸爸说:“我们正带你回家啊。” 布丁说:“可是,你们为什么知道我在那辆长途车上?” 爸爸说:“小时候,我们在家里捉迷藏,你有时候藏在窗帘后,有时候藏在衣柜里,自以为藏得很保密,为什么爸爸妈妈总能一下就找到你呢?” 布丁说:“那你们回答我,你们为什么会飞?” 爸爸说:“你就当我们学会了一种魔法。” 布丁说:“老爸!我5岁的时候还相信魔法,现在你不觉得该换个说法吗?” 爸爸说:“宝贝,你以为你长大了,识破了圣诞老人,不再相信扫帚会飞,认为所有童话都是骗人的……那你很可能错了,其实,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正是你5岁的时候认为的那个样子。” 布丁说:“那我再问你们,你们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爸爸缄默了。 布丁看了看妈妈。 妈妈也没有说话。 布丁的眼泪又涌出来:“回答我!” 妈妈说:“我们会回来的……” 布丁哭着说:“会回来?什么时候?一年?十年?” 妈妈说:“我们会在天上看着你,每时每刻,你永远不会孤独的,相信我宝贝,好吗?” 布丁哭得更凶了:“我知道,你们死了……”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想我们的时候,可以在心里呼唤啊,然后你看看窗外,我们很可能就在窗外看着你呢。” 布丁恨恨地说:“我为什么要在心里呼唤?我为什么不能给你们打电话?” 妈妈有些悲凉地说:“爸爸妈妈的手机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信号了……” 布丁说:“那你们为什么要在窗外?为什么就不能回到家里?” 妈妈说:“宝贝,窗里窗外是两个空间……” 布丁说:“那你们就一直在窗外好吗?我不想让你们再离开了!” 妈妈无奈地说:“如果我和爸爸日日夜夜飘在三楼的窗外,被人们发现了,那会怎么样?现实永远不会相信超现实。” 布丁抽噎着说:“爸,妈,我懂了,我必须要离开你们了。我只求你们一件事,你和爸爸好好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天津卫。 有个人叫刘四,别说他的长相、性格和家庭背景了,反正我提到他的时候,他很快就要死了。 我之所以讲到这个人,因为他是号外的朋友,两个人一起长大,算是发小。 号外是我们的队友,在第一季里出现过,他来罗布泊,带了一个电台,一条金毛犬。本来他想盗墓,结果还没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死了。 那天他为大家放哨,结果在营地附近被类人杀掉了。 号外去了新疆之后,一直没有音讯。 号外的女友王敏都快急死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王敏得到了消息——有一个旅行团队在穿越罗布泊的时候,神奇失踪,新疆已经开始了搜寻和救援。 那些天,王敏天天关注网上的报道。 没有任何好消息。 看来,号外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了。 王敏悲痛至极。那条金毛犬还是女友送给号外的,她预感到,人和狗都葬身罗布泊了。 一天晚上,王敏去酒吧喝酒,刘四陪着她,听她说,看她哭。最后,两个人喝得大醉,刘四也跟着哭。半夜的时候,刘四把王敏送回了住处。那是她和号外租的房子,进门之后,王敏吐得一塌糊涂,刘四没有离开,一直照顾她。 就在那天晚上,两个人睡在了一起。 其实,王敏并不是完全不清醒,心里那么难过,为什么跟刘四睡了呢? 她说不清,也许只是因为一种气氛。 在酒吧,刘四陪她一起哭,两个人似乎成了同病相怜的闺蜜。醉酒之后,她更加难过,更加孤独,极度没有依靠感,回到家之后,她就缩在了刘四的怀里…… 从那以后,刘四接替了号外,天天骑着摩托车去接王敏下班了。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刘四给王敏打电话,想带她去看电影,然后去吃夜市老王小龙虾,晚上一起去她租的那个房子。王敏拒绝了他,她说她大姨妈来了,晚上要回父母家。 刘四自己看了场电影,出来之后,他无所事事,骑着摩托车回家。 半路,他很鸡贼地去了王敏租的那个房子,在楼下看了看,他发现,那个房子亮着灯! 他把摩托车熄了火,望着二楼的那个窗子,有点想不明白了——看来王敏并没有回父母家,她为什么要撒谎?难道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突然,那个窗子的灯又灭了。 难道王敏看到他在楼下了? 不可能。 难道王敏听到他摩托车的声音了? 也不可能,他骑的是电动摩托车,声音很小。而且,王敏的窗子关得紧紧的。 他等了很长时间,不见有人从楼门走出来。 他想上去看看,又觉得不合适。 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王敏在,她今天不想跟他在一起。第二,王敏和别的男人在里面。无论怎样,他去敲门都很尴尬。 他骑上摩托车,离开了这个小区,在外面转了转,还是不甘心,又回到了楼下。 这次,他发现王敏那个房子的灯又亮了。 正在发呆,突然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刘四……” 声音十分熟悉! 他回过头去,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全身一抖——在最初的一刹那,他以为背后这个人是个女的,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猛地意识到,这个人是号外。 第一百四十六章:兄弟重逢 号外站在刘四的背后。 他的头发更长了,冷不丁一看,像个女人。他的脸色很苍白,在幽暗的路灯下有点吓人。 他干巴巴地笑着,拍了刘四的肩一下:“我靠,你怎么了!” 刘四终于说出话来:“你……回来了?” 号外说:“是啊!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刘四说:“我,我想来问问王敏,你有没有消息……” 号外说:“那你怎么不上去啊!” 刘四说:“这么晚了……” 号外说:“这么晚了你还来!告诉你吧,她回她父母家了,我刚从那儿回来。走,我们喝酒去。” 刘四说:“去哪儿喝?” 号外说:“夜市,去吃老王小龙虾,就旁边。” 刘四警惕了一下,他为什么偏偏要去吃老王小龙虾?是不是王敏对他说了什么? 号外拍了拍刘四的摩托车,说:“打火啊。” 刘四低头去打火,摩托车好像也受了惊吓,怎么都打不着了。 号外说:“瞧你这装备!走着去吧。” 两个人朝小区外走的时候,刘四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号外说:“今天下午。” 刘四说:“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号外说:“让你多担心一会儿啊。” 刘四说:“太缺德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快急死了。你们怎么可能两个多月才走出来呢?” 号外说:“边喝边聊。你请客啊。” 出了小区,拐个弯就是那个夜市。灯火通明,人很多。 两个人坐下来,要了毛豆,花生,两个扎啤,一边喝一边等小龙虾。 刘四说:“说吧。” 号外嗑着毛豆,说:“我们被困在罗布泊了,差点死在里头。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去任何没人的地方了。” 刘四说:“你们都被救出来了?” 号外说:“都被救出来了。” 刘四说:“四眼呢?” 号外叹口气,说:“它死了。”接着他小声说:“我告诉你啊,别告诉王敏,我跟她说在新疆送人了。” 刘四说:“它怎么死的?” 号外说:“那地方都是盐壳!他妈的地表都到了80度了,你想想,狗散热有限,能活下来吗!唉,当时我确实不该带它去……” 刘四突然说:“你们不会把它吃了吧?” 号外说:“你再胡说我揍你信不信?” 小龙虾端上来了,号外立刻抓起来,手忙脚乱地剥皮吃肉,好像饿了几个世纪。 刘四心里压着石头,他只是一口口喝酒。 号外一边吃一边说:“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吃啊!” 刘四端详着号外的脸,说:“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号外说:“两个月不吃蔬菜,你试试。” 刘四说:“你回来,王敏特高兴吧?” 号外说:“你吃不吃啊?经过这次死里逃生,我算想明白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吃好喝好,其他都是浮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见阎王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说不定离开这个夜市之后,你就遇到了车祸,脑袋被撞碎了……” 刘四说:“你他妈积点嘴德好不好!” 号外说:“来,喝一下。” 两个人碰杯,干掉了一半。 刘四说:“在罗布泊,遇没遇见什么稀奇事儿?” 号外说:“只看到盐壳了。” 刘四说:“没搞到什么文物之类的?” 号外说:“毛!” 停了停,号外说:“这段时间你有什么艳遇吗?分享下。” 刘四有点慌乱:“没有。” 号外说:“你骗我。” 刘四说:“真没有。” 号外继续吃,吃了一会儿,他看了刘四一眼,突然问:“我家的床舒服吗?” 刘四一愣:“你说什么?” 号外说:“你感觉我家的床舒服吗?” 刘四说:“我哪知道!” 号外说:“今晚上你别走了,就在我家住吧,咱俩好好唠唠。” 刘四说:“不行,明天从你这儿上班太远了。” 号外说:“明天周末,上什么班啊!” 刘四说:“我们加班。” 号外说:“你就说你病了。” 刘四说:“这个月我都病了四五次了。” 号外说:“那你就说你死了。” 刘四眯着双眼看号外。 号外一边吃一边说:“你看我干什么?” 刘四说:“你这次回来说话怎么怪怪的?” 号外说:“我可能精神受刺激了。” 刘四说:“你刚回来,要好好歇歇。别喝了。” 号外说:“那不行!” 接着,他又要了两个扎啤。 号外大口喝酒,有些动情地说:“我在罗布泊,感觉自己出不去的时候,你知道我最想谁?我最想王敏,其次是我父母,然后就是你。” 刘四的眼圈也湿了,他举起扎啤,说:“都过去了,别提了,来,我们喝。” 两个人一直喝到凌晨两点多,号外喝了四个扎啤,刘四喝了两个,夜市的食客都走光了,只剩下了他俩。刘四付了账,他们终于朝小区走了。 号外有些摇摇晃晃。 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只有路灯困倦地亮着,好像在做梦。 走着走着,号外停下来。 刘四说:“是不是想吐?” 号外很自信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刘四说:“废话!别撒酒疯啊。” 号外说:“我要你回答,是!” 刘四说:“是是是。” 号外贴着刘四的脸,说:“那你告诉我一个秘密。” 他的脸离刘四太近了,刘四又一次感觉到,他的脸太白了,好像哪个部位露着一个大窟窿,全身的血都淌光了。 刘四说:“你想听什么秘密?” 号外说:“不能跟我说的秘密。” 刘四不知道号外知道了些什么,他只能死不承认:“没有。” 号外端详着他的眼睛,说:“真的没有?” 刘四说:“今天晚上我本来想约个妞,结果被人家拒绝了,算吗?” 号外说:“不算。” 刘四说:“那什么才算?” 号外说:“讲个成功的案例。” 刘四说:“没有,近期没有。” 号外说:“既然你不想说你的秘密,那我说个我的秘密,你想听吗?” 刘四说:“不想听。” 号外说:“嗯?真不想听?” 刘四说:“兄弟,你喝多了!” 号外说:“你才喝多了。” 刘四说:“好吧好吧,你说你的秘密吧。” 号外四下看了看,没人,然后,他把脸转向刘四,很神秘地说:“我,会,飞。” 我会飞——这句话貌似很平常,幼儿园一个小孩也可能说:我会飞!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深深的夜里,在这无人的大街上,这句话由一个最熟悉的朋友说出来,让刘四的头皮一炸。 他观察着号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号外的表情非常认真。 两个人对视了好半天,刘四终于小声说:“你会飞?” 号外得意地点了点头:“我真会飞。” 刘四忽然想笑,但是心里却害怕,他说:“那你飞一下给我看看。” 号外又朝四处看了看,正巧一辆脏兮兮的垃圾车开过来,车上有两个环卫工人,朝他们看过来。 号外没动弹。 一直等垃圾车开过去了,他才把脸转向刘四,眼里闪着亮光:“我要飞了啊?” 刘四后退了一步,怀疑地看着他:“飞吧。” 号外把两条胳膊夹在身体两侧,一点点挺直了腰杆,紧紧盯着刘四,似笑非笑。 刘四也紧紧盯着他。 过了会儿,号外依然在刘四对面站着。 刘四说:“你别闹了,好吗?” 号外小声说:“看我脚下。” 刘四低头看了看,号外好像用两个脚尖支撑着身体。 刘四说:“你这是芭蕾!” 号外不急不躁,耐心地说:“你再看。” 刘四继续看他的两只脚,看着看着,他的头发就竖起来了——那两只脚好像离开了地面! 刘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迅速趴在了地上,天哪!号外的两只脚尖确实离开了地面! 刘四猛地站起来,朝号外的头上看去,没看见任何牵引物。 他呆呆地看着号外。 号外笑吟吟地看着他,慢慢上升,离开地面大概有三尺高了。 刘四仰头看着他,他的背景是黑暗的夜空,衬得脸色就像白纸,刘四终于确定,他已经不是人了。 他已经不会跑了,两条腿就像被钉在了地上。 号外说话了:“适应了吗?那我要飞了啊。” 刘四说不出话来。 号外突然就飞走了,像蜻蜓一样敏捷。他的速度非常快,一转眼就飞到了小区的楼房之上,又一转眼他已经飞回来。 他的姿势太恐怖了,不是昂着头飞,而是低着头飞,整个身体直挺挺,长发垂下来,挡在脸上,就像一具诈了尸的死人。 没等刘四反应过来,号外已经回到了他面前,双脚离地三尺高,一点都不喘,看着他,好像在问:我是不是会飞? 刘四突然说:“你想干什么?” 号外渐渐没有了表情,他说:“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其实你也会飞。” 刘四快哭了:“不,号外,我没去过罗布泊,我不会!” 号外瞪着他说:“不,你会。只是我不需要通过任何外力,你需要。” 刘四颤巍巍地说:“什么……外力?” 号外朝远处看了看,说:“比如,那辆车。” 刘四慢慢转过头去——有一辆客货小卡车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疾驰而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午夜游乐园 刘四撒腿就跑。 却发现,眨眼之间,号外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号外朝远处看了看,说:“咱们不要这辆,车的档次太低了,我们等一辆好点的车。” 刘四哭咧咧地说:“号外,你死了吗?你为什么要回来害我啊!” 号外说:“你不知道头上三尺有神灵吗?我就是神灵。你亵渎神灵的女朋友,当然得死。刚才我让你吃饱点儿,你就是不听。不但你死,王敏也得死,很多人都得死,只是先后问题。哎,这辆车可以!” 一辆宝马小跑又开过来,司机好像喝了,车速惊人。 刘四还没等说出什么,号外突然扑向了他,把他推到大街上,正好被那辆宝马撞上,飞起来。 号外“刷”一下飞向了更高处,很快就不见了。 这时候,刘四刚刚掉下来,“轰隆”一声巨响,夜市剩下三四个摊儿,老板一齐望过来。 有人怕墓地,有人怕黑天,有人怕恶人,但肯定不会有人怕游乐园。 是啊,瞧,那么多人在玩儿,处处欢声笑语,热闹极了。这里是福建福田市的游乐园,远离市中心,占地20公顷。仔细打量游乐园里这些人,可以判断出,有父母带着孩子,有情侣,有哥们…… 过山车沿着轨道疯狂奔驰,完全没有了上下左右的概念,像条巨龙在空中为所欲为。上面的人一片惊呼,他们的恐惧感来自于速度和角度;也有舒缓的,比如皇家木马,一些孩子坐在上面,也有两个大人,慢悠悠地旋转着。还有音乐,优雅而轻快。一些父母站在旁边不停地给自己的孩子拍照…… 时间推移,白天突然变成了黑夜。 整个城市变得安静下来。 游乐园已经关门,里面一个游客都没有了,连工作人员都回家了,游乐园里黑糊糊一片,鸦雀无声。回想白天的喧闹,那似乎是一个阳光刺眼的梦。 那些专门吓唬人的器械,现在静静停放着,黑糊糊的,所有应该有人的座位都空着。 最近,附近居民有个传闻,说半夜的时候听见游乐园里有机器的转动声,还有小孩的笑声和叫声。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现在黑夜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淌,所有器械上游客的气味渐渐消散,由温热变得冰冷,夜风也刮了起来,这时候传来了两个小孩说话的声音—— 小男孩:“你为什么带我来游乐园啊?” 小女孩:“你想不想坐过山车?” 小男孩:“想呀,可是妈妈从来都不让。” 小女孩:“我带你坐。” 说着,他们从一个游乐设施背后走过来。 其实不是什么小女孩,她是蒋梦溪,一口娃娃音的蒋梦溪,她出现在第二季,在丧胆坡大家互相残杀的时候,她被白欣欣杀死在了房车内。 小男孩不到八九岁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白色小t恤,一条蓝色短裤。 蒋梦溪说:“你爸爸不带你玩儿吗?” 小男孩说:“他从来不回家,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蒋梦溪说:“他很帅。” 小男孩说:“像我吗?” 蒋梦溪说:“不,你像他。” 小男孩说:“你认识我爸爸?” 蒋梦溪说:“他叫白欣欣,我当然认识,不然,他怎么会让我去学校接你呢?” 小男孩担心起来:“这么晚了我不回家,我妈妈会着急的。” 蒋梦溪说:“放心吧,爸爸给她打过电话了。” 小男孩说:“真的?” 蒋梦溪说:“当然是真的。” 他们来到过山车下面,过山车轨道在黑夜中高低起伏,七拐八绕。小男孩仰起脑袋看了看,说:“姐姐,我们还是去玩皇家转马吧!” 蒋梦溪说:“勇敢点,小伙子,其实没事儿的,姐姐都敢坐。” 小男孩被说服了,他说:“没有电,它不走呀!” 蒋梦溪也仰起脑袋看了看,说:“嗯,他们把电闸拉了……这可怎么办?” 小男孩说:“姐姐,你送我回家吧。” 蒋梦溪蹲下来,说:“这样吧,姐姐给你当过山车,驮着你飞,你喜欢吗?”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说:“你骗我!” 蒋梦溪说:“你来,趴到姐姐背上。” 小男孩有点不好意思。 蒋梦溪说:“来呀!” 小男孩笑了,笑着趴在了她的背上。 蒋梦溪说:“抓紧,省得掉下去。” 小男孩就紧紧抱住了她。 蒋梦溪背着小男孩站起身,突然飞起来。 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叫:“放我下去!” 蒋梦溪披头散发,顺着过山车轨道飞,速度比过山车还快。 蒋梦溪的速度慢下来,停在了轨道最高处的上空,回头说:“你看看,现在你就是哈利·波特!” 小男孩脸色惨白,含着泪说:“放我下去!我要回家了!” 蒋梦溪说:“你在班里有人欺负你吗?” 小男孩说:“我要回家!” 蒋梦溪说:“放松,放松……我问你,你在班里有人欺负你吗?姐姐想帮你。” 小男孩说:“有,田冬冬,马岁涵……你让我下去!” 蒋梦溪说:“我们还没玩完呢!你喜欢蹦极吗?” 小男孩说:“不要!我不要!” 蒋梦溪说:“蹦极比过山车还刺激呢!来,一,二,三!” 小男孩一声惨叫,从56米高空垂直掉下。 “过山车”直挺挺地悬在半空,朝下观望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就飞走了,消失在夜空中。 游乐园里一片死寂。 三天之后,月黑风高,游乐园关门了,蒋梦溪又带着一个小男孩出现了。 她对小男孩说:“田冬冬,你喜欢过山车吗?” 小男孩说:“喜欢!” 蒋梦溪说:“你肯定还喜欢蹦极!” 小男孩很严肃地竖起食指,左右摆了摆:“nonono。” 蒋梦溪说:“走吧,那我们去玩过山车。下次我带李岁涵来。” 小男孩说:“他叫马岁涵!” 蒋梦溪说:“对,马岁涵。” 小男孩说:“他很弱,会吓尿的。” 蒋梦溪说:“但是,要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呀。”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小男孩朝着漆黑的游乐园深处走去。 游乐园连续出了几次事故,但是正值暑假,游人依然众多。 实际上,三个孩子的坠亡跟游乐园没什么关系,游乐园只是凶手的作案现场而已。 警方也是这么认定的,天黑之后,他们派了一些警力,开始在游乐园蹲守。 白天,游乐园里一片喧哗。 大观览车在缓缓旋转,它就像一架五颜六色的风车,有20层楼那么高,挂着几十个吊舱。 有一对年轻夫妻,坐在吊舱里,慢慢升高。 老婆很害怕,紧紧依偎在老公身上。 老公说:“这东西天天都在转,不会有事的。” 老婆说:“恐高,你懂吗?” 老公说:“最高才90米。你这么想,咱家住在28楼,你站在阳台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害怕?” 老婆说:“咱家阳台不动啊!” 老公说:“对啊,如果这个摩天轮到了最高处不动了,你不是更害怕?” 老婆说:“你别胡说好不好!” 摩天轮没出任何故障,它把这对夫妻慢慢举到了最高处。 老公正在看城市的全景,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他把脑袋转向旁边,看见有个女孩拉开门跨进来。 他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恼怒,这些情绪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接着,他的骨头一下就酥了——这是90米的高空,这个女孩怎么进来的! 那个女孩挤在他们旁边坐下来。 老婆猛地睁开了眼睛,尖叫了一声,扑到了吊舱的另一侧。吊舱摇晃起来。 老公死死抓住老婆,喊了一声:“别乱动!” 然后,夫妻俩死死盯住了那个女孩。 摩天轮下面站着很多人,朝上看,摩天轮缓慢而祥和地转动着,没人知道90米高空的某个吊舱里正在发生什么。 钻进来的女孩说话了,声音很像个小孩,嫩声嫩气的:“你俩住了我的房子。” 老公说:“这是……你的房子?” 女孩说:“我是说景山小区28楼的那套房子。” 老公哆哆嗦嗦地说:“那是我们买的啊。” 女孩说:“谁卖给你们的?” 老公说:“房主叫白……白欣欣。” 女孩说:“价很低,是吧?” 老公说:“……噢。” 女孩说:“那是白欣欣给我买的房子。” 老公说:“他有房产证,我们不知道房子有纠纷……下去之后我们好好谈谈,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的,不是有法律吗?” 女孩有点悲伤地说:“法律不会向着我的……” 这时候老婆厉害起来了:“你明知道自己不占理,还跟我们说这个干什么!” 老公推了老婆一下,柔和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女孩说:“我想私了。” 老公说:“怎么私了?” 女孩看着他们,突然笑了:“我们一起从这个吊舱里跳出去,谁活着,房子就归谁,怎么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罗布泊的现场报道 摩天轮下面的人依然朝天上观望,突然有个黑影从最高处坠落下来,先后撞在轮盘支架和支承塔架上,最后摔在地面上,人们惊叫着四处逃窜,他们都没看清掉下来的人是男是女。 接着,另一个人也掉下来。 两个人的掉落点相距十几米…… 蒋梦溪出现在了景山小区。 她走到一栋高层楼下,进了楼门,坐进了电梯,上到28楼,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家了。 她和白欣欣在这里住了大半年,这里就是她的家。后来,白欣欣发现她有艾滋病(hiv携带者),两个人立即由情侣变成了仇人,白欣欣把蒋梦溪赶出去了…… 回到罗布泊。 搜寻4队正在寻找安春红。 他们曾经在摄像机里看到了其中一个失踪者,那个姓周的作家,之后,摄像机再也捕捉不到他们的影像了。 本来,他们已经要离开罗布泊了,经过商议,大家决定驻扎下来,守株待兔。 这天下午,沙漠上热浪阵阵,每粒沙子都像一颗火星儿。大家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太阳偏西的时候,空气终于不那么烤人了,才有人陆续走出来。 艾尼江第一个发现,志愿者安春红不见了! 他们四处寻找,根本不见安春红的踪影。 进入罗布泊之前,队长艾尼江就反复强调纪律——任何人都不得不打招呼,离开营地超过500米。 沙漠光秃秃,一眼望去,只有四周的地平线,安春红能去哪儿? 艾尼江举起望远镜,默默眺望。 所有人都没说话。 他们想起了科学家彭加木,彭加木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的,多少年过去了,一直没找到尸体。 艾尼江放下望远镜,说:“大家一起顺着她的脚印找找。” 安春红穿着一双高腰布鞋,鞋底是“十”字形花纹。 这双脚印从帐篷里伸出来,四处转了转,最后走到离营地大概120米的低洼处,突然不见了。 大家停在脚印消失的地方,全都困惑。 四周都是软软的沙子,脚印为什么不见了? 只有一种可能,她被某种飞行的东西带走了。 朝天上看看,空无一物。 大家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制片人逗豆对艾尼江说:“我们撤回去吧?” 艾尼江说:“为什么?” 逗豆说:“我担心接下来我们的人会陆续失踪……” 艾尼江说:“我们丢了一个人,一定得找到她。你们电视台的人可以回去。” 然后,艾尼江用卫星电话和指挥部取得了联系,汇报了搜寻4队遇到的情况,并告知了坐标,请求支援。 接着,电视台的三个人在帐篷里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工作。 小a说:“我们是不是要告诉观众,安春红失踪了?” 逗豆想了想,说:“你不要说具体名字,只说一个女性志愿者不见了。” 小a说:“那说不说我们在摄像机里看到了一个失踪人员的影像?” 逗豆说:“不说。” 小a说:“为什么不说?” 逗豆说:“那个现象很难解释清楚,很容易误导观众,认为我们是在说,我们遇到了他们的鬼魂。” 小a说:“领导,你怕上面不让播?我们亲眼所见啊,新闻不就是要真实吗!” 逗豆说:“新闻也要证据,我们没有录下来,有证据吗?” 小a说:“好吧,那我怎么说?” 逗豆说:“你就说,我们在这个地方找到了一些失踪者停留的线索,因此,我们决定取消撤离计划,留下来……” 小a说:“什么线索?” 逗豆想了会儿才说:“那个叫周德东的作家只在摄像机里说了一句话——我们在这儿!你就说,我们看到了他们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在这儿!嗯,就这样。” 小a说:“那我们必须拍纸条的画面,怎么办?” 逗豆说:“我去写。” 小a说:“领导,那不是……造假吗?” 逗豆说:“我们只是变个方式,告诉观众同样一个信息。” 竹子说:“唉,领导就是领导。” 接下来,逗豆果然写了纸条,竹子拍下来。 然后,小a准备了一下,站在了沙漠上,竹子扛起摄像机,他们继续报道了。 小a说:“各位观众,记者跟随搜寻4队,本来已经要撤出罗布泊,没想到发生了两个意外事件。第一,6月29日下午5时许,我们在营地附近发现了一块三角形石头,石头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在这儿!疑似失踪团队留下的,我们不确定他们去了哪里,但是队长艾尼江决定,我们留在此地,继续搜寻。第二,7月2日下午也是5时许,我们当中一位女性志愿者离奇失踪,她的脚印走到离营地大约120米远的沙漠上,神奇地消失了……” 艾尼江和指挥部联系完之后,一个人走到那块三角形石头前,凝视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羊皮纸的画,压在了石头下。 然后,他在石头旁坐下来,望着远方,显得心事重重。 那张画似乎不愿意被压着,随着风,“啪啦啪啦”地挣扎。 天黑了,逗豆和小a睡一个帐篷里。 小a大学刚毕业,怀揣一腔梦想,很单纯。 熄了灯之后,小a说:“领导,你相信有鬼吗?” 逗豆说:“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小a说:“我们躺在这儿,让我想起大学寝室了,经常有人讲鬼故事,吓死我了。” 逗豆说:“鬼故事都是人编的。” 小a说:“我经历过一次!” 逗豆说:“哦?” 小a说:“当时,我们寝室住着6个人,夏天,到了晚上特别热,蚊子横行,每个人睡觉前都把蚊帐挡得严严实实。可是有一天早晨,我们醒来之后,发现所有蚊帐都被撩起来了,挂的整整齐齐,互相询问,谁都不知道咋回事儿……” 逗豆说:“那是有人梦游。我看过一个梦游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小a说:“吓人吗?” 逗豆说:“吓人。” 小a说:“那我不听了。” 逗豆说:“好吧,我不讲了。” 停了一会儿,小a又说:“我还是想听……” 逗豆说:“你知道这个故事是谁写的吗?就是我们从摄像机里看到的那个作家周德东,他的亲身经历。” 小a说:“他梦游?” 逗豆说:“他在书里说,他从小就有梦游的毛病。那时候,他大概十几岁,他家那个小镇上有个鳏夫,在郊区种西瓜。这个鳏夫有梦游症,到了半夜,他经常拎着一把菜刀,走出窝棚,到地里选中一只西瓜,疯狂地砍,砍完之后又鬼鬼祟祟地埋在土里,再回到窝棚里……” 小a说:“他是不是把西瓜当人头了?冷……” 逗豆继续说:“小时候的周德东很害怕自己也梦游,因此睡觉之前,他把院门用铁链锁上,又蹬着梯子把钥匙放在天花板里。接着,他把家里所有的椅子都摞在房间门口,一碰就会掉下来,想着万一半夜梦游,这些椅子可以阻挡他。这样做了之后,他还是不放心,又在他的床和房门之间,横七竖八拉了很多条绳子。最后,他还把房间里惟一的灯泡拧下来,塞进了柜子里……你猜结果怎么样?” 小a不敢说话了。 逗豆说:“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他飘飘忽忽地走在夜路上,慢腾腾走向了那块西瓜地,半路有条狗拦路,他捡起一块石头,把那条狗吓跑了……早晨醒来,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朝地上看看,拉着横七竖八的绳子,门口摞着几把椅子,这才松了口气。可是,那天他出去买早餐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说,昨天半夜看见他去了鳏夫的西瓜地,那个人感觉他的神态很奇怪,就大声叫他,结果他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 小a说:“他真的梦游了?” 逗豆说:“他真的梦游了。你想想,他是怎么在黑暗中灵巧地绕过了那么多条绳子?怎么爬到天花板上,准确地拿到了钥匙?怎么把摞得那么高的椅子一个个移开的?怎么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院门?回来之后,他又像幽灵一样,灵巧地锁上院门,灵巧地把那些椅子摞在一起,灵巧地蹬着梯子,把钥匙放在天花板里,灵巧地迈过了那些危险的绳子,最后在床上躺下来……” 小a说:“领导,我后悔听这个故事了!” 逗豆说:“嘘……” 小a立刻就不说话了。 逗豆说:“外面好像有人……” 小a说:“我也听见了……” 帐篷外真的有脚步声,这个人越来越近,在帐篷外停了停,又慢慢走远了…… 小a颤巍巍地说:“是不是艾尼江?” 逗豆说:“不可能,艾尼江不可能不说话……” 那双脚又走回来了,逗豆和小a都屏住了呼吸。 那双脚步再次停在了帐篷外,似乎在听里面的动静。 逗豆摸到手电筒,轻轻爬起来。 帐篷上镶着四个纱窗。借着昏暗的月色,逗豆看见那个人贴在一个纱窗上,纹丝不动。 逗豆突然打开手电筒照过去——她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正是那个在摄像机里出现过的周德东! 周德东面对突然出现的强光,似乎傻住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娃娃新娘 重庆。 有个男子,做it。 我将提到的人,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因此就叫他某男吧。 某男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叫衣舞。 两个人很投机,有时候甚至聊到通宵。 很遗憾,衣舞是贵阳的,相距370公里,如果她在重庆,某男早约她见面了。 正巧,某男快过生日了,衣舞给某男发来微信:我要送你个生日礼物,你把地址告诉我。 某男就把地址告诉她了。 然后某男问她: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衣舞回道:2013年4月27日。 某男说:你才3个月?(笑脸符号) 衣舞说:对不起,我写错了。 某男说: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去贵阳陪你过。 衣舞说:真的? 某男说:必须的。 三天后,某男在单位收到了快递。 里面会是什么呢? 他一直没有拆开。 下班后,他拿着包裹离开单位,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拿着剪刀,在灯下轻轻地拆包裹,生怕把里面的礼物弄坏了。 终于,他把包裹打开了,竟然是个塑料娃娃!女孩,脸蛋粉嘟嘟的,一双黑色的眼睛,大得超出了正常比例,小嘴儿红红的。她穿着白色纱裙,下摆缝着黄色蕾丝。 某男有点奇怪,他是个男人,衣舞为什么送他一个塑料娃娃呢? 他马上给衣舞发微信:礼物收到了,我很喜欢。没想到,你会送我一个塑料娃娃。 衣舞说:那是个娃娃新娘呀,你没看见她穿着婚纱吗? 某男以为,衣舞给他寄来一个新娘,也许是一种暗示——她愿意嫁给他。 他就对她说:我很幸福。 过了四五天,某男又收到了一个快递。他打开之后,发现又是一个塑料娃娃!它穿着白色纱裙,下摆缝着黄色蕾丝,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微微笑着。 毫无疑问,这是衣舞寄来的。 他立即给衣舞发微信,问:你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是不是在网上订的? 衣舞说:是啊。我找了好多家店呢。 某男说:他们发货发重了…… 衣舞说:笨蛋!我又给你买了一个! 某男说:你怎么又给我买了个塑料娃娃? 衣舞说:那是我给你买的礼物啊!你不喜欢? 某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会儿,他给她发了个微信:谢谢你,不要再寄了,我又不想娶三妻四妾(笑脸符号)。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两个人依然经常在网上聊天。 在生活中,某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因此快30岁了还是个单身。不过,他在网上很健谈,他更喜欢用文字交流。 他是个懂得深浅的人,只是聊天,很少问对方的情况。衣舞还是自己说的,她是贵阳人。而且,两个人从来没有用视频对过话。 时间长了,他渐渐知道,衣舞和他同岁,正在读博,音乐美学专业。她4月份的时候,刚刚穿越过罗布泊。 她竟然穿越过罗布泊! 某男是个宅男,他对这个女孩肃然起敬了。他做不到。 某男就问她:你今年的生日就是在罗布泊上过的喽? 衣舞:是啊。 某男:太有意义了。 衣舞:只是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不过,有个队友送了我一把工兵铲,还有个队友送了我一条灰色披巾(笑脸符号)。 又过了几天,某男突然接到衣舞的微信:我到重庆了。 某男惊讶了:你怎么来的? 衣舞:飞来的啊。 某男: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衣舞: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路过,马上就离开了。 某男:你马上就走? 衣舞:嗯。 某男:我们怎么都要见一面啊。 衣舞:下次吧,这次太仓促了。 某男:真遗憾…… 衣舞: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某男:什么秘密? 衣舞:我看见你了。 某男:你看见我了? 衣舞:我去了你家。 某男有点发蒙: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 衣舞:你给过我地址的。我一直坐在你家楼下,等你下班……你是不是寸头,拎个黑色的皮包? 某男:是…… 衣舞: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你。 某男有点不舒服了:你为什么不露面呢? 衣舞:我要看看你什么样,嘿嘿。 某男:这不公平。 衣舞:我是女孩,我有这个权利。 某男:好吧。你看到我了,给个评价吧。 衣舞: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某男:不如你想的帅? 衣舞:比我想的帅。 某男:你哄我开心吧? 衣舞:其实,我不露面是因为自卑…… 某男:你自卑什么? 衣舞:我们一直用文字聊天,其实我在生活中是个很笨的女孩,不像人家那么伶牙俐齿,说话都吐字不清…… 某男:你打动我的是你的善良! 衣舞:善良其实是个弱点。 某男:你来重庆就是为了看我一眼? 衣舞:嗯。 某男:你现在在哪儿? 衣舞:我要飞了……对了,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放在物业了,你去取一下。 某男:好的,谢谢。 某男来到物业公司,果然拿到了一个纸盒。 他问物业的工作人员:“留下这个纸盒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物业工作人员说:“是个女的,头发挺黑挺长的。” 某男说:“还有呢?” 物业工作人员说:“当时很多业主交费,我没怎么注意。” 某男说:“谢谢……” 他只得到了一个描述:头发挺黑挺长。 回到家之后,某男把纸盒打开了,竟然又是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塑料娃娃!它睁着一双大眼睛,面对某男,似看非看,似笑非笑。 这时候,某男感觉这个衣舞有点怪兮兮了。 他没有发微信问她,为什么又要送给他一个塑料娃娃。他决定去贵阳见见这个女孩,如果她真的有什么毛病,他就不会再继续和她交往了。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和这个女孩在网上聊天了,投入的时间成本,甚至比找一个同城女孩谈恋爱更高。 几天之后,赶上个周五,下午的时候,某男提前离开了单位,开车奔赴贵阳了。 车程5个多小时,他傍晚就到了。 进了贵阳之后,他把车停在路边,给衣舞发了个微信:我在贵阳了。 衣舞回道:天哪,你来啦? 某男:我来看你。 衣舞: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某男:我开着车,你把你家住址发给我就好了。 很快,衣舞就把住址发给他了。 某男用gps引导,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个很旧的小区,树和草很茂盛,似乎好久没有园丁修剪了。 某男来到衣舞的楼下,把车停好,然后爬上9楼,敲响了门。 衣舞把门打开了。 看到某男,她羞怯中带着惊喜。 这是某男第一次见到她。 这个女孩的长相不算漂亮,也不算难看,头发果然又黑又长。 某男注意到,她也穿着白纱裙,下摆缀着俗气的黄色蕾丝,看起来更像个睡衣。他以为他来了,这个女孩会刻意打扮一番,没想到穿得这么随便,真是个书呆子。 她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忘了让某男进屋来。每次见到陌生女孩,某男都很紧张,但是他感觉对方更紧张,于是他就不紧张了。 他跨进门里,说:“你一个人住啊?” 衣舞说:“嗯。你坐你坐,我去给你拿喝的。” 某男以为她去沏茶,或者冲咖啡,她却拿来了两瓶苏打水。 某男很讨厌苏打水,却不能说什么。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谢谢。” 衣舞问了问路上顺不顺利之类的话,接着,两个人就没什么话了。 过了一会儿,某男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衣舞说:“不用,我们点外卖。” 某男说:“还是出去吧,我请你。” 衣舞说:“你来了贵阳,怎么能让你请我吃饭呢?”接着,她拿起了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我家楼下有一家外卖,味道很不错。” 某男是客,衣舞是东,他觉得有点怪,但是又不好再坚持。 衣舞点了很多吃的,放下手机,她解释说:“这几天家里停水了,不然我给你做,我的厨艺很好的。” 两个人的初次相见,枯燥而无趣。某男想带她出去吃,其实是想喝点酒,也许喝了酒之后,双方都能放松一些。可是,衣舞却点了外卖,她并没有点酒。 等外卖的时候,某男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落了很多灰,好像很长时间没擦过了,他相信在任何一个平面上都能写出字来。 半个钟头之后,有人按门铃,外卖送来了。 衣舞跑过去打开门,付了钱,把几个快餐盒端到餐桌上,很开心地说:“来来来,我们吃饭啦!” 某男只好到餐桌前坐下,开始吃饭。 这家外卖其实很难吃,还不如单位订的盒饭。 ……吃完饭,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聊天。某男发现,天黑之后衣舞开始变得健谈,她讲起了她的专业,她封闭的生活,她没人理解的内心世界…… 她个别发音确实不清楚,有点像唱歌偶尔跑调儿。 某男说:“把灯打开吧?” 衣舞说:“噢,这几天也停电了。需要点蜡烛吗?” 某男说:“噢,没关系。” 于是,衣舞就没有点蜡烛,继续聊起来。 某男心不在焉地听,心里在紧急地思索着——她家怎么又停水又停电?这房子是不是一直没人住? 这不是他思索的重点,重点是,今夜,他是住在这里,还是去外面找宾馆。 如果这房子一直没人住,那么,她为什么把他约到这里来?而且,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某男的心里渺渺有了一种期待。 他决定不走。 很晚的时候,某男感到疲倦了。一个人如果全神贯注地讲话,那不会困。如果一直不说话,听别人讲话,那一定会困。况且,他开了5个多小时的车。 他试探地问:“你家还有卧室吗?” 衣舞说:“有啊。” 某男说:“那我们睡吧。” 衣舞正在谈她的爱好,她停止了这个话题,说:“好的,今天晚上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客房。” 然后,她把某男领进了她的卧室,说:“你在这儿。枕头可能有点硬,你睡得惯吗?” 某男说:“没问题。” 洗漱完毕,两个人互道晚安,某男就走进了衣舞的卧室。 衣舞没有半点要和他睡在一起的意思。 他又想了,他是不是该主动点呢? 有风险。 他感觉,两个人根本没有那种暧昧的氛围。如果,聊天的时候,她坐在了他身边,而且两个人摸了手,接了吻,那么现在他突然抱住她,把她扔到床上,那就是水到渠成,而眼下,两个人始终很客气,甚至很生疏,如果他突然做出什么激烈的动作,太生硬了,太唐突了,很可能碰壁。 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应该主动一些,承担这种碰壁的风险呢? 在两性关系上,某男确实没什么经验。 他犹豫着。 换了别的男人,他们会怎么做呢? 衣舞也洗漱完了,她走进客房,把门关上了。 某男把耳朵靠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没任何动静。他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接下来干什么? 睡觉? 不,他有个计划。 他转过身,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打量了一下这个卧室,很小,有个红色立柜。它太高了,太瘦了,不知道为什么,某男想到它很像一口竖起来的棺材。 他走过去,拉起床上的被子抖了抖,很多灰飞起来。 接着,他走到衣柜前,轻轻地打开衣柜门,用手机朝里照了照…… 看到里面的衣物,他惊呆了。 第一百五十章:监视器 衣舞的衣柜里,挂着十几件衣服,都是白纱裙,下摆都缀着俗气的黄色蕾丝! 他伸手翻了翻,没有一件其他款式的衣服! 某男想不明白了,她只有一种衣服?去上课穿它,去商场购物穿它,去游乐园玩儿穿它? 突然,他听见衣舞在背后说话了:“你在找什么?” 他猛地回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舞打开了这间卧室的门,正站在门口盯着他。 他很难堪,很紧张,说:“我想找个睡衣……” 衣舞说:“我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睡衣呢?” 某男就说:“噢,那就算了。” 衣舞走过来,把衣柜门关上,然后低头走了出去。 这一夜十分安静,某男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在想——她为什么只有同一种衣服? 说起来,这没什么恐怖的,只是让人感到奇怪。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只有一件衣服,或者只有同一种衣服。某男忽然意识到,什么是恐怖?那就是你觉得一件事不合乎常理,而且怎么都找不到理由。 第二天一早,衣舞先起了床,买来了早餐。 吃饭的时候,某男说:“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衣舞说:“今天就回去?” 某男说:“晚上有个会。” 衣舞说:“哦。” 不知道是不是衣舞太瘦了,某男总觉得她轻飘飘的,就像半空中的一根羽毛,他要找到她的根。 于是,某男问:“你父母也在贵阳吗?” 衣舞的表情有些淡漠:“我没有父母。” 某男说:“他们……去世了?” 衣舞说:“我4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从小到大,我没收到过一次他们的生日礼物,他们还能算是我的父母吗?” 某男说:“对不起……” 衣舞说:“没关系,我和他们没关系。” 吃完早餐,某男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了,他说:“那我走了。” 衣舞说:“好的,路上慢点开。” 下楼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走出楼门之后,衣舞停下了。 某男回过头去,对她说:“我回到重庆之后,我们电话联系。你回去吧。” 衣舞不自信地问:“你还会和我联系吗?” 某男说:“这是什么话!当然了。” 衣舞竟然很感恩地点了点头。 某男上了车,从车窗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加速离开了。 一路上,某男一直在回想这个女孩,他已经打定主意,跟她一刀两断了。 果然,回到重庆之后,衣舞发来了几次微信,某男并没有给她回。 他不知道,他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后来,衣舞不再给他发微信了,某男的生活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想想他和这个女孩的相识,以及之后的多次彻夜长聊,再想想他还去贵阳住了一夜,吃了两餐……越想越乌龙。 这天夜里,某男又在网上认识了一个重庆女孩,看照片很漂亮。他非常激动,全神贯注地跟对方聊起来。 他的电脑放在窗前,窗户开着,挡着纱窗。 他“噼里啪啦”打着字,偶尔伸个懒腰,瞟了窗外一眼,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衣舞的脸出现在了12楼的窗外! 她穿着白纱裙,头发乱蓬蓬的,全身都蒙着脏兮兮的尘土,尤其是那张脸,就像刚刚从土里钻出来。 某男的大脑好半天才开始转动——上次她来重庆,她说她是飞来的,难道她真是飞来的? 衣舞在窗外有些腼腆地笑着,说:“我来给你送礼物,这次是我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撕纱窗,竟然几下就撕烂了,她一边朝里爬一边说:“真不好意思,没找到合适的盒子,礼物有点脏了……” 值班的保安听到一声巨响,循声跑过来,看见某男从12楼的家里坠地身亡。 那天夜里,逗豆的确看到那个周德东出现在了帐篷外,她尖叫了一声。 那个周德东倏地一下就不见了。 后来,艾尼江曾反复追问这个细节:“那个周德东是倏地逃走了,还是倏地不见了?” 逗豆说:“不见了……” 逗豆的尖叫把大家都惊动起来,聚集到了她的帐篷里。 艾尼江说:“你们隔着纱窗,他是不是朝旁边躲开了?或者猛地蹲下去了?” 逗豆说:“不是。” 艾尼江说:“他凭空就不见了?” 逗豆说:“嗯,凭空就不见了。” 艾尼江说:“你要好好回忆一下,这个问题很重要。他逃走了和他不见了,完全是两个性质。” 问的次数多了,逗豆也不敢肯定了。 当时,她万分紧张,完全吓蒙了。后来又一遍遍回忆,最后,动态变成了静态,她只记得那张苍白的脸了。 艾尼江说:“你们不是从摄像机里看到过他们吗?那好,竹子,你把摄像机连到那个……那个小电视叫什么?” 竹子说:“监控器。” 艾尼江说:“嗯,你把摄像机连到监控器上,日夜开机,我们轮流值班,看看他们会不会再出现。如果没电了,把车发动着,充。” 竹子说:“好的。” 艾尼江说:“我们轮流盯着。今天晚上谁值班?” 竹子说:“责无旁贷,我吧。” 艾尼江说:“好,别睡着了。” 竹子说:“不会不会。” 接着,竹子把摄像机支在了帐篷外,开了机,对着漆黑的沙漠拍摄。再把输出线牵进帐篷里,接到监视器上,并打开了监视器电源。 竹子和一个黑黑的向导睡一个帐篷。 那个人没任务,先睡了。 关了应急灯之后,帐篷里就黑了。监视器里同样是黑糊糊一片,只有电源灯亮着,闪着幽幽的绿色。 竹子趴在睡袋里,双手支着下巴,盯着监视器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刮起了风。 监视器偶尔闪出很多雪花,接着就归于沉寂了。 竹子盯着盯着,眼皮就粘了,他开始打瞌睡。 监视器依然黑着。 打了几十个瞌睡之后,竹子终于沉沉地趴在枕头上,“呼呼”地睡去了。 监视器好像也困了,电源灯似乎越来越暗。 帐篷里两个男人都在打着呼噜,十分香甜。 突然,监视器亮了,里面出现了画面! 画面是白天,似乎是个清早,有个美丽的湖,风平浪静。 两个女孩出现了,她们的手里似乎拿着两盒食物,类似曲奇饼之类的。她们互相说着什么,一齐走了过去。镜头没有跟过去,画面上只剩下了那个湖。 能听见一些人在说话,不过在画外。 明晃晃的画面照亮了竹子的脸,他依然在睡着,手背把脸都压歪了,嘴角甚至流出了口水。 过了会儿,监视器突然一闪,画面不见了,只剩下黑屏。 竹子的睡态也隐藏在了黑暗中。 天亮之后,艾尼江走到了竹子的帐篷外,喊了声:“竹子!” 竹子一下就从睡梦中惊醒了,他赶紧应了声:“到!”然后迅速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假装在看监视器。 艾尼江走进来:“怎么样?他们出现了吗?” 竹子说:“没有。” 艾尼江说:“今天我值班,你吃完早饭就补觉吧。” 竹子说:“谢谢领导。” 艾尼江就在监视器前坐下来。 白天,逗豆和小a来到艾尼江旁边,跟他一起等待。 监视器里只有空空的沙漠,就像一张风景照片。偶尔一阵大风刮过摄像机,那张照片才微微晃一晃。 大家实在无聊,就开始聊天了。 逗豆讲起了她做过的一个科学探索节目,内容就是关于平行宇宙的猜想。 艾尼江一直紧紧盯着监视器,似乎充耳不闻。 只有小a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地问一些问题。 逗豆回答不了,她说:“我又不是霍金,我只是策划过这样一期节目而已,但是那期的收视率并不高。” 大概在上午11点多钟的时候,监视器突然变黑了。 艾尼江说:“逗豆,你看看这是没电了吧?” 逗豆看了看监视器,激动地说:“那是画面!” 小a也盯住了监视器。 艾尼江说:“怎么是黑的呢?” 逗豆凑近了监视器,低声说:“对面是黑天!” 艾尼江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稀稀拉拉的星星! 逗豆赶紧对小a说:“你快出去,转一转镜头!” 小a立刻跑出去了,她轻轻拎起摄像机的三脚架,开始慢慢转动。 逗豆在帐篷里盯着监视器,画面上出现了两个黑糊糊的东西,呈三角尖顶形状,似乎在微微飘动着。 她突然喊道:“停!” 小a就不再转了,跑进帐篷来。 逗豆大声对艾尼江说:“这是他们的帐篷!” 他们有两顶帐篷!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盯住了那两顶帐篷。 他们多盼望里面赶紧出来一个人啊,可是,他们似乎都在帐篷里睡着,没有一丝光亮,一片死寂。 画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三个人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逗豆突然喊道:“有人!” 确实有个黑影从帐篷里走出来了,应该是个男的,他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逗豆对小a说:“快!扛着摄像机跟着他!” 小a立刻跑出去了,她扛起摄像机,盯着里面那个男人,在空荡荡的沙漠上迅速朝前移动。 逗豆在帐篷里盯着监视器。 镜头在背后跟着他。 终于,那个男人在一丛芦苇前停下了,开始撒尿,声音很响。 过了会儿,那个男人撒完了,系上腰带,开始朝回走。 他迎着镜头走过来,眼看就撞到镜头上了,小a本能地朝后退着。那个男人朝前走,小a朝后退,那个男人的速度显然比她快,他的身影蒙住了镜头,监视器上黑了一下,接着就露出了稀稀拉拉的星星。 那个男人走过去了。 小a赶紧转身,追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嗨!你看不见我吗!” 那个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停住脚步,慢慢回过头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白沙的计划 2013年5月15日。 我们的时间。 我一个人在湖边坐着,我需要独处,需要安静,需要思考。 我怀疑我要疯了。 天上惊现一个飞行人,她杀死了类人老c,杀死了米穗子,然后就迅速飞走了,消失在罗布泊的上空。 从始至终,我们都没看清她的面目。 神秘的罗布泊上,非但有不明起源的类人,还有复制人,还有疑似来自地心的古怪婴孩,还有天上的不明物体存在,还有人在飞…… 我不认为,那些在屏幕上突然出现的视频和飞行人有什么关系,直觉告诉我,视频属于科技,它们的提供者一直漂浮在空中,只是我们看不到它们,它们是局外人,目击者。而那个飞行人更像某种……僵尸。 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为什么类人有那么一个奇特的规矩,不能杀掉我们? 难道仅仅因为我们有类人的血统,他们想保存种族的血脉,免得数量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亡? 我们在城市里生活,受着人类社会的教化,老实说,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且,我从来不承认我不是人。 今天,我还得到一个信息:令狐山可能是类人的头领。 眼下,类人暂时与我们结盟了。 因为出现了恐怖的飞行人。 飞行人消失之后,浆汁儿说了句令人魂飞魄散的话,她觉得那个飞行人很像布布。 我和季风都惊呆了。 飞行人突然出现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根本顾不上去想她是谁。 当她消失之后,我们慢慢回味,真的感觉她就是布布! 布布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从沙子下爬出来,在天上飞窜? 这种质疑毫无意义,难道一个活人就可以在天上飞窜? 如果她是布布,她可能杀死老c,怎么会杀死无辜的米穗子? 这种质问同样毫无意义,一个人如果真的变成了僵尸,她害人的时候还会有选择吗? 如果布布变成僵尸了,那么,死去的衣舞、号外、徐尔戈、李兆、张回、帕万、魏早、黄夕、周志丹、蒋梦溪、老丁、马然而、鲁三国呢?还有埋在不远处的那两个复制的我,我的父亲,以及另一个浆汁儿,还有昨夜被白沙杀死的那两个类人,还有刚刚被害死的老c,米穗子,会不会统统变成僵尸? 浆汁儿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了。 她没说话。 我扭头看了看她,她哭了,泪珠儿晶莹。 我假装很不在意地问她:“哭什么?” 她说:“我害怕……” 我说:“你就当是在做噩梦吧。” 她说:“我最怕做噩梦了!” 我说:“不管噩梦多可怕,你会死吗?” 她说:“怎么不会死?我梦见过好几次我被人杀了!” 我说:“我的意思是,你会真死吗?” 她说:“你以为我们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说:“你要学着让内心变得强大。” 她说:“我就不强大怎么了?哪像你家季风,人家是狮子座,我是巨蟹座,给人家吃人家还嫌不好下口呢……” 季风也走过来:“又说我。” 浆汁儿擦了下眼泪,说:“你家周老大在夸你。” 不管怎么说,浆汁儿总归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哭了。 季风在浆汁儿身边坐下来,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我见过这个安春红。” 浆汁儿说:“你在哪儿见的她?” 季风说:“在火车上。当时我去西安,她就坐在我对面,还送了我一瓶喝的。” 浆汁儿说:“为毛我也觉得她眼熟呢?” 我对浆汁儿说:“你想想,你在哪儿见过她?” 浆汁儿想了好半天,突然抬起了脑袋:“我想起来了!” 我和季风都看着她,等下文。 浆汁儿盯着我说:“不对,你和她应该认识啊!” 我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她跟我们谈过你的书!” 我愣了:“你说话不要这么没头没脑的,从头往后说好吗?” 浆汁儿说:“好吧。我不是在一家文化公司上班吗,我们公司做数字阅读,有一天她去了,说她手上有几个作者的版权,希望和我们合作——那几个作者当中就有你!” 我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浆汁儿说:“就是前不久!我还和她聊了聊,就是她告诉我的,你正在组队要穿越罗布泊!” 我说:“浆汁儿,你这小脑瓜怎么这么迷糊啊!季风几年前见过她,现在都想起来了,你几个月前见过她,怎么能给忘了呢……” 浆汁儿一下就瞪起了眼睛:“大叔,我只是个文员!她找老板谈又不是找我谈,我哪会记得她!” 我说:“当时她就是白头发吗?” 浆汁儿说:“是啊。” 我说:“哦,我没问题了。” 浆汁儿说:“她是白头发我就得记着她?我们公司还有个男的染了白头发呢!”然后,她看了看季风说:“看,又夸你了吧。” 季风说:“这事儿太蹊跷了……你们想想,这个人为什么在我们的生活中都出现过?她为什么也来了罗布泊?而且,她不记得我也就算了,她应该认识浆汁儿啊?” 我突然说:“我也见过她。” 浆汁儿回头朝帐篷看了看,小声说:“这也太他妈吓人了吧……” 我接着说:“我和她聊过,她说她并不知情,而且她告诉我,她经常失忆。” 季风说:“那说明了什么?” 我说:“我怀疑,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曾经操控她。也就是说,我们见过的那个她,只是个没有大脑的傀儡。” 季风说:“假如她是在撒谎呢?” 我也回头看了看,帐篷挡着帘子,里面安安静静。帘子四周有缝隙,黑糊糊的,不知道那个安春红是不是正在里面看着我们。 白沙一个人待在另一个帐篷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低声说:“如果她是在撒谎,那你们觉得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季风和浆汁儿互相看看,都没说话。 有人走过来了。 我和季风、浆汁儿都回过头去,是白沙。 他走到我们旁边,朝湖里看了看,竟然苦笑了一下:“她怎么一直没浮上来?” 他说的是米穗子。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于,季风说:“如果她永远睡在了水里,那也挺好的。” 白沙说:“嗯,我知道,如果她浮上来,样子会很难看。” 接着,他看了看季风,说:“我的胡子太长了,你把刮胡刀还给我吧。” 季风说:“刮胡刀?让令狐山拿去了。” 白沙有点失望:“哦……” 我说:“白沙,你是不是还想去杀类人?” 白沙把目光转向了我:“你真是料事如神。” 我说:“你不可以再杀他们了,现在我们已经同意和他们结盟,不能出尔反尔。” 白沙说:“你们和他们结盟了,我没有。他们不是人,必杀之。” 我说:“你这是种族歧视!” 白沙说:“不,是种类歧视。我就是歧视他们,怎么办?” 我说:“你要是一意孤行,会拖累我们的!今天早上飞来的那个怪物,说不定接下来会伤害谁,她才是我们的敌人!” 白沙叹了口气,说:“我交过两个女朋友,微微和米穗子,微微被类人杀死了,米穗子被那个怪物杀死了。我人单势孤,能力有限,只能帮她们中的一个报仇,我选择帮微微。” 我说:“如果你再这么顽固,我只能把你赶出团队了。从此以后,你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白沙说:“好哇。” 说完,他走向了他的摩托车。 我以为他真的要离开了,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嗨!你回来!” 他说:“我不走。” 然后,他把摩托车的反光镜卸下来,在一块石头上敲碎了,蹲下去,选了块三角形的玻璃,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装进了口袋,嘟囔道:“条件有限,只能用个替代品了……” 我忽然觉得,这家伙在微微死了之后就已经疯了。 他走到了我跟前,说:“大咖,我不是你们团队的人了。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我说:“你说吧。” 他说:“我没有帐篷,你不会看着我睡在沙漠上吧?那些废弃的车上有帐篷,我能拿一个用吗?” 我说:“你可以用。” 他说:“谢谢。” 然后,他果然去卡车上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旅行帐篷,背到离我们的帐篷大概150米远的地方,一个人搭建起来。 看着他孤零零的样子,浆汁儿说:“太可怜了吧?” 我说:“不管他。” 过了半个多钟头,白沙才笨手笨脚地把帐篷搭起来。 他又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你们好。你们也在这儿扎营啊?能分点吃的吗?” 浆汁儿说:“待会儿我给你送去。” 我说:“白沙,你别作了啊。” 他说:“我没作啊,我只是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 季风说:“白沙,周老大说的对,你不要再想着杀类人了,不然,下次他们还会放过你吗?” 白沙说:“他们要是把我杀了,我就可以去见微微了。当时我太窝囊了,没能保护得了她,如果我在复仇的时候被对方杀死,见了她总算有个说法。” 这家伙为了爱情,真的疯了。 浆汁儿眨巴着眼睛,看着白沙,眼圈有点湿了。 季风说:“接下来你想杀谁?” 白沙说:“他们的头儿。” 季风说:“谁是他们的头儿?” 白沙说:“令狐山啊。” 季风突然沉默了,过了会儿她说:“你不能杀他。” 白沙说:“为什么?他挂着免死牌?” 季风说:“算我拜托你了,不要杀他。” 白沙说:“噢,我懂了,你爱他。像你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妹子,怎么会爱上那么一个怪物呢!” 季风并不反驳,只是说:“跟你没关系。” 白沙说:“我也没办法,你也是为了爱情,我也是为了爱情,我顾不了你了。” 突然,芦苇丛“哗啦哗啦”响起来,我们剑拔弩张地把目光射过去。 芦苇在微微摆动,很显然,里面有人,我们看不到他的脑袋,说明他在里面蹲着,或者在爬。 浆汁儿惊慌地问:“那是谁呀?” 我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击器。 不可能是类人,现在,类人暂时和我们不再是敌对的了,如果他们来了,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也不会是那种不明飞行人。要是飞行人来攻击我们,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这么鼠窃狗偷。 我站起来,朝芦苇慢慢走过去。 季风拽住了我,小声说:“让白沙跟你一起过去吧……” 我把她推开了:“不需要。” 我一步步走到了芦苇跟前,故作很强硬地喝了一声:“出来!” 一个婴孩从芦苇里爬出来,看着我,“咯咯咯”地笑了。就像我在跟他捉迷藏,他被我找到了。 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正视我,而且一直很聪明地笑着。 我蹲下来,观察着他的表情,问:“宝贝,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不笑了,朝季风他们走了过去,依然走不稳。他那截短短的尾巴随着身体微微晃动着,沙子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小脚印。 白沙第一次见到这个婴孩,他愣住了。 安春红也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这个婴孩,满脸困惑。 婴孩转过脑袋朝安春红看去,停下了,脆生生地叫了声:“马麻?” 我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妈妈”!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个叫徐平的大师 6年前,孟小帅在石家庄一所艺术院校读书,学表演。 她在大学谈过六七次恋爱,对象基本都挺帅,其中一个的父亲甚至是市纪委的一位当权者。 那时候,徐尔戈不叫徐尔戈,叫徐平,他总是理光头。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追求过孟小帅,惨遭拒绝。 徐尔戈始终对孟小帅念念不忘,毕业后,他做了几次整容手术,并且改了名字,趁着穿越罗布泊,再次接近孟小帅,希望重新得到她的芳心。 没想到,当孟小帅发现他就是大学的那个徐平之后,很愤怒,竟然跟他翻了脸…… 后来,徐尔戈委委屈屈地死在了罗布泊上。 孟小帅钻进了那条刻着“闷”的地下通道,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那么,孟小帅过去谈的那些男朋友,如今都怎么样了呢? 天各一方,没人知道。 实际上,那个纪委领导的儿子,那个在大学里就开车横冲直撞的官二代,混得最惨。 现在我们说说他的人生。 跟前面一样,既然提到了他,他也就活不长了,叫他“官二代”好了。 官二代的老爸被抓了。 他在社会上处处不顺,最后迷上了周易,天天宅在家里研究八卦。 这天上午,他在郊区某个寺庙巧遇一个人,自称是他的大学同学。官二代已经不认识对方了,不过,通过聊天,两个人确实是同一个学校的,至少他们都认识孟小帅。 徐尔戈说,他一直在南京工作,刚刚从罗布泊回来,在石家庄录个节目。 他问起了官二代的情况,官二代也不隐瞒,都说了。 接着,官二代要请徐尔戈吃中饭,徐尔戈说:“你现在混得还不如我呢,还是我请你吧。” 两个人回到市区,徐尔戈走进了一家饭店,要了个包厢,一边吃喝一边聊。 徐尔戈问官二代:“你经常去寺庙上香吗?” 官二代叹口气,说:“不瞒你说,徐尔戈,我可能活不长了。” 徐尔戈说:“为什么呢?” 官二代说:“最近,我在网上遇到了一个大师,西安的,他叫徐平,他说我最近有断头之祸,让我去烧烧香……” 徐尔戈说:“别信这个!” 官二代无助地看着徐尔戈,说:“我很信这个!” 徐尔戈有点嘲讽地说:“烧烧香就没事了?” 官二代说:“不,今天我还要去西安见他,跟他面谈。” 徐尔戈说:“不是骗钱的吧?” 官二代说:“他是大师,他根本不要钱。之前,他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去年有个坎儿,脑袋受过伤。去年6月份,我真的出过一次车祸,脑袋缝了12针!” 徐尔戈说:“真是不一样了,在大学,只有你开车撞别人,谁敢开车撞你啊!” 官二代一点锐气都没有了,完全变成了一个可怜虫,他说:“老同学,你就别嘲讽我了。” 徐尔戈说:“你什么时候走?” 官二代说:“下午。” 徐尔戈说:“反正我没事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官二代说:“真的?那太好了,我一个人去见大师,正好有点胆怯……” 徐尔戈真的跟官二代去了西安。 两个人坐了4个多钟头的火车,晃晃悠悠到了西安。 对于官二代和徐尔戈,西安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青色的墙,青色的天,青色的雨……显得十分阴郁。 两个人先找了家宾馆,登记了一个房间。徐尔戈花的钱。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出去吃了肉夹馍和臊子面,已经是黄昏了。 徐尔戈问:“你有那个大师的电话吧?” 官二代说:“没有,他只给我留了个住址。” 徐尔戈说:“太离谱了,万一有诈怎么办?” 官二代说:“他是想救我,不是想害我。” 徐尔戈说:“你把那个地址拿来,我看看。” 官二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徐尔戈。上面写着:纸村14号。 两个人走出小饭馆,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徐尔戈:“师傅,你知道去纸村怎么走吗?” 司机:“没听过。”说完一踩油门就走了。 官二代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说:“怎么样?连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 官二代说:“他说了,在北郊,我们到了北郊再打听吧。” 徐尔戈说:“肯定找不到。” 两个人来到北郊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一路询问,他们终于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找到了纸村14号。 这是一个临街的平房,挂个门牌,写着:男寝303。 徐尔戈说:“这个门牌有创意。” 官二代走上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 官二代又使劲敲了敲,里面终于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 官二代说:“徐平在吗?” 里面说:“不在。” 官二代说:“我是他的朋友,从石家庄来的。” 里面静默了半晌,说:“进来吧。” 官二代和徐尔戈就走进去了。 里面摆着四张床,真像个寝室。有个很瘦的光头男子,正坐在桌子前上网,他回过头,戒备地打量了一下官二代,又盯住徐尔戈看了一会儿,接着就继续上网了,很冷漠地扔出一句:“什么事儿?” 官二代说:“我和徐平是在网上认识的。他住在这儿吗?” 光头男子头也不抬地说:“她是我老婆。” 官二代一下就卡了壳。徐尔戈也愣住了。他顶了顶官二代的腰,小声问:“你说的徐平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官二代看了看徐尔戈,又看了看这个光头男子,说:“男的啊。” 徐尔戈说:“你连男女都没搞清楚,就千里迢迢来见面?” 官二代说:“噢,徐平约我来见面,说有事儿对我说。” 光头男子说:“她有事外出了,今天不会回来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官二代问:“她有手机吗?” 光头男子似乎有些恼怒,他冷冷地说:“我会把我老婆的手机告诉你吗?” 离开的时候,官二代把他住的宾馆电话写在了纸条上,对那个光头男子说:“她回来的话,请把这个转交给她。谢谢。” 离开纸村14号,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官二代和徐尔戈没有坐车,慢慢朝前走,似乎心情都不怎么好。 徐尔戈说:“这个徐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官二代说:“她竟然是个女的……我也感觉她有问题了。” 徐尔戈说:“换了我,压根就不会来!你早该想到,她连个电话都不告诉你,很可能放你鸽子!” 官二代说:“我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徐尔戈说:“难道她还有其他阴谋?” 官二代说:“好了,我们不谈她了。” 徐尔戈说:“我们去看城墙吧。” 官二代说:“没心情。” 徐尔戈说:“那我们就回宾馆睡觉。” 官二代慢慢回过头,朝那条黑糊糊的小街望了望,忽然说:“要不,我们再回去看看?也许她已经回来了……” 徐尔戈说:“我们离开不到10分钟,不可能那么巧!” 官二代说:“试试,如果她还不在,我们明天就回石家庄。” 徐尔戈看了官二代一眼,说:“我看你是被她施了催眠术了。” 两个人回到纸村14号,里面依然亮着幽暗的灯。官二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窗子上朝里看了看,那个光头男子竟然不见了,出现了一个女子,她坐在桌子前,也在上网。 官二代轻声说:“她回来了!……” 徐尔戈站在挺远的地方,紧张地望着。 官二代敲了敲门,里面的女人说:“进来。” 他走过去拽着徐尔戈,又一次走了进去。 女人站了起来,探询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她的长发很长,戴着近视镜,透过镜片看,两个眼珠鼓鼓的。她穿着一件t恤,很白很白。 官二代:“请问,你是徐平吗?” 女人说:“我不是。你们是谁?” 官二代说:“我是徐平的网友,她约我来的。” 女人说:“哦,徐平是我老公,他出去了。” 官二代一下就傻了。 过了半天他才说:“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徐平?” 长发女子眯着眼睛问:“哪个男人?” 官二代说:“光头,刚才,他还坐在这儿上网。” 长发女子有点不高兴了,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不在家!” 官二代想了想,说:“抱歉,打扰了……” 这时候徐尔戈已经走出了门,官二代随后也走了出来。 徐尔戈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儿!” 官二代说:“骗子……” 徐尔戈说:“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官二代回过头,不安地朝14号那扇窗子看了一眼,说:“走,我们赶紧回宾馆。” 接着,两个人四处张望,寻找出租车。这条小街很偏僻,没有一辆车驶过。其他的店铺都黑着,只有那家寿衣店亮着幽暗的灯光。 徐尔戈说:“这鬼地方,怎么连辆车都没有……” 官二代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题,低头在思考。 徐尔戈把头扭向他,说:“你想什么呢?” 官二代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徐尔戈,突然冒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有没有觉得,先前那个光头男人和后来这个长发女人是同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穿越 官二代说,先前那个光头男子和后来这个长发女子是同一个人! 徐尔戈说:“不会吧?” 官二代说:“你好好回想一下……” 徐尔戈想着想着,眼睛一点点瞪大了,过了半晌,她终于挤出一句话:“没错,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是的,光头男子和长发女子就是同一个人。 官二代并不知道另一个秘密,否则他会当场吓死——这个披上长发装女人的男子,这个叫徐平的男子,就是大学时代的徐尔戈。 回到宾馆,两个人躺在床上,继续谈论这件怪事。 官二代似乎百思不得其解:“我就想不明白了,如果光头男子和长发女子是同一个人,那么,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为什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转换装扮,一会儿变男一会儿变女?他为什么神神叨叨,不承认自己就是徐平?” 徐尔戈说:“总之你不要再搭理这个人了。” 官二代说:“我很后悔把电话留给了他……” 徐尔戈说:“那怎么了?” 官二代说:“万一……”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官二代看了看徐尔戈,满脸恐惧。 徐尔戈朝电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起来。 官二代迟疑了一下,接起来。 里面无声。 官二代问了一声:“谁?” 对方说话了,声音很轻:“我是徐平——你别叫——你今天见了我两次……” 官二代:“你……什么意思?” 对方:“我告诉你个秘密,你旁边那个人就是我。” 官二代:“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他是多年之后的我。” 官二代:“你是说你穿越了?” 对方:“我还要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徐尔戈在旁边警觉地问:“谁啊?” 官二代伸出手指,示意他别插话。 对方:“你相信我,他死在了罗布泊。” 官二代的大脑似乎不会转弯了。 对方:“今天我看到他跟着你一起来见我,很担心他发现我是谁,所以在你们离开之后,我马上戴上了假发和眼镜,扮成了女人……” 官二代:“你是……男的?” 对方:“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就是几年前的你旁边那个人!你看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很不正常?” 官二代转过身来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正在背后盯着他,眼珠一动不动。他的脸色黑黑的,不过并不健康,好像某种风干了的黑。 对方在电话里低低地说:“你再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没有一点水分?就像白纸上画了两个黑点?” 官二代看了看徐尔戈的眼睛,果然很干。他甚至看到了一粒沙子,就粘在瞳孔上,他却好像感觉不到。 徐尔戈小声问:“你总看我干什么?” 官二代再一次避开他的眼睛,转过身。 对方继续说:“他死了,被施了某种魔法,变成了精怪,非常狡猾。他不但要害你,还要害很多很多人……” 官二代颤巍巍地问:“我该怎么办?” 对方:“找个机会,跑啊……” 官二代木木地放下电话,房间里房间外一片死寂,这个宾馆似乎只住了他和徐尔戈两个人。 徐尔戈说话了:“是那个徐平吗?” 官二代坐在床的另一边,说:“……是。” 徐尔戈又问:“那个光头男人?还是那个长发女人?” 官二代说:“他们是一个人。” 徐尔戈走到官二代旁边,轻轻坐下来,问:“他对你说什么了?” 官二代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尔戈紧追不舍:“他到底对你说什么了啊?” 官二代终于说:“他告诉我,要到华山的道观烧四十八炷香……” 徐尔戈静默了一会儿,说:“真是这样吗?” 官二代说:“是啊。” 徐尔戈笑着问:“你说‘穿越’是什么意思啊?” 官二代愣了愣,说:“他说他是穿越时空来帮我的。” 徐尔戈又问:“那他说没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害你?” 官二代说:“好了,他就是个骗子,我们睡吧。” 徐尔戈说:“你有事儿瞒着我。接完电话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官二代说:“我累了。” 徐尔戈说:“那好吧。” 两个人分别在床上躺下来,官二代并没有脱衣服。 安静了一会儿,徐尔戈突然说:“孟小帅就在西安。” 官二代说:“那是个狐狸精。” 徐尔戈说:“哎哎哎,注意措辞啊。这次去罗布泊,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官二代说:“噢……当然了,她长得很漂亮。” 徐尔戈说:“我知道,在大学的时候她和你好过。” 官二代又紧张又尴尬:“那个青葱岁月,我们只是拉过手……” 徐尔戈说:“当时很多男生跟她谈过恋爱,你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吗?” 官二代说:“我跟同班同学都没有联系,更不知道哪些人和她谈过恋爱。” 徐尔戈得意地说:“我有个校友通讯录,上面有成千上百人的联系方式。” 官二代说:“你要搞校友会吗?” 徐尔戈说:“不,我要一一拜访。都是男生。” 官二代说:“这个通讯录现在在你手机上吗?” 徐尔戈说:“你要干什么?” 官二代说:“我复制一份。” 徐尔戈说:“不在手机上,在我大脑里。” 官二代再次惊愕了,他讪讪地笑了笑,说:“这记性太赞了……” 徐尔戈说:“去关灯了啊?” 官二代坐了起来:“这一晚上把我折腾的……饿了。我下去买包方便面,你吃吗?” 徐尔戈说:“深更半夜,吃什么方便面啊?睡吧。” 官二代说:“不行,挺不住了。” 徐尔戈说:“我跟你去。” 官二代愣了愣,说:“算了,听你的,睡。” 徐尔戈就关了灯。 静静地躺了会儿,徐尔戈又说话了:“你怕吗?” 官二代警惕地问:“怕什么?” 徐尔戈说:“那个大师不是说你最近有断头之祸吗?” 官二代想了想说:“是祸躲不过。” 徐尔戈说:“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 官二代说:“这话问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徐尔戈说:“我知道。” 官二代转头朝徐尔戈的方向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糊糊,他说:“嗯?” 徐尔戈说:“在罗布泊我们被困住了,我已经摸到了阎王爷的鼻子……” 官二代都不敢喘粗气了:“……然后呢?” 徐尔戈接着说:“其实,死挺舒服的。那感觉很难描述,就像……就像你的身上被拴着无数根绳子,你的五脏六腑都被拴着无数根绳子,而那些绳子突然全部脱落了,非常愉悦。” 官二代等了一会儿,徐尔戈却不再说了。 官二代又问:“然后呢?” 徐尔戈说:“然后被救了啊,所有的绳子又重新拴上了。” 沉默了好半天,官二代突然说:“徐尔戈,我跟孟小帅谈恋爱的时候,真的只是拉过手!” 徐尔戈似乎没想到他会再次提起这个话题,说:“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干什么!睡了。” 接下来,他就没声了。 官二代躺在床上的姿势极不舒服,他很想动一动,但是他忍着。 他在等。 他在等徐尔戈睡熟,然后逃走。 现在他已经不能确定,徐尔戈,这个变成精怪的老同学,到底睡不睡觉? 过了午夜,徐尔戈一直无声无息,似乎真的睡着了。官二代慢慢坐起来,盯着他那张床,慢慢下了地,悄悄朝门口走去。 突然,徐尔戈在黑暗中问了一句:“深更半夜,你要去哪儿?” 官二代抖了一下:“我还是饿……” 徐尔戈翻了个身,并没有阻止他。 官二代轻轻打开门,走出去,撒腿就跑,到了走廊尽头,朝旁边一拐,来到了电梯前。电梯门开了,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光头男子! 他的脸色在电梯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古怪。 官二代呆住了:“徐平?” 对方说:“快上来!” 这时候,走廊里已经有了脚步声,徐尔戈在喊:“你在哪儿!……” 官二代一头钻进电梯,急忙关门。可是,电梯门却像卡住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尔戈跑过来,看见了官二代和徐平,大声问:“你要跟他去哪儿!” 官二代的手哆嗦着,拼命地按那个关门钮。 徐尔戈大声喊着:“你被他迷惑了,快醒醒!”一边喊一边冲过来,想拽住官二代的胳膊。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关上了,把他挡在了外面。 电梯快速朝下降去。官二代松了一口气,差点坐在地上。 徐平说:“他会从步行梯追下来,一出电梯我们就跑!” 电梯停了,官二代朝步行梯看了看——他们的房间在4楼。果然,徐尔戈从步行梯跑下来:“你回来!回来!……” 官二代和徐平撒腿就跑,门口停着几辆夜班出租车,但是徐尔戈紧紧追在后面,相距只有几米远,他们根本没机会上车,只有拼命朝前跑。 两个人冲进了一个黑糊糊的巷子。官二代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徐尔戈似乎被甩掉了。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还是一条黑糊糊的巷子。情况不那么紧急了,官二代这才把脚步慢下来。 他靠在了墙上。 路灯昏黄。 他气喘吁吁地说:“你真是几年前的他?你们长得为什么不一样呢?” 徐平说:“大学毕业之后,我做了几次整容。我把时间快进一下,你就会看得很清楚了。” 官二代盯着徐平说:“怎么……快进?” 徐平笑了,接着,他的脸部肌肉开始变化,突然出血了,很快又止住了,然后迅速变肿,又迅速消肿,再然后又一次出血了,又一次止住了…… 官二代吓得两条腿都不会走了。 徐平的脸变化了几次,官二代终于看见,徐尔戈站在了他的面前,扑哧一声笑了,笑着说:“我把你身上的绳子都解开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玄妙的时间。感谢季风。 前面说,那个婴孩在湖边出现了。 他看到了安春红,突然叫了声:“马麻?” 她暴露了! 她是这些古怪婴孩的母亲! 在场几个人都呆住了,齐刷刷地盯住了安春红。 湖边总共6个人,我、季风和浆汁儿算是正常的,另外三个都有点怪异:一个无处不在的白发女人,一个在沙漠上神出鬼没的婴孩,一个执迷不悟想杀类人的在逃犯…… 6双眼睛互相交织。 安春红满脸诧异,走近婴孩,蹲下来,双眼充满慈爱地说:“宝贝,你叫我什么?” 婴孩好像发现认错了人,转身又朝浆汁儿走过去了。 安春红跟着他,说:“宝贝,你告诉我,为什么叫我妈妈啊?” 婴孩再不理她,他走到浆汁儿身边坐下来,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抓起沙子朝湖里扬,他扔得还挺远,沙子纷纷落在湖面上,“刷”一下就不见了。 安春红走过来,惊奇地问我:“周先生,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说:“当地特产。” 安春红说:“他一直在罗布泊?他家长呢?” 我说:“他没有家长。” 婴孩看了浆汁儿一眼,又嘀咕了一句:“马麻!” 浆汁儿戒备地看着他,敷衍道:“嗯,马麻。” 安春红说:“他长着小尾巴哎!” 我说:“他不是正常的小孩,他是湖里的一种生命。” 安春红说:“他没有危险吗?” 我说:“尚不明确。” 白沙说话了:“如果我们揍他一顿呢?” 我说:“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白沙说:“我试试。”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三角形玻璃,无声地走到婴孩背后,放在了他的脖子下。 婴孩察觉到了,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块玻璃,似乎觉得很好玩儿,伸出小手去抓。 白沙立刻把手举起来。 就在这时候,湖里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是铃声,很像学校上课的铃声。婴孩竖起耳朵听了听,那铃声似乎是一种神圣的召唤,他立即站起来,歪歪斜斜地爬到湖边,“刺溜”一下就不见了。 过了半天,安春红才说出一句:“我的天哪,太神奇了……” 我说:“罗布泊布满了秘密,在我眼里,你也很神奇。” 安春红也在湖边坐下来:“嗯,我从那个营救团队一下掉进你们这个团队之后,也觉得自己很神奇。” 我又说:“还有,我们这些人能坚持到现在,同样是神奇的。” 安春红很感慨地点了点头,说:“是伟大。” 白沙把那块玻璃装起来,对我说:“大咖,我和你商量点事呗?” 我说:“你说吧。” 白沙说:“你是不是该把金子还给我自己保管了?” 我说:“白沙,我们不是谈过了吗?不可能。” 白沙说:“我们还得再谈谈。你看哈,如果我是你团队的一员,那么,我抢了人家的金子,你作为领队,好像有理由没收它们。但是现在不同了,我离开了你的团队了,我们都算是来罗布泊的探险者,只是碰巧遇到了,你有什么权利拿走我那些金子?” 我说:“你那是赃物。” 白沙说:“可是你不是警察,你拿走我的金子,那是又一次抢劫,属于黑吃黑。” 我说:“我才不要那些东西,出去之后,如果我们能出去,我会交给警察。” 白沙说:“我说了,你没有权利。我自己拿着,出去之后我交给警察。” 我说:“我不信任你。” 白沙说:“那好吧,我交不交给警察跟你没任何关系,ok?” 我把脸转向了他:“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没收了这些金子,不可能再还给你的。” 白沙说:“你必须还给我。” 我说:“小兄弟,不然呢?” 他和我静静地对视。 安春红很悲观地叹了口气,说:“现在是患难与共的时候,你们就不要有什么分歧了……” 白沙竟然笑了:“我不一定打得过你。但是你知道,打架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 我说:“没事儿,我等着你来暗杀我。” 白沙说:“等我杀了令狐山之后吧。” 浆汁儿说:“白沙,你他妈是人吗!” 白沙看了看浆汁儿:“请指教?” 浆汁儿说:“周老大收留了你,给你住的吃的喝的,你反过来还要杀他?我们出都出不去,那些金子和地上的沙子有什么区别?” 白沙说:“没区别。” 浆汁儿说:“那你叽歪什么!” 白沙说:“可是,我去装一袋沙子,然后来换我那袋金子,你们会同意吗?” 浆汁儿说:“白沙,你放弃治疗吧……” 白沙不再跟浆汁儿斗嘴,他看了看我,说:“大咖,既然你不同意,我去睡觉了。你也别太累了。” 说完,他摇摇晃晃就走了。 浆汁儿说:“周老大,你把金子给他吧,不然他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 我说:“季风,天黑之后,你找个地方把那袋金子藏起来。” 天很快热起来。 我们又退回了帐篷内。 安春红去另一个帐篷休息了。 季风说:“不知道那些救援人员还在不在这里了……” 浆汁儿说:“估计走了吧,他们的时间应该是7月份了,7月份的罗布泊根本没法停留。” 季风说:“7月……7月快来了。” 浆汁儿说:“问题是,我们的食物挺不到那么久。周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再等两天。对了,你们的手机都没电了吧?” 她们都掏出来看了看,季风说:“我的关机了。” 浆汁儿说:“我还有一点点。” 我说:“我去把车发动着,给手机充电,然后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他们。” 浆汁儿说:“如果找不到呢?” 我说:“那我们就离开这儿,自己去找通道。” 季风说:“那个太阳墓塌了,我们去哪儿找?” 我说:“换个方向。” 浆汁儿说:“带他们吗?安和白。” 我说:“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浆汁儿说:“带着白沙很危险。” 我说:“那也不能把他扔在这儿啊。” 说完,我拿上所有的手机,去了碧碧的车上。我把车发动着之后,看见白沙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朝我望过来,他可能以为我们要离开了。 我跳下来,锁上车门,没有再看他,回了帐篷。 浆汁儿说:“周老大,季风有个想法!” 我看了看季风,说:“什么想法?” 季风说:“如果我们看到他们,问清他们的时间,然后我们把手机调到那个时间,会不会就到了他们那个空间?” 我愣了半天,惊讶地说:“对啊!安春红就是这么来到我们身边的!” 三个人都激动起来。 浆汁儿说:“可是,每次他们刚刚在视频中出现,很快就不见了。而且,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可能正在干别的。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可能正在干别的,总是对不上……” 季风说:“我们也许可以换个方式……” 我说:“什么方式?” 季风说:“写字。” 我说:“写字?” 季风说:“我们在沙漠上写字啊。就算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可以看到地上的字。反过来,他们也会这么做。” 我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平时玩脑筋急转弯我从来都赢不了你……” 浆汁儿说:“写什么呢?” 我说:“我知道。” 说完我就出去了,拿起一把工兵铲,在湖边的沙子上写下了两行字—— 安春红在我们这里! 我们需要知道你们的时间! 然后,我在旁边插上了一面小红旗,作为提示。 三部手机充满电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天气太热,我们只能躲在帐篷里午睡。 我醒来的时候,天气还是那么热。 我轻轻爬起来,快步去了安春红的帐篷。 为了通风,帐篷门敞开着。安春红躺在睡袋上,并没有睡,正在写着什么。 她听见我来了,一下坐起来,把本子合上了。 我靠在帐篷门口,急速思考着。 她清醒的时候,不应该写日记。只有在失忆的时候,看到了口袋里的备忘,才会写日记。而只要她开始写日记了,就说明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我盯着她问:“你在写日记?” 她说:“没有哇。” 我说:“那你在……干什么?” 她说:“随便写点东西。” 我说:“安春红,不管你写什么,那是你的秘密,我不该多问,但现在是特殊情况,我必须得问清楚,你在写什么?坦白说,我想确定一下,现在的你是不是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想,你们也都写了我刚才写的东西。” 我说:“明确点。” 她说:“我在写遗书。” 我回味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没你那么悲观。刚才,季风想了个办法,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哦?” 我说:“你是怎么来的,我们就怎么出去。明白了吗?” 她说:“时间?” 我说:“对,时间。” 接着我又说:“季风还想了个办法,你出来看,我给他们留了字条。” 她立马站起身,跟我走了出来:“字条?” 我说:“很大的字条。” 我带着她走到小红旗旁边,朝沙地上看了看,顿时说不出话了—— 沙地上光溜溜的,那些字不见了! 我迅速转了一圈,四周的沙地上平平整整,只有我自己的脚印。 第一百五十五章:天上的糖果店 鲁三国的老婆其实刚去美国半年就回来了,她一直生活在深圳。 她最清楚鲁三国整天干着什么勾当,早晚得翻把。因此,她和他过日子,每天都如履薄冰。 实际上,那个化妆品公司一直是鲁三国的老婆在经营,鲁三国只热衷于他的老本行——倒卖文物。 两个人经常争吵,但是鲁三国就是不肯悬崖勒马。 在公安局找上门之前,他老婆已经把资产转移走了,那全是她一个人赚的。 她在美国并不顺利,被一个长相酷似小布什的老外给玩了,最后带着儿子的的回到了中国。她一直没有再嫁,一边做化妆品生意一边供养儿子读书。 娘俩挺幸福的。 她从来不跟儿子提起他的父亲,儿子偶尔问起来,她就说:我们离婚了,他在美国。 这女人很有正事儿,但是心也挺硬。 这天是周末,她带着8岁的儿子去东门老街买玩具,路过一个公共厕所,她突然尿急,就对儿子说:“的的,你站在这儿等妈妈,我去趟厕所,马上就出来。” 的的说:“我跟你去。” 她说:“你都8岁了,其他阿姨会生气的。” 的的说:“麻烦!谁想看啊。” 她说:“我不出来,你哪里都不许去,听见了吗?” 的的说:“知道了。” 她就快步去了公共厕所,走到门口,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的的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看过往的车。 她就进去了。 没想到,里面有很多人排队,她急得直跺脚。 的的正在东张西望,有个男人朝他走过来,叫了声:“的的?” 的的看了看他,这个人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朝他微微地笑着。 他感觉这个人有点面熟,就问:“你是谁呀?” 对方说:“傻小子,我是你老爸!” 的的瞪大了眼睛,审视了这个人一会儿,说:“你不是在美国吗?” 对方说:“我来深圳看你们了啊。” 的的很腼腆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爸,说:“她去厕所了。” 对方说:“我知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她和我商量好了,她故意去厕所的,想看看你能不能把我认出来。一会儿她回来,你就说是你先把我认出来的,好不?” 的的点了点头。 对方又说:“要不,咱们先回车上,看看她能不能找到咱们?怎么样?” 的的说:“你有我家车钥匙吗?” 对方说:“在我这儿。” 的的笑了:“她很笨的,她经常分不清东南西北。” 对方说:“过一会儿我们再给她打电话。快走,她要出来了!” 的的紧张地朝公共厕所里看了看,说:“那不是她。” 对方把的的抱起来,快步朝前走去,的的朝他背后指了指,说:“车在那边!” 对方说:“我们绕过去。” 走出一段路之后,的的说:“我们回去吧,她会着急的。” 对方说:“我们去买糖。她不让你吃糖吧?” 的的说:“过生日的时候让。” 对方说:“咱们今天就过生日!” 的的说:“万一被她知道了,她会骂你的。” 对方说:“她怎么会知道呢?” 的的说:“她会闻味儿。有一次我偷吃了一颗,就被她骂了。” 对方说:“咱们晚点再见她,让她闻不着味儿!” 的的说:“好,你给我多买点。” 父子俩朝前走出了几条街,的的说:“爸爸,美国是不是有很多沙子呀?” 父亲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呢?” 的的用手拨了拨父亲的头发,说:“要不,你头发里怎么有这么多沙子。” 父亲说:“爸爸坐飞机回来的,天上飞沙大。” 的的说:“你没关窗户呀?” 父亲说:“睡着了,忘了关了。” 的的又说:“你有钱吗?” 父亲说:“你要干什么?” 的的说:“没钱你怎么给我买糖?” 父亲说:“有哇,口袋里都装满啦。” 的的说:“我觉得妈妈更有钱。” 父亲说:“不管是爸爸的钱还是妈妈的钱,以后都是你的,宝贝。” 的的说:“你给我看看你的钱。” 父亲就把的的放下来,从口袋掏出了一捆冥币,说:“看看,多不多?” 的的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你骗我!” 父亲说:“我怎么骗你了?” 的的说:“这不是钱。” 父亲说:“你认识钱?” 的的说:“当然了,妈妈总给我零花钱,就是不让我买糖。” 父亲说:“这也是钱。我告诉你吧,这是我爸爸给我的,就是你的爷爷,你只见过几面。” 的的思考了一下,问:“噢,这是美元吧?” 父亲说:“没错儿,一捆等于妈妈的钱6捆。” 的的接过冥币,指了指上面画的玉皇大帝,问:“这是美国总统吗?” 父亲说:“儿子你真聪明。” 说完,他就掏出手机,给老婆发了个短信:我把儿子带到罗布泊去了,你想见他,来罗布泊。爱你的老鲁。 然后,他把手机关了,对的的说:“还要爸爸抱吗?” 的的有些犹豫:“我怕看到我同学……” 父亲笑了,说:“是不是最怕见到你班女生啊?” 的的说:“我都不搭理她们!” 父亲说:“有志气!我们走吧。” 的的说:“前面有个商场,我们去那儿买糖吧。” 父亲说:“其实,天上也有糖果店,那里卖的糖特别甜。” 的的说:“我们能去吗?” 父亲说:“我们需要走到没人的地方,然后爸爸施展法术,你才能飞上去。” 的的仰起脑袋看了看:“我怎么看不到?” 父亲说:“要穿过几层云彩呢。” 的的说:“好吧。” 父子俩一边聊天一边朝前走,的的扭过头去看了看,大声说:“妈妈来了!” 父亲猛地转过身去。 的的撒腿就跑向了马路对面,马路对面走着两个巡警。 父亲发现他跑了,喊起来:“的的!你干什么去!小心车!” 的的没停下,他一直跑到巡警跟前,说:“警察叔叔,帮帮我!我爸爸疯了!”一边说一边朝父亲指了指。 一个巡警问:“小朋友,你为什么这么说?” 的的说:“他一路都在胡言乱语!他说他坐飞机忘了关窗户,他拿着给死人烧的纸钱,说那是美元,他还说要带我去天上买糖果吃!” 巡警朝的的指的方向看去,马路对面,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脸色黑黝黝的,头发有点乱,他也朝他们看着,并没有走过来。 巡警拉着的的,朝这名男子走过去。 没想到,他一步步后退,竟然钻进商场,不见了。 巡警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他,就问的的:“你有他的电话吗?” 的的说:“我有妈妈的电话。” 鲁三国的老婆从公共厕所出来之后,不见了的的,差点急疯了。 她四处疾走,呼喊着:“的的!的的!——” 怎么都找不到他。 东门老街人来人往,没人关注一个母亲的惊恐和绝望。 她不知道该继续找,还是该马上报警,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乱转。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赶紧掏出来,竟然是鲁三国发来的短信!他把儿子绑架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毕竟儿子没丢,接着又紧张起来——他把儿子带到罗布泊干什么? 她对鲁三国的近况一无所知。 她给刚才发短信的那个号码打电话,关机。 最后,她找到鲁三国父母家里的电话,拨到了昆明。接电话的正是鲁父。她说:“你儿子是不是来深圳了?” 鲁父说:“你说鲁三国?” 她说:“你不就那一个儿子吗!” 鲁父说:“他怎么可能去深圳,他去了罗布泊,遇难了……” 她听了这话,如同五雷轰顶。 又有电话进来,她颤巍巍地接起来,竟然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妈妈,我是的的!我和警察叔叔在一起呢!” 她一下就瘫在了地上。 鲁三国的老婆接到了的的之后,她并没有告诉他,他爸爸已经死了。 她只是说:“他想把你接到美国去。” 的的说:“我才不会跟他走。” 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眼泪掉下来:“的的,今天我们就离开深圳,去北京。” 的的说:“还回来吗?” 她说:“不回来了。” 的的说:“太好了!我再也看不着讨厌的******啦!” 鲁三国的老婆匆匆收拾了一下衣物,然后带着儿子就去了机场。 坐在出租车上,的的很兴奋,说个没玩没了。她应付着儿子一连串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警觉地看着车窗外。 到了机场,她紧紧拽着的的,买了最近的航班机票,过了安检,一直来到登机口,在长椅上坐下来,依然不放松,不停地打量四周的乘客。 鲁三国没有出现。 终于,她和儿子登机了,直到关闭舱门,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飞机起飞之后,的的很快就睡着了。 她靠在舷窗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大脑里总是恍恍惚惚地出现鲁三国的影子。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朝旁边看了看,儿子盖着毯子,睡得正酣。 她转过头去,想看看外面的云海,舷窗外竟然写着一行字,字是反的,她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写的是——我提前降落啊,等你。爱你的老鲁。 她“哗”一下就把舷窗拉板拽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军事禁地 我在沙地上给那些营救人员写了字啊! 谁把这些字给我抹掉了? 我朝白沙那个帐篷看了看,他拿去的是个紫色帐篷,矮趴趴的,像个坟包一样,随着风在微微抖动。门帘挡了一半,里面黑糊糊的,不知道白沙是不是在看我。 是他干的? 不可能。 我跟章回和碧碧多少学了点足迹学,在这么软的沙子上,任何人都会留下足迹。可是,沙子上并没有任何脚印。 除非这个人的身体悬空,是飘来的…… 我猛地仰起头,朝天上看了看,没有任何飞行物,天蓝蓝的,像个锅盖,严严实实地扣着罗布泊。 不明飞行人? 他们为什么阻止我和营救人员对话? 安春红察觉到了情况异常,小声问我:“你带我来看什么?” 我说:“我在沙地上写的字不见了。” 安春红说:“是不是被风吹掉了?” 我朝小红旗四周指了指,说:“你看,那些脚印是我写字的时候踩出来的,它们怎么没被吹掉?” 安春红就不说话了。 我再查看,小红旗到湖边之间,有爬行的痕迹! 难道是那些婴孩干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淘气?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第一季里,我们有个向导叫帕万,罗布人后代,我们被困罗布泊之后,他突然变成痴呆了。我和他单独聊天的时候,他突然说:他是天外人,他是通过帕万在跟我对话。他还说,罗布泊上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删除了他们的航线,因此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回不去了…… 他们的航线被删除了,这和眼下的情况很像,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阻断我们出去的各种可能…… 他,她,它,到底是谁! 我又朝白沙的帐篷看了看,依然无声无息。 我对安春红说:“叫醒那两个睡货,开始用手机找人。” 季风和浆汁儿起来了,我们顶着炎炎烈日,分别走向四个方向,打开手机,搜寻那些看不见的同类。浆汁儿的手机响着音乐。 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如果现在我突然死掉,日后有人在罗布泊上捡到我的手机,一定以为我临死之前疯了,因为手机中录制了大量的沙子画面。 两三个钟头之后,天刚刚不那么热了,浆汁儿跑到了我身边。 我说:“怎么了?” 她沮丧地说:“我手机没电了。你的呢?” 我说:“还有四分之一。” 她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说:“你一边放音乐一边录视频,当然费电了。” 她说:“听听音乐,能推迟我疯掉的时间。” 我突然说:“你觉得安春红的精神正常吗?” 浆汁儿说:“不正常。”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看她那双眼睛,一个眼睛写着‘悲’,一个眼睛写着‘剧’。” 我回头看了看,安春红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举着手机,好像在认真观察每一粒沙子。 浆汁儿说:“你用你的手机给我放放音乐吧。” 我说:“不行,要节省电量。” 浆汁儿说:“那你给我唱。” 我直起腰来,瞪了她一眼:“你觉得我有那种闲情逸致吗?” 浆汁儿说:“你是队长啊,你有责任保证我们有吃的有喝的,还要给我们提供精神食粮。就让你唱。” 我说:“队长把任务交给你了。” 停了停,浆汁儿真的唱起来:“多情是一种疼,敏感是一种累,痴心是一种毁,善良是一种罪。高傲是一种逃,幻想是一种飞,坚强是一种撑,沉默是一种美……” 我说:“不许唱我写的歌。” 她说:“在罗布泊不存在版权问题。” 半个钟头之后,季风也走过来了,她的手机也挂了。 她说:“周老大,出去之后你该给你的手机做个广告。” 我说:“应该的,而且不收代言费。” 其实,我的手机也只剩下一点点电了,呈现着危险的红色。 我关了机,亲了它一口,说:“回帐篷吧。” 我们三个人朝回走的时候,安春红依然在沙漠上寻找着。 没想到,天黑之前,令狐山来了。 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帐篷门口,让我们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他背着一个帆布口袋,很重的样子,他把它放下来,说:“给你们送点吃的。” 我说:“谢谢。令狐山,你坐。” 令狐山就坐下来,说:“那个飞行人没出现吧?” 我说:“不知道。” 令狐山看了看我,显然没有明白。 我说:“我们没看见她出现。不过,我在沙子上写了一些字,神奇地不见了,四周并没有发现脚印……” 浆汁儿忍不住打开了那个帆布口袋,令狐山竟然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罐头,肉的,水果的,蔬菜的……罐头上贴着商标,毫无疑问,它们来自外界。 浆汁儿说:“季风,我跟你蹭点儿啊。” 季风说:“你是蹭周老大的。” 我说:“我们都是蹭令狐山的。” 令狐山说:“你写什么字?求救信号?” 我想告诉他那些营救人员的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说:“算是求救信号吧。” 令狐山说:“她为什么要抹掉你们的求救信号呢?” 我说:“不知道。” 浆汁儿已经打开了一瓶黄太平罐头,用纸碟分成了4份,递给每个人。我和令狐山都拒绝了,她就和季风吃起来。 天黑下来,季风打开了应急灯。 我对令狐山说:“那个白沙,他还有可能伤害你们,你们小心点儿。” 令狐山从帐篷门口朝外看了看,对我说:“我们不是讲和了吗?” 我说:“他不是我们团队的,我们和他只是萍水相逢,我们也时刻警惕着这个人。” 令狐山叹了口气说:“你们……很麻烦。” 我知道,他本来想说的是:你们人类很麻烦。后来,他又把“人类”两个字略去了。眼下双方是合作关系,他不想再强调种族的不同。 接着,他脸色凝重地说:“只要有所防备,我们并不怕他。我们只担心那种会飞的东西。” 我观察着他,他脸上呈现出来的神情,绝对是作为头领的那种全局性忧虑。 我说:“令狐山,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类人的头领?” 令狐山看了看我,很痛快地说:“是。” 我愣住了。 季风和浆汁儿都不再吃了,都朝令狐山看过来。 我说:“就是说,你知道太阳墓下面哪条通道是对的?” 他摇了摇头,说:“只有最老的类人才知道。”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们的结构有点像你们人类的政教分离,我负责大家的行动和纪律,最老的类人负责祭祀和世传的秘密。” 我的心情有些灰暗。 过了会儿,我又问:“你还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关于罗布泊的。” 令狐山说:“我们的人在沙漠深处发现过一个秘密军事禁地,它大概位于西南方向,有军人守卫,我们曾经试着靠近,结果死了两个类人……” 听了这个信息,我有点激动:“有军方的基地?太好了!” 令狐山看着我,一字一顿地更正:“不是基地,是禁地。” 我说:“不管是不是军事禁地,只要有人,我们就可以获救!” 令狐山说:“慢着。” 我说:“怎么了?” 令狐山说:“你们最好离他们远点儿。”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我们了解你们的军队,我们甚至知道大校军衔比少将低,比上校高。但是那些人穿的军服,和你们的军人并不一样……” 我说:“不可能吧?兄弟,罗布泊在中国!哪个国家的军队敢来到中国的土地上建立基地?那是侵略!” 令狐山安安静静地说:“有一天晚上,我们的人看见,有个酷似月亮的飞行物落在了那个军事禁地里,然后又飞走了。” 有一天夜里,我和浆汁儿曾经看见天上惊现两个月亮,很快其中一个就消失了…… 过了会儿,我说:“你是说……那是天外人的基地?” 令狐山说:“不知道。我们只有一个法则,躲避危险,苟且偷生。自从死了两个类人之后,我们再没敢靠近过那个地方。” 我朝外看了看,星际浩瀚,夜空深邃,宇宙无边。我身上一阵阵发冷。 聊着聊着,已经很晚了。 我说:“令狐山,你明天再回去吧。像过去一样,假装你又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令狐山说:“好。” 其实我是希望令狐山能和季风再聊聊。 我说:“浆汁儿,走,你跟我挖字儿去。” 浆汁儿说:“还挖啊?” 我说:“他破坏一次我们就挖一次。” 然后我看了看季风,试探地说:“季风,你别去了。” 季风很大方地说:“嗯,我和令狐山说说话。” 我带着浆汁儿走出了帐篷。 只有我们这个帐篷亮着灯,白沙和安春红的帐篷都黑着。 我们拎着工兵铲,走到那个小红旗附近,我挖了一行字—— 安春红在我们这里! 浆汁儿挖了一行字—— 我们需要知道你们的时间! 她的字写得难看极了。 挖完之后,我对浆汁儿说:“我去安春红那个帐篷睡觉了。你呢?” 浆汁儿说:“我也跟你去。我才不想当灯泡。” 我说:“好吧。” 我们轻轻走进安春红的帐篷,摸黑躺下来。 直到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依然隐隐听见季风和令狐山在说话。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一片沙漠上走着。 前面有一双直直的脚印,好像刚刚踩出来的,很深,我就踩着这双脚印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这双脚印就是我的向导,它会领着我回家。 我很累,很怕。 但是我必须朝前走,生怕这双脚印不见了,生怕我被留在这片空旷的沙漠上…… 走着走着,我看见前面出现了几顶帐篷,还有几辆车! 我喜出望外! 我慢慢走近这个营地,又担忧起来,所有的帐篷,所有的车,全都黑糊糊的,好像没有一丝人气。 不会是个陷阱吧? 我悄悄走到一个帐篷前,从纱窗朝里看去,什么都看不清。 我把耳朵靠上去听,隐隐听见有人在“嘁嘁喳喳”低语。 他们是什么人?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暴露自己,突然一道强光朝我射过来,我眼前一花,“忽悠”一下就醒了…… 我发现,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沙漠上,已经离营地100多米远了。 荒漠上的风无遮无挡,浩浩荡荡地吹过来,我打了个冷战。 是的,我小时候曾经梦游过,后来,进入罗布泊之后,我又犯过一次病,去挖了浆汁儿的坟。此时此刻,我正在梦游! 我原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我开始冷静地思考——我刚才看到的那些帐篷,那些车,会不会是营救人员的营地呢? 天,我在梦游状态中,能够看见他们! 也许,他们也看见了我,于是打开了手电筒。而我醒了,我醒了他们就不见了…… 他们的一个帐篷就在我面前! 我赶紧蹲下身,凭着记忆,用两只手在沙子上画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记下了他们那个帐篷的位置…… 第一百五十七章:荒漠上走来了一个大个子 我并不知道,那些营救人员也把摄像机支在了我们的帐篷附近…… 你们可能会感到奇怪——这些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失踪的一员,我不是神,甚至不是那些藏匿在天上的不明物种。 所有这些,包括那些死而复活的队友在人类社会的所作所为,甚至包括相关人的梦境,都是后来车载视频呈现给我的,如果我早些时候看到,情况会大不一样。 艾尼江下令,天天打开摄像机,随时观察那些失踪者的踪影。 电视台这次带的,是一台新闻采访摄像机,体积较小,体重较轻,对恶劣环境,非标准照明环境,都具有很强适应性,高度自动化。尽管它比演播室摄像机便宜,但是怎么说也是广播级的。 可是,在罗布泊的烈日下,这台专业摄像机也罢工了,竹子说:线材被晒化了。 逗豆带了备用摄像机,但是,上午中午下午三个时间段,已经不敢再开机。大家只能躲在帐篷里,等待天凉之后再搜寻。 天黑之后,他们把摄像机支在了外面,开了机,监视器放在艾尼江的帐篷里。 这天晚上,刮起了风,不过月亮很大,从监视器中,隐约能看见起伏的沙漠。 艾尼江坐在睡袋上,紧紧盯着那个监视器。始终没人。 医生小杜和艾尼江睡在一个帐篷里。小杜刚刚在医学院毕业,进入医院工作,就参加了这场救援。 小杜说:“领导,昨天晚上你就没睡,我来值班吧。” 艾尼江说:“你没听说过吗?年龄越大,尿越长,觉越少。你们年轻人要保证睡眠,尤其是你,大家的健康都系在你身上呢。” 小杜说:“不忍心啊。” 艾尼江说:“不忍心是吧?那允许我抽支烟吧!” 小杜笑了:“抽吧。” 艾尼江说:“谢谢。” 然后,他点着一支烟,猛吸一口,很享受地吐出来,又全部吸进了嘴里,再次吐出来,烟已经淡了。 小杜突然说:“领导,有人!” 艾尼江猛地转头朝外看了看:“在哪儿?” 小杜指了指监视器:“这儿!” 艾尼江赶紧盯住了监视器,果然!有个黑影隐隐约约地朝摄像机走过来…… 艾尼江喃喃地说:“又看见他们了!” 镜头中的这个人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极度疲惫,步履踉踉跄跄。他在摄像机跟前停下来了,弯下腰,看着镜头,监视器上只剩下一张黑糊糊的脸。接着,这个人伸出手来摸了摸,摄像机就晃动起来。 艾尼江激动地说:“他看见摄像机了!” 说完,他“噌”一下站起来,拔腿就冲出去了。 他顺着连接线跑到摄像机附近,同样也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离开了摄像机,朝帐篷走过来…… 艾尼江喊道:“嗨!” 那个人突然重重地摔倒在了沙子上,一动不动了。 小杜也跑了出来,他和艾尼江一起,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抱进了帐篷里。 大家都跑过来了。 此人严重脱水,已经昏迷。 他的个子很高,大概1.90米,穿着一件酱色格子衬衫,军绿色长裤,头发和胡子都乱蓬蓬的,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全身上下沾满了沙子。 再看监视器,一片黑糊糊的沙子,并没有出现其他的失踪者以及他们的帐篷。 看来,此人并不是来自另一个空间。 艾尼江说:“需要输液吗?” 小杜说:“等等看。” 小杜用湿毛巾敷在了这个人的额头上,又拿来一瓶淡盐水,举在他干裂的嘴唇边,一点点流进去。 小a不放心地问:“他没有知觉,这样不会呛着他吗?” 小杜说:“一个人即使在意识丧失的情况下,也有吞咽反射,除非他延脑都损坏了。刚刚他才昏倒,应该没问题。” 大个子依然昏迷着,并没有睁开眼睛。 小杜抓起他的手腕,给他号脉。 小杜的眉头越皱越紧。 艾尼江问:“怎么了?” 小杜说:“没有脉搏。” 小a突然说:“他手里有东西!” 小杜放开这个人的手腕,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发现里面攥着一些纸条,小杜把那些纸条拿出来,大家围着看,纸条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字体—— 一口接一口喝水。 在湖里。 深夜。 老丁。 小a说:“应该是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什么意思?” 没人说话。 小杜扒开这个人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并没有扩散,那只眼珠子非常亮,悬在眼白中,直直地盯着他。 小杜合上了眼皮,说:“给他输液吧。” 接着,他去车上兑了药,拿来简易的支架,开始为这个人输液。 这个人的静脉很明显,高高地凸起着,好像快爆裂了。刺入针头之后,小杜看了看输液管,滴斗里的药静静悬挂,并不滴落。 艾尼江也发现了,他说:“是不是没扎到静脉里?” 小杜嘀咕道:“不会啊……” 他把针头上的胶布揭开,仔细看了看,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把针头拔掉了。 小a喊道:“他醒了!” 这个人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看帐篷里的每个人,虚弱地说:“你们是什么人?” 大家把目光都转向了他。 艾尼江说:“我们在给你输液!” 这个人说:“不需要,我没事了。” 艾尼江凑近他,问:“师傅,是干什么的?” 这个人揉了揉针眼儿,说:“我叫老丁,我是矿业协会的……” 艾尼江问:“你来罗布泊多少天了?其他人呢?” 老丁说:“我来找队友。两个月以前,我们进入罗布泊找钾矿,结果走散了……” 艾尼江问:“你们总共几个人?” 老丁说:“7个。” 艾尼江问:“你们走散之前,有伤亡吗?” 老丁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一个队友脱水死了……” 艾尼江问:“那个人叫什么?” 老丁说:“他叫郑太原。” 搜寻4队来寻找两个失踪的旅行团队,结果遇到了一个落单的科考队员。 小a说:“你手里拿的这些纸条是什么意思?” 老丁四下看了看,最后在睡袋上看到了那些纸条,他立即捡起来,小心地装进了口袋。 大家都在看着他,等他解释。 他有些悲戚地说:“我们走散之前,曾经在帐篷里一起玩游戏,这是他们写的……我要把它们带出去,交给他们的家人,这是他们最后留下的字迹了。” 停了停,老丁又问艾尼江:“你们是来旅行的?” 艾尼江说:“我们是来救援的。” 老丁说:“找我们吗?” 艾尼江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希望救出每一个被困的人。” 吃了东西,老丁恢复了许多。 这天晚上,艾尼江、小杜和老丁睡在了一个帐篷里。其他人都回到各自的帐篷了。 临睡前,老丁问艾尼江:“天这么黑,你们开着摄像机在录什么?” 艾尼江对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然后说:“你好好睡一觉吧。” 老丁就钻进睡袋里,不再说什么了。 监视器上始终呈现着模糊的沙漠和没完没了的风。 夜里,不知道几点钟了,小杜爬了起来,艾尼江两眼通红地看了看他,小杜轻声说:“我去厕所。” 艾尼江也小声说:“多穿点儿。” 小杜走出帐篷,用手电筒朝摄像机对准的方向照了照,快步朝厕所走过去。厕所搭建在100米之外。 有人跟上来。 小杜回头看了看,是那个老丁。 老丁追上他,说:“搭个伴儿。” 小杜是个敏感的人,他不喜欢解大手的时候旁边有人,也算是一种洁癖了。不过,他不好说什么。 他把脚步慢下来,希望老丁先去解决。 老丁并没有先走,竟然跟他聊起来:“你是医生?” 小杜说:“是。” 老丁说:“当时我们如果带着医生,也许郑太原不会死……唉。” 小杜说:“医生也不是万能的。” 老丁说:“你说,如果一个人没有脉了,那算是怎么回事儿?” 小杜说:“有一种病叫无脉症。” 老丁说:“怎么引起的呢?” 小杜说:“可能是手掌动脉供血不足吧。” 老丁说:“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有人输液输不进去呢?” 小杜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丁说:“其实,你给我号脉和输液的时候,我已经有一点意识了。” 小杜说:“任何人输液都不会输不进去,我可能没扎到静脉里。” 老丁说:“你是医生,怎么可能找不到静脉呢!” 小杜说:“那都是护士干的活儿。” 老丁突然笑了,他说:“医生,其实我问的是个脑筋急转弯。” 小杜说:“你什么意思?” 老丁说:“很简单啊,一个人死了,还会有脉吗?血不流了,输液还能输进去吗?” 小杜停下来,看了看对方,半天才说:“老丁,你不像爱开玩笑的人啊。” 老丁说:“其实我很喜欢开玩笑。快走吧。” 两个人就继续朝前走了。 不过,小杜对这个老丁却有点警惕起来。 走着走着,老丁又说:“医生,你知道吗?”他朝远处指了指:“那个方向,大约3里远吧,有个沙包,上面摆着几块石头,那下面埋着一个人。” 老丁死的时候,正是被埋在了离湖1.5公里的地方,坟上还摆了几块石头。 小杜说:“你怎么知道?” 老丁说:“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在这片沙漠上转悠。” 小杜说:“你怎么知道下面埋着人?你把它扒开了?” 老丁说:“风把沙子刮走了,下面那个人自己露出来了。” 小杜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丁说:“男的,个子很高,看样子至少1.90。” 小杜目测了一下老丁的身高,心里又不舒服了。 他不想再说什么,快步朝前走。 沙漠无边,黑暗无边。 老丁紧紧跟在他身后,继续说:“我还知道,你们要找的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小杜再次停下来,回头看他。 老丁说:“他们只剩下三个人了,一个叫周德东,一个叫季风,一个叫浆汁儿。他们以为他们能走出去,其实,最后他们会飞出去。” 小杜说:“飞?” 老丁说:“是啊,他们很快就会飞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迷魂地,丧胆坡以及吴城的秘密 我梦游的时候,看到了营救人员的帐篷。然后,我在沙子上画出了那个帐篷的位置。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又恐惧又激动。 恐惧是因为我又一次梦游了,而且我在梦游中看到了他们,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也许1000年之后的物理才能解释得了。 激动是因为那些营救人员依然在此,并没有离开。我顿时感觉不孤独了。 我快步走回了帐篷。 我要先睡下,等天亮之后,我会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接下来,我们用手机寻找他们影像的时候,就有了准确范围。 当我走近帐篷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看见了一个黑影,他无声地一闪,立即藏在了季风那个帐篷的黑影里。 我轻轻走进帐篷,摸到了手电筒,然后突然朝季风那个帐篷照过去。 没人。 我又朝白沙的帐篷照了照,太远了,看不清楚。 我慢慢朝季风那个帐篷走过去。帐篷有纱窗,为了不惊扰季风和令狐山休息,我的手电筒一直垂直照着地面。我围着帐篷找,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白沙在跟我捉猫猫。 尽管他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可惜他不会飞。 我看到了脚印,也围着帐篷在转圈,虽然比我的脚印浅,但十分清晰。 我停了停,突然朝相反方向走去,依然看不到人,不过,地上那行浅浅的脚印也掉转了方向。 我担忧起来,他是不是把令狐山杀掉了? 季风会睡得那么死吗? 他会不会把季风也杀掉了? 我再次停下来,对着帐篷另一面低声说道:“白沙,你出来。” 没人回话。 令狐山在帐篷里说话了:“谁!” 我说:“令狐山,是我。” 几秒钟之后,令狐山也打开了手电筒,走了出来,朝我照了照。 季风也醒了,她说:“怎么了?” 我说:“没事儿,我巡视一下。” 季风说:“天都快亮了,你也睡吧。” 我说:“既然你们都醒了,我睡你们帐篷里吧,免得把那两个人弄醒。” 季风说:“你来吧。” 我就走进了季风他们的帐篷。我注意到,帐篷里铺着三个睡袋,季风和令狐山分别睡在两旁的睡袋里,中间那个空着。 我扣上门帘,然后钻进中间那个睡袋,躺下来,关闭了手电筒。 季风小声问:“周老大,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我说:“没有,只是睡不着,四处看看。” 季风继续小声说:“我把那袋金子藏起来了。” 我说:“好了,隔墙有耳。” 季风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知道,白沙应该还在帐篷外。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直不敢睡。 外面,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天亮之后,我第一个爬起来的。 我走出帐篷,查看帐篷四周,发现那双浅浅的脚印离开了,不过并没有走向白沙的帐篷,而是朝荒漠上走去了。 他在跟我绕圈圈。 接着,我去看了看我和浆汁儿在沙子上写下的字,沙子上平平展展,那些字又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小红旗,蔫头耷脑地垂着。 观察四周,依然没有多余的脚印。 我再次朝天上看了看,一无所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笑。 我没敢笑,我怕我突然疯了。 我去了车上,拿来一把工兵铲,然后回到小红旗旁边,又在沙子上写字了。 这次我写的是——你是谁? 三个女性弄早餐的时候,我把车发动着,继续给手机充电。 我走到安春红旁边,对她说:“你的手机也需要充电了吧?” 安春红说:“不用,还有电呢。” 我说:“你都用多长时间了,还有电?” 安春红说:“我的手机待电时间长。” 我说:“待电是指手机充满电之后,开着机,不进行任何操作,直到自动关机。你不是一直在用吗?” 安春红说:“反正我的意思就是省电。” 我说:“你给我看看。” 安春红就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我,我看了看,电量竟然是满格。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想起了那个飞行人,如果她是布布,那么她活着的时候,生命就像手机的电量,肯定会一天天减少。可是,她死了,突然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她的电量就永远爆满了…… 安春红很敏感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说:“哦,没什么,出去之后我也换一款你这种手机。” 吃早餐的时候,我看到了白沙的身影,他在他的“营地”走动着,也在吃东西。 很快,他就躲进了帐篷。 吃完早餐之后,我把大家带到了我昨夜梦游惊醒的地方,指着沙子上那个方方正正的标记,对大家说了昨天晚上的经历。 大家都惊愕了。 我说:“从此以后,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手机了,一部就行,就在这个地方观察,把电用光之后,再换另一部。” 安春红说:“我的手机有电,我先来。” 我说:“不用你。万一看到他们了,你说不清楚我们的情况。你负责一日两餐吧。” 安春红似乎有点不理解,她看着我想了想,然后说:“好吧。” 接着,我们走回了帐篷里。 令狐山说:“周老大,那我回去了。” 我说:“好吧,路上……” 季风打断了我:“等等。” 令狐山看了看她,说:“你还有事儿?” 我说:“我想和你再聊聊。” 令狐山说:“比如?” 季风说:“关于迷魂地,丧胆坡,还有那个吴城,你知道些什么?” 令狐山摇了摇头,说:“不多。” 季风说:“有多少说多少。” 手机在充电。 回到帐篷之后,令狐山对我们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实际上,迷魂地是我们的叫法。 类人叫它屏障。 正是这道屏障,把类人们更好地隐藏起来,就算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也不可能走得出去。 类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见证了它怎样从一片广袤的湖泊变成了光秃秃的不毛之地。自从所有绿色生命绝迹之后,这个地方开始变得诡事连连。 比如说迷魂地。 类人的祖上第一次发现罗布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之后,也吓坏了,如果走不出去,预示着他们这个种族将面临灭顶之灾。 更早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走出罗布泊,接近城市或者村庄。他们就像人类的一个邻居,永远躲在暗处,时刻关注并掌握着人类的一举一动。 有一天,类人的祖上正打算离开罗布泊,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类人辨别方向,一直依赖于那个最古老的方法——参照北斗星,可是,他们明明一直朝着北斗星走,却三番五次地回到原点。 他们渐渐发现,北斗星在移动! 如果,北斗星跑到了南面,那么,它依然可以作为路标,只要朝它相反方向走就对了。类人的祖上渐渐发现,并不是这样,天空和大地就像两个圆盘,时不时就发生逆时针转动,而且没有规律。 后来,经过一代代的摸索,他们发现了太阳墓底下的神秘通道。 又通过一次次摸索,他们知道了只有一条通道通往外界。 令狐山讲完迷魂地,我对他说:“假如我们能离开,关于你们,我保证会守口如瓶。” 令狐山说:“不,你是个作家,你一定会写进小说里。” 我说:“好吧,我保证不了……不过我能保证,大家并不会当真,只会当成小说来看。” 令狐山说:“也许吧。” 接着,令狐山又讲起了丧胆坡。 清代末叶,罗布泊由一个20万平方公里的大湖,变成了仅有“东西长八九十里,南北宽二三里或一二里不等”的小湖。不过,那时候罗布泊地区依然有很多居民,多为维吾尔族,他们生活在塔里木河畔的小海子边,“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鱼为食”。他们喝罗布麻茶,穿罗布麻衣,大都长命百岁。 那时候,丧胆坡一带已经变成了荒漠。 偶尔有人发现,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雷雨交加的时候,那个地带会传出可怕的声音,还有人看见过骇人的怪影。 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到了什么景象? 说法不一,有人听见的是无数马蹄的踩踏声,战马受惊的嘶鸣声;有人听见的是士兵的撕杀、惨叫声,还有冷兵器的撞击声;有人听见的是喜庆的锣鼓声;有人听见的是送葬的哭号声…… 一般说来,身体瘦弱者听见的声音大,而身体强壮者听见的声音小。 更奇的是,只要有人牵着牲口走过那个地带,牲口必定受惊,回家不久就会死掉。 渐渐的,当地人轻易不从那里走了,并给它取名“丧胆坡”。它变得更加荒凉,更加阴森。 又有一天半夜,刮起了沙尘暴,一个回族老大爷连夜赶路,迷失了方向,闯到了那个诡怪的丧胆坡。寸草不生的荒漠上,飞沙走石,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兵马,大约有五六个人,他们穿戴金盔金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矛,远远走过来,很像焉耆古国的胜兵(士兵),古欧洲人种。其中一个似乎是将领,骑着阿哈尔捷金马。风太大,那些马走得十分艰难。 回族老大爷惊呆了:“安拉……” 那些胜兵越来越近,老大爷甚至看到其中一个士兵好像在拼杀中受了伤,脸上流着红红的血水。同时,他还听到了战马喷鼻的声音,铃铛摇晃的声音…… 那些人似乎也看见了他,那些马突然高高扬起了前蹄,长长地嘶鸣。转眼间,那些士兵就在风沙中一点点消隐了…… 那场景持续有半分钟。 我说:“我看过一个报道,讲的是云南有个地方,当地人叫它‘血战沟’,和丧胆坡的情况极其相似。地质人员对那个地方的土质做过检测,发现含有大量硅和磁铁矿石。专家认为,某些土壤和岩石就像录音机和录像机,可以把一些久远的声音和场景再次播放出来。因此,排除了海市蜃楼、集体幻觉、次声波、还有其他自然声响的可能,得出结论——大自然全息录音录像机。” 季风说:“就是说,那是地质和大气的因素造成的?” 我说:“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具体是什么机理,很深奥。古代的时候,就有大量声异、影异事件的记载。按照这个说法,那么,那个回族老大爷看到的就是一群死了的古代士兵,千百年前,他曾经从这个山谷里走过,也许是奔赴沙场,也许是刚刚溃败退下来。他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古代的幻象,双方处在相同的空间里、不同的时间里。” 季风反问我:“可是,为什么人们一到了丧胆坡就会自相残杀呢?” 我说:“基因吧,世代永相传。” 季风说:“周老大,你这个解释太文学了。” 接着,令狐山又讲到了吴城。 当时,我真以为我们走出去了,不然他也不会躲到地下。 后来,我们又回到了罗布泊,他才知道,吴城只是个假象。 他说:罗布泊上确实不止一座太阳墓,每座太阳墓底下都有通道。他们的祖上在探索那些通道的时候,发生过很多奇遇…… 我和季风选了那条刻着“间”字的通道,我们又回到了太阳墓。碧碧选了那条刻着“闻”字的通道,结果他到了复活节岛。小5和父亲选了那条刻着“问”字的通道,结果他们到了百慕大…… 我马上问令狐山:“那条刻着‘闷’字的通道会通到哪里?” 令狐山说:“前生前世。” 我一惊:“那条刻着‘闽’的通道呢?” 令狐山说:“童话世界。” 第一百五十九章:罪恶的奔驰车 魏早喜气洋洋地回家了。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他的家人他回来了。 他整天在大街上喜气洋洋地游荡。 有一天,魏早在商场门口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看到魏早之后愣了愣,然后叫了他一声:“魏早?” 魏早看了看对方,说:“你认错人了吧?” 对方说:“你不是魏早吗?我是你高中同学,忘了?” 魏早说:“我不是魏早。” 然后,他转身就走开了。 对方追了上来,一边四处看一边小声说:“你丫是不是当上便衣了,正在执行任务呢?” 魏早说:“滚开。” 对方的脸色变得难看了,终于不再追赶。 魏早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看,他依然在看着魏早的背影,满脸困惑。 走着走着,魏早又变得喜气洋洋了。 有个局长,跟前面一样,既然提到了他,他的寿命就不长了,因此,叫他局长就好了。 这天晚上,局长在一个高档会所喝了酒,走出来,开着一辆黑色奔驰sls amg轿车,离开了。 他有司机,不过,他晚上出来活动,从来不带司机。 他直接去了郊区的一家酒店,停好车,走进去。 门口的服务生鞠躬:“您好。” 局长不予理睬,直接走进了电梯。 14楼,1412房间。 他敲了敲门,门开了,里面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满脸堆笑:“您来了。” 局长说:“人呢?” 女人说:“在里面等着呢。” 局长走进房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他。小女孩穿得很简朴,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局长站在她面前,慈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怯怯地说:“文文。” 局长说:“噢,文文。你读几年级呢?” 小女孩说:“初二。” 局长摸了摸她的脸蛋,感慨道:“真干净,像个小羊羔似的。” 女人站在一旁,说:“您喜欢就好!” 局长看了看她:“你还有事吗?” 女人赶紧说:“噢噢,那我走啦。文文,好好和伯伯聊聊,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然后,女人就走出去,把门轻轻关上了。 落地窗帘挡着,不过中间露着一个缝隙,窗外有一张喜气洋洋的脸,正看着房内的一老一少。 那是魏早。 这是14楼,局长根本想不到有人在偷窥,他在小女孩旁边坐下来,一只胖乎乎的手搭在了小女孩的肩上,来回抚摸,并不说话。 小女孩很害怕,朝旁边躲了躲。 魏早在窗外掏出了电话,拨通了110,说:“长青酒店,1412房间,有人嫖宿未成年少女。他开着一辆黑色奔驰车。”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局长再次凑到小女孩跟前,继续抚摸。小女孩的肩那么瘦小。 局长说:“你要乖,不然我会打你屁屁。” 小女孩紧咬下唇,默默忍受。 几分钟之后,局长的手渐渐移动,伸进了小女孩的衣领。 小女孩受惊了,她奋力推开他,说:“伯伯,求求您,别这样!”然后紧紧靠在床头上,抖成了一团,哭起来。 局长有些扫兴,他凑到小女孩面前,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现在打电话,说你卖,马上叫公安把你抓走,你信不信?” 小女孩说:“她只说让我来陪您说说话……” 局长掏出了电话,开始拨号。 小女孩吓得不敢哭了,抓住他的胳膊,说:“求求你,别抓我!” 局长把她甩开了。 他拨给了那个女人,很生气地说:“你不说都安排好了吗!” 女人说:“是啊,没问题!孩子年龄小,肯定有点放不开,您得多调教啊……” 局长“啪”地挂了电话。 他看了看小女孩,冷冰冰地说:“躺到床上去。” 小女孩突然说:“我要回家!” 局长拦腰抱起她,把她扔到了床上:“你这样的小女孩,我玩过无数个!你出来不就为了挣钱吗!我给你!装什么清高!” 小女孩又蹬又踹,还是被拽光了衣服。 局长把她压在身下,手忙脚乱地解自己的裤带,外面传来了警笛的声音,他愣了愣,赶紧系好裤带,跳到了地上,竖起耳朵听。 警笛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楼下。 他瞪着小女孩说:“你要是敢胡说,我要你命!” 然后,他匆匆离开了房间,朝电梯跑过去。跑到一半,他又转身跑向了步行梯。 警察乘电梯很快上到了14楼,冲进1412房间,看见那个小女孩衣不遮体,正在哭。警察让她穿好了衣服,开始做笔录…… 局长肚子很大,里面装满了晚上的山珍海味。他从步行梯朝下走了几层楼之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靠在扶手上大口喘气。 接着,他又朝下走了几层楼,再次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吞下了两片速效救心丸,然后接着朝下走…… 他来到1楼的时候,看到警车还在酒店门口停着。 他快步走向他那辆奔驰轿车。 这时候,正巧警察乘电梯下来。 他回头看了看,大惊失色,赶紧打开车门钻进去,手忙脚乱地发动着,开着就跑。 警察已经看到他了,他们冲上警车,很快就追上来。 出了酒店,局长一路狂奔。 警察响着警笛,在后面穷追不舍。 大街上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都在全速行驶。 前面没有路灯了,两旁是黑糊糊的旷野。 警车只是普通的依维柯,根本追不上奔驰,渐渐的,两辆车拉开了距离。 局长从反光镜朝后看了看,心中暗喜。装备压制,没办法。 他不怕警察记住他的车号,只要不被抓到现形,他就有余地斡旋。顶多找个替罪羊。 警察的车越来越远了,局长依然不敢放松,继续狂奔。 突然,车轮好像碾到石子了,崩到了车窗上,“嘭”一声。 他顾不上停车查看,继续朝前疾驰。 过了会儿,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嘭!嘭!” 什么东西? 他转头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气——透过旁边那个车窗,他看见有个人正在和他的车并驾齐驱!那个人的脸上喜气洋洋的,刚才就是他在敲车窗! 最初的一瞬间,局长认为那个人抓着车门,贴在车外。可是,车身那么光滑,速度又这么快,他怎么可能不掉下去呢? 看着看着局长就发现,那个人并不在他的车上!他在飞! 局长的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 他惊恐至极,本能地把油门踩到了底,没想到,他并没有甩开那个人,那个人反而飞到前面去了。 在明亮的车灯下,局长看得更清楚了,那个人离地面大约1.5米,直挺挺地浮在空中,就像一根筷子。 他飞出不远,一下掉转了身体,朝着奔驰飞过来。 这时候,局长看不到他的脸了,只看到他的头顶。 局长想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已经快撞进他的前风挡玻璃了! 他惶恐万分地猛转方向盘,直接就冲下了公路…… 十几分钟之后,警车才开过来,它竟然开锅了,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他们发现奔驰车出了事故,它冲下公路之后,撞到了一棵杨树上,前半截都瘪了。 警车停下来,几个警察爬下公路,来到奔驰前,他们发现,奔驰车主人的身体被挤扁,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警察赶紧呼叫救护车。 第一季说,魏早有个妹妹,14岁,在聋哑学校读书。 聋哑女孩平时很少出门,更喜欢宅在家里上网。邻居们甚至都不认识她。 这天晚上,聋哑女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屋外刮着风,梦里也刮着风,她梦见自己走向小区池塘,去看鱼。 有个人沿着甬道走过来,朝她挥舞着手臂。她停下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个人竟是哥哥! 哥哥站在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聋哑女孩很淡定,打着手势问:你去哪里了? 哥哥比划了半天,并没有说明白。他掏出了手机,在备忘录上给她写字:我去罗布泊了。 聋哑女孩: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爸妈都急死了。 哥哥:我不是回来了吗! 聋哑女孩:走,我们回家。 哥哥:我不能回家。 聋哑女孩:为什么? 哥哥:这是个秘密。 聋哑女孩:你是回来看我的? 哥哥:嗯。你记得小时候我带你放风筝吗?总是放不起来,旁边有个小胖子笑话你,你还哭了。 聋哑女孩:早忘了。 哥哥:我记着。我们再放一次风筝吧! 聋哑女孩:没有风筝。 哥哥:我就是风筝。 聋哑女孩笑了:你能飞起来吗? 哥哥:能。 聋哑女孩:可是没有绳子啊。 哥哥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捆尼龙绳,小指那么粗。 聋哑女孩又笑了:这是绑小偷的。 哥哥用尼龙绳系在腰上:你抓住了。 然后,他一步步后退,走到很远的地方,真的飞了起来。 聋哑女孩惊奇而兴奋,抓紧了绳子,仰着脑袋看哥哥。 哥哥越飞越高,还在天上忽左忽右地画着“z”字形。 聋哑女孩开心得不得了。 突然,天上好像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着哥哥,绳子猛地绷直了,接着就挣脱了聋哑女孩的手,天上的哥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 她跑着去追。 一栋楼房挡住了去路,她绕过去,继续追。又一栋楼房挡住了去路,她再次绕过去……终于,她被小区的栏杆挡住了。 哥哥就像夜空中的鸟,渐渐飞远,不见了。 她站在栏杆前,嚎啕大哭。 在妹妹做这个梦的时候,魏早真的回到了他家那个小区。 他想看父母和妹妹一眼。 他正慢慢走向家门,突然被一种力量拽起来,飞过楼房,飞过小区栏杆,飞过一条条街道,飞过一座座山峰,朝着西方,不由自主地归去。 罗布泊的那个东西召他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吹纸条的女人 令狐山对我们讲了他所知道的迷魂地、丧胆坡和吴城之后,离开了,回古墓去了。 我和季风、浆汁儿在帐篷里坐着,都在发呆。 如果真像令狐山说的那样,孟小帅和吴珉就应该去了前世,而白欣欣、章回和郭美就应该进入了童话世界…… 我反倒有点放心了。 只要他们还活着,或者说,只要他们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的是,他们在太阳墓下被活埋了,多年以后化为尘土,什么都没有了。 但愿罗布泊上的那种神秘力量——不管它是正的还是邪的——赐予他们永恒。 发了会儿呆,浆汁儿忍不住又开始八卦了:“你们说,孟小帅和吴珉前世是不是一对儿?” 我说:“很可能。你是他们的媒婆。” 浆汁儿说:“我要当也当个公主,才不做媒婆呢!” 过了会儿,她又看了看季风:“季风,你和令狐山呢?” 季风说:“怎么了?” 浆汁儿说:“你俩前世会不会是一对儿?” 季风说:“我不关注那么远的事儿,我只关注眼前。” 浆汁儿说:“我觉得,上辈子你和周老大是一对儿。” 我说:“我说你适合当媒婆你还不承认。” 白沙从帐篷门口闪出身子来,微笑着问:“你们在谈什么呢?” 我说:“你听得一清二楚,装什么糊涂。” 白沙坐下来,说:“好吧……我觉得我上辈子是独身。” 浆汁儿说:“为什么?” 白沙说:“我肯定生生世世都爱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和我永远没有夫妻缘分。” 浆汁儿说:“微微?” 白沙说:“这辈子她叫微微。” 浆汁儿说:“唉,可怜的米穗子。” 我转变了话题:“你们知道吗?有个人闲得蛋疼,搞了个调查——假如僵尸来了,大家身处绝境,空间有限,会选择留下哪几种职业,驱逐哪几种职业?” 浆汁儿说:“没看过。” 我说:“我记得,大家最需要的职业是警察和医生,第一批赶走的职业就有作家……” 浆汁儿说:“为什么呀?” 我说:“调查中描述的那个环境和我们现在有点像,作家只会讲故事,最没用了。” 浆汁儿说:“的确哈……” 我看了看季风,说:“我没用了,你是作家的助理,你就更没用了。” 季风说:“嗯,我更没用。” 我又看了看浆汁儿,说:“你在文化公司当文员,相当于季风的助理,你就更更没用了。” 浆汁儿说:“我凭什么相当于季风的助理啊!” 我说:“就算你是我的助理,一样没用。” 浆汁儿说:“对了,我和季风是美女啊!有个桌游,也是关于僵尸的,叫‘僵尸商场’,里面有三种角色——武士,废物和美女。武士战斗力1,废物战斗力0,充数的,美女战斗力也是0,但是,只要一个美女站在武士旁边,武士的战斗力就变成+1,两个美女就变成+2!” 我说:“要是美女站在废物旁边呢?” 浆汁儿说:“依然是0。” 我说:“作家就是那个废物,你们站在我旁边也一样。” 白沙说:“你们站在我旁边吧,我是武士。” 浆汁儿说:“切!”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车上拿手机。 走出帐篷,我朝湖边看了看,那三个字依然存在——你是谁? 没人回答我。 路过安春红那个帐篷的时候,我看见她挡着门帘。 我停下来,慢慢走过去,绕到纱窗前,朝里看了看。 安春红正在做着一个古怪的动作——她蹲在帐篷里,像青蛙一样仰着脑袋,鼓着腮帮子,使劲朝上吹气儿。半空中飞舞着几张纸条,她追着那些纸条吹,似乎不想让它们掉下来。 我轻轻问了一句:“安春红,你在干什么呢?” 她有些惊慌,赶紧把那几张纸条抓在了手里,她抓得十分准确,没有一张掉在地上,然后,她朝纱窗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说:“打发时间而已。” 我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 那仅仅是她闲极无聊发明的玩法?不像,我倒觉得更像是在施展某种巫术…… 我的心里留下了重重的阴影。 手机充好了电。 我拿回了帐篷,把季风和浆汁儿的手机交给了她们,说:“你们待着,我先去。” 季风说:“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我说:“天已经热起来了,你们在帐篷里歇着,我们轮流来。” 我离开营地,来到那个帐篷的标记前,打开手机,删除了所有的视频文件,节省空间,然后继续拍摄。 我不需要再到处走了,我和满地的沙子静静对峙。 过了会儿,我又朝安春红的帐篷看了一眼,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开始吹纸条了? 我还是不相信那是什么游戏。 如果她是个3岁小孩,喜欢这么玩儿,那我不会怀疑什么。可是她毕竟已经30岁了啊,沙漠上这么热,呼吸都困难,她为什么要浪费大量氧气,吹那些纸条? 如果不是游戏,那她在干什么? 我在沙漠上站了将近一个钟头,快中午了,我全身汗流浃背,吸进肺部的空气就像火似的,实在挺不住了,踉踉跄跄地退回了帐篷。 白沙已经回去了。 季风递给我一瓶兑了盐的水,我“咕嘟咕嘟”喝下去。 浆汁儿用块纸壳给我扇风,风也是烫的。 我说:“你们都不要出去了,会热死人的,天凉一点儿再说。”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没吃饭,在帐篷里静静地躺着。 太阳就像吃人的僵尸,它站在帐篷外,等我们出去。我们藏在帐篷里,一秒一秒熬着时间,等待它离开。 我、季风和浆汁儿都没有睡着。 季风终于说:“我们下水吧。” 浆汁儿说:“好啊!” 季风问我:“周老大,一起去吗?” 我说:“我不去。” 平时,大家睡觉都穿着衣服,现在她们要去游泳,肯定得脱衣服,我必须回避一下,于是我爬了起来,说:“我去给白沙送点罐头。” 季风说:“好。” 我拿起一盒午餐肉罐头,一盒山楂罐头,看了看,是河南产的,保质期刚刚过去半年。我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定个暗号。” 浆汁儿说:“暗号?” 我说:“万一你们被复制呢!” 浆汁儿说:“哦……” 我说:“令,狐,山。” 季风说:“知道了,令,狐,山。” 我来到白沙的帐篷,这家伙正在睡袋上躺着,同样满头大汗。 我把罐头放在他旁边,说:“给。” 白沙看了看那些罐头,说:“谢谢你。” 我说:“别谢我,令狐山给你的。” 白沙说:“他?他应该帮我把这些罐头带给微微。” 我说:“白沙,雪山上的类人杀了微微,你要报仇就找那个人去。” 白沙说:“我找不到。” 我说:“那你也不能抓个无辜的人垫背啊。” 白沙看了看我,问:“这些类人杀没杀过你们的人?” 我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杀过。” 白沙说:“几个?” 我说:“至少5个。” 白沙说:“你作为领队,你做什么了?” 我说:“我们没有能力报仇,我只希望大家活下来,走出去。” 白沙说:“苟延残喘。” 我说:“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意气用事。” 白沙说:“当然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惹麻烦,只要自己能出去就好了。可是,他们杀了我的微微。” 我说:“那你能怎么样?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白沙说:“你看过一个新闻吗?有个母亲,她唯一的儿子在沙漠上遇难了,这个母亲来到那个地方,开始种树,用了很多年,慢慢把那片沙漠变成了绿洲。在儿子死去的地方,不停地种树,那是她唯一的寄托。” 我说:“可是你已经准备结婚了。” 白沙说:“那只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 我说:“米穗子活着的时候,如果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她会杀了你。” 白沙反问我:“我始终想不通一个事儿——你们和类人也是在罗布泊上偶然遇到的,为什么他们有个规矩,不杀你们?你们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肯定不能提起血统,这家伙复仇心切,说不定会对我们下手。 我说:“我们救过一个最老的类人。” 白沙追问:“什么时候?怎么救的?” 我说:“我只想说,规矩是可以破坏的,要是你连累了我们,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白沙笑了:“谢谢你的罐头。” 季风和浆汁儿果然下水了。 她们只是泡在湖边,露着两个肩膀,一边玩水一边聊着什么。这个湖看上去太美了,呈现着孔雀蓝色。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和季风、浆汁儿一起去了沙漠上。 我们来到营救人员那个帐篷的位置,我打开了手机,继续录制。 浆汁儿说:“这罗布泊到底有多大啊?” 我说:“这片荒漠有10万平方公里。” 浆汁儿说:“相当于200个长沙……” 我说:“过去,塔里木盆地的大小河流都汇聚到罗布泊,比如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后来一条接一条地枯干了。很多地方,一年都不降一滴水,蒸发量却在30000mm以上。” 浆汁儿说:“我来之前查资料,看到一个新闻,2005年的时候,罗布泊还发过一次洪水呢,当时,有个勘路小组被困在这里了……” 我说:“只能说,这个地方天象异常。” 直到天黑下来,我们在手机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回到帐篷,我们叫来安春红一起吃东西。 浆汁儿说:“安春红,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 安春红说:“你是浆汁儿啊。” 浆汁儿说:“我是说,几个月之前,你不是去湖南一家文化公司谈过版权吗?我接待的你。想想。” 安春红说:“我做慈善,从来没做过版权。” 浆汁儿吐了口气:“好吧,我长得没特点。” 接着,她又指了指季风:“她呢?有一年,在火车上,去西安,你们曾经聊过天。” 季风说:“她不可能记得了。” 安春红说:“老实说,你们越这么说我越害怕。就算我失忆了,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啊!你们说我谈版权,我的版权从哪儿来的?你们说我去过西安,我去西安干什么?天……” 我看着安春红说:“如果说有个东西借用了你的身体,我真希望你现在就是那个东西。” 安春红说:“我才不想!” 我说:“我很希望跟它对话。” 这天夜里,我和季风、浆汁儿睡在一个帐篷里,她们在听歌,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一觉睡到天亮,并不知道半夜的时候出了事。 我是第一个醒来的,想出去给手机充电,走出帐篷之后,我呆若木桩——目前,碧碧那辆车是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它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弹尽粮绝 碧碧那辆车不见了。 我以为谁移动过它,赶紧四下寻找,除了那几辆废弃的车,根本不见它的影子! 我们的物资,我们的食物,我们的水,我们的汽油,统统装在那辆车上! 我发现,白沙的帐篷也不见了! 我一下明白了,这家伙半夜的时候收起了帐篷,然后开着我们的车,逃跑了。 他切断了我们所有的活路。 我在沙漠上呆呆地坐下来。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听见季风和浆汁儿在帐篷里“嘁嘁喳喳”地说起话来。 她们醒了。 她们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又恐惧又悲伤又后悔。 白沙和宫本忍是我招来的,是我害了她们……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们说。 两个女孩一直聊,过了半个多钟头,她们才穿好衣服走出来。浆汁儿说:“周老大,今天早晨,你是吃饼干呢?还是吃饼干呢?还是吃饼干呢?” 我没看她,也没说话。 她走到了我跟前,季风也过来了,她们发现了我的表情有些异常,季风问:“怎么了,这么严肃?” 我说:“车没了。” 两个女孩同时朝碧碧那辆车的位置看去,都不说话了。 季风说:“白沙?” 我说:“是他。” 浆汁儿突然骂了起来:“这屌丝怎么这么王八蛋啊!” 我说:“季风,你去看看那袋金首饰还在吗?” 季风木木地说:“现在找它们还有什么用……” 我说:“你去看看。” 季风说:“他不可能找到的。” 然后,她就朝湖边的芦苇丛走过去了。 浆汁儿小声问我:“车钥匙在你手里吗?” 我说:“在啊。” 浆汁儿说:“他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拆开点火开关,用两根电线打火?” 我说:“那是过去的车。现在的车不可能,车门、方向盘、发动机,全部由车载电脑控制,****钥匙才能启动电脑,接线是没用的。” 浆汁儿说:“那他是怎么开走的啊!” 我说:“鬼知道。” 浆汁儿又问我:“其他车里还有油吗?” 我说:“我们差不多都带走了。” 季风快步走回来,她远远地说:“那些金首饰也被他挖走了!” 我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我真的小看白沙这个人了。我没想到,他的手法这么高,他的心思这么狠。他把我们的车偷走了,连同金子,连同毒品…… 季风走过来,说:“怎么办?” 我说:“只剩下一个指望了,那就是调整时间,看看能不能和那些营救人员会和……” 说完,我站起来,朝那几辆废弃的车走过去。 浆汁儿说:“你去干什么?” 我说:“看看有没有油。” 季风和浆汁儿都跟我过来了。 我检查了所有车辆,每个油箱里都剩了一点油,不过并不多。我意外地发现,在三菱帕杰罗的驾驶室里,堆放着很多食物和矿泉水。 毫无疑问,这是白沙留给我们的。 季风说:“他带走的并不多,大概五分之一。” 我们总共5个人。 浆汁儿说:“还算他有点良心。” 我没说话。 实际上,白沙把碧碧的车开走了,这是最要命的。 哪里还有汽油? 那个坍塌的太阳墓。 我们在那儿总共扔了6辆车,有一些汽油。可是,把这些废弃车辆里的汽油加起来,估计都跑不到那里…… 我们吃了点饼干和罐头,赶紧来到沙漠上,停在我画的那个标记前,继续寻找营救人员的踪影。 他们始终没在手机画面中出现。 天气热起来之后,我们退回了帐篷。 浆汁儿的手机发出了电量警示音,“嘟嘟……嘟嘟……嘟嘟……” 她嘀咕了一句:“真他妈不给力。” 我说:“关了吧。” 浆汁儿就把手机关了,节省最后一点电量。 我对季风说:“下午用你的。” 季风说:“嗯。” 浆汁儿说:“都没电了怎么办?” 我说:“充啊。” 浆汁儿说:“怎么充?” 我说:“那不是还有几辆车吗?” 浆汁儿说:“你有车钥匙吗?” 我摸了摸口袋,沮丧地说:“我自己的车钥匙都扔掉了……” 浆汁儿说:“那完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我承认了,身陷绝境,作家是最没用的。要是有个电脑工程师或者修车工就好了……” 午睡醒了之后,熬到太阳偏西,我们再次来到沙漠上,寻找营救人员。 茫茫黄沙,那些人无影无踪。 没过多少时间,季风的手机也响起了电量警报声。 我说:“你昨天夜里没关机?” 季风说:“抱歉,我忘了。” 我喊起来:“这地方又没有信号,你开着机干什么!” 浆汁儿打圆场:“凶什么凶!昨天晚上我用她的手机听歌了,我又不知道白沙会开跑我们的车!” 现在,只剩下安春红那个手机了。 我说:“走吧,回去。我去叫安春红。” 三个人慢慢走回营地,季风和浆汁儿回了她们那个帐篷,我去找安春红了。 沙子被晒熟了,踩在上面,“刷刷”地响。 安春红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我走进她那个帐篷的时候,她正往口袋里装着什么。我怀疑刚才她又在吹纸条。 我靠在帐篷门口,问她:“你的手机还剩多少电?”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说:“一点点了。” 我说:“昨天早上不是满的吗?” 她说:“是啊,昨天早上是满的。” 我说:“走吧,趁着天没黑,我们去沙漠上找找他们。” 安春红说:“好。” 我带着安春红来到我画的那个标记前,她打开了手机。这次我带上了望远镜。 我朝天上看了看,西边横着几块火烧云。不见可疑飞行物。 我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四面八方,天边略有起伏,那是沙坡和沟坎,不见一个人影。地平线之上,天空是白色的,再往上,越来越蓝…… 现在,我有点不信任手机里的那个画面了,甚至感觉它还不如望远镜靠谱。 放下望远镜,我说:“安春红,你结婚了吗?” 她说:“结过,他死了。” 我说:“抱歉。” 她笑了笑,说:“用老话说,我就是个寡妇。” 寡妇,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记得在《魔兽世界》里有一个任务,叫“军情七处报告:敌对土著”—— 我来到一个孤独的房子前,门口立着很多小孩的青玉雕像,栩栩如生。接着,从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主动与我聊天,声音黯哑地说:再近点,宝贝。你是来祭扫我丈夫神龛的吗?你喜欢我的雕像吗?只有最精良的作品,才能留下来陪伴和保护我的丈夫…… 聊着聊着,她突然凶相毕露,接着我就不能动了,也被她变成了雕像…… 原来,这个npc是个老妖婆,名叫寡妇绿爪,本来,她丈夫是个英雄,他们很恩爱,但是没有小孩。后来她丈夫不幸死了,这个女人变得疯狂,喜欢诱拐小孩,然后用魔法把他们变成雕像,放在丈夫的雕像四周陪伴他…… 安春红说:“你结婚了吗?” 我说:“离了。” 安春红说:“浆汁儿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安春红说:“直觉。” 我说:“我是来罗布泊才认识她的。” 安春红说:“哦。” 她一点点走进了我画的那个方框内。 我说:“说不定,你正踩着他们的肚子呢。” 安春红好像不怎么会开玩笑,她说:“他们明明在这儿,我们也明明在这儿,怎么就相互看不见呢!奇怪……” 我也走进了那个方框,坐下来。 我可能坐在他们某个人的脑袋上。 过了会儿,我说:“安春红,你来到我们这个营地之后,从来没有失忆过吗?” 她直起腰来想了想,说:“从来没有。” 我突然问:“吹纸条的时候,你是你吗?” 她愣了愣,说:“是我啊。很无聊是吗?” 我说:“不,很有创意。” 她说:“你无聊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我想了想,说:“思考。” 她说:“思考?多累啊,我最不喜欢思考了。” 我说:“思考着怎么才能变得不无聊。” 她说:“嗯,很精彩。” 这时候,她的手机也响起了电量警报声,“嘟嘟……”接着就不客气地关机了。 她说:“我的手机没电了。你们的呢?” 我的心里一阵黑暗,说:“都没电了……” 她说:“那怎么办?” 我笑了,竟然笑得很轻松,真的像切断了身上所有的绳子,我说:“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件事儿了。” 她说:“嗯?” 我说:“等着你失忆。” 她说:“为什么!” 我说:“你一失忆,就说明那个东西出现了,那时候,一切该了断的都了断了。” 她也在沙漠上坐下来,望着远处,一言不发了。 荒漠如此寂静,就像回到了史前。 我慢慢转动脑袋,四下看了看,也许,我该选个地方了。我不可能躺在沙漠上,那会被晒成干尸,多年之后,有人进入罗布泊,看到我,会吓着他们。 那么,只剩下那个湖了。 我喜欢水。 沉入水底,就像钻进了女人的怀中。 可是,我会浮上来吧?肿胀的尸体会破坏了这里的景致。 也许,跳湖之前,我该在身上系上一块石头。这是个好主意。 死前,是不是该在沙漠上留点遗言呢? 也许,那些营救人员会看到它,并把它传达给爱我的人以及我爱的人。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我终于想起了这么一句——你们玩儿,我先睡了。 太矫情了,写点有用的吧,告诉那些营救人员——我们走了,你们离开吧! 安春红突然说:“什么声音!” 我四下看了看,说:“你听见什么了?” 她说:“车声!” 我骨碌一下爬起来,抓起望远镜朝远方眺望,荒漠,荒漠,荒漠…… 突然,我看到了一道高高的沙尘,下面是一辆白色越野车,像个蜗牛一样正朝我们爬过来。 我认出来了,那是碧碧的车! 白沙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去过去,来未来……来不了未来 白沙回来了。 他驾车接近营地之后,季风和浆汁儿也跑了出来。 我们站在一起,等着他。 终于,越野车开到了我们面前,停下来,熄了火。白沙从车上跳下来,朝我们挥了挥手:“嗨……” 我低声问他:“你去哪儿了?” 他说:“我去探探路。” 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他说:“我不想打扰你们睡觉啊。” 我说:“你怎么开走的?” 他说:“打火,踩离合,挂档,松离合,给油……你不这么开吗?” 我说:“你他妈少废话,说,你是怎么开走的!” 他说:“啊哈,你问到一个敏感话题了。我有个解码器。” 我说:“什么解码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晃了晃,说:“就这个。现在的偷车贼都用这个,高科技工具,可以代替车钥匙,直接启动汽车。” 我说:“给我。” 他就把那个东西扔给我了。 我看都没看,装进了口袋。 我说:“你出去探路,给我们留下那些吃的喝的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伟大呗,万一我在沙漠上遇难了,回不来了,总不能让你们断顿啊。” 我说:“那些金首饰在哪儿?” 他说:“在车上。” 我说:“拿来。” 他乖乖地从车里拎下了那个袋子,放在了我面前。 没等他直起腰,我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上,安春红一声尖叫。他一下就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不该用脚尖踢他,大脚趾被戳了,很疼。我应该踹。 他把手移开,看了看,鼻子出血了。 我说:“你不是有凶器吗!来!” 他摇摇头,说:“我不怕你,但是我不会跟你打。” 我说:“你以为你不打就完了?” 我一边说一边跳起来,朝着他的小腹狠狠踹了过去。感谢小时候的我,初中时代天天踢树。他后退了几步,终于站稳了。 他说:“好了,姓周的,你再动手就突破我的限度了。” 我冲过去一拳都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的身体晃了晃。我骂道:“我们收留你!我们供你吃供你喝!你他妈恩将仇报!” 他蹲下去,朝我抱了抱拳:“大咖,住手!我头晕!” 季风和浆汁儿拽住了我。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说:“别装怂!说,你怎么回来了?” 白沙抱着脑袋,好半天才说:“我迷路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偷车离开?” 白沙说:“我是个逃犯。那些营救人员就在附近,万一我们获救了,我也就被抓了。” 我说:“我在湖边写的那些字是你抹掉的?” 白沙很痛快地坦白了:“是。” 我说:“你的脚印呢?” 白沙说:“我是从湖里游过来的。我头晕。” 安春红走近他,轻轻地问:“恶心不?” 我说:“得了,难道我还能打出脑震荡?” 安春红对白沙说:“我扶你回帐篷躺会儿吧。” 白沙说:“谢谢。” 我说:“你把手机留下来。有电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快没了。” 我说:“废物。” 他犹豫了一下,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说:“这个有,你用这个吧。” 他把手机开了机,递给了我。 我看了看,满格电。 他突然说:“别看我的短信啊。” 我说:“由不得你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跟随安春红走回了营地。 我打开他的手机,对着沙漠上的那个方框,开始录制。 再说营救人员的那个营地。 这天夜里,突然冒出一个老丁,他昏倒在了摄像机前。 经过救治,他苏醒过来。 营救人员收留了他。 夜里,小杜去上厕所,老丁跟着去了。实际上,这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多钟了。 艾尼江一边盯着监视器一边等,过了好久,始终不见那两个人回来。 艾尼江拿起手电筒走出了帐篷,大声喊道:“小杜!——” 没人回话。 厕所不过100米,沙漠上空空荡荡,小杜不可能听不到。 艾尼江警惕起来,他拎着一把工兵铲,顺着脚印朝前找。 走着走着,他发现那两双脚印同时不见了。艾尼江朝天上看了看,夜空昏暗,他打了个冷战。 他快步回到营地,把所有人都叫起来,说了这个情况。 接着,大家拿着手电筒,两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遍了营地附近每一个沙丘,都不见他们的踪迹。 回到帐篷,大家都有些惊恐。 安春红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现在,小杜又失踪了! 接下来,他们会不会一个接一个地失踪呢? 那个老丁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他究竟是干什么的?营地里蒙上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接下来,大家开始商量去留问题。 这一夜,他们基本没睡,一直争论到天亮。 总共11个人,分成了两派,队长艾尼江、电视台制片人逗豆、记者小a等5个人坚持留下来继续等待那些失踪者的消息。摄像竹子、那个黑黑的向导等5个人建议立即撤离。 只剩下最后一票了。 她是个女性志愿者,残疾人,她的两只手是硅胶做的,大家都看她。 她举起了一只假手,说:“我同意继续。” 营救人员那里的天一点点亮了,我们这里的天却快黑了。 我和季风、浆汁儿正在沙漠上苦苦寻觅他们的踪影。 浆汁儿说:“周老大,你打的真过瘾。” 我说:“有活血药吗?” 浆汁儿说:“有。怎么了?” 我说:“我大脚趾戳了。” 浆汁儿突然哈哈大笑。 我说:“你笑什么!” 她说:“对了,你不是钢铁侠。” 我说:“要是钢铁侠受损了,那更麻烦,我们有活血药,但是没有电焊工。” 我们三个人正在说着话,突然,手机的拍摄框闪了一下,接着就出现了画面!一顶深蓝色帐篷就立在手机前! 浆汁儿叫起来:“看到他们了!” 我的心“哐哐哐”地跳起来,在心里急切地祈祷着:上帝保佑!佛祖保佑!真主保佑!此时此刻,他们一定要有人盯着摄像机! 我屏住呼吸,慢慢移动手机, 手机里的那个空间,好像是大清早,没人走出帐篷!我发现了一条黑色的电线,它从其中一顶帐篷里伸出来,在沙子上一直伸向我们的营地。我赶紧顺藤摸瓜朝前走,最后,我看到了那个摄像机,它的镜头正对着我们的帐篷! 我立刻站到了镜头前,对他们喊道:“嗨嗨嗨!你们在吗!” 几秒钟之后,一个红脸汉子冲出了帐篷,他来到摄像机前,大声说:“我们在!” 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赶快!赶快告诉我们你们现在的时间!” 红脸汉子愣了愣,立刻掏出手机,说:“2013年7月10号早上9点零7分!” 季风和浆汁儿手忙脚乱地调整手机时间,我转过头,紧紧盯着她们。 如果真像季风判断的那样,那么,她们把时间调整到对方的时间之后,会在我旁边立马消失,然后出现在我的手机画面中。 季风抬起头来,说:“我调过来了……” 浆汁儿说:“我也调过来了……” 她们依然在我身边,并没有进入另一个空间! 我的心里一阵沮丧。 这时候,我发现很多营救人员都从帐篷里跑出来,来到了摄像机跟前。 我大声说:“你手机上的时间对吗!” 红脸汉子也大声说:“你要告诉我,你们问时间干什么!” 我说:“我们的时间不一样,所以互相才看不见!上次,我们看到了那个志愿者安春红,她把手机调到了我们的时间,然后就到了我们这儿!” 红脸汉子说:“安春红在你们那儿?” 我说:“她在!” 红脸汉子又问:“小杜呢?” 我说:“什么小杜?” 红脸汉子说:“医生小杜啊!” 我说:“不知道!” 红脸汉子说:“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我说:“我叫周德东,旁边这两个是季风和浆汁儿!我们还遇到了一个人,叫白沙,从吴城来的!还有一个安春红!总共5个人!” 红脸汉子说:“你们还剩下多少吃的?” 我说:“够吃十几天!快点核对下你们的时间!” 红脸汉子急躁地对旁边的人喊道:“赶快看看你们手机上的时间!”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时间基本一致:2013年7月10日9点零9分。 季风和浆汁儿再次调整手机时间。 她们始终没有消失! 我听见对面有人喊:“你们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啊!” 季风说:“2013年5月17号下午7点零3分!” 手机画面突然闪起了雪花,我知道,对话又要结束了。 红脸汉子喊起来:“坚持!我们不会抛弃你们!……” 我绝望地喊道:“我们很危险!我们这个地方出现了飞行人!……” 浆汁儿“哇”一声哭出来。 就在画面消失的一刹那,突然有个女孩在手机前现身了。 我放下手机,面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呆住了。 浆汁儿抹了把眼泪,和季风一起看着这个女孩,也呆住了。 毫无疑问,她来自救援团队。 毫无疑问,她把时间调到了我们的时间。 白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后,他说话了,声音在剧烈颤抖:“微微?……” 第一百六十三章:武术pk巫术 第一季里讲过,我们有个队友叫黄夕,25岁,山东菏泽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 我们团队原定所有人必须在4月19日赶到库尔勒,结果,每个人都迟到了一天。 黄夕是因为什么呢? 他弟弟也练散打,不过,那家伙好勇斗狠,总惹事儿。黄夕出发那天,他跟人发生群殴,被派出所抓了。幸好后果不是很严重,黄夕把他保释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只好推迟一天再走…… 还没等进入罗布泊,黄夕突然提出他决定退出。 离开的时候,他告诫我说,他预感这次穿越罗布泊,大家会遇难,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没想到,他在返回的半路上,遇到一个小美女的车抛锚,向他求援,他赶紧停车帮忙,他拖着小美女的车,开了整整一天,才找到最近的维修站,第二天下午才修好。那个小美女就是郭美,她也是来穿越罗布泊的,黄夕劝她劝不住,又陪她进来了…… 结果,黄夕死了,郭美下落不明。 菏泽有个酒吧,晚上10点多钟,几个小哥们带着一个美女,正在喝酒。 黄夕在门口出现了,他穿着一件蓝色白条纹运动衫,显得有点怪兮兮的。他走到那几个小哥们的桌子前,双手支在桌边上,说:“我能和你们一起喝喝酒吗?” 一个金链男很敌意地看了看他,问:“大哥,你是谁啊?” 黄夕说:“你们不认识我。” 金链男说:“那你来起什么哄?” 黄夕说:“你们认识我弟弟,4月份的时候,你们不是交过手吗?后来一起进了派出所。” 金链男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是散打冠军,你是不是想给你弟弟报仇啊?” 黄夕说:“是亚军。我没想给他报仇,那天,你们打了他们,他们也打了你们,谁都没占着便宜。我只想跟你们一起喝喝酒,渴。” 一个棕发男很社会,他赶紧说:“大哥,我们已经和你弟弟讲和了,过去了。”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沓人民币,递给了黄夕:“拿去,就当我们请您喝杯酒了。” 黄夕把那沓钱推开了,靠着那个美女一屁股坐下来,说:“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我只想跟你们一起喝喝酒而已。” 美女立刻朝旁边挪了挪,靠在了金链男身上。 金链男站起来,说:“我数三个数,你马上滚开。” 黄夕说:“你怎么这么不友好啊?” 金链男说:“一!” 其他几个小哥们纷纷站起来。 黄夕看着他,没动。 金链男说:“二!” 黄夕还是看着他,没动。 那个美女惊慌地离开了桌子,站到了很远的地方。 金链男突然抄起一个很重的啤酒杯,砸在了黄夕的头上。另外几个小哥们都跟着动手了。酒吧里的人仓皇四散。 黄夕竟然没有还手,很快他就被打趴在了地上。 几个小哥们拳打脚踢,揍了他大概七八分钟,然后都跑掉了。他们没有给酒吧结账。 黄夕爬起来,摇摇晃晃去了酒吧厕所,照了照镜子。那是个单人厕所,很小,洗手池上有个很小的镜子,灯也不怎么亮,镜子中的黄夕,脸色苍白,双眼血红,他的脑袋上被啤酒杯砸了一个大口子,肉朝外翻着,却没有流血。 他走出厕所,酒吧服务生小心地问了句:“先生,你要不要报警?” 他说:“不用。” 接着,他很难过地说:“我被困在罗布泊刚出来,那些日子,天天望眼欲穿,盼着能见着同类……现在,终于见着了同类,他们却对我拳打脚踢!” 服务生又说:“需要我们给您叫救护车吗?” 黄夕摸了摸头上的伤口,说:“我没事儿。添麻烦了。” 然后,他就走出了酒吧,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几个小哥们离开酒吧之后,就分开了,各自跑回了家。 棕发男家住得最远,他打车回到他家小区大门口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下了出租车,走进了小区。 出租车掉个头,开走了。 棕发男走在水泥道上,心依然“怦怦”狂跳,他不知道那个散打亚军是不是被他们打死了。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人躺在地上,基本不怎么动了。如果他死了,警察很快就会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路灯昏暗,有风,两旁的草丛慌乱地摆动着,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条虫子。 “啪啦啦!”头上有什么东西在飞。 他仰起脑袋看了看,是几只蝙蝠。 他拖下一只皮鞋,朝它们扔上去,皮鞋垂直掉下来,那几只蝙蝠追着皮鞋,垂直冲向了地面,快撞在水泥道上的时候,它们又灵敏地飞起来。 这是棕发男小时候他爸爸教给他的玩法。 玩了一会儿,他不那么害怕了,穿上皮鞋,继续朝家走。 走着走着,后面来了一辆车,车灯很亮。 他紧张地回头看了看,不是警车,只是一辆白色私家车。棕发男站在了水泥道边上,它开过去了。 这辆车拐个弯儿,尾灯消失了。 “啪啦啦!”头上又有什么东西在飞。 他仰起脑袋看,突然停住了脚,他没看到蝙蝠,有个很大的黑影,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那是什么?看了一会儿,他差点瘫在地上——那是个人!风刮着他的衣服“噼里啪啦”响,他直挺挺地飘在棕发男头上,正在看着棕发男! 棕发男双腿发软,就那么看着那个半空中的人,大脑似乎死机了。 那个人缓缓下降,棕发男看清了,他就是那个散打亚军。 棕发男说话了,声音在哆嗦,他竟然问了一句:“你是……空军?” 黄夕说:“你上来吗?” 棕发男后退了几步,快哭了:“大哥!你该去找那个戴金链子的人啊!当时我还给你钱了,是你不要,你忘了吗!” 黄夕说:“那个戴金链子的已经到家了,明天我再找他玩儿。” 棕发男说:“大哥,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黄夕说:“你只想带你飞,你紧张什么!” 棕发男撒腿就跑。 没跑出几步,黄夕已经俯冲下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了。 几只蝙蝠追着他们飞,他们越来越高,那些蝙蝠终于放弃了。 济南。 一名健壮男子和女朋友约会之后,把她送回了家,然后,他一个人回住处。 女朋友住得很近,步行,一路健步如飞。 他很幸福,因为他觉得他的女朋友全济南最漂亮,其实不是这个样子。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这时候已经快午夜了。 健壮男曾获全国散打冠军,一个人可以对付两个半人,因此,他不怕有人劫他。即使不知道他的根底,那身腱子肉,一般人也不太敢靠近。 他走着走着,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艺高人胆大,他都没有回头。 那双脚步越来越近了。 他走得挺快,这说明对方比他走得更快。 终于,他回头看了一眼。 背后有个男人,同样很结实,他离健壮男只剩下七八步远了。夜里也很热,可是这个人却穿着蓝色白条纹运动衫,脑袋上刚刚长出黑茸茸的头发,看来过去是个光头。 健壮男继续朝前走。 背后那个人说话了:“嗨!” 健壮男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这个人走到了健壮男跟前,健壮男愣了愣,一下认出来,对方是菏泽的黄夕。健壮男获得冠军那一年,黄夕正好是亚军。比赛之前,他们曾经在一起训练过两个礼拜。 健壮男说:“黄夕,你怎么在这儿?” 黄夕说:“我来看看你啊。” 健壮男说:“我是问,你怎么在这条路上冒出来了?” 黄夕说:“我专门等你呢。” 健壮男说:“等我?” 黄夕四下看了看,旁边是一个小公园的栅栏,有个乞丐在栅栏下搭起了一个脏兮兮的窝,佝偻在里面睡着。除了这个乞丐,再没看到其他人。 黄夕低声说:“我想和你再打一次。” 健壮男愣了:“打?” 黄夕说:“上次打分不公平。” 健壮男笑了:“黄夕,你是不是喝了啊!” 黄夕说:“你该知道的,我从不喝酒。” 健壮男笑了:“你怎么跟小孩似的,你想要的话,我把那个金腰带送给你!” 黄夕说:“那是你的,我不要,我就想跟你打一次。” 健壮男发现黄夕并不是在开玩笑,他也不笑了,说:“好吧,等下次。” 黄夕说:“就现在。” 健壮男看着黄夕,半天才说:“你什么意思?” 黄夕说:“很清楚啊,重新分个胜负。” 健壮男说:“我们在场上打,那是比赛;在这里打,那就成了打架。我不会跟你打架的,从小到大,我没打过一次架。” 黄夕说:“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然后他指了指那个佝偻的乞丐,又说:“就让他给我们当裁判。就一个标准,谁趴下谁就输了,我想他会很公平。” 健壮男的口气也变冷了,他说:“你以为你现在就能赢得了我?” 黄夕说:“我刚从罗布泊回来。” 健壮男说:“那怎么了?” 黄夕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你会武术,但是我会巫术……” 健壮男哈哈大笑:“黄夕,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 黄夕很认真地说:“你还笑。如果我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我保证结果是这样的——最后知道真相的你眼泪掉下来。” 健壮男笑得更厉害了,点着头说:“嗯嗯,出卖你的爱,我背了良心债。” 黄夕盯着健壮男的笑脸,不再说话了。 他开始慢慢上升。 健壮男一下就不笑了,他呆呆地盯着黄夕,似乎瞬间就变成了雕像。 黄夕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比赛开始啦……” 在酒吧打架之后,金链男躲在家里,一直没敢出门。 这期间,他给几个小哥们打过电话,没什么情况。只是他一直没打通棕发男的电话。看来,这小子怕事儿,把手机关了。 第三天晚上,金链男实在憋得不行,很晚的时候,他偷偷出门了,打算去理个发。 他走出小区,吹着口哨,寻找有美女招手的发廊。 他不知道,漆黑的夜空上,有个黑影正在慢慢地飞,跟着他。 那正是黄夕。 路旁是个写字楼,9层高,黄夕飞在写字楼顶的边缘。在他眼中,金链男就像一只黑黢黢的耗子。 他打算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意外——黄夕突然不会飞了,他像一只中弹的鸟,突然从9层楼的高空垂直掉了下去,短短几秒钟,他就摔在了地面上,“嘭”一声巨响。 他掉落的地点就在金链男背后,大概两米远。 金链男被那声巨响吓得一缩脑袋,然后猛地朝前跑了几步,这才回头看去,一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疑问,他摔死了。 这个人穿着一件蓝色白条纹运动衫,就是那个散打亚军! 金链男朝上看了看,写字楼的窗子都黑着。 他呆住了——这哥们为什么要跳楼呢? leave ament 第一百六十四章:定位 从天而降的女孩就是微微。 她作为志愿者,跟着营救队伍进入罗布泊,就是来找白沙的。 白沙来到我们团队之后,说话一直云里雾里,半真半假,其实他的本名就叫白沙。 微微在摄像机前,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第一,安春红把时间调到了我们的时间,于是她来到了我们这个空间;第二,我们的团队里有个人叫白沙。 也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离开营救团队,进入我们这个空间。 老实说,微微长得并不像29岁的人。 她长得挺漂亮,虽然常年登山,但是皮肤白皙。 记者曾经问过她保养皮肤的秘诀,她只是笑,说:我很像我养的那条蛇,每次从雪山上下来,脸上都会脱几层皮。本来被晒得黑黑的,甚至长了冻疮,脱了几层皮之后,就一点点恢复了原来的皮肤……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巴,身材匀称,但是能看出来,她很结实。 我问:“你是微微?” 微微说:“我是微微。你们好。” 微微根本没有死! 我转头看了看白沙,我认为这个家伙对我撒谎了。 白沙的表情比我更诧异,他端详着微微,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想笑,眼圈却红了。 微微说:“白沙,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死里逃生又不是第一次了!” 白沙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把泪水逼回去了,他慢慢走到微微跟前,紧紧抱住了她。 微微也抱住了白沙。 这时候,我看到了微微的两只手,脑袋“嗡”一声,毫无疑问,那不是两只真手,而是硅胶做的假手。 当时,微微确实掉进了冰窟中。 不过,后来她苏醒了,朝上看看,冰壁陡峭。她的冰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就算有冰镐,也不可能攀上去。 当时,她非常绝望。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四肢都在受着大脑控制,骨头似乎没事儿,这真是奇迹。应该感谢冰窟底部厚厚的雪。 冰窟里终年不见日光,彻骨的冷。 她只有一缕意识——必须要动起来。 她攀登无望,只能继续朝下爬。 她记得美国有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讲的是两个登山者,下山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雪,其中一个登山者不幸跌入了冰窟,同伴无法救他,最后哭着离开。冰窟里的登山者一直在绝望地呼救,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同伴已经离开,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寻找出路,他开始朝下爬去……最后,这个人被冻掉了手脚,终于活着出去了。 微微朝下爬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冰窟,大概6米高,她必须跳下去,那时候她的双手双脚已经麻木,她摔到那个更深的冰窟中,只感觉脑袋“轰隆”一震,身体并没有什么痛感。 接着,她继续朝前爬,三四个钟头之后,她看到了一个朝上的斜坡,大约40度,她只剩下了脚上的两个冰爪,蹬着坚硬的冰雪,一点点朝上爬,终于看见一大片雪坡,阳光照在上面,闪耀着刺目的光…… 她爬到那片雪坡上,已经不知道北坡那条传统登山路线在什么方向了,她已经精疲力尽,没有一点力气了。她在雪坡上坐下来,陷入半昏半睡状态。 实际上,那是她最危险的一刻。 她知道,睡过去就得死。不过,她真的不想再抗争了,那时候,死已经变成一件愉悦的事情。 她享受着那种愉悦。 大概几分钟之后,她突然醒了,仅存的一点理智在大脑中微弱地呼喊着:无论如何,你必须朝前爬! 于是,她趴在了雪地上,艰难地朝前移动,一寸,再一寸…… 队长阿桑和一名协作找到了微微。 她获救了。 当时,正巧有个通讯公司的直升机来珠峰维护基站,把微微送回了拉萨。 微微的两只手和10个脚趾,已经被严重冻伤,变成了黑紫色,必须截掉。 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很平静,说:“截掉吧,不要了。” 截肢手术比较顺利,微微只住了20天院。不过,她知道,适应假肢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天,她试着用假手开机,然后拨出了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母亲。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妈,是我。” 母亲说:“你这丫头,怎么一直关机啊!你在哪儿呢!” 听到母亲的声音,看着自己的假手,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为了不让母亲听见她在哭,她没有说话。 母亲很敏感地问:“微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微微终于调整好了情绪,说:“喂?……没事啊,信号不太好。很快我就回去了,你放心吧。” 母亲说:“很快是哪天?” 微微说:“顶多一周。” 母亲说:“现在为什么不回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妈妈。” 微微说:“妈,我叮嘱你一件事。” 母亲说:“什么事?” 微微说:“你跟我爸打个招呼,不管谁问你们,你们就说我去西藏了,一直没有消息。” 母亲说:“你犯什么错了?” 微微说:“你不要问了,能记住吗?” 母亲说:“跟白沙怎么说?” 微微说:“也这么说。” 母亲说:“你这丫头,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微微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了,我就真的没有消息了。” 母亲说:“好!好!小祖宗!” 在微微的生命中,有两个男人最重要,一个是她的同居男友白沙,一个是她的一夜情人鲁三国。如今,她变成了残疾,她希望自己在这两个男人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永不出现。 从雪上下来之后,微微一直没有更新定位系统,而且,她给母亲打完电话之后,从此就关了机。 几天之后,微微悄悄回到了昆明。 父母看到女儿回家了,十分激动。很快,她们就发现女儿的身体不对劲,当他们知道女儿的两只手变成了硅胶假手,目瞪口呆。 父亲躲到了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言不发。 母亲跌坐在沙发上,一直哭。 接下来,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凄惶。母亲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一次女儿的假手。 几天之后,微微发现母亲又在卧室里偷偷写牌子了。她走过去,看到母亲写的是—— 女孩,84年出生,师范学校中专学历,身高1.67米,略有残疾,生活能自理,外貌好,性格好,有保险,无双亲负担。寻30-50岁男子,离异或者丧偶亦可…… 下面贴着微微截肢前的照片,她站在一个景点前,挥舞着双手。 最下面写着联系电话。 微微问:“妈,你要干什么?” 母亲红着眼圈说:“去公园给你征婚啊。我们现在这种条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不管找个什么样的,你都不要怪妈妈。” 微微说:“你要是去给我征婚,我就离家出走。” 母亲把那个牌子一摔,说:“你是不是成心烦我们一辈子啊!” 微微说:“你们生了我,不烦你们烦谁呢?” 白沙抢劫了鲁三国之后,逃离了昆明。 警方通缉了他。 白沙的心理素质极强,离开昆明之前,他交了1000块钱话费,之后,他一直没有停掉昆明这个手机号,只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知道,只要他一开机,警方就会锁定他的位置。 就算他不打电话,不发短信,至少他会收到短信:贵州移动欢迎您!重庆移动欢迎您!四川移动欢迎您!陕西移动欢迎您!……准确地画出他移动的踪迹。 那么,他为什么要保留这个电话号呢? 他是想保留手机里的定位系统。 那个系统里标记着微微的位置。 他这么做,也许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在内心深处依然盼望出现奇迹——微微死里逃生,那个小气球突然移动了。第二,就算微微永远留在了珠峰上,假如有一天他实在太想她了,可以打开手机看看,那个小气球就如同微微最后的遗容。 有几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沙很想打开手机,最后都放弃了。 很快,他逃到吴城将近一年了,他觉得风头已经过去,这天晚上,他喝多了,一个人在住所里哭得稀里哗啦。他想跟微微说说话,一狠心,打开了手机。 微微那个红色小气球依然停留在西藏定日,也就是她进入珠峰之前,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 他对着那个小气球,喃喃地说了很多话,最后又把手机关掉了。 微微很偶然地知道了白沙和鲁三国的事。 半个月前,微微用一个陌生号码试着拨了拨白沙的手机,她很惊讶,白沙的号码并没有欠费,只是关了机。 她又试着打开自己的手机,更新了一下定位系统,她发现,白沙的位置在陕西一个叫吴城的地方! 有一点很关键:微微更新定位,在白沙那次醉酒打开手机之后。 犹豫再三,微微去了公安局。 一个警官接待了她。 她说明了来意之后,那个警官很震惊。 他们拨过白沙的手机,始终关机,因此,他们无法锁定他的方位。现在,犯罪嫌疑人的前女友突然冒出来,主动送来了线索! 微微不但提供了白沙的定位,而且,她配合警方一起来到了吴城,希望见到白沙,劝他自首。 这时候,白沙已经第二次犯案,他抢劫了神木的金店,正在被追捕。 当地警方说,他们在宁、甘、蒙三省区交界处与嫌疑人失之交臂,他和另一个同伙弃车逃走。从他们逃跑的路线看,他们去了新疆。 白沙曾经给父母打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在罗布泊边缘拨出去的,当地警方判断,他逃进了罗布泊。 进入罗布泊,九死一生。 警方只能严阵以待,等他活着走出来。 近来,各个媒体都在说两个旅行团队在罗布泊离奇失踪的事儿,救援正在轰轰烈烈展开。微微就做了志愿者,来了罗布泊,她希望她能遇见白沙…… 罗布泊很大,又很小。 1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省的面积,你在一个省的范围内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是在罗布泊上找个人,相对就容易很多,因为这里一马平川,没有人。 就这样,微微和白沙遇见了。 她在营救团队的摄像机前,听到白沙的名字之后,由于她的假手不方便,她立即掏出手机,让逗豆帮她按键,调到了我们的时间,于是,她来了。 她的行李物品都在帐篷里,她只是一个人过来了。 微微是在帐篷里讲出这些的。 她还透露了一个信息:两名便衣警察已经来了罗布泊,他们在另外一个搜寻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撤离。 这时候,天色微微暗下来,空气凉丝丝的,不那么热,不那么冷,是一天当中相对舒服的时刻。 白沙日夜思念的微微并没有死,而且她带来了警察,要将白沙捉拿归案。 我们都沉默着,等待白沙的态度。 白沙低着头,用手在沙子上划着,不知道在写什么。 突然,浆汁儿抓起了睡袋上的望远镜,爬到帐篷门口,朝天上望去。 暗蓝色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只鸟远远地飞向了我们。 那不可能是鸟。 那是什么东西,除了微微,其他人心里都很清楚。 季风小声问浆汁儿:“是……那种东西吗?” 浆汁儿举着望远镜,眼眶紧紧贴着瞭望孔,没说话。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击器,走出了帐篷。 那个小小的黑影盘旋了一圈,似乎飞错了方向,掉头又朝来的方向飞回去了,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天空里。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呆呆地放下望远镜,说了一句话:“那好像是我……” 第一百六十五章:结婚戒指 天上飞来了一个东西,又飞走了。 浆汁儿说,那好像是她! 季风说:“你确定吗?” 浆汁儿说:“我感觉,她穿的衣服跟我一模一样……” 我没说话。 如果杀死老c和米穗子的那个飞行人是布布,那么这个飞行人很可能是浆汁儿。布布被埋在黄沙之下,另一个浆汁儿也被埋在黄沙之下。 那么,所有死去的人是不是都飞上天了呢? 我再次朝天上看了看——那不是天空,而是地狱。罗布泊不但天地会转变方向,天堂和地狱也会对换位置…… 浆汁儿突然说:“周老大,你们把我埋到哪儿了?” 我说:“你要干什么?” 浆汁儿说:“我想去看看,我还在不在……” 我恼怒了:“乱弹琴!” 话说出口之后,我发现我他妈怎么这么像“首长”的口气。 浆汁儿不敢说话了。 微微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白沙说:“我们看见过一个人在天上飞。” 微微说:“飞?” 白沙说:“飞。” 微微说:“怎么可能!” 白沙说:“这个地方还有一种像人不是人的东西,在珠峰割断你绳子的那家伙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微微说:“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白沙说:“我没找到他。” 微微说:“他为什么害我?” 白沙说:“你遇到一只野兽,它扑上来咬你,你说为什么?” 微微又问:“浆汁儿说你们把她埋了,那是怎么回事儿?” 白沙说:“那是个复制的。” 微微说:“什么意思?” 白沙指了指帐篷外的湖:“那个湖能把人复制。” 我回到帐篷里坐下来,低声说:“微微,你真不该来的。” 微微说:“我只想找到白沙,带他去自首。没想到他和你们在一起,我太了解你们的处境了,我知道你们很难活着走出去,因此我就决定过来了,我想和他死在一起,做个伴儿。” 说完之后,微微看了看白沙,轻声问:“我举报你,你恨我吗?” 白沙说:“你是我老婆,我太了解你什么德性了。” 安春红来了我们的帐篷,她看到了微微,很惊讶地说:“微微?” 微微说:“安春红。” 安春红说:“你怎么来了?” 微微笑了笑,说:“我来探亲。”然后,她拍了拍白沙的肩:“他是我男朋友。” 安春红愣了一会儿才说:“世界太小了。” 接着,她也在帐篷里坐下来:“艾尼江他们都好吗?” 微微说:“挺好的。只是……小杜不见了。” 安春红说:“那个医生?” 微微说:“嗯。” 安春红说:“他怎么不见的?” 微微说:“前一天晚上,营地里来了一个人,科考队的,他迷路了。半夜的时候,那个人和小杜去厕所,结果都不见了。” 我马上问:“科考队的?他长什么样?” 微微说:“30多岁,个子很高,他说他叫老丁。” 老丁! 我和季风、浆汁儿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噩梦越来越逼真了! 安春红说:“怎么接二连三地出事啊……” 在天空彻底黑下来之前,我隐约看见湖边那三个字还在——你是谁? 我说:“白沙,既然微微活着,你不会再想着报仇了吧?” 白沙说:“警报解除了。” 微微说:“他报什么仇?” 浆汁儿抢着说:“他来罗布泊,其实是为了给你报仇。他杀了两个类人。” 微微看了看白沙:“你杀人了?” 白沙说:“野兽。” 接着,他站起来,对我说:“大咖,你能给我一个戒指吗?” 我说:“我哪有戒指。” 白沙说:“我是说那袋子金首饰。我想要个戒指,算是我买的,假如有一天我们能离开罗布泊,你把它们还给受害人,我按照售价把戒指的钱给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说:“没问题,我去拿。” 然后,我走出了帐篷,来到碧碧的车上,把那袋金首饰拎下来,走回帐篷,放在了白沙面前。 白沙打开袋子,在里面挑来选去,终于选出了一个最大的金戒指,然后,他看了看微微,说:“这是我给你买的,光明正大。微微,今天嫁给我吧!” 微微朝着他使劲点了点头。 白沙拉起微微的假手,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把戒指戴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硅胶做的假手指稍微有点粗,白沙费了些劲儿才把戒指套进去。 他轻声问:“合适吗?” 微微笑了笑说:“很合适。” 新娘没哭,浆汁儿倒哭了,不停用纸巾擦眼睛。 我说:“好了,白沙,你带微微回帐篷休息吧,虽然她刚起床,但是也得睡觉,她需要倒时差。” 白沙说:“嗯,微微,走,我们回家。” 安春红也回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我、季风和浆汁儿。 浆汁儿还在抹眼泪。 我说:“人家求爱,跟你有什么关系!” 浆汁儿抽抽搭搭地说:“羡慕微微。一辈子遇到这么一个男人,也就知足了。” 我说:“确实他妈挺感人的。季风,给我个纸巾。” 浆汁儿一下就不哭了,她瞪着我说:“你这种时候胡搞,你觉得对吗?” 我说:“不对。” 浆汁儿说:“你们男人,从来不懂女孩的心思!” 我说:“活到老学到老吧。” 季风说:“老大,你今天睡哪儿?” 我说:“我还和你们睡一起。” 季风说:“哦。” 我说:“我要给那个安春红留点空间。” 季风马上警觉地问:“留空间?” 我说:“如果我和她睡一个帐篷里,她肯定安安静静地睡觉。如果她一个人睡,半夜的时候她就说不定干什么了。” 浆汁儿害怕地说:“周老大,你别云山雾罩的,她能干什么?” 我说:“今天晚上,我会去偷窥。你们睡你们的。” 浆汁儿说:“你还是不信任她?” 我说:“她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现在又跟着我们一起来到了罗布泊,只有三岁小孩才会相信这是巧合。” 躺下之后,熄了灯,大家都睡不着。 季风说:“为什么我们调整到了他们的时间,却去不了他们那儿?” 我想了想,说:“过去是发生过的,未来是没有发生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过去存在,未来不存在。” 季风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说:“可能杀了这个安春红,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季风说:“周老大,你可别胡来。” 我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我真能杀得了她,那说明她就是个普通人。如果她真是个恶魔,我也不可能杀得了她。”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荒漠上透着无边无际的绝望。 从进入罗布泊到今天,不管怎么样,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出路。而现在,我们连计划都没有了。 夜越来越深了,刮起了风。顺风的时候,偶尔能隐隐听见白沙和微微的说话声,后来,他们那个帐篷也变得沉寂了。 只剩下风声。 我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个天外人送我的天物,凉凉的,摸不出它什么形状。 季风和浆汁儿无声无息了。 我转过头去,借着月光看了看,季风脸朝上平躺着,端端正正,影影绰绰能看见她高挺的小鼻梁。从睡姿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这个狮子座女孩内心强大,在睡梦中,她无牵挂,无担忧,无畏惧。正像狮子一样,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依然保留着尊严的姿势。 我不同,我睡着之后,总是把脑袋钻进枕头下,或者把被子围在脑袋上,只露出鼻子和嘴,这样才有安全感。 再看浆汁儿,她侧身躺着,朝着季风,像个小狗一样蜷缩着身体。那是索要爱的姿势。 这时候,差不多是凌晨一两点钟了。 我轻轻轻轻地爬起来,一点点移动,爬出了帐篷。然后我站起来,朝安春红那个帐篷走过去。 安春红的帐篷里黑着,没有一点声音。 两个方方正正的纱窗,在深夜里看起来黑洞洞的。 我试着学习白沙的方法,把脚上的声音消除,我做不到,只要我一踩进沙子,就会发出声音:“刷……刷……” 我只能把脚步放慢,再放慢。 我的手里紧紧抓着手电筒,但是并没有打开,我的大拇指放在开关上,随时准备突然打开。 两个帐篷相距30米远,我用了至少15分钟。 我慢慢接近了安春红的帐篷,蹲下来,贴在门帘上,听。 风似乎大起来,它影响了我的听觉。 我一动不动,耐心等待,过了会儿,风渐渐小了,帐篷里没有任何声音。 我继续不动,听。 很快,我的两条腿蹲麻了,但是我不敢换姿势,最后,我把双手轻轻支在地上,就像青蛙一样的姿势,继续监听。 帐篷里一直没有声音。 这个寡妇真的睡了? 我突然害怕起来,她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像《魔兽世界》里的那个寡妇绿爪一样,伸手摸摸我,然后我就变成了雕像?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只有远处的芦苇和罗布麻,微微晃动着。 我发现,我的耐心极好,很适合做个狙击手,长时间埋伏。我真像等待蚊子飞过的青蛙一样,连眼珠都不动。 帐篷里始终死寂无声。 真的无声吗? 不! 我的耳朵越来越灵敏,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某些人睡觉,吸气无声,吐气有声:“噗……噗……噗……”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帐篷里有人在吹气儿! 谁在吹气儿? 只有一个人,当然是她! 接着,我听到了她在睡袋上爬行的声音,可能纸条儿飘到门口来了,她追过来,使劲地吹:“噗!……噗!……噗!……” 我突然掀起了门帘子,同时打开了手电筒。 她蹲着,我也蹲着,我们一个帐篷里一个帐篷外,猛地把目光射向了对方。 实际上,她看不到我,她被手电筒晃得睁不开眼睛,不过,她并没有追问我是谁,而是手忙脚乱地去抓半空中的那些纸条,竟然把大部分都抓住了,只差一个,飘飘摆摆地掉在了沙地上。 我也没说话,直接冲进去,把那个掉在沙地上的纸条抓在了手中,然后用手电筒照了照,上面竟然歪歪扭扭地写着:黄夕。 第一百六十六章:纸条上的人名(或者说纸条上的人命) 这天夜里,金链男偷偷出门去理发。 黄夕在半空中跟着他。 就在黄夕准备飞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失重,从9层楼的高空垂直掉下去…… 金链男看到他摔在地上,撒腿就跑。 一个发廊妹打电话叫了急救车。 黄夕静静地趴在地上,纹丝不动,奇怪的是,他身体的四周并没有血。 大概10分钟之后,急救车飞奔而来。 它的鸣叫声似乎惊醒了黄夕,他突然爬起来了。这时候,急救车与他相距大概100米,他迎着急救车,晃晃荡荡地走过去。 急救车和他擦肩而过,来到写字楼下,医护人员下车找伤者,没见到人,也没见到一滴血。 回到罗布泊。 我看见安春红正在深夜里吹纸条儿,我突然出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张纸条儿,看到上面写着两个字:黄夕。 我对安春红说:“给我?” 她小声问:“什么?” 我说:“你手里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 我又重复了一遍:“马上。” 她终于伸出手来,我夺下她手中的那些纸条,放在手电筒下看了看,上面分别写着那些死去队友的名字:布布,号外,蒋梦溪,衣舞,徐尔戈,鲁三国,老丁,魏早,浆汁儿,马然而,周志丹…… 我用手电筒照着安春红,她挡住了脸。 我半天没说话。 我知道我的声音肯定是抖的,我不能让她听出我害怕了。调整了一会儿,我才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她说:“只是一种祭奠……” 我说:“祭奠?” 她说:“我希望他们都升上天堂,像天使一样无忧无虑地飞翔。” 我说:“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佛教徒用这种方式超度亡者。” 她叹了口气,说:“这地方没有纸钱,没有高香,只能采取这种最简单的方式了。” 我说:“为什么有浆汁儿?” 她说:“你们说的,有个复制的她也死了……” 我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们敞开谈好吗?” 她说:“佛心晶莹,我一直是诚恳的。” 我说:“你别跟我谈佛了好不好?让我恶心。” 她说:“不要对佛不敬。” 我说:“我不是恶心佛,我是恶心你谈佛。你告诉我,你是谁?” 她说:“安,春,红。” 我说:“好吧,安春红,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说:“现在吗?我只想回家。” 我说:“我知道,就是你制造了这一切。我很想知道,你会不会让我们走出罗布泊?” 她凄苦地笑了一下:“周先生,你不要疑神疑鬼了,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能耐,制造出你们说的迷魂地,丧胆坡,还有不存在的吴城?季风和浆汁儿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一个普通女人,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现在你是我们的全部依靠,如果你也乱了方寸,我们怎么办!” 说着,她的眼泪流下来,喃喃道:“不管怎么样,我作为一个志愿者来到罗布泊,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 我离开了安春红的帐篷。 这个女人,要么有问题,要么就是神经有问题。 仰望苍天,夜空浩瀚,我已经失去判断了。 我多盼望,天外人突然出现,向我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他们似乎是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换了平时,我害怕孤单一人的时候看到ufo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在我不怕了,我把他们当成朋友。 突然,我发现了一点光亮,转头看去,是碧碧那辆车,现在,它停在我们帐篷背后的高坡上。好像有人在驾驶室里抽烟,或者看手机。 我抓紧口袋里的电击器,快步走过去。 趴在车窗上,我朝里看了看,原来是车载视频上出现了画面! 我赶紧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我在画面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马然而。 机场,一个很瘦的中年男子坐在长椅上打电话。 马然而出现了,他在瘦男子身旁坐下来,东张西望。 瘦男子没完没了地打电话,似乎日理万机。 马然而抽个空子说了声:“郝总,您好。” 瘦男子看了看他,说:“你好,你是谁?” 马然而说:“我叫马然而,在您手下的一个房产公司工作过,我是售楼的。” 瘦男子点点头,说:“噢,你有什么事儿吗?” 马然而说:“公司欠我提成,一直不给。” 瘦男子皱了皱眉:“对不起,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你可以去找你们经理谈,如果解决不了,你让他来找我。” 马然而说:“我知道您管不了那么多事儿,我不是来找您要钱的,我也要搭乘飞机,碰巧遇见了您。” 瘦男子说:“你怎么认识我呢?” 马然而说:“中国有几个您这样的富豪啊!” 瘦男子说:“你还有别的事儿吗?我很忙。” 马然而说:“我能跟您合个影吗?” 瘦男子摆了摆手说:“不要了,我又不是明星。”说完,他又要打电话了。 从头到尾,瘦男子的态度一直很客气。 马然而说:“郝总,您不是有私人直升飞机吗?平时坐航班出差啊?” 瘦男子笑了笑,说:“我们要支持公共交通。” 马然而说:“其实您可以更环保。” 瘦男子看了看马然而:“你说。” 马然而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您可以自己飞……” 剧组正在海边拍电视剧,看演员的服装和现场道具,肯定是个粗制滥造的古装戏。 导演组、制片组、服、化、道、摄、录、美都忙活起来。 周志丹作为资方,腆着大肚子来到了现场。 导演见了他,赶紧从监视器前站起来,说:“周总好!” 周志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轻声说:“你们忙,不用管我。” 接下来这场戏要拍的是——女主被贼人劫持,放声大哭,呼喊救命。男主出场了,他凌空飞起,一剑刺向贼人头领。这个镜头需要吊威亚。 工作人员把威亚系在男主的腰上,吊起来之后,他总是保持不好平衡,在半空中翻跟斗。试了几次都不行。 女主的眼睛里滴了太多眼药水,都红了。 周志丹对导演说:“找个替身吧。” 导演说:“好的,只能拍个侧面了。”接着,他问大家:“你们谁行?试试。” 周志丹说:“我来吧。” 导演看了看他:“您……行吗?” 周志丹说:“是不是肚子太大了?” 导演说:“不不不,我是说您受得了吗?” 周志丹说:“没事儿,我喜欢玩儿。” 果然,周志丹换了服装,要给男主当替身了。工作人员把威亚吊在了他的腰上,导演说:“周总亲自出马,我们一遍过啊!一,二,三……开机!” 威亚吊起来,周志丹虽然很胖,但是平衡感非常好,他手持宝剑,凌空飞起,刺向了贼人头领…… 过了。 周志丹被放下来之后,导演跑过来,问:“周总,您没事吧?” 周志丹说:“我很好啊。” 导演说:“谢谢谢谢!”接着,他开玩笑说:“我们就不付您劳务费了啊。” 周志丹笑道:“我应该感谢你给了我这个出镜的机会。” 周志丹离开之后,负责吊威亚的小伙子来到了导演跟前,小声说:“导演……” 导演说:“嗯??” 小伙子吞吞吐吐地说:“刚才有点怪……” 导演说:“怎么了?” 小伙子说:“那个周总好像是自己飞起来的……” 导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伙子说:“我们拉威亚的时候,根本没用上劲儿!你再看看刚才拍的镜头。” 导演就把刚才的镜头回放了一下,也满脸疑惑了。 一个人之所以能离开地面,全靠威亚吊,威亚肯定是绷直的。周志丹身高1.70米,体重88公斤,但是他身上的威亚却有弧度,就像系在杂技演员身上的保险绳…… 小伙子说:“导演,你看到了吧?” 导演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真是奇怪……” 画面一闪,电视上的播音员正在播报新闻:昨天,某剧组在台北县石门乡富贵角和麟山鼻之间的白沙湾拍摄电视剧,不料发生意外,30余人全部坠海身亡,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我在车载视频中看到了很多死去的队友,他们一一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画面突然停了。 回想安春红吹纸条儿的样子,我不寒而栗。 过了好半天,我才从车上走出来。 安春红那个帐篷黑着,我知道,她肯定醒着,也许正从哪个缝隙朝我看过来。 我绕过那个帐篷,回到了季风和浆汁儿身边。 季风和浆汁儿还在睡着,季风依然脸朝上平躺,浆汁儿依然侧身蜷着身体。 我拍了拍她们,低声说:“醒醒!醒醒!” 季风和浆汁儿都醒了,浆汁儿问:“黑灯瞎火的,你干什么呀!” 我说:“你们都不要问为什么,赶紧跟我上车离开!” 浆汁儿说:“出什么事了?” 我说:“别出声!跟我走!” 两个女孩紧张起来,迷迷瞪瞪地爬出了睡袋,跟我走出了帐篷。 我带着她们再次绕过安春红那个帐篷,来到车前,打开车门,朝里指了指。她们就爬进去了。 我又朝安春红的帐篷看了看,依然无声无息,我快步走向了白沙和微微的帐篷。 他们正在熟睡中。 我把脸贴在帐篷上,轻轻喊道:“白沙……” 帐篷里没人回话。 我又叫了声:“白沙!” 白沙醒了,他说:“谁?” 我说:“周德东……” 白沙问:“怎么了?” 我说:“你和微微马上出来,跟我上车!” 微微也醒了,我听见她低声问白沙:“发生什么事儿了?” 白沙说:“为什么?” 我说:“不要问了,逃命!” 很快,白沙和微微就钻出了帐篷,我把食指放在嘴上:“嘘……” 白沙和微微就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我一起走向了碧碧那辆车。 所有人都上车之后,我把车打着了,在寂静的黑夜里,引擎声显得很刺耳。我情不自禁地瞟了瞟安春红的帐篷,依然没有动静。 我突然打开车灯,正准备把车开动,却看见安春红挡在了车前…… 第一百六十七章:精怪的成因 浆汁儿坐在副驾位置上,季风、白沙和微微坐在后座上。 我正要把车开走,却看到了安春红,她站在车前,迷惑地朝车里看过来。 我第一个反应是锁上了车门。 接着,我挂了倒档,一脚油门,车就朝后冲去了。 安春红并没有追上来,她停在原地,依然满脸迷惑,似乎不懂我们为什么要丢下她离开。 车后退了几十米,我换了档,朝前冲去了。 我们在沙漠上行驶了几分钟之后,季风才说话:“安春红怎么了?” 我说:“她是个恶魔。” 微微说:“不可能吧?我和她一起来罗布泊的。” 我说:“我在车载视频上看到了那些死去的队友,他们都从沙土里爬出来了,像蝗虫一样满天飞,他们各自回到了城市,有人复仇,有人滥杀无辜!” 白沙问:“这些跟安春红有什么关系?” 我说:“刚才,我看见安春红在吹纸条儿,那些纸条上分别写着那些死者的名字!” 白沙说:“她让那些人飞起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她在施展什么法术,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她。” 白沙说:“你问她了吗?她吹纸条儿干什么?” 我说:“她说她在超度那些死去的人,希望他们升上天堂。” 沉默了一会儿,白沙突然说:“周先生,你想没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我说:“你说。” 白沙说:“安春红是无辜的。” 我说:“没有这种可能。” 白沙说:“那你告诉我,车载视频里的画面是谁播放的?” 我说:“不知道。” 白沙说:“那些画面很可能是个骗局,说不定,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播放它的人。” 我说:“在没搞清楚真相之前,我们必须躲在安全的地方。” 白沙说:“你没听过那句话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我说:“胡扯!我进入罗布泊之后,总算知道了一个真理,那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越安全!” 白沙又说:“还有一种可能,你看到的,其实是一种幻觉。”接着,他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被困在罗布泊多少天了?” 我说:“白沙,你可以怀疑我的神志,但是我相信我自己。既然你投靠了我,我必须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白沙说:“无所谓了,这里是罗布泊,不管去哪儿,都他妈是死路一条。” 车内的气氛很压抑。 过了会儿,季风问我:“我们去哪儿?” 我说:“我们只能去找令狐山。” 我们大概是凌晨3点多离开湖边的,在荒漠上转悠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那些枯木。 我把车停下来。 微微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说:“古墓。有几个类人住在这里面。” 我们下了车,打开手电筒,浆汁儿在前面引路,很快就找到了古墓的入口。 古墓入口竟然是青砖垒砌的,四方形,从正面看就像一个风字框。从侧面看是个斜坡,插入沙土中。 我们从那个风字框爬了下去。 前面说过,这是个土洞墓,四周的墓壁材料为白膏泥和木炭。分为前室、中室、后室和棺座,两旁总共10个侧室。 罗布泊上多是古墓群,而令狐山他们的这个墓规模很小,或者说,他们只挖掘了很小一部分。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四周,很可能沉睡着很多千年古尸。 奇怪的是,我们找遍了每个空间,却不见令狐山,也不见一个类人,只看到了他们当成床铺的胡杨木棺椁。 我们走进了后室右首的一间侧室,当时,季风就住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那块石墩垫起的床板,上面铺着羊皮褥子,还有一张很现代的蚕丝被,叠得整整齐齐。 旁边的墓壁下,放着一个长长的棺椁,那是令狐山睡觉的地方。 看来,季风逃跑之后,令狐山一直睡在她的床板旁边,而且从没有碰过她的床铺,始终为她保持着原样。 浆汁儿说:“这些家伙去哪儿了?” 季风说:“可能搬到别的古墓里去了。周老大,我们怎么办?” 我在季风的床板上坐下来,说:“我们就待在这儿了。” 突然,我听见了令狐山的声音:“你们来干什么?” 我朝门口看了看,令狐山出现了,他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类人。 我说:“寻求合作。” 令狐山说:“你们遇到麻烦了?” 我说:“你记得杀死老c的那个飞行人吗?” 令狐山说:“怎么了?” 我说:“他们都是我们死去的队友,被某种东西施了法术。” 令狐山说:“他们又出现了?” 我说:“不是他们的问题,我们团队来了一个叫安春红的女人,我们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操纵的。” 白沙插嘴道:“是你怀疑。” 我说:“好吧,我怀疑。” 令狐山看了看微微,说:“她是谁?” 我说:“她是白沙的女友。雪山上冒出一个类人想害死她,她死里逃生,被冻掉了两只手。” 令狐山对白沙说:“两只手……换了我们两条命,你值了。” 白沙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手:“还想交易吗?” 我说:“白沙,我们是求援来的,你想干什么!” 白沙说:“随便问问。” 令狐山白了他一眼,问我:“你们想怎么样?” 我说:“我们也不知道,我想找你商量商量办法。” 令狐山突然说:“我不能收留你们。”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没有为什么。” 我说:“咱们不是结盟了吗?” 令狐山说:“结盟不是合并。” 接着,令狐山又说:“你们把手电筒关了,我们不适应这种光亮。” 一个类人点起火把,举起来。 我们就关了手电筒,古墓被火把照亮了。 浆汁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令狐山,你是类人,常年生活在罗布泊,你的普通话是跟谁学的?” 这个问题好冷。 大家都不说话了,包括令狐山。 浆汁儿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夸你普通话很标准。” 令狐山说:“我有你们十二年制语文书,天天都在学习。” 浆汁儿说:“等我离开罗布泊,给你寄一套大学语文。” 这个承诺更冷。 我看了看浆汁儿,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浆汁儿见令狐山不说话了,继续说:“你学了那么多人类的知识,为什么没学点人类的优良品德呢?危难时刻,拔刀相助,这叫义气。” 令狐山说:“我不想谈论你们的品德。总之,你们天亮就得离开。” 我说:“好吧。不过,天亮之前,我想和你聊聊。” 令狐山说:“没问题。” 我看了看其他人,说:“车上有睡袋,你们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白沙说:“车上还有帐篷吗?” 我说:“应该有的。” 白沙说:“我和微微睡不惯这种地方,我们出去睡了。” 我说:“随你们。” 令狐山说:“他们不能睡外面。” 白沙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你们是来投宿的,我让你们睡在哪儿你们就睡在哪儿。” 我对白沙说:“客随主便,你们拿两个睡袋下来睡吧。” 白沙冷冷地看了令狐山一眼,和微微去拿睡袋了。 令狐山对另外两个类人说:“你们也去睡觉吧。” 一个类人把火把插在地上,和另一个类人一起离开了。 火把“哔哔啵啵”地响着,有一股呛鼻的煤油味。 季风和浆汁儿坐在了那个床板上,我和令狐山坐在了那个胡杨木棺椁上。白沙和微微睡在了另外两个侧室里。那两个类人一个睡前室,一个睡中室,等于守住了出口。 大家都安顿下来之后,我对令狐山说:“不止我们危险,你们也是危险的。” 令狐山说:“我已经通知了所有类人,最近不许离开古墓,以防遇到那种飞行人。” 我说:“如果飞行人一直存在呢?你们一直藏下去?直到这些古墓变成你们的坟墓?” 令狐山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突然说:“其实我早就知道。” 我说:“知道什么?” 令狐山看了看我,反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你们吗?” 我说:“不知道。” 令狐山说:“类人有个规矩,世代遵守,那就是绝不能自相残杀,也不能杀任何有类人血统的人。”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我们从祖上就传下来一个训诫——只要类人杀死类人,或者杀死流淌着我们种族血液的人类,尸体会被某种神秘力量变成精怪,祸害这个世界。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父亲吗?” 我没说话。 令狐山说:“当时,我们驱逐了他,他找到你,想把你杀死,他违规了。” 我说:“你们杀死他,他不会变成精怪吗?” 令狐山说:“负负得正,不会。” 我说:“精怪就是僵尸吗?” 令狐山说:“僵尸没大脑,精怪有大脑。” 停了停,他又说:“最早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你们的身上有我们的血统,所以,我们曾经杀过你们几个人。我猜测,他们都变成了精怪。” 我、季风、浆汁儿都惊呆了。 过了半天我才说:“就是说,不管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都会变成那种飞行人?” 令狐山说:“是这样的。” 我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这群人都被召进了罗布泊!” 令狐山说:“谁召你们进来的?” 我说:“就是那个安春红啊。我们早就发现了,我们这群人在进入罗布泊之前,发生过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最后,我们统统被引进了罗布泊。我们只以为那是命运的安排,却不知道藏着这么深的阴谋!她诱惑你们杀死我们,或者我们杀死你们,最后变成她手中的精怪!” 令狐山说:“正是。” 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我突然一拍脑袋说:“对了,我还想起了另一件事儿!你想想,那天早上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个飞行人,杀死了你们的老c和我们的米穗子,然后又飞走了?” 令狐山说:“不知道。” 我说:“那正是安春红操控的!” 令狐山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当时,你们要为死去的那两个类人报仇,对吗?” 令狐山说:“对啊。” 我说:“你们扬言要杀死那三个没有类人血统的人类,安春红就是其中一个!” 第一百六十八章:又发现人类…… 令狐山想了想,说:“她既然能操控飞行人,怎么会怕我们?” 我说:“安春红是它的肉身!” 令狐山说:“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姑且把那个东西叫恶魔,它依附在安春红的身体上。安春红就是一个人,她来自天津,她丧偶,她搞慈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从她出生之后,也许从她成年之后,那个恶魔就依附在了她的身体上。安春红对我说过,她经常失忆,我想,她失忆的时候,就是被那个恶魔控制的时候。那个恶魔不允许你们杀死安春红,于是它控制那个飞行人,杀死了老c,又杀死了米穗子,迫使你们住手……” 季风说:“那我们怎么对付它呢?” 我说:“杀了它。” 季风说:“杀死安春红?那我们不成杀人犯了吗!” 我说:“我们趁安春红失忆的时候动手,死的肯定不是她。”接着,我看了看令狐山,说:“我也不知道这个恶魔有多高的道行,你能不能把你们类人都召集起来……” 还没等我说完,令狐山就打断了我:“不可能。” 我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问:“你为什么不帮助我们?” 令狐山说:“很简单,我们需要屏障。” 那个神秘之物制造了迷魂地,对于类人来说,那是他们的屏障。 接着,令狐山站起来,说:“好了,你们休息吧。我强调一下,天亮你们必须离开,我们双方生死有命。晚安。” 我依然不甘心:“令狐山,那些飞行人漫天乱窜,你睡得安稳吗?” 令狐山弯下腰来,凑近我的脸说:“我相信,它制造出那些精怪,是用来报复你们人类的。” 火把熄灭了。 古墓里异常安静。 我躺在胡杨木棺椁中。它很窄,身体基本不能转动。 季风和浆汁儿都躺在床板上,我知道,她们都没有睡着。 我一直在想令狐山最后的一句话,他用的词不是“祸害”,而是“报复”。 终于,季风说话了:“周老大,我们还有下一站吗?” 我说:“有。” 季风问:“哪儿?” 我说:“湖边。” 季风说:“回湖边?” 我说:“对,我想好了,我们必须和它面对面。” 季风说:“安春红……不会害我们?” 我说:“不会。”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她只会引诱类人害我们,或者引诱我们害类人。” 季风说:“噢,懂了。” 浆汁儿说:“季风,刚才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应该对令狐山使使美人计!” 季风说:“没用。” 浆汁儿说:“你觉得他不爱你?” 季风说:“这时候他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领袖。他做的决定是从整个种族考虑的,不会动摇。” 停了停,浆汁儿说:“要是我们都变成了飞行人……你们会去害人吗?” 季风说:“别说这种丧气的话。” 我说:“我想我不会。我可能会飞到巴黎去看看美兮,我只是远远看一眼,然后就飞走,她看不到我的,就算看到了,她会以为那是一只鸟。” 浆汁儿马上不说话了,我猜她又要哭了。 我说:“浆汁儿,你不要酝酿情绪了,说话,你会去害人吗?” 浆汁儿这才说:“在我眼里,吴珉已经被删除,那我就没什么仇人了……” 季风说:“我可能会回到邛崃,看看我奶奶。小时候,是她把我拉扯大的。我还要看看我两个祖祖,她们都100多岁了。” 浆汁儿说:“祖祖是什么辈分?” 季风说:“一个是我爷爷的妈妈,一个是我奶奶的妈妈。” 浆汁儿说:“她们真幸福,能活那么老……” 我说:“如果那时候我们失去了人性,你们会去害谁呢?” 两个女孩都没说话。古墓内没有一丝光亮,正像盲人的世界。 我冷不丁说:“我会去杀人。” 浆汁儿说:“你杀谁?” 我说:“很多。” 浆汁儿说:“周老大,看你文质彬彬的,内心这么邪恶啊?” 我说:“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还少吗?都活得好好的。” 浆汁儿对于我想杀谁并不感兴趣,她说:“如果真死了,我们三个人一起飞吧?永远不要拆散。” 我和季风都没说话。 浆汁儿说:“我害怕在天上飞……我想上厕所。” 我说:“你去吧。” 她说:“我不敢。” 我说:“季风,你陪她吧。” 浆汁儿说:“那我也不敢。” 我说:“走!” 浆汁儿就爬了起来,我也从棺椁中站起来,打开了手电筒。浆汁儿比我更熟悉这里,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 路过中室的时候,我朝那个棺椁看了一眼,看不到躺在里面的类人。 路过前室的时候,我也朝那个棺椁看了一眼,同样看不到躺在里面的类人。 我知道,他们都没有睡着,他们在严密地监听着我们的举动。 我和浆汁儿爬出古墓,外面刮风了,一片漆黑。 我陪她走出了很远,才看到枯木中间的一个简易茅厕,我停下来,说:“快去吧。” 她说:“你再往前点儿……” 我就又朝前走了几步。 她这才跑过去了。 几分钟之后,她一边系裤带一边跑回来。 朝回走的时候,我突然问她:“一直没问你,当时,你为什么不想让季风回到湖边?” 她像做错事的小孩,低下头去,不说话。 我说:“回答我。”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不想你俩在一起。” 我停下来,很生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那么做很可能害死她!” 她也停下来,在手电筒的光亮中,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她瞪着我,恨恨地说:“我就知道,你只希望她回到你身边,而我永远留在古墓里。” 我说:“你不要胡搅蛮缠。” 她突然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把嘴唇压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躲开她,说:“亲,你上完厕所洗手了吗?” 她不管,再次捧住我的脸,亲起来。我也抱住了她,她全身都在颤抖。 突然,她松开了我,好像听见了什么。 我也竖起了耳朵。 真的有声音,在风声中断断续续,是个男人的声音:“……命……” 浆汁儿说:“有人!” 我没说话,继续听。 声音又没了。 浆汁儿说:“有人喊救命!” 我说:“我也听见了……在哪边?” 浆汁儿转了一圈,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好像是那边!” 荒漠上那叫一个黑啊,把我们紧紧包裹着,只有大风,告诉我们这个环境多么空旷。 我用手电筒照着前面,带着浆汁儿在古墓之上的枯木中穿行,朝她指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停住了。 我转过身,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脚,问她:“怎么了?” 她说:“万一我们找到他之后,发现他是老丁……” 我也感到惊悚了。 假如,我和浆汁儿走着走着,看到一个人虚弱地趴在沙地上,把他翻过来之后,发现他是老丁,或者是任何一个死去的队友……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扶进古墓? 掉头跑开? 用电击器攻击他? 那个声音又在大风中传过来:“救救……” 我认为浆汁儿听错了,那个声音正好来自相反方向。 我说:“不管他是谁,我们都要找到他。你跟我来。” 浆汁儿这才迈步了。 我们刚刚走出几步,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你们干什么?” 浆汁儿叫了一声,一下就跳到了我旁边。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是那个矮个类人,他站在两截枯木之间,冷冷地看着我们。 我说:“有人在呼救。” 他说:“没人。” 我说:“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们听见了。” 他说:“这片荒漠,只要一刮风,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 我竟然有点相信他了。 我想起了令狐山讲过的丧胆坡,黑夜里,只要刮风或者打雷,那个地带就会传出可怕的声音,甚至出现骇人的怪影…… 我看了看浆汁儿,说:“你觉得刚才那个声音是幻觉吗?” 浆汁儿说:“别听他胡说八道,绝对有人在呼救。” 我对那个类人说:“你去睡觉吧,我们找找。” 类人走过来,挡在了我们面前,很霸道地说:“回去。” 浆汁儿说:“凭什么!” 类人说:“这是我们的地盘。” 浆汁儿说:“罗布泊这么大,你在哪里画线了?” 我拽了拽浆汁儿,说:“走吧,我们回去。” 然后,我们就朝着古墓入口走过去了,那个类人不远不近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小声说:“天亮再说。” 古墓里天永远不亮。 不过,类人们起来了,把我也惊醒了。 看看手机,已经8点多钟了。 令狐山举着火把走进我们的侧室,送来了一些食物,我发现,他们吃的东西全是人类的产品。 季风和浆汁儿起来了,白沙和微微也来了。 大家在古墓内吃了顿古怪的早餐,然后收拾睡袋,要离开了。 令狐山把我们送出了古墓。 又是一个好天气。 我转向了,太阳好像从西南方向露出脑袋来,看上去竟然湿漉漉的。 令狐山说:“你们多保重。” 我说:“谢谢你。” 季风说:“令狐山,你们缩在古墓里,会闲得发霉。哪天我路过这儿,会帮你拔掉头上的蘑菇。” 令狐山笑了笑,没说什么。 大家上了车之后,我把车发动着,开走了。 走出一段路,我从车窗朝外看了看,令狐山已经钻进了古墓里。 我说:“浆汁儿,你昨天在哪儿上的厕所?” 浆汁儿朝外指了指:“那儿。什么意思?” 我说:“我在找那个声音的方向。” 季风说:“什么声音?” 我说:“有人呼救。” 白沙说:“大咖,我们没有多少油了吧?你还想管那么多闲事儿!” 我说:“救别人就是救自己。” 我离开古墓,朝前开了大概二三百米,终于发现情况了,不远处好像有个地窖。我把车开到近前,跳下来,这才看清那是一个深达5米的陷阱,上面用草绳捆绑枯木,挡得很严实。 里面有人,他们显然听见有人来了,一齐呼喊着:“我们在这儿!救命!” 我从缝隙朝下看去,总共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都仰着脸。 当我看清他们的面孔之后,惊呆了。 我在第一季里讲过,我们刚刚进入罗布泊的时候,我在戈壁上捡到了一个废弃的录像机,通过里面的视频,我发现他们总共4个人,曾发生过凶杀,疑似其中三个人害死了另一个人。而陷阱里的这三个人,正是那三个凶手…… 第一百六十九章:录像中的人出现了 那只废弃的录像机,过去太久了,现在让我们反刍一下当时的情景…… 当时是下午两点多钟,我和浆汁儿、章回坐一辆车上。 荒漠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 我走过去看了看,是个黑色帆布背包,半埋在沙土中。里面露出一只录像机,大面积烤漆已经剥落,凹处糊满了沙土。 我把录像机捡起来,带回了车上。 又朝前行驶了一段路,我看到了一具男性尸体,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他的脸部已经露出骨头,衣服也开始腐烂。不远处,丢着一只旅游鞋,一半在沙土里,一半在沙土外。 纤维腐烂需要两年,我大概推测出了他遇难的时间。 我以为那只录像机是他的物品,后来才知道,他和它并没有关系。 而且,我觉得那只录像机肯定废了,没想到,我用衣舞的充电器给它充了电,它竟然还能工作! 扎营之后,我一个人走出帐篷,打开了它…… 里面总共录了8个视频文件,都没有显示日期。 第一个视频文件—— 若羌县。大清早,一个女的,大概二十六七岁,长相一般,她对着镜头挥挥手,说:“出发喽!” 一个光头男子站在她旁边,大概30岁,长得异常高大,他也朝镜头挥了挥手。 另一个男子正在朝车上放东西,只有一个背影。 录像机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对准了那个背对镜头的男子,这时候我听见拿录像机的人说话了:“大物(音),说句话。” 他叫大物。 大物回过头来,看长相稍微年轻些,他的长相和声音都有点憨,他说:“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走!” 录像机上车,画面乱晃,车座,档位,工具箱……接着视频就没了。 第二个视频—— 他们已经来到了戈壁滩上,车在颠簸,窗上蒙着尘土,录像机拍摄着沿途光秃秃的景色。 光头男子在开车,他说话了:“李桦(音),你睡会儿吧,这里没什么好拍的,见到雅丹再拍。” 现在我们知道了,喜欢录像的这个人叫李桦。 当时我判断,车里只有李桦和那个光头男子,而大物和另外那个女的在另一辆车里。 第三个视频—— 他们果然来到了雅丹群底下。 那个女的攀上去了。 镜头远远地拍着她。视频中响着风的呼哨。 我听见那个叫大物的人憨憨的声音:“米豆(音),你小心点儿!” 一个叫大物,一个叫李桦,女的叫米豆。 米豆停在几米高的地方,不敢继续爬了,回过身来喊道:“桦子(音),近点儿拍啊!” 李桦就慢慢走近了她。 光头男子叫他李桦,米豆叫他桦子,可以判断,这四个人在生活中认识,结伴来的。至少米豆和李桦很熟。 李桦把录像机递给旁边的人:“你拍,我也上去看看!”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大物还是光头男子,他把录像机接过去,继续拍。李桦的背影从镜头一侧跑了出去,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他爬上一座土台,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停下,转过脸来,头发被吹得根根朝后飞,他张开双臂呼喊起来。 第四个视频—— 画面中出现了茫茫盐壳之地,镜头转过来,沙土和碎石中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余纯顺之墓 1952—1996”,上方刻着余纯顺的头像。墓碑下摆着一些花圈,在大风中抖动。 他们已经到达罗布泊腹地。 米豆和大物走到墓碑前,敬上一瓶矿泉水,然后低头默哀。 除了风声,没人说话。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上车继续前行。视频结束。 第五个视频—— 他们到达湖心了,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写着“罗布泊湖心”。不过,没人欢呼雀跃,四个人似乎很平静。 除了李桦,其他几个人互相拍照。 在这个视频中,我依然没听到有人叫出那个光头男子的名字。 第六个视频——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录像机在默默地拍摄。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后座上,叫大物的人在开车,那个光头男子坐在副驾位子上。 突然,大物很担忧地说:“警察会不会查出来啊!” 光头男子说:“绝对没问题,这种地方鬼都不来,主要是统一口径,米豆,你记住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录像机,立即说:“赶快关掉!” 视频就没了。 看来,当时拿录像机的人是米豆,而李桦不在车上。 第七个视频—— 四周是板结的盐壳,一片灰茫茫。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副驾位子上。 光头男子又回到了驾驶位子上,听声音,大物在后座。 几个人都不说话。 高高低低的盐壳,毫无变化,镜头持续了七八分钟。 光头男子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米豆显然一惊,录像机就移到了脚下。 接着,只剩下了画外音。 米豆说:“你别吓唬我们啊。” 光头男子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米豆说:“在哪儿?” 光头男子说:“右侧,右侧!” 接着,车停了下来,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下车的声音,听见那个光头男子喊道:“看看,这不是你昨天扔掉的鞋子吗!” 米豆绝望地说:“完了。” 接着,录像机就被关掉了。 第八个视频—— 录像者并不在车里,他(她)好像在地上坐着,地貌变成了无边的戈壁滩。 没看到另外几个人在镜头里出现,除了风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因此,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录像机。 录像者就那么默默地拍着,长达十多分钟。 我一直看着枯燥的盐壳地,耐心等待出现人声,好判断他们究竟是几个人,什么处境。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很好。 录像者始终静默,慢慢移动着镜头。 突然,镜头里对准了一个方向,不动了。录像的人迅速拉近镜头,荒漠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车队,小得就像火柴盒,而且正朝相反方向驶去。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那正是我们的车队! 后来,我们又在荒漠上遇到了一个人,朝我们摆手求救,当时我们以为他是彭加木。 此人穿着一件黑夹克,中等个子,背着一只干瘪的挎包,满脸沙土。 最初,他说他是饲料油加工厂的头儿,叫李兆,他们总共十几个人,都是越野车俱乐部的,从濮阳来罗布泊旅行,结果他的备胎掉了,回头去找,半路又爆胎了,从此和队友走散…… 他加入了我们的团队,我一直对他保持着警惕。 他的身体状态恢复之后,做了个迎风展翅的姿势,让我猛然想起来,他很像录像中出现过的那个被害的李桦! 后来,我和魏早找到了他丢弃的黑色的丰田普拉多,车牌是粤s,看到了他的驾驶证,名字果然是李兆。只是发证单位并不是濮阳,而是河北保定。 李兆说过,他带了录像机,我没找到录像机,只找到了一个密码箱,我和魏早打开了,看到了三张身份证,上面的照片都是李兆,名字却各不相同,其中一个名字正是:李桦。 我返回营地,跟他单独聊了聊,他坦白了,他说他不是个正经人,靠诈骗生活。但是他不肯说出他的真名。 我们姑且叫他李兆。 据李兆说,米豆是他老婆,那个光头叫勺子,是他的朋友,他和米豆有一腿。大物是勺子的司机。勺子和米豆把他带进罗布泊,想杀了他,被他发觉,跑掉了,结果遇到了我们…… 再后来,我被几个古怪婴孩指引,在荒漠上发现了一辆白色切诺基。车牌是京g。 我走过去,看到两男一女三具尸体,都是被毒死的,我以为他们就是勺子、米豆和大物。 回到营地之后,我把李兆捆起来。 李兆突然反咬一口,说他密码箱里的钱丢了,30万现金。他对大家说,我是为了图财害命。 我迫于无奈,只好带着大家去找那三具尸体。 没想到,我再也没找到那辆车。开出了几十公里之后,意外地看到了另一辆抛锚的封闭式小货车,新g 牌照,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说他是科考队的,叫郑太原,被困在罗布泊很多天了。车上装着很多砒霜,他说那是做水文实验用的。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个类人,就这样,他混进了我们团队…… 回到营地,我又和李兆谈过一次。 他又说,他们总共5个人,还有一个是他的弟弟。他说,既然我看到了三具尸体,那么他弟弟很可能也跑出去了,日后,他弟弟会证明他的清白。 我问他,那三个人到底是谁杀的? 李兆说,他怀疑是那个郑太原,因为他有毒药! 最后,我把李兆放了。 从那以后,我们让郑太原和李兆睡一个帐篷。 有一天晚上,我们突然听见了郑太原的叫声,出去一看,竟然是李兆出事了。他突然就疯了。 他疯掉之后,头脑似乎转得更快了,他又给我讲了个故事—— 他说,他真名叫吴易沙,他们总共五个人,是个诈骗团伙,刚刚骗到了2000万,来罗布泊是躲避风头的。 进入罗布泊之后,其中两个人动了杀机,想伙同另外两个人弄死吴易沙。果然,他们给吴易沙下了毒。这里面有个人是司机,他事先给吴易沙报了信,吴易沙假装中毒,那个司机扛着他去埋,其实把他放走了。吴易沙答应那个司机,事成之后,他和他每人1000万。 他逃走之后,一直像个鬼似的尾随着那几个同伙,他有个跟踪器。那天半夜,他悄悄溜进他们的营地,在他们的早餐里下了毒。 他想斩草除根,把司机一起干掉,没想到那个司机早有防备,竟然逃走了…… 后来,团队继续前行,试图逃离罗布泊。 白欣欣的房车出事了,骑在一堆盐壳上,走不了了。我们把房车推出来,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再次回到车上,李兆很离奇地死掉了,他平躺在后座上,脑袋耷拉到了前后座之间的空当中,双眼血红,瞪得很大。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没人知道谁害死了他。 没想到,后来房车上的电视向我们展示了案发时间的“监控录像”——当我们坐在盐壳地上休息的时候,三菱帕杰罗的车门打开了,接着,一个人无声地走下来,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他就是郑太原。 与此同时,郑太原已经失踪…… 我之所以重新讲了一遍这段故事的大概,是因为它太复杂了。或者说,人太复杂了。 现在,我在类人居住的古墓附近发现了这个陷阱,里面困着录像中的勺子、米豆和大物! 看来,我看到的那三具被毒死的尸体,并不是他们。 另外,李兆说他杀死了他们三个人,其实也是疯癫之后的臆想。 我们必须把他们救上来。 没那么容易。令狐山出现了,他在我们背后喝了一声:“你们不想要命了吗!” 第一百七十章:一触即发 我们在古墓旁边的陷阱里看到了三个同类,不知道他们被困在里面多久了。 季风、浆汁儿、白沙、微微都围上来。 除了我,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白沙蹲下来,朝里面看了看,笑了:“他们还有拘留所啊。” 那个女的在陷阱里急切地喊起来:“大哥!快把我们救出去!” 另外两个男人都眼巴巴地朝上看着。 我转头看了看季风和浆汁儿:“你们在古墓的时候,不知道这里关着人?” 季风和浆汁儿都摇了摇头。 接着,季风朝下面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被关在这里的?” 那个女的说:“都两天了!” 季风又问:“谁干的?” 那个女的哭起来:“不知道!我们好像被人下药了,深更半夜醒过来,已经在这个陷阱里了!” 季风看了看我,说:“类人的老办法。” 浆汁儿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个女的说:“我们是来旅行的!” 白沙低声对我说:“大咖,谁知道他们和类人有什么恩怨!我们不要管闲事儿。” 那个女的应该听不清白沙在说什么,不过她很敏感,马上喊道:“大哥,求求您,千万别丢下我们!我们不可能再遇见别人了!如果你们不管我们,我们就饿死了!” 那两个男的也说话了—— “拜托!帮个忙!” “我们会报答你们的!” 我看了看微微,微微已经去解盖子上的草绳了。她两只手都是假手,不可能解得开。 就在这时候,令狐山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背后,他说:“你们不想要命了吗!” 微微停止了动作,回头看去。 我也回头看去。 不止令狐山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三个类人,那个高个子和那个矮个子我们昨晚见过,还有一个瘦子,他穿着一身不知道哪个民族的衣服,很不合体,而且破旧,看上去那么古怪。他不可能是今天早上赶来的,那么昨天夜里,他藏在哪儿了? 我说:“令狐山,他们是怎么回事儿?” 令狐山说:“跟你们没关系。” 我说:“他们是人类,当然跟我们有关系。他们攻击你们了?” 令狐山说:“没有。” 我说:“他们偷你们的食物了?” 令狐山说:“没有。” 我说:“那你有什么理由关押他们?” 令狐山说:“很简单,他们看见我们了。” 我说:“看见你们就得死?” 令狐山说:“必须死。” 我说:“这就是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 令狐山说:“我们从来没说过不杀人,我们只是不杀有类人血统的人。” 白沙有点心虚,他赶紧说:“好了,没事了,我们只是好奇,来看看。”然后他把脸转向我说:“大咖,我们走了。” 我说:“慢。” 我继续看着令狐山:“看在我们结盟的份上,你放了他们。” 令狐山说:“不可能。” 我说:“你认为我们会把他们扔在这儿不管,被活活饿死吗?” 令狐山说:“你不要说‘我们’,只有你一个人,他们都想保命。” 我看了看其他人,问:“你们都想保命?” 没人说话。 我说:“同意管这件事的举下手。” 没想到,微微第一个举起手来。 季风和浆汁儿也举起手来。 只有白沙没举手。 我看了看令狐山,说:“没办法,少数服从多数。” 令狐山冷笑着看了看四周的荒漠,说:“不,你们人类其实是多数服从少数。” 我说:“我不想和你辩论,也不想和你为敌,我只想和你商量,把他们放出来,你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就算我们都死在罗布泊上,人多了,也不至于那么孤单。” 说完,我诚恳地看着令狐山。 他没有动摇,下了逐客令:“不可以。我让你们天亮就离开,现在天已经大亮了。” 老实说,如果此时有个台阶,我真就离开了。等以后慢慢想办法,再回来救他们。硬来的话,我们肯定吃亏。他们4个类人,我们只有两个男人,到时候,白沙帮谁还不知道…… 可是,没有台阶。 陷阱里的三个人一声不吭,紧张地听着我们的对话。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抓紧了我的电击器,我甚至不知道它还有没有电了。我说:“如果我们非要带走他们呢?” 令狐山说:“那你们就会变成精怪。” 另外三个类人已经朝我们走过来。 我突然说:“我想通了!” 令狐山挡住了那三个类人,我说:“这一切都是那个恶魔的圈套!” 令狐山皱了皱眉。 我说:“这些情节都是它设计好的!它让这三个人出现,被你们逮住,然后再让我们来到古墓,发现他们,最后我们之间发生争执和厮杀,那时候,它又可以制造精怪了……” 令狐山说:“有可能。” 我说:“既然如此,你就让我们带走他们吧,我们和平解决。” 令狐山笑了:“既然如此,你们就离开吧,和平解决。” 我真的没辙了。 如果在令狐山出现之前,我把陷阱里的三个人拽上来,那么,我们8个人,令狐山他们4个人,打起来的话也许还有点胜算。现在如果硬拼,我们肯定不是对手。 我不可能为了三个陌生人连累季风和浆汁儿。 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我放弃了。” 令狐山什么都没说。 那三个类人退了回去。 陷阱里的三个人大喊起来:“你们不能走哇!救救我们!” 我在陷阱旁蹲下来,无奈地说:“我们救不了你们,抱歉了。否则的话,这里只会多几个尸体……” 那两个男的绝望地坐在了陷阱里。 那个女的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大哥!你们不能这么走了啊!我还小,我还没活够啊……”一边说一边哭。 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弱女子的苦苦哀求,却无能为力,没有比这种事更窝囊的了。 我说:“你们是哪儿的?都叫什么?我给你们的家人传个话吧,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那个女的哭得更厉害了。 光头男子站起来,黯哑地说:“我叫姜绍,大家都叫我勺子,我是濮阳人,没有职业。我父母在大众电器城卖冷饮。” 另一个男人也站起来,说:“我叫大物,开车的,我也是从濮阳来的,我媳妇开淘宝店,卖首饰,那个店叫‘传说’。你找到她跟她说,我对不起她,让她带好孩子!” 我问那个女的:“你呢?” 那个女的只是哭,哭着摇脑袋。 我说:“我得走了……” 那个女的终于止住了哭,抽搭着说:“我叫米豆,我父母住在濮阳高新区红利小区8号楼1单元102……不,你别告诉他们我死了,你就说……你就说我出事了,跑到国外去了……” 我站起来,说:“好了,只要我出去,我一定把消息带到。再见。” 我刚刚离开,米豆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慢慢走向了我们的车。 白沙已经钻进去了。季风、浆汁儿、微微走在我旁边。 令狐山和那三个类人在背后盯着我们。 微微说:“就把他们扔在陷阱里等死?三条人命哪!” 浆汁儿说:“你说怎么办!周老大已经尽力了。” 微微说:“白沙这个软蛋,关键时刻他就成了缩头乌龟。” 我突然说:“有个办法。” 微微问:“嗯?” 我说:“我开车撞死他们。” 微微立刻说:“别别别,他们也是生命!” 上了车之后,微微呵斥白沙:“你怎么一点忙都不帮啊!” 白沙说:“帮忙又能怎么样?” 我并没有把车发动着,我透过车窗看着令狐山他们,他们也看着我们。 我说:“白沙,估计还得指望你。” 白沙说:“我能怎么样!” 我说:“陷阱里那三个人暂时死不了。你能摸进他们的古墓,杀死两个类人,就不能在天黑之后把他们救出来吗?” 白沙说:“别打我的主意,一见到微微,我就是个废物了。” 我说:“我陪你一起来。” 白沙说:“要来你自己来。” 季风突然说话了:“我去跟他们谈谈。” 我看了看她:“你?” 季风说:“嗯。” 我说:“不要抱什么幻想了,上次你用自杀威胁都不管用。” 季风想了想,说:“我留下,换他们三条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最危险的地方…… 季风要用自己去换陷阱里那三条命! 白沙马上叫起来:“妹子,你脑袋进水了?你把他们换来,我们就多了几张嘴!” 我也自私了,对季风说:“季风,算了,各安天命吧。我需要你。” 季风没有再说话,她已经下了车,径直朝令狐山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举起手,朝着我们挥了挥,算是告别。 浆汁儿哭了,她喊了一声:“季风!” 季风没有回头。 令狐山没想到季风会从车上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她,等着她走近。 微微说了句:“我喜欢这个女孩!” 季风和令狐山谈起来。 我们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 季风背对着我们,一直是她在说,令狐山听着。过了好半天,令狐山终于扬了扬手。 季风又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快步朝车上走过来。 令狐山带着那三个类人,走回了古墓。 我的心激动地跳起来,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季风回到车上,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说:“想办法把他们弄上来吧。” 我看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 微微说:“他们同意了?” 季风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风说:“我对令狐山说,我留下,和他在一起,让他放那三个人走,人家不要我。” 我说:“他怎么说的!” 季风说:“他说他希望我留下,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地留下。而我只是为了换那三个人,他不想委屈我。接着他就说,你们把人带走吧。”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眼睛里的泪还没干。 我说:“下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等尘埃落定了你再哭,你看看现在多尴尬。” 浆汁儿说:“令狐山很爷们啊!我都快爱上他了!” 我想了想说:“你们再想想,作为一个头领,令狐山当时差点抛弃他的种族,跟季风一起离开罗布泊,那需要多大的决心。” 季风平淡地说:“其实,我知道他不会留下我的,我了解他的性格。” 我们下了车,快步走向了那个陷阱。 陷阱里的三个人看我们回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仰着脑袋朝上看过来,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我们几个人合力移开那个盖子,然后开始解上面的草绳。 陷阱里的三个人竟然都不敢说话了,安静地等待着。 我们把草绳接在一起,然后垂下去,我对他们喊道:“女士优先,上!” 米豆双手颤抖着,把草绳系在了腰上,我和白沙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拽上来。 她上来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 我看了看她,说:“我都记不清你刚才说的是哪个小区哪个楼哪个房子了,幸好不用传话了。” 她的眼圈湿了,只是抖抖地说了句:“谢谢,真的谢谢……” 接着,我又把勺子和大物拽上来。勺子太高大了,拽他的时候,草绳断了,把他摔了下去。我们重新接上草绳,才把他拽上来。 他和大物上来之后,也是不迭地说:“谢谢了谢谢了!” 现在,我们总共8个人,一辆车肯定坐不下。 我说:“我开车,勺子,大物,米豆,你们上车。白沙,你走过这条路的,你带着微微、季风和浆汁儿走回去。” 白沙说:“日,又要长征了。” 米豆说:“让他们走着不合适吧……” 我说:“你们三个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走不了那么远,必须坐车。另外,我是带你们返回营地,我们的营地并不安全,一会儿我再跟你们细说。如果我们遇到麻烦,立刻返回来,通知步行的这几个人。” 米豆说:“好吧……” 眼下的情况非常复杂。 第一,我不可能让季风或者浆汁儿开车先回去,如果那个安春红还在,她们可能应付不了。就是说,先回到营地的人是危险的。 第二,我也不能把这三个陌生人留下来,让他们跟季风、浆汁儿、白沙、微微一起走。老实说,虽然我们救了他们,但是并不了解他们,我看过录像机里的那些视频,我并不觉得他们是安全的。而季风他们都不了解情况,根本不会怀疑他们。万一这三个陌生人半路起了歹意,他们两个男的,白沙一个男的,绝对对付不了。 第三,我把季风和浆汁儿交给白沙,相对来说是放心的,毕竟有微微在场。 第四,这三个陌生人与我同车,我认为我没问题,首先我有防备,另外我有电击器。 白色越野车在戈壁上慢慢爬行,车外沙土飞扬,车内也沙土飞舞。 引擎声惊天动地。 我让他们三个人都坐在了后座上,副驾空着。 这样我相对安全些。 他们吃了饼干,喝了水,显得极其疲惫。 一路上,我没有问车上三个人任何话,我会找个机会,分别问他们。 我对他们讲了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的遭遇,只是略去了那只录像机的内容,也没说我们遇到了李兆。 他们一直在听,并不插话。 虽然我开着车,但是我始终通过头上的反光镜和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勺子和大物坐在两旁,米豆坐在中间。我感觉,他们三个人并没有互相递过眼神,或者你碰碰我我碰碰你的小动作。 我在反光镜中只能看见米豆,她偶尔从镜子中看我一眼。 一两个钟头之后,我讲完了,车内依然沉默着。 我以为那两个男的睡着了。 终于,勺子说话了:“周先生,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的情况?” 我说:“都是天涯沦落人,不需要问来历。” 车突然颠了一下,我听见那个大物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 原来他睡着了。 米豆说:“没事儿,你接着睡吧。” 大物就不说话了。 车爬上一个沙坡,我远远看见了那个湖,那片绿植,我们的帐篷。 我把车停下来,熄了火,然后回过头去,看了看他们三个人:“你们谁会开车?” 米豆说:“都会开。大物是职业司机。” 我说:“好。你们看,前面就是我们的营地了,现在,我把车停在这儿,我下去,你们留在车上。” 大物也醒了,朝着车窗外四下张望。 勺子问:“为什么?” 我说:“我有利用价值,那个安春红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们不行。一会儿,如果我招手叫你们过去,那就说明有危险,你们立刻开车离开,返回去找到季风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回营地。如果我对你们摆手,不让你们过去,那就说明没问题。懂了吗?” 米豆说:“懂了。” 我正要下车,勺子突然说:“你不怕你离开之后,我们开着车跑掉吗?” 我看了看他,说:“我想赌一把。”然后就下了车。 我慢慢朝营地走过去。 他们三个人应该都在背后盯着我。 我走出了一段路,车一直安安静静。 两大一小三顶帐篷都静悄悄的,不知道安春红在哪个帐篷里。 我把电击器掏出来,抓在了手中。 首先,我走近了白沙和微微的那个小帐篷,在离它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听了听,没动静。 我一步步走过去,绕到了门口,拉链没拉上,不过门帘垂着,随着风微微摆动,我突然伸手掀开了它……里面只有一个睡袋,一堆凌乱的食物,几瓶矿泉水,有的满着,有的空着。 我迅速转过身,看了看那两个大帐篷。 门帘都挡着。 我慢慢走过去。 我先走到季风和浆汁儿那个帐篷附近,听了一会儿,没声音,我掀开门帘,里面铺着三个睡袋,两个背包,一些零食和矿泉水,一把吉他,不见安春红。 我又朝最后一个帐篷看了看,它在动,风吹的。 阳光很强烈,沙子晃眼,纱窗内黑糊糊的。 我很没底气地喊了一声:“安春红……” 没人回答我。 她在干什么? 我朝车望去,它在半里路之外,车窗里也黑糊糊的。 我一步步走向了安春红的帐篷,又喊了一声:“你在吗!” 突然,湖里“咕噜噜”地响起来,我猛地转头看去,水面上冒起了水花,只有一尺多高,就像喷泉正在准备喷射。难道安春红会从水里钻出来? 我盯紧了那个水花。 它冒了一阵子,渐渐软下去,水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微微荡起涟漪。我等了一会儿,湖里再没有任何异常。 我在湖边写的那三个字已经被风刮得不再明显,不过依然能看出是什么字——你是谁?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安春红的帐篷。 依然死寂。 我走到它的门口,一只手抓紧电击器,一只手突然掀起了门帘…… 第一百七十二章:三个人露出马脚了…… 安春红的帐篷里空空的,两个睡袋铺得整整齐齐,除此,没有任何杂物。安春红不见了,她的背包也不见了。 我放下门帘,装起电击器,四下看了看,喊起来:“安春红!——安春红!——” 沙漠安静无声。 我忽然担忧起来。 我们一直惧怕那个恶魔,却忽略了一件事——恶魔依附在安春红的身上,安春红是个凡人,是个来罗布泊营救我们的志愿者,我们抛弃了她,她在罗布泊上怎么活下去? 我在营地附近转悠了半天,一直没看到她的身影。 那辆车依然在等着我的信号。 我再次走到安春红的帐篷前,希望脚印能告诉我,她去了哪个方向。奇怪的是,我找了半天,并没有看到她离开的脚印! 我又走进了她的帐篷,希望找到她留下的字条之类,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正要走出去,我突然停下来了,慢慢抬起脑袋,把目光射向了帐篷顶部——那上面贴着很多纸条儿! 我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布布,号外,蒋梦溪,衣舞,徐尔戈,鲁三国,老丁,魏早,浆汁儿,马然而,周志丹…… 奇怪的是,帐篷顶部还贴着几张纸条儿,上面写着:周德东,季风,浆汁儿,章回,白欣欣,郭美,孟小帅,吴珉! 风从纱窗吹进来,所有纸条儿都在“啪啦啪啦”地微微摆动。 我知道,我们的末日到了。 这些纸条儿预示着,我们也将变成干尸,在天上飞翔。那是颠倒的地狱。 我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这个恶魔计算得非常准确——小5,丛真,碧碧已经成功离开,因此它并没有把他们计算在内。 只有我们8个人。 看来,章回他们和孟小帅他们都没有走出去……那么,他们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 我把这些纸条儿都揭下来,装进了口袋里。 我已经麻木了,并不怎么害怕。 自从陷入迷魂地之后,天天都能闻到死神的腥臭气味,已经习惯了,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这个毁灭的结局。 我走出帐篷,朝着车的方向,举起胳臂,大幅度地摆了摆。 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引擎声,接着,那辆车朝我开过来。 十几分钟之后,车开到了营地里,并没有熄火。 三个人都走下来。勺子轻声问我:“没事吧?” 我说:“眼下没事儿。” 他们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四下看了看,米豆盯住了那个湖:“这里怎么可能有个湖呢?” 我说:“你已经是第n个问过这个问题的人了。” 米豆说:“水能喝吗?” 我说:“在我们的饮用水喝光之前,我劝你不要喝它。” 接着,我说:“你们回帐篷先休息,我去迎迎季风他们。” 米豆说:“你辛苦了。” 我开车返回,在半路上找到了季风他们。 天已经热起来,看得出来,他们走得很累。我把车开到他们跟前,他们爬上来,季风首先问:“她不在?” 我说:“你怎么知道?” 季风说:“如果她是安春红,那么她肯定在。” 我说:“营地是空的。” 接着,我转过身子对他们几个说:“我在录像机中看到的那几个人,就是这个勺子、大物和米豆。就是说,他们和那个死去的李兆是一起的。” 浆汁儿说:“这也太巧了吧!” 我说:“没什么巧不巧的,罗布泊虽然大,但是只有这几个人,全都走不出去,转着转着肯定能遇见。” 浆汁儿说:“不对,你不说李兆把他们毒死了吗?” 我说:“我错了,那三具尸体不是他们。” 浆汁儿说:“那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我说:“白沙是好人还是坏人?” 白沙说:“怎么扯上我了?” 浆汁儿看了看白沙,说:“微微,你说呢?” 微微说:“他只是对我挺好的。” 接着,她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说:“我要分别问问他们的来历,白沙,到时候你得协助我。” 白沙说:“怎么协助你?” 我说:“如果他们有问题,你得帮我。现在,他们俩男的,我们也是俩男的。” 浆汁儿说:“还有我们仨女的呢。” 我说:“你能做做笔录就不错了。” 白沙说:“那个勺子长得人高马大,我估计我们两个都打不过他。我早说了,不要救他们,不要惹麻烦!现在可好……” 我说:“你想保护微微吗?” 白沙说:“废话。” 我说:“你想保护微微,我想保护季风和浆汁儿。如果我们不联手,她们都危险。” 白沙就不说话了。 微微说:“周先生,你放心吧,我们会团结的。” 回到营地,将近中午了。 那三个人在安春红那个帐篷里歇着。 我带着车上的4个人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然后,我把我和季风、浆汁儿的手机拿到车上充电,回来,我对勺子说:“勺子,我能跟你聊聊吗?” 勺子说:“当然可以了。” 我说:“你跟我来。” 说完,我就走出了帐篷。勺子跟出来。白沙也跟了过来。 我们走进了另一个帐篷里,我说:“坐吧。” 勺子看了看白沙,在睡袋上坐下来。 白沙就在帐篷门口靠着。 我说:“勺子,你从哪儿来?” 勺子的眼珠动了动,笑了。 我说:“你笑什么?” 勺子说:“你当过警察?” 我说:“当过兵。” 勺子说:“不,你当过警察。” 我说:“怎么说呢?” 勺子说:“你把我们三个人隔离了,你怕我们撒谎。” 我说:“我看你是主事儿的,所以单独问问你。” 勺子毫不客气地说:“一会儿你还会找他们问话。”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 勺子说:“是吗?” 我说:“是。” 勺子说:“你看,这种形式叫审问。没关系,我不会撒谎的。他们撒不撒谎我就不知道了。” 我说:“那你回答我。” 勺子说:“我从濮阳来。” 李兆说过,他们都是从濮阳来的,看来这句是真的。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勺子说:“13个。” 我说:“你们来罗布泊干什么?” 勺子说:“我们是越野车俱乐部的,来穿越旅行。” 在李兆的某个版本中,也这么说过。 我说:“你们进来多少天了?” 勺子说:“我们是4月13号进入罗布泊的。” 他们比我们还早7天! 我说:“后来呢?” 勺子说:“我们所有的设备都失灵了,开始在荒漠里兜圈子。后来,关于朝哪儿走,大家的意见发生了分歧,我们三个人决定自己找路,就开着两辆车离开了。半路上抛锚了一辆,只剩下一辆牧马人……” 三个人。 他没有提到李兆。 我说:“你们的车呢?” 勺子摇摇头,说:“我们在一片低洼处扎了营,等救援。大前天晚上,就被那些类人绑架了,现在,我也辨不清我们的营地在哪个方向了。” 我想了想,说:“好。只要我们互相了解了,那就没有问题了。白沙,你叫米豆来一下。” 白沙转身就走了。 我对勺子说:“你去那个小帐篷休息吧。” 勺子笑了,说:“正好有三个帐篷,正好把我们三个人隔离。” 我说:“我必须替我们这个团队的安全着想。” 勺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理解。” 然后他就出去了。 我听着他的脚步走向了湖边那顶小帐篷。接着,白沙带着米豆走进来。 米豆有点紧张地看着我。 我说:“坐啊。” 米豆这才坐下来。 白沙依然靠在帐篷门口,看着我们。 我说:“米豆,你们从哪儿来?” 米豆眨巴了几下眼睛,反问我:“你问过勺子了吗?” 我说:“问过了。” 米豆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她低下头去,似乎想了想,然后说:“我们从河南来。” 我注意到,她把范围扩大了,这样保险一点,万一勺子说的是“开封”或者是“洛阳”再或者是“平顶山”呢?说到省是极限,她总不能说——我们从中国来。 我不容她含糊:“河南什么地方?” 她迟疑了一下,说:“濮阳。”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米豆说:“十几个吧,不到20个。” 她把人数的范围又扩大了。 我说:“到底多少个?” 米豆说:“我真没数过,我得一个个想。” 我说:“算了。你们来罗布泊干什么?” 米豆说:“我们是越野车俱乐部的,来这里旅行。” 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米豆说:“4月份吧,我这个人比较马虎,不怎么记日期。” 她又模糊了日期。 我说:“你们为什么被类人抓住了?” 米豆说:“我们在罗布泊迷路了,我和勺子、大物决定自己找路……” 我突然站起来,撒腿冲向外面。 挡在门口的白沙吓了一跳,他一闪身,给我让开了路。 我冲出帐篷,果然看见勺子和那个大物正站在另一顶大帐篷旁,紧急地说着什么。勺子在说,大物在听。 我立即喊了一声:“大物!” 勺子猛地转过头来,大物也愣愣地朝我看过来。 两个帐篷相距30米,我跑过去需要一点时间,我之所以喊“大物”,其实是为了打断他们。 我感觉,勺子和米豆商量过,他们的说法基本没什么出入。我不需要再问了。 我来到勺子和大物跟前,勺子有点讪讪地说:“我跟大物要个打火机。” 我没理他,只是对大物说:“我正想找你说个事儿。” 大物看起来有点憨,他说:“噢。” 我看了看勺子说:“拿到了吗?” 他说:“什么?” 我说:“火。” 他说:“啊,拿到了。” 我说:“那你回避一下好吗?” 他说:“没问题。”然后就晃晃荡荡朝小帐篷走去了。 我带着大物直接走进了旁边这个帐篷,季风、浆汁儿和微微都在。 我并不避讳,直接问季风:“勺子什么时候来的?” 季风说:“他刚把大物叫出去,几秒钟的样子。” 我说:“大物,我问你,你们从哪儿来的?” 大物有些支支吾吾:“濮阳……”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大物有点犯愁了,看来,勺子还没有交代他这个答案。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你都不知道吗?” 大物说:“4个。”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订婚 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你们来罗布泊干什么?” 大物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来玩儿的。”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物说:“4月13号,进来不久就迷路了。” 停了停,我突然问:“另一个人呢?” 大物朝外看去,我往前凑了凑,从大物的角度看出去,正好能看见湖边那顶小帐篷,勺子正在小帐篷外来回走动,时不时地朝我们看过来。 看得出来,勺子很着急,但是他和大物离这么远,又无法交流信息。 我说:“大物,你看什么?” 大物把目光收回来,有些慌乱地说:“哦,我没看什么。” 我说:“你跟勺子和米豆是什么关系?” 大物说:“勺子是我表哥。” 李兆没说过这层关系。 我说:“勺子和米豆呢?” 大物说:“他们是朋友。” 我说:“好吧,你回答我,你们另外那个人呢?” 大物愣了愣,终于说:“他死了。” 我说:“他怎么死的?” 大物说:“脱水,死在沙漠上了。” 我说:“噢……” 季风、浆汁儿、微微都看着我。 我突然问大物:“他是不是中等个子,穿着一件黑夹克?” 大物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只想知道,他叫李兆,还是叫李桦,还是叫吴易沙?” 大物呆了,半天才说:“他说他叫李桦……” 我说:“大物,实话跟你说吧,我知道你们想杀掉他。” 大物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惶恐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紧张,你们杀了谁,跟我们没关系。我只想听到真话,不然我们不会收留你们。” 大物低下头去,吭吭哧哧地说:“他们几个骗了很多钱,然后就来了罗布泊……” 勺子突然出现在帐篷门口,他低低地说:“大物!” 大物哆嗦了一下,猛地朝门口看去。 勺子并不看我,他盯着大物,恶狠狠地说:“你的打火机怎么打不着?” 大物说:“我……” 勺子说:“你出来,给我打着。” 大物看了看我,我说:“有烟没火,太痛苦了。你去帮帮他吧。” 大物就跑出去了。 我不需要再问了。 李兆(还是叫他李兆吧)疯掉之后讲过一个版本,现在看来,那个版本的一部分是真的——他们总共4个人,是个诈骗团伙,刚刚骗到了2000万,来罗布泊是躲避风头。进入罗布泊之后,勺子、米豆和大物要把他干掉,结果他发觉不对,逃走了…… 浆汁儿说:“他们真是杀人犯?” 我说:“未遂。” 微微说:“我们把他们赶走吧。” 我说:“赶得走吗?” 微微说:“我们刚刚救了他们,难道他们还能杀我们?” 我说:“就算赶走了,他们知道我们营地的位置,更危险。” 微微说:“那怎么办?” 我说:“我跟他们谈谈去。” 微微说:“你带上白沙。” 我说:“带不带没区别。” 我走出帐篷之后,看见勺子已经带着大物钻进了小帐篷,不知道在说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大物是勺子的表弟。 那么,米豆很可能是勺子的女朋友或者情人。 我走到另一个帐篷里,白沙和米豆还在,我说:“米豆,你来一下。” 米豆应了一声,走出来。 我说:“走,我们去小帐篷。” 白沙低声说:“我去吗?” 我说:“不用,你跟那三个女孩在一起。” 白沙说:“明白。” 我和米豆走向小帐篷的时候,米豆说:“你和大物聊什么了?” 我说:“闲聊。” 她听出来,我不想说太多,也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季风从帐篷里走出来,拦住了我:“周老大,我跟你说点事儿。” 我对米豆说:“你先过去。” 米豆就去了小帐篷。 季风说:“我去跟他们谈。” 我说:“为什么?” 季风说:“你看,我们两个男的,他们两个男的,你去谈的话,你和白沙就分开了,他们很容易伤害你。接着,他们就会过来制服白沙……” 她说的有道理。 她继续说:“我是女的,我去谈,你们两个男的给我当后盾,他们不敢怎么样。” 我说:“好,你去吧。我跟他们说……” 季风说:“我知道怎么谈。” 季风走向小帐篷之后,我们几个人都在大帐篷门口看着她。 勺子和大物走出来,他们4个人站在湖边,开始谈判。 后来,季风对我们讲了谈判的经过—— 勺子一直静静地看着季风,等着她先开腔。 季风说:“我们知道你们有秘密。” 勺子和米豆都不说话。大物看看季风,又看看勺子,十分紧张。 季风说:“不过,现在我们被困在罗布泊上,什么秘密都不重要了。我们需要互相依赖,一起想办法走出去。” 勺子说:“你们有秘密吗?” 季风说:“有啊。我们团队就有个杀人犯,不过,那不关其他人的事儿,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就像一家人。” 勺子说:“哪个人?” 季风说:“我们不会问你们同样的问题。” 勺子说:“ok。” 季风继续说:“我们还杀过三个类人。” 勺子说:“你们?” 季风坚定地点点头:“我们。” 勺子说:“我怎么看你们和类人像一伙儿的?” 季风说:“后来我们结盟了,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把你们救出来。你们尽可以放心,只要你们和我们在一起,类人不会再伤害你们。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个难题,如何团结起来,一起走出去。” 勺子说:“好了,我们保证——不提从前,从今天起,我们绝不会再有任何秘密。” 季风有点手段。 她提到,我们团队中有杀人犯,这是让对方放宽心,不至于狗急跳墙,杀我们灭口。 其实,真正的杀人犯是章回,而章回已经离开了。 她提到,我们杀过三个类人,这是震慑。 她又提到,我们和类人结盟了,那是警告,如果对方敢把我们怎么样,类人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当然知道类人的厉害。而且有例证——我们确实把他们从类人手中解救出来了。 最后她保证,只要对方跟着我们,类人就不会再伤害他们。这是给对方提供依靠,你会杀死你正在依靠的人吗? 目前看起来,这三个诈骗犯不会暗中做任何手脚了。 我们拆掉了那个小帐篷,两个大帐篷旁边又搭起了一个大帐篷。 午休的时候,勺子、米豆和大物睡在左边那个帐篷里,我和季风、浆汁儿睡在中间的帐篷里,白沙和微微睡在右边那个帐篷里。 我们三个人都坐着,并没有睡。 季风说:“我们就这么等下去吗?” 我说:“明天一早我们离开,去找太阳墓,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季风说:“去哪儿找?” 我说:“一直朝前走,直到汽油耗尽。” 沉默。 热浪从四面八方涌进帐篷来,一只空塑料瓶子似乎忍受不了了,“咔吧”响了一声。 季风站起来,朝外走去。 我说:“外面那么热,你去干什么?” 季风说:“我去沙漠上给那些营救的人留几句话。” 季风离开之后,我和浆汁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周德东,你喜欢我吗?” 我转头看了看她,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正在等待着我回答。我说:“浆汁儿,你怎么了?” 她说:“我觉得我们时间不多了。我想知道。” 我的心有些酸楚,说:“我喜欢你。”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谢谢,够了。” 我说:“不够,我很爱很爱你。” 浆汁儿泪眼蒙蒙地看着我,轻声说:“你知道你这些话让我多开心吗?我知道我们快走到头了,我赢在了终点线上。” 我说:“不,你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她含着泪笑了:“为什么?” 我说:“这个世界上的女孩数不清,她们各有各的迷人之处,不过,她们的魅力更多是后天练就的,唯有你的可爱是与生俱来的,谁都效仿不了。因此,她们输在了起跑线上。” 她依偎进了我的怀中,软软的,喃喃地说:“真的谢谢你,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静静地抱着她,说:“出去之后,我们就结婚。” 她抬起头来,不太信任地看了看我:“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 她说:“可是你说过,你不会再结婚的……” 我说:“那是遇到你之前。” 她的眼泪终于淌下来,说:“就是太晚了……” 我说:“不晚啊。” 她说:“你觉得,这些汽油能把我们送到婚礼现场吗?” 我说:“能。就算没有汽油了,我背也要把你背到地方。” 她流着泪笑了:“走着那么慢,肯定会迟到的。”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走到,婚礼什么时候开始。” 她渐渐不笑了:“要是半路你走不动了呢?” 我说:“那我们就躺在沙漠上,我们躺在哪里,哪里就是婚礼现场。别人结婚百年好合,而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罗布泊上没什么金贵的东西,好在那个天物还在我这儿,到时候我就把它送给你,当个新婚礼物吧!” 她使劲点点头,一下就抱紧了我,我们疯狂地吻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泪。 这时候季风回来了,她停在帐篷门口,愣住了,转身要走开。 我松开浆汁儿,擦了一下脸,说:“季风。” 季风说:“你们聊,我用手机去搜索一下,看能不能最后跟他们说上几句话。” 我说:“我们正在商量结婚的事儿,你给点建议吧。” 季风说:“结婚?什么时候?” 我说:“走出去的时候,或者走不出去的时候。” 季风笑了一下,说:“不管你们在哪儿结婚,我一定当伴娘。” 然后,她就离开了。 浆汁儿小声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我说:“她生什么气?” 浆汁儿说:“也许我才应该当伴娘……” 我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季风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混为一谈。” 浆汁儿说:“你不懂。就像三块磁铁,异性磁永远不会感受到另外两块同性磁铁的那种作用力……” 我说:“那是你的小心眼在作祟。” 浆汁儿说:“好吧……伴郎有人选吗?” 我想都没想就说:“章回。” 浆汁儿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嗯,就章回了。” 接着,她掏出了手机,说:“今天算是我们订婚吧?来,我们合个影。” 我把脑袋靠在了浆汁儿的脑袋上,她拍了,留下了那个终生难忘的瞬间。 我们正在看照片的时候,有人跑过来。 是季风。 她拿着手机,语速飞快地说:“我看见他们了!” 我一愣:“他们还在?” 季风说:“还在!可是,画面只出现了几分钟就没有了!你们猜我看到了谁?” 我说:“你看到了……谁?” 第一百七十四章:那些人还在坟里吗? 好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要我们和那些营救人员最后见上一面,季风的手机上出现了画面! 虽然只有几分钟,但是季风看到了两个意外的人——小5和碧碧! 这两个孩子,竟然又跑进了罗布泊! 外面的时间与迷魂地的时间相差三倍,他们已经从国外回来了! 我和浆汁儿也跑了出去,季风把我们带到刚才出现画面的地方,再次打开手机搜寻。可是,画面中只有沙子了。 我们分别打开了手机,四下搜寻。 我问季风:“当时是什么情况?” 季风说:“我看到了他们的摄像机,马上站在摄像机前面大声喊,接着小5和碧碧就从帐篷里跑出来了……” 我说:“你们说什么了?” 季风说:“我告诉他们,我们三个人都活着。小5抢时间说了个信息——很多城市都在莫名其妙地死人,一直找不到凶手。而发生命案的地方,正巧都是死去的那些队友所在的城市!” 我说:“还有吗?” 季风说:“她刚说到这儿,画面就没了。” 我不再说话了。 我越来越相信,那些死者统统回去了。 我们搜寻一个多钟头,再也没看到影像。我发现浆汁儿坐在了沙地上,她满脸通红,都是汗。 我问她:“浆汁儿,你怎么了?” 她有些虚弱地说:“有点晕……” 我说:“你快回去吧,自己喝点淡盐水!” 她轻轻“哦”了一声,站起来朝回走。 我看着她。 她走出几步之后,再次瘫软在沙地上。 我感觉事情有点严重,赶紧收起手机,跑过去:“你中暑了!” 她皱着眉说:“心慌,恶心……” 季风也跑过来。 我们两个人搀扶起浆汁儿,立刻回了帐篷。 浆汁儿在睡袋上躺下来,我摸了摸她的头,滚烫。我最担心有人病倒了,我们没有医生。 我给她灌进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季风跑出去,拿来淡盐水,浆汁儿喝了几口,然后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我又拿着毛巾到湖里浸湿,回来敷在她的额头上。 此刻我追悔莫及:“唉,天这么热,我不该让你们出去的……” 季风没说话,坐在浆汁儿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会儿,季风小声说:“明天我们走不了了……” 一下午的时间,浆汁儿都在昏睡状态中。 季风在照看她。 太阳偏西之后,我一个人走到湖边坐下来。 米穗子一直没有浮上来,不知道她沉到了哪里。 我看到了季风在沙子上写下的那行字——你们离开吧,我们要走了!永远感谢你们! 现在,我们走不了了。至少要等浆汁儿好起来之后。 难道老天注定我们离不开这个湖? 我朝湖里看去,这时候,我多盼望那些婴孩出现啊!虽然他们貌似不会说话,可我总觉得他们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我需要和他们交谈,哪怕从他们嘴里蹦出的音节中寻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 我仰起脑袋看了看天,那些天外人肯定存在,可是他们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要是他们现身就好了,我渴望和他们交谈,告诉我,罗布泊究竟怎么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天物,不管天多热,它都凉凉的。此时,它的形状很复杂,一个圆圈,中间是个六角星。在绘画中,这个图形表示释放心理能量,沉思和反省…… 如果这是天外人的暗示,我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我四下看了看,甚至希望那个安春红出现。 我已经被深藏的那个神秘之物折磨得身心交瘁,精疲力竭,现在,我们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我不再怕了,只剩下愤怒,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希望立刻得到解决。 天地静悄悄,那个神秘之物比我有耐心,它依然不动声色,不露头角。 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 我猛地抬起头,一个黑影“刷”地划过去,不见了。 我惊呆了。 沙漠空空荡荡,从左边地平线到右边地平线有多远?那个东西竟然一眨眼就飞过了那么大的天空,甚至没让我看清他或者她或者它的形状! 我呆呆地看着天,大脑都不会转了。 那些飞行人来了? 最后处决我们的,不应该是他们,应该是类人,或者我们自己。 有人走过来,我转头看去,是白沙和微微。 微微感觉我神态异常,问了句:“周先生,你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说:“我很好。” 她说:“你看什么呢?” 我说:“好像有只鸟飞过去了……” 微微也朝上看了看,说:“这地方不是没有生命吗?哪来的鸟?” 我说:“它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白沙阴阳怪气地说:“那是惊弓之鸟。” 接着,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有些嘲弄地说:“你是不是被这个鬼地方吓破胆了?只有惊弓之鸟才能看见惊弓之鸟。” 说到这儿,他笑起来,很得意自己说出的话。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微微,问:“你们有事儿吗?” 微微说:“浆汁儿病了?” 我说:“可能是中暑了。” 微微说:“我们明天是不是走不了了?” 我说:“必须等她恢复过来再动身。” 微微说:“我们还有多少吃的?” 我说:“我们8个人,不够吃一周的。” 微微说:“我和白沙商量了一下,想了个办法。” 我说:“什么办法?” 微微说:“我们可以派人去找找他们那辆车……” 我说:“谁那辆车?” 微微说:“陷阱里那三个人的。刚才我去跟他们谈过了,他们说他们的车上带了很多汽油,也带了很多吃的和喝的,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们可以坚持更长时间。” 我说:“只是,罗布泊这么大,去哪儿找?” 微微说:“他们是在营地里被类人绑架的,离古墓不会太远,离我们这里也不会太远。” 我想了想,说:“好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开车出去找。” 白沙说:“谁去?” 我说:“我,你,加上那个勺子和大物。女孩们留守。” 白沙说:“我觉得带那个女的更合适。” 我说:“不,我们走了之后,只剩下女孩了,绝不能把那两个男的留在营地里,太不安全了。” 白沙说:“这样吧,我和那两个男的去,你留下来,照顾这几个女孩。” 我说:“那也不安全。如果找到他们的车之后,他们把你收拾了,开上两辆车跑路怎么办?” 白沙说:“他们那个女的在营地里啊。” 我说:“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有了逃命的机会,鬼知道那两个男的会不会扔下她……我们4个男的出去,我们两个可以挟制他们两个,而那个女的留在营地里,也会老老实实,毕竟我们有三个女孩。” 白沙说:“好吧,听你的。” 天黑之前,大家匆匆吃了晚餐。 令狐山带来的罐头没剩几瓶了,没人吃,都留给了病号浆汁儿。 浆汁儿没吃任何东西,她发起了高烧,偶尔在昏睡中嘟囔几句胡话。 天黑之后,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帐篷,我和季风坐在浆汁儿身边,不停换湿毛巾,给她擦拭脑袋和手脚。 在应急灯的光亮下,浆汁儿的脸不像白天那么红了,转而变得苍白。她时不时地哆嗦着。 很晚的时候,浆汁儿的体温似乎凉了些,表情也变得略微安详。 我和季风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们关了应急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我突然说:“季风,你恨浆汁儿吗?” 季风说:“周老大,你怎么问这种话?” 我说:“我只希望你回答我——是,或者否。” 季风说:“否。” 我说:“她出卖你的时候呢?” 季风说:“你是说在古墓里?那我也没有恨她,只是当时很困惑。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她那是害怕失去你。老实说,她的做法是自私的。唉,爱情都是自私的。” 停了停,我说:“我会娶她。” 季风说:“噢。” 我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季风半天没说话。 我了解她,这种停顿说明她有看法。 我说:“说吧。” 季风说:“我在想,我是该站在助理的角度,还是该站在女人的角度……” 我说:“有什么区别吗?” 季风说:“站在女人的角度,我什么话都不该说,只有祝福。我知道,你需要个女人,你的生活太不正常了,不吃早餐,一夏天不洗床单,晚上玩游戏不睡觉,等等。而且,没有个女人拴着你,你总在外面沾花惹草,却没有一个长久的归宿……” 我说:“站在助理的角度呢?” 季风很肯定地说:“那我就要负责任,我会告诉你——她不合适你。” 我说:“为什么?” 季风说:“她过于幼稚了。我知道,你不是萝莉控,你爱她可能多多少少有点恋女情结,把她当成美兮了。” 我说:“幼稚……还有呢?” 季风说:“争心重,使小性。这是很多女人的通病,但你想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需要无边界的自由,无底限地放任,你们在一起正好是对矛盾。” 接着,她又说:“当然,男女在一块是讲配合的,很难说清谁跟谁合适,谁跟谁不合适。我只是提个醒。睡了。” 我说:“好的,晚安。” 我躺下之后,想了很多。 平时,我带季风出去谈事,只要对方是第一次见面,肯定有三种说法:1,你们是兄妹吧?2,你们是父女吧?3,你们是一对吧? 换句话说,就是我和季风有夫妻相。我们都很瘦,甚至,两个人嘴唇上的部位都有一颗不明显的痣。 每次听人这么说,我都有些尴尬,解释说:“她是我的助理……” 这一夜,我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这辈子,我是不是和季风结婚更合适呢? 另外,季风是不是很不希望我和浆汁儿在一起呢? 她不太表露自己的内心,我看不清楚。 半夜的时候,季风和浆汁儿都睡着了。 我在黑暗中伸手摸了摸浆汁儿的额头,依然凉凉的。 我轻轻亲了她的脸蛋一下,然后摸到手电筒,爬起来,走出了帐篷。 我在附近找到一把工兵铲,朝沙漠上走去了。 我要确定一下,那些飞行人究竟是不是死去的队友。 衣舞、号外、徐尔戈、李兆、警察张回、帕万、布布、魏早、黄夕、周志丹、蒋梦溪——他们都被葬在了别的地方。 湖边埋着科考队的老丁,埋着来盗墓的马然而,埋着鲁三国,埋着另一个浆汁儿。 我要去挖开他们的坟,看看他们是依然躺在里面,还是已经爬出去不见了。 首先,我找到了那块三角形的石头。我刚刚把另一个浆汁儿的尸体转移到这里来,位置记得最清楚。 我把手电筒打开,放在旁边照着,然后就在沙子上挖起来。 挖着挖着,我开始变得小心了,工兵铲似乎碰到了衣服。我扔掉工兵铲,用手刨了刨,另一个浆汁儿在这里! 我不想再次惊动她,赶紧爬出沙坑,用工兵铲又把她埋住了,接着,把那块三角形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坟上。 接着,我又来到了营地的西南方,走出了大约半公里,看到了当时我摆的那几块石头。这里是老丁的坟。 我又挖起来。 很快我就挖到了老丁的两只脚丫子,比平常人的鞋子长一截。他也在! 我重新把他埋好,离开。 我去找马然而了。 当时,我们把马然而和鲁三国埋在了一个地方,营地正西,大概六七百米远。很快,我找到了那两个没有任何标志的坟包,沙漠上的风都快把它们刮平了。 老实说,我已经记不清哪个坟里埋着马然而,哪个坟里埋着鲁三国了。 我挖开了其中一个坟,工兵铲似乎铲到了这个人的脑袋上,很硬。 里面有人。 看来,他们都在。 那么,看来那个袭击老c和米穗子的怪物,并不是布布。 还有一个坟,我不想再挖了,拿起手电筒,拎着工兵铲,走回了帐篷。 三个帐篷都黑着。 湖面黑着。 天黑着。 走出一段路,我停下来想了想,再次返回去,走到最后那个坟前,放下手电筒,又挖起来。 挖着挖着,我的心跳加快了,这个坟里的人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整个事件貌似牵扯到楼兰女尸…… 我不再挖了。 我已经确定,这个坟里的人不见了! 他是马然而?还是鲁三国? 我退到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夜色中那个沙坑,满心恐惧,使劲地想,这两个坟究竟哪个是马然而的,哪个是鲁三国的…… 后来我意识到,想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不管是谁,只要他能从沙子下爬出来,那么其他的尸体也一定能爬出来! 那么,为什么有的尸体在,有的尸体不在? 也许正像天上的鸟,天黑日落之后,有的依然在飞,有的则回巢睡觉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另一个浆汁儿也可能从沙子下爬出去,像噩梦似的在天上飞舞,俯看着我们…… 我关闭了手电筒,快步走回营地。 我决定不对他们说我挖过那些尸体。 第二天是5月19日了。 恐怖的6月份一步步逼近。 只是这一天阴得厉害,整个世界一片昏黄,刮着大风。这种天气,至少不那么热。 浆汁儿不再发烧,不过,她脸色苍白,身体极度虚弱,依然头重脚轻,站不起来。 她没有胃口。 我逼着她吃了点水果罐头。 她问我:“今天我们不走吗?” 我说:“不走。” 她说:“是不是我拖累了大家?” 我说:“不是,计划改变了,今天我们要去找米豆他们的那辆车,他们有很多物资。” 她问:“你去吗?” 我说:“我去,你在家等着我。” 她说:“今天能回来吗?” 我说:“应该能回来。” 她说:“我害怕……” 我说:“季风照顾你,别怕。” 她说:“那你保证,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她说:“我眼睛是花的,看不清你。” 我说:“闭上吧,好好休息。” 她说:“你过来,我想再看看你。” 我的心里翻了个个,感觉这句话很不吉利。我凑到了她面前,亲了她一下。 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吃了早餐之后,我把季风叫到了帐篷背后,对她说:“现在,我把浆汁儿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看她。” 季风说:“今天天气太差了,等天好了再去吧。” 我说:“不行,我们实在拖不起了。我们找到那辆车之后,马上回来,然后我们就出发。” 季风点点头说:“你放心,浆汁儿会好起来的。” 我把电击器拿出来,交给了她:“你拿着这个。” 季风说:“你拿着吧,你才用得着。” 我把电击器塞进她的口袋,说:“我和白沙离开之后,就没人保护你们了。只要天不热了,就不要待在帐篷里,太封闭,来人了都听不见。” 季风说:“我知道了。” 我又把白沙那个解码器给了她,简单说了说用法,然后叮嘱她:“如果天黑之后我们还没回来,那可能就是迷路了,你发动着一辆越野车,把大灯打开。” 季风说:“明白。” 我迟疑了一下,又说:“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季风感觉我的神态有些凝重,她看着我,低低地说:“你说。” 我说:“我们可能时间不多了……” 季风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安春红留下了一些纸条儿,上面写着那些死者的名字,也写着我们的名字。” 季风有些凄惶地笑了下,说:“这就是命运了。” 我说:“如果浆汁儿醒了,你不要对她说这些。” 季风说:“既然是这样,你别出去了,如果时间真的不多了,最后……我们不如在一起。” 我说:“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么吗?等死。不论怎么说,我们都要挣扎挣扎。” 季风点点头,说:“谢谢你,周老大,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 我说:“不说了,我走了。” 季风说:“嗯,我和浆汁儿等你回来。” 我和季风从帐篷背后走出来之后,我叫上了白沙,走进了勺子他们的帐篷。勺子懒洋洋地躺在睡袋上,正在玩手机。 我说:“勺子,大物,你俩跟我们走。” 勺子没有坐起来,他说:“米豆的方向感更好,让她去吧。” 我说:“不,你和大物。” 勺子终于坐了起来:“为什么?” 我说:“我们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必须男人去。” 勺子说:“好吧,大物,走。” 我们4个人来到车前,我对勺子说:“你开车。” 勺子看了看我,没说什么,爬到了驾驶位置上。 我又对大物说:“你坐副驾位置。” 大物没那么多心计,他说:“好的。” 我和白沙坐在了后座上。 他们两个都在前面坐着,而我和白沙位于他们背后,这种局面对我们更有利。而勺子最危险,所以让他开车,不管他有什么打算,很难实施。 车开动之后,季风、微微和米豆分别站在三个帐篷的门口,她们在大风中朝我们望过来。浆汁儿肯定还在昏睡中。 我们朝着古墓方向开去。 我们打算以古墓为中心,以三公里为半径,绕一大圈。 风太大了,白色越野车艰难地前行,个别时候,有小股沙尘暴推过来,前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停车等待。我们在沙漠上爬了几个钟头之后,大概走出了10几公里,依然没看见古墓的那些枯木。 我有点紧张了。 有太阳的时候,我们能辨别大概方向,现在黑咕隆咚,我们很可能走错了方向。 不过,现在汽油金贵,我们已经出来了,已经浪费了很多汽油,只能继续找下去。 我换下了勺子,现在,他和大物没什么危险了,大家又成了患难与共的关系。我开车,勺子和白沙坐在后座上。 我们又开出了几个钟头,走出了应该不到10公里,看看手机,已经下午3点多钟了。 四处看看,除了沙漠就是沙漠,除了风沙还是风沙,没看到任何熟悉的地貌。 我把车停下来,说:“放弃了。” 另外三个人都没说话。 我调转方向盘,朝回开去。 勺子这才说话了:“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 我没说话。 开着开着,我感觉地形和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心里越来越紧张。我怀疑某种力量故意把我们和营地里的人分开,然后让我们迷路,永不能再团聚。 我忽然感觉很对不起浆汁儿。 她还病着,我却把她丢在了帐篷里,一个人跑出来找物资。 昨天下午,我曾经对她承诺过,如果走不出去,我会跟她死在一起。有了这句话,她很欣慰,什么都不怕了……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要食言了。 风稍微小了些,不过天地之间依然黑咕隆咚。 4个男人互相无话,车上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直到白沙忽然说了句:“周老大,你把望远镜给我。” 勺子转了转身子,大声说:“用什么望远镜,看到了,就在那儿!”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远处的沙漠上出现了两个黑糊糊的东西,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我心里陡然放晴了,立刻调整方向,开过去。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开到了他们的营地,一大一小两个帐篷,一辆白色牧马人。可能勺子和大物睡大帐篷,米豆睡小帐篷。也可能勺子和米豆睡大帐篷,大物睡小帐篷。 下车之后,勺子首先打开了牧马人后门,东西都在,里面除了几桶汽油,还带着机油,防冻液,波箱油,以及几箱食物和水。 这些东西太重要了。 有了车,有了物资,勺子的腰杆马上变硬了,他对我和白沙说:“你们等在这儿,我们收拾一下东西。” 接着,他和大物就去了帐篷里。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锁了车。 我和白沙站在车前,等他们。勺子钻进了大帐篷,大物钻进了小帐篷。看来,勺子和米豆睡在一起。 他们收拾完之后,我和白沙过去帮他们拆了帐篷,放进车内。 沙漠上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垃圾了。 勺子竟然带着大物挖了个沙坑,把那些垃圾都掩埋了。 然后,我和白沙钻进我们的车,勺子和大物钻进他们的车,我在前,他们在后,开走了。 下午五点半左右,乌云退去,天晴了。 我开着车,白沙一直举着望远镜在找那个湖。 走着走着,他放下了望远镜,问我:“那些类人绑架了他们,怎么不运走他们的东西?” 我说:“用不着。” 白沙说:“为什么?” 我说:“罗布泊就是他们的家,东西放在卧室里,还是放在客厅里,都一样。” 白沙说:“有道理。” 过了会儿,他突然说:“他们的车上有东西。” 我说:“你指什么东西?” 他说:“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我说:“我也感觉到了。” 白沙说:“巨款?” 我说:“在这种环境里,钱都不如吃的重要。” 白沙说:“那就是枪。”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远处的地势高起来,好像是连绵的山。 那不可能是山,当前的可见度,看不出那么远。我把车停下来,从白沙手里拿过望远镜,朝那里看去,那似乎是一片雅丹地貌,我隐约看到了断断续续的墙垣。 我放下望远镜,呆住了。 白沙接过望远镜也看了看,他惊讶地说:“那是什么地方啊!” 我说:“我们可能来到了楼兰古国……” 白沙说:“楼兰古国?我听说这个地方挖出过一具女尸,好像几千年了,依然没有腐烂。日!你说的那个安春红不会是那个……” 楼兰女尸举世闻名,我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中国刑警学院的一名教授,曾经把女尸的容貌复原——首先,他通过x光把楼兰女尸的颅骨扫描进电脑,根据绘画中的“三庭五眼”理论,用4横5纵9条直线,确定了五官位置和大小。之后,参考她刚刚出土的照片以及相关资料,把相关信息输进人像模拟组合系统,再按照人体解剖学和人类学原理,从系统中寻找与楼兰美女颅骨相匹配的五官部件,最后运用美术、医学等知识进行制作——终于,楼兰女尸再现了!她35岁左右,面容俊美,带着浓重忧郁气质…… 我在大脑中努力追想那个复原图片,真的感觉她和安春红十分相似! 第一百七十六章:并非楼兰 楼兰位于罗布泊西岸,过去,塔里木河与孔雀河从西向东流出沙漠,经过楼兰注入罗布泊,河流滋养着楼兰的子民。 楼兰国的远古历史至今尚不清楚。 关于它的记载,最早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大约在公元前3世纪,楼兰人建立了国家,当时受月氏统治。公元前177年至公元前176年,匈奴打败了月氏,楼兰又为匈奴管辖。 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了丝绸之路。汉代早期丝绸之路,曾有过两条路线,楼兰扼守南北两道之咽喉,驼铃悠悠,绿草遍地,人往如织,商贾不绝,一派繁荣景象。 可是到了公元330年前后,由于孔雀河改道,塔里木河断流,下游的楼兰地区水源枯竭,造成人烟灭绝。公元400年,高僧法显西行取经,途经此地,他在《佛国记》中说,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根据楼兰出土的分别距今约4000年和约2000年的墓葬,考古专家向人们揭示了楼兰的历史:上溯4000年左右的一段时期,这里生活着一支以游牧为生的原始欧洲人种,他们留下几具干尸,就神秘地走了。 其后的2000多年,楼兰找不到一丝留痕,史书中没有半点墨迹。 晋代时期,楼兰地区出现了蒙古人。这时的楼兰演绎出农业文明,由于在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理位置,传递着东西方文明。而在晋代之后的若干世纪,楼兰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100多年前,瑞典籍的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东缘,偶然发现了这个被黄沙掩埋千年的古城。 1900年3月28日,斯文·赫定在罗布泊沙漠考察,他的铁锹丢了,于是让雇佣的驴工兼向导、维吾尔族农民艾尔迪克去寻找,结果艾尔迪克遇到了沙漠狂风,意外地发现沙子下面一座古代的城堡,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斯文·赫定。斯文·赫定听说后,马上随艾尔迪克来到了罗布泊西北岸的这片遗迹处,发现古代遗迹散布着木雕、织物、钱币。一年之后,斯文·赫定专程来到这片神秘的遗迹,进行了一个星期的发掘工作,古楼兰城终于浮出沙海…… 在学术界,又有人说,从地理方位上来推测,1900年艾尔迪克闯入的那个遍地木雕的遗址根本不可能是楼兰古城。 英国考古学家奥利尔·斯坦因曾经为罗布荒原的古迹做了编号,从l.a.到l.t.共20处。 楼兰古城即l.a.。 1900年3月28日,斯文·赫定的探险队发现的遗址是l.b.。 l.b.由几处邻近的遗址组成,有寺院、官衙、民居等等。1900年3月28日,斯文·赫定的探险队路过了其中一处相对独立的建筑,可能是馆驿。它们都是l.b.的组成部分。奥尔得克带回的木雕并不属于楼兰古城。 看看罗布荒原古迹分布图,一目了然:l.a.不在斯文·赫定那个探险队的路线上。他们1900年3月28日晚上的宿营地在l.b.正南约20公里,而l.a.则在营地正东十几公里处。 斯文·赫定带着当时最先进的测量仪器,艾尔迪克又是方向感极强的向导。他离开营地的时候还没有刮起沙漠风,沙漠风是他离开两三个小时之后才刮起来的。斯文·赫定还盼望他在起风之前就返回营地。 艾尔迪克不可能一出发就走错了,理应朝正北,却跑到正西去了,整整拧了90度。就算他一开始就迷失了方向,跑到了营地正东的楼兰古城l.a.,那他绝不可能在当天晚上又穿越地形复杂、毫无参照物的荒漠,回到l.b.,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顺利取回扔在地上的铁锹,再追上探险队。仅凭一匹驽马,即使在白天,手持gps也不可能做到…… 如果说,楼兰古国不是斯文·赫定发现的,那么是谁发现的? 也许,它在沙海之下沉睡了千年,终于不甘寂寞,自己慢慢爬出来了…… 1979年中日合拍电视纪录片《丝绸之路》,发现了一座古代楼兰人的墓葬,挖掘出了一具完整的古代楼兰女性尸。她被盛放在两块掏空的树干合成的棺木中,脸庞瘦削,尖尖的鼻子,深凹的眼眶,褐色披肩发。上身裹一块粗毛织的毯子,下身裹一块羊皮,穿着一双翻毛皮制的鞋子,头戴毡帽,毡帽的尖顶两旁,插着色彩斑斓的翎羽,帽边饰红色彩绒,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皮裘,既美观又保暖……经测定,她是3800年前的古尸,并且是个新娘。一时间,“楼兰美女”的称谓响遍世界…… 她是谁? 没人知道。 之谜,之谜,之谜……罗布泊到处都是“之谜”。 白沙把我换下来开车了。 一个多钟头之后,我们的车慢慢接近了那片庞大而神秘的遗址。 如果这里是楼兰古国,那么,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罗布泊西岸,朝西南方向走220公里,就可以走出罗布泊…… 在距离遗址两三里远的地方,车不能前行了,我和白沙下了车。 勺子和大物那辆车随后开过来,也下了车。 勺子问:“你们不找营地,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说:“前面可能是楼兰古国遗址,你不想看看吗?” 勺子朝前看了看,说:“你还有心情观光?天都他妈快黑了!” 我走到他跟前,说:“如果确定这里是楼兰遗址,我们就知道了我们目前的坐标。而且,我们肯定能找到常驻的保护人员。” 勺子就不说话了。 我和白沙走在前面,他和大物跟上来。 这里是雅丹地貌,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有凸起的高坡,有突现的深沟,有干硬的古河道。我们脚下的路,似乎布满了炮弹坑,车辆根本无法行走。 我们步行,也一样艰难,速度很慢。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安春红就在前面等着我们。这个古怪的废墟就是我人生的终点。 进入遗址的围墙之后,天色已经变得幽暗。我们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铁丝网。 放眼望去,全景至少100平方公里,到处都是土和沙垒砌的残垣断壁,孤伶伶地站立着,旷古凝重,了无生机,苍凉而悲壮。 墙垣之间,偶尔能看到散落的胡杨木,都干裂了。还能看到几块动物遗骨和古瓷片。 没有一个人影。 除了风,没有任何声音。 我慢慢朝里走,心里虚虚的。 这个地方曾经人声鼎沸,曾经商贾繁盛,曾经生儿育女,曾经夜夜笙歌……现在,那些人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像一幢写字楼,白天的时候,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到了夜里,人全部走空了,变得一片死寂。一条条的走廊上,印着数不清的脚印,大大小小,层层叠叠…… 我好像能感觉到,这片黄沙中也掩埋着无数的脚印和蹄印。 我始终没看到那个著名的“三间房”。“三间房”是楼兰遗址内规格最高的建筑,疑为当时的官衙。 我越来越怀疑这里不是楼兰了。难道我成了第二个艾尔迪克,又发现了一处古国遗址? 勺子停下来,坐在了一个沙丘上,脱下了旅游鞋,揉脚。 他说:“我脚上起泡了,不走了。这个鬼地方走一天都走不完。” 白沙看了看我,我朝四下看了看,大声喊道:“嗨!有人吗?” 我多希望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个人,他骑着摩托车,来到我们跟前,大声呵斥道:“喊什么!这里是遗址保护区,谁让你们进来的!” 没人回应。 我又喊了一声:“嗨!这里有人吗!” 还是没人回应。 白沙突然拽了我一下。 我转头看了看他,他盯着左前方,低声说:“你听……” 我望过去,左前方大概几十米之外,有两面相对保存比较完整的墙,呈“l”形。 我说:“你听见什么了?” 白沙说:“好像有个女人的声音……” 我马上又喊道:“喂!有人在吗?” 勺子已经穿上鞋了,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嘴里嘟囔道:“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们跟了上去。 那两面墙的地势有点高,需要上一个坡。勺子三下两下就爬上去了,他围着那两面墙看了看,又下来了:“有根烂木头。” 白沙不甘心,转着身体又听了听。 勺子说:“你们不走的话,我们走了啊。大物!” 大物说:“哎。” 勺子说:“跟我走!” 白沙说:“等等!” 勺子和大物都停下来。 白沙看了看右侧,那里有面墙,说是墙,其实跟个土堆没什么两样,光秃秃的,沙漠风磨掉了它所有的棱角。 白沙慢慢走了过去。 这时候,我也听到了一阵女人的呻吟声! 一瞬间,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里: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金黄色的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她站在水中央,笑着朝我勾手…… 她果然在这儿!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感觉到我们已经接近谜底了! 多少个日夜的生死抗争,多少次希望与绝望……今天,终于要见分晓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恐惧,深深吸口气,也跟了过去。 白沙绕到墙的另一面,盯着地上,瞪大了眼睛。 我说:“谁?” 白沙没有回答,依然瞪着土墙下,好像傻住了。 我走过去一看,目瞪口呆——在幽暗的暮色中,白发苍苍的安春红半倚在土墙根上,双眼微闭,脸色纸白,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她的头发上,衣服上,两只脚上,蒙着厚厚的尘土,看得出来,她很长时间没有站起来过了。旁边放着她的帆布背包,底部已经被沙子埋住了。 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我们在一个不该看到她的地方看到了她 勺子和大物也走过来了。 我们站在安春红跟前,都看着她。 白沙低声问我:“她是……” 我说:“她是。” 接着,我从口袋里掏出半瓶矿泉水,蹲下来,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很干燥,很粗糙。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疲惫地摇了摇头。 我发现,她的肉体似乎已经沙化,看上去不知是人是物了。 我问她:“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她的脑袋始终靠着土墙,似乎再没有力气坐直身子了,她静静凝视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现在是安春红吗?” 她竟然笑了一下,我的身体顿时一冷。 她终于开了口:“结束了。” 我的心一抖,问她:“什么结束了?” 她说:“我骗了你,我一直就是安春红,安春红一直就是我。” 她说话的时候,有沙子从脸上滚落,我不知道那是依附在她脸上的沙子,还是她的脸本身。 我后退了一步,又问:“你……到底是谁?”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说:“我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我一愣。 她是罗布泊的主人! 我们终于见到罗布泊的主人了! 是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小心地问:“罗布泊是……你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我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疑问了,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想了半天才说:“我们很多人都梦见过你,是你勾引我们来到罗布泊的吗?” 她说:“那不是勾引,那是你们人类的某种预感。我不希望你们有这种预感。” 我又说:“那些飞行人都是你制造的?” 她说:“是啊,我让他们飞,满天飞。” 我说:“湖里的那些小孩,古墓里的那些类人,还有天上的某种生命——他们都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我忽然很想笑:“你是……神?” 她安详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不,神不可能这么邪恶。” 她冷笑了一下,说:“母亲爱孩子吧?但是,也有母亲把孩子掐死的。你们爱护我,我就是神;你们糟蹋我,我就是妖。” 我说:“你能证明给我们看吗?” 她费力地抬起胳膊,胳膊上又哗哗地掉落了很多沙子,她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了那个地球仪:“你们看,这是地球……” 我说:“那是地球仪。” 她摇了摇头,说:“不,这是地球。” 说着,她把另一只手捂在了那个圆球上,天地之间顿时一片漆黑!接着,她抬起了手掌,天又亮起来。 这下我惊呆了。 她的手上竟然拿着地球!!! 或者换个思路,此时此刻我们被神奇地放大了无数倍,与这个“神”一起俯瞰着地球! 她说:“你们说的对,地球就是一颗脑袋,加上它的身体和四肢,就是你们说的整个宇宙。宇宙之外是什么呢?你们就不知道了,没关系,我们就说这个脑袋吧,它和你们人体一样,百分之七十都是水构成的……” 说到这里,她把地球转了转,指了指罗布泊的位置:“你们看,这个地方就是脑袋上的一块斑秃,它病了,治不好了。” 接着她又说:“地球在变暖,冰川在融化,海水在变淡,沙漠在蔓延……到了2030年,你们人类就会为饮用水发生战争……” 我突然问她:“你现在怎么了?” 她说:“我要死了。” 我说:“你怎么会死呢?” 她说:“我到了这个地步,正是被你们人类害的,其实你们赢了。” 说到这儿,她又动了动,她的身体沙化更严重了,很多部位开始坍塌,变成沙子,滚落在沙地上。 她说:“我制造了迷魂地,那是一种象征,你们人类为了金钱和美女,完全迷失了灵魂;我制造丧胆坡,那是一种暗示,你们人类为了权力和利益,永远都在自相残杀;我制造吴城幻境,那是一种警告,如果你们继续贪得无厌地侵犯大自然,最后注定会丧失美好的家园,把地球变成荒漠……” 我看着沉沉暮色中的她,忽然感到有些悲怆。 她说:“我没有力量再惩治你们了,你们走吧,走吧……” 白沙真的害怕了,他在一点点后退。 我没有动,我依然看着她。 她不再说什么了,抖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儿,我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安春红。她把它放在嘴边,试图吹起来,她呼吸十分艰难,怎么都吹不起来了,纸条儿一次次掉在地上。 她嘀咕了一句:“我是神啊,我应该飞啊,我怎么飞不起来了呢……” 最后一次,纸条儿落在了远一点的地方,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去够那张纸条儿,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沙化,随着她的移动,各个部分陆续坍塌,那只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纸条儿跟前,彻底变成了沙子,和满地黄沙混为一体,无法分辨了。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把那张纸条儿吹起来…… 我冷不丁醒过来。 白沙在开车,我睡着了,刚才那是个梦。 我摇摇脑袋,坐直了身子,朝前看去,那片遗址已经很近了。 很奇怪,我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文绉绉的梦呢? 地势越来越高,到处都是坚硬的沙坡和惊险的深沟,白沙只能把车停下来。 勺子和大物那辆车随后开过来,也下了车。 果然,勺子说话了:“你们不找营地,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顺着梦里的剧情说道:“前面可能是楼兰古国遗址,你不想看看吗?” 勺子朝前看了看,说:“你还有心情观光?天都他妈快黑了!” 我走到他跟前,低声说:“把我们困在罗布泊的那个东西,很可能就躲在这个地方,我要和它谈谈。” 勺子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刚才做梦了。” 勺子说:“胡扯!” 我不理他,带着白沙朝遗址爬去。 勺子和大物跟上来。 进入遗址的围墙之后,放眼望去,和我梦见的十分相像,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没见到“三间房”。 也不见一个人影。 我慢慢朝里走,果然看见了那个“l”形的两面墙! 我猛地转头朝右侧看去,果然有一面光秃秃的墙! 我呆住了,难道安春红真的藏在这里?难道她真是罗布泊的主人? 天哪,这世界是怎么了! 和梦中一样,勺子停下来,坐在了一个沙丘上,脱下了旅游鞋,揉脚:“我脚上起泡了,不走了。这个鬼地方走一天都走不完!” 白沙喊起来:“嗨!有人吗?” 我说:“嘘……” 然后,我一个人慢慢绕向了那面光秃秃的土墙…… 此时此刻,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然而,我并没有看到安春红。 可是,我看到了她的帆布背包!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差点摔在沙地上。 我看到了一堆沙子,正是一个人匍匐的形状! 我盯着那个背包,那堆沙子,完全蒙了。 梦是真实的! 白沙走过来,也看到了那个背包:“这是谁扔的啊!”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想把它捡起来。我突然醒过神,大喝一声:“别动!” 他哆嗦了一下,停住了,不敢再动,也不敢再说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他,过了好半天,我才慢慢蹲下身,把手伸向了那个背包…… 它快被沙子埋住了。 我颤抖着拉开它的拉链,朝里看了看,里面空无所有。 我赶紧站起来,在附近的沙地上找了找,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张纸条儿,随着风一下下飘动着。我捡起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安春红。 我的脑袋彻底乱了。 我甚至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如果这是梦境,那么它暗示了什么?如果这是现实,那么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解脱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返回营地。 我迷迷瞪瞪回到车上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上车之后,我把车发动着,瞄了一眼死机多日的gps导航仪,发现它的屏幕居然亮了! 我差点晕过去。 那个东西真的消亡了! 我们真的有希望离开罗布泊了! 白沙也看到导航仪亮了,他看了看我,想把导航仪拿起来。我好像受了惊,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碰它。 他不太信任地说:“……正常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把涌出来的泪水包住了。 我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 我需要消化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勺子跑了过来,他大声喊道:“你们的导航仪也开始工作了吗?” 白沙打开车门,对他喊道:“工作了!” 他掉头又跑了回去:“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哇!”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白沙,动情地说:“我们该回家了!” 白沙点了点头,说:“嗯,该回家了……” 接着,我小心地把导航仪拿起来,生怕碰坏它,我设置了目的地——若羌县人民政府。导航仪显示,距离仅为278公里。 我又用袖子擦了擦仪器表。它们的指针一直瘫痪着,没有任何作用,上面被沙土糊住了。现在再看,它们都恢复了正常! 我把车开动了,使劲踩下油门,凭着印象朝前开去,寻找那个湖。 导航仪里的那个机械女声终于说话了:“前方目的地,若羌县人民政府……” 我把它关掉了,现在我们不需要它。 白沙没有再说话,他变得沉默了。他知道出去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顾不上去想他的未来,一边开车一边设计着见到季风和浆汁儿的情景,她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将会多么高兴! 算算,我们在罗布泊整整被困了29天! 离开之前,是不是应该跟令狐山告个别呢?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能告诉他,那个恶魔已经消失了,如果他知道了这个信息,那么他祖上的训诫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很可能突然翻脸,把我们全部杀死在罗布泊,不让我们把类人的存在传递出去…… 勺子他们那辆车紧紧跟随着我们。 那个湖没有坐标,我们只能在黑暗的荒漠上一点点寻找。实际上,我们应该扎个营,等天亮了再走。白天的时候,我们更容易看到营地。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急不可耐了。另外,我指望季风把车灯打开,只要看到光,一定就是那个湖了。 我们一直在荒漠上行驶了大概三四个钟头,渐渐到了午夜。 白沙心事重重地睡着了。他缩在副驾位置上,显得有些可怜。 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停下来休息,突然,勺子在后面使劲地按起了喇叭。 我把车停下来,从反光镜朝后面看去,他掉转车头,朝右后方开过去了。 他肯定看到了什么。 我朝着他车头的方向看去,远方,果然有两道微弱的光亮! 那是车灯! 那就是季风为我们打开的车灯。 一个多钟头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湖边。 季风和微微听见了车声,早就等在营地背后的高岗上了。 我没看见浆汁儿,心里一紧——她肯定处于半昏迷中,不然,凭她的性格,听见我们回来了,她应该第一个冲出来。 我下了车就问季风:“浆汁儿怎么样了?” 季风侧过脑袋去,避开了车灯,我发现她的脸色极其难看。 我追问道:“她还睡着?” 季风终于看了看我,平静地说:“她失踪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地一人。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浆汁儿病得那么重,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失踪? 米豆出来了,她和勺子拥抱在了一起。 白沙和微微拥抱在了一起。 只有我傻傻地站着。 过了会儿,我吼起来:“她是怎么失踪的?你看着我!” 季风迎着车灯看着我,眼圈有点湿,她说:“下午,风停了之后,我去湖边给小5和碧碧留了几行字,回到帐篷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 我说:“那之前她清醒吗?” 季风说:“不清醒,一直在高烧。” 我说:“她能不能是烧糊涂了,离开了帐篷,一个人走丢了?” 季风摇摇头,说:“不会,当时她连坐都坐不起来,吃药的时候,还是我把她扶起来的。” 我说:“你找了吗?” 季风反问我:“我能不找吗?” 我说:“你找哪儿了?” 季风说:“我和微微、米豆分头找的,四周光秃秃的,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我说:“没发现她的脚印?” 季风说:“很奇怪,我没发现她的脚印。” 微微和米豆也走了过来,微微说:“周先生,我们尽力了,确实找不见她。” 我看了看微微:“当时你在哪儿?” 微微说:“什么时候?” 我说:“季风在湖边挖字的时候。” 微微说:“我在帐篷里睡觉了。” 我又看了看米豆:“你呢?” 米豆说:“我也在帐篷里躺着。” 我说:“你没听见什么声音?” 米豆说:“当时刮风,没听到什么。” 季风更正说:“刮风的时候,我和她都在帐篷里。风停之后她才不见的。” 米豆说:“噢,反正我听见季风喊才跑出来的。” 勺子、大物和白沙也走过来。他们知道浆汁儿不见了,都不说话了。 我对他们说:“好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太晚了。我和季风商量一下。” 勺子就搂着米豆回了帐篷。大物跟着他们。 白沙和微微也回去了。 我四下看了看,荒漠漆黑,湖水漆黑,植物漆黑。 沉默了一会儿,我对季风说:“那个安春红好像变成了一堆沙子,仪器都恢复正常了。” 季风愣住了:“真的?” 我说:“嗯。” 季风说:“天哪,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说:“是啊,可以离开了。” 季风看了看我的脸色,不再兴奋了,她叹了口气,嘟囔道:“浆汁儿怎么办呢……” 我转身上车,季风一把拉住了我:“你干什么!” 我说:“我去找她。我当然得去找她!” 季风没放手,她说:“周老大,你不要意气用事,我们白天找的范围,够你跑到天亮的!” 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风说:“回帐篷吧,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开车去找。” 我没有熄火,没有关车灯,失魂落魄地跟着季风回到了帐篷里。 帐篷里,依然摆着三个睡袋,我和季风坐在两旁,中间浆汁儿的睡袋空着。 我们都没有躺下,静静地坐着。 类人已经结盟,不可能劫持浆汁儿。 那些婴孩从不害人。 安春红消失了,飞行人也就消失了。 那么,究竟是谁把浆汁儿搬运走了? 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说:“季风,出去之后,我们结婚吧!” 季风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说:“你怀疑我。” 我说:“你愿意吗?” 季风继续盯着我,表情很难过:“周老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可能伤害浆汁儿,也不可能伤害任何一个人。” 我说:“我在谈我俩的事儿。” 季风把目光转向了帐篷外,帐篷外一片黑暗,她低低地说:“我跟你工作6年了,你从来没指责过我的能力,但是现在你竟然怀疑我的人格。” 我的眼圈湿了,看着季风,恳求道:“季风,我可以不和她结婚,我只想知道,她去哪儿了?” 季风突然变得很冷漠,她说:“你现在有点失控,我想睡了。” 我逼视着她的眼睛,说:“帐篷外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一直伸到湖边,你怎么解释!” 季风平淡地说:“我告诉过你,我去挖字了。” 我说:“季风,我非常不愿意相信是你害了浆汁儿!但是,你的脚印比平时深了很多,我都替你找不到理由!” 季风看着我,好像在琢磨我的内心,又好像在思谋对策,半天她才说:“那我告诉你,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你信吗?” 我紧紧盯着她:“你说。” 季风转过头去看着帐篷外,说:“午睡醒了的时候,我感觉哪里不对,掀开门帘朝外看了看,我发现那个湖里的水涨了,已经蔓延到了帐篷前,我发现之后,它就一点点退了……” 我说:“当时浆汁儿还在?” 季风说:“她在睡着,我叫她起来看,她昏昏沉沉的,怎么都叫不醒。” 我说:“就算这是真的,跟脚印深浅有什么关系?” 季风说:“我出去的时候,沙地是湿的,所以留下的脚印才那么深。” 我冷笑了一声,说:“湖水也涨潮退潮吗?” 季风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我说:“我看了,另外两个帐篷外的脚印都没你那么深!” 季风说:“你知道罗布泊的太阳有多毒!微微和米豆她们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把沙地晒硬了。” 我说:“就是说,她们都没看见湖水‘涨潮’?” 季风说:“她们没说起这件事儿,应该没有。” 我说:“好吧,我当你说的是真的。” 季风钻进了睡袋里,淡淡地说:“周老大,我怎么都想不到,你我之间会有今天这样的谈话。晚安。” 她第一次侧过身去躺着,背对着我。 我觉得她是在躲避我的眼睛,我觉得她在快速思考刚才说的话有没有漏洞。 我一个人坐着。 我喃喃地说:“我只想知道,她去哪儿了……” 季风再没有吭声。 我做了一夜噩梦。大部分记不清了,隐隐约约记得一个场景,天黑糊糊的,瘦弱的季风抱着昏迷的浆汁儿,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湖边,接着我听到“扑通”一声,过了半天,季风才慢慢走回来,那张脸却变成了安春红…… 我很早就醒来了。 转头看看,季风的睡袋空着。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四下看了看,这时候天刚蒙蒙亮,另两个帐篷都安安静静,那些人还在睡着,不见季风的踪影。 我赶紧回到帐篷里,在她的睡袋上看到了她的手机,按亮,就看到了她留给我的字—— 周老大,我去古墓了,希望你顺利离开,希望你一切幸福。我爱令狐山。再见了。 我拿着手机坐下来,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外有了走动声,说话声,我没有走出去。 他们似乎在忙活早餐。 我没心情吃东西,我要开车出发了,去找浆汁儿。 有人走过来。 几双脚步的声音。 勺子在帐篷门口出现了,他身后跟着米豆和大物。接着,白沙和微微也来了。 勺子问:“那个季风呢?” 我说:“她去找那些类人了。” 勺子问:“为什么?” 我说:“她选择留下来。” 勺子想了想,然后说:“周先生,我们要走了。你呢?” 我说:“你们去哪儿?” 勺子说:“回家啊。” 我说:“噢……我不能走,我要找到浆汁儿。” 勺子说:“一夜都过去了,没什么可能性了。” 我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必须找到她。” 勺子说:“好吧,那我们给你留下一半汽油。” 说完,他带着米豆和大物离开了。 白沙和微微走进了帐篷,白沙轻声说:“大咖,我们也走了。” 我木木地说:“好的。” 微微弯下腰来,双手支在膝盖上,对我说:“季风走了,浆汁儿也失踪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人多,我们互相都有个照应。出去之后,找到了救援,你再回来呗。” 我说:“我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走的。” 微微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们很不放心。” 我说:“没事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走吧!” 两个人不说什么了。离开的时候,白沙说:“我会把食物和水分成7份,给你留下两份。” 我朝他感激地笑了笑,说:“谢谢你。” 他走到我跟前,在我耳边低声说:“大咖,我理解你。” 白沙和微微上了勺子他们那辆车,他们把车发动着,要走了。 我走出了帐篷,来到车前,对勺子说:“我们现在应该在罗布泊的西部,你奔若羌。我看了,总共278公里,够你们走几天的。你记着,gps坐标点之间没有直路,必须绕,一旦绕错了,迷路了,你们的汽油就可能用光……” 勺子说:“我们会小心的。你保重。” 其他几个人分别跟我挥手告别,车就开走了。油门踩得“呜呜”响,就像爬坡的牛。 我在沙漠上站着,目送他们。过了很长时间,车影渐渐小了,终于变成了甲壳虫那么大,天地之间恢复了安静。 刚进入罗布泊的时候,我们团队11个人,我们在罗布泊上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个月,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湖边,留下了季风写的字——小5,碧碧,告诉其他人,离开吧。我们要走了。谢谢你们一直没有放弃! 茫茫荒漠,我去哪里找浆汁儿? 我把白沙留给我的食物和水全都搬进了车里,然后上了车。 找不到浆汁儿,我也不打算回帐篷了,这个湖没什么留恋的,它只是一个假象。我会一直开下去,找下去,直到汽油耗尽。 浆汁儿肯定躺在这片荒漠上,以停止了时间的方式把我等待。当我一点点走不动了,终于躺下来的时候,我们就算是举行了婚礼。我不想炫耀,其实我们的婚礼也没什么优越的,只是婚礼场地大了点儿…… 浆汁儿在半昏迷状态中被某种东西抓起来,飘飘摇摇地飞上了半空。 她依然没有醒,只是梦见自己在飞,飞过了荒漠,飞过了山岭,飞过了田野,飞过了河流……终于,她回到了长沙的家。 她满心惊喜,正要打开家门,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个周德东还被困在罗布泊上,可能永生永世都出不来了。她一下伤心起来,钥匙就掉在了地上,接着她嚎啕大哭…… 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上,“忽悠”一下就醒过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噩梦。 她四下摸了摸,都是沙子。 这是哪儿? 为什么这么黑? 她挣扎着站起来,摸索着朝前走了几步,她确定她不在帐篷里,不知道怎么来到了沙漠上! 她惊恐地大声呼喊起来:“周德东!——季风!——” 没人说话。 四周一片地狱般的黑暗。她伸手摸了摸口袋,手机在帐篷里。她在沙漠上坐下来,使劲揉了揉眼睛。 罗布泊夜里很冷。 而此时,她分明能感受到太阳的炎热。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瞎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我们结婚吧 她极度恐惧,挣扎着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哭着喊:“周德东!——季风!——” 四周只有风声。 她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中间被沙丘绊倒了几次。她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感觉天越来越冷。失明之后,嗅觉变得灵敏,她好像闻到了月亮的味道。 她好像在沙漠上跋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走不动了,头重脚轻,一阵阵昏眩,最后彻底瘫倒在沙漠上。 她知道,她完了。 她一边流泪一边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不是说好的吗?最后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不是说好的吗!……” 终于,她没有力气再哭了。 她摸啊摸,摸到了一个沙丘,她靠着沙丘坐下来。她心里对自己说:今天你可是新娘啊,你要优雅,不能让宾客们觉得你的姿态很难看…… 她用手梳理了几下头发,擦掉了脸上的沙子,又整理了一下全身的衣服,最后把头靠在了沙丘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昏迷中,她似乎听到了那个叫周德东的人说话了,他竟然不难过,而是笑嘻嘻的,他说:咱们这婚礼吧,也没什么优越的,就是场地大了点儿…… 她说:可是我怎么看不见你啊…… 那个周德东依然笑嘻嘻地说:这不来了吗!…… 浆汁儿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是她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引擎声! 我开着车,在沙漠上漫无目的地行驶。 大概在10点半左右,天空燃烧起来之前,看到了沙丘下坐着一个人! 她离我只有几十米远。 我开过来的时候,沙丘挡着她,我并没有发现她。当车绕过那个沙丘之后,她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眯着眼睛朝她看去——那正是浆汁儿! 就像第一次相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立即停下车,朝她奔过去。 向生命致敬。 浆汁儿在高烧状态中,一个人在沙漠上奔走了一夜,她顽强地活了下来! 我把她抱到车上,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湖边的营地。她躺在睡袋上,一直不清醒,嘴里嘀咕着胡话:“……不是说好的吗?最后的时候,我们在一起……” 我的眼睛湿着,一边用湿毛巾给她擦身体一边说:“浆汁儿,一切都过去了,未来的日子很长很长呢,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回家了……” 荒漠沉寂,万里无云。 我时时刻刻盯着她那张精致的娃娃脸。 下午的时候,她第一次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依然那么亮。 我激动地说:“浆汁儿!” 浆汁儿转动了一下脑袋,然后虚弱地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手机,说:“3点44分。” 她皱了皱眉:“下午还是凌晨?” 我这才知道,她已经看不见了,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说:“你怎么了?” 我低低地说:“凌晨。” 她说:“太黑了,你把应急灯打开。” 我说:“没电了。” 她说:“哦。” 我说:“等天亮了,我们就走。” 她说:“去哪儿?” 我说:“回家。迷魂地消失了,我们的仪器恢复正常了!”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说:“当然不是。”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季风呢?” 我说:“她先离开了。他们都离开了。” 她说:“我懂了,你留下来找到了我……” 我说:“现在,你必须吃点东西。” 她说:“嗯。” 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喝了几口,然后放在了一旁。我又给她启开了一瓶水果罐头,用叉子喂了她几块。 她突然问我:“我是不是瞎了?”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反问她:“发生什么了?” 她说:“你告诉我。” 我说:“可能是暂时性的……” 她不再说什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 她说:“当时我在昏睡,好像被那种飞行人抓走了,中途他又把我扔了下来……” 我开始慢慢地梳理思路—— 首先季风是无辜的。看来,风停之后,她真的去湖边挖字了,那时候,安春红还没有消失,她依然操控着那些飞行人。 可是,为什么飞行人要抓走浆汁儿呢? 很明显,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依然想在我们的团队中制造误会,导致我们互相猜疑和厮杀,为它提供有效的尸体。 可是,飞行人为什么中途把浆汁儿扔了呢? 从时间上看,那时候正好安春红化作了黄沙,我怀疑那个飞行人也摔下来了,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而浆汁儿,正是因为高空坠落,导致了失明。 我非常后悔,不该怀疑季风。 狮子座的她最受不了别人的不信任,最不能容忍你侵犯她的尊严。估计,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了。 我和浆汁儿似乎该走了。 我转头看了看她,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说:“罗布泊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说:“是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她说:“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真好。” 我说:“嗯,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她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合作方跑了,广告款泡汤,去报案,马上回来。 第一百八十章:丛林法则 我和浆汁儿坐在帐篷里。 时间是下午4点钟左右。 勺子、大物、米豆、白沙、微微已经离开7个多钟头了,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是否一切顺利。 浆汁儿说:“我们结婚吧。” 我说:“好哇,白沙还给我们留了几瓶红酒。噢,一会儿我得去找找,好像没有开瓶器……” 浆汁儿说:“你是不是在牵挂季风?” 我说:“没有啊。” 浆汁儿说:“我看出来了,你心不在焉的。” 我说:“她和令狐山在一起,也许会很幸福。只是,我担心她找不到古墓。” 浆汁儿说:“你还是牵挂她!我们都是从古墓回来的,她怎么会找不到呢?” 我说:“昨天我们去找勺子他们的营地,中途就迷路了,不但没找到古墓,反而误打误撞看到了一片雅丹地貌……我总怀疑,罗布泊很多地方是移动的。在城市里,如果一栋写字楼从一条街上移到了另一条街上,或者一个游泳池从一个小区移到了另一个小区,立即就会被发现。但是在罗布泊,神不知鬼不觉……” 浆汁儿说:“你不是说那个恶魔消失了吗?” 我说:“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但愿如此吧……” 浆汁儿说:“我们还有多少汽油?” 我说:“勺子给我们留了一半,应该够走出去的。” 浆汁儿说:“你不打算带上季风了?” 我说:“她说她爱令狐山,她做了选择。” 浆汁儿说:“她是在赌气的时候走的!” 我说:“你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不是废话吗?我们要找到她,然后一起离开啊。” 我摸了摸她的脑门,不热了:“你怎么样?” 浆汁儿说:“好多了。” 我说:“那我们出发吧,去古墓。” 浆汁儿说:“你扶着我……” 我刚刚把浆汁儿扶起来,就听到了车的引擎声。 浆汁儿敏感地说了句:“谁?” 我松开她,说:“我出去看看。” 我走出了帐篷,就看见漂亮的牧马人从西面开过来,四只车轮卷起很高的沙土。 我愣住了,第一个念头是——他们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后来我感觉我太愚蠢了,现在汽油就是命,他们已经离开了7个多钟头,不论落下什么,都不会再次返回来的。而且,除了活着离开,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我走进帐篷,对浆汁儿说:“他们回来了……” 浆汁儿问:“谁回来了?” 我说:“勺子他们。” 浆汁儿半天才说:“是不是又有问题了?” 我说:“不知道,一会儿问问他们。” 我把浆汁儿扶出了帐篷,等待牧马人走近。 半个钟头之后,它终于开进了营地,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来,神色很沮丧。 我跑过去,问白沙:“你们怎么回来了?” 白沙说:“这个湖就是若羌。” 这句话说得我全身一冷:“导航仪把你们导回来的?” 白沙点了点头。 我赶紧去了我们的车上,把导航仪打开,它竟然黑屏了。其他几个人走过来,白沙问我:“你的车怎么样?” 我说:“导航仪不工作了。” 大家顿时陷入沉默中。 我们回到了帐篷前,微微看到了浆汁儿,有些惊讶:“浆汁儿,你回来了?” 浆汁儿勉强笑了笑。 微微来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眼睛,小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大概讲了我找到浆汁儿的经过,微微搂住了浆汁儿的肩膀,安慰说:“我刚刚换上硅胶手的时候,很痛苦,总不想承认自己变成了残疾人,慢慢就习惯了。” 浆汁儿苦笑着说:“可是,我宁愿用两只手换两只眼睛。” 微微说:“不管怎么说,你还活着,想想那些遇难的同伴。” 浆汁儿说:“微微,我没事儿,熬得过去,我只是需要个……盲人拄的那叫什么东西?” 我说:“离开罗布泊,我把我养的那条拉布拉多送给你,给你引路。它可爱极了。” 浆汁儿朝着我的方向点点头:“谢谢。它叫小鸡蛋对吗?” 我说:“嗯,小鸡蛋,一身黄毛。” 勺子脸色阴沉,根本没心情跟我们说什么,他低低地说了声:“我去睡觉了。”然后就朝帐篷走了过去。米豆默默地跟他一起走了。 大物去了车上,往帐篷里搬食物。 我说:“走吧,我们回帐篷,慢慢商量办法。” 我们走进帐篷之后,坐下来,半天都没人说话。 白沙突然说:“我们集体跳湖吧。” 浆汁儿摸到我的手,抓紧了。 微微端详着自己的假手,冷笑了一声:“除非死神饿死我,渴死我,我不会弃械投降。” 白沙说:“我只是开个玩笑,就算死,我也要杀几个类人再说。” 我说:“你还想杀类人吗?” 白沙说:“反正也要死,死之前找个娱乐,也多几个陪同的。” 我说:“如果罗布泊上没有类人呢?” 白沙看了看我,笑了:“大咖,你多心了,我不会杀自己人的。” 微微说:“白沙,你别总杀杀杀的,接下来你有没有什么计划啊!” 白沙说:“我们之所以被困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罗布泊有很多秘密,我们一点不了解。想活着出去,只有一个办法,去找出更多的秘密。” 这句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我说:“很有道理。” 白沙走到帐篷门口朝外看了看,低声对我说:“我们要小心那三个人。” 我说:“怎么了?” 白沙说:“我在他们的车上发现了一支射钉枪,十连发的。” 射钉枪! 那种东西的外形和原理和手枪极其相似,利用火药燃气为动力,把钉子打入建筑体。速度快达每秒500米! 他们带着武器,而且听起来无比邪恶的武器! 人体绝不会比水泥墙更坚硬。 微微说:“射钉枪怎么了?他们总不至于用它射我们吧?” 白沙说:“你太天真了,现在没有多少食物了,少个人就少张嘴。” 微微说:“那你怎么不说说,多个人就多份力量呢!” 我问白沙:“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沙说:“中途我替换那个大物开了一会儿,他们几个都睡着了。我打开他们的工具箱看了一眼。” 浆汁儿说:“要不然,我们和他们分道扬镳吧,各走各的。” 白沙说:“为什么要分开?” 浆汁儿说:“听你们这么一说,总觉得是与狼为伍,太危险了……” 白沙说:“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先灭了他们呢?那样的话,食物都是我们的了。” 我说:“很好的建议。他们正睡着,你去杀了他们吧,然后回来把我和浆汁儿也杀了,最后再把微微杀了,所有食物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白沙说:“大咖,作为大咖,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我只是为我们这几个人着想。” 微微说:“白沙,你不要没良心。现在我们和他们共享食物,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了。不要总想着去抢,要学着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那个湖里应该有鱼,我们捞捞看。” 白沙口气很冷地说:“你的两只手在珠峰上。” 微微瞪着白沙说:“你瞧不起我?你觉得我是个废物?” 白沙赶紧说:“我是说不用你操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饿着。” 微微说:“你给我滚。” 白沙说:“不抢他们的,就抢类人的。这里不是文明社会了,只适用丛林法则。你在家给我生孩子就好了,像土豆一样,生一大堆,反正这里也不计划生育。我负责捕猎。” 微微用胳膊肘顶了白沙一下:“当时我怎么就跟了你!” 白沙抓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你没有手了用胳膊肘欺负我,是不是?” 我说:“两位真乐观。” 微微看了看浆汁儿,赶紧说:“对不起……我们先回帐篷了。浆汁儿,没事儿我就来陪你说话。” 浆汁儿笑了笑说:“你回去吧,不用管我。谢谢。” 白沙和微微就走了。 我对浆汁儿说:“你失踪之前,湖水涨了。季风是这么说的。” 浆汁儿说:“湖又不是海,怎么会涨!” 我说:“是啊,它不是海,不可能涨。我觉得它不是涨,它是爬上来了。” 浆汁儿说:“水会爬?那半夜的时候,把我们淹死怎么办?” 我说:“如果被淹了,我救你,我会游泳。” 浆汁儿说:“你会什么泳?” 我说:“蛙泳。” 浆汁儿说:“还有呢?” 我说:“我只会蛙泳。” 浆汁儿突然笑起来。 我说:“笑什么?” 她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捂住了肚子。这是她失明之后第一次笑,也是她病倒之后第一次笑,笑得非常开心。 我说:“我会游泳……有那么可笑吗?” 浆汁儿说:“我们经常在电影里看见这样的画面——有个女孩掉进水里了,拼命呼救,一个男人奋力游向她,英雄救美。那个男人肯定是自由泳的姿势,两条胳膊轮番划水,侧着脑袋换气,刷,刷,刷……帅气极了。你见过哪个男人像个青蛙似的去救人,一下抬着脑袋换气,噗……噗……噗……” 她一边笑一边学着蛙泳的样子,一下下笨拙地吐着气……把我也逗笑了。 我说:“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我会救你。” 浆汁儿说:“好吧,我总算放心了。” 接着,她意犹未尽,又学着蛙泳的样子,然后哈哈笑起来。 我说:“不要再笑了!” 她强制着自己,终于不笑了,她摸到我的手,抓紧了,眼泪慢慢涌出了眼眶:“你不要丢下我……太黑了……我找不着家的……” 我也抓紧了她:“说什么话呢!” 她说:“我真的很害怕……” 我说:“俗话说,水往低处流,这个地方水竟然往高处流,你不觉得是个喜讯吗?” 她擦了擦眼泪,认真地问我:“怎么是喜讯呢?” 我说:“这说明,在罗布泊,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她说:“比如?” 我说:“比如,我可能治好你的眼睛。 第一百八十一章:奇幻之境 浆汁儿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我说:“无家之人从不打诳语。” 浆汁儿说:“你……当过眼科医生?” 我说:“眼科医生治不了,我能治。” 浆汁儿说:“你怎么治?” 我说:“我发现湖边有一种花,叫哭花……” 浆汁儿说:“枯草?” 我说:“不,是哭泣的哭。它之所以叫哭花,是因为它到了早上就自己生出露水,很奇怪……”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我听过一个说法,每天早上太阳刚刚冒红的时辰,用哭花的露水擦盲人的眼睛,七七四十九天,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复明。千万不能间断,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浆汁儿低下头去,没说话。 我看了看她,问:“你不高兴吗?” 浆汁儿突然抬起头来,面向我,说了句:“太阳是假的。” 我一怔:“什么意思?” 浆汁儿叹了口气,说:“你不要骗我了,我读过你这个故事,名字叫《太阳是假的》。有个女孩失明了,一个男人天天用哭花给她擦眼睛,他在骗她,他只是想给她希望……”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说是从哪儿来的?” 浆汁儿说:“你的大脑。” 我说:“错了,它来自生活。我真的听过这个说法,然后才写了那个小说。” 浆汁儿又将信将疑了:“你说的是真话?” 我说:“绝对是真话。” 浆汁儿又问:“你真在湖边看到过那种草?” 我说:“遍地都是,就参杂在芦苇当中。” 接着,我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问她:“你想试试吗?” 浆汁儿想了想,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在芦苇里看见过野生的小菊花,菊花里含有叶黄素,众所周知,叶黄素对眼睛有益,仅此而已。 太阳墓坍塌之后,白欣欣、章回、郭美顺着那条漆黑的通道一直朝前跑。他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们再没有回头路了。 白欣欣跑在最前面,郭美跟着他,章回跑在最后。 论速度,白欣欣跑不过章回,章回故意让郭美跑在两个男人之间,那是为了保护她。在那种生死未卜的情境中,章回依然没有忘记一个男人该怎么做。 他们似乎很顺利,只是中间看到了另一条折返的通道,有点类似“y”的结构。白欣欣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章回,章回朝前面指了指,白欣欣犹豫了一下,继续朝前走了。 他们总共在通道中走了半个多钟头,气瓶还没有用完,就看到了光亮。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章回后悔了,他觉得他刚才选错了路。罗布泊浩瀚无边,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来。 看到亮光之后,白欣欣再次停下来,回头看章回。 看到活路,这个渣男跑得最快。看到危险,他第一个退缩。 章回走过他,朝前看了看,然后关掉了手电筒,慢慢走过去。 郭美也想走过去,被白欣欣抓住了,他戴着面罩,说不出话,只是朝郭美摇了摇头,郭美就停下了,两个人一起朝前看。 章回从出口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白欣欣和郭美听见了他的声音:“你们快过来!” 白欣欣没有动。 郭美走过去之后,他才开始挪动步子。 当他们从出口爬出去之后,目瞪口呆——外面是个绿色的世界!他们看到了茂密的树林,长着眼睛图案的杨树,白皮肤的桦树,树皮纵裂的柞树…… 地上是厚厚的草被,散发着青草的新鲜气味,还有枯叶败草的腐朽气味。 四周甚至鸟语花香。 三个人都惊呆了。 郭美说:“怎么会有树林……” 章回说:“这不是树林,是森林!” 郭美说:“有什么区别吗?” 章回说:“如果是森林,我们不可能走得出去。” 郭美说:“你怎么知道是森林?” 章回说:“你看这些树多粗,而且,它们都很直。只有森林里的树才会这么直。” 郭美说:“为什么?” 章回说:“你没学过生物课吗?森林里树多,不通风,又得不到充足的阳光,所有树都争先恐后朝上长,抢阳光。长不快的就死了,这叫自然整枝。” 郭美说:“罗布泊怎么会有森林呢?” 章回说:“很怪,新疆只有天山和阿尔泰山有原始森林……” 白欣欣扔下气瓶,说:“废话!我们到福建了!” 说完,他已经朝前走了。 章回说:“白欣欣,你去哪儿?” 白欣欣头也不回地说:“找路啊!” 章回和郭美互相看了看,也把气瓶放下来,跟上去了。 郭美说:“我们真到福建了?” 章回说:“鬼知道。你带围巾了吗?” 郭美说:“干什么?” 章回说:“给我做个标记。” 郭美停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条红色围巾,递给了章回。 章回把围巾撕成很多条,走出一段路就在树上系上一条。 郭美说:“你还打算返回来啊?” 章回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我感觉这片森林跟吴城一样,是个骗局。如果我们发现这个地方有问题,当然要回来。” 郭美说:“回到那个通道里?入口已经塌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章回说:“那怎么也是一条退路。” 三个人走着走着,白欣欣停下来,说:“你们都没带家伙?” 章回说:“没带。” 白欣欣说:“要是碰到熊或者狼怎么办?” 章回说:“爬树。” 郭美着急了:“我不会爬树!” 章回说:“那你只能给它们吃了,它们吃饱之后就会离开,我和白欣欣就获救了。” 郭美说:“两位哥哥,你们要保护女生!” 章回说:“来,我教你——如果真有野兽来了,你把两根鞋带系在一起,中间留点距离……”他一边说一边系上自己的鞋带,跳到一棵杨树前,给郭美做示范:“你看,爬树的时候,你把鞋带卡在树干上,增加阻力,然后引体向上……” 果然,他“刷刷刷”地爬到了很高,然后跳下来。 郭美说:“我怕我做不到……” 章回说:“野兽追你的时候,你会做到的。” 接着,章回走在前面了。 又走出一段路,树木越来越密集了,杂草丛生,章回在前面披荆斩棘,手都划破了。半空中有各种飞虫“嗡嗡嗡”地飞舞,赶都赶不走。 郭美说:“现在你能辨别出方向吗?” 章回指了指头上的树叶,说:“很简单,你看,哪边树叶茂密哪边就是南。” 郭美说:“有了方向就好了,我们一直朝南走呗。” 章回说:“如果我们正好是在森林的北面呢?” 郭美说:“那我们朝哪儿走?” 章回说:“目前最关键的,是找到水源。” 郭美说:“怎么找水源?” 章回说:“我在网上学过一些方法,不知道管不管用,比如,网上说,有蚂蚁窝的地方附近肯定有水源。还有,观察植物的根儿,稠密的方向一定有水源。如果能看到鹌鹑更好了,它们傍晚朝着水的方向飞,清早背着水的方向飞……” 突然,很近的地方发出一声嚎叫,好像是一只熊挡住了去路:“嗷呜!——” 章回一下就不说话了。 树上的鸟一下都飞起来,撞得树叶“哗啦啦”乱响。 白欣欣掉头就跑。 郭美颤巍巍地喊了声:“章回!……” 章回转过头看,郭美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举措。 他快步走过去,三下两下就把她旅游鞋上的鞋带系在了一起,一边紧张地回头观察一边低声吼道:“你他妈快上树啊!” 郭美扑到一棵很细的桦树前,笨笨地朝上爬。 有个毛烘烘的东西从草丛里走出来,果然是一只熊!它长得一点都不漂亮,总体是黑色的,却间杂着棕红色的毛,长短不齐,乱蓬蓬,脏兮兮。它身体肥硕,脸却很瘦,眼窝塌陷,像个没有眉毛的巫婆。它直盯盯地看着章回,一步步走过来。 章回一边盯着它一边使劲朝上推郭美。 郭美一边哭一边拼命朝上爬,那棵桦树摇晃起来。 当郭美爬到两米高之后,那只熊已经走到了章回跟前,章回来不及跑了,他静静地站着,与那只熊对视。 那只熊停下来,眼睛里闪烁着与人类不沟通的异类的光。 人和熊对峙。 大概半分钟之后,那只熊扭搭扭搭后退,钻进一侧的草丛中,走了。 章回扶着树,慢慢坐在了草地上。 再看白欣欣,他爬上了一棵胡杨树,撅着屁股,死死抓着树干,下面离地面只有一米高。 郭美依然留在桦树上,不敢下来。 过了十几分钟,白欣欣跳到了草地上。准确地说,他是抓不住了,掉下来的。 章回慢慢站起来,仰头看了看,说:“郭美,下来吧。” 郭美这才一点点滑下来,她抱住章回,哭着说:“你个傻瓜,你怎么不跑啊!” 章回说:“我已经吓傻了,不会跑了。” 白欣欣小声说:“其实熊一般是不攻击人的……” 章回看了看他,说:“你真博学,早告诉我啊,省得我这么害怕。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他起身就走。 郭美刚要迈步,“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章回转过头来,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摔的。” 郭美侧着身子坐在草地上,一边揉屁股一边说:“那你不早说!” 章回蹲下来,帮她解鞋带:“唉,你和滑稽剧一样笨,能走出这片森林吗……担忧。” 郭美说:“你能走出去我就能走出去!” 章回说:“对,那是我把你背出去的。” 三个人继续朝前走。 树木参天,阳光从树叶空隙穿过,在草被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郭美说:“天黑之后怎么办?我们没有帐篷,睡在哪儿?” 章回说:“老天会保佑我们,找到林场什么的。” 郭美说:“要是找不到呢?” 章回说:“那我们就用木头搭个房子,然后住下来,在这片森林里生儿育女,过日子。” 郭美说:“你……和谁生儿育女?” 章回说:“白雪公主。” 郭美说:“到时候你把她老公介绍给我。” 章回说:“我会试试。” 白欣欣突然说:“我有办法了!” 章回说:“你说什么?” 白欣欣说:“这么大的森林,肯定有森林警察看护,对吧?可是,我们找不着他们,对吧?我们可以发个信号,让他们找到我们啊!” 章回说:“你怎么发信号?唱信天游?” 白欣欣说:“也许,我们可以点把火……” 章回说:“大哥,你再重复一遍?” 白欣欣说:“只要森林着火了,他们马上就会开着直升飞机赶到的!” 章回端详着白欣欣,半天才说:“你是认真的?” 白欣欣说:“当然是认真的!” 章回说:“我给你普普法,好吗?《刑法》第114条和115条规定,在森林里放火,后果严重的,可以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 白欣欣嘟囔道:“我不需要一个越狱犯给我普法。我不是放火,我是求援!” 章回说:“你会烧死我们的。” 白欣欣说:“点着火之后,我们顶着风跑,没事儿。” 章回说:“风向变了呢?那火1分钟蔓延1公里,你跑得过它吗?” 白欣欣说:“如果你们不同意,咱们就各走各的。” 章回看了看郭美:“你和谁走?” 郭美犹豫了一下,说:“我跟你。” 章回拉着她,大步朝前走去。 白欣欣在口袋里翻了翻,然后对章回喊道:“哎,你把你的打火机留给我。” 章回转头看了看他,说:“不可能。” 白欣欣走过来,拦住了章回:“那你走不了。” 章回眯着眼睛看着白欣欣,半天才说:“你想抢劫?” 白欣欣说:“我只是借个火。” 章回突然一拳砸向了白欣欣的脸,白欣欣后退几步,竟然摔在了地上。 郭美叫起来:“你们不要打架!那边有个房子!” 章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旁边果然有一片空阔之地,露出木屋的一角。 第一百八十二章: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爬起来,去了湖边,采了一些野菊花,把它们放在保温杯里,用羹匙捣碎,然后让浆汁儿躺在我的怀中,我用花的汁液揉搓眼眶四周。 浆汁儿很开心,似乎真的开始了治疗。 她说:“我们就这么一直待下去吗?” 我说:“也许,我们得说服令狐山。” 浆汁儿说:“说服他干什么?” 我说:“收留我们。只有这个办法了,直到我们获救。” 浆汁儿很没有信心地嘀咕了一句:“获救……其实,如果能活下去,我更愿意留在罗布泊。”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这里更安静。我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了,我害怕听到车声,人声,音乐声……” 我说:“你是在逃避现实。” 浆汁儿说:“也许吧。在罗布泊,你属于我。而回到了外面的世界,你就不一定属于谁了。” 我说:“不管在哪儿,我都会天天守着你。” 浆汁儿说:“你得去座谈,去签售,去追名逐利……怎么可能天天守着我!说归说,假如你真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绝不会怪你,你只要记着,临走之前给我做一根马竿就行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流出来。 我说:“哎哎,我们在治疗,怎么又哭起来了?我永远不会给你做马竿的,我就是你的马竿。” 浆汁儿说:“那我就放弃治疗了。” 我说:“我们什么都不放弃。” 外面陆续有了声音,其他人都起来了。 我说:“我很担心一件事……” 浆汁儿说:“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季风会去古墓,也就没叮嘱她,她很可能告诉令狐山,安春红已经消失了……” 浆汁儿说:“那怎么了?” 我说:“类人不杀我们,那是因为他们的祖上定下了规矩——只要我们互相残杀,有人死,就会被那个恶魔变成精怪。现在,安春红不存在了,类人很可能立刻成为我们的敌人。” 浆汁儿说:“如果安春红不存在了,白沙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就怕解释清楚之前,我们已经被灭了。” 为浆汁儿按摩完毕,我去湖边,用脸盆舀了半盆水,又用牙缸装了一缸水,回到了帐篷里,放在了地上:“来,洗脸。” 浆汁儿说:“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我说:“我帮你洗。” 浆汁儿说:“不需要。” 我说:“你看不见!” 浆汁儿突然喊起来:“你当我是废物吗!一年365天,你想天天伺候我吗!” 我不再说什么,走到帐篷外,回头看着她。 她摸到脸盆,开始洗脸,洗面奶放在旁边,她四下乱摸,碰到了吉他上,倒了,共鸣箱发出很大的声音:“嗡!——” 她怔了怔,竖起耳朵听。 我走过去,把洗面奶拿起来,塞到她的手里。 她把脸朝着我的方向,低低地说:“你走。” 我又一次站起来,走出了帐篷,还是没有离开,回头看她。 她洗了脸,又摸到牙刷和牙膏,并且准确地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开始刷牙。刷得满嘴牙膏沫,又去摸装水的牙缸,结果把牙缸碰倒了,水淌在沙子上,一下就不见了。 我笑了,说:“就这样吧,满嘴留香。” 她说:“给我水!” 我洗漱的时候,白沙走过来了。 他说:“大咖,昨天夜里那三个人很晚才睡,一直在商量着什么事儿。” 我说:“那怎么了?” 他说:“我觉得我们时刻要警惕。” 我说:“我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他突然说:“我把他们那支射钉枪偷来了。” 我怔怔地看了看他,问:“你怎么偷来的?” 他说:“顺手牵羊。” 我说:“你把车窗砸坏了?” 他说:“没有,我说我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从大物那儿拿来了车钥匙。” 我说:“你把射钉枪还给他们,马上。” 他说:“为什么?” 我说:“不管怎么说,目前我们是一个团队,假如他们发现你偷了他们的射钉枪,马上就变成了对立面,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 他说:“我不会还给他们,我要保护微微。” 我说:“白沙,你听我的。现在,我们四面楚歌,迷魂地并没有消失,类人也可能进攻我们,我们不能再内乱了!” 他想了想,说:“你等着吧,最后,他们会把钉子射进你的脑袋。”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我说:“你等等。” 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说:“我掩护你一下,就说我想借个改锥。” 其实,不管射钉枪在白沙手里,还是在勺子手里,对于我和浆汁儿来说一样危险。 白沙回到帐篷,拎起一个沉甸甸的挎包,然后带着我走到勺子的帐篷前,喊了声:“大物,你再把车钥匙借给我用一下。” 勺子走出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又怎么了?” 我说:“我借个改锥,修下那个导航仪。” 勺子警惕地看了看白沙的挎包,然后退回了帐篷,我听见他对大物说:“你给他们去拿。” 大物走出来,对我们说:“走吧。” 大物走在前面,我和白沙跟在后面,走得很慢。 走到那辆牧马人跟前,大物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车门,然后拉开后门,找到工具箱,翻起来。 我故意站在了远一点的沙地上。 大物很快就找到了一大一小两把改锥,他走过来,问我:“周老大,你看合适吗?” 白沙已经绕过去了。 我反问大物:“你觉得合适吗?” 他说:“我不知道你那个导航仪上是多大的螺丝啊。” 我说:“导航仪上有螺丝吗?” 他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有螺丝!” 我的余光透过车窗,看见白沙手忙脚乱地掏着那支射钉枪…… 我说:“导航仪没有螺丝,我借螺丝刀干什么?” 他说:“不知道……” 我说:“撬啊!” 他说:“噢。” 接着,我把两个改锥举起来,说:“你看,如果用这个大改锥,那么有点大。如果用这个小改锥,那就有点小。我究竟该用大改锥还是小改锥呢?” 白沙轻轻轻轻拉开了副驾旁边的车门,大物听到了,他突然转过头去看了看,不再跟我说话,快步绕向了车的另一侧。我也跟了过去。 白沙正朝工具箱里塞着射钉枪。 大物喊起来:“白沙!” 白沙愣了愣,他看着大物,表情很尴尬。 大物走近他,非常生气地说:“你在干什么?” 白沙干脆把射钉枪拿下来,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啊!跟枪似的。” 勺子一闪身出现了,他盯着白沙,似笑非笑地说:“这是我们的武器。” 白沙说:“武器?这是什么武器?” 勺子说:“射钉枪。” 白沙说:“能打多远?” 勺子说:“20米。”然后,他把射钉枪接过来,朝帐篷的方向看了看,说:“现在微微在帐篷里,假如我射她,没问题。” 白沙装傻:“噢,真够远的。” 然后,勺子看了看我,说:“拿到改锥了?” 我说:“拿到了,谢谢。白沙,你跟我去修导航仪吧。” 白沙就走过来。 勺子站在我们背后。 我们走出几步之后,他笑着说道:“白沙,你怎么背个空挎包?” 中午的时候,天地间一片闷热,我去找勺子了。 大物在帐篷一角睡觉,他赤着上身,肉上水淋淋的,都是汗。勺子和米豆在说话,米豆手里拿着一块纸壳,给自己扇着风。 我说:“勺子,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勺子说:“你坐吧。” 我说:“明天一大早,咱俩去一趟古墓。” 勺子说:“找季风吗?” 我说:“不,跟他们谈判。” 勺子说:“谈什么?” 我说:“我们得投靠他们,不然很快就没吃的了。” 勺子说:“他们有?” 我说:“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吃什么,不过既然他们世世代代活在罗布泊,肯定有他们的生存办法。” 勺子说:“要是他们吃死尸呢?” 我说:“罗布泊上没有那么多死尸。” 米豆问:“他们会帮助我们吗?” 我说:“不知道。如果他们不帮我们,那只能抢了。” 勺子说:“没问题,我们开车去?” 我说:“不,为了省油,我们走着去。” 这天夜里,天阴了,刮风了,黑咕隆咚的。 浆汁儿紧紧抱着我。 她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天亮之后,我给你做完治疗再走。白天让微微照顾你,我和她说过了。” 浆汁儿说:“你会把季风带回来吗?” 我说:“她应该不会跟我回来。” 浆汁儿说:“你要对她说,我想她。” 我说:“我会的。” 浆汁儿突然不说话了,竖起了耳朵。 我说:“你听什么?” 浆汁儿说:“好像有人在喊……” 我说:“可能是白沙和微微。” 浆汁儿说:“不是说话,是在喊!” 我说:“他们吵架了?” 浆汁儿说:“失明之后,我的耳朵特别灵。” 我说:“我只听见刮风了。” 浆汁儿说:“我听你说,你为了我和季风闹崩了,很开心。” 我说:“你这算什么心态?” 浆汁儿说:“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你对季风更好。她都跟了你那么久了。” 我说:“我不该冤枉她,当时我也蒙了。” 浆汁儿说:“可能是缘分吧,她就该跟令狐山在一起。” 我说:“我想那不是她情愿的。” 浆汁儿又不说话了,竖起耳朵听。 我说:“又怎么了?” 浆汁儿说:“真有声音!好像有人在游泳……” 我也仔细听了听,果然湖里的水“哗啦啦”地响起来。不过风太大了,并不明显。 我说:“我出去看看。” 浆汁儿一下拉住了我:“我害怕……” 我就没有动。 过了会儿,我问她:“你听见刚才那个人在喊什么?” 浆汁儿说:“他说的好像是——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我说:“你在学校的时候是不是被憋坏了。” 浆汁儿说:“真的!” 现在开始自由活动……不知道为什么,在漆黑的罗布泊上,这句话听得我心里发冷。 我抱着她,说:“你失明之后,太专注于两只耳朵,时间一长,可能出现幻听了。我倒希望听见有人说话。” 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 浆汁儿说:“有人过来,这次你听见了吗?” 我当然听见了。我碰了她一下,我俩都不说话了。 两个重重的脚步声。他们从我们帐篷前走过去,我从门帘缝儿看到了晃动的手电筒。 浆汁儿小声问我:“谁?” 我说:“估计有人去厕所吧。” 风越刮越大,湖里的水也越来越响,就如同无数个婴孩在湖里穿梭、跳跃! 浆汁儿恐惧地说:“你听见了吗?这是怎么了!” 我一下跳起来,掀开帐篷门帘朝外看去——果然,好像世界末日到了,湖里的水激烈地动荡着,湖边的植物疯狂地摇晃着。 我把门帘挡住,抱紧了浆汁儿,安慰说:“风太大了,没事儿。” 几分钟之后,恐怖的风声和水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就在这时候,有人跑向了我的帐篷,接着我就听见了勺子的声音:“不好了!出事了!” 我赶紧钻出帐篷,看见勺子从厕所方向冲过来。 我打开手电筒朝他照了照,问:“怎么了?” 勺子惊恐至极地说:“大物死了!”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勺子胆子并不大,他只是个诈骗犯,不可能做个凶徒。 我说:“死了?怎么死的?” 勺子回身指了指那个湖,哆哆嗦嗦地说:“这个湖吃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类人们生存的秘密 勺子说,这个湖吃人! 我说:“你告诉我,大物现在在哪儿?” 勺子说:“被湖抓走了!” 我说:“什么叫被湖抓走了!” 勺子说:“刚才他跟我去厕所,我看见湖里的水在翻腾,就像开锅了一样,我没怎么在意,当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那水突然爬过来,速度非常快!我撒腿就跑,大物反应慢了点,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水缠住了两条腿,硬给拖进湖里去了!……” 我说:“你确定他是被水拽下去的,而不是水里的什么怪物?” 勺子说:“就是水!它拽着大物,一转眼就退下去了。那力量很大,我看见大物被拽倒之后,死死抓住了两旁的蒿草,你看那蒿草多粗,多硬,连根都拔起来了,也没救得了他!” 我说:“你是说,水突然就涨上来了?” 勺子说:“不是涨!是爬!涨的话沿岸的水都会漫上来,刚才只有一片水,就像触角一样伸过来抓人……” 我说:“触角?怪物的触角?” 勺子说:“我怎么跟你说不清呢!我只是打个比方!那触角就是水!” 我似乎听明白了。 他是大物的表哥,他不可能害大物。 就算他们是诈骗犯,携带大量现金,也不可能为了少一个人分赃而害大物。看得出来,大物只是个司机,他们只需给他一点劳务费就够了,没必要杀人。 刚才,外面的水确实异常。 我忽然想到,季风说过,她曾经看见湖水爬到了帐篷前。 水能杀人。 这个横穿地球的湖,其实是最大一个陷阱! 米豆、白沙、微微都感觉有问题,走出了帐篷。浆汁儿也摸索着走出来了。 我和勺子走过去,勺子讲了大物被湖水吞噬的事儿。 接着,大家都看我。 我说:“我们收拾帐篷,朝后退100米。” 勺子说:“为什么不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说:“去哪儿?” 勺子说:“直接去古墓吧。” 我说:“他们上次就没有收留我们。那时候我们还有一个盾,那就是他们不敢杀我们,现在我们连盾也没有了,去了很可能是送死。” 勺子说:“那我们也不该留在这个鬼地方,太危险了。” 我说:“我们的救援应该还在,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指望,我们不能离他们太远。另外,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拽走了大物,黑灯瞎火的,你也不要那么肯定。这个湖正常的时候,可以给我们提供水源,这非常重要。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喝着湖里的水。” 微微说:“听周先生的吧,到处都是盐壳,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了,开始收拾东西,转移营地。 一个多钟头之后,我们在100米之外重新搭起了帐篷,依然是三顶。并在西南方向挖了简易的沙坑,当厕所,旁边放着一把工兵铲,用于掩埋。我们把两辆车并排停在了帐篷的东北方向。 我在营救人员的帐篷位置堆了几块石头。 再次钻进帐篷,已经是凌晨了。 浆汁儿说:“罗布泊终于凶相毕露了,我感觉它都不再遮掩了……” 我说:“那更好,我早就想看清它的本来面目了。” 浆汁儿说:“现在你相信我的耳朵了吧?我真听见了,有个声音在喊——‘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我说:“我有点相信了。” 浆汁儿说:“你记得吗?有一次那个小孩爬出来,跟我们玩儿,后来突然响起了一阵铃声,他赶紧就回到湖里了。现在又说开始自由活动……” 我说:“那怎么了?” 浆汁儿说:“好像有人控制着这个湖,控制着那些小孩!” 我说:“我不走,还有一个原因。” 浆汁儿说:“什么原因?” 我说:“我需要那些哭花。” 浆汁儿说:“你不能再去了,万一湖水真的会杀人,把你拽下去怎么办?” 我说:“就算大物真被湖水吃掉了,也是在夜间,阴气重。而清早阳气旺,不会有事。” 浆汁儿说:“我只把你的治疗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我知道它不可能有用,所以,你不要去冒险了。” 我说:“不,我相信奇迹一定会出现。” 我怎么都想不到,天亮之前,季风回来了! 当时,我和浆汁儿正要躺下,帐篷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浆汁儿一下就喊起来:“是季风!” 没错儿,是季风。她穿着米色半大风衣,背着一个干瘪的背包,面容憔悴,风尘仆仆。 我的鼻子一酸:“季风……你怎么回来了?” 她没有回答我,走到浆汁儿跟前,一下把她抱住了。 浆汁儿哭着说:“季风,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季风捧起她的脸看了看,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看不见了才干净,不哭。” 接着,季风把脸转向了我,问:“怎么不走?” 我说:“走不了。” 季风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说:“导航仪又瘫痪了。” 浆汁儿说:“季风,你找到令狐山了吗?” 季风说:“找到了。” 浆汁儿说:“他不要你?” 季风摸了摸浆汁儿的头发,没说话。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还在这儿?” 季风说:“我从他们口里知道的,他们几乎掌握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他要来杀你们了……” 我说:“我已经想到了。” 季风说:“我不该告诉他,那个恶魔已经消失了,现在,他无所顾忌了。” 我说:“我会和他谈谈。” 季风摇了摇头,说:“没用,他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人离开罗布泊。这次我才知道,令狐山这个人非常凶残,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浆汁儿说:“那你……还回去吗?” 季风说:“不可能,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我说:“他们什么时候来?” 季风说:“不知道。我觉得他们并不着急,我们都在他的笼子里。” 停了停,季风又说:“这次,我还解开了一个很大的谜团,你们知道类人平时吃什么喝什么吗?” 我盯着她,摇了摇头。 季风说:“罗布泊地下有暗河。” 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 我一直以为,类人像老鼠一样,活在地下古墓中,也像老鼠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外界运回食物和水。我错了,他们在自给自足! 说到暗河,我们就要提到两千年前人们的猜测。 先秦时,罗布泊名为“泑泽”。先秦的《山海经》中,对罗布泊有多处记载,说:“不周之山……东望泑泽,河水之所以潜也”。不周山即昆仑山,河水即黄河。站在昆仑山上,向东可以看到罗布泊。那时候,人们认为,罗布泊和黄河是一个水系,罗布泊是黄河之源。 在《史记·大宛列传》中,称罗布泊为“盐泽”。 在《汉书》中,则称罗布泊为“蒲昌海”。《汉书·西城传》中写道:“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余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这里,不仅说罗布泊同黄河是一个水系,而且说罗布泊之水潜入地下,从甘肃西南的积石山处冒了出来,成为黄河。 后来,塔里木河断流了,似乎否定了这种说法。但要断言塔里木河与黄河完全没有联系却为时过早。 “潜行地下”,当然就是暗河了。 虽然塔里木盆地是中国地表最干旱的地区,但是地质工作者曾经在塔里木盆地北部和罗布泊发现过和三峡容量相当的“地下水库”。 另外,石油勘探人员也在罗布泊发现过暗河,甚至有人提出,罗布泊的海拔低于海平面,如果找到罗布泊与大海之间的地下暗河,并将它贯通,可以把海水引到罗布泊…… 罗布泊的表面上,一片死气沉沉,甚至没人知道类人们的存在。 他们住在地下的古墓里,他们找到了暗河,拥有了生存的水资源。而且,河里的水产又提供了充足的食物。 重庆巫溪县的宁厂古镇,有个老汉把房屋建在拱桥上,挖开一个暗河口,有鱼冒出来,一次就是几百斤…… 过去,罗布泊地区的居民多为维吾尔族,他们“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鱼为食”。 看来,类人们保留着当时居民的饮食习惯。 我就说,为什么令狐山他们离我们发现的湖这么近,却从来不争不抢,也不来取水! 天亮之后,我一如既往,去湖边采野菊花。 湖水平静,未见反常。 我回到帐篷,季风和浆汁儿还在睡着。我把野菊花捣碎,然后叫醒浆汁儿,为她擦拭眼部。 所谓病急乱投医,我竟然也开始盼望奇迹出现了。 浆汁儿很配合,乖乖地躺在我的怀中,让我为她“治疗”,并不说话。 擦拭完了,我去了另外两个帐篷,把大家叫到了一起。 我对他们说了季风带回来的信息。 大家都沉默着。 白沙说:“你就不该阻止我杀他们。很明显,我们和类人肯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可能和平共处。” 我说:“我提醒你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白沙继续他的话题:“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我说:“好在哪儿?” 白沙说:“我们夺来暗河,然后杀光他们,从此我们就能生存下去了。出不去更好,我们接着做类人。” 我说:“我们有一支射钉枪,几把工兵铲。” 白沙说:“你还有一个电击器。” 我说:“对,我还有一个电击器。” 勺子说:“射钉枪是我的。” 我说:“我知道是你的,我只是说一下我们都有些什么武器。” 勺子说:“我不会加入你们的,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想着怎么能离开罗布泊。”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米豆,米豆很同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用请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我也想离开罗布泊,问题是,你们想离开,首先得解决类人的问题。” 勺子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们马上就走。” 我说:“你们去哪儿?就算你们走直线,那点汽油也不够走出罗布泊的,肯定被困在荒漠上,那时候怎么办?” 勺子说:“树挪死人挪话,我和米豆必须去闯闯,说不定能遇到救援。在这儿待下去太危险了,类人要来杀我们,那个湖又吃人。” 我说:“你不知道吗?救援就在这附近,他们对我们爱莫能助!目前,我们只有一条出路——和令狐山谈判,让他暂时收留我们,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勺子说:“他要杀我们,你却想让他收留我们,可能吗?我们已经决定了,走。”说完,他又看了看米豆。 米豆点点头说:“我同意。” 我看了看白沙和微微。 白沙对勺子说:“我们跟你们一起走。” 微微说:“白沙!你征求我同意了吗?” 勺子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这次我不会再拉多余的人了。” 米豆低下头去,避开了白沙和微微的眼睛。 白沙说:“那你把射钉枪留给我们。” 勺子说:“我和米豆的新房还没有装修呢,我必须带着它。” 白沙说:“你拿着吧,去装修你们的坟墓。” 在类人杀过来之前,勺子和米豆真的匆匆逃离了。 他们带走了射钉枪。 不过,临走之前,他们重新分配了一下食物,大概分成了7份,给我们留下了5份。 我让他们带走了三分之二的汽油。 就在这天上午,我们再次听到了那个恐怖的声音:“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接着,狂风大作,湖边的植物像犯了癫痫一样开始发作,又杀死了我们当中的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假如你走进森林,看见了一个木屋…… 白欣欣要在森林里放火。 章回不同意。 两个人争抢打火机,打在了一起。 这时候,他们发现,不远处有个木屋。 三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是福是祸。 章回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郭美看了看白欣欣,白欣欣正在揉颧骨,她问:“白哥,你没事吧?” 白欣欣没说话。 章回说:“我哪有那么厉害!刚才他那是假摔。白欣欣,别撒娇了啊,走吧。” 三个人就朝那个木屋走过去了。 郭美说:“我们是不是走进童话里了啊……” 章回说:“你说对了,我感觉罗布泊就是个邪恶的童话。半个世纪之前,新疆有个考察团来到了罗布泊,那时候,湖水只有25公分深了,他们看见了一条1米多长的大鱼在挣扎。后来,他们翻出一本清代的地方志,看到里面写着,每年春天,罗布泊的鱼都会上岸化成鹿,秋天的时候,又回到湖里变成鱼……” 三个人慢慢逼近了那个木屋。 只有一座木屋,很孤独,不是个度假村之类的地方。这座木屋也很原始,茅草房顶很大,盖在木屋头上,几乎快垂到地面了,有经验的人才知道,那是为了保暖。整个木屋看起来,就像一个很小的孩子戴着一顶大人的草帽。木屋前是块空地,有一圈歪歪扭扭的竹篱笆,篱笆外的草地上,星星点点长着一些野玫瑰。 章回走在前面,郭美紧紧跟着他。 白欣欣很警惕地走在后面。 章回回头对郭美说:“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正在走进一个心理测试?——你在森林深处,看见前面有一座很旧的小木屋,你希望它的门是什么状态?a,开着。b,关着。” 郭美说:“关着。” 章回审视了一下郭美,说:“刮目相看啊。” 郭美说:“希望关着是什么意思?” 章回说:“你很有主心骨,喜欢一个人做事,不怎么依赖别人。心理素质很强。不过你很容易得精神病噢。” 郭美说:“你呢?” 章回说:“我也希望门关着。” 现在,木屋的门就关着。 三个人来到木屋门口,章回对郭美使了个眼色,郭美就喊了声:“喂,里面有人吗?” 他们等了等,没人回话。 郭美又喊了一声:“有人吗!” 还是没人回话。 章回说:“空的……” 郭美要去拉门,章回挡住了她,说:“继续测试——你走进木屋,看见了一张桌子,你希望这张桌子是什么形状的?a,圆形。b,椭圆形。c,正方形。d,长方形。f,三角形。” 郭美说:“d完了应该是e啊!” 章回说:“我英语不好。” 郭美想了想说:“三角形吧。” 章回说:“你喜欢刺激的生活,但是你经常干幼稚的事儿,你的人生充满了风险。” 章回把门拉开了。 里面的空间好像比想象中的大。两张木床,很简易,上面铺着干草,那应该是乌拉草。有个木桌,长方形的,很像学校的旧课桌,不知道怎么搬到了这里来。 木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脏得都照不清人了。 靠墙还有个很老式的炉子,炉筒子一节节衔接,拐了个弯儿,大概92度,斜着从窗户伸出去,那是为了不戗烟。 那块窗格没有玻璃,四周都熏黑了。炉筒子担在木头窗框上,为了不引起火灾,炉筒子下面垫着两个瓦片。 看起来,这一切很生活,一点都不像童话了。 郭美说:“这木屋的主人哪儿去了?” 章回走到炉子前,抓起一把柴灰捏了捏,说:“至少几天之内没人来过了。” 木屋里总共两张床,一张宽些,一张窄些,白欣欣抢先在那张宽床上坐下来,放下了背包,他说:“今晚上怎么睡?” 章回说:“你要是选大床,我跟你睡。郭美睡小床。” 白欣欣说:“我从来不跟男人睡。” 章回坏坏地笑了笑:“白欣欣,现在就由不得你了。” 白欣欣拎起背包,快步走到小床前,说:“那我睡这儿。” 章回说:“很好,我和郭美睡大床。郭美,你同意吧?” 郭美说:“只能这样了……” 白欣欣又回到了大床前,放下了背包:“为什么你能和郭美睡大床,我就不能和郭美睡大床?” 章回说:“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一个人睡小床,要么跟我睡大床。” 白欣欣想了想,问郭美:“你跟谁睡?” 郭美说:“我和章回吧……你个子太大了,我俩睡不下。” 白欣欣很不满地翻了翻眼皮,又拎着背包去了小床上。 章回说:“你确定要睡小床?” 白欣欣说:“确定了。” 章回说:“不反悔吧?” 白欣欣说:“废什么话!刚才你打我一拳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章回走过去,从小床上抱起一些草,放在了门口的位置,铺了铺,然后把背包放下来。 郭美说:“章回,你要睡地上?” 章回说:“我给你们站岗。” 郭美说:“你到床上来,会着凉的!” 章回说:“我在监狱的禁闭室经常睡地铺,习惯了。” 白欣欣从小床上站起来,四处翻找,不知道他想找什么。他说:“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章回说:“继续找出路啊。既然这里有房子,离村镇肯定不远了。哎,你找什么呢?” 白欣欣说:“看有没有吃的。” 章回说:“别做梦了。” 白欣欣拉开门朝外看了看,说:“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逮着松鼠什么的。” 郭美说:“哥,你小心点儿,有事就喊我们。” 白欣欣没说话,出去了。 他没有关门。 安静了一会儿,章回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着白欣欣了吗?” 郭美说:“是啊,很奇怪,我以为你会跟着周老大的。” 章回说:“我不放心你。” 郭美想了想,问:“为什么?” 章回说:“当时,我们按照自己的猜想,选择了不同的通道,其实谁都不知道前途怎么样,到底会经历什么——比如我们现在,竟然走进了一片森林,你不觉得荒唐吗?季风跟了周老大,我相信不管他们怎么样,周老大都是季风的依靠。孟小帅是和吴珉一起走的,不管吴珉的人品怎么样,他爱孟小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而你是个女孩,你一个人跟着白欣欣,我总担心出事。如果遇到了危险,他肯定抛下你一个人跑掉。如果不遇到危险,他可能就是你的危险。” 郭美的眼圈湿了,半晌才说:“章回,谢谢……” 章回说:“好了,我们继续玩心理测试吧。如果这个木屋里有个花瓶,你希望花瓶是什么质地的?a,玻璃。b,陶瓷。c,金属。d,塑料……” 郭美说:“接下来是e。” 章回说:“谢谢——e,木头。” 郭美说:“我选f。” 章回说:“没有f。” 郭美说:“因为我觉得它是什么质地都不重要。” 章回说:“等下,我得创作一会儿……”过了会儿,他终于说:“你不是个技术型的人,你要么做领导,要么做领带太太。” 郭美哈哈大笑,她说:“我喜欢做领导。” 章回说:“你走出木屋,继续向森林深处前进,你看见远处有瀑布飞流直下,请问水流的速度是多少?可以从0—10任意选一个数。” 郭美说:“10。” 章回又坏坏地笑了:“那代表性欲。0说明你根本没有性欲。10,你懂的……” 郭美说:“我不接受这个答案。” 章回说:“那好吧,我们接着来——你走过瀑布,站在坚硬的地面上,看见不远处有个东西在闪光,你希望它是个金戒指,还是一把钥匙?” 郭美说:“当然是钥匙。” 章回说:“你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郭美说:“你会选什么呢?” 章回说:“我希望那是一把刀。好了,你继续向前走,试着找出一条路,突然你发现眼前有一座城堡。你希望这个城堡是什么样的?a,旧的。b,新的。” 郭美说:“新的。” 章回说:“那说明在你过去的情感生活中,有一段很丑陋的经历。” 郭美的表情有些暗淡:“那个人害了我,甩了我。” 章回说:“我们不提不愉快的事儿。走出城堡之后,突然刮起了龙卷风。你有三种选择,a,藏在箱子里。b,藏在桥底下。c,骑马逃离。” 郭美说:“我会藏在箱子里。” 章回说:“龙卷风代表你生活中的麻烦,箱子代表你自己,桥代表你的朋友,马代表你的伴侣。现在我在你身边,如果真的遇到龙卷风,你可以选择躲到桥下。” 郭美动情地点了点头:“嗯!” 聊了一会儿,天微微地黑下来,白欣欣回来了。 章回问他:“松鼠呢?” 白欣欣说:“连只老鼠都没看到。” 章回拿过背包,掏出了饼干和矿泉水,说:“来,我们凑合吃点吧。” 这天夜里,月亮很大。 躺在木屋里,能听见风刮过林梢,由远而近,接着窗户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很快风又远去了,木屋恢复了安静。 郭美说:“今天多少号了?” 章回说:“5月11号。怎么了?” 郭美说:“我就问问。” 白欣欣说话了:“2008年的今天,奥运圣火传递到了福州。” 郭美说:“1973年的今天,苏有朋出生。” 章回说:“2011年的今天……我从看守所转到了麦南监狱。” 过了会儿,郭美说:“说不定,半夜的时候会回来七个小矮人,给我们很多好吃的……” 白欣欣说:“也可能回来一个巫婆。” 半夜的时候,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木屋里的摆设清晰可见——两张床,一张木桌,一面脏兮兮的镜子,一只老式的炉子…… 地上铺着一些干草。 床上空着。 地上的干草上也空着。 根本没有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哇,湿,脏,维…… 齐齐哈尔。 这天早上,61岁的老章出去晨练,太阳冒红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手抓饼两袋热牛奶。 女儿出嫁了,儿子入狱了,又跑了,生死不明。 家里只剩他和老伴。 他家住的是一栋很旧的楼,楼梯上拐角堆着很多杂物。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小广告,洗抽油烟机了,疏通下水道了,甚至还有个“包小姐”的电话。 老章爬上三楼,突然停下了。 他家门口站着一只鹦鹉,怔怔地看着他。 过去,老章养过鹦鹉,最后一只是产于马来半岛和南美群鸟的小五彩鹦鹉,蓝脑袋,蓝肚子,红嘴巴,红胸脯,绿脖,绿背,绿尾。它的眼睛是红的。 后来它死了,老章很伤心,不再养了。 想不到,这天早上,家门口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只金刚鹦鹉! 老章走近它,它并不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似乎等他收留。 老章打开门,打算先把早餐放回家。家里的黑猫正蹲在门口,很异常地叫着,它叫小白。老章怕它出去吃了鹦鹉,用脚把门关上了。 等老章再次走出来,鹦鹉还在。他把它轻轻捧在怀里,敲响了对门。 过了半天,里面才传出一个年轻男子恶声恶气的回应:“干啥呀?” 现在还早,估计人家小夫妻正在睡觉。 老章赶紧说:“楼道里有一只鹦鹉,是你家的吗?” 里面并没有开门,只是说:“我家才不养那玩意!”然后就嘟嘟囔囔离开了门口,回去了。 老章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这只鹦鹉,说:“你就是来我家的,对吗?” 老章把鹦鹉抱回了家。 那只黑猫一直仰着脑袋看,虎视眈眈。 老章很瘦,老伴很胖,她的体重几乎是老章的两倍。 老伴问:“又买了一只?” 老章说:“捡的。” 老章去了阳台,拿来一只很大的金属笼子,把鹦鹉关了进去。 鹦鹉似乎很不情愿,被关进笼子之后,扑棱棱乱飞乱撞。 笼子的底部是木板,铺着一层细沙,那是接粪便的。有两只被固定的小花碗,一上一下,那是装米装水的。 中间横着一根栖木,栖木上有铁链,上面带着弹簧锁,类似旅行包上那种。老章用铁链把鹦鹉的脚锁住了。 鹦鹉终于安静下来,站在栖木上,静静地看老章。 接着,老章准备了一些玉米,稻谷,花生,小麻籽,葵花籽,油菜籽,还有各种水果。 老伴喊道:“人先吃,再弄它!” 老章不管,他把笼子放在鞋柜上,满眼喜欢地说:“你好。” 鹦鹉不语。 老章说:“说话——你好。” 它还是不语。 老章说:“再见。” 它依然不语。 老章说:“再——见!” 它还是不语。 老伴说:“吃饭吃饭!” 老章走到餐桌前,跟老伴一起吃早餐了。 这期间,那只黑猫无声地跳上了鞋柜,逼近了笼子。鹦鹉那双灰色的脚一直紧紧抓着栖木,很稳固,二趾向前,二趾向后。它转头看着那只黑猫,表情阴冷。 黑猫弓着背,围着它慢悠悠地转着,似乎在寻找下口的机会。 突然,鹦鹉低低地叫了一声:“嘎!——” 那只黑猫好像受到了惊吓,它掉头一跃就跳到了地上。 老章和老伴都听到了鹦鹉的那声怪叫,回过头去看。那只叫小白的猫站在地上,它依然弓着背,仰着脑袋朝上看,步步后退,终于跑进了另一个房间。 老章笑了:“小白怕这只鹦鹉!” 老伴说:“它叫的声这么难听,小白能不怕吗?” 从此,老章家莫名其妙多了一只鹦鹉。 除了它曾经对那只黑猫叫了一声,再没叫过。鹦鹉是学舌的,老章以为,它可能正是因为不开口,才被主人遗弃了。 老章有信心。 他退休了,整天没事儿,经常站在笼子前,教它。 他知道,教鹦鹉说话,最好是大清早,因为这个时辰鸟的鸣叫最活跃,而且,它尚未饱食,学习效果最好。 环境也需要很安静,不能嘈杂,否则会分散它的注意力,不知道究竟该效仿哪个声音。大清早,老章也不去晨练了,他把窗户全部关上,然后开始教鹦鹉说话—— “你好。” “……” “再见。” “……” “吃了吗?” “……” “吃完了。” “……” 十几天过去了,这只鹦鹉依然一言不发,守口如瓶。 墙上挂着一本老日历,上面显示着:2013年7月2日。 一般说来,教一周左右鹦鹉就可以学会一句话,巩固几天,再教第二句。半年时间,鹦鹉可以掌握很多语句。一些机灵的鹦鹉,还可以学会简单的歌谣。 鹦鹉学舌都是成语了,这只鹦鹉为什么例外?凡是学人语的鸟类,首先是善于鸣叫的种类,而它连叫都不叫一声。 老伴说:“是不是应该给它剪剪舌头?” 老章说:“那是八哥。” 老伴说:“那你就别想了,就当养了只普通的鸟吧。” 最奇怪的是那只黑猫,它再没有接近过那只笼子,每次都是从很远的地方绕过。喵星人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我们永远不知道。 墙上的老日历显示:2013年7月5日。 鹦鹉吃得越来越少了,它似乎病了,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笼子里的栖木上,阴冷地看着这个家,姿势一点都不优美,像一只猫头鹰。那又短又粗的嘴像个钩子,看上去特坚硬。一双眼珠红红的。 老章伸手摸了摸它左侧的羽毛,它敏感地朝右侧动了动。老章摸了摸它右侧的羽毛,它又敏感地朝左侧动了动。然后,它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老章。 老章又小心地碰了碰它的嘴,以为它会啄他,它的嘴却紧闭着,只是很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似乎很不喜欢老章这样做。 老章说:“你到底怎么了?” 老伴凑过来:“你还不死心啊!” 老章突然说:“我觉得这只鹦鹉有话要对我们说。” 老伴愣愣地看着老章,半天才说:“你怎么变得神叨叨的了?” 墙上的老日历显示:2013年7月11日。 这天夜里,老章和老伴正在床上睡着,突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脏……” 老章觉轻,一下就醒了,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客厅里又响起了那个奇怪的声音:“脏……” 他慢慢爬起来,慢慢下了床,无声地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儿,朝鞋柜上看去。 在月光下,那只鹦鹉依然站在笼子里的栖木上,一动不动,老章只能看到它模模糊糊的身影。 老章等待着,可是它再也没有说话,好像发现了门缝中他的一只眼睛。 老章感觉它那双圆圆的眼珠正朝他看过来,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和它在黑暗中对视着。 终于,他无声地把门合上了。 老伴也醒了:“怎么了?” 老章低低地说:“那只鹦鹉好像说话了……” 墙上的老日历显示:2013年7月14日。 自从那只鹦鹉在黑夜里吐出了一个音节——“脏”,再没开过口。老章越来越怀疑那天夜里是在做梦了。 脏? 难道它嫌笼子里脏? 这天清早,老章清洗了笼子里的两只小花碗,重新装了米和水,又换了细沙…… 做完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很可笑。 鹦鹉只会学舌,并不懂语言的含义,更不可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放弃,继续教它说话—— “你好。” “……” “再见。” “……” 换了老伴负责买早餐了。老伴爱吃肉,老章早上吃不惯油腻,两个人为此经常拌嘴。 墙上的老日历显示:2013年7月16日。 鹦鹉几乎不怎么吃东西了。 老章已经不指望它巧舌如簧了,他之所以还在喂养它,只因为它是个生灵,总不能让它饿死。 这天早上,老章给它换水的时候,它愣愣地看着老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表情跟人一样,很可爱。它马上端正了一下姿势,继续看老章。 老章走近它,发现它鼻孔和眼角流出黏糊糊的浆液,羽毛膨胀得厉害,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老章把它鼻孔和眼角的那些分泌物清洗干净,给它服了药,又在小花碗里加了些葡萄糖。 这天夜里,老章又在梦中突然醒过来。 黑暗中,他又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喂?……喂?……” 他一下就爬起来,走出去,突然打开了灯,那只鹦鹉好像受了惊一样,抖了一下,眼睛直直地射向了老章。 老章直接走过去,低声问:“刚才你在说什么?” 那只鹦鹉直盯盯地看着他,不眨眼睛,不吭声。 墙上的老日历显示:2013年7月18日。 鹦鹉腹部的毛开始脱落,裸露微红的肌肤,很难看。它并不啄毛,应该是得了脱羽症。 老章有些经验,他判断它缺少蛋白质。羽毛主要构成物质是蛋白质。于是,他给它的食物中加了鸡蛋,昆虫,鱼虾。 可是,几天之后,它不但没有好转,病情反而加重了,头部、背部、尾部的毛,都开始往下掉。 这天晚上,又是半夜,老章再次醒过来。 他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而且,就在他的耳边! 老章慢慢伸出手,一下就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灯,看见那只鹦鹉站在他的枕头上,两只眼珠直直地盯着他。他甚至闻到了它身上的那股腥臊气。 千真万确,就是它在说话! 老章也盯着它,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它的脚上锁着链子,怎么可能飞到床上来? 老伴也醒了,她翻了个身,看到了那只鹦鹉,很不满地说:“讨厌,你怎么把它弄到床上来了!” 老章没理她,他低声问鹦鹉:“你刚才……说什么?” 鹦鹉似乎想了想,弯钩嘴动了动,终于出声了:“哇,湿,脏,维!” 老伴说:“你赶快把它抱回笼子去,别拉到枕头上!” 老章看了看老伴,又盯住了鹦鹉,紧张地说:“我说了你别害怕啊……” 老伴一下坐了起来:“怎么了?” 老章依然盯着鹦鹉,说:“它好像在说他是章回……” 墙上的老日历显示:2013年7月22日。 第一百八十六章:飞回家乡 可能是睡在干草上的缘故,凌晨的时候,章回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上很痒,他伸出嘴去,在后背上咬了咬,感觉舒服多了…… 接着,他打算继续睡去。 忽然,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怎么可能用嘴咬到后背呢! 他猛地睁开眼睛,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他发现他站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木屋里,窗子很高很高,地上的干草变得横七竖八地围在他四周,就像藤条那么粗! 是的,他站着! 他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缩着。刚才,他一直在这么睡觉! 他张了张嘴,想喊郭美,却发出“咕咕”的怪声。他赶紧闭了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竟然是黄色的羽毛!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试图从噩梦中醒过来,根本没有作用。 他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中,过了好半天,他试着朝前走了几步,很平稳,他又试着扇了扇翅膀,竟然笨拙地飞了起来! 他在半空中熟悉了一下飞翔,然后匆匆飞到镜子前,他没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只看到了一只鹦鹉!通体的羽毛是蓝色的,腹部是黄色的,下弯的嘴是黑色的,额头微微有点绿,脸是白色的…… 这是一只金刚鹦鹉! 没错儿,他被什么巫术变成了一只金刚鹦鹉! 章回的父亲喜欢养鹦鹉,他对鹦鹉多少了解一些。鹦鹉就是站着睡觉的,它们的小脑发达,平衡能力极强,它们之所以站着睡觉,那是防止天敌入侵的时候,能够迅速逃跑……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了一只鹦鹉! 他惊恐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鹦鹉瞪着圆圆的眼睛,中间悬着小小的瞳孔,那样子本身就很像惊恐万分。 他朝左摆摆脑袋,又朝右摆摆脑袋,不得不承认,镜子中的那只鹦鹉就是他! 他朝郭美的床上看去,床空着。 白欣欣的床上也空着。 他们去哪儿了? 他试着从炉筒子和窗框中间的空隙飞出了木屋,在树木中朝前飞去。他不敢飞得太高,他害怕突然摔下来。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能力,迅速升高,终于看见了林海的全貌。不远处,出现了城镇的烟囱! 他奋力朝那些烟囱飞去。 他感觉风很大,飞得有些吃力。 终于,他飞出了林区,看到了农田,看到了养殖场,看到了烧砖的窑,看到了挖沙的推土机,看到了辽阔的草甸子,看到了蒙古包,看到了河流和芦苇…… 地面很远,他能看见有人在活动,他们无声无息,移动缓慢。 他感觉这片地域有点熟悉,很像齐齐哈尔周边。那么,刚才那片森林就应该是齐齐哈尔的森林公园了。 他怎么从罗布泊一下就回到了松嫩平原呢? 他不愿意细想这些事了。他由一个人变成了一只鹦鹉,不是更玄吗? 他只知道齐齐哈尔森林公园离301国道很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条高速公路,于是就朝它飞过去。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路标,上面写着——齐齐哈尔,40公里。 看到“齐齐哈尔”四个字,他忽然很想哭。 高速公路上,一辆辆大车小车奔驰而过,没人注意到,天上这只鹦鹉竟然在看路标。 他顺着高速公路朝前飞。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他看到了城市的轮廓。他要到家了! 森林公园位于齐齐哈尔正南,而麦南监狱位于南郊。 又过了大概半个钟头,章回飞到了麦南监狱的上空。 他在这里蹲了将近两年,只熟悉监区和放风区,第一次在高空俯瞰,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它比章回印象中小多了。 过去,在他眼中,那拉着铁丝网的墙高不可攀,现在看来,它们矮得可笑,就像一圈积木。 正像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把很多事情看得太大,太重,不可逾越,死了,悬在半空中再看,其实那些事情微不足道。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变成了一个羽毛花哨的阴魂? 他真的不确定。 他的监区在麦南监狱的西北区域,那一角总共有四个岗楼,上面都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他放风的时候,总能看见其中一个岗楼,外面有一个高压电线杆。那时候,他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只能看到武警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章回俯冲下去,飞向了那个岗楼。 他想看看那个武警长得什么样。 果然,他飞到了岗楼的窗子上,里面的武警背对着他,正在朝监狱内巡视。这时候不是放风的时间,监狱内空空荡荡。 章回叫了两声:“咕咕!……” 那个武警回过头来看见了他,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他慢慢走过来,隔着玻璃朝章回吹了一声口哨。 章回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窗户里逗了章回一会儿,终于从门里走出来,章回一抖翅膀,飞走了。 飞了很高之后,他低头朝下看,那个武警依然在岗楼上朝天上看着。 在狱中,和所有的犯人一样,他看着窗外,曾梦想过变成一只自由的鸟凌空飞走。现在,他做到了。 他要回家。 章回对这个城市非常熟悉,很快就飞到了他家那个小区。 在监狱将近两年,父亲去看过他一次,他变得更瘦了。母亲心脏不好,他没有去过监狱。 章回飞上三楼的窗户,发现家里没人。 他不知道父母去哪儿了,他很急切地想看到他们。他离开家,顺着甬道飞向了小区外,有个地方,经常有人下棋,父亲没在那儿。 他继续朝前飞,来到了一个露天菜市场,他落在一个商亭上,观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终于,他看见父亲了,他正在买菜。 章回在商亭上飞来飞去,紧紧跟随着父亲。 父亲买了很多菜,看起来拎着很吃力。他一直没有抬头看。 最后,他想买白菜,停在了一个商亭前:“白菜多少钱?” 小贩是个30岁左右的女人,牙齿黄黄的,长相有点丑,人却很殷勤:“大叔,9毛钱1斤,你自己挑啊,都是新鲜的。” 父亲没说话,选来选去,终于选中了一棵白菜。外面的菜叶有点蔫,他扒掉了两层,扔进了垃圾桶。 小贩的表情变得很不满,她说:“哎哎,老爷子,你再扒就只剩菜心了!” 父亲说:“你看外面那菜叶能吃吗?” 小贩说:“你这么买,那价格就不一样了,1块1斤。” 父亲说:“你刚才还说9毛钱1斤!不买了。” 父亲转身就走。 小贩一把拽住了他:“你把菜叶都扒掉了,说不买就不买了?” 父亲说:“谁让你乱涨价的!” 小贩说:“你听着,我不想打架,你把白菜扒了就必须买,不然我不可能让你走。” 父亲说:“你放开我!” 小贩说:“你买白菜!” 父亲推了她一把,说:“我就不买了,你能咋地!” 小贩突然坐在了地上,拽住父亲的裤脚儿大喊起来:“你个老家伙!你他妈摸老娘!” 父亲怎么都挣不脱,他说:“你这个女的,怎么耍磨磨丢呢!”(耍磨磨丢,东北俚语,胡搅蛮缠的意思。) 人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这时候,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从商亭背后走出来,他一把揪住了父亲,一拳砸在了他的耳朵上。父亲摇晃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手里的菜散了一地。 那男子又冲上去踢了父亲两脚,父亲蜷起了身体,捂住了脑袋。 旁边好几个小贩都认识父亲,有个平头一边拉架一边小声对那个男子说:“顺子,差不多得了,他儿子是警察……” 那个男子一下就怯了,嘴里依然骂骂咧咧的,却不再动手了。 又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说:“什么警察!他杀了人,进监狱啦!” 那个男子冲过去踹了父亲一脚,踹在了腰上,父亲悲惨地叫了一声。那个男子声叫嚷着:“我打的就是警察的爹!我让你欺压老百姓!我让你买菜不给钱!……” 旁边有人鼓起掌来。 平头再次拽住了那个男子“哎哎哎,他儿子最近跑出来了!” 那个男子再次停止了撒野,只剩下装腔作势地骂了:“起来啊,别他妈装死!” 另一个圆脸小贩说:“听说他逃进了新疆大沙漠,已经死在里面了!” 那个男子又来了劲,要冲上去打,这次被他老婆拽住了,他老婆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他推走了。 一般老头会躺在地上不起来,东北话叫“放鹅”(讹),父亲没有,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菜,嘟囔着:“我就不买你的菜,有能耐你打死我……” 然后,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父亲挨了一顿揍,只为了1毛钱。 章回的心里非常难过。 如果换了过去,他来了,那个打人的男子会扒掉白菜外面所有的蔫菜叶,把最干净的部分送给他,不要一分钱。 现在,他只能站在高处当看客,再也帮不上父亲了。 章回跟着父亲回到了家,父亲始终没有发现他。 他在窗外站了一夜,天亮之后,他飞进了楼道,站在了家门口。就像小时候父母去上班了,他从学校回家,却没有拿钥匙…… 老章抱着这只来历不明的鹦鹉,走到客厅,看了看笼子里的那根链子。它果然把那个弹簧锁打开了。 老章把它轻轻放进去,又一次用那个弹簧锁把它锁住了,然后避开它的眼睛,快步回到了卧室。 老伴当然不相信儿子变成鹦鹉回来了。 她翻个身就“呼呼”睡过去了。 老章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老章起床之后又去看望那只鹦鹉,它还在栖木上站着,身上的羽毛已经所剩无几,一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老章给它补充了维生素,还给笼子喷了一些水,保持湿度。他真的把它当成儿子了。 这天半夜,老章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哇,湿,脏,维……” 他睁开了眼睛,家里死寂无声。他知道这次是做梦了。 他走出去,打开灯,看见那只鹦鹉躺在笼子底部的木板上,一动不动了。它身上的毛已经全部掉光,光秃秃的。 章回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依然躺在那个木屋里,森林里的朝阳刚刚升起来,湿漉漉的,照进了窗户,无比清新。 他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他还是他,并没有变成鹦鹉。 他长长松了口气,朝四下看了看,郭美正在大床上睡着,她侧着身,显出性感的腰臀曲线。白欣欣也睡着,他趴在小床上,姿势很像一只甲虫。 难道刚才是做梦? 这个梦太漫长了,太逼真了,根本不像是梦! 他没有惊醒郭美和白欣欣,他从口袋里轻轻掏出手机看了看,顿时又糊涂了——他们从太阳墓离开罗布泊那天是5月11日,今天应该是5月12日,可是,手机显示的时间却是:2013年5月22日! 白欣欣也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抱着双膝发呆。 章回盯着他,问:“你怎么了?” 白欣欣说:“刚刚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家了……” 章回说:“你怎么回家的?” 白欣欣把目光转向章回,突然“呵呵呵”地笑起来:“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甲虫!太可爱了!” 章回说:“等一下!你在家里看过电视吗?” 白欣欣说:“什么意思?” 章回说:“你看过新闻吗?” 白欣欣说:“看过……” 章回说:“你看到了什么新闻?” 白欣欣努力想了想,说:“7月19号,美国汽车之城底特律申请破产了……7月20号,马英九连任中国国民党主席……还有,7月22号甘肃岷县发生了6.6级地震……” 章回半天才说:“我也看到了这些新闻!” 第一百八十七章:小三儿的偷窥生活 白欣欣睁开眼睛,发现这个世界变了,变成了很多画面,类似数不清的监视器,他努力把这些画面拼接,终于确定,他依然在森林木屋里,只是他不再是他,他好像变成了一只甲虫! 是的,他变成了一只七星瓢虫,他开始用复眼看这个世界了。他的身体呈卵圆形,只有6毫米长,4毫米宽。背部两片鞘翅是橙黄色的,上面有几个黑色斑点。头部、复眼、口器都是黑色的,触角是褐色的。 做人的时候,白欣欣不算是个好人,现在他却被变成了益虫。 瓢虫之间有一种奇妙的习性:益虫和害虫之间界限分明,互不干扰,互不通婚,各自保持着传统习性,不论传下多少代,绝不会产生“混血儿”。 白欣欣试着移动六根细细的脚,朝前走了几步,一张床变得高低不平,非常宽阔。他顺着横七竖八的干草走到床边,就像站在摩天大楼上朝下看,他抖了抖翅膀,竟然飞起来。 他很不适应悬空的感觉,非常害怕,赶紧落在了地上,接着朝外面爬。 那些参天大树在视觉上变得恐怖。 那些草变成了他的森林。 他绝望地朝前爬,朝前爬,朝前爬。他知道,他的速度比人腿慢了50倍,森林大了90万倍。他又恐惧又着急,时不时地舞动双翅飞起来,飞几分钟又落在地上,继续爬行…… 饿了就吞食一点草上的蚜虫,渴了就喝点草上的露水。 生活倒变得十分简单。 有那么一次,有一只花里胡哨的鸟朝他飞过来,他吓死了,他发现他一害怕的时候,脚关节分泌出一种难闻的黄色液体,那只花里胡哨的鸟立即离开他,飞上了高空。 他心里暗暗感谢老天创造瓢虫的时候,赐给了它们这种自卫能力。 他不敢动,把三对细脚收缩在肚子底下,装死。直到那只鸟飞得不见了,他才继续朝前走…… 可怜的白欣欣在森林里走了几天几夜,终于听见了汽车奔跑的声音。 他知道,他离公路已经不远了。 又走了两天一夜,他来到了公路旁的一个加油站。这时候是下午4点多钟。 通过加油车辆的牌号,他确定,此地就是他的老家福田市附近。他有点沾沾自喜了,当初他选了那条刻着“闽”的通道,看来他选对了!老天真的把他送回了老家! 那么,那片森林应该就是福田市的龙谷森林公园了。它位于福田市西北部,总面积公顷1460公顷,共有植物1500多种,比如南方红豆杉,福建柏,油杉……等等。 可是他变成了一个虫子。 是不是该去医院治疗呢? 他立即意识到,这个想法极其可笑。就算真的遇到神医,也不能把他从一只瓢虫变成人,除非把“医”字去掉,只剩“神”。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看自己的老婆。 自从他去安徽做生意之后,就没怎么回家看过老婆和儿子。直到两年前,他主动回来了,回来和老婆办理离婚手续…… 他感觉,在这个世界上,眼下他最亲的人就是老婆和儿子了,尽管他们不可能再认出他来,他还是想回到他们身边,只要能看着他们吃饭、睡觉、聊天,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白欣欣不想再爬了,他来到一辆皮卡前,振翅飞了上去。 那辆车加满油之后,开走了,果然开向了市区的方向。 白欣欣终于提速了,一个钟头之后,他回到了福田市。福田市不大,白欣欣熟悉它每一个角落。他用复眼看着路旁的建筑,虽然有变化,但是大部分都十分熟悉,内心百感交集。 他发现,他变成瓢虫之后,不会哭了。 皮卡拐了个弯儿,又朝前开了两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白欣欣从车上飞起来。他家住在旁边那条街上,他要横插过去。 白欣欣走一会儿飞一会儿,飞一会儿走一会儿,天黑的时候才回到他家那个小区。 他家住在一楼,他飞上窗台朝里看了看,里面的家具没怎么变样,陈旧而简朴。他的心里有点酸楚,这么多年一心赚钱了,根本没想到帮助老婆改善一下生活…… 他看见了儿子的书包,扔在地板上,旁边散着作业本和文具盒。儿子的书包都那么大了。 他沿着窗台爬行,终于在纱窗上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漏洞,顺利地钻了进去。 他还在抱怨老婆,这女人太粗心了,也不知道换换纱窗,他都能钻进来,蚊子更没问题了,夜里儿子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包…… 他爬进卫生间,看见盆子里扔着几件衣服,有一件脏兮兮的小t恤无疑是儿子的,他爬上去,用触角碰了碰它,就像在抚摸。 他还看见了一件男人的大短裤,他马上警惕起来——看来,老婆已经有男人了。 他想把这件大短裤扔出家门,可是他无可奈何。 他爬出卫生间,来到了儿子的卧室,爬到床下,藏起来。床下有很厚的灰,他看见了儿子三只不同颜色的袜子。他暗暗想笑,这小子太像自己了,他就总是丢袜子,最后每双肯定剩一只。后来,他干脆只买同一种颜色的袜子了。 楼道里一直安安静静,偶尔有人走过。不知道老婆带着儿子去哪儿了。 一个多钟头之后,终于有人把家门打开了,进来了三个人,老婆,儿子,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那个男人说:“儿子,今天带你玩够了吧?赶紧洗洗睡觉,明天还得上学呢。” 他竟然把白欣欣的儿子叫儿子!这让白欣欣很不爽。 儿子央求道:“再玩10分钟行不?” 那个男人说:“行。” 儿子欢呼起来,满屋乱跑。 那个男人说:“1,2,3……” 儿子一下就安静了,他说:“不算!1分钟哪有这么快啊!” 那个男人说:“赠送的时间就这么快。4,5,6……” 白欣欣不知道儿子什么表情。 那个男人继续数着:“7,8,9……” 儿子低低地说:“我去睡觉了。” 他们三个人好像去商场买东西了,刚刚在外面吃了饭回来。儿子去洗漱的时候,老婆把新买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在身上比试,同时和那个男人说着话。 白欣欣听了一会儿,感觉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好像叫廖红。 廖红说:“下次你别再买红色的衣服了,你那么黑,不适合。” 老婆说:“那我买什么颜色的呢?” 廖红说:“白色的啊。” 老婆说:“那不更显得黑了吗?” 廖红说:“你完全不懂美学,你就听我的好了。” 老婆说:“好好好,听你的!” 廖红说:“好了,别臭美了,收拾起来睡觉。” 老婆很听话,她把衣服收拾起来,挂进了衣柜。 廖红又说:“儿子,你把书包收起来,放在你的房间去。” 儿子“噔噔噔”地跑过去,把书包装好,拿进了自己的卧室。 白欣欣听得出来,廖红在这个家里似乎占着主导地位,老婆和儿子都比较信服他。 儿子关上门,终于关灯上床了。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嘀咕着什么话,过了会儿就睡着了。 白欣欣有点后悔,刚才他应该爬到窗台上,他至少应该看儿子一眼。 就算儿子发现了他,也不会伤害他的。儿子很小的时候,白欣欣带他玩过,告诉过他,七星瓢虫是益虫,不要弄死它们。儿子很听话,在路上见到七星瓢虫,也要把它们放进草丛中。 儿子呼呼地睡着。 白欣欣从床下爬出来,他听见另一个卧室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那曾经是他和老婆的卧室。 他想了想,从门缝儿爬了出去,穿过黑糊糊的客厅,从另一个卧室的门缝儿爬了进去。老婆和那个男人已经上床了,亮着床头灯,幽幽的。 白欣欣快速爬到了床下。 床还是过去那张床,纯木的,下面是储物柜,没有空间。白欣欣藏在一个缝隙里,听。 老婆说:“你应该把张二那笔钱要回来。” 那个男人说:“你懂什么!我打算要他手里的那个工程,和大伟一起做。” 老婆说:“他能给你吗?” 那个男人说:“就看大伟帮不帮忙了。” …… 白欣欣已经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了。老婆建立了新生活,白欣欣感觉无比陌生,就像潜入了别人的家。 聊了一会儿之后,那个男人抱住了老婆,开始亲她。 老婆把他推开了:“你刷牙了吗?” 过去,每次白欣欣和老婆亲热,老婆也会这么问。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把她压到了身下,接着亲。 老婆被堵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锁门……” 那个男人依然不说话,很快,床板就开始“吱吱呀呀”响起来。 白欣欣的心里就像打翻了调料盒,非常不是滋味。他想着,还是回儿子的卧室去吧。 他从床缝儿爬出来,朝门爬去。从床到门,大概3米远。床板响得越来越厉害,白欣欣爬得越来越快。 他刚刚从门缝儿爬出去,就听见那个男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翻身躺在了床上,变成死猪了。 白欣欣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在心里说:有他妈什么了不起!不过3米远而已。 第二天,那个男人很早就起了床,他做好早餐,把儿子叫起来。两个人吃完了,那个男人就带儿子下了楼,送他去上学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白欣欣听到,那个男人骑自行车。 晚些时候老婆才起床,她简单吃了点早餐,然后磨磨蹭蹭地洗漱、打扮,两个钟头之后还没有去上班。 白欣欣从儿子的卧室爬出来,看了老婆一眼。他的视界依然是破碎的,老婆就像在一面有裂纹的镜子中。不过他依然能看出来,她似乎没怎么老,好像比过去还漂亮了一些。 老婆终于背上挎包,出门了。 随着防盗门“哐当”一声,家里就变得安静了。 白欣欣开始琢磨自己的未来。 难道就这么鬼鬼祟祟地藏在这个家里,像个小三儿一样,看着老婆跟另一个男人生活? 那他又能怎么样? 后来,白欣欣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客厅的吊灯上。 他白天出去觅食,夜里回到家里的吊灯上休息,始终没人注意到他…… 白欣欣讲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郭美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四下看了看,然后说:“你们怎么醒这么早?” 章回马上把脸转向了她。 章回:“郭美,你做梦了吗?” 郭美使劲抻了个懒腰,嘀咕道:“做了一夜怪梦!” 章回盯着她:“你梦见什么了?” 郭美朝窗外看了看:“你们看见篱笆外那些野玫瑰了吗?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朵花,长在它们中间,想动动不了,累死了!” 章回依然盯着她:“你站了多长时间?” 郭美说:“好多好多天,有一天还下雨了,特别冷。对了,我还梦见你们了呢!” 章回:“你梦见我们怎么了?” 郭美睡眼惺忪地笑了:“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鹦鹉,飞走了。还梦见白哥变成了一只甲虫,也爬走了。当时我感觉好孤独,很想哭!……” 第一百八十八章:y字形通道 白欣欣在家里驻扎下来。 偶尔,他还去儿子的学校看看他。儿子的学校和小区只隔一条马路。 有时候是那个男人接他,有时候是老婆接他。 这一天,白欣欣突然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蒋梦溪! 当时,他落在一片荔枝树的树叶上,看到蒋梦溪之后,他完全呆住了,差点从树叶上摔下来。 她不是死了吗! 白欣欣马上意识到儿子有危险了。 学生们陆续列队走出校门,有高年级的,有低年级的,校门外站了很多家长,人声鼎沸。 儿子那个班终于出来了,他个子小,走在最前面。蒋梦溪立刻走过去,拦住儿子说了些什么,人太乱,白欣欣听不清。当时,儿子的班主任正在布置什么课外作业,蒋梦溪走过去,又和老师说了些什么。 接着,儿子、蒋梦溪和老师走到了一处,互相说了几句话,儿子就傻乎乎地跟着蒋梦溪离开了。 白欣欣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儿子,他只能奋力地飞,紧紧跟着他们。 蒋梦溪几乎是拽着儿子,走得非常快。 白欣欣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儿子:“阿姨,我爸爸在哪儿呢?” 蒋梦溪:“他在家。” 儿子:“那你带我去哪儿啊?” 蒋梦溪:“回家啊。” 儿子:“我家不在这边!” 蒋梦溪:“我先带你去吃麦当劳,然后去游乐园。” 儿子:“真的?” 蒋梦溪:“当然是真的。” 完了。 白欣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飞到儿子面前,使劲舞动翅膀,然后落在地上。他试图引起儿子的注意力,让儿子停下来,直到他妈妈看见他。 那个蒋梦溪竟然蹲下来,看着地上的白欣欣,不怀好意地说:“你看,这里一只七星瓢虫。” 儿子大叫起来:“七星瓢虫!” 然后,他竟然举起小脚,恶狠狠地踩下来。 白欣欣惊慌失措,赶紧飞起来,飞到了半空中。 蒋梦溪似乎认识他,她仰起脑袋,朝白欣欣看了看,笑了。 儿子不甘心地说:“阿姨,你帮我抓住它!” 蒋梦溪说:“宝贝,七星瓢虫是益虫,不能伤害它哦。” 儿子看着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白欣欣,恋恋不舍。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开过来,蒋梦溪伸手拦住它,然后拽着儿子就坐进去了。 出租车一踩油门就开走了。 白欣欣很想追上它,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眼看着蒋梦溪带着儿子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车流中。 她说,她要带儿子去游乐园! 白欣欣家住在城南,而游乐园在福田市区偏东北部。他只能朝游乐园飞…… 小小的白欣欣穿过一条条街道,终于到达游乐园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游乐园已经关门,黑糊糊一片,鸦雀无声。那些专门吓唬人的游乐设备,现在静静停放着,所有应该有人的座位都空着。 夜风刮起来,白欣欣飞得十分吃力,时不时地落在地上爬一会儿,聚集力量再飞。 他飞到过山车附近的时候,听见了儿子的声音! 儿子:“你为什么带我来游乐园啊?” 蒋梦溪:“你想不想坐过山车?” 儿子:“想呀,可是妈妈从来都不让。” 蒋梦溪:“我带你坐。” …… 就这样,一只七星瓢虫看着蒋梦溪驮着儿子,突然飞起来,儿子尖声大叫,要下去。白欣欣顶多能飞10米高,他眼看着蒋梦溪背着儿子飞到了56米的高空,然后把他垂直扔下来…… 讲到这里,白欣欣的眼睛湿了。 他看了看章回,又看了看郭美,问:“你们说,这个梦是真的吗?我儿子真的被那个蒋梦溪害死了吗?” 章回和郭美都不说话。 白欣欣跳下床,瞪着章回吼起来:“你哑巴了吗!” 章回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是真的。” 白欣欣说:“你他妈在咒我儿子是不是?” 章回的口气依然淡淡的:“你在幻觉中看到了新闻,我也在幻觉中看到了新闻,而我们看到的新闻都是一样的,你说能是假的吗?” 白欣欣不说话了。 章回又说:“我们睡了一夜,可是手机上的时间全都过了整整10天,你说能是假的吗?” 白欣欣呆呆地坐到了床上。 章回继续说:“外面的时间比迷魂地快三倍。我们进入罗布泊的那天是4月21号,我们离开罗布泊那天是5月11日,现在的时间是5月22号,你算算吧,我们在幻觉中的这些天,正是外面的6月21号到7月23号!和我在家里看到的日历完全吻合!你说能是假的吗?” 白欣欣的眼泪淌下来。 章回接着说:“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郭美还在睡着,她并不知道我们一个变成了鸟,一个变成了虫子,可是她却在梦里看见了!你说能是假的吗?” 郭美瞪着大眼睛问章回:“就是说,这些天我真的变成了一朵花?” 章回说:“百分之百。” 郭美说:“哇塞!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一辈子值了!” 章回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郭美说:“你明白什么了?” 章回说:“当初,我们选了那条刻着‘闽’的通道,它并不代表福建,它代表着花鸟草虫!你看,你变成了花草,我变成了鸟,白欣欣变成了瓢虫……” 郭美说:“还真是哎!” 停了停,郭美问:“我们怎么办?” 章回说:“回去。” 郭美说:“回哪儿去?” 章回说:“罗布泊,去找周老大。” 郭美说:“怎么回去?” 章回说:“沿着来时的那条通道。” 郭美说:“太阳墓不是塌了吗?” 章回说:“你们记得来的时候,有个岔路吗?我们走那条再试试。” 郭美说:“我听你的。” 白欣欣突然说:“那不科学!” 章回说:“我们在罗布泊遇到的一切都不科学。我们来的时候只用了半个多钟头,如果出不去,我们再回来。” 白欣欣说:“反正我不回去。” 章回说:“你去哪儿?” 白欣欣说:“这片森林就在福田市附近,我回家。” 章回说:“你多少年没回家了?现在想回家。” 白欣欣说:“我要回家去看我儿子。” 章回说:“你回得去吗?” 白欣欣说:“一只瓢虫都能飞回去,我怎么不行?” 章回说:“那是真的吗?” 白欣欣说:“你刚才不是给我讲了很多道理,证明这些都是真的吗?” 章回说:“你离开森林看到了福田,我离开森林看到了齐齐哈尔!难道福田是齐齐哈尔的郊区?”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章回说:“我们在罗布泊,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至少知道自己在哪儿。现在我们在哪儿?福建?黑龙江?这么大的森林,我没看到一只蚊子,正常吗?我怀疑它就是一幅画!” 郭美小声说:“是啊,真的没蚊子……” 章回说:“这片森林很凶险,我们必须马上走。” 三个人勉强打成一致了。 白欣欣依然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他一边收拾背包一边说:“那么高的地方,一下就摔下去了……” 章回把背包背起来,说:“离开之后,我替你儿子报仇。” 白欣欣说:“她不是人!” 章回说:“我是说,等我离开人世之后。” 三个人走出了木屋,警惕地朝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至少没出现一个脸色青绿的巫婆。 他们走出篱笆,章回走到草地上,低头看了看那片野玫瑰。接着,他蹲下来,想摘一朵。 郭美突然拽了他一下。 他回头看了看郭美。 郭美摇了摇头。 章回说:“我想送给你的。” 郭美说:“谢谢。只是……” 章回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然后,他就和郭美一起离开了那片草地。那些花在森林中静静站立,真像一群没有面孔的女孩。 幸亏章回沿路留下了记号,一两个钟头之后,他们找到了那个出口,以及他们丢下的气瓶。爬出来之后,他们太兴奋了,并没有仔细打量这个洞口。 它更像是个不规则的裂口,离得远了,根本看不到它。四周是岩石和土,覆盖着枯草和青苔。洞口里有片低洼处,甚至积着水,飘满了金黄色的树叶。旁边的岩土中,裸露着纵横交错的老树根…… 章回在前面。 郭美跟随其后。 白欣欣钻进洞口之前,回头迷恋地看了看这片森林,最后也跟下来了。 走着走着,通道越来越暗,章回打开了手电筒。三个人的手电筒都快没电池了,光很弱。 一路上,三个人无法交谈,只有默默朝前走。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个“y”字形的岔路口。章回没有犹豫,他选了另一条通道。 半个多钟头之后,前面出现了亮光。 章回加快脚步,第一个钻出去了…… 他看到了金黄的沙漠,以及一圈已经腐朽的矮木桩,虽然年代久远,它们依然整齐地排列着。 郭美和白欣欣也钻出来。 郭美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这是哪儿啊?” 章回说:“我们回到现实了。” 白欣欣说:“这里是那个太阳墓吗?” 章回说:“当然不是。” 白欣欣说:“那这是什么地方?” 章回说:“你看那些木桩,只是个圆圈,没有光芒,我觉得它应该是一座月亮墓。” 白欣欣说:“我们得去找太阳墓啊,那里有车!” 章回说:“太阳和月亮永远不会见面。” 白欣欣说:“什么意思?” 章回说:“我瞎想的。” 四周黄沙连天,远远近近鼓着类似雅丹的坚硬土丘,就像沙海中的岛屿。沙子中半埋半露一些死掉的胡杨木,还有枯死的芨芨草和沙蒿。不见脚印,不见车辙。 章回说:“我们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看看还有多少吃的喝的。” 白欣欣倒出三瓶矿泉水,一包没开封的饼干,半包麦片,一包湿纸巾,几包薄荷香烟,一把梳子,一副墨镜,几瓶小包装的洗发水和沐浴液,还有一盒冈本避孕套! 章回拿起那盒避孕套,说:“白欣欣,你真乐观。” 郭美的背包里有一包快风干的蛋糕,几块大虾酥糖,一包纸内裤,一顶遮阳帽,一只手机,一个充电宝,两包卫生巾,一包护垫,一条毛巾,一支唇膏,一条木制项链,一把收缩型雨伞…… 有一个精致的小瓶,章回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郭美说:“防狼喷雾剂。” 章回把防狼喷雾剂放在了避孕套旁边,说:“很有必要。” 接着,他把自己的背包倒出来, 章回没有背包,他只有一个挎包,里面只有毛巾、牙具和一本电子书。 章回说:“这些东西够我们吃两天的。” 白欣欣一边装东西一边说:“两天之后呢?” 章回说:“走一步算一步。” 白欣欣绝望地说:“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了……” 章回说:“两天之后你再留遗言,好吗?” 三个人在荒漠上朝前奔走,毫无目的。 章回替郭美背着包,郭美很快就体力不支了。白欣欣更弱,他走得还不如郭美快。 天气热起来之后,他们就在土丘下坐着,躲在仅有的一块阴影里,直到太阳偏西,继续走。 白天,他们没走出多远,天黑之后,世界变凉了,他们加紧赶路。他们期盼看见车灯,看见那个湖,看见我们的帐篷…… 这一夜很黑,章回紧紧拉着郭美的手,好像怕走散,再也找不见。 凌晨时分,他们在一个低洼处休息了大概一个钟头。天亮之后,他们接着前行。 没走出多远,郭美说了一句:“那有辆车。” 她好像神情恍惚了,在说胡话。由于她的口气太平淡了,章回甚至都没有在意她说什么,继续闷头朝前走。 郭美又说:“章回,那有辆车。” 章回冷不丁停下来:“在哪儿!” 郭美疲惫地朝左前方指了指,章回朝那个方向看去,果然!大约两公里之外,出现了一辆白色吉普车,好像是牧马人。它在荒漠上停着,并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第一百八十九章:日轮花和奠柏 我们被困在湖边,再也走不了了,我们没有足够的汽油了。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去和令狐山谈判,请求类人帮助我们。他们拥有暗河,那是生存资源…… 可是,那个化身安春红的恶魔消失了,令狐山要来杀我们,从季风的口气中,我听得出来,这场杀戮势不可挡。 在类人来到之前,个子大胆子小的勺子带着米豆匆匆逃离了。 他们带走了射钉枪。 剩下了我、季风、浆汁儿、白沙和微微。我们坐在帐篷里,听着他们的车声越来越远,荒漠终于恢复了死寂。 浆汁儿说:“他们走得出去吗?” 季风说:“祝福他们吧。” 白沙说:“屁!他们死得肯定比我们早。” 微微说:“不就因为他们不让你搭车吗?不要那么毒舌好不好!如果他们拉上你和我,就算我们的体重加起来100公斤,人家也要多消耗20%的油!” 邪不压正,白沙从来不跟微微顶嘴,他问我:“咱们的食物还能挺几天?” 我没说话。 白沙说:“大咖,你不会切断我和微微的食物吧!” 我说:“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在想,我们能不能从湖里复制点吃的……” 白沙说:“那只是传说,靠谱吗?” 我说:“不是传说,我们亲身经历了。” 外面的湖风平浪静,四周的植物就像在看着我。 白沙说:“就算能复制,那食物有养分吗?” 我说:“它复制的人都有记忆。” 说完,我站了起来。 季风和浆汁儿几乎同时喊出来:“你等等!” 我回过头来看她们。 季风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把脸转向了季风,最后季风说话了:“你怎么复制?” 我说:“我带着吃的下水。” 季风说:“你没有气瓶怎么下去?” 我说:“我在湖边藏了一个气瓶,我怕它被晒爆炸,埋起来了。” 季风说:“你要是被复制了呢?” 我说:“我攥着那个天物,它是不可复制的,我就不会被复制。” 季风说:“要是你被复制了呢?” 我说:“那我们的人丁就壮大了,就不怕令狐山了。” 浆汁儿叫起来:“那湖吃人你不知道吗?你不能这么干!季风,你管管他!” 我蹲下来,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剩的吃的不多了,我们的汽油也不够了,我们被困在这个地方了。如果我不这么干,我们都得死。” 浆汁儿就不说话了。 我站起来,朝外走。 微微也站了起来,她说:“周先生,我跟你去。” 我说:“那个湖挺危险的,你留在帐篷里吧。” 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是团队的一员,你总得让我干点什么。” 我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我拎着密封的食品箱,扛着工兵铲,走向了湖边。 微微跟来了,白沙也跟来了。 我来到了埋气瓶的地方,白沙接过我手中的工兵铲,问:“是这儿吗?” 我说:“是的,我做了标记。” 白沙说:“什么标记?” 我说:“你绝对看不出来。” 白沙看了看四周的芦苇,笑了:“真隐蔽。” 接着,他动手挖起来。 当时,我埋了很深,白沙挖了好半天,我终于听到了工兵铲撞击金属的声音。我说:“小心!” 他蹲下来,竟然抠出了一个车钥匙,那是我的车钥匙! 我接过来,吹了吹,装进了口袋, 接着,他把那个气瓶抠出来,放在了沙地上。 我把气瓶背起来,戴上了面罩,又拎起了食品箱,准备下水了。季风牵着浆汁儿走出了帐篷,朝我们望过来。 微微说:“周先生,你小心,有什么不对头,赶紧上来。” 我朝她点点头,然后慢慢朝湖水走过去。 我又要下水了,我又要看到那两扇双鱼门环的神秘大门了,我又要看见那些在水中游来游去的婴孩了…… 上次,我被复制成了三个我,这次呢? 突然,天地之间变暗了,好像发生了日全食,接着就开始飞沙走石,湖水剧烈地波动起来! 我隐约听见微微在背后喊了一声:“周先生!快回来!” 我抬头看看,太阳不知道去哪儿了,天空黑咕隆咚的。风沙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我赶紧一步步后退,就在这时候,风声中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湖水陡然翻起巨大的浪花,似乎无数巨大的水怪正要冲出来!湖边那些植物开始疯狂摇摆,就像东北跳大神的突然来神了! 我撒腿就跑。 沙尘暴遮天蔽日,我眼也乱脚也乱心也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几十米,回头看去,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身影,正在茫然四顾,似乎吓傻了。 那是白沙! 我喊道:“白沙!过来!” 他根本听不见,竟然朝湖边走去了。 我放下食品箱,卸掉气瓶,顶着风沙跑过去:“白沙!你他妈回来!” 他依然听不见,在芦苇中艰难地行走,呼喊着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他在找微微! 我赶紧转了一圈,3米外就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根本看不到微微在哪儿。我冲到他跟前,拽了他一把,喊道:“退到安全地带!” 他大声问我:“你看见微微了吗!” 我说:“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先退到远处去!” 他不再理我,继续喊起来:“微微!——微微!——” 我只好跟他一起找微微。他沿着湖边朝左走,我沿着湖边朝右走。我一直警惕地看着湖里的水,它只是翻腾,并没有爬上来。 湖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浮上来一下,又沉下去了,我确定那不是一个婴孩,婴孩光着身体,那个东西上却裹着衣物。难道微微被水拽下去了?不像,如果那是一具尸体,肯定不是刚刚淹死的,身体已经泡胀了。那么,这具尸体是米穗子还是大物? 他(她)沉下去之后再没有浮上来。 我继续朝前走,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一只脚,似乎不想让我走。我使劲朝前移动脚步,终于挣脱了它。低头看,那好像是一些节骨草,说不清多少根,我挣脱它们之后,它们迅速收拢,又藏在了荒草中。 我几步就跳了出去,站在了沙地上。 我陡然感觉到,这些节骨草十分凶险。从它们缠住我的力道看,它们绝非弱不禁风,而是很坚韧,很强大。它们甚至不像植物,更像有思维的生灵,它们想抓住我! 我朝白沙跑过去。 沙尘暴迅速远了,天一点点亮起来,湖水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有沿岸的水一下下荡着。那些植物也还渐渐变回了植物的样子。 我没看到白沙,也没看到微微! 我大声呼喊起来:“白沙!——微微!——” 一片芦苇在微微晃动,我跑过去,看见白沙跪在地上,后脑勺对着我。微微躺在芦苇中,身上缠着很多节骨草,她瞪着双眼,眼里充满血丝,嘴唇青紫,舌头半吐着,表情十分痛苦。 植物会杀人! 我们在湖边住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这里的植物会杀人! 我呆愣了半分钟,轻轻叫了声:“白沙……” 他回头看了看我。他的脸色就像纸一样白,不过他的表情很平静。 我说:“对不起……” 他点点头,说:“跟你没关系,我的事儿。” 我没说话。 他又说:“我的事儿。我克女人,米穗子死了,微微也死了,谁跟我谁死。” 我说:“她已经走了,你节哀。” 白沙说:“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和她待一会儿。” 我说:“这儿的植物不安全,你注意。” 他竟然笑了笑,说:“它们不会让我和她团聚的,你放心吧。” 我最后看了微微一眼,快步走出那片芦苇丛,跑回了帐篷。 我只知道两种杀人的植物,一种叫日轮花,被人称为“邪恶之花”。它们生长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的原始森林里,以及广袤的沼泽上,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它的叶子有1米长,花长在一片片叶子上。 人们要是不小心碰到它,那些叶子立刻像爪子一样伸过来,把人拽倒,然后紧紧抱住,动弹不得。这时,躲在日轮花上的大蜘蛛就会爬过来,美美地饱餐一顿。蜘蛛吃掉人肉之后,排出的粪便就成了日轮花的肥料。 还有一种树叫奠柏,它们生长在印度尼西亚爪哇岛上,很矮小,被人称为“邪恶之树”。 只要有人不小心碰到它的枝条,所有的枝条就会伸过来,像蛇似的把人团团围住,越缠越紧,然后分泌出一种很黏的胶汁,这时候,人就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胃里,很快就会被消化掉。这种树就跟动物一样,只要它们吃饱了,就会很老实,不会再吃人。 这两种植物,一个是为了肥料,一个是为了养分,它们的性质是吃人,那也是某种自然法则。可是,罗布泊的节骨草不一样,它们只是杀人,并不吃人,更像是变态杀人狂。 季风和浆汁儿站在帐篷门口等着我。 我走过去,对她们说:“微微死了。” 季风说:“什么?” 我说:“她被节骨草勒死了。我真不该让她跟我去湖边!” 季风说:“什么叫节骨草?” 我说:“湖边的植物,它们会杀人。” 季风和浆汁儿都沉默了。 过了会儿,季风问:“白沙呢?” 我说:“他和她在一起。” 浆汁儿那双空茫的眼睛里又涌上了泪花:“他太不幸了,最喜欢的人死在了罗布泊,准备结婚的人也死在了罗布泊……他不会跳湖吧?” 我说:“我听着呢。” 这时候,我们隐隐约约听见了车的引擎声,我赶紧跑出去,竟然看见了孟小帅的那辆粉色悍马,它正兴冲冲地朝营地驶过来! 季风和浆汁儿也出来了,浆汁儿问:“谁!” 我呆呆地说:“孟小帅……” 第一百九十章:民国二年 悍马开近了。 两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正是孟小帅和吴珉,他们回来了! 孟小帅穿着一件桔黄色紧身半袖,白色七分裤,虽然满身尘土,但是依然很醒目。吴珉不知道从哪里换上了藏青色长袍,酱色对襟马褂,黑色翻毛短靴,手里还拎着一顶很大的斗笠。 浆汁儿一直竖着耳朵听。 直到孟小帅和吴珉走到我们面前,我还在愣神。 孟小帅一下抱住了我,在我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 我打量着他们,我发现,两个人的气色很好,好像刚刚在沙漠上转了一圈回来。 我说:“就你们……两个人?” 孟小帅说:“你以为我们带来了救援?” 我说:“你们去哪儿了?” 孟小帅说:“10天了,说来话长,快进帐篷,热死了!” 我们躲进帐篷里,孟小帅先问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我说:“我简要跟你们介绍一下当下的情况——第一,我和季风没走出去,回来了。第二,现在我们的汽油不够了,已经走不了了。第三,我们看到了救援人员,他们就在附近,可是我们互相看不见。第四,令狐山要来杀我们。第五,我们多了一个人,他叫白沙,他的两个女朋友都死在了湖边,他正在那片芦苇里默哀。第六,这个湖里的水,还有湖边的植物,它们都会杀人……” 孟小帅说:“你们的故事也很魔幻啊。” 我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好像不惊讶?” 孟小帅看了看我,说:“我和吴珉经历了更离奇的事!” 吴珉开口了:“我来说吧——第一,我们出去了,看到了一个镇子。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穿越了时间,回到了100年前。第二,那是我们的前生前世。第三,我们和上辈子的自己碰面了,就在那一瞬间,我们回到了罗布泊,就像一场噩梦突然醒了。” 我说:“等等,信息量太大了,让我消化消化。” 浆汁儿小声问孟小帅:“那辈子你们是不是……一对儿?” 孟小帅笑了:“我是个女匪,他是我的马仔。” 吴珉说:“准确地说,我是二当家的。” 孟小帅看着浆汁儿,有点幸灾乐祸地问:“你知道他和谁是一对儿吗?” 浆汁儿敏感地反问:“谁?” 孟小帅说:“你。” 孟小帅和吴珉在通道里穿行,大概走了半个多钟头,他们也看到了出口。 吴珉先钻了出去,然后他惊讶地跑回来,对孟小帅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孟小帅摘掉了氧气面罩,喝道:“别卖关子!” 吴珉说:“一个镇子!” 孟小帅说:“你是不是还疯着呢!刚走了半个多钟头,怎么可能走出罗布泊!” 吴珉说:“你跟我来看。” 孟小帅跟着他钻了出去,身后其实是个山洞,旁边杂草丛生,有些荒蛮。不远处是条河,河上有座老旧的石桥。再往远处看,真有一个镇子,能看见青砖瓦顶的房子,典型的关中民居,还能看见街道中间高高的牌楼。 仰头看看,天很蓝,年轻的太阳生气勃勃地照耀。 孟小帅使劲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一下洗掉了罗布泊的所有沙尘。 吴珉说:“这是哪儿啊?看起来很古朴。” 孟小帅说:“你问我!看看手机有信号了吗?” 吴珉掏出手机看了看,摇摇头。 孟小帅说:“只要有人烟了就好!走!” 吴珉没有动,孟小帅回头看了看他,说:“让我背你?” 吴珉说:“我怎么感觉我们走进了电影……” 孟小帅说:“我一直就想演电影,可是没机会。” 说完,她就朝前走了。吴珉背着背包跟上来。 他们在荒草乱树中朝前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了一条黄土路上,路面坑坑洼洼的,不过很硬实。 走着走着,孟小帅突然对吴珉说:“你还记得刚才那个山洞吗?” 吴珉说:“我一直记着路呢。”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一阵铃铛声,两个人回头一看,出现了一辆大轱辘驴车,随着那辆驴车越来越近,两个人都惊呆了,那个赶车人30多岁,他脑门上光秃秃的,后脑勺上竟然留着一根辫子!他上身穿着一件白粗布褂子,下身穿着一条黑粗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 孟小帅嘟囔道:“真他妈像在拍电影哎。” 吴珉很谨慎地说:“我们是不是该藏起来观察观察?” 孟小帅说:“我们做贼了?” 吴珉说:“我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孟小帅说:“哪里不对劲?” 吴珉使劲抽了抽鼻子,又仰头看了看天,说:“哪里都不对劲。比如,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还有空气的味道,好像都和过去不一样……” 孟小帅说:“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这么疑神疑鬼啊!” 这时候,那辆驴车已经来到了跟前。 孟小帅正要摆手,那个赶车人自己把驴叫住了:“吁!——” 然后,赶车人坐在车上,好奇地打量路旁这两个人。 孟小帅说:“师傅,这是什么地方啊?” 赶车人说话了,满口浓重的关中口音,孟小帅在陕西土生土长,也勉强能听懂,他说的是:“你们是留洋回来的吧?” 孟小帅愣了一下。留洋,这个词太古老了。 吴珉问:“他说什么?” 孟小帅说:“他问我们是不是留洋回来的。” 吴珉马上敏感地问赶车人:“现在是哪一年?” 赶车人说:“民国啦。” 吴珉问孟小帅:“他说什么?” 孟小帅愣愣地看着赶车人,傻了,根本顾不上搭理吴珉了。过了会儿,她才用关中话问:“民国哪一年?” 赶车人说:“民国二年,现在是袁大总统管天下了!你们刚从外国回来?” 孟小帅说:“是,是,thank you……前面那个镇子叫什么?” 赶车人说:“那是井镇。” 孟小帅说:“这里离西安多远?” 赶车人说:“西安都督府?起码要走上一天哩。” 孟小帅说:“谢谢,谢谢。” 赶车人又看了几眼孟小帅和吴珉,这才喊了一声“驾!驾!” 驴就“咔哒咔哒”迈步了,木轮子“吱扭吱扭”响。走出一段路,赶车人又回头看了看他们,他见孟小帅和吴珉都在看他,转过头去,吼起了秦腔:“西方路上一只鹅!口含灵芝念弥陀!扁毛都有修行义!人不修行为什么!驾动祥云莫久站,五福堂前去撒钱!……” 吴珉又问:“他说民国?” 孟小帅说:“他说现在是民国二年……” 吴珉说:“民国二年,那应该是1913年!我看我们没有留辫子,所以才认为我们是留洋回来的!” 孟小帅说:“民国还留辫子吗?” 吴珉说:“去年就该剪了,这里可能太落后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孟小帅说:“我们去西安。” 吴珉说:“西安在哪儿?” 孟小帅说:“刚才那人说起码要走上一天。” 吴珉说:“他说的是骑马吧!” 孟小帅学着那个人的口音小声重复着:“起骂……起骂……嗯,他说的应该是骑马。算了,我们去镇里吧,弄点吃的。” 吴珉说:“我们不能去。” 孟小帅说:“为什么?” 吴珉说:“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回到了100年前!我们带的钱他们都不认识……” 孟小帅说:“我没想买东西,我们可以去讨点吃的啊。” 吴珉说:“只要一说话,我们就会漏洞百出!弄不好他们去报了官府,我们就麻烦了。” 孟小帅说:“怕什么!我还想去见见袁世凯呢!” 吴珉拽着孟小帅回到了树林中,他央求说:“你千万别胡来!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孟小帅被吴珉拽进了树林中,在一块草丛中坐下来。 吴珉抓着头发,突然问:“我是不是疯了?” 孟小帅说:“我不知道。” 吴珉说:“你告诉我,你是真实的吗?” 孟小帅说:“什么意思啊!” 吴珉说:“你是不是跟着我钻进了那条刻着‘闷’的通道,然后从一个山洞走出来,看到了一个梳着辫子的人,他说这是1913年……” 孟小帅说:“你对自己也疑神疑鬼!我告诉你,这,是,真,的!” 吴珉说:“ok。” 然后他继续低头苦思冥想,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孟小帅已经从背包里掏出夹心饼干,大口吃起来。 吴珉说:“你藏在这儿,我去镇子打探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弄点吃的回来。” 孟小帅说:“你去偷?要是被人抓住了,我可没大洋去赎你!” 吴珉说:“你别管了。” 吴珉站起身之后,又说:“我得化化妆。” 孟小帅说:“怎么化?” 吴珉说:“你带剪子了吗?” 孟小帅说:“你想干什么?” 吴珉说:“把头发剪了。” 孟小帅“扑哧”一下笑了:“你没辫子啊。”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的头发,说:“把你的头发剪下来,给我接上。” 孟小帅说:“你不要做梦了。” 吴珉说:“那我搞个草帽戴上吧。”他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最好再搞一身粗布衣服。” 孟小帅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想杀人?” 吴珉说:“杀人又怎么样?这些人早就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孟小帅走进了镇子 孟小帅说:“你要是敢胡来,我去官府告你,你信不信?” 吴珉说:“我信,我真信。” 孟小帅说:“你留在这儿,我去镇子里。” 吴珉说:“你去?你不怕警察把你抓进大牢?这年头兵荒马乱,警察一个比一个恶!” 孟小帅说:“聊起家谱来,说不定他们的长官正巧是我的祖宗呢。” 吴珉说:“你知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凡是讲究点的人家,女孩到了13岁必须穿裙子。只有妓女才穿裤子!” 孟小帅说:“把我当妓女更好,反而有个身份做掩护了。” 吴珉说:“反正我不同意,实在不行我们就从山洞返回去。” 孟小帅说:“太阳墓塌了,你回得去吗!我会说关中话,而且女人的衣服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感觉我很怪。” 吴珉说:“那也不行!如果我去,落入了虎口,你可以离开,我们至少能活一个人。如果你去,惹上了麻烦回不来,我不可能走掉,肯定要去找你,结果我们很可能都活不了。” 说着,他把背包里的食物拿出来看了看,说:“还够我们吃几天的,我们先藏着,观察观察再说。” 孟小帅说:“那些东西干巴巴的,我都要吃吐了。” 吴珉说:“我去地里给你偷萝卜。” 就这样,两个人再次回到了那个山洞,吴珉弄了些木头和干草,给孟小帅搭起了一张简易的床。 天黑之后,两个人躺在山洞里聊天。 孟小帅接着说:“哎,你给我补补课,民国二年发生过什么事件?” 吴珉想了想,说:“1912年,袁世凯当了临时大总统,把临时政府从南京迁往了北京……” 孟小帅说:“给我提供几个当官的名字。” 吴珉说:“当时唐绍仪是内阁总理……噢,他三个月就辞职了。北京市长叫王治馨,当时叫顺天府尹……” 孟小帅说:“说陕西的!” 吴珉说:“你以为我是地方志吗?” 孟小帅说:“你不是吹你在学校是历史课代表吗?” 吴珉说:“张学良……不对,张学良现在才12岁。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孟小帅说:“那个王治馨现在还是市长吗?” 吴珉说:“应该是。” 聊着聊着,吴珉突然转移了话题:“我爱罗布泊。” 孟小帅说:“看来你还没被折腾够。” 吴珉说:“换个角度看,它给我们创造了很多奇遇。比如现在。我觉得,老天注定我们是一对儿,它把我们送回100年前,就是想让我们接受一场超凡脱俗的考验。” 孟小帅说:“你和你的嘴才是一对儿。” 吴珉抱住了孟小帅,动情地说:“我们哪儿都不去了,搭个房子,开一片荒地,我耕你织,就在这地方过完这辈子吧。” 他一边说一边去亲孟小帅的嘴,孟小帅试图推开他,他的进攻却势不可挡,孟小帅终于不反抗了,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野外很安静,甚至听不到青蛙和蚊虫的叫声。只有两个人的急促呼吸和心跳。 吴珉得寸进尺,去解孟小帅的腰带,孟小帅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 吴珉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 孟小帅低声说:“滚。” 吴珉慢慢地平躺下来,半晌才说话:“100年前的人在恩爱,100年后的人也在恩爱,就现在,数不清多少对,他们正在滚床单。他们当中有很多并不是爱情,而是交易。我们呢,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为什么就不能享受这美好的夜晚?不公平。” 孟小帅说:“下半身动物,别耍嘴皮子了。我们一点措施都没有,怀上了怎么办?生下来个小孩就是我们的祖宗!好好睡觉!” 两个人在山里藏了7天,远处那条土路上偶尔有人骑马走过,踏起高高的尘土。甚至有一天,他们还看见了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十分热闹,他们从井镇来,往山里去了。 吴珉果然去给孟小帅偷吃的去了,他没偷来萝卜,却背回一只大西瓜和半背包阳光桃。5月正是西瓜和桃子成熟的季节。孟小帅很开心,把肚子都撑圆了。 第8天一早,两个人发现他们的食物已经告罄。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孟小帅突然说:“你等我吧,我去镇子撞撞运气。” 吴珉有点松动了:“能行吗?” 孟小帅说:“进化了100年,我的智商再低也比他们高吧!”一边说一边掏出镜子捯饬了几下,然后她又问吴珉:“你说那个北京市的市长叫什么了?” 吴珉说:“王治馨。当时叫顺天府尹!” 孟小帅说:“知道了。” 然后,她起身就走了。 吴珉在背后对她喊道:“你给我说说你的计划好吗?” 孟小帅说:“计划没有变化快,你别管了。” 孟小帅步行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进到了井镇。 井镇不小,石板路两旁有很多店铺。她越来越肯定了,这时候就是民国之初。那些牌匾上写的都是繁体字,什么丁记肉夹馍,樊记药店,昌恒典当……她第一次感觉繁体字很厚实,很漂亮。有个人家挂着三角形的杏黄小旗,上面写着“祝尤科”三个字,孟小帅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生意的了。 街道上尘土飞扬,偶尔跑过一辆马车,打着响鼻儿,马粪味浓烈。很多男人都留着辫子,蹲在街旁晒太阳,他们朝孟小帅看过来。偶尔走过一两个年轻女子,她们都穿着旗袍,而孟小帅穿着牛仔裤,很奇怪。她们也纷纷朝孟小帅看过来。 孟小帅感觉,这个年代的人长得都不怎么好看,皮肤黑,五官也不怎么周正。 终于,孟小帅看到了一个大院,牌匾上写着“井镇警察署保安团”。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靠在青砖墙上,卖香烟。他挎着一个木盒,盒盖上贴着香烟广告,躺着一个穿旗袍的女郎,已经被风吹得破破烂烂。 孟小帅也做广告,惺惺相惜,她听说过一段悲惨的轶事,解放后有个香烟女郎在上海独居,被一个警察亵渎,后来又被那个警察杀人灭口。改革开放前,那个警察被判处了死刑……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小帅。 孟小帅朝他笑了笑,小男孩没有笑,依然看着她。 这时候,一个人走出来,他穿着黑色制服,打着白色绑腿,大盖帽上镶着嘉禾绕径的五角金星帽徽,缠着宽宽的白帽檐。他竟然背着一杆长枪。 不知道为什么,孟小帅很想笑——他的装扮,正是电影里演的那种恶警察。 这个警察年龄不大,20多岁,长得竟然很秀气。 他看了看孟小帅,然后就去买烟了。孟小帅看见他拿出了一枚硬币,好像是袁大头,买了包“美丽”香烟。 孟小帅搭话了:“先生……” 那个警察打量了一下孟小帅,很客气地用关中话问她:“啥事情?” 孟小帅小声说:“我在路上被打劫了……” 那个警察想了想,说:“你随我来。” 孟小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犹犹豫豫跟他走进了警察署。院里有两个留着辫子光着上身的男人在砌墙,满身是汗。孟小帅以为他们是苦力,又觉得不是,他们看见了孟小帅,其中一个说了句什么,另一个很放肆地笑起来。 那个警察把孟小帅带进了一个安静的偏房,见到一个类似长官的胖子,他正在擦一双马靴。他的领章是黑的,镶着金星。一个肩章上写着“左一区”,一个肩章上写着“九二四”,不知道什么意思,孟小帅觉得类似现在的警号吧。 那个警察说:“巡长,这个小姐要报案。” 巡长放下马靴,看了看孟小帅,问:“你是个学子?” 孟小帅用标准的普通话回道:“我一直在国外留洋。” 巡长说:“咱这僻壤穷乡,很难见到你们这样的人物。” 孟小帅说:“我的伯伯叫王、治、馨,我从北京来陕西探亲,没想到半路被劫了……”她故意把王治馨三个字说得很清楚。 巡长似乎并不知道谁叫王治馨,他叹了口气,说:“肯定是子巾那伙子干的。秦岭一带盗匪猖獗,我们加上保安团才十几个人,甚至难以自保。我们一直都在申请都督府派兵来,迟迟不来,镇里的老百姓都要炸锅了……” 孟小帅问:“子巾是什么人?” 巡长说:“一个瓜女子,美得太太,只可惜是个匪首,她带着将近一百号人,有快马有火枪,经常打家劫舍,来去无影无踪……” “太太”是古老的陕西话用法,巡长要说的是:她太美了,太太美了。孟小帅发现,这个时代的人说话古香古色,甚至有点文言。直到现在,关中一些老人依然如此。她记得小时候,巷子里有个老汉卖蒸馍,爸爸带着她去买,那个老汉竟然称爸爸为“客官”…… 孟小帅问巡长:“你见过她?” 巡长说:“没见过,这女子神龙不见尾,很神秘。” 孟小帅说:“她就一直逍遥法外?” 巡长叹了口气,说:“姑娘,我们无能为你讨回财物了,你死了这份心吧。” 孟小帅想了想,问:“你听过王治馨这个名字吗?” 巡长说:“王治馨……你刚才提到他了,他是什么人?” 孟小帅有点泄气:“噢,他是我的伯伯。好了,巡长,我得走了……” 孟小帅怎么都想不到,她离开警察署之后,竟然在这个100年前的镇子上,遇到了一个她认识的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在100年前逛街 孟小帅走出巡长的偏房,回头看了看,那个年轻警察跟在她的后面。 孟小帅说:“哦,谢谢你了。” 年轻警察小声问:“小姐,你是不是没有盘缠了?” 孟小帅正等着这句话,她立刻停下来,点了点头:“嗯,都被抢了。” 年轻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塞到了孟小帅的手上。孟小帅看了看,纸币上写着“交通银行”、“五圆”字样,花纹十分简陋。 年轻警察说:“来了就是客,拿上吧,我刚发的饷。” 她看了看他,眼里充满了感激,不过马上又换上了妩媚的表情:“小弟,真是不好意思……” 年轻警察说:“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孟小帅说:“我去西安。” 年轻警察说:“路还远呢,你个女孩家千万小心,天明赶路,尽量走官道。” 孟小帅说:“知道了,谢谢谢谢……” 然后,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警察署。 她发现,虽然语言有变化,她听对方说话疙疙瘩瘩的,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她可以跟这些人交流。而且,这些民国警察也不像她想的那么坏,反而很友好。 孟小帅在这个古老的镇子上转悠开了。 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看热闹,男孩都是光瓢,梳着小辫子,女孩留着鬏鬏。他们的衣服很破旧。 路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摊儿,孟小帅试着用钱买了一屉包子,只花了五分钱。通过这次“购物”,她大概知道了,这“五圆”纸币,相当于现在的500元至1000元。 她吃了几个包子,满嘴留香。她把剩下的拎在手中,准备带给吴珉。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热闹起来,涌过来一群人,把街道都塞满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躲在路边观察,那群人有男有女,他们愤怒地叫嚷着,听不清说些什么。一个壮汉推着一辆推车,车上是个木笼子,有个女孩站在其中,披头散发,好像是个囚犯。 那群人走得很慢,孟小帅猜测,他们在游街。 她旁边是个卖针线的老奶奶,孟小帅问她:“那女的怎么了?” 老奶奶方言更重,孟小帅费了很大劲儿才听明白,这个女子叫木木,她通匪,她男人是山上那个女匪首的马仔。 孟小帅暗暗地想,真是不讲道理!她男人做贼,跟她有什么关系?心里不由对这个女孩同情起来。 那群人越来越近了。 孟小帅渐渐看清,这个女孩穿着深蓝色宽袖长褂,黑色宽腿裤,隐隐露出一双红色绣花鞋,那是两只像粽子一样大的脚,似乎站不住了,正在剧烈地哆嗦着。 簇拥在囚车四周的看客,大都是穷苦人,他们赤着上身挽着裤脚,青筋暴突,情绪亢奋,有人嗓子都叫哑了。女人们穿着粗布土衣,一边咒骂一边嚎啕大哭,孟小帅还看见一个尖脸女人把手伸进木笼子,狠狠地掐了那个叫木木的女子大腿一下。 人太多了,孟小帅听不出他们究竟在喊些什么,只听见断断续续一些字句—— “骚婆娘!……” “千刀万剐!” “下油锅!……” “一命抵一命!……” “卖x!……” 当囚车走过孟小帅的时候,她的视线穿过囚车里那个女子乱蓬蓬的头发,看了一眼她的脸,孟小帅的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那不是浆汁儿吗! 对方并没有看到孟小帅。这时候,在她的眼里,只有数不清的愤怒的脸,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扭曲的。 孟小帅呆愣着,囚车已经“吱吱呀呀”滚过去了。 人群也走过去了。 孟小帅慌了。 她问那个老奶奶:“他们会怎么处置这个木木?” 老奶奶说:游完街,他们会举行个敬神仪式,然后给她系上石头,坠入河中。 孟小帅追在了囚车后面,紧急地盘算着,应该怎么办。 游街队伍从警察署门口经过,看来,警察署管不了这些事。那该怎么办? 她远远地尾随着囚车走过一条条街道,围观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没人关注她了,大家只关注囚车里的那个倒霉女子。 终于,囚车沿着一条偏僻的街道,慢慢走向了镇子之外。 孟小帅听见一些小孩喊起来:“开始喽!杀人喽!” 孟小帅一点点停下来了,她实在不想亲眼看见一个大活人被投河淹死。 她开始琢磨,这个女子是浆汁儿吗? 也许,当时她离开那个湖,并没有去投奔类人,而是去了太阳墓,钻进了那条刻着“闷”的通道,来到了井镇…… 可是,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认识了一个土匪并且跟他结婚啊! 孟小帅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远方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奇怪的吆喝声。接着,又响起了枪声,就像那种很大的爆竹在炸响,声音沉闷:“嗵!——”“嗵嗵!——” 她朝前看去,那些游街的人群惊叫着四散逃窜。有一两个人倒下去,立即被众人踩在了脚下。 她看见几十号人骑着快马从土道上冲过来,黄土遮天蔽日。毫无疑问,那些人就是山上的土匪了。游街的人群迅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具尸体。 孟小帅赶紧躲在了旁边一户人家的石狮子背后,偷偷观察。 那群土匪冲到囚车前,几个人跳下马来,挥舞大刀,几下就把囚车劈碎了。那个叫木木的女子软软地躺在了推车上,似乎昏厥了。一个男子夹着她,把她放上了马背,然后跨上去,那匹马鸣叫了一声,高高地扬起了马蹄。 几十号土匪并没有顺原路离开,他们冲进了镇子。 孟小帅赶紧推了推旁边那户人家的门板,闩得死死的。 转眼间,土匪们已经冲过来了。 孟小帅哆哆嗦嗦地坐在了石狮子旁边,一动不敢动。 那群土匪从孟小帅旁边跑过去,偶尔有人朝天上放一枪,枪声震耳。 几分钟之后,他们的马蹄声终于越来越远了。 孟小帅依然坐着,全身发软。 当四周安静下来之后,过了好半天,她旁边的门板才“吱呀”响了一声,她回头看去,门板被拉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一个瘦弱男子的光脑袋,他四下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日他先人……”然后又缩回去了。 孟小帅终于站起来了,失魂落魄地朝前走。 看来,那个可怜的木木被她男人救走了。孟小帅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包子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 她想再去给吴珉买一屉,于是走向了正街。 走出这条偏僻的街道,她看见那个巡长带着几个黑衣警察从远处跑过去,后面还跟着几个穿坎肩拎长矛的人,那应该就是保安团的人了。那群土匪早已经无影无踪。 这时候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可能是土匪刚刚来过,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很安静。两旁的店铺门都关得紧紧的。 孟小帅走出一段路,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去,那个卖香烟的小男孩正在跟着他。 他见孟小帅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孟小帅问:“你有事吗?” 那个小男孩不说话。 孟小帅朝他走过去,他撒腿就跑开了,钻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孟小帅继续走,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儿,旁边有两只芦花母鸡在觅食。孟小帅走过去,花了五分钱,又买了一屉包子,让摊主给她装了,拎在手上,正要离开,再次看到了那个卖香烟的小男孩,这次,他站在很远的地方,好奇地朝孟小帅看过来。 孟小帅不再关注他,她四下看了看,辨别着回山洞的方向。 应该朝回走走出镇子。 她就朝回走去。 那个小男孩见她过来了,再次撒腿就跑。 太可爱了。 就在孟小帅快要走出镇子的时候,背后传来了杂沓的奔跑声。 她回头看去,那个巡长带着两个警察跑过来,离她大概几十米的样子,那个巡长举起了一把很笨重的手枪,枪筒又粗又长,他喝道:“不要动!” 孟小帅说:“你干什么!” 巡长接着喝道:“你乖乖把手举起来!” 另外两个警察也举起了长枪,对准了她。没见到那个年轻警察。 孟小帅只好扔下包子,把两只手举起来。 其中一个警察从腰上摘下一捆绳子,很小心地靠近了她。 孟小帅说:“我干什么了!” 警察并不说话,过来就把她五花大绑了,然后低低地说:“少废话!走!” 一个警察像牵牲口一样牵着她,巡长和另一个警察跟在后面。 孟小帅跟着他们,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警察署。 三个警察押着她七拐八绕,最后,她竟然被关进了一个大牢! 巡长把牢门锁上之后,静静地看了看孟小帅,说:“我知道你是谁。” 孟小帅说:“你知道我是谁?” 巡长挥了挥手,那个卖香烟的小男孩就跑出来,站在了巡长旁边。 巡长说:“他见过你。” 孟小帅说:“我也见过他啊!怎么了?” 巡长说:“你带人下山抢劫的时候,他见过你。” 孟小帅瞪大了眼睛:“我抢劫?” 巡长说:“你是子巾。” 第一百九十三章:劫大狱 巡长搜过孟小帅的身,幸运的是,或者说不幸的是,孟小帅什么都没带。她的口袋里只有那四圆九毛民国钱。 当巡长对孟小帅说,她是子巾的时候,孟小帅感到事情一下变得深邃了。 巡长的眼神很坚定,甚至透着某种正义感,直觉告诉孟小帅,他并非把她当做了替罪羊,他真的认为孟小帅就是子巾。 孟小帅想到了囚车上的浆汁儿,是不是罗布泊上的那些人都对应这个时代的某个人呢?难道,那个女匪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急切地问那个小男孩:“小兄弟,你真的见过我?”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巡长说:“你反悔你的罪恶吧,咱们走。” 三个警察就走了,那个小男孩也走了。离开孟小帅的视线之后,小男孩后退几步,又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对他露出无辜的眼神,那个小男孩看了孟小帅一会儿,好像突然害怕了。撒腿跑掉。 牢房里只剩下孟小帅一个人了。 她知道,如果警察把她当成子巾,她活不了多久了。 再说吴珉。 吴珉在山洞里,左等右等,一直不见孟小帅回来,他饿得肚子“咕噜噜”乱叫。 黄昏的时候,天阴了,“噼里啪啦”下了一阵子雨。吴珉躲进了山洞,他感觉到,孟小帅凶多吉少了。 望着雨中迷蒙的井镇,吴珉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雨帘把他挡在了山洞里,他变得越来越焦躁。 天渐渐黑下来,雨停了。 吴珉走出山洞,听见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他赶紧望过去,借着昏暗的天光,他看见泥泞的土道上有个人走过来,他骑着马,马背上搭着两个鼓鼓的袋子,速度很慢。 吴珉的脑袋迅速转了转,立刻打开手机的照明软件,四下寻找,找到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分量足够,又很称手。 他把石头藏在了口袋里,然后朝那条土道跑过去,嘴里喊着:“哎,等一下!——” 那个路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刻把马停下来。 吴珉假装一瘸一拐,艰难地走到了对方跟前。他之所以扮成弱者,那是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惕。 这个人大概30岁左右,中分头,没留胡子,身上穿着藏青色长袍,酱色对襟马褂,一排蒜皮疙瘩扣。身后背着一顶竹篾夹油纸的斗笠,脚上穿着黑色翻毛短靴。 吴珉气喘吁吁地说:“师傅,你去井镇吗?” 这个人从马上跳下来,反问道:“你是谁?” 吴珉发现对方竟然操着一口江南口音,他赶紧说:“我是外地人,来井镇探亲的,刚刚把脚崴了。你不是本地人?” 这个人说:“我是无锡县人。” 吴珉说:“无锡县……江苏?” 这个人说:“苏常道。” 吴珉不知道什么叫苏常道,就顺着说:“哦,苏常道……你来这里做生意?” 这个人说:“我来秦岭收买药材。” 吴珉说:“你贵姓?” 这个人说:“我姓郭。” 吴珉说:“我姓吴,口天吴。我从西安府来,就住在粉巷那儿。” 这个人说:“你骑上我的马吧。” 吴珉说:“不用,不远了,我们结伴走就好了。” 这个人有衣服,有马,有当下流通的钱……吴珉决定下手了。此地荒山野岭,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人有些警觉,走路的时候,一直与吴珉隔着那匹马。吴珉叫了一声,蹲下来。 对方问:“走不了了?” 吴珉说:“脚痛……” 对方说:“你还是骑马吧。” 吴珉说:“谢谢。” 接着,他站起来,把脚伸进马蹬,笨拙地爬上去,对方走过来,用力托了他一把,他终于坐在了马背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石头,居高临下地砸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对方摇晃了一下,撒腿就跑。 吴珉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追上去,在他背后又砸了一下。对方终于扑倒了,他翻过身来,惊恐地说:“土匪……” 吴珉一下下砸,很快对方就血肉模糊了。 他扔掉石头,大口喘气。回头看了看,那匹马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把尸体拖进荒草丛中,摘下斗笠,扒掉衣服,给自己换上了,然后,他慢慢走向了那匹马,那匹马是黑色的,它似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突然沿着土道“哒哒哒”地奔跑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吴珉穿着长跑马褂,慢慢朝井镇走过去。 孟小帅的牢房在半地下,有些潮湿。 三面都是青砖墙,坑坑洼洼,布满划痕,散发着一股血腥气。牢房一角铺着干草,堆着一张脏兮兮的被子,已经看不出花纹和颜色,不知道多少死囚犯盖过它。另一角摆着一只铁桶,那应该是便盆了。一面是木栅栏,根本不想电影里演的间隙那么大,十分坚固,只能伸出一只手。 牢房外是一条阴暗的过道,青砖墙上有个凹进去的灯窝,放着一盏熏黑的马灯,光线幽幽暗暗的。 巡长离开不久,那个年轻警察来了。他背着那杆长枪,拎着个马扎,在牢门外坐下来。 他看了孟小帅一眼,没说话。 孟小帅隔着木栅栏看着他,主动说:“小兄弟,我不是子巾。” 年轻警察静静地看着她。 孟小帅说:“我是被冤枉的。” 年轻警察还是静静地看着她。 孟小帅说:“我姓孟,我叫孟小帅。” 年轻警察终于说话了:“井镇没有官媒婆,只能让我来看管你。你不要胡言乱语了,明天他们就要处决你,你好好歇息吧。” 孟小帅不懂什么是官媒婆,不过她注意到,年轻警察说的是——“他们”。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只说了这一句就闭嘴了。 孟小帅突然说:“其实我是从100年之后来的。” 年轻警察靠在背后的青砖上,闭上了眼睛。 孟小帅说:“西北有个罗布泊,现在那个地方还是一片很大的湖,100年之后,它已经变成了一片盐壳地,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我是去旅行的,被困在了那个地方,后来我找了一条神秘通道,钻进去之后,结果从一个山洞出来了,就到了你们这个地方……” 年轻警察依然闭着眼睛。 孟小帅说:“你看我漂亮吗?我的职业是个模特,就是……香烟广告上的那种女郎。” 年轻警察还是闭着眼睛。 孟小帅说:“你放了我,我带你去那个山洞,我会让你看到一些100年之后的东西,比如手机,你知道手机是什么吗?” 年轻警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说:“他们说的对,你真是疯癫了。” 孟小帅一下就泄了气。 突然,年轻警察猛地把脑袋转向了旁边,同时抓起了长枪:“什么人!” 接着,孟小帅看见一个穿着长跑马褂的人出现了,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这个人一步步逼近了年轻警察,手里举着一个金属物,那是手机! 吴珉进入井镇之后,从一个开纸扎店的老板口中打听到,今天下午的时候,警察署抓住了一个女土匪。听那个老板描述的外貌特征,吴珉肯定,那个女土匪就是孟小帅。 他想不通,警察为什么把孟小帅当成了女土匪呢? 他问那个老板,女土匪被关在哪儿了? 那个老板告诉他,就关在警察署里,估计明天就会公审。 吴珉不知道多少人在看押孟小帅。他绝望了,眼下,他手无寸铁,不可能把她救出来…… 他在身上摸了摸,摸到了那个手机。他忽然意识到,相隔100年,手机就是他的武器! 后来,他慢慢接近了警察署那个院子,门楼高大,红漆木门镶着金色泡钉,高高的门槛两旁立着一对石鼓。吴珉翻墙跳进去了。院子里黑糊糊的,并没有看到任何武装人员。 他绕过几栋房屋,看到了一个半地下入口,入口处插着一支火把,火苗闪闪跳跳,已经快熄灭了。火把下走动着两个留辫子的人,手里都拿着长矛,他们正是白天砌墙的那两个人,实际上他们是保安团的,相当于现在的“协警”吧。 吴珉用斗笠遮住脸,打开apple4s手机的视频,突然闪出身来,朝那两个人走过去。 他们发现了吴珉,两杆长矛都对准了吴珉,其中一个喝道:“什么人!” 吴珉不说话,慢慢朝他们逼近。 他在视频中说话了,字正腔圆:“我是你们的神。” 两个人盯着吴珉手中那个花花绿绿的手机,互相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了。 吴珉斗胆走到了他们跟前,他们一步步后退。 视频中的吴珉接着说:“放下刀枪,回头是岸。” 两个人惊恐万分地收起了长矛。 视频中的吴珉继续说:“我要你们给我供奉大肉,新鲜水果。” 两个人躲开吴珉,撒腿就跑。 吴珉关掉手机视频,快步走进了入口。这座半地下牢房的结构颇为复杂,就像很多“米”字,他找了半天,最后在一个死角听见了孟小帅的声音。 她的牢房之外坐着一个戴大盖帽的年轻警察。 吴珉故伎重演,打开手机上的视频走过去。 年轻警察“腾”一下站起来:“什么人!” 吴珉在视频中说:“我是你们的神。” 年轻警察盯着吴珉手中的东西,愣住了。 吴珉在视频中又说:“放下刀枪,回头是岸。” 年轻警察慢慢弯下腰,把枪放在了地上。 吴珉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捡起了那杆枪。 吴珉在视频中继续说:“我要你们给我供奉大肉……” 吴珉把它关掉了,他用枪指着那个年轻警察,终于亲自开口了:“打开牢门,速度!” 那个警察看了看吴珉的斗笠,又看了看那个枪口,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向了牢门。他刚刚把铁链打开,吴珉一枪托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孟小帅尖叫起来:“住手!” 吴珉说:“为什么?” 孟小帅一步就跨出来,说:“他只是个孩子!” 年轻警察并没有昏厥,他摸着脑袋,挣扎着坐起来,靠在了木栅栏上,充满恐惧地看着吴珉。血从他的鬓角流下来。 吴珉低下头,对他说:“孩子,你该感谢我,我不打你你就脱不了罪。” 然后,他拽起孟小帅就朝外跑。 孟小帅回头对那个年轻警察喊道:“希望你长寿!我们100年之后见!” 两个人冲出了警察署,沿着街道,一路狂奔。 家家户户都睡了,一片漆黑,很安静,只有远远近近的狗在狂吠。他们一直跑出镇子,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由奔跑变成了奔走。 吴珉说:“美女,你怎么被关进大牢了?” 孟小帅说:“唉,别提了,漫长的一天……你从哪儿搞到的服装?” 吴珉说:“一个好心人送给我的。” 孟小帅说:“这里的人其实很淳朴的。” 吴珉说:“我感觉都是刁民!” 孟小帅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吴珉说:“回山洞啊。” 孟小帅说:“我给你买了热包子,没有带出来……” 吴珉说:“没事儿,我不饿。” 走着走着,孟小帅突然说:“我看见浆汁儿了。” 吴珉停下来:“浆汁儿?” 孟小帅说:“是啊,你的心上人。” 吴珉说:“她在大牢里?” 孟小帅说:“白天,她被关在囚车里游街,后来来了一群土匪,把她救走了。” 吴珉说:“她怎么会在这儿!” 孟小帅说:“吴珉,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吗?因为我和秦岭上的一个女匪首长得一模一样。” 吴珉说:“什么意思?” 孟小帅说:“我怀疑她是我的……前世。” 第一百九十四章:他们遇见了自己…… 吴珉呆呆地说:“这个想法很意外……” 孟小帅说:“如果我没看到浆汁儿的话,我不会这么怀疑,也许,我和那个女匪首很像只是个巧合。但是我看到了浆汁儿,她的样貌就是浆汁儿!只不过,她现在的名字叫木木。” 吴珉说:“你知道那个女匪首叫什么吗?” 孟小帅说:“叫子巾。” 吴珉说:“浆汁儿,噢,就是那个木木,她为什么被游街?” 孟小帅说:“她的男人是个土匪,跟着子巾干。” 吴珉想了想,突然说:“那么,她的男人会是谁呢?” 孟小帅说:“她的男人是土匪啊!” 吴珉摇摇头:“我是说,如果木木是浆汁儿的前世,她的男人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哪个人呢……” 孟小帅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我懂了,你想知道谁和浆汁儿前世是夫妻,对不对?不用猜了,肯定是你!”说到这儿,孟小帅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这辈子你竟然是我的马仔!” 吴珉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小点声儿!” 孟小帅赶紧收住了笑声。 两个人继续朝山洞走。 吴珉说:“我感觉不是我。” 孟小帅说:“不是你能是谁?” 吴珉说:“我感觉我是那个女匪首的男人。” 孟小帅说:“滚,你也配!” 吴珉说:“而浆汁儿的男人是那个周德东。” 孟小帅说:“他俩差了好几十岁呢!在这个时代,除非是地主纳妾。” 吴珉说:“你没看浆汁儿对那个周德东满眼崇拜吗?” 孟小帅说:“没有,我只看出了你满眼醋意。” 吴珉说:“哎,我们去山上找找他们吧。” 孟小帅说:“找谁?” 吴珉说:“另外那个你,还有另外那个浆汁儿,再看看她的男人究竟是谁。” 孟小帅说:“你很在意你和浆汁儿前世的关系啊。” 吴珉说:“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孟小帅说:“你别作死了。我们刚从警察的大牢里逃出来,再落入土匪手里,肯定活不成了。” 吴珉说:“如果,你真的和那个女匪首长得一模一样,她可能杀你吗?” 孟小帅说:“我不想冒这个险。” 两个人回到了山洞,已经快午夜了。 荒山里很安静,隐约能听见井镇传来遥远的犬吠。没心没肺的孟小帅很快就睡着了。 吴珉睡不着。 土道旁的荒草中,扔着一具光溜溜的尸体,他姓郭。现在,吴珉就穿着他的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珉听到有匹马喷了个响鼻,就在山洞外,很近。 他立刻竖起了耳朵。 外面一片死寂,再没有声音了。 就在吴珉迷迷瞪瞪要睡着的时候,感觉洞口有人在走动。 他一下就精神了,接着他轻轻地转头朝洞口看去,借着昏黄的月光,他果然看见了一个人影,他应该不知道山洞里住着人,快步走进来。 吴珉以为,此人很可能是个流浪汉,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山洞,只是最近在外面游荡,没有回来而已。也就是说,现在山洞的主人回来了。 如果吴珉再不采取行动,这个人就要踩到他和孟小帅的脑袋上了,情急之下,吴珉低低地喝了一声:“什么人!” 对方一下就停住了,他在黑暗中看着山洞深处,似乎傻住了。 吴珉轻轻移动一只手,摸到了手电筒,突然按亮,照向了对方。 当他看清对方那张脸的时候,呆住了——这个人竟然是令狐山! 吴珉小的时候,夜里跟大孩子一起捉过麻雀。他们登着梯子爬到屋檐下,突然把手电筒打开,照向麻雀窝,在强光的照射下,麻雀惊恐地瞪大双眼,缩成一团,根本不会躲,伸手一抓就抓住了…… 现在,令狐山就像麻雀一样,似乎不会躲了。 说他是令狐山,但多多少少有点不一样,他好像是年轻少年版的令狐山,脸上还没有胡子,两条胳膊也细细的。他穿着蓝色粗布褂子,黑色粗布短裤,一双草鞋,已经破破烂烂。 这个令狐山和手电光对峙了大约20秒,开始一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洞口,撒腿就跑掉了。 孟小帅这个大觉迷竟然没醒! 吴珉关了手电筒,又开始想不明白了。 难道,他看见了令狐山的前世? 他不是在罗布泊吗?怎么跑到陕西来了? 想着想着,吴珉有了一种猜测:他和孟小帅在井镇会遇到他们在罗布泊认识的所有的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第10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就收拾了背包,然后走出了山洞。 他们背离井镇,朝着南面的秦岭跋涉了。 他们去找浆汁儿。 他们沿着那条土道,走向了起伏的远山。 在路上,吴珉对孟小帅说了昨夜他撞见了令狐山的事儿。孟小帅呆了半天才说:“这下我更肯定了,我肯定能找到另一个我。” 吴珉说:“那我们能不能遇到其他我们认识的人呢?” 孟小帅说:“也许会吧……哎,你说他们前世都是干什么的?” 吴珉想了想说:“周德东是个苦力。” 孟小帅说:“为什么?” 吴珉说:“看问题看本质——很多人又出名又有钱,人人羡慕,其实他并不快乐。有的人一辈子没什么名,也没多少钱,但是他有和睦的家庭,可爱的孩子,认真地过着每一分每一秒,很充实很幸福,那么,他才是人生的赢家。你别看周德东好像很风光,其实他很可能是个开荒的农夫,种很多很多黄豆……” 孟小帅说:“为什么是个开荒的农夫?而且偏偏种黄豆呢?” 吴珉笑了:“他码字。” 这种比喻引起了孟小帅的兴趣,她想了想说:“那白欣欣呢?” 吴珉说:“白欣欣是卖油的。” 孟小帅说:“理由呢?” 吴珉说:“他斤斤计较。他只适合做买卖,但绝对成不了大商人。” 孟小帅说:“章回呢?” 吴珉说:“他是个戏子。” 孟小帅差点笑出来:“他那么狠,应该是个杀手啊。” 吴珉说:“他的狠是秀,只是他演得太像了,其实这个人的胆子并不大,而且他的内心很柔软。” 孟小帅说:“那郭美呢?” 吴珉说:“郭美是个杀手,她才是真正无情的。” 孟小帅想了想,说:“季风?” 吴珉说:“季风是个丞相之类。” 孟小帅说:“有女丞相吗?” 吴珉说:“你确定她上辈子一定是女的吗?” 孟小帅看了看吴珉,露出了坏笑:“也许一会儿我们会看到另一个你,你是女的,正在路旁给孩子喂奶……” 吴珉说:“那我一定也通匪。因为我是你的闺蜜。” 突然,孟小帅好像看到了什么,尖叫了一声,突然停住了脚步。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几里路。 吴珉朝前面看去,路旁趴着一个人,赤身裸体,只穿着一条白色裤衩。他的脑袋上有血迹,已经变黑,凝固了。 孟小帅说:“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吴珉走过去,把这个人翻过来,已经死了。 他回到了孟小帅跟前,说:“死了。” 孟小帅看了看吴珉,突然问:“你穿的是他的衣服?” 吴珉说:“我怎么可能扒死人的衣服穿!” 孟小帅说:“你不要打马虎眼!是你把他杀了!” 吴珉说:“妹子!这里离山洞至少5里路,我怎么可能跑出这么远来杀人呢!这年头兵荒马乱,遍地都是死人,不是2013年!” 孟小帅就不说话了。 吴珉拽了她一把,说:“赶快走吧,别染上传染病。” 两个人就继续朝前走了。 其实,吴珉心里清楚,那个尸体就是他抢劫的那个人,他当时竟然没有死,还爬出了这么远! 中途,两个人路过一个乡村集市,狠狠地吃了一顿涎水面,然后买了几只白吉馍,装进了背包里。这个时代没有卖水的,山里多处都是矿泉水。 经过打听,他们得知,子巾那伙子土匪应该藏匿在太白山上。 他们终于进了山。 随着两个人活动范围的扩大,孟小帅渐渐确定,他们的位置应该就是现在的周至县一带。 周至县归西安市管辖,距西安78公里,大部分是山区。它的北部是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川,土肥水美。南部是重峦叠嶂、具有神奇色彩的秦岭山脉。有山,有川,有塬,有滩,呈“七山一水二分田”格局。它襟山带河,山重水复,素有“金周至”之美称。 时间回到100年前,这里树高竹密,植被茂盛,羊肠小道若有若无,十分原始。 走着走着,孟小帅就累了,他们在一处山溪旁坐下来。 孟小帅说:“吴珉,你说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吴珉说:“回哪儿?” 孟小帅说:“罗布泊。” 吴珉说:“肯定回得去。” 孟小帅说:“为什么?” 吴珉说:“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 孟小帅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说:“我现在有点喜欢你的嘴了。” 吴珉说:“你是指嘴型?” 孟小帅说:“呸!我喜欢你能说会道,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寂寞死了。” 吴珉说:“发为血之梢,牙为骨之梢,眼为肝之梢,嘴为脑之梢——这是智慧。” 孟小帅说:“嘴为脑之梢这句是你编的吧?” 吴珉狡猾地笑了:“还有呢,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男之梢?” 孟小帅说:“你别给我编黄段子啊,现在没心情听。” 吴珉说:“好吧,我留到晚上讲。” 天地之间,只有水声,非常干净的世界。 吴珉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来到了前生前世吗?” 孟小帅说:“我胸大无脑。” 吴珉说:“你想想我们选的那条通道,刻着‘闷’字……” 孟小帅想了想,说:“心?” 吴珉说:“心是什么?心就是灵魂。肉体是短暂的,会死亡,会腐朽,会消失,但是灵魂不会,灵魂是永恒的,它会寻找不同的载体,在不同的世界里展现它不朽的光辉。” 吴珉的话让孟小帅发呆了,她喃喃地说:“我更想看看来生来世……” 吴珉说:“不管前生前世还是来生来世,我们都是一对儿。” 孟小帅说:“太残酷了,好歹让我换个人啊!”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树丛中发现了一个石屋,顿时紧张起来,以为那就是土匪的营地了。吴珉让孟小帅藏起来,他走过去探了探,接着,他回来把孟小帅叫过去了。 石屋应该是猎人废弃的,上面盖着木头和长长的羊草,四处透风。墙上钉着生锈的铁钩,挂着一张黄鼠狼的皮子,墙上有深深浅浅的血污。 两个人在石屋里休息了一会儿,孟小帅拿出驱蚊虫喷剂,给自己喷完了,又给吴珉喷。吴珉说:“现在又没有蚊子。” 孟小帅说:“傻瓜,防蛇啊。” 两个人以石屋为据点,在山里转悠了一下午,始终没看见人影,他们不想在山上过夜,打算下山了。 吴珉在前,孟小帅在后,吴珉拉着孟小帅的手,沿着狭窄的羊肠小道朝下走,步步惊心。 突然,旁边的树丛中闪过一个体型颇大的动物,黑白色,它一闪就不见了。 孟小帅停下来:“那是什么东西?” 吴珉说:“可能是熊猫。” 孟小帅说:“熊猫会吃人吗?” 吴珉说:“没听过亚运吉祥物盼盼有这种前科。”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说话了:“休走。” 孟小帅“妈呀”一声就扑到了吴珉怀里,吴珉差点跌下山去。 他站稳了,朝高处看了看,有个人举着火枪,正在对准他们。此人光头,穿着个土布褂子,赤着脚,两条胳膊又黑又红,很粗壮。 吴珉说:“英雄,有话好说。” 光头土匪打量了他和孟小帅一下,用浓重的关中话问道:“你们怎么和大当家的二当家的这么相像?” 吴珉说:“他们在哪儿?” 光头土匪说:“你们是谁?” 吴珉说:“我们是他们的二重身。” 光头土匪皱了皱眉毛:“神马意思?” 孟小帅忽然意识到,100年之后的网络用语其实来源于汉语最古老的方言! 吴珉说:“他们只是肉体,我们才是他们的灵魂。我们正在寻找他们,他们是我们的归宿。” 光头土匪扬了扬枪筒,说:“要是我打死你们呢?” 吴珉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平静地说:“那他们就成行尸走肉了。你能带我们找到他们吗?” 光头土匪思谋了一下,说:“你们随我来。” 然后,他闪开了路。 吴珉和孟小帅互相看了看,然后拉起她的手,朝山上爬去。 孟小帅低声说:“一会儿走得了吗?” 吴珉看着前面的山路,很自然地说:“现在走得了吗?” 孟小帅就不吭声了。 光头土匪一直举着枪跟在他们背后。 走着走着,吴珉回头说:“你把枪放下吧,现在你是我们的向导,应该走在前面。” 光头土匪晃了晃枪筒,低低地说:“端走!”(关中话,直着朝前走的意思。) 吴珉无可奈何地摇摇脑袋,只好继续“端走”了。 又走出了一段路,孟小帅问那个光头土匪:“木木的男人是谁?” 光头土匪说:“我们二当家的啊,昨天他们刚刚拜过堂。” 孟小帅说:“噢,大喜的日子……” 突然,吴珉停下来了,孟小帅也停下来了,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瞪大了眼睛,孟小帅说:“你和她!” 吴珉也呆了:“我和她……” 光头土匪说:“咋了?” 吴珉说:“噢,没什么。” 接下来,吴珉和孟小帅都不说话了,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三个人默默无声地走出了很远,吴珉又问:“你们二当家的叫什么?” 光头土匪说:“他叫王豫民。你不知道?” 吴珉说:“刚知道。” 光头土匪说:“神道。” 黄昏时分,他们穿过茂密的树丛,来到了土匪的营地。 土匪们用石头垒起了围墙,门口挡着铁丝网,可以看见里面的石头房子,马厩,还有几顶破烂的帐篷,上面印着奇怪的符号,有点蒙古文字。 这里地势险峻,四周都是大沟深壑。营地背后长着参天的松柏,遮天蔽日,从缝隙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点点天蓝和云白。 有淙淙的水声,草深不知处。 光头土匪把孟小帅和吴珉带进了营地,十几个土匪朝他们看过来,有男有女。他们穿的衣服千奇百怪,有人像农夫,有人像清兵,有人像军阀。 院子中,依然能看到张灯结彩的痕迹,遍地爆竹碎屑。 光头土匪把孟小帅和吴珉带进一顶帐篷,说:“你们候在这儿” 然后,他就出去了。 孟小帅和吴珉四下看了看,帐篷里很是简陋,地铺上扔着一把破损的弓。 过了会儿,帐篷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很快,那个光头土匪掀开了帐篷,阳光射进来,刺得他们眯上了眼睛。 帐篷外站着两个人,一女一男,虽然逆着光,他们还是看清了,这两个人正是孟小帅和吴珉。 第一百九十五章:咒语…… 四个人都愣住了。 就在那一刹那,孟小帅和吴珉忽然陷入了昏迷。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小帅第一个醒过来,她四下看了看,四周都是沙漠,旁边就是那个太阳墓。它凹陷了,一条条木桩七扭八歪。她看到了那些车辆,包括她的粉色悍马。其中一辆卡车砸在一辆越野车上。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终于醒过来了。 看了看旁边,吴珉趴在不远处的沙地上,就像刚从天上掉下来。他依然穿着藏青色长袍,酱色对襟马褂,脚上是一双黑色翻毛短靴,沾满了泥土和草茎。他的旁边扔着那个斗笠。 孟小帅猛然意识到,她不是在做梦! 她使劲推了推吴珉,叫道:“吴珉!你醒醒,醒醒!” 吴珉睁开了眼睛,一下爬起来,四下观望。 孟小帅急切地说:“你看见那个我了吗!” 吴珉说:“看见了……我也看见我了……” 那个女匪首,或者说另一个孟小帅,头上斜戴一顶黑色礼帽,长发披肩,米色西装,藏青马裤。她不是三寸金莲,一双大脚穿着黑色马靴,跟个男人似的。她手里提的竟然是一支当时极为先进的勃朗宁手枪。 说来奇怪,那个二当家的王豫民,或者说那个新郎官,再或者说另一个吴珉,他的衣着偏偏和帐篷里的吴珉一模一样——藏青色长袍,酱色对襟马褂,黑色翻毛短靴。 孟小帅和吴珉不知道大家都去了什么地方,他们把所有车里剩下的汽油凑了凑,加入悍马的油箱,然后开着它,寻找他们曾经扎营的那个湖。 在路上,孟小帅夸奖了吴珉:“没看出来啊,你竟然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劫狱,终于像个男人了。” 吴珉变得得意起来:“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把那个警察干掉了。” 孟小帅说:“他帮助过我!就是他给了我五块钱,我才给你买了包子。现在我口袋里还有四块多钱呢。” 吴珉说:“民国纸币?拿到古币市场去,值钱了!” 孟小帅说:“我绝对不会卖的,一辈子都会保留它们。” 停了停,吴珉小声说:“你还记得那个光着身子的尸体吗?” 孟小帅看了看他,说:“怎么了?” 吴珉说:“他是被我干掉的。” 孟小帅说:“你为什么杀他啊!” 吴珉说:“为了救你。” 孟小帅说:“那也不至于杀人啊?刽子手!” 孟小帅和吴珉真的找到了这个湖。 他们没想到我们还会在这里。 吴珉讲完之后,大家半天没说话。 表情最复杂的人是浆汁儿,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孟小帅和吴珉一直没有发现她的眼睛失明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完全失控了。” 孟小帅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不说其他的,就说目前的处境吧——我不想再安慰你们,现在,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去求助类人,但是他们却要来消灭我们。” 吴珉说:“我去跟他们谈谈。” 我说:“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但是我不会让你去,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吴珉说:“为什么?” 我说:“两只老虎可能谈判,两只羊也可能谈判,你见过一只老虎和一只羊谈判吗?” 吴珉说:“硬拼?” 我说:“你见过一只羊和一只老虎硬拼吗?” 吴珉说:“逃跑?” 我说:“你见过一只羊从一只老虎的爪子下逃掉吗?” 吴珉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谁让我是领头羊呢,我去和他们谈。” 吴珉说:“他们吃掉你怎么办?我们连个领头羊都没了。” 我说:“谈判之前,我们必须也变成老虎。” 吴珉反问我:“你见过一只羊转眼就变成了老虎吗?” 我说:“没见过。不过,这只羊可以拉个老虎做朋友。” 吴珉说:“你要拉拢一部分类人?” 我说:“他们生死与共,没人会叛变的。” 吴珉说:“那你要拉拢谁?” 我说:“这个湖。” 天气迅速热起来。 太阳就像一团火,燃烧了半边天,令人不敢直视。回想早上那阵沙尘暴,极其不真实。 我走出帐篷,拎上工兵铲,走向了白沙。 白沙依然在微微旁边坐着,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钟头了。 他摘掉了微微身上的节骨草,并脱下了自己的t恤,蒙在了微微的脸上。 我站在他的背后,轻声说:“这个世界太吵了,让她安息吧。” 白沙站起来,说:“不管她去了哪儿,她都不会安息的。” 说着,他弯腰把微微抱了起来。尸体十分僵硬。 我说:“你想把她埋在哪儿?” 白沙说:“总之不能把她埋在凶手旁边。送她去她来的地方吧。” 就这样,白沙抱着微微,来到了她从另一个时间来到我们营地的那片沙地上,他把尸体放下来,从我手里接过工兵铲,低头挖坑。 中间,我要了几次工兵铲,他没有给我。 终于,他挖出了一个很深的沙坑,放下工兵铲,把微微的尸体轻轻放了进去,然后,他把微微的四肢顺了顺,摆成了端端正正的躺姿,这才爬上来,一铲铲填土。 我看见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沙子上,转瞬即逝。 走回帐篷的时候,我对白沙说:“刮风的时候,你听见有人在喊吗?” 白沙说:“听见了。” 我说:“不要扩散这件事。” 白沙看了看我,说:“为什么?” 我说:“你听我的。” 我们踩着沙子默默朝前走,白沙突然说:“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 我看了看他,问:“回罗布泊?” 白沙说:“我会开了一辆推土机,把这个湖填掉。” 我说:“精卫填海。” 白沙说:“那是我对微微的吊念方式。” 我说:“先想着怎么活下去吧。” 白沙冷笑了一声:“无所谓了。” 我说:“从今天起,天黑之后我们要有人站岗了。” 白沙说:“防类人?” 我说:“必须防他们。他们神出鬼没,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出现。” 白沙说:“我们反守为攻吧。让我去。” 我说:“你不能妄动。” 白沙说:“那就等他们来杀我们?” 我说:“就算你把他们全杀死,最后我们也活不了。” 白沙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已经快没有吃的了。眼下我们必须求和,才能活下去。” 白沙没有再说话。 走到帐篷附近之后,我说:“我们回来了两个人,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白沙说:“他们从哪儿来的?” 我说:“他们是我们的队友,10天前试着从太阳墓底下离开,没有成功……” 白沙说:“以后再说吧,我先去睡觉了,晚上我站岗。” 我说:“好吧。” 我再次回到帐篷的时候,季风、孟小帅、吴珉依然在聊着,浆汁儿低着头,不说话。 我坐下来,嘀咕道:“又埋了一个……” 季风说:“如果我们这么一个个死去,最后一个人就要暴尸荒野了。” 我说:“放心吧,我会坚守到最后。” 孟小帅说:“你们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啊!” 吴珉看了看浆汁儿,说:“浆汁儿,这次回来我感觉你的性格变了。” 浆汁儿抬起眼睛对着他,不冷不热地问:“怎么变了?” 吴珉说:“更成熟了。” 浆汁儿说:“好吧,我过去一直很浅薄。” 吴珉摇了摇头,说:“女大十八变,你现在正经历最后一变,非常迷人。” 我说:“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吴珉一下就住口了,他愣愣地看着浆汁儿,又看了看我,好像不相信。 孟小帅也瞪大了眼睛,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浆汁儿的脸蛋,说:“怎么会呢!” 我说:“她摔了一下。” 吴珉突然喊起来:“这地方一马平川,她怎么会摔呢!” 季风说:“刚才我给你们讲了,你们离开之后,罗布泊上出现了飞行人。其中一个把她抓走了,从半空扔了下来……” 浆汁儿平静地说:“没关系,我挺好的。” 吴珉始终看着浆汁儿的眼睛,充满了心疼、抱怨和绝望,沉默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地说:“浆汁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怕啊,离开罗布泊之后,我带你去北京同仁医院治病,我有熟人。如果他们不行,我们就去国外……” 浆汁儿突然打断了他:“我要结婚了。” 吴珉怔了怔,问:“结婚?” 浆汁儿说:“我和周德东。” 吴珉看了看我,似乎在等待确认。 我有些尴尬,说:“原计划是这样的。” 孟小帅看了看吴珉,又看了看我,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吴珉,你只能当前夫啦!” 没人笑,气氛很冷。 孟小帅也觉得自己的玩笑太不合适,她很快就收住了笑,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当伴娘吧……” 季风说:“我已经预订了。” 孟小帅说:“那我就当主持人好了。我要你们给我配个对讲机,到时候别在腰上,随时随地发号施令,多威风!……” 吴珉干巴巴地笑了笑,说话了:“伴郎……有人吗?” 浆汁儿说:“我们定了章回。” 吴珉说:“章回人很好,只是他背着命案,换我吧。”他见我们都不说话,把目光转向了季风:“伴娘,我是不是应该和你商量一下?” 季风说:“我没意见。” 吴珉看了看我,说:“周老大,我真诚地祝福你们。同时,我也很抱歉……” 我看着他说:“你有什么抱歉的。” 吴珉意味深长地说:“上辈子,我抢了先机……” 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火药味,我说:“没关系,我只承认现世。” 吴珉重复了一句,说:“现世……” 接着,他突然说:“我能跟你的准新娘单独谈谈吗?” 我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说:“你是什么身份?前男友?” 吴珉说:“不,老同学。” 浆汁儿没有反驳。 我马上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孟小帅和季风也跟着我走了出来。 季风在我身边小声问:“周老大,你说依靠这个湖是什么意思?” 我停下来,朝那个湖看了看,说:“它会杀人啊。水和草都是最柔弱的东西,可是它们凶狠起来,更恐怖。” 季风说:“可是,它怎么可能帮我们呢?” 我看了看她,半晌才说:“我们用两条人命换来了一句咒语。” 第一百九十六章:谁在给谁催眠? 白沙睡在最边缘的帐篷里,我们走进了中间的帐篷。 孟小帅好像不怎么关心怎么对付类人,她一直沉浸在我和浆汁儿的“绯闻”里,双眼放着光。我们走进帐篷之后,她兴冲冲地问我:“周老大,你真愿意和浆汁儿结婚呀?” 我说:“你不是小女孩了,就算你很八卦,也不要写在脸上啊。”我一边说一边拿起镜子,递给了她:“赶紧擦掉。” 孟小帅半信半疑地接过镜子,果真照了照,大声说:“你逗我!”接着,她把镜子扔到了一旁,继续问我:“我说真的呢!” 我坐下来,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浆汁儿。是我跟人家求婚,她才存在愿不愿意的问题。” 孟小帅说:“要是真能促成一对儿,我们这次也算没有白来……”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口无遮拦地说:“你和浆汁儿结婚了,季风怎么办啊!” 我和季风都看了看她。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季风,眨巴眨巴那双漂亮的眼睛,很无辜地说:“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我说:“我和浆汁儿结婚,和季风有什么关系?” 孟小帅说:“得了吧!谁都看得出来,你和季风就像一家人!你们甚至长成了夫妻相!” 我说:“好好好,孟小帅同志,你还是不要再说话了,你越搅合越乱。” 孟小帅说:“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一个多钟头之后,吴珉步履沉重地回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感觉他刚刚哭过。 我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吴珉笑了笑,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么长时间。” 我没理他,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季风和孟小帅没有跟出来,他们是给我和浆汁儿留空间。 我慢慢走回了帐篷,看见浆汁儿正在哭。看来,吴珉给她催眠了。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没说话。 浆汁儿抽搭了一会儿,然后把脸转向我,说:“你不会怪我没出息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浆汁儿说:“就算有1000个人在我面前走,我也能辨别出你的脚步声来。”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我真独特。” 浆汁儿说:“也许他说的有道理……” 我说:“方便透露吗?” 浆汁儿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和他上辈子是夫妻,而这辈子没有任何缘分,那么我和他就不可能认识……” 我从她的话里,嗅出了吴珉的口水味,这家伙真是太能说了。 浆汁儿说:“都怪你!” 我说:“我错在哪儿了?” 浆汁儿说:“上辈子你去哪儿了!” 我说:“你改主意了。” 浆汁儿说:“我是害怕……” 我说:“你害怕什么?” 浆汁儿说:“我害怕我争不过命运。” 我说:“你,加上我,我们两个人的决定就是命运。” 浆汁儿朝着我眨巴眨巴眼睛,说:“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你会跟谁结婚?” 我说:“除非你变心,没有这种可能。” 浆汁儿说:“我是说如果!” 我说:“如果我们没有夫妻缘分,各走各的路,你还管我跟谁吗?” 浆汁儿说:“我就要知道。” 我说:“那我就不会结婚了。” 浆汁儿说:“你骗人。” 我说:“至少我目前是这么打算的。我不知道未来。” 浆汁儿说:“我知道你会跟季风!” 我说:“不可能。” 浆汁儿说:“为什么不可能?” 我说:“你还不如说孟小帅。” 浆汁儿说:“你少给我放烟雾弹,我看得准准的,就是季风!如果吴珉和孟小帅没有找到那个土匪窝,如果他们在上辈子再晃荡一些日子,说不定会看到你和她,也许你们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 我说:“你说,假如真有上辈子,我会是干什么的?” 浆汁儿说:“想都不用想,卖炊饼的。” 我说:“我这辈子都混到过处级,上辈子怎么也得是个县长吧!” 浆汁儿固执地说:“你挑着担子卖炊饼。” 我说:“你是说,我是武大郎?” 浆汁儿说:“武大郎怎么了?他虽然卖炊饼,但是拥有临街门市房,还是两层复式的,不仅如此,他还养了个漂亮老婆,而且在家做全职太太!” 我说:“噢,我知道了,上辈子我在街市卖炊饼,季风在家勾引野男人。” 浆汁儿说:“谁让你不娶木木。该。” 我说:“这辈子我醒悟了,让令狐山去卖炊饼吧。” 浆汁儿就开心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又变得暗淡了,终于叹了口气,说:“我想放弃了……” 我看了看她,说:“我们说好的沙漠婚礼呢?这么脆弱?” 浆汁儿说:“我预感到了未来。如果我们坚持,结局一定很悲剧。” 我说:“说说看。” 浆汁儿面朝我,好像在看着我,过了半天才说:“你会死。” 我说:“我不怕。” 浆汁儿说:“你不怕我怕!” 我想了想,说:“浆汁儿,你太单纯了,其实有另一种可能。” 浆汁儿说:“什么可能?” 我说:“这一切都是吴珉捣鼓的。” 浆汁儿说:“他?怎么捣鼓的?” 我说:“也许,他和孟小帅根本就没有穿越时间回到什么100年前,他一直爱着你,他编造了那些所见所闻,只是为了说服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浆汁儿说:“孟小帅不可能骗我啊!” 我说:“能说的人智商都高,我承认这个人非常聪明。他很可能给孟小帅做了场催眠,就为了多个人证。换句话说,他只是带着孟小帅看了一场电影,而他是这部电影的导演。” 浆汁儿说:“可是,还有物证啊,你看他穿回来的衣服……” 我说:“那么,真实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他带着孟小帅一直没有离开罗布泊,半路上遇到了哪个剧组丢弃的民国服装……” 浆汁儿说:“他缺什么就遇到什么?怎么可能那么巧!” 我说:“有很多事情让我们感觉神秘,那只是因为我们把顺序颠倒了——如果他遇到的是几件汉代服装,催眠的时候,他编造的就是2000年前的剧情了。” 浆汁儿说:“为什么浆汁儿不记得他们捡到服装的事儿?” 我说:“催眠很厉害,他可能清除了孟小帅其他的记忆,只留下了井镇的幻觉。” 浆汁儿说:“这么说,吴珉太可怕了……” 我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刚才他对你也实施了催眠。” 实际上,我相信吴珉和孟小帅回到了100年前。 我对浆汁儿说的一番话,只是我对她进行的一种催眠。我承认,我喜欢这个女孩,我要定她了。 傍晚的时候,大家聚集到了一起。 我对白沙介绍了孟小帅和吴珉,他表情淡漠。 季风给每个人发了很少一点食物,一点水。现在大家要勒紧腰带了,保持怠速状态。 现在我们剩下了6个人。吃完晚餐之后,大家分了分帐篷——还是由我来照顾浆汁儿,我和她一顶帐篷。季风和孟小帅一顶帐篷。白沙和吴珉一顶帐篷。 大家各自回到帐篷之后,白沙走到了我跟前,说:“大咖,你也休息吧,我站岗。你把那个电击器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 老实说,在这个团队里,他是个外人。电击器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交给他,我有点不放心。但是,他毕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而且他要为大家站岗,不交给他,确实说不过去。 他静静地等待我的答复。 我说:“你先睡吧,前半夜我站岗。后半夜我叫你。” 他说:“不要让我等到天亮。” 说完,他转身就回了帐篷。 天黑下来,三顶帐篷都黑着。大家都知道,现在应急灯的电量也是能源,必须节省。 这天晚上是阴历四月十三,月亮挺圆的。我一个人在帐篷外的沙漠上坐着,看着那个湖。湖里晃动着一堆碎银,那些植物深不可测。 夜一深,风就变大了,它们在远方“呜呜”地响着。 帐篷四周,沙地平缓,有点像女人的肌肤。不见异常。我们和类人之间没有任何仇怨,他们好像并不急着弄死我们,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是不允许我们活着离开。 也许,最后我们会被饿死,会被渴死,会被沙尘暴吞没,他们只要结果。如果我们顽强地活下来了,甚至有了逃生的希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我呆呆地坐了好半天,终于站起来,迈步朝那个湖走过去了。 白天的时候,谁都不会让我靠近它的。 现在夜深人静了,我要试试那句咒语。我们被切断了现代文明,没有通讯工具,没有自卫的武器,我只能寄希望于某种“巫术”了。我想起了阿拉伯民间故事《神灯》——有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穷小孩,他叫阿拉丁,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一个巫师,在巫师的引导下,他得到了一盏神灯和一枚戒指,神灯可以召唤神仆,帮助他实现愿望,戒指可以保护他免受伤害,从此他变得强大,有了财富、威望和地位,并且还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公主为妻…… 我来到湖边,站在草丛中,在心里温习了几遍:“现在开始自由活动……现在开始自由活动……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接着,我清了清嗓子,准备试验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两个站岗的 章回、白欣欣和郭美在荒漠上奔走,毫无目的。 这天天亮之后,他们继续前行,郭美第一个发现——前面有辆车! 那是一辆白色牧马人。 章回和白欣欣都惊呆了,接着,他们快步朝那辆车走过去。 郭美似乎累傻了,她跟在后面,踉踉跄跄,脸上并无惊喜。 白欣欣第一个冲到了牧马人跟前,拉开了车门,朝里看了看,喊道:“没人!” 章回也跑过来,车上果然是空的。 钥匙还在车上。 白欣欣跳上去,试着打了打火,竟然着了。不过各种仪表都没有反应。 章回从车上找了一截电线,把油箱盖打开,试了试,还有半箱油。 这时候,郭美也走过来了。她没有说什么,她爬上车就躺在了后座上,就像加班刚刚回到家,回到了舒适的大床上,嘀咕了一句:“这个世界真美好……”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章回把油箱盖拧好,然后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走投无路必有车!” 接着,他四下看了看,牧马人四周有很多杂乱的脚印。朝远看,可以清晰地看见这辆车的车辙。 他跳到副驾位置上,对白欣欣说:“顺着车辙走。” 白欣欣就把车发动了,掉个头,顺着车辙朝前开去。 开出了一段路,章回回头看了看郭美,突然说:“停车!” 白欣欣说:“怎么了?” 他也回头看去,也愣住了——后座上空空的,根本不见郭美! 他看了看章回,说:“刚才她不是上来了吗?” 章回说:“上来了啊。” 他爬过后座,朝储物空间看了看,依然不见郭美。他嘀咕道:“这小姑娘蒸发了?走,我们回去。” 白欣欣说:“回哪儿?” 章回说:“刚才上车的那个地方。” 白欣欣说:“至少3公里,这点油……” 章回说:“你再废话,我没收你的驾照。” 白欣欣一边掉头一边说:“要是找不到怎么办?你是不是顺着脚印一直找回那个月亮墓啊?” 章回没有说话。 半个钟头之后,车辙消失了。 章回和白欣欣下了车,四处寻找,他们找遍了每一个沙丘,都不见郭美的踪影。章回扯着嗓子喊起来:“郭美!——郭美!——郭美!——郭美!——” 他的喊声被沙漠吞掉了,没有一点回音。 两个人回到车前,都不说话了。 章回说:“她爬上车之后,好像嘟囔了一句什么?” 白欣欣说:“我听见了,她说,这个世界真美好。” 章回想了想,说:“太奇怪了,那好像是一句诀别的话……” 白欣欣说:“可是,就算她死了,也该有尸体啊。” 过了好半天,章回才说:“她可能回去了。” 白欣欣说:“回哪儿了?” 章回说:“那个童话里。” 白欣欣紧张地说:“你不会想着再回到那片森林找她吧!” 章回摇了摇头,说:“她太累了,就算找到她,她也肯定不想再奔走了。如果她真的回到了那片森林,肯定变成了一朵花,挺好的……走吧。” 两个人就上了车,再次掉头,朝前开了。 在路上,章回一直看着窗外,沉默着。 白欣欣问:“这辆车到底是从哪儿开来的?他们的营地?” 章回不说话。 过了会儿,白欣欣开始自答了:“我们顺着车辙肯定能找到他们的营地,那就得救了。” 章回还是不说话。 白欣欣又问:“他们为什么扔了这辆车呢?” 章回还是不说话。 过了会儿,白欣欣又开始自答了:“也许他们还有车,为了省油吧。” 章回还是不说话。 白欣欣又问:“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把这辆车里的油带走呢?” 章回还是不说话。 过了会儿,白欣欣又开始自答了:“也许,他们有足够的汽油。” 章回还是不说话。 白欣欣又问:“如果他们坐上了别的车,为什么不见那些车的车辙呢?” 章回还是不说话。 这次,白欣欣自己找不到答案了。 实际上,他们捡到的正是勺子和米豆的车。勺子和米豆去了哪儿,他们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 他们是从我们的营地出发的,章回和白欣欣顺着车辙,走了三个多钟头,终于看到那个湖,那个帐篷。 白欣欣激动了:“我们的营地!我看见人了!他们还在!” 章回依然一言不发。 这是第二天上午的事儿。 章回和白欣欣回来了,郭美神奇地失踪了。 在此之前,总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前一天晚上,我站岗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来到湖边,想试验一下那句咒语能不能让这个湖杀人。 当时万籁俱寂,只有风。 我对着湖水,压低声音说了句:“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湖水没反应。 我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湖水似乎波动起来,紧接着一阵夜风刮过,那些芦苇摇晃起来。我不确定是咒语在起作用,还是风在起作用。 我仰起脑袋,对着夜空大喊了一声:“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风停了,水面变得一片平静,那些芦苇也不再摇动。 我渐渐泄气了。 看来,现实永远是现实,没有奇迹,神灯只存在于《一千零一夜》里。 不过我并不甘心,蹲下来又喊了一声:“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话音刚落,湖边的水突然荡漾起来,就像一锅水沸腾之前,四周开始“吱吱啦啦”翻腾,通常叫“响边儿”了。 我赶紧四下看了看,那些植物静静竖立,没什么异常。我又看了看脚下,没有节骨草爬过来。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眼前的湖,发现湖心的水涌动起来,似乎很多活物在快速游来游去。我死死盯着那些活物,想辨别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颗脑袋从水里冒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婴孩!他把脑袋沉入水中,像条泥鳅一样很快就游到了我跟前,水淋淋地从湖里爬出来。他依然光着身子,一截小尾巴晃来晃去。 我一步步后退,退到了沙地上。 婴孩爬上岸之后,四下看了看,似乎在确定刚才是谁在说话,最后他盯住了我。那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挂在鼻梁两旁,离得实在太近了,就像日本卡通画。 我也盯着他。 他的头发偏棕色,很稀疏,一缕缕贴在头皮上。也许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他的皮肤非常白。很奇怪,他的头发为什么总是这么长呢? 我不知道他和咒语之间有什么深邃的关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露出了满脸成人的笑,竟然朝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他一转身就钻进水里,不见了。 水花很快平息,湖水又恢复了平静。 我走到湖边,朝里看去,绿绿的,深不可测,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了我自己晃动的倒影。 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人类的动作! 他在夸赞我? 夸赞我什么?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回想他的那种笑,我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有人朝我走过来,我猛地回头看去,是白沙。 他走到我旁边,盯着我,问:“大咖,你在喊什么?” 我说:“我吊吊嗓子。”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笑了:“难道你喜欢唱京剧?我还以为类人来了。” 我说:“也许,他们就在沙子下藏着。” 白沙说:“下次你不要再喊了,你应该知道‘狼来了’那个故事。假如类人真来了,我们会以为你在吊嗓子。” 我说:“现在几点了?” 白沙说:“不到12点。” 我说:“你回去睡吧,待会儿我再叫你。” 白沙说:“睡不着了,你去睡吧。” 我说:“你要小心。他们不一定只从地上来。” 白沙说:“没事儿,就算他们从地下钻过来,也只不过是一群老鼠而已。” 我说:“你不要留在湖边,你得回到帐篷附近去。” 白沙说:“我知道,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我说:“那我走了。” 白沙说:“大咖,等等。” 我停下来,说:“还有事吗?” 白沙说:“把你的电击器给我。” 我没有再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击器,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颠了颠,突然说:“你试过吗?” 我说:“我试过,有电。” 白沙摇了摇头,怪怪地说:“我是说,它在你身上试过吗?” 我说:“没事儿我试它干什么!” 白沙说:“我就想知道,它有多大威力。” 我说:“把人击倒没任何问题。” 白沙说:“那就没问题了。” 我走回帐篷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白沙不可靠。 我20岁的时候,从内蒙古的部队探家,走到大庆的时候,钱花没了。我的挎包里带了一把蒙古刀,那是带给朋友的。半夜的时候,我在大庆火车站广场上徘徊,一筹莫展。 当时,我再坐一趟长途客车,走六七个小时就到家了,车票大概十几块钱。 想当年,秦琼穷途末路卖黄骠马,我想来想去,只能卖掉那把蒙古刀了。当时一把蒙古刀能卖20块,我买了车票,还能吃饱肚子。 我看见广场花坛附近有两个男子,长发,满脸疙瘩,很像地痞。旅客们对他们敬而远之。我却径直走了过去,跟他们搭话,说了我的意图。 其中一个男子接过我的蒙古刀看了看,然后说:“没问题。不过我们没带钱,你和我们回家去取吧,就在附近。” 我傻乎乎就跟他们走了。 我记得刚刚下过雨,我们走进一条黑糊糊的窄巷,地上有积水,我们踩着垫起的砖头朝前走。走着走着,那两个人停下了,其中拿着蒙古刀的那个男子对我说:“哎,你这把刀开过刃吗?” 我很认真地回答:“新的,没有。” 那个男子举起刀来晃了晃,说:“那我们在你身上开开刃吧。”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两位大哥,你们拿走吧,不要钱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离开那条窄巷的时候,另一个男子在背后对我喊道:“兄弟,下次来大庆到家里串门啊!” ——那我们在你身上开开刃吧——20年过去了,这句话一直让我心有余悸。 刚才,白沙拿过去了电击器,在黑暗中对我说:“它在你身上试过吗?” 这两句话太像了。 我回到帐篷之后,浆汁儿已经“呼呼”地睡着了。她依然侧着身,睡袋包在脑袋上。 我躺下来,怎么都睡不着。 我觉得我必须睁着眼睛,在帐篷里继续站岗,防备外面那个“站岗”的人。 想是这么想,黎明时分,我终于挺不住,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不过,我的大脑里留了一个警惕的弦,天刚蒙蒙亮,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我轻轻爬起来,看了看浆汁儿,她还在睡着。闭上眼睛,世界就是黑的。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忘记自己是个盲人,甚至能看见阳光,草地和湖水。因此,她睡得十分香甜。 我走出去,走近旁边的帐篷,从纱窗朝里看去,季风和孟小帅也睡着。娇小的季风仰面朝天,端端正正,而高挑的孟小帅却缩在季风旁边,脑袋差点钻进季风的怀里。 我又走到最边缘的那顶帐篷前,朝里看了看,吴珉四仰八叉地躺在睡袋上,一只手伸进了裤裆里,姿势极为不雅。 白沙很敬业,他在站岗。 他在哪里站岗? 我四下看了看,光秃秃的沙漠上并不见他的身影。我快步走向了湖边,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他。我怀疑他在草丛中解手,喊了一声:“白沙!——” 没人回应。 我接着喊道:“白沙!——人呢!——” 还是没人回应。 我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沿着湖边的草丛,找了一圈,都不见白沙的踪影。不过我在沙地上发现了他的脚印,我顺着脚印追出了半公里,终于停下来——这家伙去古墓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别怕,那是太阳 白沙拿着我的电击器去古墓了。 他去干什么? 两种可能,第一,他去杀类人了。微微死了之后,这家伙什么都不在乎了。第二,他叛变了,去投靠类人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一下提起来。 现在,我们总共才三个男人,如果白沙加入了类人的阵营,只剩下了我和吴珉。而类人多了个凶残的帮手,他还带走了我们唯一的武器——电击器! 另外,最可怕的是,他带走了那句咒语。 如果这句咒语真的有效,那么类人也可以利用它;如果这句咒语无效,那么我们也失去了狐假虎威的可能性……不管怎么说,它都属于高度军事机密! 思来想去,还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叫住他和那个宫本忍。 我发了半天呆,终于慢慢朝回走了。 昨天晚上,浆汁儿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再为她“治疗”了,她知道我很可能送命。我没有听她的,走到湖边,又采了一捧野菊花,然后回到了帐篷。 这一天的太阳很好,刚刚露出地平线,就放射出光芒万丈。我将永远记住它——2013年5月23日。 我把野菊花捣碎,然后把浆汁儿叫醒了。 她迷迷瞪瞪地问我:“你又去采花了?” 我说:“来,躺到我的怀里来。” 浆汁儿说:“你再这样,我拒绝治疗了啊!” 我说:“你放心吧,这是我昨天采的,我采了很多。” 浆汁儿从睡袋里爬出来,乖乖地躺在了我的怀里。我没有对她说白沙失踪的事儿,我静静地用花汁为她擦拭眼部。 我说:“还有46天了。” 浆汁儿说:“其实,我很害怕那一天到来……” 我说:“为什么呢?” 浆汁儿苦涩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我更愿意待在梦里,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我说:“你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一定能行的。” 浆汁儿说:“我早就知道了,大哥,这是你小说里的情节!” 我说:“好吧,就当这是小说的情节,你想想,在小说中,那个女孩最后是不是复明了?她能复明,你也能复明。” 浆汁儿说:“她复明了也是小说中的情节……老实说,我更信任吴珉的办法。” 我说:“他什么办法?” 浆汁儿说:“带我去北京同仁医院啊。” 我说:“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谈科学。” 浆汁儿说:“假如我真的能再次看见东西,你知道我第一件事想干什么吗?” 我说:“说说看。” 浆汁儿说:“我要好好看看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浆汁儿的眼睛再次渗出泪花:“这几天我一直在后悔,没有在失明之前好好看看你……” 我说:“好吧,如果你复明了,我同意让你看个够。如果我有事,我就把照片留给你,让你捧着看。” 我们一边“治疗”一边聊,突然,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停止了动作,问她:“嗯?” 她说:“周德东!” 我说:“怎么了?” 她甩开我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心一抖:“浆汁儿,别怕……” 浆汁儿死死捂着双眼,我看见眼泪从她的指缝儿流出来,她颤颤巍巍地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的眼睛顿时就湿了,一下把她抱在了怀里,说:“别怕,别怕,那是太阳……” 浆汁儿一直不敢松手,身体剧烈地抖动着。 过了好半天,她才渐渐平静下来,一点点把手移开,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错儿,她看见帐篷了,看见帐篷外的万丈光芒了! 天很蓝很蓝。 浆汁儿又一次用手捂住脸,号啕大哭。 季风、孟小帅、吴珉都听到了浆汁儿的哭声,他们纷纷跑过来。 吴珉第一个冲进了帐篷:“你把她怎么了!” 我说:“我看见了!” 三个人都在帐篷门口惊呆了。 孟小帅几乎是扑到了浆汁儿跟前,捧起了她的脸:“浆汁儿!你看见了?” 浆汁儿流着泪,使劲地点着头。 吴珉说:“你的情绪不要太激动,安静,保持安静……” 接着,他很不信任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保温杯里捣碎的野菊花:“你给她治好的?” 我没说话。 浆汁儿突然看着我,说:“我不会像你那篇小说里写的一样,很快又失明吧?” 我说:“浆汁儿,你是自己痊愈的,和治疗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哭花,我采的是一些野菊花,它们只会对眼睛起到一些保健作用。” 季风突然问:“白沙呢?” 我说:“他去古墓了。” 季风警惕起来:“他去古墓干什么?” 我说:“你说呢?” 浆汁儿复明了! 整个营地的气氛充满了喜庆。 那些营救人员很可能已经撤离了罗布泊。季风给他们留过字,叮嘱他们离开。另外,他们的时间已经进入了酷暑,在罗布泊里几乎无法呼吸。 我们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个湖边了。 可是,接下来去哪儿呢? 洗漱的时候,季风和孟小帅始终陪在浆汁儿左右,生怕她突然看不见。浆汁儿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了。 接下来,大家吃了点东西,然后聚在了帐篷里。 我说:“今天我去古墓和令狐山谈谈,他们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吴珉说:“周老大,我和你去。” 我说:“不行。万一去了回不来,让她们三个女孩怎么办?我自己去。如果晚上我还没有回来,你们赶紧离开。” 季风说:“我不赞成。” 我说:“你有更好的计划吗?” 季风说:“你肯定回不来。” 我说:“两国交兵还不杀来使呢。” 季风说:“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是羊,他们是老虎。我可以去,令狐山不会杀我。” 我说:“如果你能说服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季风说:“我再试试。” 我说:“如果他不同意呢?” 季风说:“那我就不回来了。” 我说:“什么意思?” 季风低下头想了想,说:“我会杀了他。” 大家都一愣。 没人想到,季风这样一个弱女子,竟然说出如此杀气腾腾的话! 我说:“你能杀得了他?” 季风说:“你们知道李显吗?” 我说:“我认识7个李显。” 季风说:“唐中宗李显,李治和武则天的儿子,他就被韦皇后杀了。” 我明白了,季风要在床上干掉令狐山。 我说:“不行,太危险了。现在白沙去投靠他了,他对我们的用意心知肚明。” 季风说:“就算令狐山收留他了,他也只是类人的一条狗。” 我说:“我不可能让你去。这样吧,我们离开。” 季风说:“去哪儿?” 我说:“试着找找另外的太阳墓,再闯一次。” 季风说:“汽油跑没了怎么办?” 我说:“我们朝着那片老营房走,如果方向正确,现有的汽油应该足够把我们送到那个地方。” 季风说:“然后呢?” 我说:“我们在那里建立一个新营地,驻扎下来,以那里为中心,一点点扩大范围,每天派人步行寻找出路。今天,我们把所有的物资和汽油,都装到碧碧的车上。” 孟小帅说:“那辆车跑太久了,换我的悍马吧。” 我说:“那辆车上有车载视频。” 孟小帅说:“连导航仪都没用了,要车载视频干什么?” 我说:“不知道什么东西,时不时地通过车载视频向我们传递信息,很重要,我们不能错过。眼下,我们就像瞎子一样,而车载视频就是我们的眼睛。” 孟小帅说:“我懂了。” 其他人转移物资,我提着两只水桶去了湖边,取水,拎到帐篷前,滴进医用碘酒消毒。我要把所有的容器都装满水,带走。 季风跟在我旁边,说:“周老大,你这个决定希望渺茫。” 我说:“再渺茫也是希望。” 季风说:“你最早的决定是对的,求助令狐山。你要相信我的谈判能力。” 我继续提水,看都不看她:“你要证明你的谈判能力,那就把我说服吧。但是我告诉你,没有任何可能性。” 季风说:“我去冒这个险,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为了我们所有人!” 我说:“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我要保证每个人都安全。” 季风说:“你不让我去,每个人都不安全!” 这时候,我听见了汽车的引擎声,季风也听见了,我们一起四下眺望。营地里每个人都听见了,都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后,我终于看见一辆白色吉普车从东南方向的沙丘下爬上来。 我愣了愣,说:“勺子和米豆的车!” 季风说:“他们怎么回来了?” 我把水桶放到帐篷前,然后朝着车的方向迎了过去。 牧马人越来越近了,沙尘滚滚,有人从车窗里伸出胳膊,使劲摇晃着,大声喊着什么。车声震天,我听不清那是谁的声音,甚至不知道他是在欢呼还是在求救。 终于,透过风挡玻璃,我看清楚了,车里坐着白欣欣和章回! 他们怎么开着勺子和米豆的车? 牧马人开近之后,停下了,白欣欣和章回跳出来,跑向了我们。 季风、浆汁儿、孟小帅、吴珉都跑过来了。 孟小帅一下就扑过去,把章回抱住了。 白欣欣走过来抱住了季风,眼圈湿了。 章回抱了抱孟小帅,又朝大家摆了摆手,最后走过来和我拉了拉手,笑着说:“周老大,我不在的时候,没人欺负你吧?” 我说:“除了浆汁儿。你们怎么回来了?” 章回说:“一言难尽。” 再看白欣欣,刚才他仅仅是湿了眼圈,此时竟然哭得满脸都是泪了,抱完了季风抱孟小帅,抱完了孟小帅抱浆汁儿…… 我朝车里看了看,敏感地问:“郭美呢?” 章回说:“对不起,我没有把她带回来……” 我的心情一下变得沉重了。 接着,我又说:“勺子和米豆呢?” 章回看了看我,说:“谁?” 我马上想到,章回和白欣欣很可能就没见到他们! 我说:“这辆车的主人啊。你们怎么开他们的车回来了?” 章回说:“我们在半路捡的。” 我说:“捡的?你们什么地方捡的?” 章回说:“大概三个多钟头的路吧,我们就是顺着这辆车的车辙找到你们的。” 孟小帅和吴珉也很诧异,孟小帅问:“勺子和米豆是什么人?” 我说:“我们救下的两个人,他们离开了。” 孟小帅说:“那他们的人呢?怎么不见了?” 我说:“很可能被类人弄走了。” 孟小帅说:“看来,类人不让任何人离开……” 章回说:“周老大,我从车上找到了两样东西。你等一下。” 他跑回车上,很快就拿来了那支射钉枪和一个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他把射钉枪交到我的手上,说:“这东西很给力。” 我想抽出弹夹,但是我并不熟悉射钉枪,弄了半天都没弄出来,章回很麻利地帮我拔了下来。一路上他已经对它了如指掌。 钉子是满的。看来,勺子和米豆甚至都没来得及使用它,就被类人制服了。 我问章回:“你在哪儿找到的?” 章回说:“车座下面,很隐蔽。” 我很想确定一下,类人是没有找到它还是不屑拿走它。如果他们不屑拿走它,那么就算我们得到了它也是个废物。 我想了想,问:“总共有多少颗钉子?” 章回说:“160颗。” 我把射钉枪还给了他,说:“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装备了。” 章回把射钉枪接了过去,插在了裤带上。 接着,我又看了看那个黑色帆布包:“那里是什么?” 章回说:“你看看。” 我拉开帆布包,愣了愣,里面装着一捆捆百元钞票,崭新崭新,都是连号的。 白欣欣惊讶地说:“章回,你怎么没告诉我?” 章回没理他。 我笑了。 几个人都看我。 我说:“这是在讽刺我们。” 章回说:“谁在讽刺我们?” 我朝上看了看:“老天。” 章回撕开一捆,朝天上一扬,这些花花绿绿的纸片立刻被风刮到了半空中,上下翻飞,就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鸟。 白欣欣叫起来:“别扔啊!” 章回又撕了一捆,扔到了半空中:“现在,它们没用了。” 孟小帅也说:“毕竟是钱,怎么也应该留着啊。” 章回说:“它们不但没用,而且是祸害。”停了停,他又说:“我们从来没给死去的那些队友烧过冥钱,对吧?今天我们给他们烧点真钱。” 一边说一边把那些钱倒在了沙地上,单独拿出一捆放在了旁边,然后掏出打火机,开始点火了。 白欣欣说:“毁坏人民币是违法的!” 那些钱已经着起来了。 章回拿起那捆人民币晃了晃,说:“我比你懂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币管理条例》第43条规定,故意毁损人民币的,由公安机关给予警告,并处1万元以下的罚款——这1万元就是留着交罚款的。” 我们回到帐篷之后,坐下来,我问章回:“你们都经历什么了?” 章回话不多,也不喜欢当主角,他坐在角落里,朝白欣欣扬了扬下巴。 白欣欣盘着腿,就像评书演员一样说起来。 他讲起了他们三个人的经历。 他讲到他变成瓢虫飞回福田市的时候,特意强调:“……你们无法想象,对于一只瓢虫来说,回家的路那是多么的漫长!但是我克服了重重险阻,一次次给自己打气——你行的!你一定行的!在半路上,我还斗败了一只比我大几倍的黑色甲壳虫,终于回到了我家那个小区……” 章回听着听着,笑起来。 大家都听呆了,没人笑。 白欣欣讲完之后,大家久久沉默。 过了会儿,我突然说:“我想起了西洋镜。” 白欣欣说:“西洋镜是什么?” 我说:“一种老年代的娱乐项目,在庙会上还能见到,就是一个木匣子,有几个窥视孔,小孩花几分钱,可以朝里看,能看到不同的画片……你不觉得那个太阳墓很像西洋镜吗?那些通道就是西洋镜的窥视孔,我们钻进了不同的通道,看见了不同的风景……” 白欣欣说:“噢,我想起了一句俗语,叫‘拆穿西洋镜’。” 我说:“是啊,可是谁来拆穿这个西洋镜呢?” 季风突然说话了,她问白欣欣:“郭美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白欣欣说:“今天早上。” 季风又问吴珉:“你说你在100年前杀死过一个收药材的?” 吴珉说:“是啊。” 季风说:“他是哪儿的人?” 吴珉说:“无锡,好像是无锡。” 季风说:“他姓什么?” 吴珉想了想,说:“姓郭。” 季风瞪大眼睛,看了看我,低声说:“我知道郭美为什么消失了……” 我看着她,快速转着大脑。 季风说:“吴珉杀死了郭美的祖先。” 第一百九十九章:惊现的谈判 我立马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是的,季风回来了。 她走在最前面。 她身后,走着令狐山和白沙。 令狐山和白沙后面,跟着5个类人。 白沙果然投靠令狐山了。 章回、浆汁儿、吴珉也出来了,站在了我身旁。 季风走到离我们帐篷50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我们,并没有说什么。 令狐山也停下来,朝我看过来,没有任何表情。 白沙站在他身边,像个打手,他很无耻地看着我,竟然笑着朝我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接着,他特意打量了一下章回和白欣欣。他没见过他们。 另外5个类人站在令狐山背后,虎视眈眈。他们的手里都拿着锈迹白班的冷兵器,其中一个人拿着那支很现代的弩。 一个是那个自称“郑太原”的人。 一个是那个自称“余纯顺”的演员,他依然长着大胡子。 一个长发类人,就是他穿着那双方孔铜钱的鞋,经常潜入我们的营地。 一个是那个在大风里神奇出现又神奇消失的女人。她很漂亮。 还有个类人我没见过,他长得出奇高大,有点像宫本忍。他没拿任何武器,似乎赤手空拳就可以打遍天下。 帐篷前一拨人,沙漠上一拨人,就像两军对垒。 季风跟令狐山嘀咕了几句什么,令狐山很亲切地歪着脑袋听,然后点了点头。 季风慢慢走过来,她说话了:“周老大,令狐山来和你谈判。你们在哪儿谈?” 我说:“在我的帐篷吧。” 季风回头看了看令狐山,令狐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湖边指了指。 我说:“那里不安全。” 令狐山对季风说:“我只在湖边谈。” 季风对我说:“他只在湖边谈。” 我说:“令狐山,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那里不安全!” 那个“郑太原”立即端起了弩,对准了我。 章回也举起了射钉枪,对准了他。 我把章回的射钉枪压下去,然后说:“好吧,只有你和我。” 令狐山又摇了摇头,说:“我们各带一个人。” 我说:“ok。” 令狐山回头招了一下,那个“郑太原”把弩放下了,走到了他旁边。 我也回头看了一眼,章回走到了我旁边。 就这样,我和章回一步步走向了湖边,令狐山和那个“郑太原”也一步步走向了湖边。 我们在湖边的沙地上坐下来,中间保持着大概两米的距离。 季风试探地走过来,对令狐山说:“我能和周老大说两句话吗?” 令狐山说:“当然可以。” 季风走到我面前,有些动情地说:“周老大,我不回来了,你们都保重……” 我说:“你也保重。” 季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我,然后说:“这个手机我用不着了,你们和救援对话,需要它,留给你吧,也算是个纪念……你和令狐山好好谈。” 说到这儿,她的眼圈红了。 我说:“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朝我点点头,然后一步步退开了,回到了类人旁边。 我们的人和那几个类人都朝湖边望过来。 令狐山说:“最近好吗?” 我说:“挺好。你们呢?” 令狐山说:“我们一直都挺好。”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令狐山,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步步紧逼?” 令狐山说:“如果我们对人类发一次善心,就不可能隐藏到今天。” 我说:“就算人类发现了你们,也不一定对你们大开杀戒啊,说不定还会收容你们,融入文明社会。” 令狐山说:“你们看看你们囤积的武器,还有古往今来各种酷刑,人类对人类都那么狠,何况对我们!我们有我们的生存法则,你们人类专门寻找繁华的地方,我们专门寻找荒凉的地方,这个法则让我们成功地避开了你们。” 我无聊地摆弄着季风的手机,问:“你有什么打算?” 令狐山说:“既然要和谈,我们就要拿出诚意,你说对不对?我有个提议,我们不妨互相透露个机密,怎么样?” 我说:“什么算机密?” 令狐山说:“我说一个我们的机密,你听了后,如果觉得算是机密,你就点个头,那么我就完成了我该做的;然后你再说个你们的机密,我听了后,如果觉得算是机密,我也点个头,那么你就完成了你该做的。” 我说:“这个主意不错。你先说吧。” 令狐山仰起脑袋看着深蓝色的天空,说:“让我想想啊……” 我拿着季风的手机,继续若无其事地摆弄。其实我心里清楚,季风之所以在谈判之前把手机塞给我,肯定是为了向我传递什么信息。我很着急看到她的信息,但是又担心被令狐山看出破绽。 终于,我打开了她的记事簿,上面写着很多奇怪的字。 令狐山终于说话了:“我们会钻地。” 我说:“这不算机密。” 令狐山说:“那你说。” 我说:“我们会解方程式。” 令狐山笑了:“好了好了,我们都真诚点。” 接着,他继续想。 我快速扫了一眼那些字,是这样的——类似,人脑,曾经,遭遇,到达,飞鸟,行驶,人们,攻心,击打,总体,共和,只要,剩余,下葬,了解,六百,个体,人民,令箭,身体,上山,带领,着装,电灯,击倒,器皿,危墙,险要。 这是什么意思? 我快速地思考着,试图在令狐山说话之前给这些文字解密…… 令狐山说话了:“我们有暗河,因此才能生存下来。” 我装作很惊讶:“暗河?” 令狐山说:“这个算机密吧?” 我点了点头,说:“算!” 令狐山说:“该你了。” 我说:“我们得到了一支射钉枪。” 令狐山指了指章回手里的射钉枪,问:“就是它?” 我说:“就是它。” 令狐山说:“这不算机密。” 我说:“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总共有600颗钉子。” 令狐山说:“嗯,这属于军需机密。哎,那东西的威力怎么样?” 我说:“连水泥墙都能钉进去,你说呢?” 令狐山说:“噢。” 停了停,他又说:“你们的白沙在我们的队伍里,他叛变了。” 我说:“我看到他了,这不算秘密。” 令狐山说:“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等我解决了你们的问题之后,就会把他活埋。这算机密吧?” 我想了想说:“算。” 令狐山说:“你的。” 我说:“我们在你们的队伍里安插了一个卧底。” 令狐山说:“谁?” 我说:“白沙。事已至此,你真诚我也真诚。” 令狐山很不信任地看着我,我的眼睛也离开了季风的手机,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说:“你怎么不说是季风呢?” 我笑了一下,说:“如果是季风,我就不会说了,你知道,我和她很亲,我不可能出卖她。本来,我不想让她投奔你的,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我没有理由阻止她。我之所以出卖白沙,是因为他是个外人,对于我们来说,他无足轻重,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令狐山点点头,说:“白沙……算是机密。” 然后他继续想。 我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季风的手机屏幕,我试着跳跃着读,1,3,5,7,9……终于读出了含义!——类,人,曾,遭,到,飞,行,人,攻,击,总,共,只,剩,下,了,六,个,人,令,身,上,带,着,电,击,器,危,险。 她说的是:类人曾经遭到飞行人攻击,他们只剩下了6个人!令狐山的身上带着电击器,危险! 令狐山突然看了看我,又瞄了瞄我手上的手机,问:“你……总看手机干什么?” 我看着他,很平静地回答:“我在想,季风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他说:“我可以看看手机吗?” 我说:“为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我说:“我只是感觉奇怪。” 他说:“为什么会感觉奇怪?这让我也感觉很奇怪!” 我们就那么对视着。 他把手伸过来,举在半空,等待。 我把手机给了他,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实际上,在我说“我在想季风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的时候,拇指微微动了两下,我想我已经把那段备忘录删除了。 令狐山似乎不太会摆弄手机,我从他两只手的动态上可以判断出来。他捣鼓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还给了我。 接下来,他盯着我反问道:“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我说:“你说呢?” 令狐山说:“我很清楚,他投靠我是有目的的。” 我说:“我很好奇,她有什么目的呢?” 令狐山说:“至少今天我来跟你谈判了。” 我说:“我们基本算是她的娘家人,她当然不希望娘家人和婆家人大打出手了。” 令狐山想了想,又说:“好吧,那她也是喜欢我,她是走投无路了。” 我说:“你千万不要把这个想法告诉季风,她会很伤心。当时她去找你的时候,我们的导航仪已经恢复工作了,天亮就要离开了!” 令狐山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亏待她的。” 我说:“那就好。” 然后,我把季风的手机装进了口袋,看着令狐山说:“天快黑了,开始谈正事吧。” 令狐山说:“好吧。你想怎么样?” 我说:“首先,你不能进攻我们。另外,我们的食物和水眼看就没有了,在获救之前,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令狐山笑了,笑着说:“我们可以不杀你们,我们也可以给你们提供吃的喝的,我只有一个条件……” 我的心提起来:“什么条件?” 令狐山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必须全部变成类人。” 我愣了愣:“我们怎么……变成类人?” 令狐山继续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变得神秘起来:“转化。” 第二百章:恐怖的转化…… 我就像遭到了雷击,不过我尽量故作平静:“转化?” 令狐山看着旁边的湖,神态有点悲伤:“类人越来越少了,现在只剩下了几十个人,如果这样下去,终于有一天我们会灭亡……” 他坚持说他们还有几十个人,他在撒谎。 说到这儿,他把眼睛再次投向了我:“你们的身上都有类人的血统,你们可以转化。” 我们可以转化! 我们可以彻底变成类人! 看我发呆了,令狐山又急切地说:“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跟我们一起享用暗河资源,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在地下来去自如,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在罗布泊上杀人越货,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说:“等等,我们变成类人之后,也可以钻地?” 令狐山说:“毛毛虫变成蝴蝶之后自然就会飞了。” 我说:“怎么……转化?” 令狐山说:“很简单。” 我说:“我要听听。” 令狐山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说:“这是我们的机密,除非你答应了,不然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说:“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令狐山说:“你们都得死。”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令狐山没有回答我,他冷冷地说:“你知道罗布泊上埋着多少尸体吗?” 我说:“不知道。” 令狐山说:“那我告诉你,凡是在罗布泊上见到过我们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不然我们早就绝种了。” 我说:“你怕我们把你们说出去?” 令狐山说:“一旦你们获救了,你们一定会把我们说出去。” 我说:“我保证……” 令狐山一下就打断了我:“我从来不听你们人类的保证。” 我说:“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吗?” 令狐山说:“这个条件是我的底线。” 我思考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你放其他人离开,我留下。” 令狐山说:“我们留下你干什么?” 我说:“我给你们当人质。我保证他们出去之后,对于你们的存在会守口如瓶,如果他们有人泄露了,如果你们有了危险,那你们就处死我。” 令狐山摇摇头,说:“我不信任你们之间的忠诚。尤其你们都是临时组队,萍水相逢,更靠不住。他们出去之后,面对媒体和名利,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第一时间就会在微博上把我们捅出去。为了我的种族,我绝对不冒险。” 我说:“我和我们的人商量一下。” 令狐山说:“好,我等你。” 我站起来,带着章回走向了帐篷。我的步履有些沉重。 章回小声说:“周老大,我们直接把他弄死算了。” 我说:“鸡蛋碰石头。” 吴珉和浆汁儿正在帐篷前急切地看着我们。 我和章回走到他们跟前,我大概讲了令狐山的意思。两个人都沉默了。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我只是争取一些时间,想想对策。 令狐山在远处看着我。 季风在远处看着我。 那些类人在远处看着我。 我闭上了眼睛,他们依然在黑暗中看着我,都在等着我做出决定。我发现我的大脑已经不转了,一片空白。 过了会儿,我抬头看了看浆汁儿、章回和吴珉,说:“孟小帅和白欣欣都不在,我们几个商量一下吧,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同意,被转化成类人,一辈子生活在古墓里;一条路是不同意,结局基本就是被他们杀死,或者被饿死……” 章回说:“周老大,你本人怎么想的?” 我说:“你们说吧,我不想影响你们的决定。” 浆汁儿说:“我选第三条路。” 我说:“是什么?” 浆汁儿说:“不知道,反正这两条路我都不要!” 吴珉说话了,声音低低的:“能不能先同意,变成类人之后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我说:“我想,我们被变成类人之后,不仅仅是身体改变了,大脑肯定也被改变了。打个比方吧,就像一条狗被变成了一匹狼,它从此就会自愿留在荒原上,不可能再想回到城市中,天天待在主人脚底下了。” 章回突然说:“我希望留在罗布泊。” 我早该想到的,出去之后,等待章回的是镣铐,而被转化为类人,在罗布泊上生存下来,肯定是他所希望的。 我看了看他,有些错愕。 不过,我马上点了点头,说:“好的。” 安静了一会儿,我说:“我是不会同意的。吴珉,你呢?” 吴珉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同意吧……” 我又看了看浆汁儿,说:“你就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 浆汁儿看了看吴珉,又看了看我,终于摇了摇头,说:“不。” 吴珉望着浆汁儿,低低地说:“浆汁儿,我们变成类人才能活下去!” 浆汁儿说:“我不想那么活着。” 吴珉说:“有我在呢。” 浆汁儿说:“我也不会要一个被做了变性手术的男人。” 吴珉说:“你说什么呢?只是转化,不是变性,我还是男的!” 浆汁儿冷笑了一下,说:“你还是一个男的吗?” 吴珉虽然身体虚弱,不过嘴巴依然那么能说:“只有愚昧和极端的人才会自杀。我赞赏基督教徒的生命观,无论怎样,我们必须要活下去。” 浆汁儿的脸上挂着冷笑:“让你变成一只耗子活下去你也同意吗?” 吴珉说:“我首先选择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浆汁儿,现在是生死关头,你不要幼稚,否则就没有机会了,你好好考虑考虑。” 浆汁儿说:“不用说了,从小到大,我可能只有这个决定是成熟的。” 吴珉无奈地说:“等我变成类人之后,再想法救你。” 浆汁儿说:“谢谢,不需要了。我小时候总玩打地鼠游戏,看见你从地下钻出来,我很可能误伤你。” 吴珉终于不再说话了。 我发现,浆汁儿和吴珉说这些话的时候,章回看着脚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说:“好了,你们两个人同意被转化。我去跟令狐山谈。” 我带着章回回到湖边的时候,令狐山笑了:“这个决定很艰难。” 我站在他面前,说:“我们现在有4个人,其中两个人同意变成你们。” 令狐山说:“你们只剩4个人了?” 我说:“还有两个人,他们没回来。” 令狐山好奇地问:“他们去干什么了?” 我说:“与你无关。” 令狐山说:“那好吧,同意被转化的包括你吗——周,老,大?” 我摇了摇头,说:“章回和吴珉。” 令狐山说:“噢,很好……你能为另外那两个人做主吗?” 我说:“我不可能替任何人做主。不过我可以帮你预测一下,白欣欣会同意,孟小帅不会同意。” 令狐山说:“那就是说,三个同意,三个不同意……” 我说:“我必须要知道,你怎么转化。” 令狐山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突然说:“正合适。” 我说:“什么正合适?” 令狐山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怎么转化。” 我和章回都盯住了他。 他说:“首先,我们需要选择一个日期。明天是阴历癸巳年四月十六,宜祭祀,宜祈福,宜开光,我们去一个特殊地点,举行仪式。接下来,同意转化的人要禁食三天……” 我说:“他们现在很虚弱,禁食三天很可能死掉。” 令狐山说:“这三天他们喝血。” 我一惊:“喝谁的血?” 令狐山说:“喝你们的血。” 我猛地抖了一下:“我们的血?” 令狐山说:“你们的身上只是有类人的血统,但是并不多。拿章回来说吧,他想被彻底转化,必须喝掉你身上的血。” 章回一下就举起了射钉枪。 那个“郑太原”再次把弩端起来。 我把章回的射钉枪按下去了。 章回说:“令狐山,我要是喝你的血,是不是转化更快?” 令狐山平静地说:“我是纯粹的类人,我的血无效。一个人身上的血大概是体重的8%,那么按照一个人100斤计算,应该有8斤血,就像你们人类喝牛奶一样,正好是三天的量。即便你们全部同意被转化,也只能有三个人梦想成真,其他三个人必须甘愿做祭品。现在,你们当中有三个人同意被转化,就看剩下的三个人同意不同意了。” 我说:“我们不会喝自己人的血。” 令狐山说:“那我们就没的谈了。” 我说:“你想怎么样?大开杀戒?” 令狐山笑了:“你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我们不杀你们,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章回又说话了,他的语调很平和,似乎在商量:“令狐山,我和你单挑吧,我从来不喜欢打群架。” 令狐山说:“我是头领,不是地痞流氓。” 我突然说:“令狐山,我知道你为什么希望我们被转化,你们只剩下6个类人了,都在这儿,你们急需补充成员。” 令狐山也站起来,眯着眼睛看着我,半天才说:“你凭什么说我们只剩下6个类人了?” 我说:“白沙夜里曾经回来过,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你们没人察觉?” 令狐山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 我说:“也难怪。这个人有个特殊的本领,来去无声,所以当时他才能潜入古墓,杀掉你们两个类人。而且我还知道,你们类人到了晚上就变成了瞎子,这也是他告诉我的。” 令狐山说:“就算我们只剩下了6个类人又怎么样?” 我说:“我们总共有600发钉子,就算我们的枪法再不准,100发射中一个类人,也会把你们全部消灭掉。况且,章回是警察出身,他百发百中。这算我送给你的一个机密。所以,你必须帮我们,不然我们只能抢了。” 令狐山回头看了季风一眼,季风正朝我们这里张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来吧,我们随时恭候。不过我要提醒一句,我们手里有你们一个人质。” 我说:“令狐山,你不觉得你很畜生吗!” 令狐山说:“如果你们不胡来,我就不会伤害她。”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 那个“郑太原”冷冷地看着我们,直到令狐山回到了类人身边,他才一步步后退,也跑了过去。 谈判不欢而散。 令狐山带着类人离开了。季风跟他们一起走了,她在暮色中最后看了我一眼,好像要牢牢地记住我的长相。那个眼神我很难忘记。 我疲惫地回到帐篷前,浆汁儿问我:“什么结果?” 我对吴珉说:“对不起,我替你回绝了。” 吴珉说:“为什么?” 我说:“你想被转化,必须喝掉浆汁儿身上的血。你可以选择当一只老鼠,但我相信你绝不会选择当一只吸血蝙蝠的。” 吴珉低声骂了句:“王八蛋!” 浆汁儿不说话了。 每个人都知道这次谈判的意义。我们的食物眼看就吃光了,依靠饮水,在酷热的沙漠里,就我们这些严重缺乏营养的身体,最多挺5天。 远处传来了车声,望过去,我看见了车灯,从正东方向驶来。 浆汁儿说:“孟小帅和白欣欣回来了!” 没错儿,孟小帅和白欣欣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一个消息,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算坏消息——六七公里之外,坠毁了一架小型飞机! 第二百零一章:最孤独的一个长夜 我们都惊呆了。 我想起了一个关于罗布泊灾难的老新闻——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这架飞机属于我们这个时间,还是属于外面那个世界的时间? 抑或,它飞着飞着突然闯进了迷魂地,导致了坠毁? 我问孟小帅:“是航班,还是直升飞机?” 孟小帅说:“看不出来,应该是一架小型飞机。” 我说:“有人幸存吗?” 孟小帅说:“肯定没有,摔得七零八落的。不过,我们没看到尸体。” 我说:“你们有没有找到吃的?或者其他物资?” 孟小帅说:“那些残骸温度太高了,有几处还在燃烧着,根本没法靠近!”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明天早上我们再去看看。” 我嘴上没说,心里却感觉很怪异。 茫茫罗布泊10万平方公里,为什么这架飞机偏偏在我们附近坠毁了?难道是这个湖在作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了这样一种猜测——它是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至于它送来了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这天晚上,我对白欣欣和孟小帅讲了讲谈判的经过。 白欣欣不语,孟小帅骂娘。 我想重新分配一下帐篷。 我的想法是——我和章回睡一个帐篷,浆汁儿和孟小帅睡一个帐篷,吴珉和白欣欣睡一个帐篷。我甚至想提议浆汁儿和吴珉睡一个帐篷,理由是,吴珉太虚弱了,浆汁儿正好照顾他。 但是,过去我一直和浆汁儿住在一块,现在提出换帐篷,显得太突然。我打算推迟一夜,明天再说。 这一夜,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本来,今天晚上应该白欣欣值班的,我对他说:“你跑了小一天,太累了,我替你。” 白欣欣说:“谢谢,我确实腰酸背痛。在沙漠上开车,半个钟头就到身体极限。” 这时候你也许会问—— 你决定疏远浆汁儿了? 她曾经被类人掠去,你冒死救她回来,她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你却不让别人埋葬,你一定要陪她度过最后一夜。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坐她身旁,轻轻地对她说着悄悄话,直到她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你忘了吗? 第二次,你潜入了湖里,她一直坐在湖边,哭着等你上岸,十头老牛都拉不回来,最后她为你丢了命……你忘了吗? 当你知道浆汁儿死了,你是那么难过,你把地球上仅有的一块天物送给了她,一起埋进了黄沙之下……你忘了吗? 浆汁儿离开之后,小5坐在你旁边的副驾位置上,你总误以为她是浆汁儿。你是那么的怀念她!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遇到什么都不怕,她离开之后,你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你忘了吗? 当浆汁儿再次出现,你知道死去的原来是复制的她,当时你多么高兴啊,似乎全世界的花哗啦啦都开了……你忘了吗? 浆汁儿又一次失踪之后,你放弃了离开,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在空天旷地中寻找她,寻找她……你忘了吗? 当你找到浆汁儿之后,你曾答应她,出去之后就和她结婚,你说就是背,你也要把她背到举行婚礼的地方。要是半路走不动了,你们就躺在沙漠上,把天当被,把地当床,紧紧抱在一起……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我想对你说的是,这就是爱情。 任何事物都是变化的,我们只能相信眼下的心情和誓言。 如果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那么我想说,我认真想过,吴珉说的那些话是正确的,我怕我辜负浆汁儿的信任和爱情,我怕我承担不起她漫长的未来。能看出这一点,是成熟。 从某个角度说,吴珉可能更适合她。就是说,浆汁儿和吴珉在一起,也许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 如果我爱浆汁儿,为什么不让她幸福呢? 另外,浆汁儿年龄小,并不坚定,当她听到她和吴珉前世是一对儿之后,她明显松动了。 我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你可以说我挑剔,小肚鸡肠,没办法,从小到大,我对异性一直是这个态度。 不过,我还想告诉你另一个真实心态——当我决定疏远浆汁儿的时候,我的心是那么的空落…… 浆汁儿应该感觉到我在回避她,她没有问什么,一个人早早躺下了,她的帐篷黑糊糊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另外两顶帐篷的应急灯先后关闭。 整个罗布泊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 我独自坐在高一点的沙坡上,想心事。 生命没剩下多少天了。 女儿美兮现在在干什么? 她那个国度应该是下午,也许她刚刚放学,乘坐公交车回家。说不定有个帅气的法国男孩正在护送她。 她谈恋爱了吗? 她8岁去法国生活之后,我真的不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了,竟然不了解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我是不是该给她留封信呢? 噢,按照标准说法是——遗书。 我写了,用一块石头压在这片荒漠上,有一天她会看到吗? 如果我没有被困在罗布泊,如果我在正常的世界中,那么,我要死的时候,写下遗书,不管是放在床头,还是装进口袋,还是任意贴到网上,她都会看到。 而现在,我想最后对女儿说几句话,都已经是一件很难实现的事了。 我抬起双手在胸前比了比,做了个“心”的形状,只是两个食指并没有挨在一起,而是离开了一点距离,成了个变形的“m”,m是美兮法语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我用这个手型告诉她:美兮,爸爸爱你! 如果有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表达,如果只能选择一句话,那么肯定就是这一句了。 我给季风讲过一个故事,叫《空前绝后》——有一男一女从喜马拉雅山脉下来,发现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个故事里描述的处境,和当下多么相似。 没有人,没有声,没有风。没有光。静得像史前。 在城市里的时候,我们经常被噪音困扰,川流不息的车的声音,沿街大音箱里震耳的流行歌曲的声音,举行婚礼放鞭炮的声音,小孩在小区奔跑叫喊的声音,老人吹萨克斯或者圆号的声音,小贩无休无止的叫卖的声音,城铁驶过的声音,飞机响彻云霄的声音,建筑工地刺耳的电钻声音…… 现在,想听到这些声音已经是奢侈的了,哪怕邻居家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在那个故事里写到了一首悲凉的歌谣,此时此刻,我似乎隐隐听见它再次响起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有个读者叫@怪物商店--jin,他(她)还专门为这首歌谣画了一幅版画,装裱之后,寄给了我。现在这些,我感觉很温馨。 还有个读者,在周德东贴吧写过一篇文章,从这首歌谣里找出了67种杀机。 是啊,追忆那幅版画中的10只兔子,它们有表情,有关系,有语言,有情感,有动作,有阴谋……在这漆黑的夜里,我越想越恐怖。 最后我甚至很害怕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了——它们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了呢? 连幼儿园小孩都可以回答我:叔叔!那是童话! 宝贝,叔叔知道那是童话。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有那么10只兔子,它们真的开口说话了,难道不会把人吓死吗? 在罗布泊上,其实发生了很多类似的现象。 如果兔子真的开口说话了?我该怎么办? 我只有傻傻地看着它们,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把那个读者送给我的画烧掉! 天亮了。 大家都起来了。 白欣欣显得兴致勃勃,今天我们将重返坠机现场。 章回走过来,对我说:“周老大,你不要去了,补个觉吧。” 我说:“我不困。我很想看看那架飞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章回想了想说:“今天晚上我站岗。” 吴珉的身体一直没怎么恢复,我让他和浆汁儿留在家里,由浆汁儿照看他,我带着章回、白欣欣、孟小帅去。 出发之前,浆汁儿走到我跟前,小声说:“把衣服脱下来。” 我看了看她。 她说:“我给你洗洗,你都穿了一个星期了。” 我说:“没水,不洗了。” 她说:“我用湖里的水。” 我说:“不安全!” 她说:“风和日丽的,不会有事的。脱吧,别找理由了,我都闻到馊味了。” 我就走进帐篷,把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换下来。 白天大量出汗,晚上天一冷,它们又干了。反反复复,现在已经变得像盔甲一样硬邦邦的了。 我把衣服放在帐篷门口,对浆汁儿说:“你把水提回来洗。” 浆汁儿说:“你去吧。” 孟小帅开车,我们出发了。 我们来到坠机现场之后,把那些残骸重新组装起来……猜猜,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第二百零二章:营救人员也撤离了…… 我们用了将近两个钟头,才来到了那个坠机的地方。 残骸已经不再燃烧。 下了车之后,我走近最大一块残骸,摸了摸,已经冷却,不过依然滚烫,那是被沙漠上的烈日晒的。 我四下看了看,这一片沙漠很干净,残骸散落在各处,范围不超过两平方公里,每一块都历历在目。 我们4个人走过一块块残骸,仔细观察。 孟小帅说:“咦,怎么没看到尸体啊。” 章回说:“可能是一架无人机。” 孟小帅说:“无人机是干什么的?” 章回说:“空中侦察,监视,反潜……” 孟小帅说:“这里又没有人,它侦察谁,监视谁啊!” 章回说:“说不定它在监视我们。” 孟小帅说:“反潜是什么意思?” 章回说:“反潜艇。” 孟小帅说:“这里又不是海,哪来的潜艇!” 章回说:“你确定那个湖里没东西?” 孟小帅说:“那个湖?太扯了吧!潜艇从哪儿开来的?” 章回说:“周老大看到过,那个湖没底,很可能通到南太平洋。” 孟小帅说:“可是它那么小,能装下一艘潜艇?” 章回说:“也许那个东西不是传统意义的潜艇,跟汽车一般大。” 孟小帅说:“除了这些,无人机还有别的用途吗?” 章回说:“电子干扰。” 孟小帅说:“什么叫电子干扰?” 章回说:“扰乱敌人的电波,让他们的电子设备失灵。” 孟小帅说:“我们的导航仪是不是被这个东西干扰的啊?” 章回说:“你问它。” 虽然孟小帅和章回的对话就像两个小学生在谈科学,但是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记下了几个关键词——空中侦察,反潜,电子干扰。 我说:“无人机都是利用无线设备操控的,地面人员会通过雷达跟踪,定位和接收数据。现在它坠毁了,也许会有人来到现场勘查,遇到他们,我们就得救了。” 这句话让大家很受鼓舞。 章回说:“我有个疑问。” 我说:“什么疑问?” 章回说:“不管是有人驾驶的飞机还是无人驾驶的飞机,机身上怎么也应该有编号吧?你们发现了吗?这些残骸上没有任何标志,哪怕一个阿拉伯数字。” 我说:“再找找看。” 我们在散落的残骸之间转来转去,果然没有任何发现,好像它们只是一堆废铜烂铁。不过,有些金属没有经过燃烧,保留着原色,那是一种银灰色的金属,质地非常坚硬。 天太热了,我们退回车内,打开了空调。 我说:“我有个提议,一会儿天稍微凉一点,我们把这些残骸重新组装一下……” 另外几个人都愣了愣,章回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应该看看,它坠毁之前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章回不说话了。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下了车,以最大一块残骸为基础,把其他残骸一块块运到了它的身边。有的太重,我们就系上保险绳,用越野车拖拽。 搬运一块类似舱门的残骸时,章回的手不小心被划到,出血了,孟小帅赶紧从车上翻出创可贴,给他贴上了。 终于,我们把几十块比较大的残骸都运了回来。 剩下更多小块的,我们开着车,一路捡拾,像燕子衔泥一样统统运了回来。 我们始终没发现尸体,甚至没找到一条腿,一只手。 面对一大堆残骸,孟小帅发愁了,她说:“这些东西可怎么组装啊!” 白欣欣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说:“没有可能性。” 我围着残骸转来转去,也无从下手。 章回点上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笑了:“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我们都看他。 章回说:“从小到大,我学习成绩一般,但是我有个强项——拼图。” 孟小帅眼睛朝天上一翻,说:“大哥,你那是平面的,这是立体的好不好!” 章回说:“错了,我说的不是拼图,是拼版。什么恐龙,轮船,飞机,我拼多了!”说到这儿,他把烟掐灭,站了起来:“你们听我的!” 于是,章回就变成了工程师,在他的指令下,我们像蚂蚁一开始移动那些残骸…… 季风在湖边给营救人员留下了字迹,她写道——小5,碧碧,告诉其他人,离开吧。我们要走了。谢谢你们一直没有放弃! 第二天一早,小5他们从监视器里看到了那行字。 他们也看到了我们的帐篷,当时,季风已经赌气离开,勺子、米豆、白沙、微微已经上了车,也要走了。我正在车前和他们告别。 当时,碧碧叫起来:“老帅哥,赶快赶快赶快掏出手机!我们看着你呢!” 我并不知道他们正在看着我。 我目送那辆牧马人离开,一个人在沙漠上站着,就像一个雕像…… 碧碧急得直跺脚:“快转身快转身!” 我终于转过身,把脸朝向了营救人员的摄像机,慢慢走过来。 碧碧攥紧双拳,捂在了嘴巴上,紧张地瞪着画面。 我走进了帐篷。 画面“呼啦”一下就没了。 碧碧泄气了:“这人真是榆木脑袋!” 艾尼江在旁边叹了口气,说:“离开吧……” 碧碧看了他一眼,说:“那他们怎么办!” 艾尼江说:“他们已经说了,他们要走了,刚才我们也看到了,他们正在陆续离开。我们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另外,现在是暑期,我们等于在热锅里救人,如果再不走,都会死在这个地方……” 搜寻4队又有两个人脱水,被直升机运回去抢救了。 碧碧很生气地把脑袋转向了一旁,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还在嘀咕着:“讨厌死了!” 小5按着他的双肩,悲伤地说:“走吧,我们出去等他们……” 碧碧甩开她的手,说:“要走你走!” 很快,搜寻4队就撤离了。 小5和碧碧也跟着撤离了。 碧碧带上了那张羊皮纸的画。 逗豆、竹子和小a都撤离了。当时,竹子已经发起了高烧。摄像机和监视器一直是摄像助理在捣鼓。 不过,小5和碧碧并没有离开新疆,他们去了若羌,住在一家宾馆里,等待我们的消息。 这天晚上,小5和碧碧在房间里聊天。 小5感慨地说:“看来,除了我,我爸,你,其他人都没出来……” 碧碧说:“笨呗!谁让当时选通道的时候他们自作聪明不跟着我们了!尤其那个周德东,那么一把年纪了,都没长脑子!” 在唇枪舌剑的碧碧跟前,小5好像变成了大姐姐,态度很柔和。 小5说:“你觉得,他们还能出来吗?” 碧碧说:“没什么希望了。你没看见周德东那张脸吗?跟个鬼似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小5说:“我只看见他了,不知道车里坐着谁。” 碧碧说:“肯定是后来遇到的人。” 小5说:“为什么?” 碧碧说:“你见过那辆车吗?那是一辆牧马人!” 小5说:“季风和浆汁儿去哪儿了呢?” 碧碧说:“我觉得她们都不在他身边。” 小5说:“你怎么知道?” 小5说:“通过他的神态推测的。那个老男人一直喜欢装英雄,只要那两个女孩还在,他肯定打肿脸充胖子,画一副胜利的表情贴在脸上,每时每刻好像都在说——嘿!有我在,一切都没关系!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被打垮了。” 小5说:“那我们……还等吗?” 碧碧说:“等!老天会给笨人一些运气的,希望他又找到一个太阳墓,然后照葫芦画瓢,选对通道,最后走出来。” 停了一会儿,小5说:“你看过吗?最近网上冒出了新闻,在江浙一带,先后有几个人神秘失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奇怪的是,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警方十分头疼。更奇怪的是,那些失踪的人都姓郭,警方调查之后发现,其中很多人是远亲……” 碧碧虽然很擅长推理,但是他对这些离奇案件似乎不感兴趣,他说:“但愿那个叫郭美的女孩还活着。” 小5说:“你喜欢她?” 碧碧说:“我呸!她那么幼稚的,需要时间变得成熟,她要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永远那么幼稚了。” 小5说:“你太毒舌了啊。” 碧碧说:“我说她幼稚都算夸她了,她那是浅薄!当时她竟然跟着那个白欣欣走了!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会选那个刻着‘闽’字的通道吗?真让我哭笑不得。” 说归说,小5回自己的房间之后,碧碧用笔记本电脑上网查了查,果然看到了那个新闻。到目前为止,警方尚未找到一个失踪者。 他又打开我的微博看了看,无数的留言,读者都在说—— 周老大,你到底在哪儿? 周老大,希望你平安! 周老大,我们永远关注你! 周老大挺住! 很多人没有留下文字,只是发了一排蜡烛符号。 我听不见读者的呼唤和祝福,我也看不见他们为我点的蜡烛。 我依然在罗布泊上组装那架坠毁的飞机。 我一直没看到飞机上的自动驾驶仪和程序控制装置,难道它们被烧毁了? 将近黄昏的时候,这架坠毁的飞机终于大体上有了个轮廓。其实,我们不可能把它恢复成原样,就像一只碗,它碎成了很多块,我们不可能让它重新变成立体的碗,只能把那些碎片摆在一起而已。 看着面前重新组合起来的飞机,我们都惊诧了。 它根本不是一架飞机! 第二百零三章:无声的凶杀 最早,法国的莱特兄弟幻想能像小鸟一样飞上天,于是他们利用仿生学,模仿小鸟的两只翅膀和纺锤形身体,发明了第一架飞机。 就是说,飞机是有翅膀的。 可是,这个飞行物并没有翅膀。 那么,它就是一架直升机。 人类模仿蜻蜓制造了直升机,它应该有螺旋桨以及控制方向的尾巴,可是,我们没找到一片螺旋桨,也没找到尾巴。 这个飞行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 它大体上是圆形的,直径大概10米至12米。中间有空间,但是没有窗子。我们没看到任何电线或者电路板、芯片。它们或许包藏在几块相对完整的残骸内? 章回从车里拿出锤子敲了敲,铿铿锵锵,根本敲不碎。最后他放弃了。 我们站在这个飞行物跟前,久久地沉默了。 章回说:“这不是飞机,就是一个铁疙瘩。” 孟小帅说:“铁疙瘩怎么能飞上天呢?” 章回说:“可能是从太空中掉下来的。” 孟小帅说:“我只知道有陨石,从没听过天上掉下过金属!而且,它有形状有空间,绝对是人工制造的东西。” 白欣欣小声说:“不会是……神舟十一号吧?” 孟小帅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确定,这个东西绝不是宇宙飞船的返回舱,形状相差太远了。 孟小帅说:“会不会有放射性呢?” 章回说:“那需要盖革计数器检测,我们做不到。” 过了会儿,章回又说:“这好像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孟小帅看了看他,说:“天外人?” 章回说:“我怀疑。” 孟小帅后退了一步,说:“我害怕……” 章回说:“怕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倒霉,白干了一天。如果是一架飞机,也许还会有人来救援。如果不是地球的东西,那又没希望了。” 白欣欣说:“哪怕找到点吃的也好……” 我四下看了看,说:“我总感觉它送来了什么东西?” 孟小帅说:“能送来什么?” 我说:“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而且这个东西很重要。” 孟小帅说:“现在天还没黑,要不,我们开车四下找找?” 我说:“不用了,如果真的有东西,它会自己出现。走吧,我们回去。” 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吴珉和浆汁儿在帐篷里说话。他们开着应急灯。 我们回来之后,他们迎出来。 我们对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他们听得云里雾里。然后,我们几个外出的人吃了晚餐——每人5块饼干,接下来就打算休息了。 我说:“我们重新分配一下帐篷吧。” 目前,只有我和浆汁儿是一对儿,而我俩一直住在一个帐篷里,我说出这句话,大家都感觉到了什么,没人说话。 我说:“浆汁儿,你和吴珉住一个帐篷,他身体太虚弱了,你照顾他。” 吴珉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在灯光中看着我,不说话。 我看了看孟小帅,说:“你跟谁?” 孟小帅说:“我和章回。章回,没问题吧?” 章回说:“求之不得。” 白欣欣说:“我想和孟小帅。” 我说:“你没机会了。” 我和白欣欣睡右侧的帐篷。浆汁儿和吴珉睡中间的帐篷。章回和孟小帅睡左侧的帐篷。 浆汁儿回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帐篷,默默地收拾东西。她把我的衣服洗完了,晒干了,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我的睡袋上。 突然,她抬起头来,对我说:“我只想为一句,为什么?” 她的眼里含着泪。 我说:“什么为什么?” 她说:“你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 我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她说:“既然你要我,为什么要和我分家?” 我说:“帐篷就是个休息的地方,不是家。” 她说:“你不要骗我了,我什么都明白。” 我说:“吴珉救了你,那是舍了命的。而且,他为了你,每顿只吃一块饼干,现在已经虚弱得像个纸人,你不应该去照顾照顾他吗?我派你去,不是把你当成他的女朋友,而是当成护士。现在,男人都是战士,女孩都是护士。” 她说:“那你……还会让我回来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自从吴珉来到罗布泊之后,你几乎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来没给过他什么机会。这有点不公平。你和他在一起处处,也许你会感觉,你跟他更合适,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如果你选择回来,我们重新开始。总之,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做出决定。” 浆汁儿擦干了眼泪,说:“你不爱我了。” 我抱住她的双肩,说:“你错了,我很爱很爱你。” 这时候,白欣欣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来了我的帐篷。他看见我抱着浆汁儿,有些尴尬,说:“周老大,我去站岗吧?” 我松开浆汁儿,说:“你进来吧,章回在外面。” 浆汁儿站起来,拎着背包,低着头快步走出去了。 白欣欣小声问:“你们怎么了?” 我说:“你还是给我讲讲你勇斗黑色甲壳虫的故事吧。” 我有个习惯,很不喜欢跟男人睡在一起。 有一年,我出版《奇门遁甲》的时候,去山里开新闻发布会。由于当时客房紧张,主办方的负责人找到我,满脸歉意地和我商量,问我能不能跟一个男记者睡一个房间。我是个挺随和的人,但是那次我拒绝了他,我说:“除非是女记者。” 我和白欣欣睡在一个帐篷里,很别扭。 这哥们竟然睡觉打呼噜,而且很响。至少在我没睡着的时候,影响我监听外面的动静。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 习惯性地扭头看看,恍惚看到了浆汁儿那可爱的睡姿,定睛再看,竟是那个勇斗黑色甲壳虫的家伙,满世界的话“噼里啪啦”都败了。 我爬出帐篷,首先四下找了找章回,他在,他在帐篷后的高坡上坐着,居高临下,监视着整个营地。 我爬上去,走向了他。 章回说:“醒这么早?” 我说:“趁着还活着,多呼吸点早晨的新鲜空气吧。” 说着,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远处的湖,不说话。 我说:“你去睡吧。” 他说:“不用。趁着还活着,多呼吸点新鲜空气。” 我笑了,他也笑了。 过了会儿,他说:“罗布泊的早晨真美。” 我说:“是啊,没有一点喧嚣声,而且空气好像湿漉漉的。如果我们能出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喝上一桶水,然后冲上一个钟头热水澡。” 章回说:“你一定能出去的。” 我忽然想到了章回的在逃犯身份,马上不再说什么了。他出去之后,估计连洗个热水澡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押上警车带走了。 这就是不同的命运。 我岔开了话题:“昨天夜里没什么事儿吧?” 章回说:“很安全。” 我说:“类人知道我们挺不了多久了,正在看热闹,估计暂时不会骚扰我们。” 章回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噢,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儿。” 我盯住了他:“噢?怎么了?” 章回淡淡地说:“没什么,都摆平了。”然后继续看那个湖。 我说:“到底怎么了!” 章回说:“那个白沙来过。” 我说:“白沙?他来干什么?他现在在哪儿?” 章回说:“我把他杀了。” 我大吃一惊:“你杀了他?” 章回看了看我,说:“他是个叛徒,不该杀他吗?” 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那个人来去没有任何声音,你怎么发现他的?” 章回竟然“嘿嘿嘿”地笑起来:“他走路有特异功能,我耳朵有特异功能。算他倒霉吧。” 我说:“然后呢?” 章回说:“当时我正在你的帐篷旁边坐着,避风,白欣欣一直在打呼噜。但是我感觉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了,我探头一看,看见了一个黑影。昨天晚上的月亮挺亮的,我一下就认出来看,他是那个白沙。而且我看见他手里拎着个东西,很像一根很长的铁棍子……” 我说:“肯定是令狐山派他来暗杀我们的!” 章回说:“我从背后绕过去,想制服他,没想到被他发觉了,他突然转过身来,举起铁棍子就朝我的脑袋砸下来了,我当时感觉天旋地转……” 这时候我才看见章回的额头上有一丝血迹,我说:“你受伤了?” 章回说:“幸亏他拿的不是刀。没事了,早就不流血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叫我们?” 章回说:“睡得那么香的,弄醒了多难受啊!” 接着,他又说:“我弯下腰,抱住他的两条腿,把他掀翻了。他一倒下,就注定再也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我说:“你是……怎么杀死他的呢?” 章回说:“我俩抱在了一起,我的射钉枪用不上了,他的铁棍子也用不上了,那就肉搏呗。” 我说:“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杀死他的!” 章回再次看了看我,很调皮地笑了,过了会儿才说:“我咬下了他的喉结。” 我全身一冷。 我在大脑里迅速想象那个画面,说:“然后呢?” 章回说:“没有然后了啊。他没了喉结,就呼吸不了了啊,在沙子上蹬踏蹬踏,很快就不动了。” 我说:“尸体呢?” 章回说:“我已经把他埋了。噢,对了,我把他埋在那个微微旁边了。你讲过他们的那个爱情故事,老实说,还是挺感人的,让他们做个伴吧。” 停了停,他又说:“我把他的喉结也找着了,一起埋了,算是给了他一全尸。” 我彻底惊呆了。 昨天夜里,营地来了一个凶险的敌人,章回和这个人进行了殊死搏斗,他竟然没有叫喊,赤手空拳把对方杀死了,而且埋葬了,而且还埋在了死者最爱的女孩旁边…… 这是多大的一系列工程啊! 他一个人完成了,在清晨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高处,望湖。 如果我不主动问起来,他很可能就翻过这一页了。 我能说什么? 只有两个字:英雄。 我回到我的帐篷跟前,在四周转了转,除了杂沓的脚印,打斗和拖拽的痕迹,我还在沙子上看到了一行字。那是白沙用铁棍写出来的,他回来其实是为了传递信息! 第二百零四章:一个神秘的声音 没错儿,白沙潜伏到我的帐篷前,在沙子上留下了一行字,没想到被章回发现,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白沙写的是:我找到他们的暗河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 也许,当初白沙不辞而别,去投靠类人,真的是想求一条活路。但是,当他探听到暗河的位置之后,可能又后悔了,如果他回来,带我们一起找到暗河,从此有鱼吃,有水喝,暂时就没有生命之忧了。他肯定不想一辈子与类人为伍,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和同类在一起。 不过,他担心他回来之后,我们不会放过他,于是他试探地留下了这个信息。这是一种交换的暗示——如果你们同意原谅我,我就带你们找到暗河。 章回走了过来。 我想了想,用脚把沙子上那行字抹掉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错杀了一个人,甚至让我们丢掉了唯一活命的机会。 他是为了保护大家,才跟白沙拼命的。 章回说:“周老大,我睡一会儿,有事你随时叫我。” 我说:“你去睡吧。” 章回就走开了。 我简单洗漱完毕,然后给大家发饼干。 我走进章回和孟小帅那个帐篷的时候,章回并没有睡,孟小帅正跟他说着什么,态度很严肃。见我进去,她就不说了。 章回说:“我把的饼干给别人吧,胃里胀胀的,根本吃不下。” 我说:“不行,当药也要吞下去。” 章回就把饼干接了过去。 发完了饼干,我回到帐篷坐了一会儿,白欣欣还像猪一样睡着。 我拎着吉他去了吴珉和浆汁儿的帐篷。 吴珉枕着两只手躺在睡袋上,浆汁儿坐在他旁边,看湖。 吴珉说:“周老大,你要开演唱会吗?” 我说:“那天我要给浆汁儿唱歌,浆汁儿没有听,她出去了,今天我给她补上。你一起听吧。” 浆汁儿抬头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什么用意。 我没什么用意。 在这种环境中,如果大家患难与共,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我不想任何人之间有疙瘩,这里不适合有爱恨情仇。我来他们的帐篷,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我们三个人的关系。 我坐下来,开始拨拉吉他,然后唱起来—— 就算已经人去楼空 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 就算已经人走茶凉 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 就算你把姿容给了他 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 就算你被他拥入了怀中 也把背影留给我 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占据 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 就算你们走向了未来 也把过去的那段旧时光留给我 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 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 就算你们预定了来世 也把前生的童话留给我 留给我 留给我 留给我 留给我 我唱完之后,浆汁儿哭了。 吴珉说:“周老大,你这是用音乐跟我开辩论会吗?” 我说:“你多心了,这是我编的话剧《吉祥公寓》的主题曲,旋律改编自世界三大禁曲之一《黑色星期天》,北京音乐广播《男左女右》dj 叶谦编的曲,音乐制作人孟慧唱的。” 吴珉说:“很好听的一首歌。” 这时候,我听见孟小帅“噔噔噔”地从帐篷里跑出来,跑向了湖边。 我放下吉他,走出帐篷,追了上去。 我在半路把她拉住了。 我发现她的眼圈红着,刚刚哭过。 我回头看了看她和章回的帐篷,章回好像已经躺下了。 我疑惑地问:“孟小帅,怎么了你?” 孟小帅甩开我的手,在沙子上坐下来,说:“我贱!” 章回欺负她了? 不可能啊。 我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她:“发生什么了?” 孟小帅说:“我贱兮兮地跟人家求爱,被人家拒绝了!” 孟小帅向章回求爱,被章回拒绝了! 我差点笑出来。 孟小帅看了看我,大怒:“你还笑!” 我低下头,说:“对不起。” 孟小帅说:“他也太狂了吧?一点都不拐弯儿,‘啪’一下就竖起了南墙!我怎么了?长得不好看?没心没肺?我他妈知道了,就因为我跟别人滚过床单!……” 我说:“孟小帅,你误会他了。” 孟小帅泪眼婆娑地看了看我,等待答案。 我说:“不知道他的背景吧?” 孟小帅说:“官二代?星二代?” 我摇摇头说:“他是个在逃犯。” 孟小帅说:“那又怎么了?只要警察不枪毙他,我等他!” 我说:“他杀了一个人,然后越狱,在罗布泊又杀了一个警察……你说他的结果会是什么?” 孟小帅愣了愣,眼圈又红了:“那也没关系,我去法场送他!我不在乎!” 我说:“你不在乎他在乎。” 孟小帅看了看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不爱我?”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目前这种困境中,任何男人都需要女人的温柔。但是,他出于自己的原因,把你拒绝了,我只能说,他是个男人。” 孟小帅点点头,说:“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我说:“要不,你换换帐篷?” 孟小帅说:“为什么要换帐篷?” 我憋着笑说:“我怕你天天看着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生气。” 孟小帅说:“我才不生气呢!我一定要把这个家伙拿下,我就不信了。” 我说:“我看好你,加油。”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今天晚上轮到白欣欣站岗了。 没有他打呼噜,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过,我又对此人不放心,我甚至担心他半夜的时候跑到车上去睡觉。 我对他说:“白欣欣,章回站岗的时候,曾经发生过情况……” 白欣欣说:“什么情况?” 我说:“来自类人的,被他摆平了。我的意思是,夜里你一定十二分小心,团队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你的身上了。” 白欣欣说:“放心吧。” 白欣欣离开帐篷之后,我躺下来,开始胡思乱想。 现在,令狐山只剩下了6个类人,我们也是6个人,如果加上季风,我们就是7个人。我相信,到了生死关头,季风肯定跟我们站在一起。 那个勺子和米豆去哪儿了? 他们肯定被劫持了。 他们又被关进类人的陷阱里了吗? 突然,我听见什么地方传来了电流的声音,“吱啦吱啦”的,声音很遥远。我竖起耳朵听,声音又没了。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去听,只有风声。 我找了一圈,白欣欣靠在车上抽着薄荷烟,我朝他走过去,问他:“你听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说:“没有啊。你听见什么了?” 我说:“噢,没事了。” 接着,我回到帐篷躺下来,等待。过了好长时间都没听见那个声音再响。 我迷迷瞪瞪快睡着的时候,又一次听见了电流声,“吱啦吱啦……” 我一下坐起来,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难道是车里的收音机响了?或者,对讲机响了? 我又一次走出去,跑到车上查看,收音机黑着,对讲机关着。 白欣欣走过来,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头?” 我回头看了看他,说:“你感觉什么不对头?” 白欣欣说:“你的行为不对头。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啊。” 我说:“我总听见有电流的声音。” 白欣欣说:“电流的声音?是不是附近有电台啊?” 我说:“我们在这里住多久了?要是有的话,早发现了。算了,我可能太累了,出现幻听了。” 说完,我又回到了帐篷。 电流声没有再出现。 有人走过来了,我警惕地坐了起来,是白欣欣。 我说:“你回来干什么?” 他说:“周老大,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我说:“说。”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来了:“我和孟小帅去那个坠机现场的时候,我带回来了一个东西,没有告诉你。” 我一怔:“什么东西?” 白欣欣说:“是个很精致的小仪器,我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我说:“孟小帅知道吗?” 白欣欣说:“不知道。” 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白欣欣笑嘻嘻地说:“我猜它是个值钱的东西,想自己留下来……” 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呢?” 白欣欣说:“你说听到了电流的声音,我想会不会是它发出来的呢?” 我说:“那东西在哪儿?” 白欣欣说:“我埋在帐篷后面了。” 我说:“赶快带我去看看。” 我和白欣欣拎着工兵铲和手电筒,来到了中间那个帐篷背后,我们把手电筒光压低,都没有说话,白欣欣低头挖起来。很快,他就挖到了那个东西,拿出来递给了我。 我用手电筒照向它,是个橙色的金属物,大小类似鞋盒子。 我和白欣欣把它抱回了帐篷,打开应急灯摆弄了半天,它毫无反应。我们也没有找到开关和开启之处。 我说:“应该不是它发出的声音。” 白欣欣说:“那把它给我吧,我继续留着。” 说完,他把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接过去,塞到了枕头下,然后出去继续站岗。还没他走出帐篷,电流声再次响起来,就在他的枕头下! 他一下就停住了。 我赶紧把他的枕头掀开,把那个东西拿起来。 我们两个人都紧紧盯着它。 它“吱吱啦啦”响了一会儿,突然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让我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说的是:“否气咩否气……擦簸呛……仓夹障搞葵犯焦……犯焦袜颓?……咩尜晴晴盆……夯宰翅……” 第二百零五章:捎话儿…… 我的身上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男人的语速很慢,他说的几句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之所以感到恐惧,还有一个原因——我写过一个故事,叫《j号楼保安》,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接到过一个电话,对方说的也是这种古怪的话! 不是外国话,也不是中国话——那是什么话? 白欣欣差点逃出去。 男人的声音消失了,电流声也消失了。 白欣欣停在了帐篷门口,惊恐地回过身来,问我:“他说,他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 我们都不说话,紧张地等待这个金属物再次响起来。 它好像死了。 过了半天,我才说:“它会不会是黑匣子呢?” 白欣欣说:“睁着眼睛说瞎话,它明明是橙色的!” 我没理他。 黑匣子就是录音机,录下飞机失事前驾驶员说的话。其实,黑匣子并不是黑色的,恰恰是醒目的橙色,那是为了便于寻找。它耐撞击,耐火烧,耐腐蚀,即使被火烧半个钟头,温度达到1100c,内部磁带也不会被烧坏。在水中浸泡36小时,内部磁带也不会受潮。如果它落入大海,在一个月之内,它可以依靠自身的蓄电池,发出超声波定位信号,以便搜寻人员打捞…… 我很希望它是黑匣子。 如果它是,那说明坠落的飞行物就是一架飞机,而且搜寻人员通过它的定位会找到我们…… 可是,它是吗? 过了半个多钟头,突然又响起了电流声,我的神经立刻绷紧了,接着,我又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否气咩否气……恩晃呸掴……死卯窖骨藏藏欺末……” 我对着这个黑匣子说话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你是谁?” 他说:“否气咩否气……底固当……卖窘黄次……素请斯盲赖岛烹……角夯窃废……角夯窃废崴朽……唉……酿妞耨聂剃眩勒?……” 我发现,他每次开头都是同样的发音“否气咩否气”,有点类似韩语最后总要加个“思密达”。 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你,是,哪,里,人?……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他继续说他的,好像在说梦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否气加否气……噶囊发仄……镖喇亏儿咩肺撕莽弄咳……否气掐啊……” 他的每句话中间都要停一会儿,有一句话那么长。好像是声音传递太慢,或者是他反应太慢(类似半身不遂患者)。他的发音和我的发音是重叠的,就是说,他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们各说各的。 接着,黑匣子又变成了哑巴。 它仅仅是一只嘴巴,我们无法打开或者关闭,它想说就说,不想说就闭嘴。 我们只能被动地等待。 白欣欣在我旁边坐下来,说:“纯粹是他妈鬼话!我拿锤子把它砸开算了,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说:“千万不要毁坏它,它也许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白欣欣说:“你能听懂?” 我说:“慢慢来。” 白欣欣突然说:“我不要了。” 我说:“什么?” 白欣欣指了指黑匣子,说:“这玩意我不要了,给你吧。” 我说:“谢谢。”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它再次响起来。 那个男人又说话了:“否气咩否气……寡塞肚……灭藏拐炝……罚咧秒剖瘾过非,囡翟醒岑啊……” 我干脆不说话了,屏住呼吸,张大耳朵听——我想捕捉到另外的声音,哪怕一点一滴,比如他旁边有人在说话(哪怕是福建话或者印度话),比如音乐声(哪怕是二胡独奏《江河水》或者dy gaga的《brown eyes》),比如汽车声或者驴叫声,比如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比如偷偷的笑声,比如马桶冲水声…… 什么杂音都没有,这古怪的声音好像来自黑暗、潮湿、死寂的坟墓。 而且,我努力分辨他的每一个音节,就像从沙子里淘金,希望从他的话语中找出一点一滴可以沟通的信息。 没有。 没有一个我能听懂的词汇。 我觉得,他不是在胡说,那绝对是一个独立的语族,尽管他的速度慢得夸张,但是他讲话并不迟疑,发音很坚定,我能感到,他的注意力不在嘴上,即怎么说;而在他要表达的内容上,即说什么。 他一直在慢声慢语地说,有时候好像还动了感情,深深叹口气。那口气就好像一个流浪汉,他在讲述他的惊恐,讲述他四周的潮湿,讲述他回不去家的绝望…… 他说着说着,黑匣子再次无声了。 我和白欣欣呆呆地坐着,都不说话。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我说:“你去站岗吧。” 他有些羞愧地看了看我,低声说:“我害怕了……” 我说:“瞧你这点出息!那你睡吧,我替你去。” 说着,我就站了起来,他突然说:“周老大,你别走!” 我回头看了看他,问:“又怎么了?” 他看了看那个黑匣子,说:“我怕他说话……” 我弯下腰,把脸凑到他的脸上,看了看他,说:“你让我抱着这个10公斤重的东西去站岗?” 白欣欣说:“你……你把它埋起来吧?” 我想了想,说:“我把它抱出去,这下行了吧?” 曾经勇斗黑色甲壳虫的英雄点了点头,说:“嗯!” 我抱起了那个黑匣子,走出帐篷,爬上了帐篷后的高坡,我刚把它放下来,它突然发出了“吱吱啦啦”的电流声,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否气咩否气……咩犟弧乓踏……瓦掐卅蛮埋龟了匪……凿戳命佛哩……” 我坐下来,继续听。 说着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在漆黑的荒漠上笑了起来! 我身上的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笑着笑着,他似乎感觉不太礼貌,把笑憋回去了,再次恢复了那种感伤的语调,慢声慢语地说起来。 我感觉,他不是被自己讲的事情逗笑了,他是实在憋不住了,那笑里含着对语言的嘲弄,对怯懦的鄙视,对愚笨的忍无可忍。 黑匣子又一次死寂了。 但是,他的笑声并没有消失,它刺痛了我的自尊。 营地一片安静,我隐约听到了白欣欣打呼噜的声音。 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我身边的黑匣子又响了,接着那个男人就说话了:“否气咩否气……咩犟弧乓踏……瓦掐卅蛮埋龟了匪……凿戳命佛哩……咩厅……掴宰攀逼……咩厅挤肺哐……” 反正他一直不说人话,我对他说什么也不在意了,一边看着营地一边听。 他似乎能看见我的神态,他说着说着,突然不说话了。 黑匣子里只剩下了电流声:“吱啦……吱啦……吱啦……” 过了几分钟,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捎话儿……” 接着,黑匣子“咔哒”一声又死了,根本不给我反问的机会。 最后,他说的好像是——捎话儿! 捎话儿? 捎什么话儿? 帮谁捎话儿? 向谁捎话儿? 我越想越糊涂。 我把它拿起来,使劲摇了摇,低声吼道:“你说清楚点儿!” 它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开始怀疑了,他说的是“捎话儿”吗?也许仅仅是发音巧合…… 我一直守到天亮,黑匣子再没有发过声音。 这一天太阳没有露头,天色昏黄,有风。 我希望经常是这种天气,至少不会热死人。 大家起来之后,我对大家讲了黑匣子的事。 孟小帅说:“怪不得昨天夜里我做梦了……” 我说:“你梦见什么了?” 孟小帅说:“我梦见号外回来了,就像他被沙尘暴刮走那次,他在荒漠上朝我们走过来,脸上都是沙土,却笑呵呵的。他说,有我在,大家放心吧,我搞到了调频转换器,马上就能和外界联系上了……我忘了他已经死了,坐在他旁边,一直看着他捣鼓电台……我可能听见了你们那个黑匣子的电流声。”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章回一直沉默。 等大家都不说了,章回把我叫到一旁,小声说:“今天我们去古墓吧。” 我说:“打?” 章回说:“只剩下这条路了。我刚才看了一下,我们只剩下了4包饼干,再不动手的话,别说抢,我们连去古墓的体力都没有了。” 我想了想,说:“有把握吗?” 章回说:“没把握。” 我说:“我们商量一下,万一打起来的话,我们怎么对付?” 章回说:“不是万一打起来,而是肯定打起来。” 我说:“好吧,我们去几个人呢?” 章回说:“把两个女孩留在营地,男的都去。” 我说:“他们如果从地下过来,或者绕路过来,把我们的营地端了怎么办?” 章回说:“可能性不大。她们跟我们去的话,真刀实枪,更危险。” 我说:“我们4个人,他们6个人……” 章回说:“不跟他们废话,只要他们一露面,你开车直接撞。车就是我们的坦克。我跟在车后,他们肯定到处跑,我用射钉枪一个个解决。不要指望白欣欣和吴珉,白欣欣那家伙胆小如鼠,到时候不尿裤子就不错了。吴珉跟个病秧子似的,站都站不稳。我给他们两把工兵铲拿着,让他们大声喊叫就行了,就像古代打仗擂鼓的,吓吓人。” 我说:“好吧!” 我们来到古墓之后,发现古墓一片沉寂,并没有发现类人的踪影。 我们在古墓前的沙地上,看见有人踩出了一个很大的“风”字。鞋印大概35码,毫无疑问是季风踩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踩一个“风”字? 闲着无聊? 章回拎着射钉枪就要冲进去,我一把拽住了他。 我盯住了古墓那个黑洞洞的入口,前面说过,它的形状正是一个风字框。 我低低地说:“季风是在告诉我们,这个古墓是陷阱!” 第二百零六章:充满杀机的陷阱 出发之前,我去了车上,拿来饼干,给大家发早餐。 当时,吴珉、白欣欣、浆汁儿、孟小帅并不知道我和章回的计划,他们还在谈论那个黑匣子。 我第一个发给了吴珉,他说:“周老大,你数错了吧?你怎么给了我6块?” 我看了看他,说:“今天,我们每人都多发一块饼干。” 吴珉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要去打仗。” 吴珉说:“打仗?” 我把脸转向了大家,说:“我相信令狐山说的话,只要我们同意被转化,肯定能变成类人——只要我们喝下自己人的血,在那一刹那,我们的人性也就不复存在了。现在,我们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了,令狐山正等着我们被饿死,我们只能和他们拼了。今天,浆汁儿和孟小帅留在营地,4个男人去古墓。我们要么活,要么死,必须要有个结果了。这些天,我们严重营养不良,所以多吃一块饼干,打起来多一点力气。” 浆汁儿一声就哭了。 孟小帅的眼睛也湿了,她哽咽着说:“周老大,我也去!” 我说:“你们女孩会拖累我们,在家,听话。” 孟小帅摇了摇头,很坚决地说:“要死要活,我们总应该在一起啊!如果分开之后,我们都死了,不会有人把我们搬到一起的,那时候我们就永远分开了!” 浆汁儿哭着说:“我也不要和你们分开!” 我看了看章回,章回低声说:“那就一起去吧。” 我说:“走吧……” 我开着碧碧的越野车,白欣欣和章回坐在我的车上。 孟小帅开着她的悍马,浆汁儿和吴珉坐在她的车上。 我们带了6把工兵铲。 我的车在前面,孟小帅的车在后面。 我们商量好了,到达古墓之后,把类人引出来,我和孟小帅驾车撞人,章回用射钉枪射击。最后,白欣欣和吴珉下车,用工兵铲当武器,打倒一个算一个。 只有一个要求——如果季风出现在现场,每个人都要保护她不要受伤。 实际上,浆汁儿开车最好了,那样的话就可以把我换下,打起来,我们就多了一份战斗力。但是,我没让她开车,我相信她杀人下不了手,反而误事。 在路上,白欣欣一直不说话,他紧紧抓着一把工兵铲,缩在后座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章回坐在他旁边,也不说话。 只有“轰隆隆”的引擎声。 终于,章回开口了,他说:“周老大,你喜欢听谁的歌?” 我说:“黄英的。我喜欢她的声音。” 章回说:“我喜欢窦唯。” 我说:“噢,很老的歌了。” 章回又说:“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半天才说话:“我没心情跟你聊这个。” 章回说:“讲讲你回家的故事吧。” 白欣欣很不耐烦地说:“不想讲。” 章回把脸转向了我,说:“周老大,你知道我爸被人痛打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说:“你想啄瞎那个人的眼睛。” 章回说:“我感觉我很不孝。” 我说:“是啊,和父母的恩情比起来,我们都不孝。” 章回说:“假如我们获救的话,你们走,我不会走的。” 我说:“为什么?” 章回说:“我会去找到那个月亮墓,然后回到那片森林,变成鹦鹉飞回家,陪父母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愣住了。 他是个杀人犯,他离开罗布泊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伏法。 如果,他真的能变成一只鹦鹉,回到父母身边,那倒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 章回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警方不会再追捕他。而他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变成了另一种生命形式存在,就算警方知道他变成了鹦鹉,也不会把鹦鹉抓去服刑。 而他也算受到了惩罚。 变成鹦鹉之后,他将永远留在父母身边,天长日久,他还可能学会语言,经常跟父母说说话…… 我说:“我支持你。如果我们出去了,你也变成鹦鹉回家了,我一定会去看望你。” 章回说:“别空手来,记得给我带些小米。” 我笑了:“一定。” 两个多钟头之后,我们看见前面出现了枯木。那是古墓的标志。 我把车速慢下来,说:“我们要到了。” 白欣欣“扑棱”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我全身的神经也绷紧了,抓紧方向盘,慢慢逼近。 终于我们来到了离古墓大约100米的地方,在开阔的沙漠上停下来。 几分钟之后,孟小帅的车也开过来,停在了我的旁边。 我从车窗朝她看了一眼,她十分紧张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开始按喇叭了:“嘀——嘀——嘀——” 我盯着枯木中那个风字框的青砖入口,入口里黑洞洞的,不见一个类人出来。 我继续按:“嘀嘀!——嘀嘀!——嘀嘀!——” 古墓死寂,不见人影。 按了十几分钟喇叭之后,我和章回从车上下来了,其他人都在车上待着。 我朝古墓走了一段路,喊了声:“令狐山!——” 没人应。 我说:“这些类人是不是搬走了?” 一边说一边四下寻找脚印,希望脚印能告诉我答案。 章回说:“我进去看看。” 说完,他拎着射钉枪就朝入口走过去了。 我一把拽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看我,我说:“你看,那是什么?” 前面的沙地上,有个很大的“风”字。那是季风的鞋印。 她不可能平白无故踩一个自己的名字。 我慢慢走过去,端详了一会儿那个“风”字,突然说:“季风是在告诉我们,这个古墓是陷阱!” 章回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风字框就是这个古墓入口,中间那个‘x’就是阻止我们进入!” 章回想了想,说:“有道理……你猜,里面是什么情况?” 我说:“他们肯定离开了。” 章回说:“为什么?” 我说:“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快没有吃的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实在没活路的时候,肯定要来进攻他们,他们早想到了。这个古墓离我们的营地太近了,他们感觉到了危险,所以搬走了。现在,他们只剩下了6个类人,而他们开发了很多古墓,随便找个地方驻扎下来,我们都找不到他们。” 我回头招了招手,其他人也下来了。 白欣欣依然紧紧抓着那把工兵铲,一步步朝前移动,好像怕踩到地雷上。 我对大家说了我的猜测。 孟小帅说:“那我们……回去?” 我说:“回去。” 章回说:“我们这么老远来了,浪费那么多汽油,怎么也要下去看看啊!万一找到吃的,就可以多维持一些日子。” 我说:“季风已经给我们留下警告了。他们离开之前,肯定在古墓里留下了机关,只要我们一进去,必定遭到算计。” 章回就不说话了,他的表情有点沮丧。 白欣欣终于把腰杆挺直了,说:“周老大说的对,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回去吧。” 吴珉突然说:“我进去看看。” 我转过脸去看了看他。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不过他的语气很坚定。 他说:“来到这个团队之后,我也没做出什么贡献。这次给我个机会,假如我真的找到了吃的,并且活着出来,也算当了一回英雄。” 我说:“吴珉,你再考虑一下。” 吴珉说:“我已经决定了。” 说完,他把脸转向了浆汁儿:“浆汁儿,假如我死在了里头,你要记着,不要嫁给周德东。他是个优秀的男人,但是他不适合你。希望你遇到个像我一样爱你的男人,我在九泉之下会祝福你们。” 浆汁儿说:“你说什么话呢!你不会死的!” 吴珉微微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孟小帅,看了看我,看了看章回,看了看白欣欣,说了一句:“你们都保重。” 然后,迈步就朝古墓入口走过去了。 浆汁儿看着他的背影,泪眼婆娑。孟小帅抱住了浆汁儿,低声说:“他不会有事的……” 吴珉真的太虚弱了,他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章回端起了射钉枪,我和白欣欣拎着工兵铲,跟着吴珉,朝前慢慢移动。 吴珉走到了入口前,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好像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一弯腰钻进去,不见了。 我们停在离入口10几米远的地方。 入口就像一只怪兽的大嘴,伸出了地面。没有眼睛。 时间一秒秒过去。 大家都不说话,死死盯着那个入口。 大概几分钟之后,浆汁儿说:“他应该到底了啊……” 没人说话。 她又说:“他是不是被抓了啊!” 还是没人说话。 浆汁儿有点急了:“我们下去看看他吧?” 我和章回朝入口走过去了。 还没等我们走到入口跟前,都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中间夹着吴珉一声闷闷的惨叫。 第二百零七章:分道扬镳的前夜 我和章回迅速冲进了入口,打开手电筒,如履薄冰地朝下走,在十几米的深处,终于看到了吴珉,他趴在地上,身上被几根尖利的木头刺穿了,还在“呼呼”地冒血。地上躺着、插着几十根“木箭”。 他已经到达了墓地底部,倒在了前室门口。 前室里并排摆着6具棺木,每具棺木都插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章回之墓。 孟小帅之墓。 吴珉之墓。 白欣欣之墓。 浆汁儿之墓。 周德东之墓。 我想把吴珉翻过来,可是他身体前后都是“木箭”,怎么都翻不过来。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他抱在了怀里。他的脸色更苍白了,看着吓人,他瞪着我,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话。 我对章回说:“去叫浆汁儿。” 章回起身就跑了上去。 我感觉自己的胳膊上、肚子上、大腿上,很多处都热乎乎的,那是他的血流到了我的身上。 他说:“我想……” 我说:“我听着!” 他说:“我想……说话……” 我说:“章回去叫浆汁儿了!” 他说:“谢谢你,周老大……” 我说:“不说了!不说了!” 很快,章回就带着浆汁儿、孟小帅和白欣欣跑下来。 浆汁儿扑到吴珉身旁,抓住了他的手,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此时,吴珉似乎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他看着浆汁儿,哆哆嗦嗦地说:“浆汁儿……记得……二当家的……还有……木木……这辈子……出了……bug……下辈子……我们做……做……夫妻……” 说完,吴珉的眼睛就慢慢暗淡下去,终于在半睁半闭地定格了。 浆汁儿嚎啕大哭。 孟小帅也啜泣起来。 我抱着吴珉,静静看了他,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把他轻轻放在了地上。我站起来,举着手电筒四下看了看,终于确定,前室顶部藏着机关,吴珉踩到了一个踏板上,触发了那些“木箭”。 我用工兵铲探路,试探着朝里走,分别检查了前室、中室、后室和棺座,以及两旁10个侧室,空空荡荡,类人连季风的那张羊皮褥子和蚕丝被都带走了。 他们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 我回到吴珉的尸体旁,对浆汁儿说:“吴珉是个英雄。我们就把他埋在这个古墓底下吧,沙尘吹不着,太阳晒不着,让他给我们做个永远的‘卧底’。” 浆汁儿抓着吴珉的手,哭得更厉害了,死活不撒开。 章回把她拽起来,扶出去了。 我和白欣欣用工兵铲开始就地挖坑,章回进来了,跟我们一起挖。最后,我们拔掉吴珉身上的“木箭”,把他放进深坑内埋了。他的坟是平的。 我把那个写着“吴珉”之墓的牌子插在他的坟上,把其他牌子带出了古墓。 浆汁儿还在哭,孟小帅在旁边坐着,并没有劝慰,只是看着远处,陷入了怔忡。 我们都在浆汁儿跟前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白欣欣先开口了,他的语调很悲伤:“现在我们就剩下5个人了。” 我说:“6个。” 白欣欣说:“哪来的6个?” 我说:“季风。” 白欣欣说:“别提她。” 我说:“为什么不提她?” 白欣欣说:“她在哪儿?” 我说:“你什么意思?” 白欣欣说:“周大作家,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她现在跟类人在一起!” 我说:“如果没有她,今天我们都死在古墓里了。” 我这才堵住白欣欣的嘴。 章回说:“我们继续找他们吗?” 我举目四望,沙海茫茫,我说:“大海捞针。” 章回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回到那个湖边吧,那里是我们的家。”说着,我拍了拍浆汁儿的肩膀,说:“宝贝,走,回家再哭。” 接着,我们把那些写着我们名字的牌子烧了,然后开车返回营地。 阴霾满天。 我们开着两辆车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在罗布泊,多一百个人就像多了一个人,少一个人却像少了一百个人。吴珉走了,营地似乎一下空了许多。孤独感笼罩着每一个活着的人。 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分开,聚到了我的帐篷里。 我把饼干拿来,对他们说:“午饭。从今天起,我们一个人每顿饭只能发4块饼干了,大家见谅……” 章回说:“周老大,我下水吧,复制点吃的,顺带壮大壮大队伍。” 我说:“不行,那个湖吃人。” 章回说:“万一它不发作呢?” 我说:“你想都别想,我已经把那个气瓶扔进湖里了。” 停了一会儿,孟小帅冷不丁地说:“周老大,我们的汽油够不够走到太阳墓的?” 我说:“不够。” 孟小帅说:“我们朝着太阳墓走吧,如果汽油没了,我们就走着走。” 我说:“你想干什么?” 孟小帅说:“我带你们找到那个洞口,我们去井镇。” 我说:“100年前?” 孟小帅说:“是啊,不管那是哪一年,毕竟有吃有喝。如果我们当中有人长寿的话,也许还能活到2013年……” 我说:“嗯,这个办法大家可以考虑一下!” 浆汁儿说:“两个相同的人,能在一个世界里存在吗?” 孟小帅说:“你确定罗布泊之外没有另一个你?自从经历了井镇的事儿,我对什么都不敢肯定了,说不定还有一个我,从2113年回来了,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只是我没遇见她罢了。” 浆汁儿说:“可是,我们万一遇到了另外的我们,又会回到罗布泊……” 孟小帅说:“我们可以去西安啊!” 浆汁儿说:“我们怎么生活?” 孟小帅说:“我有房子!大家可以住在我那儿!” 说完她就意识到了什么,一下捂住了嘴。 浆汁儿嘀咕道:“你的房子100年前说不定还是郊外的一片坟地呢。” 章回说:“干脆我们去那个月亮墓吧,找到那片森林,不管变成什么,至少我们都能回到家。” 大家互相看了看。 孟小帅说:“可是我害怕……” 浆汁儿说:“如果真的能再找到那片森林,我会变成什么呢?” 我说:“你一定会变成一只麻雀。”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我最喜欢麻雀了。” 孟小帅说:“我呢?” 我说:“蝴蝶,花蝴蝶。” 浆汁儿说:“那你呢?” 我说:“我希望变成一头狮子,在你们离开森林之前,我会保护你们。如果真的变成了狮子,我就不可能回到城市了,我愿意留在森林里,孤独终老……唉,想是这么想,我知道我会变成一只松鼠。” 章回说:“看起来,现在我们真得做出选择了,去太阳墓还是月亮墓。” 我说:“我选择太阳墓。” 章回说:“为什么?” 我说:“老实说,不管变成什么动物,我都有恐惧感,我宁可回到100年前,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一个人。” 章回说:“我选择月亮墓。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痛苦地思考了半天才说:“太阳墓。” 章回说:“你不要搞混了——太阳墓去井镇,月亮墓去森林!” 白欣欣说:“我没搞混,我不想再变成瓢虫了……” 章回又看了看浆汁儿和孟小帅:“你们呢?” 浆汁儿说:“太阳墓。” 章回说:“为什么?” 浆汁儿看了看我,眼圈红了,说:“不管那一辈子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只想和你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小声说:“就算我一辈子歌颂自由?” 浆汁儿说:“没关系。” 我点了点头。 孟小帅说:“我选月亮墓。” 我说:“嗯?” 孟小帅大大方方地说:“我跟着章回。” 我看了看章回,说:“看来,你父亲要养两只鹦鹉了……” 章回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现在晚了,等明天天亮再出发。分开之后,我们就永远也见不着了,最后好好待一天。另外,我们分成了两辆车,汽油更不够了,有很长的路需要我们走,晚上大家好好休息,积攒体力,希望每个人都能走到目的地。” 这天下午,大家都没有离开我的帐篷,我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似乎都在贪婪地体验着所剩不多的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以及所剩不多的2013年的人生…… 晚上,我又和浆汁儿一个帐篷了。 章回和孟小帅一个帐篷。 白欣欣自己睡一个帐篷。 这天夜里,两个人站岗——章回前半夜,白欣欣后半夜。 章回和孟小帅一路,明天孟小帅开车,他在车上睡。 白欣欣和我、浆汁儿一路,明天我开车,他在车上睡。 白欣欣这个人不靠谱,我很担心后半夜出什么问题。果然出了问题。 不是别人的问题,是白欣欣自己出了问题! 大约黎明时分,我被惊醒了,外面传来白欣欣的惨叫声,我爬起来,冲出帐篷用手电筒照了照,没发现其他人,只看到了白欣欣和章回,这两个人竟然打了起来。白欣欣半跪在沙地上,满脸都是血。 他对我喊着:“周老大救命!” 我跑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章回,章回脸色苍白,恶狠狠地盯着白欣欣,大口喘着气。 我说:“章回,你梦游呢?” 章回说:“他想杀我。” 第二百零八章:又一个杀手 睡觉之前,我和浆汁儿在帐篷里坐着说话。 那个黑匣子放在我的枕头旁。它只说了一句人话——捎话儿,然后就死了,一直没有再响。 浆汁儿在黑暗中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说:“好。朱哲琴的?” 她摇了摇头,然后就唱起来:“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她唱完之后,我很惊讶地说:“衣舞给我唱过这首歌。” 她说:“嗯,我跟她学的。” 我说:“你再不要唱了。” 她说:“为什么?” 我说:“我感觉这首歌不吉利,它更像一首……自杀的歌。” 她没有接话儿。 过了会儿,我说:“要是我们真的回到了前世,你还能见到吴珉。当然了,他在那个世界里是个土匪。” 浆汁儿说:“他身边有木木。” 我说:“是啊,另一个你。” 浆汁儿说:“你上辈子跟谁是一对呢?” 我说:“肯定是个鳏夫,跟这辈子一样。” 浆汁儿说:“不,你肯定妻妾成群。” 我说:“那倒希望是……” 浆汁儿说:“我们回去之后,我给你当合法的小三儿吧?” 我说:“不许胡说。” 浆汁儿说:“我觉得很好啊,你既可以歌颂爱情,又可以歌颂自由。” 我把她轻轻搂在了怀里,半晌才说:“浆汁儿,我有个预感,其实……” 浆汁儿推开我,在黑暗中看着我。 我说:“章回和白欣欣根本没有变成鹦鹉和瓢虫,孟小帅和吴珉也没有回到什么前世,他们只是被某种力量带入了死亡状态,那些经历只是他们的一种幻梦。” 浆汁儿说:“就是说,我们很可能回不到100年前?” 我说:“现在,前途就像一片大雾,我看不清,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天夜里,我睡得很沉。 后半夜的时候,是浆汁儿把我推醒了。 她说:“外面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我“扑棱”一下就坐了起来。 我冲出去之后,就看见了章回和白欣欣。 很显然,章回把白欣欣给打了。 我说:“章回,你梦游呢?深更半夜,你俩在干什么!” 章回说:“他想杀我。” 浆汁儿也跑了过来,我对她说:“你去找点白药和创可贴。” 浆汁儿就去了。 孟小帅也跑了过来。 我看了看白欣欣,问:“你想杀他?” 白欣欣说:“他肯定做噩梦了!我听见他的帐篷里有声音,就跑进去看了看,没想到,他好像见了鬼似的,扑过来就揍我……” 我看了看章回。 章回依然盯着白欣欣,低声说:“现在我只要你回答我,明天大家就分道扬镳了,你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再胡说八道,你连回答的机会都没有了。” 白欣欣叫起来:“你他妈得癔症了!” 章回飞起一脚,踢在了白欣欣的脑袋上,白欣欣惨叫一声,栽倒在沙地上。孟小帅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我一下就把章回抱住了:“章回!” 章回说:“周老大,你放开我。” 我说:“你冷静!” 章回说:“我很冷静。你放开我,我给你拿来个东西,你自己看。” 我慢慢松开了他。 章回掉头走开了。 浆汁儿跑来了,她把白欣欣扶起来,帮他处置伤口。伤口很大很深,血流如注,刚刚抹上白药就被冲掉了,创可贴根本挡不住。没办法,她又跑去找纱布。 白欣欣捂着脑袋,哭咧咧地说:“周老大,孟小帅,章回失控了,你们得给我做主啊!” 我说:“你对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了?” 白欣欣说:“他肯定疯了!我听见他在帐篷里折腾,就想进去看看,没想到他……孟小帅,睡觉之前你没觉得他异常吗?” 孟小帅说:“没有哇……” 浆汁儿再次跑回来,为白欣欣敷药,然后用纱布包扎。 很快,章回就走过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东西,我用手电筒照了照,那是一把古代的刀,刀背有锈迹,刀刃却闪着寒光。整个刀身呈优美的弯形。 我被惊呆了。 营地里哪来的刀! 章回对我说:“半夜换岗之后,我回到帐篷,一直没睡着。两三个钟头之后,我听见有人慢慢接近了我的帐篷,我马上警惕起来。这个人一直在帐篷外转悠。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类人,后来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才知道是他,我没有应声,他以为我睡着了,终于鬼鬼祟祟地钻进来了,我看见他手里拎着一把刀,当时吓了一跳,立刻想到他是来杀我的……” 说到这儿,章回很同情地看着白欣欣,说:“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杀个人吗,还他妈需要徘徊半个多钟头?” 我接过章回手中的刀看了看,这是类人的武器。 接着,我对白欣欣说:“你解释一下吧。” 白欣欣说:“它是我捡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捡的?” 白欣欣说:“站岗的时候。”说着,他朝不远处指了指:“就在那儿。” 我对浆汁儿说:“去拿绳子来。” 浆汁儿愣了一下。 我说:“去,拿绳子来!” 浆汁儿这才转身走了。 白欣欣说:“周老大,你不能绑我!我捡到了类人的刀,说明他们已经来了!我们很危险!” 我拿着刀,蹲下来,问他:“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接触的?” 白欣欣说:“跟谁?” 我说:“类人。” 白欣欣说:“我冤枉!” 我又问:“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白欣欣说:“我真的冤枉!” 我就不说话了。 浆汁儿把绳子拿来,递给了章回。章回去绑白欣欣,白欣欣后退了几步,说:“你不要碰我。” 我说:“现在你只是嫌疑人,如果你拒捕,我马上剁了你。” 白欣欣终于不反抗了。 章回把他捆起来。 我问章回:“你没受伤?” 章回摇摇头,然后问白欣欣:“大哥,我怀疑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架,是吗?” 白欣欣突然变得缄默了。 我对章回说:“把他拴在车上。” 章回牵着白欣欣,走到一辆废弃的车前,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保险杠上。这里离湖只有10几米的距离。 我说:“白欣欣,明天我们会把你留在这里,我们去前世,你去来生。” 白欣欣不说话。 我说:“走吧,我们回去睡觉。” 浆汁儿小声说:“他……” 我说:“这是他的命。” 浆汁儿就不说话了。 我和浆汁儿、章回、孟小帅走回帐篷的时候,白欣欣突然说:“等等!” 我们都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哭了,哭着说:“求求你们,原谅我……” 我们回到他跟前,我说:“你说说吧。” 白欣欣颤颤巍巍地说:“前天晚上……就是我站岗那天……” 我说:“然后呢?” 白欣欣说:“来了一个类人……” 我说:“谁?” 白欣欣说:“长头发那个。” 长发类人曾经穿着方孔铜钱鞋,多次潜入我们的营地。 我说:“继续。” 白欣欣说:“他像鬼一样出现在了我的背后,我没发现,他用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对我说,他是替令狐山传话的,只要我一个个杀掉你们,他们就给我吃的喝的,送我离开罗布泊……” 且不说白欣欣有没有人性,自私到什么程度,只说他有多笨!就算他杀死了我们,令狐山怎么可能放他出去! 几个人都静默着,听白欣欣说下去。 白欣欣哭得更厉害了:“我想活下去!我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了啊!……” 我说:“你他妈别哭!刀是他们给你的?” 白欣欣哭着点点头。 我说:“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白欣欣说:“我埋在沙子里了……” 我说:“这两天,你为什么一直没动手?” 白欣欣说:“我心里难受啊!我不想杀你们啊!……” 我说:“你为什么第一个想杀章回呢?” 白欣欣哽咽了一阵子,不哭了,他低低地说:“他最难对付了……” 孟小帅说:“白欣欣,接下来你会杀谁?” 白欣欣说:“我很难受,我没想那么多……” 孟小帅说:“你不要装腔作势了,说吧,接下来你会杀谁?” 白欣欣看了看我。 孟小帅说:“然后就剩下我们两个女孩了。” 白欣欣低下头去。 孟小帅不依不饶:“你会先杀我还是先杀浆汁儿?” 白欣欣沉默着。 孟小帅说:“你他妈说话啊!” 白欣欣说:“浆汁儿。” 孟小帅冷笑一声:“你对我真好,把我留在最后了。” 白欣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章回,说:“你们放了我吧!让我去找令狐山,我弄死他!” 我没搭理他。 我和章回走到远点的地方,小声说:“你是怎么想的?” 章回说:“唉,大家都快饿死了,他也是迫不得已。” 我说:“我们怎么处置他呢?” 章回说:“明天我和孟小帅去月亮墓,你们带不带他,你得跟浆汁儿商量。” 我说:“我不可能把他丢在罗布泊上。” 章回说:“嗯。” 我说:“那我们放开他吧。”一边说一边把刀递给章回:“你把刀收起来。” 章回没有接,他说:“我们去找森林,不需要它,你带着吧,假如你们真的到了100年前,那是个乱世,手里有个家伙,安全点。” 然后,他看了看被绑在车上的白欣欣,说:“绑他一宿,让他受点罪,他应得的。” 我说:“好。” 我们回到白欣欣跟前,我对浆汁儿和孟小帅说:“天快亮了,我们睡觉去。” 白欣欣喊起来:“周老大,章回,求求你们,饶了我!” 我蹲下来对他说:“章回原谅你了。今天晚上你继续站岗,不过你要被绑着,有事大声叫。” 白欣欣说:“谢谢!谢谢章回,谢谢周老大!” 没想到,天亮之后,我真的听见了白欣欣的叫喊声。我跑出帐篷,朝天边看去,目瞪口呆——我影影绰绰地看见了碧碧的脸,他正在半空中俯瞰着我! 第二百零九章:碧碧的脸出现在了天空中 回到帐篷,我和浆汁儿又聊了一会儿。 我们说起了她和孟小帅、吴珉的前世,浆汁儿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前世今生的名字有相似之处,前世的浆汁儿叫木木,孟小帅的前世叫子巾,吴珉的前世叫王豫民…… 一切都是天定的? 那辈子,我可能叫周德西。 聊着聊着,浆汁儿先睡着了。 我知道,不管是进入花鸟草虫的童话世界,还是进入100年前的上一辈子,可能性并不大。 我们很可能离不开。 或者,我们很可能都死在半路上。 那么,我也许该为自己想个墓志铭了。 2008年年初,我曾经为自己写过墓志铭,总共11条,让读者帮我选—— 1:这家伙终于见鬼去了。 2:舟得冬。 3:休息一会儿,马上出来,小说还没有结尾…… 4:我去那边“采风万里行”了,谁做我的勇敢鬼宝贝? 5:什么都留下了,什么都没留下。 6:在这边写鬼故事,吓唬人;在那边写人故事,吓唬鬼。 7:一辈子从没有倒下过,这次是例外。 8:终于可以说真话了:我爱所有的女人。 9:版税结算方式:烧纸。 10:周德东(1967-2013),一个好人。 11:一辈子为大家写字,只有这一句是大家为他写的。 我发现一个骇人的问题,当时我随便写了个数字1967-2013,没想到,我的生命真的要截止在这一年了!——谁要对我说这是巧合,我一定会抽他嘴巴。 想着想着,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赶紧关闭思维,睡觉。就在我慢慢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时,忽然听到白欣欣大喊大叫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 白欣欣在湖边,声音传过来并不大,不过我还是听见了。 我跑出去,看见白欣欣依然被绑在车上,正在挣扎着大喊大叫。 经过半夜那场折腾,大家睡得都很沉。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温度也高起来。 我朝湖边看过去,惊呆了——湖岸上空,飘飘渺渺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碧碧,他好像站在一个房间中,正俯瞰着我! 浆汁儿曾经说,湖岸四周的地形在缓缓变化,没想到,今天我遇到了更雷人的事! 科学告诉我们,海市蜃楼是一种光学幻景。但是,那些海市蜃楼,比如高耸的楼房,比如吊塔,比如圆拱尖顶的伊斯兰风格的房子……究竟是哪个时空的场景,或者是哪个年代的场景,没人说得清楚。 既然是幻景,那么,海市蜃楼里的人和现实中的人就不可能发生任何交流,可是,碧碧为什么在看我? 很快,碧碧的脸越来越虚化,终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蓝色的天空。 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迷途的旅人,在沙漠中昼夜奔走,这一日,前面奇异地出现了一个大湖。 他快步走过去,喝足水,然后坐下来歇息。 波平如镜,不见人迹,也没有船和鸟,天上甚至没有云朵。旅人默默地望着湖面,双眼突然射出惊惧的光——湖水里影影绰绰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街景!那街景渐渐清晰,渐渐清晰,渐渐清晰…… 水在动,水里的街景也晃晃悠悠地动——那是一条石板街道,两旁是不知什么朝代的老宅,静悄悄没一个人。这个场景中,没有一点阳光感,就像阴天里的一座城,或者是一幅颜色古旧的油画。 旅人处于俯瞰的角度,就像在飞机的舷窗看地上的一座城。他惊骇地盯着这个巨大的场景,眼睛都不敢眨——难道这就是海市蜃楼吗? 幸好它是一个静止的画面,如果这时候画面中突然出现什么情节,这个旅人一定就疯掉了。 过了很久,街道上出现了一条丧家狗!它匆匆跑过,很快消失在街角。 旅人的神经一下就崩断了——这场景不仅仅是一个画面!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的人世间的一个场景,一个生活的片段。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地点,不知道是一些什么人…… 有个人从老宅里走出来,他穿着同样不知什么朝代的衣服,颜色很灰暗,他背着一个褡裢,好像要出门。由于旅人的角度高高在上,他看不见这个人的脸。这个人走着走着,也消失在街道尽头。 又过了一会儿,老宅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穿着花花绿绿,脚很小,是古代那种三寸金莲,她快速地跑进了另一所老宅。旅人同样看不清她的脸…… 又过了一会儿,老宅里走出一个梳抓髻的小孩,他拿着一个风筝一类的东西,到外面放…… 始终无声,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无声电影。 放风筝的小孩仰起头,欣喜地望着越来越高的风筝……突然,他似乎看见了旅人,扔了风筝就朝屋里跑去。过了一会儿,他领出一个老妇人,惊恐地朝天上指,那老妇人也张大了嘴! 在他们的眼中,是不是天上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他们…… 海市蜃楼中古代的人和现世中的他发生了关系!他们互相看见了! 旅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唐尧禹舜夏商周啊春秋战国乱悠悠啊秦汉三国晋统一啊南朝北朝是对头啊隋唐五代又十国啊宋元明清帝王休啊!!!……” ——他疯了。 刚才,我和碧碧的关系,正是那个梳抓髻的小孩和旅人的关系。 我不想疯。 那么,我不能再深想这件事了。 我使劲摇摇脑袋,走过去,把白欣欣的绳子解开了。 白欣欣问我:“你看见了吗!碧碧在天上!” 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叫大家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出发了。” 沙漠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张画,很像一个小孩画的,他画了一个圆溜溜的湖,在湖边画了很多绿草,还画了一只鸟,麻褐色,画得跟鸭子一样丑…… 碧碧带走了这张画。 这天早晨,碧碧起床之后,把这张画拿了出来,一个人端详。 小5来了,叫他去吃早餐。 碧碧说:“小5,我越来越觉得,这张画太奇怪了。” 小5说:“我们已经谈论过多少遍了啊!走,吃早餐去。” 碧碧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在罗布泊,我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脂肪减掉,出来之后,又胖了1.1公斤!” 小5说:“我胖了11公斤!” 碧碧说:“你们女生胖点就胖点,男生不行……哎呀我都不敢想,要是我像你这么胖该怎么办,恶心死了!” 小5说:“你说我恶心?好吧,我再多吃点!” 碧碧说:“来来来,跟我谈正事儿。” 小5走过来,说:“别看了,再看它也是一张画。” 碧碧说:“我猜,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湖,都是这张画在作怪。” 小5说:“我们还在湖里游过泳呢!你该换个角度,也许哪个人曾经路过那个湖,就把它画了下来。” 碧碧说:“那我们为什么从摄像机里看不见它呢?” 小5说:“只能说,它是一个神奇的湖。” 碧碧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如果那个湖真的只是一张画,那么,它到底是谁画的呢?” 其他人陆续起来,洗漱。 白欣欣很殷勤,给每个人端水。 我给每个人发了饼干,大家吃了。我和章回把汽油和食物分成了两份,分别放在了两辆车上。 很快,大家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章回问我:“帐篷还拆吗?” 我说:“我们不再需要它们了。” 接着,大家站在沙地上,互相拥抱。 浆汁儿和孟小帅哭得稀里哗啦。 我勉强笑了笑,说:“章回,我答应过你,会去你家看看,现在看来,相隔100年,我恐怕要食言了。” 章回也笑了笑,说:“你们死的时候,记着就埋在井镇旁边,墓碑上要刻上你们的名字。我会找到你们的墓,给你们送花。” 我说:“对,你们回到家之后,我们早就死了……” 孟小帅走到我跟前,哭着张开了双臂,说:“周老大,在罗布泊这些天,你最辛苦了。来,亲一下。” 我把脸给了她。 她轻轻亲了我一口。 章回把脸转向了别处。 我说:“希望你和章回幸福。” 孟小帅哭得更厉害了:“你和浆汁儿也是!” 章回对白欣欣说:“好好照顾周老大,还有浆汁儿。如果你再不地道,我会掘了你的坟。” 白欣欣也红着眼圈说:“兄弟,你放心吧,你不在周老大身边了,我就是他的兄弟。” 浆汁儿突然说:“你们听,有声音……” 我马上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好像是那个黑匣子的电流声。它还在帐篷里。 我跑了过去。 其他人都跟着我跑了过去。 正是那个黑匣子在响!里面那个人又要对我说话了! 我们围着它,一言不发,等待。 没想到,这次并没有人说话,只有电流声,而且越来越刺耳。 浆汁儿捂上了耳朵。 我、章回、孟小帅、白欣欣先后都捂上了耳朵。 电流声更大了,好像要爆炸似的。 我对大家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他们一步步后退,退到了帐篷门口。 突然,它“咔吧”响了一声,似乎里面的电路烧了,接着就变成了哑巴。 我们都把手放了下来。 世界变得分外安静。东面传来了脚步声。 我一步跳开,望过去,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正朝营地走过来…… 第二百一十章:有人跟踪小5和碧碧 小5和碧碧一直在若羌住着。 他们正在等待暑期过去,再度进入罗布泊。 这天下午,小5给艾尼江打了个电话:“艾尼大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艾尼江说:“现在罗布泊地表温度达到了80摄氏度,必须再等等。” 小5说:“我们肯定会去吧?” 艾尼江说:“至少我们搜寻4队一定返回去。” 小5说:“谢谢你……” 艾尼江说:“要不你们来库尔勒吧,住在我家里,很宽敞。我老伴做的烤包子很好吃,羊羔肉做的馅儿,嫩着呢。” 小5说:“谢谢,不用啦,我们在这儿挺舒服的。” 艾尼江说:“好吧,你们需要什么,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小5来到了碧碧的房间,碧碧正要出门。 小5问:“你要去哪儿?” 碧碧说:“我把这张画裱了去。” 小5说:“你裱它干什么?想拿去拍卖吗?” 碧碧说:“拍卖?给我一座城堡我都不会换的。这张画太珍贵了,我要一生珍藏。假如他们真的走不出来了,以后我们就在这张画跟前祭奠他们……” 小5说:“不要说丧气话。” 碧碧说:“你在房间待着吧,我自己去。” 小5说:“我跟你去。” 碧碧说:“那你去化个淡妆!灰头土脸,跟个女汉子似的……” 小5说:“我在车上再捯饬。” 两个人离开宾馆,一路走一路找。 没有裱画店。他们甚至没看到书店和报刊亭。 碧碧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把阳伞,举起来。他问小5:“太阳这么晒,你出门都不带伞的吗?” 小5说:“忘了。” 碧碧说:“进来吧。你非要挤得我一身臭汗。” 小5笑了:“人家都说女孩子是香汗……” 碧碧说:“那都是周德东那种文人的说法!汗有香的?奇怪!” 小5走在了伞下面。 走着走着,她的眼圈红了。碧碧看了看她问:“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了?” 小5把脑袋转向旁边,黯淡地说:“他们在沙漠上,不知道被晒成什么样了……” 碧碧把脑袋朝她偏了偏,低声说:“不要回头……” 小5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怎么了?” 碧碧把眼睛看向了路旁一家发廊,嘀咕道:“我让你别回头,你听不懂中国话啊?” 小5立即假装朝前看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碧碧说:“有人跟踪我们。” 小5瞪大了眼睛:“你一直没回过头啊,你背后长眼睛了?” 碧碧说:“亲,耳朵是朝后长的!” 小5说:“谁会跟踪咱们呢?” 碧碧目视正前方,说:“我也不知道。” 小5说:“几个人?” 碧碧说:“一个,女的……” 小5说:“警察?” 碧碧说:“不是。这个人没什么跟踪经验,你仔细听,我们快她也快,我们慢她也慢。” 小5竖起了耳朵,听到了来来往往的车流声,远远近近的自行车滚动声,前前后后很多脚步声…… 小5说:“很多声音啊!” 碧碧说:“是有很多声音,不过它们都是流动的,变化的,只有一个声音,一直不紧不慢地跟随着我们,很长时间了。” 小5说:“不会是……类人吧!” 碧碧说:“她应该是城里人。” 小5说:“你怎么听出来的?” 碧碧说:“类人常年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突然穿上高跟鞋,不可能走得这么熟练。这个人穿着一双高跟鞋,至少在5厘米,她就在我们身后,不超过10米,你听,咔哒……咔哒……咔哒……听见了吗?” 小5说:“我听见好几双高跟鞋都在走……” 碧碧说:“笨死了!这样,我数3个数,然后你突然把脑袋转过去看看,检测一下——如果她从别处转过脑袋来看你,那么她有可能不是在跟踪我们;如果她赶紧把视线移开,转头看别处了,那她就是在跟踪我们。一个正常的人,在你突然回头的时候,他本能地会转过脸来看看你;而一个不正常的人,在你回头的瞬间,他会下意识地把眼睛转向别处,这说明刚才他一直在盯着你的后脑勺……我数了啊,1,2,3——” 小5一下回过身去。 果然,10步之内有个女人,在小5回头的一刹那,她极其不自然地把眼睛转向了旁边。 小5转过身来,紧张兮兮地说:“她真的在跟踪我们!” 碧碧说:“她长什么样?” 小5说:“没看清……” 碧碧又问:“她穿身衣服?” 小5说:“也没看清……” 碧碧说:“小5,那你看清什么了?” 小5说:“人家太紧张了嘛!” 碧碧一直没回头,他说:“你看见了吗?前面有一家蛋糕店,我俩假装分手,我进蛋糕店,你接着朝前走。” 小5说:“为什么?” 碧碧说:“这样就能辨别出来,她的目标是你还是我。如果她跟踪的是我们两个人,那她就会无所适从。” 小5说:“然后呢?” 碧碧说:“她可能会继续跟踪你,那样的话,我会在暗处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从橱窗外面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往外看却一清二楚;如果她跟着我走进蛋糕店,空间那么狭小,我就可以面对面打量她了。” 小5想了想才说:“好吧……” 两个人走到蛋糕店前面的时候,碧碧停下来了,他对小5说:“对了,我们去买点蛋糕,晚上当夜宵。” 小5看着碧碧,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碧碧说:“怎么了?走哇!” 小5说:“好……” 碧碧眯起了眼睛:“你……也来?” 小5这才醒悟过来,大声说:“不,我不想吃蛋糕。你去吧,我去买张充值卡。” 碧碧把伞递给了她,说:“那我一会儿来追你。” 小5说:“嗯。” 然后,她就直接朝前走了。 碧碧慢悠悠地走进了蛋糕店,一进门,他迅速来到了橱窗前,朝外看去。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跟踪他们的人! 碧碧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是个汉族,大概二十六七岁,中等身材,白色印花t恤,纯色灰裙子,白皮鞋。她没有拎包。 一个女人出门绝少有不拎包的,她好像就是在追什么人。 她朝橱窗里看了看,然后原地停下来,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实际上她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蛋糕店的门,还有小5的背影。 碧碧真的买了块蛋糕,走出来,并不看她,直接朝小5追过去了。 小5慢悠悠地朝前走,当碧碧追上她的时候,她有些害怕地转过头来看了看。 碧碧说:“继续朝前走。” 两个人就接着朝前走了。 小5说:“你看见她了吗?” 碧碧点点头。 小5说:“你认识?” 碧碧说:“我才不认识那么老的女人。” 小5说:“那她为什么跟踪我们?” 碧碧说:“说不定是个拉拉。” 小5说:“拉拉也是找你的。” 碧碧说:“她还在我们身后跟着呢。前面有个胡同,我们转过弯儿之后,撒腿就跑,听见了吗?” 小5说:“听见了。” 两个人走到胡同口,拐进去,果然撒腿就跑。跑出几十米之后,又看到一个胡同口,他们又一次拐了弯儿……终于把那个跟踪者甩掉了。 当他们再次走上大街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裱画店。 两个人进去了。 店里挂着很多装裱好的书法字画。长长的条案上铺着红毯子,堆满了卷轴。老板是个戴着花镜的小老头,精瘦精瘦的。 碧碧说:“老爷子,我裱个画。” 老板说:“画呢?” 碧碧从背包里小心地拿出那张羊皮纸的画,递给了他。 老板把画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从花镜上方看了看碧碧,又看了看小5,问:“你们确定要裱它?” 碧碧说:“是啊。” 老板说:“需要修补吗?” 碧碧说:“不需要,我只要个有玻璃的画框,装进去就行了。” 老板再次打量了一下碧碧和小5,然后才去工作。 工艺很简单,不到半个钟头,他就把画裱好了。 现在,这张画端端正正地待在画框正中央,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抽象美术作品了。 碧碧付了钱,让小5拿上画,两个人要离开了。画框挺大的,小5抱着有点吃力。她和碧碧在一起,只要有体力活儿,总是她来干。 两个人走到裱画店门口的时候,那个老板说话了:“等一下。” 两个人回过头来。 老板说:“这张画是……什么人画的?” 碧碧说:“你有什么指教吗?” 老板说:“不敢。” 碧碧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老板说:“我想,它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画的。” 碧碧和小5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走出了店门。 两个人吃了当地的小吃——焖锅和黑白抓饭。小5绝对是个吃货,竟然撑得肚子疼了。 他们回到宾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5是挺着腰杆回来的。 进了房间之后,碧碧把墙上的画取下来,把刚刚裱好的画挂了上去,端详了一阵子,感觉很满意。 小5也在他的房间,正在找健胃消食片。 她找到了,放在嘴里两片,“咔吧咔吧”嚼起来,她说:“哎,你说白天那个女的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碧碧说:“跟罗布泊有关。” 小5说:“你怎么知道的?” 碧碧说:“直觉。” 小5说:“她不会再把我们勾进罗布泊去吧?” 碧碧说:“不用她勾,我们自己就会去的。” 小5就不说话了。 碧碧去卫生间洗手了。他洗手很麻烦,需要用三遍洗手液。洗完后,还必须要抹润肤霜。 小5吃完健胃消食片,打算回房间了。 没想到,这次碧碧很快就出来了,他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小5不要说话,然后他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了三个字:她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她跟着小5和碧碧来到了房间里 小5害怕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看了看,出来,又撩起窗帘看了看。没人。 她也在纸上写道:在哪儿? 碧碧说:“你胃疼好点了吗?” 小5说:“还在疼。” 碧碧说:“你还想再胖11公斤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道:我怀疑她在马桶里。 小5瞪着他,脱口而出:“你想吓死我啊!” 碧碧朝卫生间看了看,赶紧说:“你不知道控制食欲,11公斤都止不住!” 接着,他快速在纸上写道:你记着周德东和我们说过吗?他们在吴城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事儿! 小5写道:我们怎么办? 碧碧说:“今天晚上你就别回房间了,和我住一起,万一得了急性胃炎,我好带你去看医生。唉,我只能忍受你那双臭脚丫了!” 小5说:“熏死你。” 她在纸上写道:我们换个宾馆吧? 碧碧写道:没用,哪个宾馆没有马桶? 小5写道:那我们报警? 碧碧说:你让我想想。你接着说话。 小5写道:说什么? 碧碧写道:说什么都行! 小5就说了:“小时候,有一次我吃饺子吃多了,疼得满地打滚,后来我爸就用擀面杖在我肚子上擀,我哇哇大哭……” 碧碧说:“女汉子从小就彪悍……” 一边说一边拿起笔写道:我要跟她谈谈! 小5说:“人家很淑女的好不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已……” 她在纸上写道:她要是发现你发现她了,直接爬出来,给我们演午夜凶铃怎么办! 碧碧说:“你不是羡慕我的身材吗?告诉你,我每顿饭绝不超过2两,晚餐只吃水果。” 他在纸上写道:你要是害怕就回你自己的房间吧!胆小鬼! 小5说:“不吃肉还不如让我死了!” 她在纸上写道:我怕她从我那个马桶里爬出来! 碧碧说:“若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等我们回青岛的时候,你小心在机场过不了安检,人家会认为你和身份证上的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他在纸上写道:那你就待在这儿!她要是爬出来,你赶紧跑下去叫保安! 小5说:“我办身份证的时候,比现在还重几公斤呢,这个差够我放开吃一个礼拜的了。” 她在纸上写道:好的。 碧碧说:“好了,我去刷牙了。” 小5说:“你小心点儿……” 碧碧瞪了她一眼:“刷个牙小心什么。” 说完,他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找武器,房间里没什么东西,最后他抓起了那支圆珠笔,举在胸前,笔尖朝外,一步步朝卫生间走去了。 小5紧紧盯着他。 碧碧走进卫生间之后,检查了地漏,不见异常。 最后,他停在了马桶前。刚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马桶里有个活物在动。 他突然把马桶盖掀起来。 里面是一洼清澈的冲厕水。 碧碧说话了:“女士,你出来吧,我们谈谈。” 马桶安安静静。 碧碧说:“只要你不是想拿走我的化妆包,一切都可以商量啊。” 马桶安安静静。 碧碧说:“你怎么不说话?你白天晚上跟着我们,难道只是为了偷窥美色?” 马桶安安静静。 碧碧说:“碧碧不愿意说假话,我早就发现你了。而且,我在蛋糕店里看到你的脸了,你长得好丑。” 马桶安安静静。 碧碧说:“不管你长得多丑,总还是个人,现在你藏在这么细的管道里,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好半天,马桶始终安安静静。 他终于不再说了,“啪”一下盖上了马桶盖。 他走出卫生间之后,把门关上了。 小5问:“你确定她在马桶里?” 碧碧说:“确定,她留下了一根头发。” 小5说:“在哪儿?” 碧碧说:“马桶里。” 小5说:“是不是我的呀?” 碧碧说:“亲,我什么时候让你用过我的卫生间?” 小5说:“说不定是我在里面照镜子的时候……” 碧碧说:“如果那根头发比你的短,那可能是你的。问题是它比你的头发长很多!” 小5说:“你去拿来我看看。” 碧碧说:“我才不要拿那种恶心的东西!” 小5跑进卫生间,小心地掀起马桶盖看了看,果然,洁白的马桶壁上沾着一根毛发,那绝对不是小5的。 她把马桶盖盖上,走到碧碧旁边,小声说:“她现在还在里面吗?” 碧碧说:“可能走了。” 小5说:“她会不会再回来?” 碧碧说:“很可能回来,取走她那根头发。” 小5抖了一下。 碧碧的房间只有一张大床。 睡前,碧碧对小5说:“你睡床,我睡沙发。” 房间里只有一个单人沙发。 小5说:“多难受的啊,你也睡床。” 碧碧说:“我才不要跟你睡一个床!” 然后,他把一只凳子摆在了沙发前,脱掉鞋子,靠在沙发上,用毛毯盖住了身子,把双脚放在了凳子上。 小5说:“你还怕我半夜骚扰你啊?” 碧碧说:“我怕你半夜翻身压着我。” 小5关了灯,正要摸黑上床,突然停住了。 碧碧问:“怎么了?” 小5说:“我想上厕所……” 碧碧说:“这些形而下的事回你自己房间解决去!” 小5说:“我不敢……” 碧碧说:“大还是小?” 小5没说话。 碧碧突然在黑暗中笑了:“去吧,正好报复报复她。” 小5说:“我才不用你的马桶!” 碧碧说:“你的意思是你回房间去解决,我陪着你?不可能!” 小5说:“你在门外等着我。” 碧碧说:“我才不呢。” 小5说:“碧碧,你都陪我从青岛来新疆了,就差这点路了吗?拜托拜托……” 碧碧站起来,说:“交友不慎。” 他陪着小5走出房间,小5打开自己的房间进去了,碧碧一个人在走廊里转悠着。走廊里的灯挺亮的,甚至有点晃眼睛。 过了好半天,小5才跑出来:“走走走。” 碧碧问:“你没洗手?” 小5说:“回你房间去洗。” 碧碧说:“呃。” 两个人又一次回到了碧碧的房间,小5洗手,碧碧看了看墙上的那张画,它端端正正地挂着。 两个人再次躺下来。 小5没什么需求了,她在大床上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很快就睡了过去。 碧碧没睡着,他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那个猫眼微微地透进一点光。 那张画藏在黑暗中。 外面没有风声,没有车声,没有人声。 非常非常安静。 看来,那个女人真的已经离开了。 她去哪儿了? 回家了? 她家住在若羌吗? 或者,她正在返回罗布泊? 她走在地上步行,还是在地下爬行? 也许,她和小5一样,在管道里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碧忽然听到了一阵陌生的鼾声,越来越清晰。 他侧着脑袋听,不是小5发出来的,鼾声来自马桶! 他轻轻掀起毯子,在写字台上摸到那支圆珠笔,紧紧抓在手中,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拉开门,果然,鼾声更清晰了。 他走到马桶前,按了一下冲水开关,“哗”一声,那个鼾声受到了惊扰,一下就停止了。 碧碧站在黑暗中,继续听。 过了好半天,马桶中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还给我……” 碧碧的魂儿都要飞了:“什么还给你呀!” 那个声音说:“必须把它还给我……” 碧碧说:“那根头发?” 那个声音有些悲凉地说:“还给我……它是我的……” 碧碧说:“冲走了,你自己去找吧!” 那个声音愤怒起来:“马上还给我!” 碧碧忽然意识到,她在自说自话! 他退出去,摸到小5的床前,叫了声:“小5,你快起来!” 小5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句:“走开!人家还要睡呢!” 碧碧喊道:“快起来!她来了!” 小5迷迷瞪瞪爬起来,碧碧看不清她,她却好像看清了碧碧,“啊”地尖叫了一声…… 碧碧一下就醒了。 他是被小5的叫声惊醒的。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在做梦。 他说:“小5……” 小5说:“有声音!” 碧碧说:“什么声音啊!” 小5说:“好像有人把窗户打碎了!” 碧碧说:“你鬼叫什么!开灯啊!” 小5说:“我摸不着!” 碧碧从沙发上下来,摸到落地灯的开关,“啪”一下把灯打开了。 房间里幽幽地亮了。 他看见小5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眼里闪着惊恐的光,她说:“我听见玻璃碎了!” 碧碧盯住了厚厚的酱色窗帘,它们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靠窗的一面墙。碧碧使劲一拉,想把它拉开,却拉反了,怎么都拽不动。他在中间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相接处,朝左一拉,没人;朝右一拉,也没人。 窗外挂着圆圆的月亮,玻璃完好无缺。 他回头对小5说:“你做噩梦了吧?” 小5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又看了看碧碧,低声说:“那张画……” 碧碧猛地转头看去,惊呆了——那个画框上的玻璃碎了,碎片掉在写字台上,电视机上,地毯上…… 那张画依然挂在墙壁上,端端正正。 画框依然并没有掉下来,深更半夜,画框上的玻璃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碎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不翼而飞 小5也这么问了:“画框没掉下来,那玻璃怎么会碎呢?奇了!” 碧碧看着那张画,沉默不语。 小5说:“我从没听过普通玻璃会爆炸啊!” 碧碧说话了:“我说过,这张画很神奇。” 小5:“你是说这张画在闹鬼?” 碧碧:“它不愿意被装在画框里。” 小5说:“可是,它是怎么把玻璃弄碎的呢?” 碧碧说:“我解释不了。也许……它制造了温度差。” 小5说:“温度差?” 碧碧说:“玻璃只有在忽冷忽热的情况下才可能爆炸。说不定,刚才这张画里下雪了,温度降到了零下50度;一眨眼它又放晴了,迅速升到了零上50度……” 小5说:“我们……把它扔了吧?” 碧碧说:“它身上肯定藏着秘密,坚决不能扔。” 小5说:“那怎么办?” 碧碧说:“我还要把它镶在玻璃里,看看它到底想闹哪样!” 小5想了想,说:“那个女人跟踪我们,会不会是为了这张画呢?” 碧碧说:“如果没有这张画,你觉得我们身上还有任何东西值得人跟踪吗?” 两个人聊着聊着,天就亮了。 两个人洗漱完毕,碧碧把画框取下来,抱在了身上。 小5说:“你要抱着它去吃早餐呀?” 碧碧说:“现在,我必须和它形影不离了。” 他们在宾馆餐厅吃了早餐,碧碧说:“你回房间,我去那个裱画店。” 小5说:“我们不一起吗?” 碧碧说:“不。” 小5说:“我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碧碧说:“你怎么变得像棉花糖了?粘死了。” 小5说:“好吧好吧你去吧,我去约帅哥。” 小5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用手机玩游戏,玩着玩着,终于玩烦了,她开始上网看八卦。 无意当中,她看到了一个新闻:南太平洋上出现一艘“幽灵船”! 就在半个月前,一艘非洲的货轮在南太平洋上遭遇海难,被海浪吞没,船上38名水手全部失踪。救援人员在茫茫大海上搜寻,不见货轮的踪迹,也不见逃生的水手。可是,5天之后有人发现这艘货轮重新出现在南太平洋上,可是船上静悄悄的,货舱里的货物完整无损,食物充足,水果新鲜,通讯设备良好,救生设备也完备……就是空无一人。 那艘货轮的遇难地点,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 就是说,那片海域穿过地球之后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就是在那个地方,已经死去的周志丹听见了徐尔戈在罗布泊上的求救声。就是在那个地方,碧碧跟随那两个搞科研的老头,与被困罗布泊的队友取得了联系…… 下午的时候,碧碧回来了。 果然,他又在画框上镶了一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就像没有一样。 小5来到他的房间,对他讲了刚刚看到的新闻。 碧碧把画框重新挂在墙上,然后去洗手,洗了三番五次,终于走出来,说:“不用怀疑,这张画藏着太多的秘密。” 小5说:“我在说跟你说南太平洋的事呢!” 碧碧说:“是啊,那艘货轮遇难的地方是西经90°18’30”,南纬40°25’30”,罗布泊在东经90°18’30”,北纬40°25’30”。画里的这个湖就是它们之间的通道。” 小5日有所思地说:“有点道理……” 碧碧说:“从今天起,我们轮流吃饭。” 小5说:“为什么?” 碧碧说:“盯着这张画。” 小5说:“你是说,那个女人会偷走它?她偷它干什么?” 碧碧说:“如果一个人出天价要买你的手机,然后非要你把手机套送给他,你不给他手机套,他就不买你的手机,那么你一定要想到,你的手机套才是更值钱的。” 晚上,小5先去吃饭了。 碧碧在房间里等。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画,似乎生怕一眨眼它就飞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突然有人敲门,很急,绝不是小5. 碧碧问:“谁呀谁呀!” 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是服务员!” 碧碧怀疑是那个跟踪他们的女人,并没有过去开门,而是说:“你有事吗?” 外面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说:“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被车撞了!” 小5一惊,赶紧跑过去把门打开了。 果然是个服务员,短发,微卷。 碧碧说:“她在哪儿!” 服务员说:“就在宾馆门前的那条马路上。” 小5又贪吃了。 她走进宾馆附近一家小吃店,要了两大盘子馕坑肉,大吃起来。馕坑肉有点类似烤羊肉,维吾尔族称吐努尔喀瓦甫,来源于喀什,用烤馕剩下的余碳烤制,别有一番味道。 吃完两大盘子馕坑肉,她又要了一大碗羊肉汤揪片子,吃得满身都是汗。 有个女人来到了她旁边,柔和地问小5:“妹妹,我能坐这儿吗?” 小5吃得正嗨,说:“坐吧坐吧。” 这个女人就坐下来。她穿着红t恤,牛仔裤。 她只要了两碗杂烩汤。 这时候小5才觉得有点奇怪,小吃店里没几个人,这个女人却偏偏要跟她坐在一起。而且,她没有坐在小5的对面,而是坐在了小5的旁边! 坐了一会儿,杂烩汤还没有端上来,这个女人有点心神不宁,站起来就走了出去。 小5以为她出去等人,可是直到杂烩汤端上来,她也没有回来。 碧碧听说小5出车祸了,“啪”一下锁上门,扭扭搭搭就朝电梯跑过去,那个服务员也跟了上来。 碧碧气愤地叫着:“你们这些小地方的司机是不是都没有驾照啊!是不是都疲劳驾驶啊!” 他掏出电话,拨小5手机,竟然一直没人接! 他又说起来:“你们这些小地方的交警是不是都不作为啊!交通安全怎么抓的……” 服务员不说话,跑过去按电梯门。 电梯迟迟不动。 碧碧又叫嚷起来:“你们这些小地方的电梯是不是都没人检修啊!这速度还不如爬楼梯呢!” 终于电梯上来了,门开了。 碧碧一步跨进去,那个服务员也跟进来了。 电梯下降的时候,碧碧急得直跺脚。 到了1层,他迫不及待地朝外跑去,冲出了宾馆,来到了马路上,四下看看,并不见车祸现场,也没有围观的人。 那个服务员也跑过来,还跟上来两个保安,他们也四下看。 碧碧问:“你们把人给我弄到哪儿去了?” 那个服务员说:“是不是被送进医院了?” 碧碧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看见她被撞了?” 那个服务员说:“没有,一个女的告诉我的。” 碧碧说:“女的?” 那个服务员说:“是啊,她风忙火急地跑进大堂,让我去叫人,说311房间那个客人的同伴在马路上被车撞伤了,然后她就跑出去救人了。你们不是一起的?” 碧碧犹豫了,他不知道该去医院找小5,还是该立刻回到房间。 他问:“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白色印花t恤,灰裙子,白皮鞋?” 那个服务员说:“不是,她穿着牛仔裤。你那个同伴是不是叫小5吧?” 碧碧说:“是。” 她说:“那就对了,那个女人说了她叫小5!” 碧碧低头想了想,突然扭扭搭搭地跑向了电梯。 在若羌,没人知道碧碧和小5的名字。毫无疑问,那个女人在调虎离山。 小5吃完了,又给碧碧买了晚餐,打了包,这才离开小吃店。 返回宾馆的路上,她越想那个女人越不对头,她感觉这个女人有点熟悉! 她会不会就是跟踪她和碧碧那个女人呢? 不是。 那个跟踪他们的女人穿的不是这身衣服。 可是,她可能换衣服啊! 小5终于警惕起来,她想给碧碧打电话说说这件事,可是她翻了挎包,翻了全身的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 碧碧乘电梯上到三楼,手忙脚乱地打开房门,朝墙上看去,惊呆了——那个画框还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画框里的画不见了。 小5也回来了,她看见碧碧站在门口,就问:“你怎么了?” 碧碧回身打量了一下她,说:“你去哪儿了?” 小5打了个嗝:“吃饭呀。” 碧碧说:“你的手机呢?” 小5说:“丢了!吃饭的时候丢了!有个女的,很像跟踪我们的那个人,就是她偷走的!” 碧碧说:“她也把我骗了。她已经把画拿走了。” 小5惊讶地说:“你不是在家看着吗!” 碧碧说:“我们找找她现在在哪儿!” 小5说:“怎么找?” 碧碧说:“你的ipad呢?用你的ipad找你的iphone。” 小5恍然大悟:“噢!” 小5赶紧找到ipad搜索她的iphone,看了看,她十分沮丧地对碧碧说:“完了,她正在朝罗布泊方向移动……” 碧碧看了看,果然。 ipad上是新疆地图,就算是一架飞机,在地图上也不可能看出它的动态。可是,小5手机的那个小标志却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着。 小5说:“这速度……” 碧碧说:“不论什么交通工具都不可能这么快,我猜,她现在在某个神秘的通道中,正在穿越。” 第二百一十三章:三个高中生从天而降 我们怔怔地看着这三个男孩子,都不说话了。 看起来,他们好像是高中生,穿着同样的衣服,纯黑色,胸部为黄色。其中一个朝我们挥着手,似乎在喊着什么。 孟小帅说:“又有人在罗布泊上迷路了?” 我说:“现在是外面的暑期,没有人敢进入罗布泊。” 孟小帅说:“那他们……是谁?” 我说:“我警告大家,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相信,必须保持一百分的警惕。” 三个男孩子终于走近了。 我发现,他们的身形和脸形都很小。也许是穿着相同校服的缘故,他们的五官似乎很接近,虽然都是沙土,却看得出,他们长得干干净净,很俊俏。其中一个男孩子额头上有一道血痕。 他们走到我们跟前之后,刚才挥手的那个男孩子说:“叔叔,救救我们!” 我对浆汁儿说:“去拿点水来。” 浆汁儿就去了。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于旬旬。” 然后他指了指另一个男孩子,说:“他叫于苟苟。我俩是双胞胎,他是我弟弟。” 这三个男孩子的长相都很接近,而于旬旬和于苟苟更像。 于旬旬又指了指另一个额头上有血痕的男孩子说:“他叫梦野,是我们的表弟。” 我盯着于旬旬,问:“你们是学生?” 于旬旬说:“我们都在读高中。我和弟弟读高三,我表弟高二。” 另两个男孩子哎哎呀呀地原地坐下来。 我说:“你们是哪儿的学生?” 于旬旬说:“阿勒泰的,我们都在读高中。” 我说:“你们怎么来到了罗布泊?” 于旬旬说:“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的呢?” 于旬旬说:“我们的飞机坠毁了!” 我一下想到了我们看到的那架飞机:“什么时候的事儿?” 于旬旬说:“4天了……那天好像是25号。” 我说:“飞机掉在哪儿了?” 于旬旬朝正东方向指了指,说:“应该在那边吧。” 另外两个男孩子都指向了东面:“那边,那边。” 我说:“航班?” 于旬旬说:“不,是直升飞机。” 我说:“你们坐直升飞机来的罗布泊?” 于旬旬说:“我们从阿勒泰去乌鲁木齐,不知道怎么掉下来了……” 阿勒泰在新疆最北部,而乌鲁木齐也在罗布泊北面,直升机怎么跑到罗布泊来了? 我又想起了那个旧新闻——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这一幕又在64年之后重演了! 浆汁儿拿来了三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们,他们“咕嘟咕嘟”地喝了。 我又问:“谁的直升飞机?” 于旬旬说:“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它拉你们去乌鲁木齐干什么?” 于旬旬说:“我们去看父母,他们都是科研人员,几个月没回家了,好像在罗布泊搞什么研究,封闭式的。几天前,我和弟弟正在补习班上课,老师找到我们,说我们的父母出了点意外,我们就上了那架直升飞机……我表弟也跟来了。” 我说:“直升飞机掉下来了,你们怎么没有受伤?” 于旬旬说:“那两个叔叔让我们跳伞了。” 我说:“他们呢?” 于旬旬说:“不知道。当时很紧急,他们简单地教了教我们动作,就把我们推下去了。跳下去之后,我们都吓傻了,一直闭着眼睛。后来,我们听见了一声巨响,肯定是飞机坠毁了。” 我说:“就是说,你们不知道那两个驾驶员是不是还活着?” 于旬旬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跳伞之前发生了什么?” 于旬旬说:“不知道,当时直升飞机摇晃得厉害,就像喝酒喝多了似的。” 我说:“你们的伞呢?” 于旬旬说:“我们掉在地上之后,把它们解开扔在了那个地方。” 我说:“这几天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于旬旬说:“跳伞之后,我们捡到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食物和水,肯定是那两个叔叔给我们投下来的,现在都吃完了。” 我看了看章回他们,他们看着我,不说话。 我对这三个男孩子说:“我们是来旅行的,也迷路了。你们先到帐篷里休息吧,我和几个哥哥姐姐商量一下办法。” 于旬旬说:“谢谢叔叔。” 另外两个男孩子也跟着说:“谢谢叔叔。” 我突然说:“等一下。” 三个男孩子都看我。 我把脸凑到了于旬旬的脸上,低声说:“你们肯定是学生,没有骗我?” 三个男孩子互相看了看,于旬旬说:“叔叔,我们怎么会骗你呢?” 我直起身来,说:“好吧,你们去吧。” 浆汁儿把他们带进了最左侧的帐篷里,并且给他们每个人分了4块饼干。她回来之后,我们几个人走进了我的帐篷,我把门帘放下了。 三个高中生从天而降,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儿。 孟小帅说话了:“周老大,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我没说话。 章回说:“我觉得他们就是高中生。” 孟小帅说:“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章回说:“神态。” 孟小帅说:“那我问你,他们的父母怎么可能都是科研人员?” 章回说:“那个叫于旬旬的男孩子说了,他们的父母在搞一项秘密研究,我怀疑跟军方有关,他们特意挑选了这对夫妻,更有利于保密。” 孟小帅又说:“我再问你,直升飞机能跳伞吗?” 章回说:“普通直升飞机不能,个别军用直升飞机就可以,所以我猜他们的父母都在为军方工作。” 孟小帅说:“可是你看到了,掉下来那个东西是直升飞机吗?” 章回说:“可能它摔变形了,我们也组装错了。” 那三个高中生并没有睡觉,隐隐能听见他们在说话。 孟小帅说:“我们还走不走了?” 我说:“暂停一下。” 孟小帅说:“为什么?” 我说:“如果他们真是中学生,遇到了空难,我们必须帮助他们。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带到100年前去,也不可能把他们带进那片超自然的森林。另外,如果那个坠落物真是一架直升飞机,肯定有人要来搜救。” 孟小帅说:“一直有人在寻找我们啊,不是对接不上吗!” 我说:“你们没有注意到,他说坠机那天是25号,说明他们和我们在同一个时间里,因此,如果他们的救援来了,肯定能看到我们。” 孟小帅的脸色露出了喜色。 浆汁儿说:“可是,都4天了啊……” 我说:“罗布泊太大了,救援想找到我们,如同大海捞针,别急,再等等。” 白欣欣说:“如果他们不是高中生呢?” 我说:“那更好。” 白欣欣说:“有什么好的?” 我说:“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天天发生怪事,我们始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飞行人出现之后,我以为那个安春红是这一切的制造者,那些飞行人是她手中的纸条儿,后来我才发现,她本人也是某种神秘之物手中的一张纸条儿。如果这三个男孩子不是高中生,那么,我们也许就接近了真相。”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说心里话,你认为他们是真的是假的?” 我说:“假的。” 我们聊了两个多钟头,那三个高中生终于安静了,我走到他们的帐篷前,朝里看了看,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睡袋上,正在“呼呼”地睡着,脸上都是汗。 我又回到了帐篷。 其他几个人还在聊着,他们正在猜测于旬旬和于苟苟的父母搞的是什么研究,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我说:“我感觉,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这个湖。” 孟小帅说:“怎么说?” 我说:“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况了——每次都是我们要走,结果都没有走掉。今天也一样。” 孟小帅忽然说:“你们忘了吗?这三个高中生出现之前,那个黑匣子一直在响,就像要爆炸一样!” 我说:“是啊,很奇怪。” 孟小帅看了看章回,问:“说了这么多疑点,你还那么相信他们吗?” 章回没说话,他在思考着什么。 我说:“一对夫妻,都在同一家科研单位上班,都被抽调到罗布泊,搞着同一项研究,又同时出事了,他们的孩子被接来探视,偏偏飞到了罗布泊上空,在我们附近发生了空难,而三个男孩子全部安全着陆,他们在荒漠上游荡了4天,最后找到了我们——你们说,有这么巧的事吗?” 孟小帅说:“如果他们有阴谋,那他们到底是谁呢?” 我说:“待考。” 章回一直在想着什么,他突然说话了:“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三个不速之客比正常人小一号?” 浆汁儿说:“当然了,他们才是高中生啊!” 章回摇了摇头:“我是说,他们比正常的高中生小一号!” 浆汁儿说:“那他们就是初中生。” 章回说:“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高中和初中的问题,他们比正常的人小一号!” 第二百一十四章:试探 章回说:这三个从天而降的高中生比正常的人小一号! 这句话说得大家全身发冷。 我仔细想了一下,他们的身体确实哪里有点不对头…… 看来,除了前面那些巧合,还要加上一条:这三个男孩子偏偏都长得比正常的人小一号! 过了半天,孟小帅才说:“他们会不会和安春红一样,也是那个神秘之物手中的傀儡啊?” 我说:“你们等着,我去单独和他们谈谈。” 浆汁儿说:“你谈什么?” 我说:“摸摸他们的底。” 章回抓起了射钉枪,对我说:“周老大,我就等你一句话,如果你觉得他们有问题,我立即射死他们。” 我说:“万一搞错了,我们就成了千古罪人。” 我再次走出了帐篷,来到了那三个高中生睡觉的帐篷前。已经三个多钟头了,他们还在睡着,只是姿势有些变化。 这一切都很像。 十几岁的男孩子,不爱睡午觉,于是刚才他们一直在聊天,罗布泊太热了,终于他们聊累了,一个接一个地睡去,睡着了就不爱起来…… 我把他们叫醒了。 于旬旬先醒的,他迷迷瞪瞪地叫了我一声:“叔叔……” 随后,于苟苟也醒了。 我怎么都叫不醒那个梦野,我从来没见过睡得这么沉的,我已经扶着他坐起来了,他依然闭着双眼,并没有醒,我一松手,他就倒下去,继续“呼呼”大睡了。 我大声叫,使劲推,怎么都不醒。 另外两个男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于苟苟用脚使劲踹,用手掐脖子,还脱下臭袜子塞进梦野的嘴里……他依然不醒。 我有点紧张了:“他是不是病了?” 于旬旬继续笑,说:“我们了解他,他就这德性,没事儿。” 最后,于苟苟笑嘻嘻地捂住了梦野的口鼻,让他喘不出气来。梦野终于被憋醒了,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 于旬旬和于苟苟笑了好半天,梦野才从怔忡中彻底醒过来。 我坐下来,说:“进入罗布泊之前,我被一所网络大学聘去做文学导师,我在新闻发布会上只说了一句话,你们猜是什么?” 三个男孩子都摇了摇头。 我说:“我说的是——我一定努力工作,争取做一名坏老师。” 于苟苟意会神通地笑起来。 于旬旬说:“叔叔,你真帅!” 我说:“我之所以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们,我和你们是朋友,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 接着,我们就聊起来。 我很相信自己对人的洞察力,我渐渐觉得,他们并不是假的。 通过聊天,他们三个人的性格也渐渐明晰起来—— 看得出来,于旬旬属于那种听话的男孩子,他善于表达,守规矩,懂礼貌,在学校应该是个班长之类的角色。 梦野属于那种成绩非常好的学生,人比较腼腆。 于苟苟属于那种淘小子,成绩肯定不怎么好。他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恶作剧,经常被请家长。不过,这小子人气旺,在班里属于非主流的小领袖。很多女生喜欢他。 听于旬旬讲了一件事,我也听笑了—— 班里选学生代表,老师推举了5名学生,作为候选人,他们分别走上讲台发表竞选演说。 演说完毕,老师问同学们:“你们觉得谁更适合当选学生代表啊?” 同学们都不说话。 老师又问了一遍。 一个男孩小声说:“我觉得于苟苟更合适……”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接着,有人高声喊道:“于苟苟!” 全班同学都高呼起来:“于苟苟!于苟苟!于苟苟!……” 于苟苟正趴在课桌上睡觉,被大家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苦笑了一下,看着于苟苟说:“既然同学们都推举你,你也上来发表一下演说吧。” 于苟苟说:“噢,还有我的事啊!” 然后,他就摇摇晃晃上了讲台。 全班同学终于安静下来,全部期待地看着他。 于苟苟开始演说了:“我很荣幸……首先,如果我当选了学生代表,我的妈妈会为我感到很骄傲……” 全班同学再次哄堂大笑。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笑。经过梦野一解释,我才明白,在他们班级的语境中,谁说‘我的妈妈会为我感到很骄傲’是十分幼稚的,很明显,于苟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逗大家乐。 他发表完演说之后就走下讲台了。 大家开始不记名投票。 过程很长,大概用了一个多钟头,于苟苟投了票之后,又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唱票的同学开始念了:“奥巴马,于苟苟……蜘蛛侠,于苟苟……燕子李三,于苟苟……” 最后,于苟苟果然当选了学生代表! 全班同学再次鼓掌,欢呼。 于苟苟又一次被大家吵醒了,他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你们怎么了?” 旁边的同学告诉他:“你当选学生代表了!” 他嘀咕道:“看来自己给自己投票很管用啊。” 老师看着全班同学,最后还笑着问了一句:“同学们,你们确定不再投一次吗?” …… 聊着聊着,我突然问他们:“你们都在同一所学校?” 于旬旬说:“我和于苟苟在同一个班,梦野跟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 我说:“你们的校服怎么都是一样的?” 梦野说:“我们阿勒泰的校服都是一样的。” 我说:“噢,原来是这样。” 停了停,我说:“虽然很残酷,但是你们有必要知道,现在你们正面临生死考验。” 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 我说:“这地方是一片迷魂地,所有通讯和导航设备全部失灵,我们被困一个多月了,一直走不出去,而且死了一些人……” 很明显,梦野害怕了,于旬旬和于苟苟迷茫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我说:“现在,我们也没有多少吃的了,你们来了之后,我们每个人每顿饭只能发三块饼干了。” 于旬旬说:“谢谢叔叔……” 我说:“罗布泊上有很多诡异的事儿,比如这个湖,里面有一些小孩游来游去,你们能想象吗?” 说着,我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于苟苟说:“他们淹不死?” 我说:“他们就是水里的动物。” 于苟苟说:“那他们就不是小孩了,应该是一种像人的鱼吧?” 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像人的鱼吗?” 于苟苟想了想说:“美人鱼!” 我说:“那是传说。” 于苟苟说:“很酷啊,我们应该捞几条带回家!” 我说:“水下还有两扇门,好像通往地球另一端。” 于苟苟说:“地心通道?” 我说:“不论什么东西,只要进入水中就会被复制。” 于苟苟说:“人也会被复制吗?” 我说:“会。” 于苟苟很不严肃地笑起来:“梦野,我们把你复制了吧,也变成双胞胎,呵呵呵呵。” 于旬旬踢了他一下,紧张地看着我,继续听。 我说:“现在我们不能接近这个湖了,湖里的水,还有湖边的植物,它们都会杀人。” 于旬旬说:“杀人?” 我盯着他们,很阴森地说:“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三个男孩子眨巴着眼睛,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每次它们杀人之前,我们都会听到这句话。” 梦野小声说:“叔叔,这是闹鬼吧……” 我说:“我们还在天上看到过飞行人。” 于苟苟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有翅膀吗?” 我说:“有翅膀那是天使。我们看到的飞行人,他们就那么夹着胳膊,在天上飞来飞去……” 于苟苟说:“能跟他们合影吗?” 我说:“他们具有攻击性,杀过我们的人。” 于苟苟撇撇嘴:“那算了。” 我说:“罗布泊上还有一些人,准确地说,他们不是人类,只能算人类的一个分支,我们叫他们类人,他们可以像老鼠一样,在地下钻来钻去,他们也想杀我们。” 于旬旬说:“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说:“他们不想暴露他们的存在。” 于旬旬朝地下看了看,有点紧张地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说:“不知道。” 大家安静了。 过了会儿,我又说:“而且……有一天我们在天上看见了两个月亮,我们怀疑其中一个月亮是天外人的飞行器。” 如果这三个男孩子不是什么高中生,我更怀疑他们来自天外。因此,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脸,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于苟苟踢了梦野一下,说:“他总喜欢研究天外生物了,ufo什么的。”接着他对梦野说:“哎哎,你终于可以见到实物啦!” 梦野并不理他。 于旬旬和弟弟的反应截然不同,他的脸上充满了忧患,过了半天才说:“叔叔,你说我们父母能找到我们吗?” 我说:“看看吧,再等两天。” 聊了很多,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依然不能判断他们究竟是不是人。 最后我拿出了撒手锏:“我见过你们那架飞机。” 于旬旬惊奇地说:“噢?你看到那两个叔叔了吗?” 我摇了摇头:“它已经碎了,我们把那些残骸组合在了一起,最后发现,它根本不是一架直升飞机。”说到这儿,我看了看他们,突然问:“你们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三个男孩子好像在听故事,神态十分认真,没想到我突然质问他们,于旬旬说:“我们从阿勒泰啊。” 我说:“为什么那个飞行物是圆形的?” 于旬旬说:“不知道……” 我再次有点相信他们了。 他们的回答很多都是“不知道”——我问他们怎么来到了罗布泊?他们说“不知道”;我问他们那是谁的直升飞机?他们说“不知道”;我问他们那两个飞行员在哪儿?他们说“不知道”;我问他们那两个飞行员是不是还活着,他们说“不知道”;我问他们跳伞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说“不知道”;我问他们为什么那个飞行物是圆形的?他们说“不知道”…… 作为十几岁的男孩子,如果他们对答如流,那反而可疑。而他们很多问题“不知道”,这倒可信了。 我说:“好了,今天夜里你们就睡在这个帐篷里,我走了。先生们,你们必须牢牢记着,不要接近那个湖。” 于旬旬说:“嗯。叔叔再见。” 梦野说:“叔叔再见。” 于苟苟也懒洋洋地说:“再见。” 我走回了我的帐篷。 此时,我在心里已经解除了对这三个男孩子的怀疑,很明显,他们就是三个探亲的高中生。我如释重负,同时又压上了另一种沉重——三个花季少年,和我们一起陷入了绝境当中,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这天夜里,三个高中生露出了诡异的尾巴…… 第二百一十五章:午夜,三个高中生终于露出了马脚…… 我回到我们的帐篷之后,他们几个人都看我。 我对章回摇摇头,说:“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他们没问题。” 章回没有再说什么,把射钉枪收了起来。 我说:“我们和他们一起等几天吧。如果谁想走,可以走。” 浆汁儿说:“我留下来。” 章回说:“我肯定陪着你。” 孟小帅也点了点头。 白欣欣没说话。 章回说:“明天,我试着去捞捞鱼,给大家补充点能量。” 孟小帅说:“要是捞上个小孩呢?” 章回说:“我会把他当鱼吃。” 孟小帅踹了章回一下:“你怎么这么变态啊!” 晚上,我和浆汁儿坐在帐篷里说话。 天一点点黑下来,不过我还能看见她的脸。 浆汁儿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结束语?” 我说:“不要那么悲观,我们还没有走到尽头。” 浆汁儿说:“已经走到了。” 我说:“至少我们还喘着气儿。” 浆汁儿说:“我是说我俩的事儿!” 我说:“噢……你不要我了?” 浆汁儿说:“是你不要我了!你一直喜欢季风,令狐山一直是你的情敌,那天我们去找类人拼命,你就是想抢回季风!我都知道!”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带着你们去抢季风,然后让吴珉丢了命?” 浆汁儿说:“事实就是这样。” 我说:“你这已经不是在怀疑我的感情了,而是在怀疑我的人格。” 浆汁儿说:“其实我不怪你。如果季风能回到你身边,我只会替你们感到高兴。我早知道,我就是个备胎。” 我说:“吴珉回来之后我就发现了,我才是个备胎。” 浆汁儿说:“你血口喷人!” 我搂住了她,说:“没关系,现在吴珉离开了,季风离开了,我们两个备胎搭架,要继续朝前走。” 浆汁儿看了看我,说:“我们还有未来?” 我说:“至少今天我们不会死吧?那明天早晨就是我们的未来。” 浆汁儿说:“我是说我俩的未来!” 我看着她的脸说:“不可能了。你知道的,我是个完美主义者。” 浆汁儿“啪”一下甩开了我,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和季风就完美了吗?二婚!” 我竟然笑了,我说:“我一直对你说,我和季风只是最亲近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和她结婚了,绝对是你牵的线。” 浆汁儿说:“什么如果!你们肯定会结婚!”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钻进了睡袋,把后背留给了我。 我坐到了她旁边,抚摸着她的肩膀,有些动情地说:“浆汁儿,我很多年都没有爱过了,谢谢你,在罗布泊,你给了我爱情,不管它长还是短,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珍贵的。” 浆汁儿转过来,也哭了,哭着抓住了我的手:“其实我很笨,远远没有季风那么成熟,我根本没想到爱情和婚姻这么复杂,我活该是个失败者!……” 我说:“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是吴珉把它们搞复杂了。” 浆汁儿突然不哭了,看着我说:“那你还会娶我吗?” 我低头看着她,想了半天才说:“你确实很笨。” 这天晚上,我站岗。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我拎着类人那把刀,走出了帐篷。 章回、孟小帅、白欣欣好像已经睡了。那三个高中生的帐篷点着应急灯,他们正在聊着什么。 这时候,开着应急灯都是浪费能源,不过,我并没有走过去让他们关掉。他们还小。 我来到营地背后的高坡上坐下来。 风挺大的,刮着沙子打在脸上,很疼。我的脖颈也钻进了沙子,非常难受。 我还活着,我还有“难受”的感觉……想到这儿,心里涌上一阵悲凉。 我朝那个湖看去,水面黑糊糊的,没有一丝光亮,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固体。朝天空看看,不见月亮。我又想起了碧碧那张脸,心里虚虚的,多少有点害怕了。 背后似乎有脚步声,“刷,刷,刷……” 我猛地回头看去,没人,应该是沙子在沙子上移动。 我举起了手上的刀,仔细端详,它发着乌黑的光亮。 它是什么时代的? 它在古墓里埋了多少年了? 有多少人摸过它? 有多少人死在了它的刀锋下? 过了半夜之后,那三个高中生才关掉了应急灯。或者不是他们关的,而是应急灯没电了。 整个营地一片漆黑。 我又想到了死。 我不愿意死在沙漠上,最后被烈日晒成一具木乃伊。我喜欢水,非常非常喜欢水,我希望死在水里,偶尔有鱼从我旁边游过,说不定还会用它们的嘴亲亲我。 可是,这个湖太不安静了…… 突然,风骤然大起来,我听见那个湖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那些植物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湖边没有人,难道它又要犯病了? 果然,我在风声中听到了一个遥远而沉闷的声音:“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接着,天地间就开始飞沙走石,我睁不开眼睛了! 我蓦地想到一件事——会不会是那三个高中生受好奇心驱使,摸黑去了湖边呢? 我站起来,拄着那把古代战刀,顶着风,艰难地走向了他们的帐篷。我几乎是闭着双眼朝前走,只听见那个湖就像飓风中的大海,剧烈地翻腾着;那些植物也发出了呼哨声,很多被折断了,在半空飞舞,有一截芦苇贴在了我的脸上…… 我跑到那三个高中生的帐篷前,喊了声:“于旬旬!” 里面黑糊糊的,没人回答。 我掀开门帘子,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只看到了于旬旬和梦野,他们坐在睡袋上,怔怔地看着我,就像两个木偶。 我躲进了帐篷,把门帘子放了下来,大声问:“于苟苟呢?” 他们只是看着我,好像傻住了。 我说:“我问你们呢!于苟苟呢?” 他们不说话,也不摇头不点头。 我说:“你们……怎么了?” 他们还是不回答,只是看着我,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 我伸手碰了碰于旬旬:“你说话!” 于旬旬眨巴了几下眼睛,嘴巴还是闭得紧紧的。 我又伸手碰了碰梦野:“你们说话啊!” 梦野也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后退了几步,用手电筒照着他们,有点惊惶了。 他们有难言之隐? 他们无意中掉进了罗布泊,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或者,他们担心一会儿和于苟苟说不到一起去?必须等他回来,统一口径再开口? 再或者,他们正在梦游? 两个男孩子怎么可能一起梦游? 那个于苟苟深更半夜去哪里了? 我想,他很可能去湖边了,不然那个湖不会发作!我不想再问了,我冲出了帐篷,想去湖边寻找于苟苟。 我刚刚走出几十米,就看见一个黑影从湖边跑过来。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正是于苟苟,他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毫无疑问,他下水了! 他看见我,愣住了。 我盯着他,问:“你去哪儿了?” 他的反应很奇怪,并没有回答我,快步朝帐篷跑去。 我追上去,继续问:“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他依然不搭理我,继续朝帐篷跑去,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我回身照了照,手电筒照不出太远,只能看见半空中的风沙。 我跟着他跑进了帐篷里,大声说:“于苟苟!你干什么去了?” 他这才开口:“我去湖里看看。” 我说:“你想看什么?” 他说:“你说那里有小孩……” 我看了看于旬旬和梦野,于旬旬也开口了:“我不让他去,他非去。” 于苟苟说:“我在学校是游泳冠军,没事儿!” 梦野问:“你看见小孩了吗?” 于苟苟说:“没有。好像很多人在拽我,差点把我淹死……” 于旬旬说:“是不是那些小孩在拽你?” 于苟苟说:“应该不是,不像是人手……” 于旬旬说:“那是谁的手呢?” 于苟苟说:“好像就是水在拽我。” 于旬旬说:“难道那个湖真的吃人?” 于苟苟说:“我做个实验,你们看。” 他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只剩下了一条短裤,然后他拿过一个脸盆,开始拧衣服,水“哗哗”地淌进了脸盆里。 我们都盯住了那个脸盆。 帐篷里没有风,也没有人晃动脸盆,可是,那些水却在脸盆中激荡着,四处乱撞,好像在寻找出口。 于苟苟抬头看了看我们。 我们都惊呆了。 过了半天我才说:“把它们泼掉……” 于苟苟把脸盆端起来,掀开门帘,把水扬到了外面。它们迅速钻进了沙子里。 于苟苟哆哆嗦嗦地退回来。 我说:“你赶紧钻进睡袋。” 于苟苟就钻进了睡袋,裹紧了身体。 于旬旬说:“你就是不听话!你看你把大家吓的!”接着他看了看我:“叔叔,对不起……” 我说:“我说过的,这个湖不是一般的湖。幸好没出什么事儿。我走了。于苟苟,你不要再胡来了。” 于苟苟上下牙打着战:“好的叔叔叔……” 我走出帐篷之后,风已经小多了,那个湖正渐渐趋于平静。 我在沙地上慢慢地走着,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于苟苟为什么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那个湖边?难道仅仅是出于一个男孩子的好奇?肯定不是,一定有隐情! 最让我感到怪异的是,于苟苟不在的时候,于旬旬和梦野嘴巴紧闭,一言不发。我出去之后,见到了于苟苟,他也一样,不回答我一个字…… 三个人见了面之后,同时恢复了正常…… 我怀疑——他们三个人必须在一起才会说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天外来客? 表面看起来,他们没什么不对头。 于旬旬和梦野比较听话,不让他们下水他们就不下。而于苟苟太淘气了,他趁着我们都睡着之后,非要下水去看看。他的双胞胎哥哥管不住他。而且,他在学校是游泳冠军,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为什么在他们分开之后,每个人都死活不开口? 我追忆着他们的神态,感觉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会说! 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少一个人就不能说话? 想到这儿,我打了个冷战。 我打算做一次试验。 这时候,风已经远去了,湖面恢复了平静,那些植物静静站立,不摇不晃。罗布泊的夜变得异常安静。 我返回了那三个高中生的帐篷。 我走到门帘前,喊了一声:“梦野……” 梦野说:“哎。” 我说:“你们睡了吗?” 梦野说:“没有,我们在分析那个湖呢。” 我说:“你出来一下。” 梦野说:“好的。” 我在帐篷外等了好半天,他终于穿着那身校服出来了,于旬旬和于苟苟也跟了出来。于苟苟只穿着一个裤衩。 我的心马上提起来了。 我说:“于旬旬,于苟苟,你们先进去,我和梦野单独谈谈。” 于旬旬好像有点不放心:“叔叔,你要谈什么?” 我说:“他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好了。” 于旬旬说:“我们不能听吗?” 我说:“不能。” 于旬旬和于苟苟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对他们的表弟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退回了帐篷。 门帘挡住之后,我看着梦野,梦野也看着我。 我说:“你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吗?” 然后紧紧盯住他的嘴。 他摇了摇头。 我说:“你说话。” 他说:“说什么?” 他能讲话! 我只好说:“于苟苟回来之前,你为什么不开口?” 他说:“我怕你骂他……” 仅仅是如此? 我转头看了看他们帐篷的门帘,突然说:“你跟我来。” 然后,我就朝着湖边走过去。 他没有跟过来。 我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你过来。” 他摇了摇头:“我害怕那个湖。” 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看着营地背后的高坡,说:“我们去那边。” 他依然不动:“去那儿我也害怕……” 我松开了他,看了他半天才说:“你们不能分开,对吗?” 他愣愣地望着我,似乎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突然举起了手里的刀,说:“你必须跟我离开这个帐篷。” 他突然喊起来:“于旬旬!” 门帘一下就掀开了,于旬旬和于苟苟一步跨出来。 于旬旬看了看我手里的刀,害怕地问:“叔叔,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不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想干什么?” 于旬旬说:“我们只想见到我们的父母……” 我说:“你们在撒谎。” 于旬旬很不解地问:“叔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我们是地球上的人。” 于旬旬说:“那你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凶?” 我说:“我凶吗?” 于旬旬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刀。 我把刀放下来,然后说:“既然你们不分开,那我们就一起谈谈吧。” 他们三个都看着我。 我说:“我想知道,你们三个人超出多远的距离就不能讲话了?” 于旬旬说:“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们三个人是一个整体,你们必须在一起才凑成人类的语言中枢,才具有说话功能。只要少一个人,你们就变成了哑巴。” 于苟苟嘀咕了一句:“这个人疯了。” 我说:“那好吧,现在你们三个人分开,如果分开之后,你们依然能够说话,我就相信你们。” 于旬旬摇了摇头,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我想了想,说:“好吧,谈话结束了。” 梦野小心地问了我一句:“我可以回帐篷了吗?” 我说:“当然。” 三个男孩子很不信任地看着我,一个个回到了帐篷里。 我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我坚信,这三个男孩子不是人类。 天亮之后,我把浆汁儿叫起来,洗漱完毕,章回、孟小帅和白欣欣也来到了我的帐篷。 这是个大晴天。 章回问我:“周老大,昨天夜里没情况吧?” 我说:“有。” 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我。 我低声说:“这三个男孩子很可能是来要我们命的。” 章回沉默了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发现他们有问题。” 孟小帅问:“什么问题?”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我说:“今天你们观察一下,他们三个人每时每刻都不分开。” 白欣欣说:“他们是亲属,当然不分开了!” 我没理他,接着说:“只要他们一分开,就不会说话了。” 孟小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为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章回说:“咱们先动手吧?” 我说:“不。” 章回说:“既然他们是来要我们命的,我们还仁慈什么?” 我说:“你以为你能杀死他们吗?” 章回说:“只要是喘气的,没有杀不死的。” 我说:“我们必须确定他们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怀疑……他们来自天外。” 孟小帅瞪大眼睛:“三个来自天外的高中生?” 我说:“他们只是模仿人类高中生的样子,制造了这三个男孩子。我有个大胆的猜想——天外人一直在试图帮我们,比如车载屏幕上出现的那些画面。他们本身并不掌握人类的语言,那个黑匣子就是个例证,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只说出了一个人类的词汇——捎话儿,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可以通过某个人的嘴和我们对话,他们有办法把他们的思想灌输进这个人的大脑,通过他的语言中枢讲出来。” 白欣欣又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天外人那么厉害,都能模仿人类的形态造出三个高中生,还能学不会人类的语言?我们学一门外语才多难!” 我说:“这不是汉语和英语的关系,更像人话和兽语的关系。比如,我们面对一群蚂蚁,我们不可能学会它们的语言,但是,生物学家却有可能把我们的意志注入某些蚂蚁的大脑……” 白欣欣不说话了。 我接着说:“也许,他们一直在努力,比如制造出了这三个高中生,不过他们有缺陷,那就是必须三个人在一起才能运用人类的语言。” 孟小帅说:“他们派来这三个高中生,目的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但我肯定跟这个湖有关。” 停了停,我又说:“我早就听说,罗布泊的上空或者地下,隐藏着天外人的基地,现在想想,那个坠毁的飞行物一点都不像人类的东西。还有湖里那两扇巨大的门,它们能复制任何东西,不像是人造的,也不像是神造的,更接近某种高科技……” 这时候,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 我赶紧说:“他们来了……” 我们走出去,果然看见那三个男孩子一起朝我们走过来。 孟小帅扬起手,很不自然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嗨!” 于旬旬也摆了摆手,说:“姐姐好。” 浆汁儿拿出饼干,发给每个人。 章回冷冷注视着这三个男孩子,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白欣欣也打量着他们,他的神态极其猥琐,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于旬旬说:“叔叔,您有药吗?” 我说:“怎么了?” 于旬旬指了指于苟苟说:“他感冒了。” 我对浆汁儿说:“去给他找点药。” 然后,我对于苟苟说:“肯定是昨天夜里下水着凉了。” 于苟苟打了个很大很大的喷嚏。我肯定,那不是演出来的。 于旬旬说:“我除了我爸的话,谁的话都不听。” 于苟苟瞪了他一眼。 我说:“你们的父母在什么单位工作?” 于旬旬说:“化工研究所。” 我看了看梦野:“你爸爸妈妈呢?” 梦野说:“我爸爸在药厂当保管员,我妈妈是小学老师。” 浆汁儿把药拿来了,递给了于苟苟,又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于苟苟很不情愿地吃下去了,然后夸张地吐着舌头。 章回突然问于旬旬:“你们谁跑得最快?” 于苟苟马上举了手:“我!” 章回说:“咱俩赛跑吧?” 于苟苟摇了摇头,说:“都是沙子,太累了。” 章回想了想,说:“那我们捉迷藏?” 于苟苟说:“哥哥,你好幼稚噢。” 章回说:“反正没事干。咱俩一伙儿,咱俩先藏。” 于苟苟说:“不,我们三个一伙儿,你们所有人一伙儿,你们去藏吧。” 章回看了看我,我毫无表情。 章回有些恼怒,他扫视了一下这三个高中生,说:“不玩了,我们干活儿。” 于旬旬说:“干什么活儿?” 章回说:“你们派一个人跟我去湖边捞鱼。” 于旬旬说:“那个湖闹鬼!” 章回说:“那就跟我去捡石头,总之你们必须出一个人。” 于旬旬说:“捡石头干什么?” 章回说:“建牢房。” 于旬旬满脸疑惑:“建牢房干什么?” 章回说:“关押天外人。” 于旬旬惊讶地说:“这里有天外人!” 章回说:“别废话了,一会儿天就热了。”说着,他拉起了于苟苟的手:“走,你跟我走。” 于苟苟真的跟他走了,一边走一边说:“真有天外人吗?” 章回说:“不但有天外人,还有地心人。” 我们都静默地观望,就像在看戏。我们都盯着于旬旬和梦野的脚。 不出我所料,那两双脚移动了。 章回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他们:“你们去哪儿?” 于旬旬说:“我们也去捡石头。” 章回说:“不用你们。” 于旬旬说:“为什么?” 章回说:“两个人就够了。” 于旬旬摇了摇头,说:“我们三个人不可以分开。” 章回松开了于苟苟,眯着眼睛问:“为什么?” 于旬旬说:“我们是一家人。” 章回慢慢端起了射钉枪,对准了于旬旬的脑袋:“要是我非要把你们分开呢?” 于旬旬根本不看射钉枪,他只是看着章回,沉默着,但是并没有退步。 双方僵持住了。 浆汁儿朝前走了一步,似乎想制止。我挡住了她。 孟小帅说:“小孩!” 我赶紧四下看了看,说:“在哪儿?” 孟小帅朝帐篷里指了指。 我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有个小孩不知道什么钻进了我们的帐篷里,他蹲在那个黑匣子旁边,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我和婴孩的聊天记录 我快步走进了帐篷。 其他人也跟着我走进了帐篷。 这个小孩好像不是从湖里爬出来的,他的身体依然光溜溜的,很干爽,沾满了沙子。 他并不在意我们,只是对那个橙色的黑匣子很好奇,伸出小手去搬它,很奇怪,它刚刚碰到那个黑匣子,黑匣子就像受到了惊吓,突然“吱吱啦啦”地响起来,而且传出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很惊恐:“否气咩否气!……擦簸呛!……仓夹障搞葵犯焦!……犯焦袜颓!……咩尜晴晴盆!……夯宰翅!……” 孟小帅说:“这是谁在说话啊!” 没人回答她。 小孩好像很喜欢这个黑匣子,他听着里面的声音,“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极其开心。 我全身的汗毛掠过一阵寒意。 我观察那三个高中生的表情,他们一齐看着这个小孩,都显得十分惊诧。 黑匣子里的男人语速变快了:“否气咩否气!……恩晃呸掴!……死卯窖骨藏藏欺末!……底固当!……卖窘黄次!……素请斯盲赖岛烹!……角夯窃废!……角夯窃废崴朽!……酿妞耨聂剃眩勒!……” 不知道这个声音戳中了小孩哪根神经,他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回头看我们。 孟小帅碰了碰我,颤颤巍巍地说:“黑匣子里的这个男人,会不会是他的家长啊……” 我没说话。 那个男人继续说着怪话:“否气加否气!……噶囊发仄!……镖喇亏儿咩肺撕莽弄咳!……否气掐啊!……寡塞肚!……灭藏拐炝!……罚咧秒剖瘾过非!囡翟醒岑啊!……咩犟弧乓踏!……瓦掐卅蛮埋龟了匪!……凿戳命佛哩!……” 小孩用小手拍打着黑匣子,笑得都快岔气了! 黑匣子里的男人连续吐话,好像接不上气儿,终于停下来,只剩下了电流声,过了半天,他才再次出声,似乎已经精疲力尽:“滚!……夯宰翅!……底固当!……滚!……否气掐啊!……滚!” “咔吧”一声,黑匣子又死机了。 小孩伸出小手继续拍打黑匣子,它怎么都不出声了。 小孩围着它兴趣不减,围着它爬来爬去,好像在等待它再次响起来。 于旬旬小声问:“叔叔,这是……你们的孩子?” 我说:“他来自湖里,我对你们说过的。” 于苟苟好奇地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逗他:“小朋友?” 梦野站在帐篷门口,身体比较害怕。 小孩看了看于苟苟,“咿呀呀”地嘀咕着什么,然后继续拍打那个黑匣子。 于苟苟说:“小朋友,你会说话吗?” 小孩不理他。 于苟苟继续问:“小朋友,你几岁啦?” 小孩还是不理他。 于苟苟接着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依然不理他。 我说:“小朋友,你不要问了,他不会回答你的。” 于苟苟站起来,做了个鬼脸,小声说:“没教养……”然后就回到了于旬旬和梦野旁边。 孟小帅低声说:“他好像不愿意离开了……” 我说:“你们离开,我跟他待一会儿。” 于旬旬、于苟苟、梦野先走开了。接着,浆汁儿、章回、孟小帅、白欣欣也朝外走了。 我对章回说:“你先不要管那三个男孩子了。” 章回说:“他们真的有问题。” 我指了指黑匣子旁边的小孩,说:“这个问题更大。” 大家都离开之后,我在小孩旁边坐下来,递给他一块饼干,他看了看,并没有接过去,继续鼓捣那个黑匣子,他想搬动它,不过,那个黑匣子纹丝不动。 我举着饼干,问:“淖尔,你不吃吗?” 他不理我。 我看着他那偏棕色的头发,说:“难道,你想吃我们?” 他还是不理我。 我顺手拿起吉他,拨了一组属七和弦。吉他跟我进入罗布泊一个多月了,琴弦被晒得至少高了两度,共鸣箱都快裂了。不过,在空寂的荒漠上,琴声依然悦耳。 小孩并没有被吉他吸引过来,他好像只喜欢黑匣子传出的那个声音。 我想唱一首辟邪的歌,看看他什么反应。 《大悲咒》,我只会前几句: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想来想去,我想到了龚丽娜的《忐忑》。 我曾经写过一个微博,说:我什么都不怕,只怕……龚琳娜。 这没有不敬的含义,龚丽娜是个优秀的歌唱家,只是她的旋律和嗓音莫名其妙戳中我的某根恐惧神经,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之所以要给这个不明种类的小孩唱《忐忑》,想法是这样的——如果他心中藏着鬼,这首歌可以震慑他。如果他是神灵,那么这首歌也许能够和他沟通,我感觉,这首歌最接近灵魂和天界。 于是我就唱起来—— 啊哦 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 啊嘶嘚咯嘚咯嘚 啊嘶嘚啊嘶嘚咯吺 啊哦 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 啊嘶嘚咯嘚咯嘚 啊嘶嘚啊嘶嘚咯吺 果然,这个小孩把眼睛转向了我,认真地听起来。 接着,他离开了那个黑匣子,爬向了我。最后,他坐在了我跟前,一会儿看看我的吉他,一会儿看看我的嘴。他的一只小脚丫挨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瞬间生出了一种父亲的柔情。 我再接再厉,继续唱—— 啊 啊呀呦 啊呀呦 啊嘶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 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 呔咯嘚呔咯嘚呔咯嘚 呔咯嘚呔咯啲嘚呔咯嘚咯吺 唉呀呦…… 直到我唱完之后,这个小孩都没有离开。 我轻轻放下吉他,对他说:“宝贝,我有个孩子,她曾经和你一样大,我天天带着她玩儿,我们带着彩色粉笔,在小区的水泥道上画画,画很大的画……没人带你玩吗?” 他的嘴里“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然后开始咬手指。 我观察他,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依然整整齐齐——谁在为他修剪指甲?或者说,他的指甲都根本就不长? 我又说:“你在罗布泊长大,这地方是你的家。叔叔只是到你家串个门,并没有恶意,我们有自己的家,离这儿很远很远,本来我们想很快就离开的,没想到,你把门锁住了……” 他“噌噌噌”地爬走了,又爬到了那个黑匣子旁边。很像一个正常的两三岁小孩,只对奇怪的声音感兴趣,对语言并不感兴趣。 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声音是感官娱乐,而语言则属于文化范畴。 我犹豫了。 我想到,也许这个小孩并不是什么怪物,就像类人一样,他们只是另一种灵长类生物,与人类不同的是,他们生长在水里,属于水陆两栖动物。既然他们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截尾巴,那么,他们和人类肯定有血脉关联,说不定是共同的祖先,在第三纪的时候,灵长类动物呈辐射状演化,他们和人类分道扬镳了…… 他们来自湖里,而湖里有穿越地球的通道,那么他们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地心人呢? 如果他是地心人,那么他算是成人还是儿童? 如果他算是儿童,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成年的地心人? 也许,地心人永远这么大? 类人……地心人……天外人……神灵…… 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这些小孩并没有害过我们。 我打算继续跟他聊下去。 我说:“淖尔,你看,我们长得是不是很像呢?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两个嘴……”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口误了,一下住了嘴。这时候他背对着我,正在拍打那个黑匣子,他好像没憋住,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 我打了个冷战,然后试探地说:“呵呵,我说错了,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 他很快就不笑了,继续捣鼓那个黑匣子。 我说:“那么就说明我们至少是亲戚。既然是亲戚,我们就应该经常来串串门。只是叔叔没想到,应该提前给你买个礼物……” 他把我的枕头抱起来,蒙在了那个黑匣子上,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好像在暗示我,刚才他发笑和我讲错话没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信。 我接着说:“外面的商场里有很多玩具,比这个黑匣子好玩多了,比如会飞的飞机,比如会叫的鸭子,比如溜溜球,比如滑板车……” 他把枕头掀起一个缝隙,然后撅着小屁屁从那个缝隙朝里看。 我盯着他,想了半天才说:“宝贝,你能帮我们……把门打开吗?” 他把枕头拿起来,蒙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看着我,笑。 这个小孩一直没有离开我们的营地。 这天晚上,章回站岗,我让浆汁儿、孟小帅、白欣欣睡在了相邻的帐篷里,我要和这个小孩单独待一夜。 我把手机偷偷设置了录像状态,我要看看在我睡着之后,他会不会有什么反常举动…… 第二天,当我看到深夜录下来的视频之后,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123123你知道你家没人的时候,都在发生什么吗? 我曾经对我们家的小鸡蛋做过类似的“偷拍”。 我说过,我养了一条拉布拉多犬,黄色的,名字叫小鸡蛋,今年5岁了。 小鸡蛋很善良,哪怕见了十恶不赦的坏蛋,也会扑上去舔个没完没了,我总担心它那条热情的尾巴会摇断,为此,它吓跑了几个来跟我见面的女孩儿。如果你远远地看到一条狗,没看清它的模样,只看到一根尾巴在拼命地摇,那就基本可以断定,你遇到了一条传说中的拉布拉多。 它十分贪玩儿,似乎活力永远用不完。上午,阳光明媚,我会带它出去玩儿,相隔几十米,我把球扔出去,它一跃而起,叼在嘴里,再颠儿颠儿地送回来。它原产加拿大,属于寻回猎犬,它的祖上世世代代帮助渔民叼鱼,这个基因一直流淌在它的血液里。每天上午10点钟,它就会来到我的身旁,望着我的眼睛,“呜咿呜咿”地开始央求,要我带它出去玩儿。只要我一穿衣服,它立即会高兴得跳起来。 很多缉毒犬和导盲犬就是拉布拉多,它的素质很好。每次它跑到路口的时候都会自动停下来等候,我让它走它再走。有时候,我出去吃早餐,会让它在一个地方坐下等我。十几分钟之后,我从餐厅出来,它会急切地扑上来,然后我带着它回家。 从把小鸡蛋带回家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把它关过铁笼子。铁笼子跟监狱一样,人类没有这个权利。小鸡蛋在家里是自由的。离开家,它会随地大小便,完了之后用爪子刨土,试图把便便盖上,这也是遗传的习惯,实际上,它刨的土往往只是落在了我的鞋面上。为此,我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塑料袋,帮它把便便扔进垃圾筒,或者埋在土下。在家的时候,它会自己到厕所去,哪怕是夜里也一样,它会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去卫生间解决完了,再迷迷瞪瞪地回到铺位上接着睡。 有一次,它可能在睡梦中做噩梦了,不停地抽噎,越来越厉害,我赶紧喊它,叫醒之后,我发现它的眼角竟然有泪,不知道它梦见什么了。 平时,它就在我脚下趴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一条小生命,最让人心疼的地方在于,它一辈子都不说一句话,就那样静静地跟你一起相依为命。 说起来,小鸡蛋最大的特点其实是嘴馋。你吃饭的时候,它会乖乖地坐在你旁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并不看你的脸,只是紧紧盯着你手中的食物,并随之转动,晶莹的口水顺着两个嘴角哗哗淌下来。 这样问题就出来了——我离开家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食物怎么办?它的习惯是这样的,哪怕它自己在家呆一天,只要是放在餐盘里的东西,比如水果,比如糖果,它都不敢动的(至于有没有偷着舔几下我就不能保证了)。但是,如果把食物放在茶几上,必定被它吃掉。 事情往往有意外,有一次,我把一包没开封的饼干放在了餐盘中,然后就出门了。晚上我回到家,小鸡蛋高兴得上蹿下跳,差点飞起来。我抚摸了几下它的脑袋,然后换鞋。突然我发现,地板上多了一点垃圾,那是饼干的塑料包装,饼干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了,连个饼干渣都不剩。再看餐盘,那包饼干已经不见了。 我知道,这个家伙偷嘴了。想必中午没有给它吃饭,它在对我们提出抗议。这是我不能允许的。我立即严肃地叫了它一声:“小,鸡,蛋!” 然后我指了指那个饼干的塑料包装,厉声问道:“这是谁吃的?” 它马上意识到惹祸了,两只耳朵立即贴在了脑袋两侧,躲到了一个角落,胆怯地偷看我。我大声吼道:“你为什么把它吃了!说话!” 它竟然打了个假哈欠,掩饰自己的尴尬。 几天之后,我出去看电影,我把一包薯片放在了餐盘里,离开家的时候,我特意指了指那包薯片,严肃地对小鸡蛋说:“no!听清了吗?no!” 一般说来,只要我说了“no”的事情,小鸡蛋都不会去做的。 可是,我看完电影回来,又在地板上发现了被撕成几片的塑料包装,里面的薯片不见了。它又偷嘴了! 估计这时候和它“作案”的时间隔得太长了,它已经忘掉了这件事,正一下下朝我身上扑,表达它见到我们的喜悦。我没给它面子,揪住它的耳朵,牵到那几片塑料包装前,非常平静地说:“小鸡蛋,告诉我,这是谁干的?别说你不知道,家里只有你自己。”我之所以用这样的声调,是为了给它压力。 小鸡蛋马上老实了,低垂着脑袋溜到一旁,回避着我的眼神,又张嘴假装打哈欠了。 我突然忍不住想笑,但是我憋着,使劲憋着,继续呵斥它:“下次,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好吗?”说着,我指了指那几片塑料包装,给它重复加深记忆:“no!——no!——no!——” 老实说,我对这件事已经没有信心了。家里没人,只有小鸡蛋在,饼干或者薯片就在那儿摆着,香味诱人,而一天的时间那么漫长,小鸡蛋可能恪守道德底线,一直不去碰它吗?况且它已经吃过两次,属于惯犯了。 关上门,我躺在床上,想象我离开之后它偷吃东西的情景,竟然笑起来。 那么,它是在我们刚刚出门的时候偷吃的,还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偷吃的? 我猜,它心里知道那是不对的,它的内心会斗争一阵子。因此,它应该是在我离开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开始下口的。况且,有时候我出去在小区里散步,很快就回来,它不确定我是不是出去散步了,必须要等一等。 我忽然有了一个计划,等我下次出去的时候,把录像机放在一个地方,把它偷嘴的过程全录下来…… 正巧我刚刚应邀给佳能拍了一个广告,合作结束之后,他们送了我一款新出产的相机,储存卡很大。提前一天,我把两块电池都充满了电,一块用来录像,一块用来回来观看。 这天上午,我又在餐盘里放进了一包饼干,还特意撕开了一个小口,让香味飘出来。然后把相机放在了柜式空调上面,对准了客厅。画面里是红沙发的局部,乳白色地板,一个完整的玻璃茶几,还有黑色的电视柜的下半部。如果小鸡蛋偷吃那包饼干,肯定会被相机录下来。 我把相机设置了录像之后,像往常一样,指着那包饼干提醒小鸡蛋:“no!no!”然后换上鞋子,摸了摸小鸡蛋:“在家等着,我待会儿回来。”接着就离开了。 我走出家门之后,暗暗感觉自己真阴险。小鸡蛋根本想不到,我专门为它设了一个局。一会儿,它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了,会兴高采烈地走到那包饼干前,得意地想,他可真愚蠢,又把我和饼干一起放在家里了…… 几个钟头之后,我回家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急着赶回家,内心十分激动。 我是下午一点半回到家的,一如往常,小鸡蛋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早等在门口了,见了我立即扑上来舔个没完没了,很是烦人。我一进门就把眼睛射向了空调上面,相机不见了!我朝餐盘里看了看,那包饼干已经不见了,几片塑料包装散落在地板上。很显然,小鸡蛋又把饼干吃掉了。相机哪去了呢? 我四下看了看,相机竟然从空调上掉了下来,滚到了一把椅子下。我赶紧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谢天谢地,没有摔坏,还能开机。如果它在我们刚刚出门的时候就掉下来了,那就惨了,今天白忙活了。我看看了录像,还好,录了31分钟!也就是说,在我离开家门半个钟头的时候,它才掉下来。 我朝柜式空调上面看了看,感觉不对头了,那么高的地方,小鸡蛋是够不着的。而且,上面很平,相机怎么可能掉下来呢?难道小鸡蛋看懂了我的意图,在下面使劲拱柜式空调,把它震落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走进卧室,把门关上,然后看录下的视频。 视频是这样的—— 我要走了,视频中只能看到我的腿。我摸了摸小鸡蛋,说:“在家等着,我待会儿回来。”接着,我就出门了,“啪”一声,防盗门关上了,隐约能听见我离去的脚步声,接着楼门又响了一声,家里从此就彻底安静了。 视频中是红沙发的局部,乳白色地板,一个完整的玻璃茶几,还有黑色的电视柜的下半部。小鸡蛋低着头,把嘴巴伸到门槛处,静静地听。过了好长时间,它都一动不动,我怀疑录像停了,变成了静止的画面。终于小鸡蛋动了,这时候,我应该已经走进小区的超市了。它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那包饼干,而是扭扭搭搭朝窗户的方向走过去了,很快它就走出了画面,视频中只剩下了家具,都是静物。 家里真安静啊,隐约能听见外面马路上的车喇叭声。 过了半天,一直看不到小鸡蛋出现。它去哪儿了?窗户旁边是厨房的门,那里当然是它最喜欢的地方,不过厨房门关着,它进不去的。看来,它在窗户下站着,不知道在听什么。过了好久,终于听到了小鸡蛋四只爪子的走动声,它离开了窗户,又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终于钻到了茶几底下,这时候看不到它的身子了,只能看到它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一个黑黑的鼻子头。它的脑袋趴在了左前爪上,无聊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人不在家却看到了家里的情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奇?亲昵?伤感? 小鸡蛋似乎睡着了,我很着急,如果它一直趴在茶几下,过去31分钟,我就看不到它是怎么偷吃饼干的了。 家里依然那么安静。楼道里偶尔有人走动,听得清清楚楚,近了,远了,没有了。不过,小鸡蛋根本不理会,依然那样趴着。我终于知道,它能分辨出哪双脚是我,哪双脚不是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了一下视频时间,已经过去24分钟了!这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超市,在小区门口坐进了那辆白色的出租车,去一个朋友的公司了。 “啪”的一声,不知道家里什么东西掉了,声音好像从卫生间传来的,十分清晰,小鸡蛋警惕地抬起头,竖起了耳朵。家里又安静了,小鸡蛋听了一会儿,终于又把下巴放在了左前爪上,闭上了眼睛。 它知道我在监视它?不然,它为什么不吃那包饼干?或者,它在等待相机从空调上掉下来? 我忽然明白我的什么感觉了,是……恐惧。 视频中,家具安安静静地站着,餐盘里的水果和饼干安安静静地装着,小鸡蛋孤独地闭着眼睛……此时的录像已经30分钟了,也就是说,我不可能看到小鸡蛋偷吃饼干的镜头了,现在我在等待相机掉下来的一瞬间。 没有任何外力,它是怎么掉下来的?我对此充满疑惑。 时间一秒秒地滑过,一步步逼近31分钟,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肯定会听到一声巨响…… 相机的画面突然天旋地转,接着“哐”一声巨响就黑屏了,我哆嗦了一下。它是怎么掉下来的?小鸡蛋没接近它啊! 我赶紧倒回去看。 我把录像倒回去半分钟,又看到了画面中红沙发的局部,乳白色地板,一个完整的玻璃茶几,还有黑色的电视柜的下半部。小鸡蛋还在茶几下闭着眼睛。 我死死地盯着画面。 画面突然天旋地转,相机掉下来了!从它离开空调,到它落在地上,速度太快了,在黑屏前的一刹那,竟然出现了一双大脚!画面在旋转,我说不清这双脚出现在家里的哪个位置,那应该是一双棕色尖头皮鞋,它在走! 第二百一十八章:我看到了婴孩半夜的行为…… 我傻了。 难道家里进来小偷了? 可是家里什么都没丢啊。 要不,就是有人配了我家的钥匙,只要我不在家,他就溜进来,把这里当成他的家。饼干就是这个人吃掉的,我还以为是小鸡蛋……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肯定是个乞丐,乞丐怎么有机会配我家的钥匙呢? 接下来,我一次次回放那段视频,终于确定,那确实是一双棕色尖头皮鞋,穿着这双鞋的人无疑是个男性,他出现的地方应该是电视柜附近,朝前走就进了书房。 我放下相机,快步走进书房,里面空无一人。我检查了每个角落,包括电脑桌下面,不见有人,也没闻到任何陌生人的气味。我又查看了窗户,锁得好好的。 我回到卧室,越想越害怕,终于把那段视频删掉了。 现在,我要故伎重演。 晚上,我来到了相邻的帐篷,浆汁儿、章回、孟小帅、白欣欣都在。 我说:“章回,你站岗。浆汁儿,你和孟小帅、白欣欣睡在这儿,我要单独和那个小孩待一晚上。” 浆汁儿说:“你……不怕他?” 我说:“该见个分晓了。我要在睡觉之前把手机设置一下,定个时,等我睡着之后就开始录像。” 浆汁儿说:“录像可以定时?” 我说:“我的手机上有这个软件。” 浆汁儿说:“我怎么没听过?” 我说:“我有个读者是间谍,他帮我装的。” 孟小帅说:“你有那么大内存吗?” 我说:“16g的,录两个小时没问题。” 孟小帅说:“电呢?” 我说:“满的。” 回到帐篷之后,婴孩还在玩那个黑匣子。他是多么喜欢他。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呼呼”地刮起了风。 我问他:“你还回到湖里吗?” 他不说话。 我说:“噢,看来你不想回去了。今天晚上,叔叔陪你。来,躺下吧。” 我试着想把他抱起来,他突然发脾气了,“哇”一声哭起来。 我说:“好吧好吧,你接着玩儿!” 我放开了他,他抽搭了几声,终于不哭了,继续玩那个黑匣子。 孟小帅跑过来,她看了看我,问:“你能行吗?” 我说:“没问题。” 孟小帅又看了看那个小孩,慢慢离开了。 我说:“来,我把它放在你旁边,你看着睡觉,好吗?” 说着,我把黑匣子移到了睡袋的枕头旁边。 他没有反对。 我抱着他,把他放进了睡袋里,然后说:“好了,我们可以睡觉了。” 他乖乖地躺在睡袋里,看着那个黑匣子,又“咿咿呀呀”地嘀咕起来。 这时候,他面对着我。 我把黑匣子移到了另一侧,他就随着转过去了。 我没有关掉应急灯,只是把它调暗了,然后轻轻哼起了摇篮曲:“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在为自己做掩护,一边唱一边设置着手机。最后,我把手机立在了帐篷一角,它可以拍下帐篷的全部空间。 然后,我就闭上了眼睛。 我要让自己赶紧睡着。我知道,只要我不睡着,这个小孩不会有任何举动的。 应急灯的灯光昏暗,他在旁边嘀咕着什么,终于渐渐安静了。 换了平时,我也许不敢跟这个婴孩睡在同一个房子里,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什么人胆子最大?快要死了的人。 我越想睡着越是睡不着,我甚至偶尔能听到章回在外面的走动声。 我告诉自己,快睡快睡快睡…… 数数吧…… 142857…… 我怎么想起了这组数字…… 那三个高中生在干什么…… 他们和这个小孩是什么关系…… 不行……赶紧入睡…… 这个小孩是鱼人吗…… 金鱼只有7秒记忆……它们在鱼缸中游来游去……不停发出感叹……这是什么地方啊……真好玩儿…… 那脚步声不是章回的,而是这个小孩的父母…… 我的父母在哪儿…… 他们都死了…… 我很快就会跟他们相聚了…… 那时候我就不是一个身体了…… 那时候我就是一缕意识了…… 他们还会爱我吗……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我终于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忽然醒过来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帐篷里的应急灯似乎更暗了。我转头看了看,他依然背对着我,那团小肉肉睡得正香。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天眼快就亮了。 我检查了一下,已经录制了2个小时零9分钟! 它已经要没电了! 我轻轻爬起来,插上了充电宝,然后开始观看刚刚录下的视频…… 我紧紧闭着双眼。 他背对着我,纹丝不动。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小孩,那么他真是太省事了。 半个多钟头之后,我好像睡着了,我的嘴巴微微张着,微微发出呼噜声。我发现我的睡态十分难看,眉毛紧紧皱着,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 他没有突然爬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他慢慢地动了! 我死死盯着他。 他翻了个身,眼睛依然闭着。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朝我看过来。 我依然皱着眉头在睡着。 终于,他慢慢从睡袋里钻出来,一点点爬向了我…… 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扭头看看他,他依然背对着我,纹丝不动。 他站了起来,从我身上跨了过来,然后拿起了我的手机!他的脸占据了视频画面,有点变形。他观察了一阵子,突然说话了。 他突然说话了! 他恶狠狠地说:“睡觉你还睁着眼睛,会遭雷劈的!” 我猛地一下醒过来。 原来是个梦。 我被梦中的情节吓醒了! 转头看看,他还在睡着,背对着我,那团小肉肉睡得正香…… 这时候天还没亮,帐篷里的应急灯似乎更暗了。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确定这次我是真的醒了。然后,我赶紧拿起手机看了看,多巧啊,刚好录制了2个小时零8分钟!和我梦见的只差1分钟! 我把充电宝插上了,然后开始看视频…… 和梦里一样,我紧紧闭着双眼。 他背对着我,纹丝不动。 半个多钟头之后,我好像睡着了,我的嘴巴微微张着,眉毛紧紧皱着,发出不大的呼噜声,好像气管被卡住了,很不顺畅。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他并没有动弹。 我开始快进,视频过去了2小时,他一直那么躺着,没有任何举动,就像……死了一样。 突然,帐篷里的灯光一下变得更暗了。 紧接着,他翻了个身,眼睛依然闭着,似乎还在睡梦中。 突然,他睁开了双眼,朝我看过来。 他观察了我大概有1分钟,然后他坐起来了,把脑袋贴在那个黑匣子上听着什么。他听了很长时间,好像黑匣子里有个人在对他说悄悄话。 终于他的脑袋离开了那个黑匣子,接着他说话了,口齿非常清楚:“否气咩否气……擦簸呛……仓夹障搞葵犯焦……恩晃呸掴……死卯窖骨藏藏欺末……底固当……噶囊发仄……镖喇亏儿咩肺撕莽弄咳……否气掐啊……咔吧!” 我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最后那是个象声词,他在学那个黑匣子关闭的声音! 接着,他朝着熟睡的我诡异地笑了下,继续钻进睡袋里,背对着我,又一动不动了。 就是说,他刚刚躺下! 他并没有睡着!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叫了声:“淖尔……” 他不说话。 我又叫了一声:“淖尔……” 他还是不说话。 我再次叫了他一声:“淖尔!” 他依然没有反应。 我爬起来,绕过他的头顶,看他的脸。 他在睡着,他的眼睛有点眯缝,我甚至能看见半悬的瞳孔。正常说来,一个人只有睡着了,眼睛才会呈现这种状态。而且,这是装不出来的,如果是在表演,那么他的睫毛肯定会颤抖。他的睫毛没有颤抖,安静得就像水草。 我盯住了他露在睡袋外的小手。 那只小手半握着,小手指还微微颤动了一下,并不明显…… 他真的在睡觉? 这怎么可能! 我拿着手机,慢慢走出了帐篷。 章回像影子一样走过来,吓了我一跳。 他低声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把他拉到了远一点的地方,把手机递给了他,说:“你看。” 他接过手机看了看,说:“你让我看什么?” 我又把手机接过来,找了找刚才那个视频文件,它不见了! 我说:“奇怪啊……” 章回说:“没了?” 我看了看他,问:“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章回说:“周老大,你怎么这么不自信了……” 我说:“我刚刚看过,他在我睡着之后爬起来了!” 章回说:“他干什么了?” 我说:“他说了一通怪话,和黑匣子传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章回朝帐篷里看了看,说:“我杀了他。” 我说:“你下得去手吗?” 章回说:“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孩。” 说完,他拎着射钉枪就朝帐篷走过去了。 老实说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 章回大步走进了帐篷,我在原地呆呆地望着。 过了会儿,他走出来了,朝我摇了摇头。 我马上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 我快步走过去,钻进帐篷看了看,果然,那个小孩不见了。那个黑匣子也不见了! 黑匣子足足有10公斤,他竟然把它搬走了…… 章回说:“我们动手晚了。” 我看了看那三个高中生的帐篷,黑糊糊的。 我说:“他们还在。今天晚上,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我倒要看看,在我们睡着之后,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一个意外的人回归了 我问章回:“夜里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章回说:“后半夜的时候,那个湖好像又犯病了,有那么十几分钟,飞沙走石的。” 我说:“你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章回说:“说什么话?” 我说:“那个口诀——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章回说:“当时我躲进车里去了。” 我想了想说:“我怀疑那三个高中生又接近那个湖了。” 章回说:“他们总接近那个湖干什么?” 我说:“我一直没想明白。好像他们要去湖里完成某件事,而那个湖并不允许。” 章回说:“直接杀了他们得了,免得像那个小孩一样一转眼就不见了,那时候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说:“我们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太莽撞了。” 章回就不再说话了。 天亮之后,大家正在洗漱,那三个高中生又一齐从帐篷里走过来。 他们走到我们跟前之后,我看了看于旬旬的衣服,然后说:“前天夜里于苟苟下水差点送了命,对吗?” 于旬旬说:“嗯。” 我说:“你想管他管不住,对吗?” 于旬旬说:“嗯。” 我说:“我有个问题。” 于旬旬说:“叔叔,你说。” 我说:“既然你知道那个湖很危险,为什么还要去湖边?” 于旬旬说:“我没去啊。”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他的衣服是潮的,我说:“毫无疑问,你也被那个湖拽下去了。” 于旬旬说:“没有!我半夜的时候冒虚汗,把睡袋都溻透了!” 章回冲过去就揪住了于旬旬的衣领,说:“小兔崽子,你要是出那么多虚汗,早就脱水见阎王了!我是个警察,本来我不想逼供,要是你们再玩我们,我真的不客气了!我会一根根掰断你们的手指——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们总共有30根,对吗?” 于旬旬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喊道:“叔叔救命!” 这时候,孟小帅突然喊起来:“你们看那是谁!”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呆住了——有个女人从北面朝我们走过来!她穿着红t恤,牛仔裤,那不是米豆吗? 看得出来,她已经极度疲惫,在沙漠上走得左摇右晃。 她怎么回来了! 那个勺子去哪儿了? 章回松开了于旬旬,眯着眼睛朝米豆望过去:“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又是什么人啊?” 我说:“你们开回来那辆车就是她的,她叫米豆,还有一个男的叫勺子……” 章回说:“就是说,她是自己人?” 我望着米豆的身影,半天才低声说:“现在,任何人出现都是可疑的。留个心眼儿。” 章回点点头。 我补充了一句:“危险也是机会。”说完,我就朝米豆迎了过去。 章回拎着射钉枪跟了上来。 我走到米豆跟前,发现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嘴唇已经干裂。我扶住了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她说:“说起来话长……” 我说:“嗯,我们先回帐篷。” 我扶着米豆走进了营地,只有浆汁儿认识她,其他人都像鸭子听雷一般的表情。 进了帐篷,浆汁儿给她拿来一瓶矿泉水,她只喝了一口,然后就放在了旁边,迷惑地问我:“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我指了指章回、孟小帅、白欣欣,给米豆做了介绍,然后说:“他们都是我们一起的,没有走出去,先后回到了这个湖边。” 然后,我又指了指于旬旬和于苟苟:“他们是双胞胎,旁边那个是他们的表弟。他们的经历更神,本来是去乌鲁木齐探亲的,中途直升飞机坠毁了,他们跳了伞……” 米豆说:“噢……” 我说:“你走了几天?” 米豆说:“两天。” 我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湖的?” 米豆疲惫地说:“昨天夜里我就看见了你们的灯光,今天才走到这儿……” 我说:“章回和白欣欣捡到了你们的车,已经开回来了。你们怎么把车扔了?” 米豆立刻有些难过,她说:“我们离开之后,一直朝前开,不知道怎么前面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小孩……” 小孩! 米豆接着说:“他出现得太突然了,当时勺子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他撞到了车底下。然后……他没有停车,加大油门朝前开。大约半个多钟头之后,我发现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很冷……” 当时,那个自称郑太原的类人冒充科考队员的时候,也讲过类似的经历。 我说:“然后呢?” 米豆说:“然后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回到了濮阳!其实,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醒了,那感觉更像在做梦。” 我说:“你看见勺子了吗?” 米豆说:“他就在我身边!” 我说:“当时你们在濮阳什么地方?” 米豆说:“高速路入口,就是我们出发的时候集合的地方。很奇怪。” 我说:“接下来呢?” 米豆说:“我们步行走回城里,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儿……” 我说:“哪里不对劲儿?” 米豆说:“我们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好像已经离开了100年……” 我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知道我在想什么,点点头,继续看米豆。 米豆说:“后来,我们终于确定了,我们真的去了100年之后!我家那个小区已经不存在了,变成了一个声光电花园!它四周的建筑和街道都变了……” 孟小帅说:“100年之后的世界什么样?” 米豆想了想,说:“灰。” 孟小帅说:“灰?什么意思?” 米豆说:“如果有一个字说就是——灰。一直是阴霾天气,那好像已经是常态了。整个城市到处都是各种金属的灰,深灰,浅灰,人的表情也是灰的。” 孟小帅说:“未来世界应该很灿烂啊,没有亮色吗?” 米豆说:“所有的亮色都是虚拟的。” 孟小帅说:“那时候的电脑是什么样子?” 米豆说:“程序悬在半空中,用手触碰就可以了,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孟小帅说:“车能飞起来吗?” 米豆说:“地面上只有行人,车辆全部在半空行驶。那场面挺吓人的。” 我说:“说说你和勺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吧。” 米豆说:“我们随身没带钱,带了也花不掉,钱已经不一样了。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救助站,双双装聋作哑,就在那儿住下来。救助站的条件很好,跟个疗养院似的,一切免费。”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米豆说:“那天,我一个人在街上转悠,走到一家商场门口,我看到了一个人,她和我特别特别像,我就走过去了,想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我们四只眼睛刚刚对在一起,我就像遭到了电击,一下就昏过去了,那感觉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停地转,转,转……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醒过来,发现我已经躺在了罗布泊上,而且正是我当时昏过去的地方。” 我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你昏过去的地方?” 米豆说:“看车辙。” 我说:“就是说,勺子一个人留在了100年之后?” 米豆有点悲戚地说:“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说:“不管怎么样,你回来了就好。你先休息吧,醒了我们再聊。” 米豆说:“好的。” 中午了,罗布泊就像一口大锅,下面又开始加柴了。 三个高中生回到了他们的帐篷中,米豆一个人睡在我的帐篷里,我和浆汁儿、章回、孟小帅、白欣欣都没有睡觉,我们坐在中间的帐篷里说话。 浆汁儿说:“我有个感觉……” 我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浆汁儿说:“这个米豆突然回来,好像有点怪。” 孟小帅说:“我们能去100年前,她就能去100年后,没什么怪的啊。” 浆汁儿说:“跟那个没关系。” 然后,她看了看我说:“周老大,就我们两个人见过她,你仔细想想,她是不是和过去有点不一样?” 我闭上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她换衣服了。” 浆汁儿说:“我说她的长相。” 我摇了摇头,说:“过去我一直没有仔细看过她。你感觉她的长相变了?” 浆汁儿没说话。 我说:“我提示提示你,眼睛小了?……鼻子高了?……嘴巴大了?……” 浆汁儿说:“我真的说不清她哪里变了,但是我敢断定,过去那个米豆和现在这个米豆至少有2%的差异,这2%的差异都融化在了她的方方面面,比如长相、表情、语调……等等,很难说清楚!” 我说:“你这完全属于疑神疑鬼。” 这天夜里,白欣欣站岗。 我和米豆睡一个帐篷。 浆汁儿不信任她,章回和孟小帅和她不熟。 躺下之后,我说:“米豆,我得告诉你,你们的钱被我们烧了。” 米豆并不惊诧,她竟然淡淡地说:“烧它们干什么?浪费打火机。” 停了停,她说:“你不觉得那三个高中生可疑吗?” 我说:“不是可疑,是很可疑。” 米豆说:“那你怎么还收留他们?” 我说:“我在等着他们暴露出真面目。” 白欣欣在外面喊起来:“哎!什么人!” 第二百二十章:米豆做了个怪异的梦 我立刻跑了出去。 白欣欣用手电筒朝远处照着,并没有看到人。 我说:“你看见什么了?” 白欣欣说:“有三个黑影……” 我说:“你确定是三个吗?” 白欣欣说:“确定。” 我说:“朝哪儿跑了?” 白欣欣朝东面指了指,说:“那边。” 我快步跑到了那三个高中生的帐篷前,掀开门帘,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于苟苟和梦野睡得四仰八叉,于旬旬没有睡,他用手挡住了眼睛,小声问:“谁呀?” 我说:“我。” 于旬旬说:“叔叔,你有事吗?” 我说:“没事儿,睡吧。” 我离开了他们的帐篷,对白欣欣说:“也许是类人……” 白欣欣说:“周老大,站岗很危险,你让章回把射钉枪给我吧。” 我说:“不可以。” 白欣欣说:“为什么?” 我说:“你有前科。” 白欣欣气呼呼地说:“既然你们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让我站岗?” 我说:“如果有危险,你至少会大喊大叫。” 白欣欣说:“那你把那把刀给我吧。” 我说:“也不行。如果把刀给你,我们就得加双岗了,一个用来监督你。” 白欣欣说:“好吧,从明天起,我不再站岗了。” 我说:“我们没几个明天了。” 然后我就回到了帐篷。 米豆还没睡,她说:“有人?” 我关闭了手电筒,说:“没人,睡吧。” 米豆就不再说话了。 我又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了—— 明天应该是“六一”了……我们终于跨进了恐怖的6月份……余纯顺就是6月死在罗布泊的…… 身边这个人,这个诈骗团伙的成员,她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直到了半夜,我依然没睡着。 米豆开始磨牙了,声音越来越响。 一个女人睡觉还磨牙吗? 她可能太累了。 磨着磨着,她说话了,语调似乎很悲伤,具体听不清楚。 我张大耳朵,仔细辨别她发出的音节:“……石头剪子布……石头……石头……” 也许,她正在梦中跟人玩“石头剪子布”。 她说:“不……不……” 也许,她说的是:“布……布……” 我放松了神经,希望赶紧睡过去。 她一直在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石头……剪子……布……剪子……石头……” 我感觉那就像摇篮曲,很快就迷糊了。 突然,我再次瞪大了眼睛,我从她的梦话里听到了一个人名——小5! 她从来没见过小5,为什么会在梦里提到她? 我曾经对她和勺子讲过小5、丛真和碧碧?我使劲地想,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说:“被车撞了……我去医院……赶紧叫人……” 也许,其他人对米豆讲过小5,她把小5编排进了梦里,我猜,她梦见出了车祸。 她开始狠狠地磨牙,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起来,这次的语调很开心,但更像自言自语,我努力地听,终于分辨出了一句比较清晰的话:“碧碧是个大傻瓜……呵呵呵呵……” 她一边磨牙一边笑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 我大声叫道:“米豆!” 她一下就不笑了,帐篷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我又叫了她一声:“米豆。” 她说:“嗯?” 我说:“你做噩梦了吧?” 她说:“嗯。” 我说:“你梦见什么了?” 她说:“乱七八糟的,幸亏你叫醒我了。” 我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小5和碧碧的名字?” 她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说:“我叫他们的名字了?” 我说:“你叫了。” 她说:“我梦见他们了。” 我说:“你认识他们吗?” 她说:“我只是听你们说过。” 我说:“你梦见他们在哪儿?” 她说:“你容我想想……他们好像住在一家宾馆里,有个女人全天候跟踪着他们……” 我说:“跟踪他们干什么?” 她说:“不知道,反正那女人就像个影子似的,怎么都甩不掉。他们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我说:“你在梦里是什么身份?” 她说:“我好像就是两个眼睛,飘在空中,始终能看到他们。” 我说:“你梦见的小5和碧碧什么样?” 她说:“小5十七八岁吧,胖乎乎的,很可爱。那个碧碧染着发,有点女气……” 我很惊讶,米豆从来没见过小5和碧碧,但是她梦见的小5和碧碧,跟本人基本一致! 我又问:“你是不是还梦见跟人玩‘石头剪子布’了?” 她说:“你听见我说了?” 我说:“听见了。” 她说:“太吓人了,对方是个男的,好像就是令狐山,他陪我玩‘石头剪子布’,突然他从背后拿出了一块石头,说,石头!然后就砸在了我的脑袋上。我昏头涨脑地掏出了一把剪子,说,剪子!然后就刺向了他。没想到,他从背后拿出了一张蒙尸布,劈头盖脸地把我蒙住了,说,这次我出布!……” 天亮之后,那三个高中生走到了我跟前,于旬旬说:“叔叔,今天你能送我们离开吗?” 我愣住了于旬旬 于苟苟:“离开?” 于旬旬说:“我们想去飞机坠毁的地方……” 我说:“为什么?” 于旬旬说:“我们只有待在那儿,搜救人员才能找到我们。” 我说:“你们确定吗?” 于旬旬说:“确定。” 另外两个男孩子也说:“确定。” 我想了想,说:“好吧,把饼干吃了,我送你们去。” 于旬旬说:“谢谢。” 我去发动车的时候,章回和浆汁儿来到了我身边。 浆汁儿担忧地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说:“我觉得,他们就是想走了。” 章回说:“周老大,我跟你去吧。” 我说:“不,我一个人去。” 章回说:“为什么?” 我说:“我带他们去坠机的那个地方,只是想试探试探他们。如果他们真是高中生,我还会把他们带回来。昨天晚上他们受到了惊吓,今天你要是跟着我,他们会很害怕;如果他们不是高中生,那么我把他们送到那个地方后,不外乎有两种结果,第一,他们害了我。第二,他们对我讲出真相。” 章回没有再多说什么。 浆汁儿说:“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说:“要是不行的话,我们都去了也不行。” 上午10点钟,我开着碧碧的车,载着那三个高中生,离开营地,朝东面出发了。 他们三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副驾位置空着。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也不说话,我怀疑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 走出了一个多钟头,我终于没话找话地问:“你们的班主任姓什么?” 于旬旬说:“姓李。” 我说:“男的女的?” 于旬旬说:“女的。” 我说:“你们校长呢?” 于旬旬说:“也姓李。” 我说:“男的女的?” 于旬旬说:“男的。” 我不问了,他们也就不说了。 我感觉他们已经没心情再对我编故事了。 过了会儿,我又说:“于旬旬,你爸爸叫什么?” 他说:“于林。” 我说:“你妈妈呢?” 他说:“也叫于林。” 我回头看了看他,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问:“不可以吗?” 我没有说什么,目视正前方,继续开车。 一对夫妻,他们都叫于林,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搞着同一项研究…… 于林…… 于林…… 于林…… 我渐渐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好像曾经认识过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我使劲想,于林是谁?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与这个人肯定不怎么熟悉,不然不会想不起来。 但是,他绝不是某个酒桌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不是在某个活动上只是互相交换过名片的人,更不是经常给我写私信的读者…… 这个名字给我一种古怪感,似乎牵扯着一段并不愉快的故事…… 也许是多日来营养严重不良,睡眠严重缺乏,我发现我的记忆力在极速减退。 说不定,我一会儿回到营地,连浆汁儿、章回、孟小帅、白欣欣都不认得了。或者,我根本找不到返回营地的路了…… 我们就这么沉闷地行驶着,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始终没看见那堆残骸。 我四下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于旬旬说:“没错儿,你一直朝前开。” 我回头看了看他,问:“你怎么知道?” 于旬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记着路。” 我就继续朝前开了。 又行驶了半个多钟头,果然看到了那个坠机的地方! 我加大油门冲了过去。 随着那堆金属物越来越近,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那堆残骸不见了,我看到了一个很奇特的飞行物,呈圆形,它静静地卧在沙漠上,似乎在等待我们! 它的四周有一些辙印和脚印,那正是前几天我们来探查时留下的。 就是说,这个飞行物就是那堆残骸,它们自己组装在了一起! 我慢慢回过头,把目光射向了那三个高中生。 他们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别有深意。 第二百二十一章:讲个不明人 我说过,我曾经来过新疆若羌采访,甚至被困在罗布泊边缘。 那时候,我在陕西《女友》杂志社工作,经历过一件很乌龙的事,跟天外人有关。 我从来没讲过。 我也从来没写过有关天外生命的小说。不但没写过,也没看过,不管是小说、电影还是相关报道。 我不是不相信。 宇宙这么大,肯定还有生命存在,这几乎是不用质疑的。只有井里的青蛙才会认为世界只有井那么大,而且只有青蛙。 我很相信,我只是不感兴趣。 天外生命不管多发达,都属于科学。我想探索生与死,灵与肉,人与神,这是哲学。哲学当然比科学更高级,更深邃,更有意思。 我万万没想到,我在罗布泊上遇到了天外人…… 我接着讲那段经历。 当时,我们编辑部有两个电话,都公布在杂志上,每天电话铃声从早到晚此起彼伏。 有人问怎样才能找到梦中情人,有人问怎样才能找到婚外恋人。有人问投稿秘诀,有人问致富绝招。有人问在哪里可以做变性手术,有人问幸福的桃花园在什么地方。有人问来编辑部怎么走,有人问去外星怎么走…… 我从若羌采访回来大约半个月之后,这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电话。 当时是中午,大家都不在,我拿起电话,说:“喂?” 里面没有声音。 我说:“喂?”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有点不耐烦了:“喂喂!”对方再不出声,我就要挂了。 电话里的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话了,那是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您是周编辑?” 我说:“你是哪一位?” 对方:“我想……投稿。” 我说:“你寄过来就可以了啊。” 对方:“我想亲自送到您手上。” 我说:“……那也可以。” 对方:“好,谢谢您,谢谢,谢谢……” 说到这里,他就把电话挂了,没有报上姓名,没有预约时间,只是说了很多个“谢谢”。 我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一天晚上,大家都走了,我在单位看稿子。 一至五层都属于省妇联,已经下班了。编辑部在6楼,是个大厅,很开阔。编辑部、广告部、发行部、行政人员都在一起办公。人一走光,显得很空旷。 我看着看着,有点倦意,就在沙发上躺下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了。我不是自然醒来,也不是被什么惊醒的。当时天已经擦黑了,编辑部的大厅暗暗的,一个人站在我脑袋前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个子很高,脸上的胡子乱七八糟的。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你找谁!” 他就像一下被人解除了定身法似的,麻木的脸一下有了表情,很卑歉地说:“我找您。我给您打过电话的。” 他的声音有些苍老,我陡然想起他是谁了。 我说:“噢,你带稿子了吗?” 他说:“带了带了。” 说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手写稿,神秘地说:“我告诉你,我见过7次不明飞行物,有一次我还看到了——天外生物!” 大厅里很暗。 他离我太近了。 我忽然感到他有点危险,就站起来,打开了灯。 我说:“是科幻小说吗?” 他说:“不,这是一部长篇纪实文学。”他拍拍手上的稿子,又说:“我是全球惟一见过7次不明飞行物的人,也是惟一见过天外生物的人——这就是这本书的价值!” 我说:“我们是杂志,发不了这么多字,你应该去找出版社。” 他急切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想连载。我要让地球人都知道——天外人已经来到了我们地球!” 我说:“对不起,你的说法缺乏证据,我们不能发。” 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精神病。如果我刊发他的言论,那我也成了精神病。 这个看起来很忠厚的人,又一次卑谦地笑了笑,突然说:“你能证实我。” 这时候我已经确定他是个精神病了。 我不敢得罪他,我担心他突然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他那么高,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后悔大家下班之后我没有把大厅的门锁上。 我挤出了一丝虚伪的笑,说:“我怎么能证明你呢?” 他凑近我,低低地说:“——因为我见过的天外生物就是你。” 我眯起眼看着他。 他还是那样卑歉,一点都不回避我的目光。 半晌我才说:“你是哪里人?” 他说:“我是若羌人,我叫于林。”停了停,他又说:“你可能认为我是个精神病,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他的话让我抖了一下。 我马上断定:他不是精神病,绝对不是! 半个月前,我在新疆采访,当时我住在若羌文化馆。 那一天我当然不会忘,永远不会忘。 当时我刚刚学开车,瘾很大,晚上,我借了一部吉普车,偷偷到戈壁滩上去过瘾。那辆吉普车很旧了,远光灯坏了,只剩下近光灯,像手电筒一样照着前面一小块地方。 无边无际的沙子,偶尔一两棵坚硬的骆驼刺…… 车不知道哪里漏油,一股强烈的汽油味熏得我头疼。终于,我熄了火,下车透气。 天很黑,像扣了一口巨大的锅,我只能从迎面吹来的大风中感觉这片戈壁滩的辽阔。 辽阔的戈壁滩上渐渐显出了它的轮廓,它变成了墨绿色。 我陡然恐惧起来——是一种奇怪的天光铺满了戈壁滩! 我爬起来,想跳上吉普车赶紧离开,可是我刚站起来,就感到头重脚轻,一下就昏厥了。 不知道多久,我醒过来。 我不是自然醒来,也不是被什么惊醒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我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人站在我脑袋前方,定定地望着我。他发现我醒来了,一步步朝后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戈壁滩上。 我好像受到了什么篡改,意识变得乱七八糟。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开车返回。我竟然忘记了怎样开车,曲里拐弯,不停地画着s形…… 那个神秘的飞行物出现的时候,大概是晚上10点多钟,而我离城里五六里路,除了我,应该还有人看到。可是第二天没有一个人说起这件事! 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 有太多的人声称见过不明飞行物,真真假假,无法辨别。 一组调查显示,95%的所谓幽浮,所谓ufo,都是可以解释的,或者是大气光学现象,或者是一群发光的虫子,或者是某种云影,或者是人工放飞的东西…… 只有5%解释不了,但也不能定性就是天外人的飞行物,只能称为“不明飞行物”。 我实在不想凑那个热闹。 另外,不管你看得多真切,不管你当时多激动或者多恐惧,你的说法都是一种“民间说法”,主流科学界不会承认你,不会理睬你。 换一句话说,不管真假,你都是在撒谎。 但是,假如你发现的不是天上、天外的东西,而是地下的东西,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哪怕是个破瓦罐。 难道这个于林就是出现在戈壁滩上又消失在戈壁滩上的那个人? 应该是。 尽管当时很黑,我没看清那个人,但是,现在我把这个于林和记忆中的那个影像对照,越想越像! 他是不是也见到了天上那个东西,因此才误以为我是天外人? 我说:“你误会了,我只是一个目击者。” 他说:“不,我亲眼看见,你从那个大东西上飘下来,落在戈壁滩上,然后那个大东西就飞走了,消失在了天空上。当时,戈壁滩上有个人在练车,他好像受到了什么辐射,昏过去了。你趴在那个人身上就不见了……” 这时候,我忽然又觉得他是在胡说了。 我说:“于林,你的意思是他附在了我的身体里?”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你附在了他的身体里。” 我说:“你错了,我还是我。去戈壁滩之前是我,从戈壁滩回来之后也是我,我心里最清楚。” 他又卑歉地笑了笑:“你不清楚。我建议你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说:“不需要。” 他突然问:“近期你做过x光透视吗?” 我想了想说:“没有。” 他说:“你去用x光照一照吧。” 次日,本来编辑部要开选题会,我请了假。 刚刚走进医院的大门,我就看见两个院工推着一个平躺的人,朝太平间走过去了。两旁的家属哭天喊地。 我没心思看这些,直接走进门诊楼,以检查肺的名义挂了号。 我来到检查室门口,排了很多人,这给了我充足的时间用来犹豫。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那个透视的医生年纪很小,他的脸上挂着傲慢和偏见。 终于,我转身离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我心情极为复杂。 难道,我真的来自宇宙深处? 难道,我真的替换了那个开车人? 难道,我真的不再是我了? 这天下班的时候,编务悄悄地对我说:“有个姓于的作者找你。” 我问:“他在哪儿?” 编务说:“在门口。” 我忽然对这个叫于林的人充满了仇恨。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个卑谦的人,他似乎一直在控制我。 我越想越糊涂——我的意识一如从前,记忆一如从前,难道大脑还是我原来的? 编务观察着我的脸,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我说:“没事儿,我很好。你让他进来吧。” 她很不放心地走出去了。 我站在整容镜前,看了看自己。我还和过去一样,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任何人的肉眼都看不到我的内脏。 我转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于林进来。 他很快就进来了,脸上仍然挂着卑谦的笑。他在我对面坐下,又拿出了那一叠厚厚的手写稿。 他问我:“你去医院了?” 我盯着他说:“假如我是天外人,你不怕吗?” 他说:“我见过7次飞碟,他们都没有伤害我。” 我说:“可是,他们伤害了我。” 他说:“你又把自己的身份搞混了,现在你就是他们。” 我说:“不管我是谁,我都不希望你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他说:“我不会说的。” 我说:“你敢发誓吗?” 他说:“我只是……有个条件。” 我说:“什么条件?” 他说:“你把这个稿子发表出来,告诉所有人,天外人已经来到了。” 满脸胡子的于林没有食言。 他在他的书中写到了我,但是并没有提我的真实姓名。 在书中,他细致地讲述了他多次目击不明飞行物的过程。读完了他的书,我相信他不是在哗众取宠。 我决定在连载这本书之前,再去一趟若羌,探访一下这个于林的根底。 当时我和太太还没有离婚,临行前的夜里,太太枕着我的胳膊,脑袋偎在我的怀里,突然说:“你不会变心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有心吗? 太太:“你说呀?” 我笑了笑:“我怎么会变心呢?” 太太说:“最近我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我说:“是工作上的事儿,过去了。” 太太趴在我的胸前,静静地听我的心跳:“我特别喜欢你的心跳,那么快,那么有力量。” 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心脏果然动力十足地工作着。 到达若羌之后,我根本没费多少周折就打听到了于林的信息——他是建筑公司的一名普通工人,平时爱好写作。有一次,他从脚手架上失足掉下来,摔成了植物人,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三年了…… 上当了! 我连夜就返回了西安。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是向警方报案,二是写文章披露这个惊天动地的新闻。 可是,我又犹豫了:会有人相信我吗? 当然不会,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精神病。 这天,我刚刚走进编辑部的门,编务就走过来对我说:“昨天那个姓于的又来找你了……” 我问:“他人呢?” 编务说:“走了。他说他回去了,再也不来了。” 如果说天上的飞行物叫不明飞行物,那么这个于林就应该叫不明人。他“回去了”,一定不是回若羌,而是回到了茫茫宇宙中哪一颗恒星附近的行星上…… 编务说:“他给你留了一个东西。”一边说一边把一只蛇皮袋子递给了我。 我又感到了恐惧。 我拿着这个沉甸甸的袋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并没有急于打开。 我一直心不在焉地工作,等到大家都下班之后,我才打开它——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镀金铝质牌。 我反复端详,怎么都判断不出它是干什么用的。 接下来,我查阅了很多资料,终于确定:这块镀金铝质牌正是人类发往宇宙深处的那封“信”! 1972年,美国宇航局代表整个人类,写了一封信,试图和天外人取得联络,信上画着男人和女人,告诉对方我们的样子;画着太阳和九颗行星,告诉对方地球所在的位置……他们把这封信装在“先驱者11号”探测器上,发射出去,它飞出太阳系,飞向了茫茫宇宙深处…… 这封“信”要飞行几万甚至几百万光年,“于林”怎么收到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不是捎话儿,而是它的谐音…… 我把车停下来,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这三个男孩子。 突然,我感到一阵昏眩,我靠在椅背上,大脑很快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不过,我不恶心,不难受,反而十分愉悦。 这种愉悦让我想到死亡,很恐惧。 我发现我依然有意识,能思考,只是眼前一片漆黑,能听见声音,身体却动不了,就像进入了梦魇的感觉。 那个于旬旬说话了:“谢谢你送我们回来。”这次他没有叫我叔叔。 我支支吾吾地问:“你们……你们要走了?” 对方说:“是啊。” 我说:“你们来湖边干什么?” 对方说:“我们想关闭湖里那两扇门。” 我说:“那是你们设置的?” 对方说:“嗯,我们的门。” 我说:“为什么……关闭它?” 对方说:“我们和你们一样,也回不去了,我们怀疑一切都是那些婴孩在作怪。” 我一惊:“婴孩?” 对方说:“地球是一颗脑袋,罗布泊就是脑袋上的一块秃疮,而那些婴孩是秃疮上的病毒。现在,他们正在地球的大脑里窜来窜去。” 那些婴孩是病毒! 我说:“他们总共有多少……” 对方说:“142857个。” 又是这组神秘数字! 据说,它是在埃及金字塔里发现的,被称为宇宙密码,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比如,用这组数字乘以1至6任何一个数,依然逃不出这组数字,只是位置调换了而已。142857x1=142857,142857x2=285714,142857x3=428571,142857x4=571428,142857x5=714285,142857x6=857142。如果用这组数字乘以7,得出的数字会让人大吃一惊——999999!而这只是皮毛,我在网上看过,有人在这组数字身上挖掘过更多的秘密。所有这些,仅仅是它所有秘密的亿分之一…… 对方又说:“我们想关闭那两扇门,把他们封锁在地心通道里,不让他们再出来,可是我们失败了。” 我说:“我们经历了迷魂地,丧胆坡,不存在的吴城,还有一个白发女人,她驾驭尸体满天飞,还有那个吃人的湖……都是那些病毒制造的?” 对方说:“你们人类的体内有了病毒,可能发烧,可能胡说八道,可能手舞足蹈。地球有了病毒,才孳生了这些现象。实际上,它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病症,只是你们没有遇到而已。希望你们永远也别遇到。” 我说:“那些类人呢?” 对方说:“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他们是你们的兄弟。” 我说:“为什么说是我们的兄弟?” 对方没有回答。 我说:“那些病毒是怎么来的呢?” 对方说:“你们人类造成的。” 我说:“我们?我们怎么造成的?” 对方说:“你们触犯了某种力量,于是产生了那些病毒。” 我说:“你们消灭不了他们?” 对方说:“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自然生命,只是我们各在宇宙一方。” 我说:“就是说没有任何办法了?” 对方说:“有,你们可以试试。” 我说:“什么办法?” 对方说:“那个湖原本不存在,它只是一幅画,有了它之后,地球才贯通了,才有了那些病毒。如果你们在湖边烧掉那幅画,一切都结束了。”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黑匣子曾经对我说过一个词,原来不是“捎话儿”,而是“烧画儿”! 我说:“你们做不到吗?” 对方说:“我们做不到,我们和你们一样,都被拽进了另一种时间。” 停了停,我突然问:“你们是不是那些病毒制造的一种病症呢?” 对方没有回答我。 对方再没有回答我。 我想问问他们还在不在,可是却发现我已经不能说话了。 我就那么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内视世界终于一点点变亮了,我试着睁开双眼,发现那个自动复原的飞行物已经不存在了,那三个“高中生”也不见了。 沙漠空空。 蓝天空空。 我发了半天呆,正准备驾车离开,突然车载屏幕上出现了画面!我一下就盯住了它—— 画面是这辆车的驾驶室。 我靠着椅背坐着,神态十分放松,就像在小憩。 后座上空着,根本不见那三个“高中生”。 我说话了:“……你们要走了?” 接着,我自己回答道:“是啊。” 我问:“你们来湖边干什么?” 我说:“我们想关闭湖里那两扇门。” 我又问:“那是你们设置的?” 我又说:“嗯,我们的门。” 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我开着车返回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我感到万分疲惫。 浆汁儿、章回、孟小帅、白欣欣都在营地背后的高坡上等着我。 我把车开到他们跟前,跳下来,竟然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章回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扶住了。 孟小帅问:“怎么样?” 章回大声说:“别问了,扶他进帐篷!” 孟小帅一下就住口了。 我真的没有任何心力说话了。 回到帐篷之后,浆汁儿给我拿来了水,我喝了,然后静静地躺在睡袋上,休息了一会儿,又坐了起来。 孟小帅急不可耐地问:“他们真是天外人?” 我点点头。 孟小帅说:“都是他们捣鼓的?” 我说:“跟他们没关系。” 孟小帅说:“那跟谁有关系?” 我说:“那些湖里的小孩。” 孟小帅说:“他们!” 我说:“他们类似地球的某种病毒,我不知道谁制造了他们,但是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些病毒在作乱。” 几个人都傻了。 过了会儿,章回才说:“是不是说,只要杀了那些婴孩,我们就可以解脱了?” 我说:“应该是这样。” 章回又拎起了射钉枪:“那我们还犹豫什么!” 我说:“他们总共有142857个,在地心通道里钻来钻去,你杀得完吗?” 章回说:“那怎么办?” 我说:“在湖边烧掉那张画。” 章回愣了愣,说:“可是,那张画在哪儿啊!” 我说:“不知道。我们必须守住这个湖,等那些救援人员回来,只有他们才知道那张画在哪儿。” 孟小帅都快哭了:“那些救援人员还能回来吗?” 我说:“等到过了暑期,他们一定会回来。” 章回说:“还要等多少天?” 我说:“我们比外面的时间慢三倍,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应该差不多了。” 章回看了看浆汁儿,问:“我们的饼干还剩下多少了?” 浆汁儿说:“没多少了……” 我说:“接下来每个人每顿饭只发三块。” 章回说:“我去捞鱼,捞上鱼那我们就有吃的了,捞上小孩的话,我就一个个整死他们,就当治病了。” 我睡了大概一个多钟头,起来之后,体力恢复了一些。 我观察了一下,其实大家都已经很虚弱了。 章回也一样。 不过他装作很有体力的样子,在湖边捞着鱼。我发现,他朝湖里投网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点栽进水里去。 我朝他走过去了。 网是浆汁儿、孟小帅和吴珉一起织的,很简陋。不过,它确实曾经捞上过一条鱼。 我问章回:“有收获吗?” 章回说:“下一网。”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看。 章回把网收上来,只有几根水草。 我说:“孟小帅喜欢你。” 章回说:“有吗?”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了,你拒绝了她。” 章回把网投到了湖里,说:“她拒绝了我。” 我说:“嗯?” 章回说:“她拒绝了我拒绝的权利。现在,我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 我笑了,说:“我就知道孟小帅能把你拿下,分分钟!” 章回说:“估计我们的婚礼要到另一个世界办了,那叫什么婚?” 我说:“冥婚。” 章回说:“对,冥婚。” 我岔开了话题:“昨天晚上白欣欣站岗的时候,他想要射钉枪。” 章回说:“我们要是把射钉枪给他了,估计就见不到今天早晨的太阳了。” 我说:“相处时间长了,大家越来越熟悉,总觉得他不会那么心狠……” 章回说:“周老大,到了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不可靠。” 我说:“也包括你吗?” 章回想了想,肯定地说:“是。” 我说:“也包括我?” 章回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包括你。” 我说:“你不该把人性看得这么灰暗。” 章回说:“我们被困之后,很多人都暴露出了恶的一面……包括季风。” 我说:“季风怎么了?” 章回说:“大家都清楚,你和季风有着很深的感情。可是到了生死边缘,她为什么丢下你去投靠类人了?我们经常骂,哪个哪个女孩因为男朋友没钱,然后就甩了他,去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头子……性质不是一样吗?” 我说:“不一样,季风是为了大家。” 章回并不跟我争辩,他说:“今天我到沙漠上去了。” 我说:“去干什么?” 章回说:“查脚印。” 我说:“查谁的脚印?” 章回说:“米豆的。” 我四下看了看,说:“对啊,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章回说:“我把她关到车里了。” 我说:“你关她干什么?” 章回说:“我顺着她回来的那行脚印朝远处走,刚刚走出了一公里左右,她的脚印就不见了。” 我不说话了。 章回说:“要么她是被人从天上放下来的,要么她就是从沙子下爬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转化 章回把网拽上来,又是空的。 他再次把网扔下去。 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章回说:“让她说实话。” 我说:“逼供?” 章回说:“周老大,我知道你是个文人,下不去手,尤其对女人,这事儿交给我吧。我不管她是什么东西,今天晚上我都要撬开她的嘴。” 我说:“如果她没有恶意呢?” 章回说:“无论如何,她必须实话实说。” 我说:“走,我去看看她。” 章回收起了网,然后拎着射钉枪,带我走向了悍马车。 我说:“你为什么把她锁在车里?” 章回说:“如果她是类人,绳子能绑住吗?万一她会缩骨术,很容易就逃脱了。这个车只要一锁,就是一个禁闭室,她变成蚂蚁都爬不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把车门打开了。 我拉开车门,看见米豆坐在后座上,低低垂着脑袋,头发挡住了脸。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问:“米豆,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不说话。 我说:“你回来之后对我们讲的,都是谎言?” 她不说话。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说话。 我说:“你们被类人困在陷阱里,那是假的?” 她不说话。 我说:“最早你们出现在视频中就是个骗局?” 她不说话。 我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次回来是和天外人有关,还是和类人有关?” 她依然不说话。 章回说:“周老大,你回去吧,我和她单独谈谈。” 我看了看米豆的黑发,轻声说:“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你知道我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撑不住的。” 她还是不说话。 我下了车,关上车门,走回了帐篷。 浆汁儿、孟小帅、白欣欣都在等着我。 我说:“今天章回捞到了一条大鱼。” 白欣欣说:“在哪儿?” 我说:“在孟小帅的车上。” 白欣欣说:“你说那个米豆啊!” 我说:“你们怎么看?” 白欣欣说:“凭一行脚印就断定人家是敌人?” 我说:“如果她不是,她为什么不解释?” 白欣欣说:“她解释了,章回那暴脾气根本不听!” 我说:“她怎么解释的?” 白欣欣说:“她说她很可能就是在一公里远的地方醒过来的。” 我说:“她不是说她走了两天吗?” 白欣欣说:“一会儿100年前一会儿一百年后的,她的大脑肯定凌乱了呗。” 我看了看孟小帅:“你觉得呢?” 孟小帅说:“我也感觉她没什么问题。” 我又看了看浆汁儿:“你呢?” 浆汁儿说:“她肯定有问题。我早说过了,她不再是过去那个米豆了。” 白欣欣说:“我无所谓。你们要是把她杀了,还能节省一些饼干呢。” 大约两个钟头之后,章回回来了,他的手上有血。 孟小帅递给他一包面巾纸。 我说:“你的手怎么了?” 章回说:“她的。” 我说:“她的?” 章回说:“准确地说,是她和勺子的。” 我说:“怎么样?” 章回说:“她招了。” 我说:“她招什么了?” 章回接过面巾纸擦了擦手,说:“她是个类人。” 我说:“她怎么可能是类人!当时她和勺子、大物被类人困在陷阱里,还是我们把他们救出来的!” 章回坐下来,说:“周老大,正像你说的,所有进入罗布泊的人,都是被命运安排的。他们和我们一样,身上流着类人的血统。所以,当时令狐山没有杀他们,只是把他们关在了陷阱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说:“既然她和我们一样,你为什么还要关着她?” 章回摇了摇头,说:“她已经转化了……” 勺子和米豆驾车离开,在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婴孩,他们也没有去100年之后,那都是米豆编造的。 他们开着开着,突然听见有人拍打车顶,米豆吓得一缩脖子:“这是谁啊!” 勺子把车停下来,拉开车门,打算下车查看。 米豆预感不妙,喊了声:“别下去!” 勺子已经被车顶那个人扑倒了。 米豆跳下车,绕着车头跑过去,竟然又看见三个活物从沙子下爬出来,他们是类人!米豆撒腿就跑,没跑出几步就被类人控制住了…… 他们被类人捆绑了,还被蒙上了眼睛,他们在沙漠上奔走了几个钟头,终于进入了一个古墓。 古墓里点着火把,“噼噼啪啪”地响着。 勺子和米豆跪在地上。 英俊的令狐山坐在他们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勺子看着令狐山,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沮丧。 米豆说:“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抓我们啊!” 令狐山说:“我们是敌对关系。” 米豆说:“我们手无寸铁,对你们有什么威胁啊!我们只想回家。” 令狐山说:“只要你们一离开,就对我们形成了威胁,因此,我们是不会让你们回家的。” 米豆说:“那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令狐山说:“你们只能死在罗布泊上。” 米豆看了看勺子,勺子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米豆说:“求求你,留我们一条命吧,你让我们做牛做马都行!” 令狐山摇了摇头,说:“我们类人从来都反对奴隶制。” 说着,他站起身来:“不过,你们有一个选择。” 米豆不说话,勺子也不说话,都死死盯着令狐山。 令狐山说:“你们可以转化成类人,愿意吗?” 勺子哆哆嗦嗦地说:“愿意!” 米豆说:“我也愿意!” 令狐山说:“不过,你俩只能有一个人被转化,因为这个人需要用三天时间喝掉另一个人身上的血……” 米豆瞪大了眼睛,她慢慢转过头去看了看勺子,勺子也看了看他。接着,两个人都把目光移开了。 令狐山说:“你们商量一下,要么现在两个人一起死,要么有个人主动做出牺牲,献出自己的血,让另一个人活下去。” 勺子和米豆都沉默着。 令狐山说:“我理解,很难做出选择。这样吧,你们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赢了谁转化,就一把,如果你们出的一样,那就说明你们的命不好,必须一起死。” 又过了一两分钟,勺子说话了,声音很小,依然哆哆嗦嗦的:“米豆,我们认识多久了?” 米豆说:“4年了。” 勺子说:“我们做情人多久了?” 米豆说:“也4年了。” 勺子突然哽咽了:“不管谁活谁死,我们都会很孤单。我们一起走吧!” 米豆的眼圈也湿了,她使劲点了点头。 勺子说:“我们都出石头。” 米豆哭着说:“好的。” 令狐山说:“商量好了?我们开始吧。” 一个类人走过来,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令狐山说:“石头——剪子——布!” 勺子和米豆的手同时伸出来。 他们都是诈骗犯。 勺子出的是布,米豆出的是剪子。 两个人互相看着,似乎都愣住了。 令狐山说:“好了,结果出来了。” 他一挥手,两个类人就把勺子拖出去了,勺子大声喊着:“米豆!下辈子再见!” 米豆眨巴着眼睛,似乎呆住了。 接下来,类人为米豆松了绑。 当天晚上,令狐山带着她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一大片枯死的胡杨中。有三个类人跟着他们。 在月光下看,那片胡杨很像太阳墓。他们来到一圈圈胡杨正中央,在四周点起了火把。 这些胡杨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有的立着,有的躺着,整个树林就像一个曾经很华丽的房子,现在门没了,窗户没了,屋顶没了,四面阴风阵阵。 令狐山跪在地上,对着地下喃喃自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直持续了半个钟头,令狐山终于站起来,把米豆拉到了他祷告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她的手指上划了一个口子,然后把血滴在了地上。 接着,那三个类人突然开始跳起来,唱起来。 令狐山继续祷告。 米豆完全傻了。 那三个类人的姿势很难看,有点类似韩国那个大叔的骑马舞。米豆也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似乎是咒语,她只听懂了一句:“……北斗星掉下来……” 仪式完成之后,米豆回到了古墓。 勺子是第二天被杀掉的。米豆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刑场在地面之上。 类人像杀猪一样,把勺子绑在一根悬空的胡杨木上,然后用一根长长的铁钎子捅进勺子的脖子,下面摆着一个很大的盆,专门接血…… 勺子十几分钟之后才彻底死去,类人把尸体扛走了,到沙漠上去埋了。 从此之后的三天,米豆再没有吃过食物,每天只喝勺子的血…… 章回说:“现在,米豆已经彻底转化成一个类人了。” 我想了一会儿才说:“她回来干什么?” 章回说:“受令狐山指派,回来探探我们的情况。” 我说:“既然这样,那就放了她吧。” 章回说:“不行,我们得让她带着我们去找令狐山!” 我说:“找令狐山干什么?” 章回说:“现在那张画在令狐山手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她有罪没罪? 烧掉那张画,现在是我们全部的希望。 它怎么可能落到令狐山手里呢? 章回说:“米豆被转化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离开罗布泊,去找那张画……” 我说:“等等。令狐山怎么知道那张画的秘密?” 章回说:“不清楚,我猜是季风无意中泄露的。” 我说:“令狐山为什么要找那张画?” 章回说:“他不想让我们烧掉它,他希望迷魂地永远存在,这是他们类人的屏障。” 我说:“类人有办法离开罗布泊?” 章回说:“令狐山一直在骗我们,那个太阳墓塌了,还有另外的神秘通道。” 我说:“这个人年龄不大,心机太深了。” 章回说:“你们猜,谁拿着那张画?” 我想了想说:“小5?” 章回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昨天夜里,米豆说梦话,我听见了。” 章回说:“小5和碧碧一直住在若羌,等着下一次进入罗布泊。那张画一直由碧碧拿着,不过,最后还是被米豆偷走了……” 我说:“她记得路吗?” 章回说:“她说她被蒙着眼睛,但是我觉得她在撒谎,不论我怎么问,她死活都说她不知道路,现在我们就卡在这儿。” 我说:“她这不是坦白,而是给我们报丧来了……” 章回说:“周老大你放心,天亮之前,我肯定让她说出来。” 我说:“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章回说:“我不会伤害她致命部位的。” 孟小帅说:“章回,你结婚之后不会打老婆吧?” 章回喝了一口水,对我说:“我去了。”说完他就朝外走。 浆汁儿突然喊了声:“章回!” 章回回过头来。 浆汁儿说:“你不能再折磨她了。” 章回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浆汁儿看了看大伙儿,眼圈儿湿润着说:“我们有什么权利这么折磨一个人?她犯了什么错?” 章回说:“她不说出那条通道,我们就得死在这儿。” 浆汁儿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章回说:“浆汁儿,你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啊?” 浆汁儿说:“我们都是女人,我看不下去。” 章回说:“她偷走了那张画,就是要把我们置于死地,你还同情她?” 浆汁儿说:“也许她并不知情,只是服从令狐山的命令。” 章回说:“她还害死了她的情人,并且喝了他的血。” 浆汁儿说:“当时他们两个人商量一起出石头,可是她出了剪子,你说谁在害谁?” 章回说:“你幼稚了,她太了解勺子的自私了,她肯定早就想到他会出布,所以才出了剪子!而勺子这次偏偏没有自私,他认为对方也许会牺牲自己,出剪子,所以他主动出了布……” 浆汁儿说:“你别绕了,我已经晕了——不管他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都属于道德范畴!大哥,凶手不是她,凶手是令狐山!” 章回说:“她现在是类人,类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浆汁儿说:“那是她的意愿吗?她曾经和我们一样,是个人!她是被强迫转化的!” 章回说:“你是说,她不是我们的敌人?那她来我们营地干什么?” 浆汁儿说:“她来我们营地之后,除了睡了一觉,她干什么了?” 章回说:“如果有机会,她会干掉我们所有人。” 浆汁儿说:“你这是假设!你这是莫须有!” 章回说:“好吧,就算她没有任何错,在变成类人之前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是个诈,骗,犯!” 浆汁儿说:“就算她是诈骗犯,我们有权利囚禁她吗?我们有权利给她上酷刑吗?” 章回摊了摊手,说:“我不是个刽子手,我只是为了大家。” 大家都看我。 老实说,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人类总结了几千年的行为标准已经失效,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也不知道了。没有准绳。 我说:“章回,不要再折磨她了。我们关着她,让她明白一个事实,我们出不去,她也活不了。看看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章回说:“没问题。” 这天晚上,章回站岗。 我睡不着,走出了帐篷。 如果说罗布泊的白天是火,夜晚就是冰。我甚至披上了一件红色灰纹冲锋衣。 现在,浆汁儿睡一个帐篷,孟小帅睡一个帐篷,白欣欣睡一个帐篷。 浆汁儿和章回辩论完之后,回到帐篷还哭了一场,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委屈,还是觉得米豆可怜。 米豆在车里,车里黑糊糊的。 不知道她是在睡着,还在在朝外窥视。 章回在车附近转悠着。 我朝他走了过去。 章回低声说:“周老大,你怎么还不睡?” 我说:“我来问问,她吃东西了吗?” 章回说:“给了,一次给她4块饼干,比我们待遇都好。” 我说:“她……解手怎么办?” 章回说:“周老大,你太操心了,我们又不是托儿所的阿姨!” 我说:“总不能不让人家解手啊。” 章回说:“我和她说好了,她想上厕所的话就把车灯打开,我就来了。” 我说:“你一个男的带她上厕所,方便吗?” 章回说:“她只能将就点了,我们又没有女警察。” 我说:“要不叫浆汁儿或者孟小帅陪她?” 章回说:“她们看得住她吗?她现在是个类人,说不定钻进沙子就不见了。” 我说:“你不提醒我,我总想不到她是个异类。” 章回说:“如果她坚持不说,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说:“只有一条路了,让她带我们去找令狐山。” 章回说:“我们早晚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我回到帐篷前,坐下来。 空气很凉,我大口大口地吸着。 月亮挂在天上,圆圆的,白白的,中间没有一丝阴影。我不确定它是真正的月亮,还是那个神奇的飞行物。 没关系了。 我开始琢磨死亡,就像我要去见一个陌生人,提前预习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每个人都得死。但是我从来没想到,我的终点会截止在西北这片荒凉的大漠上。 最痛苦的死法就是被判了死刑,但是迟迟得不到处决,就像我们现在。 我一直坚信,人死了后,意识并不会消失,就像梦里的那种状态。那时候,我们不需要穿衣了,不需要吃饭了,真正变成了永恒。 如果真有下辈子呢? 我希望做人,而且还做个男人。 如果老天觉得我这辈子不够善良,非要让我变成一种动物,那我就做一只麻雀吧。它们不凶狠,善于逃生,而且拥有无边无际的蓝天。 风吹过来,扑到我的脸上,很疼。 我仔细品咂着它的力道,这是活着的感受。过不了多久,我会躺下来,那时候我的身体就不再有知觉了,变成一堆只占有空间不占有时间的东西。 沙子在沙子上移动着,似乎在窃窃私语,筹划着怎么把我掩埋。 我使劲撸了一把脸,好像在告诉它们,我还活着,我还在喘气。 它们继续在我身边窜来窜去,根本不在意我。我经历过几个亲人的死亡,有个心得,当一个人死到临头的时候,带走他的那种东西就不再掩饰了……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暗暗告诉自己——你不能轻言放弃,你应该做个强者! 可是,四下看看,我竟然找不到对手在哪里…… 早晨,我被一阵声音惊醒了。 我睁开眼睛,听见了令狐山的声音! 章回大声喝道:“你站住!” 令狐山说:“我来找人。” 我一下就爬了起来,浆汁儿也醒了,她惊讶地说:“令狐山?” 我没说话,一步就跨出了帐篷,果然,令狐山来了。 他竟然是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t恤,军绿色长裤,一双旅游鞋上全是沙子,辨不出颜色了。那头棕色长发似乎更浓密了,胡子也长了出来,满脸毛茸茸的络腮胡子。他的皮肤依然白皙。 章回站在离令狐山七八步远的地方,用射钉枪对着他。 令狐山看见我出来了,朝我笑着摆了摆手。 我说:“令狐山,你来找米豆吗?” 令狐山说:“我来找你。” 我说:“你找我干什么?” 令狐山说:“我来谈判。” 我说:“你不怕你有来无回?” 令狐山说:“为什么我会有来无回?” 浆汁儿走出来了,她站在了我的旁边,愤怒地说:“你设机关,杀了吴珉!” 令狐山很严肃地说:“你们入室抢劫,却反过来抱怨事主不该在家里布置陷阱?天下没这个理啊!” 我说:“先不说这个,你想怎么谈?” 令狐山说:“我走了半宿,不能给我一瓶水吗?” 我回到帐篷里,拿出一瓶水,扔给了他。他伸手去接,没有接着,那瓶矿泉水掉在了沙子上。他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沙子,然后拧开,喝了几口,说:“我要把米豆带走。”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被我们关着?” 令狐山说:“按照约定,她昨天就该回到我们身边的。” 我说:“你觉得我们会放了她?” 令狐山说:“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 令狐山说:“那张羊皮纸的画。 第二百二十五章:四人同行 令狐山要用那张画交换米豆! 我愣了愣,问他:“你带来了?” 令狐山说:“这么远的路,你觉得我会跑回去再拿一趟吗?” 我说:“你拿出来。” 令狐山说:“不在我身上。” 我说:“它在哪儿?” 令狐山说:“我埋在了附近的沙漠上。我要你们先放人。” 我说:“不可能。” 令狐山说:“如果我交给你们,你们肯定会杀了我们。你们先放人。” 我说:“你交出那张画,我们才会放人。” 令狐山说:“那我这一夜的路就算白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章回说:“你信不信我一枪钉死你?” 令狐山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笑了:“钉死我,你们就永远都找不着那张画了……” 我说:“你等等。” 令狐山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说:“我们放了人,你带走,然后呢?我们去哪儿找到那张画?” 令狐山说:“我会带你们去找。你们只能派两个人,而且不能带武器。” 我说:“我怎么知道你身上没带着武器?” 令狐山张开双臂,说:“你们可以搜。” 我走过去,摸遍了他的全身,果然没有任何金属物品。 这时候,白欣欣和孟小帅都走出了帐篷。 我后退了几步,说:“你原地别动,我们要商量一下。” 令狐山说:“随你们。” 我和浆汁儿走到了孟小帅和白欣欣旁边,章回也退了回来。 我低声说:“你们怎么看?” 章回说:“有诈。” 我说:“为什么?” 章回说:“对于他来说,米豆没那么重要。” 孟小帅说:“嗯,他既然派人去那么远的若羌偷画,不可能这么轻易送给我们。” 白欣欣说:“说不定他喜欢米豆呢。” 浆汁儿说:“那季风呢?” 孟小帅说:“对了,季风去哪儿了?” 我说:“不知道。” 孟小帅说:“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没人说话。 过了半天我才说:“米豆不开口,我们留着她也没用,每顿饭还要给她4块饼干,也许我们应该碰碰运气。” 章回说:“她怎么会没用?她知道出去的路!” 我说:“你觉得她会告诉我们吗?” 章回看了看浆汁儿,然后压低声音说:“一个人的身体承受力是有极限的……” 我说:“章回,说真的,我的良心受不了。就算我自己死掉,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女人活着下地狱。” 章回说:“反正,如果这次上当了,我们就鸡飞蛋打了。” 我说:“我再跟令狐山谈谈。” 接着,我带着章回走到了令狐山跟前。 我说:“令狐山,你为什么要把那张画交给我们?” 令狐山说:“我说了,换回米豆。” 我说:“她没那么重要。” 令狐山说:“她很重要。”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我们有规矩。” 我说:“什么规矩?” 令狐山说:“我是类人的头领,我必须誓死保护每一个由人类转化过来的类人,不然我就没有资格继续做头领了。” 这句话让我相信他了。 我看了看章回,章回盯着令狐山,似乎在努力琢磨这句话的真假。 我说:“你既然派人去偷那张画,那么你一定知道它的秘密了?” 令狐山说:“我知道。” 我说:“你知道什么?” 令狐山反问我:“你们知道什么?” 我说:“它算是你交换人质的条件,你应该告诉我们它的价值,而不是我们来告诉你,对吧?” 令狐山说:“好吧——只要烧了它,这个湖就不存在了。这个湖不存在了,迷魂地也就不存在了。” 我说:“你从哪儿知道的?” 令狐山说:“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说法,我从来没有当过真,直到那天我偶尔听季风说起来,营救你们的那些人在沙漠上捡到了一张画,我才确定这个传闻是真的。” 我说:“季风呢?” 令狐山很坦荡:“我把她软禁了。” 我说:“为什么要软禁她?” 令狐山说:“我对她讲了这张画的秘密,她从我身边偷走了它,想回来送给你们,被我抓到了。” 我说:“你会怎么处置她?” 令狐山说:“周老大,你放心吧,我们只是家庭内部的矛盾。” 我说:“家庭暴力是违法的。” 令狐山说:“如果没有家庭暴力,就会出现家庭暴乱。我们谈正事吧。” 我说:“迷魂地不存在了,你们不会感到威胁吗?” 令狐山说:“我想通了,其实不需要邪恶力量帮忙,罗布泊本身就是一片巨大的迷魂地,只要走进来,很难走出去。” 我说:“你不怕我们走出去之后,把你们捅出来?” 令狐山说:“那确实不是我所希望的。不过我想告诉你们一句实话——就算迷魂地不存在了,你们也不可能走出去。你们剩下的汽油,都不够你们走出罗布泊湖心的。” 我冷不丁地说:“你知道还有出去的通道。” 令狐山说:“有一条。” 我说:“如果我们抓住你,逼着你给我们带路呢?” 令狐山说:“既然你们到现在还需要我带路,就说明米豆并没有告诉你们。她不说,你们觉得我会说吗?” 章回说:“我们对女人不忍下手,对你就不一样了。” 令狐山说:“你们会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吗?很遗憾,你们都没有那些折磨人的设备!但是,只要我们说了,我们必定要遭受十八层地狱的折磨!”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类人有类人的法则。” 我说:“既然我们得到那张画也不可能走出去,那我们为什么要跟你交换?” 令狐山说:“这就要你们权衡了。你们销毁了迷魂地,然后去找出路,也有可能遇到救援,不过那种机会不超过万分之一。就这样。” 我想了想,说:“同意。” 章回看了看我。 令狐山看了看章回,又看了看我。 我说:“同意!” 令狐山说:“好哇,把米豆给我带过来。” 我朝章回使了个眼色,章回眯着眼睛看着我,似乎在问:“你确定?” 我说:“去。” 章回就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米豆带了过来。 我发现,米豆脸色苍白,额头上缠着纱布,洇出红红的血迹。 令狐山说:“米豆,你没事吧?” 米豆说:“我没事儿。谢谢你能来。” 令狐山说:“你的头怎么了?” 米豆说:“我自己撞的。” 令狐山说:“为什么?” 米豆说:“我不想活了。” 我说:“章回给你包扎的?” 米豆说:“嗯。” 令狐山说:“走吧,我们回家。” 然后,他看了看我:“我们走吧。” 我对章回说:“你把射钉枪放下,跟我去。” 章回走到了浆汁儿、孟小帅、白欣欣跟前,白欣欣伸出手想接过射钉枪,章回没给他,而是交到了孟小帅的手上。 令狐山和米豆走在前面,我和章回走在后面。 我说:“多远?” 令狐山说:“不远。” 接着,四个人都不说话了,默默朝前走。 十几分钟之后,我回头看了看,浆汁儿、孟小帅和白欣欣在营地望着我们,他们、帐篷和车都变得很小很小了。 章回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朝四周的沙地看了看。 令狐山和米豆也停下来,令狐山说:“走啊。” 章回说:“你是不是把手下藏在沙子下面了?” 令狐山说:“我是个讲规矩的人。用人类的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章回并不信任他,他冷笑了一下,说:“这个鬼地方本来就不成方圆。” 令狐山说:“你们放心吧,只有我一个人,那几个兄弟都在看管季风。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那我们就走了。” 我说:“你明确告诉我们,还有多远?” 令狐山说:“半公里。” 我对章回说:“走。” 果然,走出了半公里,令狐山在一个沙丘前停下来。并没有其他类人出现。 他在沙丘下挖了挖,真的拿出了那张羊皮纸的画,走过来递给了我。 我第一次见到这张画,周边很不规则,画已经褪色,很像出自幼儿园小朋友之手,他画了一个圆溜溜的湖,在湖边画了很多绿草,还画了一只鸟,麻褐色,画得跟鸭子一样丑…… 令狐山说:“你们清楚该怎么做。我们走了,祝你们好运气。” 我说:“等等!” 令狐山说:“还有什么事?” 我说:“我想告诉你,孟小帅和吴珉曾经回到过100年前,他们在一个山洞里看到了你的前世。” 令狐山愣了一下:“哪里的山洞?” 我说:“陕西井镇,郊外的野山上。” 令狐山突然笑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 令狐山淡淡地说:“那不是我的前世,那就是我。” 第二百二十六章:我们把画烧掉了! 孟小帅和吴珉在100年前撞见了令狐山,他却说,那不是他的前世,那就是他! 我愣了半天才说话:“你们类人……长生不老?” 令狐山说:“只要是生命,没有长生不老的。不过,有的长寿,有的短命,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很遗憾,你们就是短命的。再见了。” 说完,他就带着米豆离开了。 我看着他们艰难的背影,忽然感到有些悲怆——我们一直赞美胡杨,赞美芨芨草,赞美骆驼刺……其实,类人才是真正顽强的!在这个鬼地方,胡杨死去了,芨芨草死去了,骆驼刺死去了,而他们却活着!他们没有任何科技的保障,没有受到大自然的恩泽,千百年来,他们与天斗,与地斗,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章回说:“我们走吧。” 我回过神来,令狐山和米豆已经变成两个小黑点了。 我说:“走吧……” 我们回到了营地,浆汁儿、孟小帅和白欣欣看到我拿回来了那张画,立刻围上来观看。 浆汁儿有点不自信地问:“烧了它,这个湖真的就不存在了?我们真的就能走出去了?” 我说:“没错儿。” 浆汁儿说:“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我说:“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有一件是靠谱的吗?” 她就不说话了。 我说:“章回,给我打火机。” 章回说:“我来烧吧。” 我说:“好的。” 我和章回拿着这张画,慢慢走向了湖边。 浆汁儿、孟小帅和白欣欣也跟了过来。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很紧张。 我们在离湖边十几米的地方停下来,章回打着了打火机,然后看了看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浆汁儿说:“等我拍一下!” 说完,她掏出了手机,对准了章回手里的画,还有不远处的那个湖。 我说:“烧吧,生死就看这一把了。” 章回把打火机一点点凑近了那张画。 我紧紧盯着那个湖。直觉告诉我,它不会就这么乖顺地消失…… 果然,湖面忽然响了一声:“哗啦!” 章回的手抖了一下,立刻朝湖面看过去。 一个婴孩从湖里冒出了脑袋,爬上岸,像个小狗一样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后朝我们看过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偷走黑匣子的那个小孩。他坐在岸边,一下下朝我们扬着水,很淘气的样子。 我们相距十几米,他扬不到我们,似乎在逗我们玩儿。 章回说:“继续吗?” 我说:“烧!” 这时候我们才发现,章回手里的打火机已经灭了,他开始打:“啪嗒!啪嗒!啪嗒!……” 我有点急了:“是不是没气儿了?” 章回说:“怪了,打火机好像进水了!” 我又朝那个婴孩望过去,他依然在看着我们,一下下扬着水。 我接过章回的打火机摸了摸,果然,打火机湿漉漉的。 我忽然不寒而栗了。 我回头大声对白欣欣说:“白欣欣,打火机!” 白欣欣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给了我:“我这个是干的。” 我打了几下,依然打不着。 白欣欣说:“不可能啊,我刚才还用过!” 我摸了摸这只打火机,低声说:“它也进水了……” 章回二话不说,从孟小帅手里夺过射钉枪,大步走向了那个婴孩。那个婴孩并没有逃走,他还是看着我们,一下下扬着水。 章回走到他跟前,用射钉枪对准了他的脑门。 他似乎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看都不看,还在扬着水,而且很调皮地笑了起来:“咯咯咯咯咯……” 章回开枪了。 这是他拿到射钉枪之后,第一次开枪。 “啪!” 声音并不大,就像一只锤子敲在了一颗钉子上。 那个婴孩的脑袋朝后仰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倒下去。一颗钉子钉进了他的额头上,那颗钉子足足有一寸长,钉进了一大半,几乎只剩下了钉帽,并没看到出血。他伸手摸了摸,好像想把它拔出来,可是拔了几下,钉子纹丝不动。他慢慢把脸转向了章回,盯住了那支射钉枪。 章回后退了几步,端着射钉枪观察他。 他终于转过身,“刺溜”一下钻进湖里,不见了。他带走了那颗钉子。 章回走过来,说:“奇怪了,这种东西杀不死!” 白欣欣说:“是不是得找到他的死穴啊。” 章回说:“那是电游!” 浆汁儿说:“他不会带更多小孩爬出来吧?” 我说:“赶紧烧了这张画!你们谁还有打火机?” 章回说:“我没有了。” 白欣欣说:“我也没有了。” 我说:“去车上和帐篷里找找。” 我们找了每个应该找的地方,竟然没找到一只能用的打火机!我们一直在关注食物和水,却忽略了火!如果饼干吃没了,真的捞到了鱼,没有火怎么吃? 天气快速热起来。 我们把两只莫名其妙浸了水的打火机放在沙子上,等着它们被晒干。 科学家说,太阳离地球1.5亿公里,但是,太阳离罗布泊好像只有1公里。很快它们就会被晒干,接着就会被晒爆。我们必须在它们被晒爆之前,把它们打着,把画烧掉。 每过几秒钟,章回就把打火机拿起来试一试:“啪嗒!啪嗒!……” 白欣欣说:“你再打,一会儿没火石了!” 湖面一直平静,不见那个被钉了钉子的婴孩爬出来。 终于,章回“啪嗒”一下把打火机打着了!他一边用手挡着风一边说:“快快快!” 白欣欣手忙脚乱地拿起那张画,凑近了打火机…… 我再次盯住了那个湖。 那张画终于被点着了! 它被晒得干干的,都变得有点脆了,很容易燃烧。那些绿草迅速变成了灰,那只像鸭子一样的鸟迅速变成了灰,那个圆溜溜的湖迅速变成了灰…… 整张画都变成了灰。 那个湖依然存在。 湖边那些植物依然存在。 我们5个人呆呆地看着它,都不说话。 一阵风吹过来,那些纸灰四下舞动,最后被刮走了…… 章回第一个说话了:“那个令狐山骗了我们,这是一张假画。” 快进入9月份了。 这天下午,艾尼江给碧碧打来了电话:“我们明天出发,进入罗布泊!” 小5一下激动起来:“总共多少人?” 艾尼江说:“加上你们总共24个,7辆车。有向导,司机,医生,后勤保障……” 小5说:“逗豆他们不去吗?” 艾尼江说:“他们去,只是换了个摄像师,竹子不去了。” 小5说:“太好了!” 艾尼江说:“明天,你们就在宾馆等着,我们到了后,接上你们一起走。” 小5说:“好嘞!” 放下电话,小5手舞足蹈地说:“明天我们就出发了!” 碧碧似乎并不激动,他侧着耳朵在听着什么。 小5说:“你怎么了?” 碧碧说:“你们女人的耳朵只会听喜讯,从来听不见危险。” 小5说:“哪有危险啊!” 碧碧说:“我感觉卫生间有动静……” 小5说:“那个女人已经把画偷走了,她还回来干什么?” 碧碧说:“说不准。” 小5拿起ipad搜了搜,说:“她肯定到了罗布泊,你看没信号了……” 碧碧说:“她也可能关机了,现在就藏在卫生间里。” 小5说:“你又吓我!” 碧碧站起来,慢慢走进卫生间,检查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走出来,拉开衣柜看了看,里面只挂着两件睡衣。 他回到沙发上坐下来,愤愤地说:“这个女人好坏,害得我不敢用卫生间!” 小5说:“你只需要那个镜子,搬出来就行了啊!” 若羌的最后一夜,小5又住在了碧碧的房间里。 这次,碧碧睡床,小5睡沙发了。不是小5提出来的,而是碧碧提出来的。 小5皮实,就算睡地板,她也照样睡得像猪一样。 刚刚关了灯,小5就听见碧碧轻轻地“嘘”了一声。 小5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又怎么了?” 碧碧不说话。 小5也不敢说话,使劲听。 过了好半天,碧碧才说:“过去了。” 小5说:“谁过去了?” 碧碧说:“有个人,刚刚从走廊走过去了。” 小5说:“我怎么没听见?你产生幻觉了吧!” 碧碧说:“笑话。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个男的,穿着一双皮鞋,一只钉着铁掌,一只没有。他肯定心里有鬼,走路蹑手蹑脚,不过他只是从我们门口经过,停在了旁边那个门口,听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小5说:“旁边是我的房间啊!” 碧碧说:“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小5问碧碧:“哎,你多久没碰那种东西了?” 碧碧说:“什么?” 小5说:“药。” 碧碧说:“你还说呢,我恨死那个周作家了,自从他上次告了密,我再都没碰过……你什么意思啊?” 小5说:“我只是关心你……” 碧碧说:“不要虚情假意了,我知道,你怀疑我是毒瘾发作才变得这么疑神疑鬼,对吗?我已经戒掉了,没瘾了。” 小5说:“真的?那我该恭喜你。” 碧碧说:“我才不要你恭喜。” 第二天,两个人退了房,拎着行李来到宾馆门口的马路上,等候救援车队到来。 阳光明媚,天蓝如洗,很好的天气。 上午10点多钟的时候,车队终于来了。4辆越野车,3辆皮卡,看上去浩浩荡荡。 艾尼江坐在最前面的越野车里,他从车窗伸出胳膊,朝小5和碧碧挥动着。 小5也使劲摆手。 碧碧在她旁边说:“小5,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那张画还在我这儿。” 小5回过头来,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现在才说!” 碧碧说:“我担心她没有离开,而你口无遮拦,给我说漏了。” 小5说:“她偷走的那张是……” 碧碧狡猾地笑了:“那是我在裱画店仿制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沙漠的隔壁还是沙漠 那张画变成了灰烬,被风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个湖依然卧在炽热的罗布泊上,闪着粼粼的波光。 那些植物静静竖立,好像众多没有五官的生命,正在注视着我们。 没人说话,大家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中。 白欣欣突然对我和章回吼起来:“你俩没长眼睛吗?当时为什么不好好看看?竟然让他用一张假画把那个女人换走了,我们怎么办!” 章回看了看白欣欣,说:“你不要叫唤了,我们之前都没见过那张画,你以为我们是书画鉴定专家吗?” 我说:“当时,令狐山有三点说法让我相信了他,第一,他说他作为类人的头领,必须誓死保护由人类转化过来的类人,不然他就没有资格继续做头领了——这很像是真的。第二,他说他是通过季风才知道营救我们的那些人捡到了这张画。而且他承认,因为季风想偷走这张画,他把季风囚禁了——这绝对是真的。第三,他说类人有法则,不可以透露那条秘密通道的位置,不然他们就会受到十八层地狱的惩罚——我觉得这也是真的。” 白欣欣说:“什么都是真的,就他妈这张画是假的!” 我说:“这张画是假的,那么有两种可能,一,令狐山骗了我们;二,碧碧骗了他们。” 大家都愣了。 白欣欣反应过来,反问我:“碧碧怎么知道这张画的秘密呢?” 我说:“碧碧很善于推理,只要他发现有人盯上了这张画,立刻就会发挥他超长的嗅觉,闻出其中的反常。” 浆汁儿说:“你的意思是,很可能碧碧用假画骗过了米豆,米豆把它拿回来之后,令狐山发现这张画并不是真的,所以才用它来跟我们换人质?” 我说:“可能性很大。也许,他把米豆换回去,正是为了让她再去若羌,把真画偷回来。” 浆汁儿说:“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我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碧碧了,但愿他能守住那张画。” 浆汁儿说:“我们只剩下最后两包饼干了……” 我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几个队友—— 浆汁儿瘦了一圈,嘴唇干裂,面容憔悴。 章回本来就瘦,看不出体态变化,只能看到他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两个颧骨高高地鼓出来,明显透出头骨的轮廓来。 孟小帅跟浆汁儿一样瘦了很多,个子显得更高了,有些晃,她的嘴巴上长了很多泡,层层叠叠的,那是急火攻心。她的头发很凌乱,很暗淡,再没了初相见时的那种光泽。 白欣欣瘦得最厉害,进入罗布泊的时候,他有80公斤,现在看上去顶多60公斤。他脖子上那条金链子不见了,海盗文身也好像跟着肌肉一起萎缩了…… 我看不到自己,我只能摸到满脸荒凉的胡子。 我说:“从今天起,每个人每顿饭发两块饼干。” 白欣欣说:“如果必须死,还不如……” 我看了看他。 他有些胆怯地避开了我的眼睛。 我说:“还不如什么?说下去。” 他低着头,半天才说:“反正都得死,还不如有人做出点牺牲……” 我说:“你是说转化?” 白欣欣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我说:“你希望谁做出牺牲?”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和孟小帅,又把头低了下去。 孟小帅说:“白欣欣,你是个禽兽。” 白欣欣说:“我只是提个建议,我又没说我要喝你的血。” 孟小帅说:“就算你让我喝你的血,你以为我会喝吗?爷嫌你脏!” 我说:“大家都很虚弱,不要争吵了。我们为了活命一直在抗争,现在就算死了,也不是懦夫,我们对得起我们的这条命。” 停了停,我又说:“况且,小5和碧碧并没有放弃我们,他们一定会再次进入罗布泊。从明天起,我们只做一件事——轮流用手机搜索他们。只要看到碧碧,对上话,第一句话就告诉他,烧掉那张画。” 浆汁儿说:“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我说:“外面已经要跨入9月了,他们应该快来了。” 一整天,大家都缩在帐篷里,熬时间。 浆汁儿、孟小帅、白欣欣三个人明显体力不支了。在身体上,他们严重缺乏营养,在精神上,今天唯一的希望落空,他们失去了支柱。 我知道,章回也到了极限。不过,他硬撑着。 我自己也快不行了,四肢乏力,走路摇晃,头昏眼花耳鸣。 傍晚的时候,我和浆汁儿待在帐篷里,她躺着,我坐着。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你是不是病了?” 她声音黯哑地说:“就是虚。” 我递给她一瓶水,说:“喝下去。” 她摇了摇头,说:“喝不下了。” 我的心里涌上了一阵悲凉。 浆汁儿说:“周德东,你说我们是不是走到头了?” 我说:“只要你还能这么问,就说明我们没有走到头。” 她说:“你别装了,我看得出来,你也挺不住了。” 我说:“我没问题,你也没问题,相信我。就算没有了体力,我们还有精神。你知道精神的力量有多伟大吗?我给你讲两个例子——有个心理学家,他用一个死囚做了个测试,他把死囚绑在案板上,蒙上双眼,一只手伸到隔壁去,告诉他,要给他放血,直到他死亡。 然后,心理学家在死囚的手臂上用刀尖点了一下,接着隔壁就传来了滴水的声音,很快,这个死囚就休克了,又过了一些时候,他渐渐停止了心跳。第二个例子——美国有个男孩在家里修车,千斤顶倒了,把那个男孩卡在了车身和车轮之间,转眼就要没命了。他的母亲发现之后,立刻冲过去,竟然用双手把越野车的一侧抬了起来,并且大声呼救。直到几分钟之后,邻居们赶到了,终于把她的儿子救了出来……我们要发掘精神的力量。” 浆汁儿说:“你的头发变长了,胡子变长了,脸色变黑了,眉毛变重了,眼睛变大了,胳膊变瘦了……只有一点没有变,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浆汁儿说:“你的声音。大家都哑了,只有你的声音依然那么亮。” 我说:“是吗?我自己听不出来。” 浆汁儿说:“你还有力气给我唱歌吗?” 我说:“有,只要你愿意付小费。” 浆汁儿说:“嗯,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拿过吉他,拨拉起来。我发现,我已经有点按不住琴弦了。 我唱起来—— …… 我是一把刀 城市是个鞘 两旁有点拥挤 教我生存的杂技 前后有点敌意 教我爱的意义 我是一把刀 城市是个鞘 四周黑咕隆咚 好像是母亲的子宫 挺身无处可刺 沉默才是刀子的个性 亲爱的城市 亲爱的城市 我爱你的灯红酒绿 我爱你满街的通俗美女 我爱你的竞争,你的刺激 我爱你的喧闹,你的神秘 你让我变得更加真实 唱完之后,我说:“这歌儿我写了很多年了,不怎么好听,不过它至少是你没听过的。” 浆汁儿没说话。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又哭了。 我说:“眼泪是水分,不要浪费它了。” 浆汁儿说:“在这最后的时光,我听你唱歌,感觉真幸福。” 我说:“等出去之后,我带你去唱ktv,刷夜。” 浆汁儿说:“ktv……太遥远了。” 我说:“不遥远啊,满大街都是。” 浆汁儿说:“大街在哪儿呢?” 我说:“大街在城市里啊。” 浆汁儿说:“城市在哪儿呢?” 我说:“城市在我们隔壁。” 晚上,我站岗。 实际上我感觉不需要再站岗了,但是我逼迫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样子。不然,其他几个人会觉得我们彻底放弃了,涣散了。 我们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不可能放弃生命。 我拄着那把战刀,走到沙坡上,坐下来。 月亮不明不白,夜风半遮半掩。 想着我安慰浆汁儿的话,我自己都在黑暗中笑了。 水的隔壁是草,人的隔壁是人,城市的隔壁是城市,沙漠的隔壁永远是沙漠。 我很想在沙漠上躺下来,闭上眼睛睡去。 但是,有一根理性的神经告诉我,你不能倒下去。你必须瞪大双眼,监督着这个貌似空无一人的世界。 死神就在我的面前转悠着,等着把我带走。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接生婆。 我甚至闻到了他喷出的气息,很像纸灰的味道。 我就那么坐着,我知道我不是清醒的,但也不是睡着了,我说不清我进入了什么状态,总之很快乐,很愉悦。 荒漠中,有个人影朝我走过来了。 我没有提高警惕,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知道她不是敌人。 果然,她越来越近了,我看见她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她是衣舞。 她走到我跟前,幽幽地说:“周老大,你还认识我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亡者归来 我愣愣地看着已经死去的衣舞,半天才说:“你怎么来了?” 她说:“应该由我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一直在这里啊。” 她说:“我也一直在这里啊。”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说:“你看这空天旷地,也没什么娱乐,我们干点什么呢?我给你唱歌吧!” 我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她就轻轻唱起来:“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第一次听她给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很害怕,而这次我却感觉很美妙,如同天籁之音。 唱完了,她说:“周德东啊,我一直在给你寄礼物,你呢,从来没给人家送过一次……” 我说:“对这个……我不太在行。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看着我,很幸福地说:“你把你自己送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说:“等我,很快就来了!” 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就不见了。 又有人朝我走过来了,他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那是号外和四眼。四眼竟然还认得我,跑过来“哈哧哈哧”舔我的脸。 他和它都死了…… 现在,他们出现了。 他们都是“过来人”,我觉得我应该问问那个世界的情况,好有点心理准备。 我说:“号外……” 他站在了我面前,笑吟吟地说:“周老大。” 似乎每个死去的人都笑吟吟的,好像卸掉了所有的烦恼。 我说:“你已经死了,怎么……又回来了?” 号外说:“生和死都是梦,你很快就会醒了。” 我说:“那个世界……怎么样?” 号外说:“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你很快就会捅破它了。” 我说:“我不想去……” 号外笑着说:“可是你早晚都要来。” 接着,他也迅速消隐了。 又一个人出现了,一手拿着香梨一手拿着馕,都已经风干了。这个人我不认识。我顿时有些惊恐了。我知道现在陆续出现的都是死去的人,但是只要是熟悉的,我就不那么害怕。 这个人慢慢走近了我,然后用标准的口音叫了声:“周老大。” 竟然是徐尔戈! 我呆呆地说:“你怎么变样了?” 徐尔戈说:“我做过整容手术啊,现在才是我父母给我的样子。” 我说:“噢……我去给你叫小帅吧?” 徐尔戈说:“不用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在最后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说:“你放心吧。” 徐尔戈笑着点点头,也离开了。 我耐心等待下一个人出现。他竟然从我背后飘出来了,这个人是李兆! 他和勺子、米豆、大物一起携带巨款进入了罗布泊,被同伙暗算,遇到了我们这个团队,没想到最后被类人害死了。 他凑近我的脸,笑嘻嘻地说:“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李兆?李桦?吴易沙?” 我说:“那都是你在人间的名字,不重要了。” 李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这个名字已经销户了。” 我说:“你见到勺子和大物了吗?” 李兆说:“见着了,只差米豆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远处还有两个人影,正是勺子和大物,我隐约看见他们在黑暗中朝我笑着。 我说:“米豆转化成了类人。” 李兆说:“那我要等上300年了……” 我说:“什么意思?” 李兆说:“动脑想一想吧……” 然后,他就消隐了,勺子和大物一起不见了。 接着,我又看到了那个警察张回。他并不开口说话,他黑着脸,似乎带着满腔的幽怨,飘到我的跟前看了看,然后就一点点消失在了黑暗中。当时,他和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几乎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我又看见了帕万和魏早。 他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死了之后依然在一起。 帕万依然穿着那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他那只旧旧的瘪挎包。 魏早走近我,说:“嗨,周老大!” 我说:“魏早,你们好吗?” 魏早抽了抽他的大鼻子,很不正经地笑了笑,亲昵地说:“周老大啊,别再抗争了,只要你一放手,就会摆脱罗布泊,摆脱困扰你的一切了。” 我说:“我正在试着放手……” 魏早说:“嗯,你会做到的!” 然后,我看见了布布和一个陌生男人,我猜那应该是她的老公了。布布穿着最初那件迷彩服,短发。她老公面容不清,就像梦里一个打酱油的。 布布哭得泪流满面,她飘到我的跟前,用凉凉的十指摸了摸我的脸,已经泣不成声。 我说:“布布,大家都好好的,你哭什么?” 布布抽噎着说:“瞧瞧你们,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布布使劲点着头:“是啊,马上就好了……” 然后她拉着老公的手,一点点隐退了。 随着他们的隐退,黄夕出现了。 他跟我似乎并不亲近,他在黑暗中出现,远远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又在黑暗中消失。 周志丹也来了。 他走近我之后,我发现他的脸上挂着大悟大彻的表情。 他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惶惶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自己说道:“当时我位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你们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相距12756.2公里……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说:“你,你说呢?” 他笑了:“除了经线纬线,还有一条时间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说:“时间线?” 他继续说:“除了时间线,还有一条命运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说啊。” 我说:“我说不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不见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感觉他的话里藏着很深的玄机。但是我想不透。 是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又一个人出现了,她是死去的蒋梦溪。 她那一头白发在黑夜中显得很阴森。 这个女孩跟我一直不怎么熟,她并没有走近我,轻飘飘地走远了。 接着我就看见了我父亲。 千真万确,他就是我的父亲,他和母亲一起生养了我。 可是,他以为他杀死了我,其实他杀死的是复制的我。他怎么都没想到,类人当场就把他处决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轻轻地叫了声我的小名:“红灯……” 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搓着手,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很快我们就团聚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父亲,你不要记恨我……” 我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好像流泪了,声音颤颤地说:“我好孤独,你快来陪陪我吧……” 我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他痛哭流涕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他的呼喊却留在了我的耳畔:红灯!红灯!红灯!…… 老丁出现了。他的个子太高了,看起来有点吓人。 他笑呵呵地弯下腰来,一字一顿地说:“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我想看清他的脸,可是怎么都看不清。 接着,他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道你的纸条上写着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他凑近了我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周德东,凌晨3点半,在营地附近,一口接一口地吞沙子……”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我死前的举动? 老丁的身影就迅速淡化了。 在消失的过程中,他一直笑呵呵地重复着:“周德东,凌晨3点半,在营地附近,一口接一口地吞沙子……” 马然而也出现了,他看到我之后,并不在意,就像他活着的时候,在营地附近碰到了我一样,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匆匆走了过去,嘴里嘀咕着:“我老板呢?你们谁看到我老板了?” 他说的是鲁三国。 都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在苦苦寻找他的“老板”? 接下来还有谁? 哦,白沙,微微,鲁三国。 这三个人终于在另一个时空相聚了——白沙是微微的同居男友,鲁三国是微微的一夜情人。鲁三国先死的,当时我被父亲用第七感控制了,在梦游状态下,开枪射杀了他。后来,微微死了,她是被湖边的节骨草害死的。再后来,白沙被章回咬掉了喉结,也死了…… 白沙和微微手拉着手,很幸福的样子。 我看了看鲁三国,很心虚地问了一句:“鲁先生,你恨我吗?” 鲁三国笑着说:“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我说:“明白什么?” 鲁三国说:“人生如戏啊,都是导演安排的。” 我说:“哦……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鲁三国说:“大团圆啊。” 我说:“怎么个……大团圆?” 鲁三国说:“你们和我们大团圆!” 我傻了,如果我们和死去的队友大团圆,那就说明我们也死了…… 白沙,微微,鲁三国消失之后,米穗子孤单单地走过来。 她在哭,哭得很凄惶。 我说:“米穗子……” 米穗子突然揪住了我,尖声叫道:“为什么你们把白沙和微微埋在一起了!” 我惊恐万分:“对,对不起……” 我话音刚落,她就倏然而逝,只留下一双愤怒的含泪的眼神。 米穗子消失之后,宫本忍出现了。 他走到我跟前,笑嘻嘻地说:“你看见那两盏车灯了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漆黑的荒漠上,果然有两簇蓝幽幽的光亮! 当时,宫本忍和白沙骑着摩托车从我们营地旁边路过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两盏车灯!灯是白色的,光晕是蓝色的。我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决定叫住他们…… 没想到,我招来了麻烦…… 没想到,他们先于我们死在了罗布泊上…… 宫本忍说:“那就是我和白沙骑的摩托车,你叫住他们啊!” 我说:“你不要骗我!那不是车灯,那是鬼火!” 宫本忍说:“你怎么不相信我呢!”一边说一边朝那两簇鬼火呼喊起来:“嗨!嗨!我们在这儿!” 那两簇鬼火果然停住了。 过了会儿,它们朝我慢慢逼近过来。 宫本忍笑着说:“你看,我过来了!” 那两簇鬼火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惊恐。突然,那两簇鬼火一下就不见了,我转头寻找宫本忍,他也不见了。 随后,吴珉出现了,他走到我面前,有些悲戚地说:“她还好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浆汁儿,赶紧说:“她很好!很好!” 他摇了摇头,说:“她不好……” 接着,他就朝远处离开了,嘴里始终嘀咕着:“她不好,她一点都不好……” 我不知道他是说浆汁儿人不好,还是说她现在的状态不好。 就这样,他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感到无比孤独,很想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跟我聊聊天。可是,没人出现了,风刮过来,很冷。 这些死去的人,该见的好像都见着了,还少谁呢? 对了,我没看到郭美。 为什么郭美没出现?噢,她没死,她是根本就不存在! 过了很长时间,远处又出现了一个黑影,朝我慢慢走过来。 这是哪个死去的队友?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终于看清了他——白欣欣!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他还活着,我怎么看到了他的阴魂? 第二百二十九章:深不可测的张大师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 难道这是现实? 白欣欣从帐篷里走出来了? 不对,这不是现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不是清醒的,也没有睡着,我依然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很快乐,很愉悦。 他走到了我的跟前,有些不满地看着我。 我说话了:“白欣欣,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白欣欣说:“我正在长眠。”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你已经……死了?” 白欣欣说:“你也死了,不然你怎么会看见我?” 我说:“我没死,我在站岗啊!” 白欣欣说:“人刚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死了……我们在那边是一个团队的,在这边还是一个团队的,你去把浆汁儿、章回、孟小帅带过来吧,他们都听你的。” 我说:“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白欣欣说:“不要让他们再受罪了!只要来了,一切都解脱了……” 我说:“你滚!” 白欣欣说:“你不叫就算了,他们自己会来的。我知道,他们都会来的……” 说完,他也一点点消隐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见了高低起伏的荒漠,看见了低处三顶黑乎乎的帐篷和车,看见了远处那个湖,看见了湖边微微摇晃的芦苇…… 我拄着战刀,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帐篷。 在沙坡上,我滑了一跤,歇了几分钟,我艰难地爬起来,继续朝下走。 白欣欣一个人睡一顶帐篷,我走过去,掀了掀门帘,他竟然从里面扣上了。 我喊了一声:“白欣欣!” 帐篷被风吹得“呼嗒呼嗒”响,没有回音。 我有点慌了,大声喊起来:“白欣欣!白欣欣!” 终于,他说话了:“鬼叫什么?怎么了啊!” 我一下就松了口气:“你还活着啊……” 白欣欣很不满地嘀咕了几句什么,接着睡去了。 有个人朝我走过来,是章回,他拎着射钉枪。这小子枕戈待旦,以为出什么事了。 他叫了我一声:“周老大……” 我说:“没事儿。” 他走到我跟前,朝白欣欣的帐篷看了看,说:“我以为他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我低声对他说:“刚才我看见了我们那些死去的队友,所有的。” 他愣了愣,说:“周老大,你累了吧?你回去睡吧,我来站岗。” 我说:“章回,你要相信我,而且我看见了白欣欣。” 他说:“你怎么会看见他?” 我说:“看来,他活不长了。” 搜寻4队日夜兼程,第三天下午到达了余纯顺墓地以南大约80公里处。 他们找到了那块三角形的石头,他们正是在这里发现失踪团队的蛛丝马迹的。 车队停下来,开始搭建帐篷。 寂寞的罗布泊上,变得有些喧闹了。 小5和碧碧跟艾尼江住一顶帐篷里。 逗豆来了,小a也来了,摄像师换了一个人,大家都叫他老黄,其实他只有二十六七岁,理着光头,却留着一把胡子。 电视台的三个人睡一顶帐篷。 碧碧发现,搜寻4队多了几张陌生面孔,艾尼江告诉碧碧,他们都是志愿者,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大多20多岁,只有一个人,已经60多岁了,大家叫他张大师,他是个画家,跟随车队进入罗布泊搞创作。 虽然到了花甲之年,但是此人鹤发童颜,全身上下透着艺术范儿——长长的白发束在脑后,胡子也是白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红色运动服,白色运动鞋。 他很孤僻,几乎不跟大家交流。他自己开着一辆越野车,车牌是陕a。他自己带了一顶帐篷,自己住,白色帆布材料,上面信笔涂鸦,画了很多性感的嘴。搭起帐篷之后,他从车上搬下行李、睡袋以及一些画画的工具,然后就一个人背着画夹,去了沙漠上。 电视台的几个人忙活着做现场报道。 小a站在摄像机前,嘴巴比上次更伶俐了:“各位观众,记者跟随搜寻4队,第二次进入了罗布泊,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余纯顺墓地以南大约80公里处。上一次,也就是6月29日下午5时许,我们正是在这个区域发现了失踪者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在这儿!躲过了暑期,我们第二次来到此地,希望能找到他们留下的其他信息。我们知道,罗布泊上经常发生一些离奇事件,比如7月2日下午也是5时许,我们当中一位女性志愿者就莫名其妙失踪了,这次,艾尼江队长给整个团队下达了14条规定……” 天黑之前,大家挖坑,安置喷灯,点火煮饭。 他们有熏肉,白菜,挂面,还有黄瓜!在路上他们吃掉了大部分,剩余一些已经迅速风干。 吃完晚饭,老黄按照艾尼江的指挥,把摄像机支在了沙地上,开着机,摄像机连接着监视器,监视器放在了艾尼江的帐篷里。 艾尼江要每时每刻监控。 画面一直是黑屏,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人知道那些幸存者还在不在了。 他们只有等待。 晚上,其他人在亮堂堂的帐篷里聊着天,小5和碧碧坐在帐篷外,望着夜色中那只孤独的摄像机,都沉默着。 小5抓起沙子一把把扬在碧碧的鞋子上。 碧碧愤怒抖掉沙子,说:“你想减肥?跑步去。” 小5说:“哎呀,我百爪挠心的,你让我分散一下注意力呗。” 碧碧说:“那我告诉你,我们团队里有个可疑的人。” 小5果然不扬沙子了:“谁?” 碧碧说:“那个张大师。” 小5说:“他为什么可疑?” 碧碧说:“他是个画画的。” 小5想了想,恍然大悟,惊恐地说:“噢!”接着她紧张地问:“你把那张画藏在哪儿了?” 碧碧低声说:“内裤里……” 小5说:“你的内裤里?” 碧碧说:“宾馆有针线,我缝了个口袋。” 小5突然哈哈大笑。 碧碧说:“你笑什么啊!讨厌!” 小5说:“万一那个女人来偷……哈哈哈哈!” 碧碧不笑,瞪着她。 小5不敢再笑了,她说:“好吧好吧。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张大师可疑呢?” 碧碧说:“我也不确定。你看,我们在这个地方捡到了一张画,而他偏偏是个画画的,跟着我们来了……” 小5说:“那你想怎么办呢?” 碧碧说:“他不是一个人住吗?待会儿,你把他骗出来,我溜进去,看看他都画了些什么。” 小5很不自信地说:“我这么胖,骗得了他吗?” 碧碧说:“能不能骗得了他,跟你胖不胖有什么关系?好了好了,我把他骗出来,你溜进去看,这样总行了吧?” 小5说:“我这么胖……” 碧碧说:“你胖怎么了?连看都不会看吗?” 小5说:“我怕我行动不敏捷,被逮住。” 碧碧说:“就这么定了。” 吃完晚饭,张大师就回到了帐篷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碧碧来到了他的帐篷前。小5则绕到他的帐篷背后,隐藏起来。 碧碧说:“大师,我能进来吗?” 张大师说:“来。” 碧碧就进去了。 张大师的应急灯竟然是橙色的,很温馨。他躺在睡袋上,放下手中的杂志,看着碧碧,一点都不友好。 碧碧用余光看见,角落里支着一个画框,地上摞着几个画框,上面都蒙着白布。 他说:“大师,你跟我来!我发现了一匹马!” 张大师说:“马!” 碧碧说:“我怀疑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汗血马!就在前面大片大洼里!” 张大师果然爬起来了。 碧碧跑在前面,张大师跟在后面。 跑出半公里的样子,碧碧才停下来,张大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问:“在哪儿呢?” 碧碧用手电筒朝沙地上照了照,说:“您看!” 张大师朝沙地上看了看,有人画了一匹马的轮廓,昂首挺胸,呈奔腾状。 他慢慢抬起头来,盯住了碧碧。 碧碧看着他,毫不惧怕。 张大师说话了:“这是谁画的?” 碧碧说:“不知道。” 张大师说:“虽然寥寥几笔,但此人是个奇才。” 那是碧碧画的。 碧碧很不自信地问:“真的?” 张大师说:“我们回去了。” 说完,他就朝营地走了。 碧碧追上来,说:“大师,您来罗布泊画什么呀?” 张大师说:“当然是画罗布泊了。” 碧碧说:“我能欣赏一下您的画吗?” 张大师说:“不可以。” 碧碧说:“为什么?” 张大师说:“年轻人,我的画只给能看懂的人看。除非是在沙漠上画马的那个人,你是吗?” 碧碧说:“我当然不是……” 张大师说:“那你就把他找来吧。” 两个人回到营地,张大师一头钻进自己的帐篷里,把门帘挡上了。 碧碧四下寻找小5,他看见小5在艾尼江的帐篷前等着他。 他快步跑了过去,问:“你看到了吗?” 小5说:“看到了!吓死了!” 碧碧说:“你看到什么了?” 小5低声说:“他画的都是湖!” 更多精彩小说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 难道这是现实? 白欣欣从帐篷里走出来了? 不对,这不是现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不是清醒的,也没有睡着,我依然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很快乐,很愉悦。 他走到了我的跟前,有些不满地看着我。 我说话了:“白欣欣,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白欣欣说:“我正在长眠。”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你已经……死了?” 白欣欣说:“你也死了,不然你怎么会看见我?” 我说:“我没死,我在站岗啊!” 白欣欣说:“人刚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死了……我们在那边是一个团队的,在这边还是一个团队的,你去把浆汁儿、章回、孟小帅带过来吧,他们都听你的。” 我说:“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白欣欣说:“不要让他们再受罪了!只要来了,一切都解脱了……” 我说:“你滚!” 白欣欣说:“你不叫就算了,他们自己会来的。我知道,他们都会来的……” 说完,他也一点点消隐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见了高低起伏的荒漠,看见了低处三顶黑乎乎的帐篷和车,看见了远处那个湖,看见了湖边微微摇晃的芦苇…… 我拄着战刀,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帐篷。 在沙坡上,我滑了一跤,歇了几分钟,我艰难地爬起来,继续朝下走。 白欣欣一个人睡一顶帐篷,我走过去,掀了掀门帘,他竟然从里面扣上了。 我喊了一声:“白欣欣!” 帐篷被风吹得“呼嗒呼嗒”响,没有回音。 我有点慌了,大声喊起来:“白欣欣!白欣欣!” 终于,他说话了:“鬼叫什么?怎么了啊!” 我一下就松了口气:“你还活着啊……” 白欣欣很不满地嘀咕了几句什么,接着睡去了。 有个人朝我走过来,是章回,他拎着射钉枪。这小子枕戈待旦,以为出什么事了。 他叫了我一声:“周老大……” 我说:“没事儿。” 他走到我跟前,朝白欣欣的帐篷看了看,说:“我以为他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我低声对他说:“刚才我看见了我们那些死去的队友,所有的。” 他愣了愣,说:“周老大,你累了吧?你回去睡吧,我来站岗。” 我说:“章回,你要相信我,而且我看见了白欣欣。” 他说:“你怎么会看见他?” 我说:“看来,他活不长了。” 搜寻4队日夜兼程,第三天下午到达了余纯顺墓地以南大约80公里处。 他们找到了那块三角形的石头,他们正是在这里发现失踪团队的蛛丝马迹的。 车队停下来,开始搭建帐篷。 寂寞的罗布泊上,变得有些喧闹了。 小5和碧碧跟艾尼江住一顶帐篷里。 逗豆来了,小a也来了,摄像师换了一个人,大家都叫他老黄,其实他只有二十六七岁,理着光头,却留着一把胡子。 电视台的三个人睡一顶帐篷。 碧碧发现,搜寻4队多了几张陌生面孔,艾尼江告诉碧碧,他们都是志愿者,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大多20多岁,只有一个人,已经60多岁了,大家叫他张大师,他是个画家,跟随车队进入罗布泊搞创作。 虽然到了花甲之年,但是此人鹤发童颜,全身上下透着艺术范儿——长长的白发束在脑后,胡子也是白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红色运动服,白色运动鞋。 他很孤僻,几乎不跟大家交流。他自己开着一辆越野车,车牌是陕a。他自己带了一顶帐篷,自己住,白色帆布材料,上面信笔涂鸦,画了很多性感的嘴。搭起帐篷之后,他从车上搬下行李、睡袋以及一些画画的工具,然后就一个人背着画夹,去了沙漠上。 电视台的几个人忙活着做现场报道。 小a站在摄像机前,嘴巴比上次更伶俐了:“各位观众,记者跟随搜寻4队,第二次进入了罗布泊,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余纯顺墓地以南大约80公里处。上一次,也就是6月29日下午5时许,我们正是在这个区域发现了失踪者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在这儿!躲过了暑期,我们第二次来到此地,希望能找到他们留下的其他信息。我们知道,罗布泊上经常发生一些离奇事件,比如7月2日下午也是5时许,我们当中一位女性志愿者就莫名其妙失踪了,这次,艾尼江队长给整个团队下达了14条规定……” 天黑之前,大家挖坑,安置喷灯,点火煮饭。 他们有熏肉,白菜,挂面,还有黄瓜!在路上他们吃掉了大部分,剩余一些已经迅速风干。 吃完晚饭,老黄按照艾尼江的指挥,把摄像机支在了沙地上,开着机,摄像机连接着监视器,监视器放在了艾尼江的帐篷里。 艾尼江要每时每刻监控。 画面一直是黑屏,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人知道那些幸存者还在不在了。 他们只有等待。 晚上,其他人在亮堂堂的帐篷里聊着天,小5和碧碧坐在帐篷外,望着夜色中那只孤独的摄像机,都沉默着。 小5抓起沙子一把把扬在碧碧的鞋子上。 碧碧愤怒抖掉沙子,说:“你想减肥?跑步去。” 小5说:“哎呀,我百爪挠心的,你让我分散一下注意力呗。” 碧碧说:“那我告诉你,我们团队里有个可疑的人。” 小5果然不扬沙子了:“谁?” 碧碧说:“那个张大师。” 小5说:“他为什么可疑?” 碧碧说:“他是个画画的。” 小5想了想,恍然大悟,惊恐地说:“噢!”接着她紧张地问:“你把那张画藏在哪儿了?” 碧碧低声说:“内裤里……” 小5说:“你的内裤里?” 碧碧说:“宾馆有针线,我缝了个口袋。” 小5突然哈哈大笑。 碧碧说:“你笑什么啊!讨厌!” 小5说:“万一那个女人来偷……哈哈哈哈!” 碧碧不笑,瞪着她。 小5不敢再笑了,她说:“好吧好吧。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张大师可疑呢?” 碧碧说:“我也不确定。你看,我们在这个地方捡到了一张画,而他偏偏是个画画的,跟着我们来了……” 小5说:“那你想怎么办呢?” 碧碧说:“他不是一个人住吗?待会儿,你把他骗出来,我溜进去,看看他都画了些什么。” 小5很不自信地说:“我这么胖,骗得了他吗?” 碧碧说:“能不能骗得了他,跟你胖不胖有什么关系?好了好了,我把他骗出来,你溜进去看,这样总行了吧?” 小5说:“我这么胖……” 碧碧说:“你胖怎么了?连看都不会看吗?” 小5说:“我怕我行动不敏捷,被逮住。” 碧碧说:“就这么定了。” 吃完晚饭,张大师就回到了帐篷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碧碧来到了他的帐篷前。小5则绕到他的帐篷背后,隐藏起来。 碧碧说:“大师,我能进来吗?” 张大师说:“来。” 碧碧就进去了。 张大师的应急灯竟然是橙色的,很温馨。他躺在睡袋上,放下手中的杂志,看着碧碧,一点都不友好。 碧碧用余光看见,角落里支着一个画框,地上摞着几个画框,上面都蒙着白布。 他说:“大师,你跟我来!我发现了一匹马!” 张大师说:“马!” 碧碧说:“我怀疑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汗血马!就在前面大片大洼里!” 张大师果然爬起来了。 碧碧跑在前面,张大师跟在后面。 跑出半公里的样子,碧碧才停下来,张大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问:“在哪儿呢?” 碧碧用手电筒朝沙地上照了照,说:“您看!” 张大师朝沙地上看了看,有人画了一匹马的轮廓,昂首挺胸,呈奔腾状。 他慢慢抬起头来,盯住了碧碧。 碧碧看着他,毫不惧怕。 张大师说话了:“这是谁画的?” 碧碧说:“不知道。” 张大师说:“虽然寥寥几笔,但此人是个奇才。” 那是碧碧画的。 碧碧很不自信地问:“真的?” 张大师说:“我们回去了。” 说完,他就朝营地走了。 碧碧追上来,说:“大师,您来罗布泊画什么呀?” 张大师说:“当然是画罗布泊了。” 碧碧说:“我能欣赏一下您的画吗?” 张大师说:“不可以。” 碧碧说:“为什么?” 张大师说:“年轻人,我的画只给能看懂的人看。除非是在沙漠上画马的那个人,你是吗?” 碧碧说:“我当然不是……” 张大师说:“那你就把他找来吧。” 两个人回到营地,张大师一头钻进自己的帐篷里,把门帘挡上了。 碧碧四下寻找小5,他看见小5在艾尼江的帐篷前等着他。 他快步跑了过去,问:“你看到了吗?” 小5说:“看到了!吓死了!” 碧碧说:“你看到什么了?” 小5低声说:“他画的都是湖!” 第二百三十章:浆汁儿的预感 天亮之后,章回、孟小帅和白欣欣都起来了。浆汁儿似乎没有力气了,或者说没有希望了,她依然在睡袋里躺着。 我给每个人发了两块饼干。 白欣欣走到我跟前,对我说:“周老大,昨天半夜你叫我干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些难过。 虽然他有些自私,但是大家毕竟在一起待了一个多月,经历过大吵大闹,生生死死,就像相处了很多年。 如果他逃脱不了命运的裁决,必须死,倒让我有些心痛。 他见我不说话,很敏感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没怎么啊。” 白欣欣说:“那你的眼神好像跟遗体告别似的!” 我说:“今天我们要用手机全天搜索,看看能不能发现营救人员。别让那两个女孩去了,她们撑不住了,我们三个男人负责吧。” 白欣欣说:“我不赞成。” 我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从身体上说,女人比男人的耐力更强。一对男女,如果他们一起绝食,女人比男人活得更久!再说了,浆汁儿是你的,孟小帅是章回的,你们肯定心疼她们。再心疼我们也得要公平,对不对?” 我说:“好了,你和那两个女孩休息,我和章回负责搜索。” 我走进帐篷,发现浆汁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说:“浆汁儿……”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我。 我说:“你还行吗?” 她点点头,轻轻地说:“我没事儿,我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每次走出帐篷,我都会看到那片沙漠,已经快崩溃了。闭上眼睛,我可以幻想另一种环境。” 我说:“你把饼干吃下去,我去搜索一下,看看小5和碧碧他们来了没?” 浆汁儿说:“你去吧,天一热就回来。” 我说:“知道了。” 我拿着手机,走上了营地背后的高坡,朝下看,只有三顶帐篷,瘪塌塌地立着。白欣欣在帐篷里躺着,章回和孟小帅在帐篷里躺着,浆汁儿在帐篷里躺着,整个营地没有一丝人气,那三顶帐篷就像三个简陋的坟…… 我打开手机,在沙漠上搜索。 沙子,沙子,石头,沙子,石头,石头,沙子…… 画面里的荒漠和画面外的荒漠一样空旷,找了一会儿,我感觉两条腿在微微地抖,我原地坐了下来。 我又进入了那种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 你们放弃我们了吗? 或者,你们来过,也用摄像机寻找过我们,可是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最后,你们又去了别的地方? 你们能去哪儿? 那片老营房? 余纯顺墓地? 楼兰古国遗址? 你们那个世界,今夕是何年? 我们没有食物了,没有汽油了,没有体力了,没有精神了,我们哪都去不了,只能在这儿等你们。 拜托,不要放弃我们…… 我强打精神,站起来,继续搜索。 上午10点多钟,太阳就变得毒辣起来。 我知道,我必须躲进帐篷里了,不然,我很可能在沙漠上昏厥。 浆汁儿还在昏睡,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然很凉。 我挨着她躺下来,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我的呼吸。我发现,呼吸对于我已经不再是一件自然 而然的事了,就像在井里提水,一上一下,成了附加在生命之外的一项体力活儿。 浆汁儿的呼吸很匀称。 我轻轻抱住了她,心里说——就这样吧。 下午,天凉下来之后,章回出去了。 他拿着孟小帅的手机,在营地附近搜索救援人员的踪影。 我迷迷瞪瞪地听着,期待听到他的尖叫。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们只有沙漠。 我忽然告诉自己,不能再躺下去了,你可以不站起来,但是你必须坐起来。 我就坐起来了,脑袋一阵昏眩。 我碰了碰旁边的浆汁儿,说:“浆汁儿,你起来。” 浆汁儿没说话。 我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喊道:“浆汁儿!你给我起来!” 浆汁儿睁开了双眼,倦倦地看了看我:“你要我怎么样?” 我把手插到她的脖颈下,想把她抱起来,竟然没抱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耻辱的了。我曾经说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会背着她朝前走…… 我再次用力,终于把她搬起来。 她迷惑地看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们坐着说话。” 她靠在帐篷上,说:“躺着多舒服,为什么非要这么自虐……” 我说:“你一直说自己通灵,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他们来了吗?” 她的大脑似乎不转弯了:“你说谁?” 我说:“小5和碧碧他们。 她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说:“来了。” 我说:“在哪儿?” 她说:“就在我们旁边,好多的车,好多的帐篷,好多的人,还有热腾腾的米饭,梅菜扣肉,香菇菜心,冰凉的可乐,冰凉的雪碧,随便喝……”此时,她的表情如梦似幻。 我说:“我们也会有的。” 她继续说:“我看到了小5,她胖了。还有碧碧,他刚刚洗过头的样子。还有很多陌生人,他们都带着微笑,那么友好……” 我说:“你是不是又睡着了,在做梦?” 小5说,那个张大师画的都是湖,四周水草茂盛…… 罗布泊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盐壳地,营地附近是高低不平的沙漠,哪里来的湖?哪来的水草? 如果他喜欢画湖,画水草,去西安的兴庆公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令人丧胆的罗布泊? 碧碧警惕起来。 傻瓜也会警惕起来。 他朝张大师的帐篷看了看,纱窗里透出橙色的光,突然就灭了,好像发现了碧碧的目光。 小5说:“他……不会不是人吧?” 碧碧说:“这个得问问老艾。” 他们回到了帐篷里。艾尼江坐着睡袋上,正在看监视器,监视器依然黑屏。 小5说:“领导,你休息一下眼睛,我盯着。” 艾尼江说:“我出去抽根烟。” 碧碧跟着艾尼江走出来,说:“老艾,那个张大师是怎么混进来的?” 艾尼江说:“什么话,他是画院的人介绍的。怎么了?” 碧碧说:“你和他第一次见面?” 艾尼江说:“第一次见面。” 碧碧说:“团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艾尼江说:“现在都认识了啊。” 碧碧说:“他来干什么?” 艾尼江说:“参与救援啊,顺便画画罗布泊。” 碧碧说:“他救援?老天拔地的。” 艾尼江说:“你别小瞧他,他很神的。” 碧碧盯住了艾尼江:“说来听听。” 艾尼江说:“他说有一次他来了灵感,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把一幅画完成。” 碧碧说:“真是个疯狂的艺术家……” 小5突然跑出来:“他们还在!” 艾尼江把手里的半截烟一扔,一步就跨进了帐篷。 监视器是黑的。 小5跟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闪了一下!我看见了!他们的帐篷,还有湖!闪了一下就没了!周老师在沙漠上找着什么!我看见他了!” 艾尼江又兴奋又惊讶地说:“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小5的喊声惊动了大家,纷纷跑过来询问。只有那个张大师的帐篷黑着,他没来。 听说摄像机捕捉到了那些失踪人员的影像,每个人都变得斗志昂扬了。 艾尼江说:“小5,你们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有多少吃的?” 小5说:“就算他们勒紧腰带,撑到今天,也应该弹尽粮绝了。” 艾尼江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和他们对上话,那样才能了解到他们的情况,才能想出办法。如果实在不行,我过去,给他们送食物。” 小5说:“我去。” 天色渐渐暗淡了。 章回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我说:“天凉了,我们出去走走。” 浆汁儿说:“不想动弹。” 我说:“你已经在帐篷里宅了两天一夜了!” 说着,我硬是把她拽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出了帐篷,来到了孟小帅的帐篷前。 她在睡袋上抱着膝盖坐着,想着什么心事。我朝着白欣欣的帐篷叫了一声。 白欣欣探出脑袋看了看。 我说:“白欣欣,你过来。” 他晃晃荡荡地走过来了。 我打开了应急灯,灯光照亮了4张憔悴的脸。我说:“从明天起,我们每人只有一块饼干了。” 我发现,浆汁儿、孟小帅和白欣欣的表情都很麻木。 我说:“我们还有水。只喝水的话,应该能撑到第7天。7天的时间,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说到这儿,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就当闭关了,正好排除我们身体里所有污秽的东西。” 白欣欣根本听不进去,他带着哭腔说:“如果我先死了,麻烦你们把我埋浅点儿……” 我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我想离这个世界近点儿。” 孟小帅突然说:“我不会死!我绝对不会死!” 浆汁儿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不死,我们都不死……” 这时候,章回突然跑回来了。 我认为他肯定是发现营救人员的踪影了,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章回闯进了帐篷,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周老大,坏了!” 我说:“怎么了?” 他说:“那个湖爬过来了!” 我趔趔趄趄地走出去,借着昏黄的夜色看了看,果然那个湖涨了!我们的营地搬迁之后,离它有100米远,现在,只剩下50米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死神现身 我们缩回了帐篷里。 章回问我:“我们还要搬营地吗?” 我说:“不搬了,让它来吧。” 章回就不说话了。 突然,他朝着帐篷外叫起来:“你不就想饿死我们吗?你不就想淹死我们吗?来来来,把我们的灯也整灭得了!” 说着,他抓起应急灯就扔了出去,应急灯在沙子上滚了几下,真灭了。 帐篷里变得黑糊糊的。 整个荒漠黑糊糊的。 他继续骂道:“你想怎么样!痛快点!我要是怕你我是你孙子!” 我说:“章回!” 他终于消停下来。 我说:“冷静!” 孟小帅一下抱住了章回,嘤嘤地哭起来。我能感觉到,章回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白欣欣沙哑地说:“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你说吧。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办到什么。” 白欣欣低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好孤独,好害怕……今天晚上,我们大家都待在一个帐篷里,好吗?” 我说:“好吧,我们待在一起。” 大家静静地坐着,没人说话,气氛特别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说:“我给你们朗诵诗歌吧。” 还是没人说话。 我就一个人朗诵起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浆汁儿“呜呜”地哭起来。 吃完早餐,小5在帐篷里盯着监视器。 碧碧来到了张大师的帐篷。 和昨天一样,张大师躺在睡袋上看杂志。 碧碧走进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嗨,艺术家。” 张大师很生分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在问:你有事吗? 碧碧看了看那些蒙着白布的画框,突然问:“你画了些什么?” 张大师说:“跟你有关系吗?” 碧碧说:“不能看?”一边说一边很自来熟地走向了那些画框。 张大师立刻站起来,伸手拦住了他:“请你和它们保持距离。” 碧碧观察着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在画湖。” 张大师皱了皱眉头,坐了起来:“你偷看了?” 碧碧说:“这不重要,我很想知道,你来到罗布泊,为什么要画湖呢?” 张大师冷笑了一下,说:“我来罗布泊画沙漠,不傻吗?我来这里是为了追忆,我画的是罗布泊活着的时候!” 碧碧想了想,竖起了大拇指:“你是个高人。” 张大师说:“你不要拍马屁。我要警告你,不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踏进我的帐篷一步。” 碧碧说:“一帐篷敬老院的味儿,你以为我喜欢来呀。” 碧碧回到帐篷,小5问他:“你去哪儿了?” 碧碧说:“我去跟那个张大师聊了聊。” 小5把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问:“你感觉怎么样?” 碧碧说:“他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家而已。” 小5说:“为什么这么说?” 碧碧说:“通过观察,我得出了一些结论——他舌苔白厚,脚步虚浮,说明他纵欲。他的帐篷收拾得井井有条,容不得别人碰一下,而且多数东西都是单人用品,说明他很可能一直没结婚。他的指甲虽然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是指甲缝里有颜料,说明他多年来一直跟画笔打交道。他的态度冷漠而傲慢,却忍不住要对一个陌生人表明他的艺术追求,说明他一直得不到圈内的承认,一直怀才不遇,忿忿不平……” 小5说:“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碧碧说:“没关系。” 小5说:“你内裤里那张画不是他画的?” 碧碧说:“我说了,他跟这一切没关系。” 大家昏昏沉沉地熬过了一夜,天蒙蒙亮了。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看了看,那个湖又涨了许多,几乎逼近我们的帐篷了。水面依然波光粼粼,一下下荡漾着,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湖,又阴险又可笑。 我走过去,蹲下来,捧起水洗了洗脸,它并没有发作。湖水凉凉的,我精神多了。 我拿着饼干回到帐篷,把大家都叫了起来,每人发了一块,说:“吃了吧。” 大家就着水,分别吃掉了手中珍贵的一块饼干。 我说:“你们待着,我去找找他们。” 孟小帅说:“别去了,没什么希望了。我们好好待在一起吧。” 白欣欣站了起来,说:“该我去了。” 说完,他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说:“放心吧,你们三个人都会走出去的。” 没人说话。我的安慰就像一个很冷的笑话。 我说:“真的。前天晚上我站岗的时候,好像开了天眼,我见到了所有死去的队友,还看到了白欣欣。既然我能看见他们,说明我离他们已经不远了。但是我没看见你们三个人。” 孟小帅的嘴角咧了咧,似笑非笑地说:“我们就在你身后。” 章回突然说:“一个人临死的时候,一定要这么悲凉吗?我们应该快乐地离开,说不定,那个世界正在敲锣打鼓庆贺我们新生呢!” 没人说话。 他这句鼓舞像个更冷的笑话。 浆汁儿一直靠着帐篷,闭着双眼,她冷不丁睁开了眼睛,说:“我又看到他们了!” 孟小帅说:“那些死去的队友?” 浆汁儿说:“不是!小5和碧碧他们!” 说着,她站起来就朝外走:“我去找他们!” 我把她抱住了:“浆汁儿!你出现幻觉了!” 浆汁儿挣扎着说:“不是幻觉,就是他们!我都闻到了他们埋锅造饭的味儿了!” 我把她推到睡袋上坐下来,说:“浆汁儿,你冷静,回到现实来。” 浆汁儿的眼睛湿了,说:“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我说:“白欣欣在找他们,不需要你。” 浆汁儿说:“他看不到他们的!” 我说:“好好好,我去,我去行了吧?” 浆汁儿就不再挣扎了。 我走出帐篷,看见白欣欣坐在不远处喘息。 我走过去,什么都没问,从他手里接过了手机,接着搜索。 很快,太阳就开始喷火了,我退回了帐篷内。 浆汁儿问我:“你看到他们了吗?” 我摇了摇头。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她突然说:“别找他们了。” 我说:“嗯?” 她说:“最后这点电,我们听音乐吧。” 我没有反驳她。 她掏出手机,开始放音乐。朱哲琴的。 阿爸已走 你为何不走? 阿妈没走 阿妈已走 你为何不走? 情人没走 情人已走 你为何不走? 儿子没走 儿子已走 你为何不走? 耗牛没走 耗牛已走 你为何不走? 草原没走 草原没走 甘丹人已走 你为何不走? 色拉人没走 色拉人已走 你为何不走? 哲蚌人没走 哲蚌人已走 你为何不走? 若刹人没走 若刹人已走 你为何不走? 经幡没走 经幡已走 你为何不走? 沙漠很大,音乐很小。 帐篷很小,音乐很大。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最后这点奢侈了。 下午,我又拿着手机出去了。 太阳偏西了,阳光照在金黄的沙漠上,温和了许多。 我打开手机的录像,四下搜寻。 他们应该来了的…… 他们应该来了的…… 突然,画面闪了一下,接着我就看见了帐篷!汽车!还有走动的人! 我的脑袋昏眩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珍贵的几秒钟被我浪费掉了。 接着,我疯了一样喊起来:“浆汁儿!浆汁儿!我看见他们了!——” 浆汁儿、章回、孟小帅、白欣欣都像通了电一样跑出来。 珍贵的半分钟又被我浪费掉了! 我猛地意识到,我应该跟他们对话! 我颤抖着移动着手机,终于看到了他们的摄像机,我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站在摄像机前,大声喊着:“我们在这儿!——”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一个手机,在铺天盖地的电磁波信号中,拨通了另一部手机。对方在这个时间也看到了我! 我看见小5和碧碧从帐篷里冲出来。 从旁边跑过来一个红脸膛的汉子。 碧碧冲到摄像机前,喊了一声:“周德东!” 我说:“烧掉那张画!” 我刚刚喊出“烧掉”两个字,好像戳中了什么东西的七寸,天地之间突然一暗,手机画面闪了一下,就变成了一片沙子的空镜头! 完了。 章回喊道:“周老大!快回头!” 我猛地转过头去——太阳好像一转眼就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荒漠上变得一片昏暗。好像什么人打开了无数的电风扇,只见沙漠上飞沙走石,异常恐怖。再看湖边的那些植物,它们就像犯了癫痫病一样,疯狂地摇晃着。湖里的水就像很多透明的爪子,快速朝高处伸过来,朝我们的两只脚伸过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神奇地蒸发 小5和碧碧正在帐篷里谈论那个张大师。 小5刚刚问了碧碧:“你内裤里那张画不是他画的?” 碧碧说:“我说了,他跟这一切没关系。” 突然,监视器闪了一下,再次出现了画面,那是帐篷,那是湖! 小5说:“碧碧,看见了!” 碧碧的眼睛“刷”一下就射向了监视器。 他看见周德东跑到了摄像机的前面,大声喊着:“我们在这儿!——” 他和小5立刻冲出了帐篷。 他冲到摄像机前面,喊了声:“周德东!” 对方心急如焚地喊道:“烧掉!……” 画面一闪,周德东就不见了,镜头里只剩下了一片寂寞的沙子。 小5说:“他说什么?” 碧碧用双手捂住了脑袋:“别烦我!” 艾尼江也跑过来,他凑到摄像机前看了看,嘀咕了一句:“又没了?” 逗豆、小a、老黄他们统统跑了过来,纷纷问碧碧,看见什么了。 碧碧突然撒腿就朝帐篷跑去,小5喊道:“你干什么?” 碧碧根本不理她,他冲进帐篷,从内裤里拽出那张羊皮纸的画,然后冲出来,对艾尼江喊道:“老艾,快给我打火机!” 艾尼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掏出打火机塞到了他的手上。 碧碧手忙脚乱地打了几下,终于打着了,把火苗凑到那张画上,它立刻燃烧起来…… 烧掉…… 周德东让他烧掉什么? 不可能是烧掉帐篷,也不可能是烧掉汽车,也不可能是烧掉张大师,更不可能是烧掉罗布泊——唯有这张画! 死神你他妈终于来了! 我一把拽住了浆汁儿的手,大喊一声:“快跑!”然后就朝高处冲过去。 章回也拽住了孟小帅的手,拉着她跟上来。 白欣欣似乎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朝他爬过来的湖水,两条腿就像生了根一样。 我喊道:“白欣欣,你快跑啊!” 浆汁儿脚下一滑,摔倒了,我赶紧弯腰把她拉起来。 白欣欣终于回过神了,他撒腿就跑,可是已经晚了,他被几股诡异的水流缠住了双脚,迅速朝湖里拉过去。 这时候,我们离他大概20米远了,根本来不及扑过去,只能傻傻地看着。 白欣欣被拖进了湖里,我们甚至没看见他怎么挣扎,就不见了。 整个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倾斜,就像天塌地陷了似的。我、浆汁儿、章回、孟小帅先后被摔在沙漠上,互相找不着了。 我呈“大”紧紧伏在沙子上,侧着脑袋寻找浆汁儿。 她离我大概5米远,正哭着爬向我,沙漠大幅度地抖动着,她中途被甩了出去,顿时晕头转向了,四下看了半天才看到我,再一次哭着朝我爬过来…… 终于,我和她死死抓在了一起。 章回离我不远,他紧紧抱着孟小帅,我听见他冲着天空骂起来:“x你妈!要处死我们还用费这么大的工程吗!” 天空黑咕隆咚,没看到乌云,就像老天把灯关了。 大风在呼号,地下深处传来恐怖的轰鸣:“隆!——隆!——隆——隆!——”风沙声和地震声中,夹杂着巨大的水声。 我挣扎着坐起来,朝那个湖看去,顿时目瞪口呆——那个湖就像烧开的锅,水面翻腾着,卷起几米高的巨浪,我看见数不清的婴孩,他们像鲤鱼一样在水面上跳来跳去,发出阵阵惨叫声。湖边的植物也“噼噼啪啪”地响着,似乎正在被折断。 这些震耳欲聋的声音,只有那些婴孩的惨叫最令人恐惧,撕心裂肺,逼人发疯。 我眼看着,那个湖开始后退,下降,准确地说,它们是在迅速缩小。湖边的植物也跟着极速凋零,萎缩……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回想起来,总共只有几十秒,那个湖,那个最大的陷阱,以及它周边的植物就像从沙漠上蒸发了一样,不见了,只剩下一片低洼的沙漠! 天地之间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昏暗。风沙越来越猛烈了,沙石铺天盖地,好像要吞噬一切,毁灭痕迹。沙漠再次发疯地摇晃,我们就像罐子里被摇来晃去的骰子,完全身不由己了,我和浆汁儿的手死死抓在一起,始终没有再分开…… 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顶帐篷里。 一个穿黄t恤白牛仔裤的女人正在给我输液。后来我知道她是随队医生。 小5和碧碧都守在我旁边。 小5看见我睁开了眼睛,高兴地叫起来:“周老师,你醒啦?欢迎你重返人间哦!” 我朝她笑了笑,然后问:“他们呢?” 小5说:“你放心吧,他们都在旁边的帐篷里,全部苏醒了,医生正在给他们做体检。” 我点点头,然后问碧碧:“你烧了那张画?” 碧碧说:“烧了。” 我说:“谢谢你。” 碧碧说:“举手之劳。” 我说:“谢谢你回到罗布泊来救我们。” 碧碧说:“老帅哥,你别跟我煽情啊,我hold不住。我来只是想取我的车。” 我看了看小5,说:“也谢谢你,谢谢你们。” 小5说:“不用谢啦,我是陪碧碧来取他的车的。” 我说:“他们呢?” 小5说:“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昏过去了,不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他们都在输液呢。” 我说:“刚才你们没地震吗?” 小5说:“地震?没有啊。” 我说:“也没刮风?” 小5说:“没刮风。” 碧碧说:“老帅哥!我们是9月2号,你不要说你们5月4号的事好不?” 小5说:“不过,刚才碧碧烧了那张画之后,好像突然日全食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全部退回了帐篷里,等了十几分钟太阳才出来,我们出去就看见了你们几个人躺在沙漠上了。” 碧碧问:“那个口若悬河的家伙呢?对了,他叫吴珉。” 我说:“他被类人害死了……他是为大家死的。” 碧碧又问:“郭美呢?” 我说:“她失踪了。” 碧碧说:“我们得找她啊!那是个废物,除了勾男人,没有一技之长,她一个人在罗布泊上怎么活啊!” 我说:“不用了,或者她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碧碧说:“什么意思呢?” 我说:“说起来很乌龙,但却是真的——孟小帅和吴珉进入了他们选的那条通道之后,回到了100年前,可能杀死了郭美的祖先,随后郭美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认为,她在森林里变成了一朵花。” 小5说:“白欣欣呢?” 我说:“你烧掉那张画之前,他被湖水淹死了。” 沉默了片刻,碧碧又问:“季风呢?”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如果她跟我们在一起,那么已经回到正常世界了。 碧碧盯着我问:“她也死了?” 我说:“她去投奔类人了。” 碧碧说:“叛徒!我们千里迢迢来救她,她竟然去当叛徒了!” 我说:“实际上,她也是为了大家。” 碧碧说:“你不要庇护下属了,她就是叛徒!” 接下来,小5和碧碧对我讲述了他们的经历。 讲着讲着,艾尼江、逗豆、小a、老黄进来了。老黄扛着摄像机。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那个医生对艾尼江说:“不要让他再讲话了,他需要休息。” 艾尼江说:“周老师,那你休息吧,等你彻底恢复了我们再聊。” 我说:“好的,谢谢。” 下午,我离开帐篷,慢慢朝前走,特意去看了看我们一直驻守的地方—— 我看到了那几辆废弃的车,它们的轮子被沙子埋住了一大半;我看到了碧碧的车和孟小帅的车,它们的汽油都快见底了,面黄肌瘦的样子;我看到了白沙和宫本忍的那两辆摩托车,一辆被大风吹倒了,一辆的前轮已经被晒爆;我看到了我们的那三顶帐篷,它们东倒西歪;我看到了那些坟包,它们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我看到了我放在浆汁儿坟上的那块三角石头…… 我的眼睛渐渐湿了。 根本没有什么湖,根本没有什么绿色植物,那只是一种半真半假的幻境。我只看到一大片宽阔的低洼地势,沙平如镜,没有一个脚印。 这才像罗布泊。 我知道,沙子之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埋着两个双鱼门环。那是天外人的作品,我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触碰到它们。 对了,我还有一块“天物”,它是我从迷魂地带回来的唯一物证。可是,我掏遍了所有的口袋,发现它已经不翼而飞了。 我回到营地,小5和碧碧迎过来。 我说:“浆汁儿他们在哪儿?” 小5说:“跟我们走吧。” 他们带着我走进了一个帐篷,浆汁儿、章回和孟小帅都在,他们中间摆着一盘水果。浆汁儿的眼睛是红的,她苏醒之后,肯定哭得够呛。她看见我进来了,扑上来就抱住了我,又嚎啕大哭起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孟小帅抓着章回的手,眼圈也湿了。 章回说:“周老大,谢谢你,救了我们大家。” 我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英雄。” 小5说:“队长说了,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今天晚上,我们要开庆功宴,有香软的麦饼,还有葡萄酒!” 章回说:“你们走吧,我留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庆功宴,分手宴 孟小帅一下就松开了章回的手,愣愣地看着他。 章回看了看孟小帅,低声说:“对不起了,孟小帅,我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 孟小帅声音颤颤地说:“为什么!” 章回说:“我早就跟你说过……” 孟小帅说:“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是现实!” 章回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去找那片森林了。如果说那是个童话,现在是现实,那我把你送到了交界处,已经尽我所能了。” 孟小帅说:“你逃避现实!” 章回说:“你可以说我软弱。我只想变成另一种生命形态,回到我的父母身边,陪着他们一直到终老。周老大,明天我骑着那辆摩托车离开,能给我点汽油吗?” 我说:“你再想想。” 章回说:“不需要想了。” 孟小帅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说:“我跟你去。” 章回说:“不可能。” 孟小帅说:“你变成什么我就变成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 章回说:“孟小帅,你出去之后,我希望你找个好男人,好好生活。如果你有多余的钱做路费,就去齐齐哈尔看看我,虽然那时候我不会讲话了,但是我肯定很快乐。” 孟小帅扑到了章回身上,哭得泣不成声。 浆汁儿和小5跟着一起流泪。 碧碧静静地看帐篷外的沙子。 晚餐好了。 我、浆汁儿、章回、孟小帅都走出了帐篷。 有熏肉,火腿,烧鸡,鱼罐头,酱牛肉,青菜,水果,鸡蛋……这是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大家围坐在一起,打开了所有的车灯。老黄在拍摄。 果然有葡萄酒,每个人发了一个纸杯,斟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紧紧靠着我。 孟小帅坐在章回旁边,她的神态一直很落寞。 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张大师,他在我对面。他好像不喝酒,手中只拿了一个矿泉水瓶子,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艾尼江举着纸杯发言了:“这么多天了,所有人都在预测,他们生还的几率为零。可是,今天我们把他们救出来了,这是我们的胜利,更是他们的胜利。我们为生命干杯!”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干了。 接下来,艾尼江说:“请周德东说说吧。” 大家鼓起掌来。 我站起来,走到中间,然后说:“我小的时候,看过一部小说,那是19世纪末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叫《热爱生命》。讲的是一个美国西部的淘金者,他被朋友抛弃了,独自一人跋涉在广袤的荒原上。冬天逼近了,风雪向他袭来,他已经没有食物了,腿也受了伤,一路都在流血。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遇到了一匹很老的狼,它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舔着他的血,怎么都甩不掉。结局很明显,不是他喝掉老狼的血,就是老狼喝掉他的血,两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在荒原上开始了肉搏,最终,他咬死了那匹老狼,终于获救了……” 大家无声地听。 我接着说:“我还看过一部小说,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那就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讲的是老渔夫圣地亚哥在海上制服了大马林鱼之后,在返航途中又遇到了鲨鱼。人与大自然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老渔夫在和厄运不断的命运抗争,虽然他遭到了无可挽回的失败,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胜利者,因为,他没有屈服!” 大家依然静静地听。 我说:“我们从4月21日进入罗布泊,所有仪器和通讯设备突然失灵,我们被困在迷魂地,彻底失去了方向。我们发现了另一种人,他们对我们大开杀戒,绝不放过;我们在雅丹地带发现了神秘的棋盘;我们发现了疑似天外人,他们甚至进入了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发现了一个蜃景般的淡水湖,里面游动着古怪的两栖婴孩,却不给我们传递任何信息;我们发现天空会转动,北斗星已经不再是航标灯;我们走进了一个不存在的城市,空欢喜一场;我们遭遇了飞行的尸体;我们发现最柔弱的水和植物其实会杀人……” 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老黄的摄像机一直对着我。 我说:“我们害怕了,四处奔走,寻找着活路,甚至有人闯进了100年前,甚至有人走进了黑色童话……” 还是没人说话,只有夜风在静静地吹。 我继续说:“我们在逃亡的途中,还遇见了凶残的在逃犯、亡命徒、诈骗犯,我们内部也有人为了活命,暗藏杀机……我们迷茫了,我们哭了,但是我们没有放弃,所有的好人都没有放弃,我们互相温暖,互相支撑,一直等来了你们……谢谢!谢谢你们!” 我把葡萄酒一饮而尽。 大家突然鼓起掌来。 小5又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说:“我们死了很多队友,他们都被埋在了黄沙和盐壳之下,这一杯,敬他们!” 说完,我流着泪把酒泼在了沙子上…… 这一晚,大家喝了很多酒。 艾尼江带头唱起了维族歌。 搜寻4队有几个维族人,他们跟着一起唱。 那个张大师真的很孤僻,他吃了些东西就离开了,回到了帐篷里。接着,他的帐篷就透出了橙色的灯光。 孟小帅一直靠在章回的身上,流着眼泪。章回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小5和碧碧走过来,聊起了那张画。 碧碧说:“老帅哥,你怎么知道我拿着那张画?” 我说:“我们抓住了那个偷你画的人,她叫米豆。” 碧碧说:“真的?那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说:“说起来复杂了,她曾经是我们的队友,后来变成了类人。” 小5说:“卧底?” 我说:“她被类人转化了。” 小5说:“怎么转化的?” 我说:“我要是说了,你就喝不下葡萄酒了。” 小5说:“我想听!” 我说:“两个有类人血统的人,其中一个必须死,另一个才能转化,他要用三天时间喝掉对方身上的血……” 小5一下就把手里的葡萄酒泼了,叫起来:“恶心死我了!” 我说:“一个内心多么黑暗的人,才会同意被转化?” 碧碧说:“我用一张假画骗了她,她不会跟我到青岛报复我吧?瞧她那泼样,我可打不过她!” 我说:“罗布泊上只剩下了6个类人,加上米豆,总共7个。不过,凡是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都有可能存在,比如说雪山,比如说原始森林,比如说沙漠。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潜入城市中,隐藏在我们身边,你们都警惕点吧。” 碧碧说:“发个原子弹,都炸死他们!” 我说:“你给军方写个申请?” 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没有散去。除了张大师。 浆汁儿依偎在我身上,醉醺醺地说:“周德东,你知道吗?我曾经动过心。” 我说:“嗯?” 浆汁儿说:“令狐山来谈判的时候,他说我们可以转化,我真的想让你喝下我身上的血,活下去。” 我说:“就当那是一场噩梦吧,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啊。” 浆汁儿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我们也算在一起了。” 这个话题有点敏感,我没有接话。 浆汁儿说:“我知道,离开了罗布泊,你再也不会要我了。” 我说:“不,你错了。” 浆汁儿抬头看了看我,说:“真心话?” 我说:“真心话。” 浆汁儿坐直了身子,说:“就是说我们过去的承诺都算数?” 我说:“我觉得你和吴珉更合适,现在他没有走出来,我这个备胎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只要你不嫌弃。” 浆汁儿突然撅起了小嘴,说:“我的心里有阴影。” 我说:“什么阴影?” 浆汁儿说:“你冷落过我。” 我说:“永远晴朗的天气,那是不健全的天气。” 浆汁儿憧憬起来:“回到长沙,我就要去订婚纱,还要订大红的绣禾服,我要举行两场婚礼,周六一场中式的,周日一场西式的,喜欢中式的周六来参加婚礼,喜欢西式的周日来参加婚礼……怎么样?没有一对新人举行两场婚礼,我们就来个举世无双!” 我说:“想法很好。” 浆汁儿又说:“可是,季风不可能给我当伴娘了,章回也不可能给你当伴郎了……哎,到时候我们找两个花童吧?” 我说:“浆汁儿,我要对你说件事。” 浆汁儿说:“什么事?” 我说:“我需要办完一件事才能跟你结婚。” 浆汁儿警觉地看了看我,说:“你也要学……章回?” 我说:“不一样。” 浆汁儿说:“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要留下?” 我说:“是的。” 浆汁儿愣愣地看着我,眼泪终于滚下来:“为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于千万人之中 我说:“我要找到季风,把她带出罗布泊。” 大家陆续回了帐篷。 章回和孟小帅还在。 浆汁儿靠在我的身上,一直流泪,不说话。 我说:“你相信我,迷魂地不存在了,我一定会活着走出去的。” 浆汁儿说:“我等你,不过我有期限。” 我说:“多少天?” 浆汁儿说:“100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肯定就嫁了……”说着说着,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掏出纸巾,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说:“好的,一言为定,100年。不过我约莫着我会提前。” 浆汁儿抓住了我的手,说:“今天晚上,你要陪我。” 我说:“没问题。” 接着,我带她走到了章回和孟小帅身边,说:“孟小帅,明天你和浆汁儿离开,我也留下。” 孟小帅红着眼睛看着我,说:“你留下干什么?” 我说:“我要去救季风。” 孟小帅大声说:“我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们又变卦!男人这东西啊就是靠不住!”然后,她心疼地看了看浆汁儿:“你同意了?” 浆汁儿不再哭了,她淡淡地说:“我们说好了,由他去吧。” 我说:“我去跟艾尼江谈谈。” 我走进了艾尼江的帐篷,他正在和小5和碧碧聊天。 我说了我的打算。 艾尼江愣了半天才说话:“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危险吗?” 我说:“季风是来找我的,我不能把她留在罗布泊上。” 小5的眼圈湿了,她说:“周老师,我不想把季风姐留在这里,也不想让你把命丢在这里,我纠结死了!” 碧碧说:“不管怎么样,我可不会再来救你了。” 我说:“我会没事的。” 艾尼江想了想,说:“你自己决定吧。明天,我给你留下足够的汽油,食物,水。只能祝福你好运了。” 我说:“谢谢你。谢谢你们。” 这天晚上,我和浆汁儿睡在一个帐篷里。 她偎在我的怀里,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动不动。 夜风吹动着帐篷,“啪啦啪啦”响。 浆汁儿就这么睡着了。她的两只手始终死死抓着我的衣袖,好像生怕我溜走。 我内心十分平静,平静得竟然睡不着了。 我在回想在罗布泊上经历的一切。 我很欣慰,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里,在一个没有法律制衡甚至没有道德标准的扭曲时空里,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在一次次的生死关头……我没有丢掉我的良心,没有丢掉起码的尊严,没有释放内心的恶,没有丧失一个人的基本操守。 我没有。 否则的话,我会羞于回忆这段经历,我会羞于对别人讲起这段经历,我会羞于写出这段经历。 我是后半夜才睡着的。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浆汁儿坐在我的旁边,安详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看我多久了。 她见我醒了,轻轻地说:“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你。” 我说:“噢……” 然后我爬起来,穿上外衣,走了出去,果然,小5、碧碧、艾尼江、逗豆、小a、老黄、张大师、医生、向导、厨师、司机……都站在营地的沙地上等着我。他们已经拔掉了大部分帐篷,统统装在了车上。 我没看见章回,只听见孟小帅在哪个帐篷里“呜呜”地哭。 我朝过去那个“湖”边望去,碧碧的越野车已经开过来了,擦得干干净净。孟小帅的悍马也开过来了。我发现只剩下了一辆摩托车,躺在地上那辆不见了。 我问浆汁儿:“章回走了?” 浆汁儿说:“他走了。他给你留下了一句话,还有那支射钉枪。” 我低声问:“什么话?” 浆汁儿说:“他说来世他还做你的兄弟。” 我的心里一酸。 我走到了艾尼江跟前,艾尼江说:“我们已经给你的车加满了汽油,又在车上放了几桶,应该够的。我们把食物和水也给你装好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说:“谢谢。” 艾尼江说:“你有什么话要带出去吗?” 我说:“没有。我只想叮嘱一句——你们离开罗布泊之后,无论浆汁儿和孟小帅说什么,你们都不要把她们当成疯子。” 艾尼江说:“我明白。那我们走了,你保重。” 我说:“大家都保重。” 小5走过来了,流着泪说:“我要跟你拍张照片。” 我说:“好的。” 小5抱着我,用手机拍下了两颗脑袋。 碧碧走过来,跟我握了握手,说:“我会买你的书的。” 我说:“嗯,多了个读者,谢谢。” 孟小帅也从帐篷里走出来了,她戴上了一副很大的墨镜,但是我依然能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使劲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周老大,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不然,我下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我说:“会的!” 其他人开始拆帐篷了。 我来到浆汁儿跟前,看了看她,说:“本来,我想把那个天物送给你做信物的,很遗憾,它不见了。等我带着季风走出来那天,我给你买一个大钻戒,俗就俗点吧,婚姻本身就是一件俗事儿。” 她竟然没有哭,她使劲点了点头,说:“嗯,花掉你好多好多钱!” 我说:“你上车吧。” 她好像突然从美梦中惊醒了,一下就抓住了我。她的指甲抠在我的手上,很疼。 我凑到她的耳边,说:“不要耍小孩脾气,大家都等着呢。” 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久,突然松开了我,然后撒腿就朝孟小帅的悍马跑过去了。 大家都上了车。 我死死盯住了那辆悍马的车窗。 大家纷纷从车窗里朝我摆手,然后一辆辆地离开。小5甚至从车窗里探出了身子,朝我大声叫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唯独没看见浆汁儿的手。 悍马是第三辆。 车窗黑糊糊的,我甚至都没看见她的脸…… 车队远去了,远去了。 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终于,荒漠上只剩下了车辆卷起的沙尘,看不到车影了。 高高的沙尘越来越淡,终于不见了,只有沙的黄,天的蓝,我整个生命的空。 罗布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看了看我的那辆路虎卫士,它干净多了,肯定是我睡早觉的时候,浆汁儿帮我擦了。 走过去打开车门看了看,果然,艾尼江给我留下了足够的汽油、食物和水。 我把帐篷拆了,装在了车上,把睡袋和吉他也装在了车上。 这个车就是我的家了,一个移动的家。 我把车发动着,四下看了看,去哪个方向找季风呢? 天地之间是圆的,没有指针。 我一踩油门,车就朝前走了。 我相信,只要我的车在轰鸣,只要我的心在跳,类人肯定会听见。他们会找到我。 就算他们回避我,不露头,我还相信,不管罗布泊有多大,只要我不停地朝前走,肯定会遇到她,就像那篇文章写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我一直在沙漠上行驶,漫无目的。 很快,我就离开了那片沙漠,进入了盐壳地带。 一望无际的盐壳地,高低起伏,就像一片汪洋大海,突然死去了,浪涛瞬间就凝固了,变成了大海的塑像。 天也热起来,天地之间,响起了盐壳“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死神在放鞭炮,它在庆祝我回到它的怀抱。 我并没有碰到雨刮器,可是雨刮器却动起来,一左一右地摇摆,就像两只枯瘦的胳膊,正在前面拼命地摆手,阻止我不要前行。 我关掉了它,继续朝前走,同时四下观望,寻找古墓的踪迹。 天外人不会伤害我,安春红不存在了,飞行的尸体不存在了,那些婴孩不存在了,罗布泊上只剩下了类人,我不怕他们,我正在寻找他们。只有找到他们,我才能找到我的亲人季风。 雨刮器再次自己动起来,它似乎还在对我摆手。 我停下车,跳下来,粗暴地把它们掰断了。 罗布泊是全世界的“旱极”,这个地方不可能下雨,要它们没任何作用。除了吓唬我。 我上了车,继续朝前开。 我一直走到傍晚,突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 我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我立刻加大油门,朝这个人开过去。 我们之间相距大概两公里那么远。 我们越来越近,我渐渐看清,这个人坐在盐壳上,面前铺着一张羊皮纸,他(她)正在认真地画着什么。 我把车停下来,慢慢朝他(她)走过去。 我踩在盐壳上,“啪啦啪啦”响,他(她)始终没有回头。 罗布泊茫茫10万平方公里,我走着走着,竟然遇到了一个同类,正像那篇文章写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我站在他(她)的身后,轻轻问了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个人把脸慢慢转了过来。 我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原班人马 (吓死人用尸体填坑篇) 我没有和浆汁儿一起离开罗布泊,我留了下来,寻找助理季风。 这个选择跟爱情没关系,而是一个领队的责任,一个“老大”的责任,一个男人的责任。 没想到,我在荒漠上遇到了一个人。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碰到过数不清的“没想到”,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但是走近这个人之后,我的脑袋还是“轰隆”一声炸响了。 我呆愣了几秒钟,迷惑地问:“章回?你……在这里干什么?” 章回看着我笑了:“等你。” 我四下看了看,并没看见他骑走的那辆摩托车。我又看了看他面前那张羊皮纸,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你在画画?” 章回把画收起来,站起身:“说点更重要的吧——我猜到了,你会留下来寻找季风,然后把她带出去。但是你很难成功。” 我说:“为什么?” 章回说:“因为你缺个兄弟啊。” 我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话:“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儿?” 章回说:“你会沿着这个兄弟的辙印追赶他。” 我摇摇头说:“我一直信马由缰朝前开,根本没注意地上的车辙!” 章回说:“下意识。” 我回头看了看,盐壳地上果然有一行若隐若现的摩托车辙印,偶尔分开偶尔聚合,很调皮的样子。 我说:“你的摩托车呢?” 章回走到一个低洼处,把平躺的摩托车立起来,打着火,拧了几下油门,“呜!——呜呜呜!——”声音震天响。然后,他猛地冲向我,在我跟前戛然而止,笑吟吟地看着我。强劲的风吹过来,我忽然感觉这小子长得那么帅。 我确实没注意地上的辙印,却一直跟随着他的踪迹,也许正如他所说,这是“下意识”。置身于这片无边无际的荒漠上,整个生命都会陷入孤独,内心最渴求的就是朋友和同类,不知不觉就会去寻找,去接近…… 我又问:“你还没有告诉我,刚才你在画什么?” 章回说:“罗布泊在地图上只是一片空白的轮廓,没有任何精确的标注。我在网上找到过几种罗布泊地图,在方位和距离上说法全都不一致。我想凭着我的记忆画出几个地点,给外界做个参考……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我朝他伸出手去。 章回愣了愣:“干什么?” 我不说话,手一直伸向他。 他熄了火,跳下来,也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我的手一下。 我的心陡然一热。 他说:“你该发号施令了,去哪儿?”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湿润的眼睛,原地坐下来,说:“我有点累,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章回站在我旁边,笑了:“好吧,你歇着,我放哨。” 天那么蓝,只有一丝云,就像碧玉上的一抹天然之痕。 过了一会儿,我说:“章回,我们是不是应该理一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章回说:“什么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经历的所有一切。” 章回说:“鬼知道。” 我说:“我们不是在做梦,而是在现实中,这一点确定吗?” 章回再次笑了:“我确定。” 我说:“那我们为什么好像走进了魔幻小说?” 章回不笑了,说:“也许现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有在封闭的罗布泊,它才露出本来面目。” 我喃喃地说:“怎么可能!现实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章回说:“那你怎么解释?” 我不说话了。 我没法解释。 章回说:“我喜欢这样的现实,至少它给我提供了另一种归宿,不然我只能回到监狱。” 我突然说:“你觉得那个安春红和那些湖里的婴孩是什么关系?” 章回一愣,然后说:“他们都不存在了,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他的话音刚落,远方就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在荒寂的罗布泊上,引擎声显得太刺耳了,我一下跳起来,朝背后望去——有一辆鲜艳的越野车正朝我们开过来,在灰色的盐壳地上十分醒目。 我和章回都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它。 尽管我们都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章回一点点绷紧了身体,他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那辆越野车颠颠簸簸,终于开近了。那是一辆粉色的悍马。当我渐渐看清车内是两个女孩的时候,顿时冒出了一肚子气——没错儿,她们是浆汁儿和孟小帅。 我曾经对一个相爱的女孩叮嘱过:如果我们遇到歹徒,你不要犯傻,撒腿就跑你的,不要管我。只要你跑开,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拼命,可以逃跑。你脱身之后还可以替我报警。而你留下来,除了尖叫帮不上任何忙,万一被对方挟持,我就等于被人砍断了手脚…… 现在,浆汁儿和孟小帅就犯傻了,她们竟然回来了!毫无疑问,浆汁儿是为了我,孟小帅是为了章回。 我呆呆地对章回说:“好吧,那我们说点重要的——你爱孟小帅吗?” 章回也看到了孟小帅,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很爱很爱这个傻丫头。” 悍马开到我们跟前,停下来,浆汁儿和孟小帅从两侧下了车,四个人面面相对。 我先开的口:“你们是来给我们送行的?” 孟小帅一步跨到了章回旁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我是来跟章回结婚的。” 章回看着我,眼睛慢慢睁大。 老实说,从身形上孟小帅和章回并不太般配,孟小帅挺高的,绝对模特身材。而章回并不高大。 浆汁儿说:“我是来参加你和季风婚礼的。” 我已经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走上前,轻轻抱了抱浆汁儿,然后说:“天气马上就要变成火炉了,我们就地搭个帐篷吧,天黑再走。” …… 就这样,浆汁儿和孟小帅回归了。 我发现,章回跟我一样,心情也变得不再轻松了。我们的肩上都多了一份责任。浆汁儿和孟小帅却很开心,高高兴兴地搭帐篷。 接下来,四个人坐在帐篷里,商量下一步计划。 所有人一致认为,令狐山是爱季风的,如果他想害季风早就下手了。因此,季风并没有太大危险。我们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找到他们。 渐渐的,话题又回到了罗布泊一系列的诡异事件上。 弄清安春红和那些婴孩的关系很重要,如果那些婴孩真的是地球的某种病毒,在无人的罗布泊上爆发了,而安春红只是病毒引发出来的幻象,那么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如果那些婴孩是安春红制造的,就说明安春红很可能并没有消亡。如果真是这样,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她在哪里? 浆汁儿一直没怎么说话,她听着我们的谈论,突然笑了:“你们正在解一道永远不可能解开的谜。其实很简单。” 我看了看她:“你说。” 浆汁儿就说了:“这个世界上有神灵存在,而你们不承认,总想着用逻辑去解释一切,怎么听怎么蠢。” 我说:“有神灵?那你把孙悟空叫出来给我看看呗?” 章回一下笑出来。 浆汁儿并不理我,她从挎包里掏出几张脏兮兮的扑克牌,说:“我来算算她在哪个方向吧。” 说完,她把几张扑克牌背面朝上放在地上,摆成很好看的形状,然后一张张翻开,看了一会儿,她朝远处指了指,说:“那个方向,不过离我们很远。” 我很不信任地看着她,问:“就是说,她还在?” 浆汁儿把扑克牌收起来,很肯定地说:“她还在。” 章回很突兀地冒出了一句:“我应该娶了她。” 孟小帅立刻看了看他:“你想娶谁?” 章回说:“安春红啊!娶这样一个老婆太酷了,天天给我变魔术。” 孟小帅使劲拧了他的胳膊一下,章回疼得叫起来:“你干什么!” 孟小帅低声说:“这是家教!” 我意识到,应该给章回和孟小帅一点空间,于是说:“从今天起,我们要对付那些类人。章回,我把射钉枪交给你吧。” 章回说:“他们还剩下多少人?” 我说:“加上米豆,六七个吧。” 章回说:“小事儿。” 我站起来,朝浆汁儿使了个眼色:“浆汁儿,你跟我来一趟。” 浆汁儿就跟我走出了帐篷。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热浪烫脸,盐壳地“噼噼啪啪”地响,如同满地阴谋。 我快步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并且打开了空调。然后,我和浆汁儿坐在了后座上。 我说:“浆汁儿,你太任性了。” 浆汁儿说:“我又怎么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浆汁儿看着窗外,半天才说:“你不任性吗?明明可以离开,你却不走,这么大的罗布泊,你一个人乱闯,我放心吗!”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她的脸蛋竟然是凉的,我有些动情地说:“等我做完最后这件事。” 浆汁儿说:“然后我就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我说:“别闹。我和你的婚礼。” 浆汁儿说:“你总是忽左忽右的,我才不信你。” 我说:“其实我的心里很坚定,一直是你。浆汁儿,我爱你,在罗布泊经历了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我们的结局了。” 浆汁儿像小孩一样不信任地看着我,眼泪顺着脸蛋淌下来。 我掏出纸巾替她擦掉,然后拿起吉他,说:“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后还死死抓着我,好像怕我跑掉似的。我一直没睡着,一直听着你的鼻息。我编了一首歌,唱给你好不好?” 浆汁儿含着泪使劲点头。 我弹着吉他轻声唱起来:“……颓废的楼兰,死去的湖泊,海市蜃楼的繁华成了传说。你在天的涯,我在海的角,谁和谁邂逅在缘分的界河。沙漠也寂寞,城市也寂寞,穿过地球听见你在呼唤我。爱情是蓝的,孤独是黑的,飘过来世前生我依然记得……相思是一种脑力劳动,如同上天折磨。生存是一种体力奔波,就像沙砾蹉跎。浩浩荡荡的风,一年年地吹着。梦里你轻声说,我们去罗布泊……” 浆汁儿靠在我的肩上,安静地听着,眼泪流得更汹涌了。我放下吉他,像拍宝宝一样轻轻地拍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仰着脸来,抽抽搭搭地说:“‘蹉跎’这个词是不是用得不准确啊?” 我憋不住笑出来。 她重新躺在我的怀里,说:“好吧,你是作家。” 我和浆汁儿一直坐在车里说话,直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的眼睛突然瞪大了——远处走来了两个人!我赶紧拿起了射钉枪。浆汁儿感觉不对,也坐直了身子,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她害怕地问:“这是……这是谁啊!” 我死死盯着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越来越近。 地平线蒸腾着烟雾般的地气,他们的下半身显得有些虚幻。 第二百三十六章:三男三女 直到这两个人走到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我才看清——是令狐山和季风! 我不确定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也不确定令狐山的意图,我的大脑快速运转,只想到两种可能:第一,令狐山来把季风还给我们。第二,他把季风当人质。 我轻轻对浆汁儿说:“你留在车里,我下去,你把车门锁上。” 浆汁儿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我拎着射钉枪下了车,然后拍了拍车门,浆汁儿手忙脚乱地摸索着,竟然找不到门锁在哪里。我只好拉开车门,指了指门锁的位置,然后重新把车门关上。“咔哒”一声,她终于把车门锁上了。 令狐山和季风已经走到我跟前了。 我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 令狐山对季风说了句什么,季风一个人朝我走过来。 我依然紧紧抓着射钉枪。 季风走到我面前,说:“他是来投靠我们的。” 我愣了愣。令狐山来投靠我们? 接着,季风告诉我,前一天夜里,那个安春红突然在古墓外出现,对类人发起了袭击,令狐山拼死保护季风,两个人才得以幸存,其他类人全部被杀死了。 千真万确,安春红依然存在! 现在,类人只剩下令狐山一个了! 我突然说:“季风,你爱他吗?” 季风愣了愣:“一定要说吗?” 我说:“如果你不爱他,那么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和他各走各的;如果你爱他,我们会无条件地接纳他,并且把他当成我们当中的一员。” 季风毫不犹豫地说:“是的,我爱他。” 我说:“你等一下。” 然后,我走向了帐篷,实际上章回和孟小帅已经听到声音走出来了,他们站在帐篷门口警惕地朝我们张望着。 我走过去,章回问:“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季风带着她的男朋友回娘家来了。” 章回说:“什么意思?” 我把情况说了说,然后问他和孟小帅:“你们同意接受令狐山吗?” 章回说:“当然了。我不接受类人,但是我接受季风的男朋友。” 我又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点了点头。 我回到令狐山和季风跟前,说:“好了,我们是一家人了。” 接着,我走到车前把浆汁儿叫出来,浆汁儿跑到季风跟前,紧紧抱住她,又哭起来。娇小的季风像姐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我们走回帐篷的时候,浆汁儿一直挽着季风的胳膊,问这问那。 在帐篷里,浆汁儿坐在我旁边,孟小帅坐在章回旁边,令狐山坐在季风旁边。我对季风和令狐山讲了我们经历的事情,令狐山听得全神贯注,就像在听一部惊险小说。 最后我说:“眼下,罗布泊上只剩下我们六个人了,我们应该离开了。令狐山,你考虑一下,要不要跟季风一起出去?” 令狐山低头想了想,突然对季风说:“季风,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马上看了看季风,她困惑地看着令狐山。 我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上当了,季风被令狐山利用了,我把这个类人迎进帐篷也许是个巨大的错误…… 浆汁儿和孟小帅都诧异地看着令狐山,只有章回依然微笑着注视令狐山,只有我能看出来,那微笑里透着杀气,毫无疑问他在等待下文,如果令狐山说出什么不对头的话,他肯定立马扑上去。 令狐山把目光转向我,说:“那些类人都是我杀死的。” 我假装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令狐山说:“为了换来一个谜底。” 前一天夜里,令狐山和季风已经入睡,突然被惊醒,他们听见古墓外狂风大作,传来某种异类的笑声,以及类人惊恐的叫声。令狐山知道灾难来了,他把季风藏在古墓内的一个密室里,然后拎着兵器就冲了出去。 漆黑的荒漠上站着一个白发女人,正是安春红,她全身发光,白晃晃的,五官清晰可见,异常骇人。令狐山眯眼朝上看,黑暗的天空中隐隐飞舞着一些僵直的身体,就像巨大的蝙蝠,看不太清具体有多少,只能听见夜风吹着衣服“扑啦啦”响。就像在一片腐朽多年的泥浆中翻腾着一些黑黢黢的活物,那感觉令人恶心。 令狐山压制着恐惧,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要干什么?” 那个发光人慢悠悠地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制造精怪……我要制造精怪……我要制造精怪……” 类人杀死类人就会变成精怪。 令狐山命令其他类人退回古墓内,最后,他和发光人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亲手杀死手下的类人,换取他和季风的活路。另外,发光人必须告诉令狐山她的来历。 发光人同意了。 接下来,令狐山回到了古墓,古墓里燃烧着火把,仅剩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等着他。 令狐山把他们分别带出来,当着发光人的面,一个个处决。令狐山杀过很多人,动作从未像那次一样拖泥带水,他永远忘不掉,他用刀把一个兄弟的脖子砍断了一半,那个兄弟却没有死,接着,令狐山像拉锯一样,在那个兄弟的脖子上割了几十下,对方一直含着泪看着他……令狐山一直没有流泪,他的心在泣血。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浸满了同类的血——后来他把季风从密室里牵出来,谎称是安春红杀死了所有类人,而他跟安春红殊死搏斗,终于把对方赶走了…… 令狐山杀死所有兄弟姐妹之后,眼睛红了。 那些飞行的怪物迅速散去了,狂风也停歇了,荒漠上只剩下他和那个发光体。世界变得非常安静。 发光体依照承诺,说出了她的来历。 我们不是这个地球上的第一批人类。 地球有46亿岁,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包含多次人类的进化过程。那么,人类总共轮回了多少次?我们不清楚,中间的空挡,一截截切断了人类史。 这个安春红,她属于上一批人类。 实际上,她不叫安春红,“安春红”只是她来到我们这个世界之后,模仿我们的习惯取的一个假名。天知道她叫什么,天知道他们那批人用什么做代号。 上批人类比我们发达,他们违反自然规律,极速发展科技,最后获得了某些超自然之力,比如改变时间。 英国《新科学家》杂志刊登过一篇文章,设想人类从地球上消失之后,地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人类留下的痕迹全部消除?科学家给出的答案是20万年。人类灭绝20万年之后,将再也找不到他们曾在地球上生活过的痕迹。 人类消失之后20年,乡村道路被野生植物覆盖,田地里杂草丛生。 接着,人类建造的水坝在250年之内坍塌。重金属污染在数百年之后逐渐被稀释。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以及全世界最大的拱桥在1000年之后倒塌。 随着时间的流逝,强悍的树根渐渐顶翻人行道路面,撕裂地下管道,公园被一群群野狼占领,酒吧和商场蛙声四起。 水泵停止工作之后,急剧上涨的地下水将公路下的泥土冲走,使道路变成沟壑。 200年之内所有的排水沟落满树叶,避雷针锈坏,雷电把无人剪割的杂草引燃,使整个城市遗址付之一炬。 几千年之后,地球变回到史前蛮荒世界。没有了空气污染,城市的墙壁上布满青苔、爬山虎之类的植物。胡萝卜、卷心菜、花椰菜等退化成野菜。 人类留下的文明全部在2万年之内消失殆尽,5万年之后,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遗迹都成为难寻的考古线索,玻璃和塑料全部消解。 在20万年之内,放射性物质和人造化学污染物全部土崩瓦解,从此地球上再也找不到可以考察到的“人类产品”…… “安春红”那批人类就出现在20万年前。 他们和我们一样,经过漫长的进化,由低级动物变成高级动物,学会了制造武器,忘记了保护生存的环境,导致空气污染,土壤退化,淡水消失,沙漠蔓延,雾霾满天……最后,他们自己毁灭了自己,留下空空荡荡的地球,生命从零开始。 如果我们能看到前一批人类留下的某些记载,也许就会好好珍惜一切,不会重蹈旧辙了。 可是,我们只知道上下5000年,对于更久远的历史,一片茫然。 那批人类,只留下了“安春红”一个人。 她不是我们的祖先,她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非要给她一个身份,那么她应该算是我们的先人。好,就叫她“先人”好了。 那批人类消亡了,连钢铁都不复存在,“安春红”这个鲜活的肉身怎么活到了20万年之后? 据安春红说,她的老公是个类似科学家的人物,他正在搞一项实验,在上一批人类快要灭绝的时候,他把“安春红”放进一个生命的容器,埋在了罗布泊湖底——罗布泊的形成已经有200万年的历史,它一直是个很深的淡水湖。 “安春红”不是为了活下来,她的使命是警告下一批人类——如果有人类再生的话。 那么,她是怎么沉睡了20万年又苏醒的呢? 令狐山讲到这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孟小帅蠕动着漂亮的小嘴,低声说:“我以为我们进入了魔幻世界,原来是科幻世界……” 令狐山郑重地说:“你不要以为只要不是神鬼就是科幻,科幻是幻想,我说的是现实。20万年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件,那是幻想吗?” 孟小帅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荒漠已经黑下来,帐篷里没点应急灯,我们六个人互相看不到脸。有什么东西碰了帐篷一下:“啪!……” 浆汁儿一下抓住了我的胳膊:“什么声音?” 我低低地说:“风吧……” 浆汁儿着急地说:“哪有风啊!” 我说:“令狐山,咱们等一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你知不知道那个安春红现在在哪儿?” 令狐山说:“不知道。不过……我猜她就在附近。” 浆汁儿哆嗦了一下,慌乱地找到了她那几张脏兮兮的扑克牌,又在地上摆起来,摆着摆着突然说:“她来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很快你们就会飞了…… 我打开应急灯,走出了帐篷。 章回跟了出来。 我绕着帐篷看了看,不见有人。我又朝地下看了看,也没有脚印。其实盐壳地很坚硬,就算有人走过,也很难看出足印。 章回跟我一起看,低声说了句:“小心这个令狐山。” 我仰头朝夜空看去,小声说了句:“我知道。” 夜空黑暗,没有月亮,隐约能看见几颗星星。 我和章回退回帐篷,坐下来。 浆汁儿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搂住她,说:“没事儿,把你那几张扑克牌撕了吧,太脏了。”然后,我看着令狐山说:“你继续。” 令狐山就继续说起来。 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活过20万年,也没有任何肉体可以保存20万年。 “安春红”的老公改变了时间。 正像我们进入迷魂地之后,就跨入了另一种时间——跟外界相比,时间速度相差三倍。先人顺带解开了那个让全人类都困惑的谜——在罗布泊神秘失踪的那个科学家,究竟去了哪里?先人说:其实他进入了另一种时间。 20万年前,这个先人的老公倾尽全力,把时间压缩到极点,于是,当上一批人类灭绝之后,对于被埋在罗布泊湖底的“安春红”来说,这个世界的沧海桑田就像快进镜头——青藏高原像气球一样快速隆起;孔雀河上游大滑坡,转眼这条河就不见了;上个世纪,罗布泊像个漏水的盘子,湖水迅速下降,露出湖底,随即迅速干旱,眨眼之间变成一片灰色的盐壳地…… 这中间,罗布泊搞过一次神秘军事实验,惊天动地的响声,把盐壳地下的“安春红”惊醒了。那个吃人的湖的位置,正是20万年前先人的“埋葬”之地。婴孩所说的“死穴”,其实是指那个地方,而并非古墓。 先人苏醒之后,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她操纵那个生命容器,破土而出,见到了20万年后的太阳。 本来,她是来警告人类的,但是上一批人类的灭绝,对她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摧毁性打击。她认为人类是一种自己害自己的动物,不应该在地球上出现。尤其在她苏醒之后,看到罗布泊这个美丽的淡水湖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更是加剧了对人类的仇恨。 她不知不觉中站到了大自然的一边,成了地球的代言人。上一批人类自己报复了自己,那么,她要报复新一批人类。换个角度说,她的报复其实正是一种警告。 上一批人类和我们这批人类的长相并不一样。“安春红”在罗布泊潜伏多年,模仿人类的样子,改变自己的身体和容貌,直到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 那么,她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1米高,还是3米高?一只眼睛还是三只眼睛?四肢还是六肢?……这注定是个永远的谜了。 开始的时候,令狐山并不相信她的话,他问她如何改变时间? “安春红”对令狐山说,他们那批人类比我们这批人类先进大概130年,正像我们回到清朝,想把手机和电脑程序讲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这批人类冥顽不化,很可能在130年之后也走向灭绝。寿命长的人甚至可能会亲身经历那场大难。 我们进入罗布泊的时候,曾在戈壁滩上见过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奇怪的文字,我们怀疑是古佉卢文,其实那是“安春红”写的,那是上一批人类的文字。那行文字不是在阻止,而是“热烈欢迎进入”的意思。 “安春红”这个先人也会改变时间。只是她必须在公历的第111天才可以做到,这一天正是2013年4月21日。本来,我们打算4月20日进入罗布泊,结果所有人都迟到了一天。 她只要选中一个人,可以遥控这个对象的大脑。 我的父亲曾经利用第七感控制了我的大脑。这个先人更厉害,她能找到第八感。 就是说,我和魏早根本没撞到什么小野鹿,那只是一种幻觉。当时,我们惊慌失措,认为自己正在救治一个受伤的生命,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幕,会发现我们就像精神病一样,都在进行“无实物表演”。 与此相同,黄夕的弟弟因打架被捕,白欣欣因嫖娼被抓,布布的女儿发高烧,衣舞的钱包被偷,号外那条狗的健康证过期,徐尔戈遇到一个人警告他明天再出门,浆汁儿的手机里出现一张诡异的照片……都是被先人植入的幻觉。 类人的祖上就知道他们这个种族有个bug:如果类人死于类人之手,很容易诈尸。 这个先人很快就掌握了这个秘密,她希望利用这种特殊的死尸,祸害人类。类人不会杀死类人,而类人杀死人类又无效,于是,她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是以半神的形态潜入各个城市,把那些逃出罗布泊的类人后代重新召回罗布泊,类人以为他们是人类,必定要杀伐。于是,她的计谋就得逞了。我们这些身上流淌着类人血统的人,在梦中都见过一个披着满身金色花朵的女子,在沙子包围的水中朝我们招手微笑。那个女子正是先人。正像她可以在某个对象的大脑中制造幻觉,她可以随意进入一个人的梦境。 荣格说,解开梦的秘密,那将是全人类最伟大的智慧。 上一批人类已经解开。人类的眼睛看前不看后,大脑只储存过去而不了解未来。梦其实是一种补偿,它以另一种方式预示未来,只是在人类看来,那是一堆乱码,根本不解其含义。上一批人类通过冥想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人的梦境,如同去邻家串门。 类人被类人杀死之后,大脑就像被切断的电线,生命停机。先人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强行把两根电线接在一起,于是,这些死去的类人便“死而复活”。具体方法有点类似巫术,比如她要把这些人的名字写到纸上,吹上半空。而且,这些“死而复活”的身体会摆脱地心引力飞起来,具有邪恶的攻击力。他们就是所谓的“精怪”。 对于摆脱地心引力,令狐山再次提出了质疑。 先人在我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举了个例子—— 有一种现象叫“哈奇森效应”。哈奇森是加拿大的一个业余物理爱好者,他喜欢鼓捣一些奇怪的科学实验,他的家里摆满了实验用品。某一天,他想做实验,由于场地有限,他把很多仪器全部塞进了一个小屋子。当他把所有机器打开,等待实验结果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个东西落在了肩膀上,他斜眼一看,是一个金属片,他没怎么在意,把那个金属片扔掉了,没想到,它又飞过来,打在了他身上!哈奇森观察屋里的其他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地上的一根大铁棒竟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悬浮了一秒钟,然后“砰”一声又摔到了地上! 为了搞清楚真相,哈奇森一次次地重复他的实验,又有令人惊骇的现象发生,物体持续飘浮起来,比如木头、塑料、泡沫塑料、铜、锌,它们会在空中盘旋,穿梭,形成旋涡状,甚至有些物体会以惊人的速度自动抛出,撞击到人身上。 通过进一步实验,哈奇森还发现:由水泥和石头堆砌起来的屋子周围会突然起火;镜子自己碎裂,碎片能飞到100米之外;金属会卷曲、破裂,甚至会碎成粉末;不同的金属可以在室温下熔合在一起,有的金属可以变成果冻状态,当仪器所产生的场被撤走之后,它们会重新变硬;空中出现光束,紧接着无数光环显现,与此同时,容器中的水开始打旋…… 哈奇森猜测,这种效应是那些实验仪器的古怪组合导致的,它们发射出的电磁波互相干涉,产生了某种奇特的能量,这些能量在某些特别的区域交叠,在这些区域中,物体会飘浮起来,多种材料会变形,物体还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有些科学家认为,哈奇森是无意中触碰到了“零点能”。 先人的解释正是:她操控那些尸体飞舞,就是利用了“零点能”。 类人杀死类人,为什么容易诈尸?这个问题就像“诈尸”本身,没人解释得了。“诈尸现象”在民间常有发生,医学界却始终没有权威定论。 帐篷又响了一声:“啪!” 这次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令狐山陡然不说话了,所有人面面相觑。 浆汁儿转头朝外看了看,突然说:“周老大,你把灯关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赶紧关了灯,然后朝帐篷外看去,帐篷外幽幽地亮了起来!我抖了一下,故作平静地说:“月亮出来了。” 作为类人的头领,令狐山给我的印象总是很沉稳,此时他终于沉不住气了,颤颤地说:“不是月亮,她来了!” 我抓紧射钉枪,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出了帐篷。 如果真像浆汁儿所说,罗布泊有神灵,而此时神灵显身了,我还不至于这么害怕。老实说,我更害怕这个来自20万年前的女人。 我刚刚走出帐篷就呆住了——十几米之外果然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安春红”!她在漆黑的荒漠上,笑笑地看着我身后的令狐山。她整个身体就像用玉雕成的,一点不轻飘,很有质感,像传说中的佛一样闪闪发着光。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没人说话。 先人说话了,声调喜气洋洋的,她是对令狐山说的:“你在泄密。” 令狐山似乎傻住了。 章回突然夺下我手中的射钉枪,朝着这个发光人射去:“啪啪啪啪啪!……” 发光人突然就消失了。 准确地说,她身上的光突然消失了,不发光之后,她就藏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能听见她喜气洋洋的声音:“恭喜,你们很快就会飞啦。” 第二百三十八章:先人的秘密 令狐山慌乱地抱怨章回:“你不该射她的!” 章回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射钉枪朝那个声音冲过去,四下寻找目标。我也追了上去。奇怪的是,荒漠空空荡荡,那个先人不见了。 我和章回退到帐篷门口,孟小帅害怕地说:“她要把我们也变成飞行人?” 我说:“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季风说话了,从声音中听得出来,她也害怕了,她对我说:“你觉得……我们甩得掉她吗?” 我说:“甩掉甩不掉都得走啊!” 她不说话了。 在这种时候,一个人最容易气急败坏,我压制着内心的恐慌,故作平静地补充道:“这里离那个湖很近,那是她的家,我们离得越远应该越安全。” 浆汁儿和孟小帅手忙脚乱地跑去拆帐篷,我对她们喊道:“上车!不要了!” 她俩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浆汁儿跳上我的车,季风和令狐山上了孟小帅的车。章回去开他的摩托车,孟小帅对他喊起来:“章回你上我的车!摩托车不要啦!” 章回却固执,嘀咕道:“好好一辆摩托车,为什么不要了啊!你们在前面走吧,我给你们殿后。” 孟小帅用陕西话骂了句:“真他妈犟怂!” 然后,她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我也驾车跟了上去。 我不放心章回,从反光镜朝后看,他骑在摩托车上,加大油门跟上来,那样子让我想起美剧《行尸走肉》里的达里尔,达里尔骑着摩托车,武器是弩。章回的武器是射钉枪。 他跟我并驾齐驱,好像要对我说什么。我把车窗降下来,他大声喊道:“令狐山好像没问题!” 我也喊道:“没问题!” 他就退后了。 我把车窗升起来。 两辆越野车,一辆摩托车,在罗布泊上全速奔突,或者说仓皇逃逸。这期间,罗布泊始终呈现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景象。 导航仪在正常工作,我看得出来,孟小帅正朝着敦煌方向行驶。盐壳地坑坑洼洼,我们的速度并不快,两三个钟头之后,只走了不到10公里。而且,在这种路况上开车非常累,我的两条胳膊又酸又痛。 终于,孟小帅告饶了,她把车停下来。 那是一片平缓的低洼处,看来,她不打算继续朝前走了。 我把车停在了悍马之后。章回很快追上来。 下了车,孟小帅对我说:“周老大,我们天亮再走吧。” 我说:“嗯,歇歇。” 我抱着一种侥幸心理——那个先人只会利用某些东西对我们形成侵害,她本身并不具备什么攻击力,不然,她早害死我们了。 除了令狐山,我、浆汁儿、章回、孟小帅,包括季风,多日来营养严重不良,身体亏空太大了,如果连夜风忙火急赶路,很可能有人撑不住倒下来。 章回跳下摩托车,警惕地四下观望。 黑暗深不可测。 季风问我:“搭一顶帐篷就行了吧?” 我说:“不。过去我们都是单身,只能住集体宿舍。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不再是单身,应该住情侣间。” 果然,我们搭了三顶小帐篷。一字排开。 我和浆汁儿一起搭建我们的小家,我低声对她说:“三四天之后我们就能走出罗布泊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地方。今夜我要做你的男人。” 浆汁儿愣眉愣眼地看着我,忽然小声说:“你说,章回和孟小帅会不会……” 我无奈地说:“我在跟你谈一个严肃的话题,这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这么八卦?” 浆汁儿一下有点害羞:“噢,好吧……” 三个小帐篷搭起来之后,我们并没有各回各“家”,我们聚在中间的帐篷里,继续听令狐山讲那个先人的秘密。对于我们来说,弄清那些谜团是至关重要的。 应急灯的电好像不足了,有点暗。荒漠上起了风,不大,吹着帐篷一下下响,“呼嗒,呼嗒,呼嗒……”就像外面有人在故意推。 令狐山继续说。 丧胆坡也是先人制造的,她扰乱了我们的脑电波,全部变成了攻击性的精神病。就像有人被雷击之后,被扰乱了脑电波,变得异常暴躁,一个原理。 至于罗布泊和南太平洋那两只互通的“耳朵”,先人说,那与她无关,地球本来就是通的。比如,吴城和罗布泊之间就存在着某种神秘通道。 我们六辆车,车尾号正好组成罗布泊的经纬度,先人并没有做手脚,只能说是巧合了。 还有我们追查卧底的时候,天空出现海市蜃楼,复现了我被类人抓住的一幕。后来,我又在天空上看到了碧碧的脸……那只是自然现象,与先人无关。罗布泊上应该还有更神奇的自然现象,只是我们没遇到而已。 沙子雕成的花是先人的作品,那是上一批人类的某种仪式,已经不重要。需要强调的是,那个真警察张回死的时候,他身边的沙花并不是先人雕的,而是章回,他想瞒天过海。 令狐山问到了天外人,罗布泊确实存在天外人,那些车载画面正是他们的提示。他们被困罗布泊上空,但是他们的“天眼”(摄像头)却可以伸出数千公里,拍摄吴城的实况。 但先人并不确定他们属于哪个星球。上一批人类存在的时候,他们与天外人有过交流,天外人没有敌意。我和浆汁儿曾经看到过两个月亮,其中一个当然是天外人的交通工具,他们特意制作成了人类看月亮的视觉效果,实际上那个交通工具比月亮近多了,小多了。 还有我们挖出的求救信号被大风抹平,变成了太极图。“oso”是先人画出来的,它在我们眼中是太极图,我们并不知道,它其实也是上一批人类的标志符号。 “太极图”是世界哲学的起源,它是古代先民探讨宇宙人生变化发展规律的图案。那么,它起源于什么年代?最早由什么人绘制?始终没有定论。主要有两种说法,一说它起源于远古的伏羲,根据河图和洛书创造,这种说法在古代典籍中有广泛记载;二说太极图起源于新石器时代陶器上的轮纹、漩涡纹、鱼纹…… 上一批人类的文明被隔断了,这个图案是怎么传下来的?幸存的先人也解释不了。 还有一件奇事,上一批人类也有五行之说。先人在罗布泊上制造了巨大棋盘,那只是给我们这些旅行者出示的一张考卷,关于如何对待自然规律的考卷。五行之说早已有之,而这个先人苏醒不过50年,那么,它是怎么传下来的?未解。 令狐山还问到,为什么有人沿着太阳墓下面的通道,去了复活岛和百慕大?先人说,地球太神奇了,而我们所有教科书上关于它的知识仅仅是皮毛,而且满篇错误。地球内是通的,正像从某个特定地点可以听到地球另一端的声音,如果不理解,那就想象一下两个人隔着地球通电话。地球内的磁场太强大了,超出人类想象,而且超越了地球表面的物理规律。 大家最关心的,应该是那个神奇的湖。 先人由浅入深,首先说起了吴城。那属于平行宇宙的秘密。她通过地心的某种磁场,把两个空间搬运,让2500公里之外的吴城和罗布泊平行,于是我们这些旅行者就在吴城出现了。当她停止了操作,我们就回到了荒凉的罗布泊,傻x一样面面相觑。 强行把两个空间交融在一起,必然会出现一些漏洞,比如,我们曾经看到两个“七天商场”。还有,我们试图离开吴城,可是从南站坐到北站,又从北站坐到南站,怎么都离不开,就像一个人做梦,梦见他乘车离开了吴城,但是他不可能离开真实的吴城。 再说那个湖,它是存在的,只不过它位于地心。湖边那些美丽的植物并非盐角草,并非罗布麻,并非叉枝鸦葱,并非芦苇,并非盐节木,并非不老药,并非野菊花……那只是一些与地球表面某些植物有些相像的植物。 那些婴孩也是存在的,他们属于地心人,无害。湖水和植物却具有攻击性。 先人把地心和地表两个空间搬运到一起,让它们平行,于是我们这些旅行者就在罗布泊上看到了那个湖。湖底的位置,正是地球的一条通道。天外人利用地球内部的强大磁场创建了一个复制基地,那与先人无关。 至于那句咒语——“现在开始自由活动”,那只是先人掌握了湖水和植物的发作规律而制造出来的恐怖配音而已。 地心的湖里,生长着巨大的异类动物,它们偶尔浮上湖面,有一次四眼在水上狂叫着奔跑,好像跑在草地上,其实它是踩在了那个动物的背上。那个动物究竟长什么样,先人也不知道。 那么,先人是如何利用地心强大磁场的呢?具体步骤更像巫术,她需要一幅画来实现搬运。天外人向我们透露了这个秘密,我们把画烧掉了,于是两个空间不再平行。(天外人以三个高中生的形象接近我们之前,我们曾捡到一个黑匣子,半夜的时候,那个婴孩发出了黑匣子里的古怪之声,那只是在学天外人的发音而已。) 当我们烧掉那幅画的时候,看到那个湖就像烧开的锅,卷起巨浪,数不清的婴孩像鲤鱼一样在水面上跳来跳去,发出惨叫,湖边的植物也极速凋零,萎缩…… 那是因为我们烧了画,把两个空间强制性分开而引发的冲突。实际上,真实的湖依然在地心,那些婴孩依然在快乐嬉戏,那些植物依然在茂盛生长,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毁灭而呈现出来的另一个假象。 先人还举了两个空间搬运的例子。 对于那个巨大棋盘,我们想出了办法,不能用相克的手段,而应该用相生的手段。结果我们去寻找那个棋盘,发现那片雅丹地貌不见了。那也是先人用了空间搬运法。如果我们赢了那盘棋,她必须放我们走。她也有敬畏。 我们回来的路上,狂风大作,有一辆车抛锚了,我们返回去寻找,巧遇另一辆车,司机是个女的,她的车也抛锚了,于是,我们的救援车用钢丝绳拽着两辆抛锚车,返回了营地。女人的车在中间。到了营地之后,我们发现那个女人和车都不见了,我们的救援车和我们的抛锚车之间连着那根钢丝绳…… 那个女人是类人,被令狐山派去打探我们情况的。 她之所以消失,也是先人用了空间搬运法。她帮助类人,正是为了类人更快地消灭我们。 媒体报道过,有个新疆当地人曾经在罗布泊上空看到异象,接着他发现四周的地形发生了重大改变,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了,吓得不轻。 还有类似的事件——有个罗布泊土著发现了一处宏大的墓葬,可是他带人来勘察的时候,墓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少年之后,又有人在数百公里之外看到这处墓葬幽灵般出现了…… ——现在清楚了,一切都是这个来自20万年前的先人在作祟。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风声怪怪的,很不正常。 浆汁儿这个小乌鸦嘴偏偏说了句更不正常的话:“她会不会把我们这个营地也搬运回去啊!” 大家都不说话。 孟小帅突然想起了什么,拎着应急灯就钻出了帐篷。过了会儿,她出现在帐篷门口,对我说:“周老大你出来看看,四周的地形好像变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她来了 听了孟小帅的话,我的心一颤。 我钻出去四下看了看,盐壳地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说:“没有啊。” 孟小帅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你看那儿……”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问她:“怎么了?” 孟小帅说:“那个大坡原来有吗?” 我说:“好像有吧,我记不清了。” 孟小帅说:“我记得,没有!” 我接过她的应急灯,在附近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任何活物,返回来对她说:“没什么事儿,回去吧。” 钻进帐篷的时候,孟小帅依然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那个大坡。 我对大家说:“孟小帅神经过敏了。” 令狐山打了个哈欠,说:“差不多就这些了。太晚了,咱们明天在路上继续说吧?” 浆汁儿看看令狐山,又看看我,眼里充满期待,显然她并不希望结束。 我说:“好吧,明天还要赶路,睡觉。离开罗布泊才是最重要的。” 章回说:“周老大,我不开车,今夜我站岗。” 我说:“嗯,明天你在车上睡吧。辛苦你了。” 然后,大家纷纷站起来。我带着浆汁儿钻进了左边的帐篷,季风和令狐山钻进了右边的帐篷,孟小帅留在了中间的帐篷内。她的帐篷门敞着,章回坐在了门口。 我把应急灯打开,放在帐篷一角,然后拉上了帐篷门。这个小天地内,只剩下我和浆汁儿了。 我把她抱在了怀里,轻轻嗅着她的头发。荒漠漆黑,风声古怪,前途未卜,这时候没有一点情爱的气氛。我之所以和浆汁儿温存,其实是不想让她太害怕,我在稳定她的情绪。 果然,浆汁儿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会儿,她突然说:“你说今夜她会来吗?” 我把她的脸扳过来,想对她说——宝贝,你能不能不说她?却没有说出来。 我注视着我两只手中的这张脸,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儿!灯光昏暗,帐篷动荡,整个环境非常不祥,我快速地打量着她的五官,身上突然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浆汁儿看着我,静静地问:“你怎么了?” 我说:“她已经来了……” 浆汁儿一下推开我的手,惊慌地四下看:“在哪儿!” 我说:“她就在我们的身体里。” 浆汁儿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生气地说:“你吓唬我!” 我说:“谁让你总是疑神疑鬼了!” 浆汁儿捶了我一拳:“你讨厌死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观察她。我的双腿始终是软的。 其他帐篷里的人无声无息,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到我在浆汁儿的脸上看到了什么…… 头发是浆汁儿的头发,乌黑乌黑的,有点硬。 脸是浆汁儿的娃娃脸,经历了罗布泊的风沙,依然那么白嫩。 鼻子是浆汁儿的鼻子,小小的,有点调皮。 嘴儿是浆汁儿的嘴儿,肉乎乎的,厚墩墩的。 眼睛是浆汁儿的眼睛,亮晶晶的,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不! 应该说,其中一只眼睛是浆汁儿的眼睛! 我的身体开始哆嗦…… 没错儿,其中一只眼睛是浆汁儿的眼睛! 我死死盯住了她的另一只眼睛…… 毫无疑问,这只眼睛是个中年女人的眼睛!——细长形状,眼角有一点点鱼尾纹!这分明是那个“安春红”的眼睛啊! 霎时间,我又恐惧又悲凉!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浆汁儿还是“安春红”了! 如果她是“安春红”,那么我的浆汁儿被弄到哪去了?如果她是浆汁儿,那么她怎么长着一只“安春红”的眼睛!!! 慌乱中,我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先人藏在了浆汁儿的身体里!只是她没有藏好,露出了一只眼睛! 现在我该怎么办! 浆汁儿端详着我,眨了眨眼睛,继续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又发现了一个更恐怖的细节——浆汁儿只是眨了眨自己的那只眼睛,另一只中年女人的眼睛始终瞪着,像死人一样一眨不眨,盯着我,等待我回答。我甚至在这只诡异的眼睛里看到了肮脏的灰尘和一根细细的草屑! 我突然站起来,对她说:“你等一下,外面好像有动静,我去看看章回……” 浆汁儿突然尖声叫道:“你别走!” 我一步退开,坚持说:“你留在这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我就钻出去了。我是逃出去了。 章回已经从孟小帅的帐篷门口离开,估计去远处转悠了。孟小帅的帐篷门已经拉上。她的帐篷,以及季风和令狐山的帐篷,里面都亮着应急灯,只是光线暗暗的,似乎在随风摇曳。 我站在盐壳地上,很想哭。 那个先人来了。 她就在我们营地。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完了,她如此强大,如此诡异,如此恐怖,我们六个幸存者不可能离得开了。 浆汁儿你在哪儿? 如果我杀死了这个两只眼睛不一样的怪物,浆汁儿是不是也死了? 我不知道。 我对类人不了解。 我对天外人不了解。 我对这个属于上一批人类的“安春红”更是不了解…… 眼下,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个真相告诉其他人…… 我快步来到孟小帅的帐篷前,低低说了声:“孟小帅!” 孟小帅并没有睡,她说:“周老大?你进来吧。” 我掀开门帘就钻进去了。 只有孟小帅一个人,她正躺在睡袋里玩手机。我进来之后,她披上一件紫色的小袄坐了起来:“有事吗?” 我说:“嗯,出大事了!” 孟小帅放下手机,瞪大了双眼:“怎么了?章回出事了?” 我正要说话,一下停住了。 我盯着孟小帅的眼睛,全身一冷——另一只诡异的眼睛出现在了孟小帅的脸上! 我瘫了,我已经不会动了。 毫无疑问,这个“安春红”把自己给打碎了!然后,分解之后的她分别爬进了几个队友的体内! 孟小帅眨着眼睛,急切地问我:“出什么大事了?你说话啊!” 只有她自己那只美丽的眼睛在眨,另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为了不引起她的警觉,我避开了她的眼睛,低声说:“浆汁儿拒绝了我……她翻脸了……” 孟小帅哈哈大笑。她那只美丽的眼睛眯起来,另一只眼睛并不笑,依然冷冷地盯着我。 她说:“她是爱你的,你太心急了!哈哈,男人!” 我支支吾吾道:“我跟你说这种事不合适……我还是去找找章回吧。” 说完,我慢慢地退出去。 孟小帅依然满脸坏笑:“这种事跟谁说都不合适,周老大!” 完了,我必须要去看看季风。 这时候我发现季风和令狐山的帐篷已经熄灯了。我朝我的帐篷看了看,灯依然亮着,门帘裂着一条缝儿,看不到浆汁儿在干什么。 这时候打扰季风和令狐山实在很不礼貌。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快步来到他们的帐篷前,喊了声:“季风!” 季风应了声:“哎。” 随即,里面的应急灯亮了。 季风说:“周老大,有事儿?” 我说:“我能进去吗?” 季风说:“进来呗。” 我钻进帐篷,首先看了看季风的脸,如同五雷轰顶——季风已经变得让我有些不认识了——她的眼睛还是她的眼睛,但是鼻子和嘴却是那个“安春红”的!一个熟悉的人的脸上,突然换了两个器官,看上去那么别扭那么恐怖! 季风的眼里充满了迷惑,看着我问:“周老大,怎么了?” 从那个鼻子和那张嘴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它们就那么挂在季风的下半张脸上。 我看了看令狐山,令狐山也看着我,等我说话。 令狐山好像没什么问题。 我看看令狐山,又看看季风,急切地希望这时候令狐山能转头看看季风,令狐山却只是傻傻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暗示他,只好说:“令狐山,你出来,我跟你说点事儿。” 令狐山“噢”了一声,马上爬了起来。 我看着季风,季风似乎不明白什么事情需要回避她,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 令狐山跟我出来了。 我带着他走出了几十米,终于停下来。 令狐山说:“周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今天晚上,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季风的脸?” 令狐山说:“什么意思?” 我忽然意识到,我并不确定令狐山的体内有没有那个先人的一部分,我不能冒冒失失地实话实说!话到嘴边我又改口了:“……她可能太累了,脸色很不好,你应该给她补充点营养。她的身体本来就娇小,万一我们还没有走出罗布泊她就垮下来,那就麻烦了……” 令狐山说:“嗯,我知道了。” 然后我没话找话地说:“你接着给我说说那个先人吧。” 令狐山说:“好。” 他又接着傍晚的话头,继续说起来。 我听得三心二意,一直在严密地观察他。 我们走过老营房之后,在丧胆坡附近,陷入了恐怖的时间循环。先人有能力改变时间长短,也可以让时间陷入循环。只有改变时间才可以打破这种循环。 孟小帅和吴珉并没有回到前世,那只是先人在他们大脑里制造的一场漫长梦境。在两个人昏睡期间,先人就像剧组的服装师一样,按照民国时期角色的需要,给这两个“演员”进行了精心的打扮。他们醒来之后,以为他们真的回到了前世。 先人知道类人有数百年的寿命,她故意在孟小帅和吴珉的梦境中制造了一个情节——见到了更年轻的令狐山。 章回、白欣欣和郭美也没有进入什么童话世界,同样是先人制造的梦境。只不过,先人在梦境中展现了他们家乡的真实生活。 先人捏造前世和童话幻境,那是从不同角度给人类上课,让我们对生命有敬畏,对自然有敬畏。 郭美并不是因为祖先被杀而凭空消失了,先人只是更正了她的一个错误——郭美这个人的身体上有类人特征,但她只是一个近似类人的人类,先人把她引到罗布泊之后,发现了这一点,于是通过空间搬运把她送回了家乡。 郭美担心被人暗杀,她把自己藏了起来,再没有露面,她才不管罗布泊上那些队友的死活。 在楼兰古国遗址,先人给我造过一个梦,然后她诈死。 导航仪开始正常工作,那是假象。 她操控一个飞行人把浆汁儿扔下,也是在制造假象…… 令狐山说到这里,基本已经解开了罗布泊上的所有谜团。某些疑点没解开,那是人类的局限——不管先人的科技多发达,不管他们掌握多少超自然之力,他们毕竟也是人。 我问令狐山:“那个先人有没有说,她还有什么特异的能力?” 令狐山突然不说话了。 我说:“怎么了?” 令狐山看着远方,淡淡地说:“我会继续追剿你们,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老底全盘告诉你?” 我的头皮一炸! 令狐山接着说:“她这么对我说的。” 我借着帐篷里的微光观察令狐山,此时他是个侧影,我忽然发现他的胸部不正常,微微地鼓着,那分明是****啊! 第二百四十章:惊悚一夜(大结局) 我的心彻底掉进了冰窟。 难道这个先人替换了令狐山的上半身? 那么,章回呢? 我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小声说:“令狐山,好了,你得回去休息了。我也去睡了。” 令狐山没有反对,他说:“嗯,都半夜了,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我替章回站岗,让他也睡一会儿。” 我怎么可能让藏在令狐山身体里的恶魔为我们站岗! 我大声说:“不!” 令狐山对我的声调有些不解,他看了看我。 我平和了一下语气,说:“你照顾好季风就行了。” 令狐山说:“那好吧。晚安,周老大。” 我说:“晚安……” 然后,令狐山转身就走向了他的帐篷。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我发现他果然比平时略微矮了些!直到钻进帐篷,他都没回一次头。 我快步朝营地之外走去,四周那么黑,我在风中瑟瑟地喊道:“章回……” 现在,我只剩下一个也许可以依靠的队友了。 没人应。 我又喊了声:“章回!” 有个人从黑暗中朝我走过来。我死死盯着这个人影,嗯,是章回。 他对我说:“周老大,你怎么还不睡?” 我说:“你过来!” 在章回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使劲地想——如果那个先人也把自己的一部分藏进了章回的身体里,那会是什么部位呢? 眼睛、鼻子、嘴巴都找到了宿主,上半身在令狐山身上……对了,下半身! 想到这里,我猛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两条腿是我的,没错儿;两只42码的脚是我的,没错儿…… 我放下心来。 这时候,章回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说:“有情况吗?” 我没有说话,我借着帐篷里的光,死死盯住了他的脚。他的脚藏在鞋子里,我看不出来那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我突然伸手朝他的裆部掏去,他躲闪不及,被我结结实实地摸到了——空无所有! 这个举动太粗鲁了,但是我别无他法。 章回捂着裆部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说话:“周老大,你搞基啊?” 我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掏空了,我强打精神说了句:“我怕你缺觉犯迷糊,试试你的反应力……” 章回并不相信,他摇了摇头,说:“不不不,你不对劲!” 我说:“我很正常,我爱浆汁儿。你反应太迟钝了,回去睡觉吧,我来站岗。你把射钉枪给我。” 章回说:“你……不信任我?” 我突然恼怒起来,一瞬间忘了他身体里藏着那个诡怪之物,只当他是我的兄弟章回了,我吼起来:“让你给我就给我,废什么话!” 章回看了我一会儿,说:“好吧,我去睡了。” 然后,他真的把射钉枪给了我,接着转身去了帐篷。 我握着射钉枪,慢慢转过身去看着他,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深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掀门帘就钻进去了。 三个帐篷里都亮着灯。 既然亮着灯,季风和令狐山,章回和孟小帅,他们互相肯定能看到对方五官和身体的异常,可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安静? 嗯,他们——包括浆汁儿——他们都是“安春红”的一部分,他们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安春红”! 只剩下我一个正常人了。 我一个人站在荒漠上,心里很清楚,我活不过今夜。 这个来自20万年前的先人不会让我活过今夜。 她以这种恐怖的形态钻进我们的营地,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会杀人的,那对于她没有意义,她是要我们这些有着类人血统的人互相残杀! 浆汁儿、季风、孟小帅、章回、令狐山都去哪儿了?帐篷里的他们还是他们吗? 风更大了,我的身体瑟瑟地抖动,就像一根无助的茅草。黑暗在四周逼视着我,令我喘不出气来。 我应该做点什么? 就这么傻愣愣地在荒漠上站着? 开车逃走? 剩下那几个兄弟姐妹怎么办?不管了? 我逃得掉吗? 不行,我必须变防守为进攻。 我紧紧抓着射钉枪,踩着尖利的盐壳,走到季风和令狐山的帐篷前,深深吸口气,然后说:“季风,令狐山,你们到我的帐篷来一下,咱们开个会。” 季风应了一声:“噢……” 然后,我又走到章回和孟小帅的帐篷前,说了同样的话。 接下来,我走到我的帐篷前,并没有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他们来。 浆汁儿在里面说话了:“你怎么不回来睡觉呢?” 我说:“宝贝,等下哈,我让他们来我家开个会。” 浆汁儿说:“都几点了啊……” 我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半天,季风、令狐山、章回、孟小帅都穿好了衣服,朝我的帐篷走过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全部钻进我的帐篷之后,我才钻进去,蹲在了门口。这是个有利地形,可以退。 应急灯更暗了,但是看得清互相的脸。奇怪的是,没有人感到惊诧,似乎都看不出其他人体貌上的变化。 大家都看我。 浆汁儿眨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正好在阴影里,始终瞪着我。孟小帅低着脑袋玩手机,她把自己的眼睛和另一个人的眼睛全都挡住了。季风看着我,那个不属于她的鼻子,那张不属于她的嘴,似乎也在看着我。令狐山的胸部依然鼓鼓的,看上去令人恶心。章回一直很男人,他每次坐在地上,两条腿肯定张得大大的,盘着腿,而现在,他的两条腿朝一侧偏着,双膝夹得紧紧的,叠放在一起,那分明是女人的姿势! 我必须开门见山捅破玄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 我说话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没人说话,都看我。孟小帅也抬起了脑袋。我看了看她脸上那只不属于她的眼睛,又扫视了一下每个人,突然说:“安春红,你出来!” 每个人都愣愣的。 我端起射钉枪,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钻进了这几个人的身体里,当我看不出来吗?!” 我刚刚说出这句话,应急灯突然就灭了,帐篷里顿时一片漆黑。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射击,朝哪里射击,我在黑暗中愣了几秒钟,正要冲出去,突然有人猛地夺下了我的射钉枪,然后把我扑倒在地。 我狂叫起来:“谁?你是谁!!!” 我听见章回说话了:“孟小帅,你去拿个灯来!” 按住我的是章回。 他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力气奇大,我根本无法动弹。 很快,孟小帅就拎来了一个应急灯。帐篷里亮了。 章回放开了我,他用射钉枪对准了我的胸口,眼睛一下下瞟着我的脑袋两侧。我发现每个人都警惕地看着我的脑袋两侧。 章回说话了:“你是谁?” 我说:“我是周老大啊!” 章回冷笑了一下,对浆汁儿说:“给他个镜子。” 浆汁儿困惑地问章回。 章回大声说:“他不是周老大,你看看他的耳朵!” 浆汁儿认真看了看我的耳朵,眼圈一下就湿了,她抖抖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扔给了我。我拿起来照了照,没发现什么不对头。 我说:“怎么了?” 章回说:“你还在装糊涂?你的耳朵怎么变得那么小了?怎么挂着耳钉?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我顿时就像被雷电劈中了。 他们在我的脑袋上看到了“安春红”的耳朵! 他们几个人为什么互相看不到变化?而我本来是自己的耳朵,在他们看来,为什么变成了“安春红”的耳朵?我似乎听到帐篷外的风声中,有个女人笑出声来,又赶紧憋住了。 我说:“你们每个人都变了!难道你们看不到?” 章回说:“我数三个数,你不说,我就射死你。1。” 我说:“章回,你他妈要相信我!” 章回阴沉着脸,坚定地说:“2。” 我说:“你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章回说:“3。” 我突然喊起来:“幻觉!” 章回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已经微微地移动了,听到“幻觉”两个字,他的手指停下来。 我急切地对章回说:“我为什么不睡觉,三更半夜跑来跑去?我在浆汁儿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先人的一只眼睛!然后我就跑出去了,去找孟小帅,却在孟小帅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先人的另一只眼睛!我又去找季风,没想到在季风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先人的鼻子和嘴!我只好把令狐山叫出来,想对他说出这件事,却发现他长着两个****!刚才,我突然袭击你,其实是想检验一下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结果发现你也有问题!……”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迷惑了。 我说:“毫无疑问啊,你们是正常的,是我出现了幻觉!现在,你们看到我的耳朵戴着耳钉,也是幻觉!她想让我们互相残杀!” 一句话捅破天机,我发现每个人的长相都恢复了正常。 章回慢慢把射钉枪放下来。 看来,在大家的眼中,“安春红”的那双耳朵也在我的脑袋上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个爬起来,钻出了帐篷。 大晴天。 其他人都睡着。 章回站在一个高坡上,正在眺望朝阳。 我慢慢朝他走过去。 他回过头来,朝我笑了笑。 我说:“昨天夜里没什么事儿吧?” 他说:“没事儿。” 我说:“你咬下白沙喉管那天也说没事儿。再想想。” 章回说:“噢,对了,我捡到了一张羊皮纸。” 我一愣:“画?” 章回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羊皮纸,说:“字。” 我接过来看了看,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竟然是那个先人留给我们的。大概意思是——她重新回到了她的生命容器里,沉入了罗布泊的地下深处。她说,对照上一批人类的轨迹,我们这批人类只有130年的未来了。她已经放弃,她去20万年之后了。这期间,下一批人类将以微生物的生命形态出现,慢慢进化……她去警告他们。 我把这张羊皮纸装进了口袋,看着朝阳,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问章回:“你会跟孟小帅一起出去吗?” 章回点点头,说:“嗯。我们商量好了,我给她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她等我一辈子。” 我轻轻“嗯”了一声。 章回问我:“你和浆汁儿呢?” 我说:“我们和你们一起举办婚礼。” 章回笑了:“真好。” 我说:“对了,总共三对,还有季风和令狐山。当然了,令狐山必须要过得了季风父母那一关。” 章回点点头说:“那小子没问题,他长得帅。” 停了停,章回又说:“他没有身份,两个人怎么领结婚证啊?” 我说:“你觉得季风和令狐山像那种打算领结婚证的人吗?” 章回又笑了:“也是。” 朝阳庄严,缓缓升起,整个罗布泊突然充满了生命气息。 我们拔掉帐篷,上车,继续奔向敦煌。 令狐山霸占了章回的摩托车,带着季风。 孟小帅和章回驾驶粉色悍马冲在前面。 令狐山和季风开着摩托车走在中间。 我和浆汁儿驾驶路虎走在最后。 车队在广袤的荒漠上一路奔向东方,朝阳是我们的路标。 浆汁儿说:“人类要走到头了,我们做什么?” 我看都不看她,随口扔出一个字:“爱。” 我把我的吉他留在了昨夜宿营的地方,它斜斜地躺在盐壳地上,好像在仰望苍空。它的六根弦上隐藏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旋律,但是它那么安静,低调至极。 实际上,它在无声地吟唱。 浩浩荡荡的风,一年年地吹着。 梦里你轻声说,我们去罗布泊。 我们去罗布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