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弃女的逆袭日常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柳氏放印子钱的事,沈家的几个老爷、夫人都知道了,小辈们没听到具体风声,还不大清楚,只知道沈世昌和柳氏两个人吵架,结果柳氏病了一场,在家中足不出户,现在沈家的事现在都由方氏打理。 方氏现在一天要料理不少事,沈清月也不去烦她,自在家中看书。 罗妈妈梳着圆髻,穿着中袄,顶着小雪,从外边进来,禀道:「姑娘,铺子给您看好了,大时雍坊有一间丝绸铺子,远一些的还有两间瓷器铺子和酒楼,您若中意,我就叫我儿子去替您置办下了。」 大时雍坊的铺子地段都很好,沈清月问道:「六千两银子可够?」 罗妈妈点一点头,道:「够的,正好是我家小子以前的熟人,急着出手,大时雍坊这儿的铺子您真是捡便宜了,另外两处离家里远些,但生意好就行,反正也是交给外边的人去跑。」 沈清月心里是有些不信人家正好急着出手的,不过六千两银子置办三家铺子,倒也还算正常,她放下书,起身往箱笼那边去,笑道:「辛苦妈妈了,您的儿子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我也不便见,就劳烦您将我的心意带给他。」 她要拿二十两银子谢罗妈妈的儿子。 罗妈妈连忙推拒道:「姑娘使不得,我替姑娘做事,这是应该的,他帮姑娘,他自己生意上也有便宜,怎么还能让姑娘打赏他!」 沈清月硬要给,她道:「您不要推辞,这是我对您的心意。」 罗妈妈慈和地笑着,接了银子,道:「我替我家小子谢过姑娘了。」 自强自立,又知恩图报,罗妈妈真是越来越喜欢沈清月了,起初她来的时候,都没料到会是这么好相处的主子。 沈清月倒是没想那么多,她看着窗外飘着的小雪,心里惦记起了沈清舟的事儿,除夕的前几天,京中举办了一场灯节,听说还有苏州等地过来的花灯,沈家兄弟姐妹们也都出去凑热闹,沈清舟就是在那个人山人海的夜晚,出了意外。 前一世沈清月听说张轩德也会去,便跟了出去,结果当时张轩德并没有去,她闷闷不乐地在楼上看过花灯,便匆匆坐了马车回了府,至于沈清舟后来和沈正章、繁哥儿去了哪里,怎么出的意外,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后来听说了两耳朵。 天儿越发冷了,罗妈妈喊了外边廊下的丫鬟关上窗户,她这天夜里都不在,便坐下来絮絮叨叨地叮嘱沈清月:「姑娘房里冷,明儿开始就要烧炭了,别冻着自己,一床褥子不够,再添一床薄的搭在上面,晚上让丫鬟睡热了再进去……」 沈清月浅笑道:「您放心,这些小事丫鬟们都会上心,再过些天,您就放心回去过年。」 罗妈妈家里还有儿子媳妇,沈清月可没打算留罗妈妈在沈家。 罗妈妈顺手叠了旁边的毯子,道:「不着急,我等除夕前夜陪姑娘吃过饭了再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沈家的事也有慢慢有了新动向。 柳氏真病了,沈清月去看过一次,这样要强的人病下来,整个人都瘦弱了许多,一屋子的药罐子味儿。 柳氏的女儿沈清宁也正好回来探病,她没给沈清月好脸色瞧。 沈清月也不在乎,沈清宁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日子不好过,还腾不出功夫对付旁人。 大太太好像也和沈宁清有些龃龉,沈清月只听说是因为大太太嫁妆的事,沈清月方猜测,柳氏最后一次放印子钱,没舍得用自己女儿的钱,借用的是大太太的钱,外边的闲话就说的话就更难听了,说柳氏不仅动用侄女的嫁妆,连自己儿媳妇的都不放过。 沈清月又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瞧见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苏老夫人因为孙儿的亲事快要定下了,想赶着回家过年,便动身回了府,沈清月姊妹几个,还去给她践了行。她临走前,专门去看了吴氏一趟,两人密谈了许久。 沈清月没没兴趣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只知道吴氏的胎像不稳,已经开始吃保胎药了,沈世兴到底对无辜的孩子还是期盼的,吴氏的胎像不稳,他的心情也不大好。 沈清月去万勤轩见沈世兴的时候,他经常垂头丧气,不过他在女儿面前,总是会忍一忍。 沈清妍似乎也长大了许多,除了人瘦了些,下巴尖了,不像从前那样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康哥儿也乖巧了很多,姐弟两个看见沈清月的时候,再不敢露出什么不屑和讥讽之色。 这日早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等沈清月起来的时候,院落都是银装素裹,白白净净的一片,她吃过粥,便带着一碗粥,去了万勤轩。 沈清月晚来了一步,她到的时候,沈清妍已经来了,也是带着粥来,沈世兴都开始吃了。 沈世兴见了沈清月也送粥来,还怕她不高兴,便道:「月姐儿来了,我就说一碗粥不够,两碗正好。」 沈清月放下东西,笑着道:「一碗就够了,没得撑坏了肚子。」 沈世兴呵呵一笑,沈清妍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中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倒是很乖巧,她站起身,给沈清月见礼。 沈清月也没欠身回她,只点了点头,就没再看她。 沈世兴叫她们姐妹俩坐,他吃完了粥,擦了擦嘴,问沈清妍:「你母亲现在吃什么药?」 「黄芩、甘草、白术……」沈清妍念了保胎药的方子,沈清月神色淡然地听着。 沈世兴又问沈清妍:「她这几天身子怎么样?」 沈清妍柔声回答:「母亲身子不大好,吐的很厉害,又总是念着您……」 沈世兴点了几下头,才道:「知道了,好了,你先回去。」 沈清妍起身,屈膝告辞,低头的时候,余光往沈清月脸上扫了一眼。 等她走远了,沈世兴才道:「月姐儿,妍姐儿和康哥儿毕竟是你嫡亲的弟弟妹妹,将来你若出嫁了,总要依仗康哥儿,你母亲身子不大好,这一胎不太稳,性子好像比从前好了一些,你不如正好趁这个时候和弟弟妹妹们亲热亲热。」 沈清月没有直言拒绝,只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走到书桌边,笑道:「这是你妹妹作的诗,我看她是真的长大了,不仅耐心侍疾,还读一读诗书,修身养性。其实比起做文章,我更喜欢作诗,五经里学的本经就是《诗经》。」 v第二章 沈清月跟过去看了一眼,不是什么很出挑的诗,但是格律是对的,典故也没有用错,中规中矩,她想起母亲做的《花间集》,就问沈世兴:「父亲,您以前和我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常作诗?」 沈世兴一愣,反应过来,道:「没有,你母亲和内敛,喜欢读书,但是我很少见过她作诗。」 沈清月眉头微蹙,难道那本《花间集》沈世兴从来都不知道? 也是,那本诗集像是私密的手札,而且诗集后面都是写不大好的诗,母亲不想给父亲看也很正常。 母亲既然没同父亲提起过,便是不想给他看,沈清月就没有再提。 沈世兴反问沈清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想问一问。」 沈世兴没再言语,他还是不太想再提蔡氏,沈清月送了粥就走了。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再次打开了蔡氏留下来的箱子,将书一类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那本诗集藏在一众书中,若不是翻开看看,还真不知道是蔡氏自己写的诗。 沈清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才发现诗集写到庆元五年春天的时候便停了笔。 庆元五年,也就是蔡氏刚刚怀沈清月的这一年。 沈清月想起周学谦说的话,他说她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她,她的祖父也是因为她的出生气死的。 蔡氏怀她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蔡氏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什么叫她的出生不干净?难道她还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里疑惑很大,难得从蔡氏留下的诗集里发现了一点点线索,便将整个箱子都翻了一遍,却在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张夹的很隐蔽的写满了字的旧花笺。 花笺上的字很秀气,和诗集上的字一模一样,明显是蔡氏所写。上面写的是一张药方子,其中就有「白术、甘草」等药,沈清月辨认出来,这好像是一张安胎药方子。 沈清月觉得好生奇怪,安胎方子不该是大夫写的吗?怎么会是母亲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用这么好看的花笺去写,这很不合常理。 外边天色还很亮,沈清月叫秋露拿着花笺,去外边的药铺里确切地问一问,这到底是不是宝保胎的方子。 秋露不常往外去,脸生不容易叫人瞧见发生什么误会,她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说:「姑娘,这是保胎的方子,这方子已经很老了,大夫还说,不同的月份保胎的方子不一样,看这方子,孩子应该是快三个月了。」 果然是保胎的药方子,倒是在意料之中,沈清月又问秋露:「没有叫人瞧见?」 「没有,奴婢特地跑远了,去了济世堂问的。」 沈清月隐隐约约记得,济世堂好像是昌隆商号下的药铺之一。 蔡氏留下来的旧花笺上,有宝文堂的印章,宝文堂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地方,也售卖花笺,只不过沈清月现在已经没听说过宝文堂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十几年过去店铺早就关了,还是搬迁了。 她双手捏着花笺,又问:「大夫还说了别的没有?」 秋露想了一会子,才答道:「大夫还叮嘱说,这方子太老了,有几味药的分量用的不对,而且孕妇与孕妇不同,若家中有孕妇,定要到医馆去请大夫另外开方子,不可照旧方子用。」 沈清月皱了皱秀眉,问:「药哪里不对了?」 秋露道:「分量不对,大夫说一年四季因随天气变化,用药各不同,孕妇本身易躁,春夏季忌用性热的药,秋冬季忌用性寒的药,这一副方子里,春夏宜用的桑寄,应该再略多一两,还有其他的药相应减一些分量,不过奴婢不大记得住了。」 沈清月扫到了「桑寄」二字,她是正月十二的生辰,蔡氏怀她应该是从三月中旬左右开始,三个月的保胎方子,也就是蔡氏六月中旬吃的药,京城夏季很长,秋天来的晚,该用忌用热性的药,桑寄等几味药都是不是热性的,大体上用的不错。 十几年前的药方子,药没有用错,分量也许是根据个人体质调整的,开方子的大夫很不错了。 单单从一张药方子上,着实看不出来什么,沈清月将药方子收了起来,又谨慎地问了一遍秋露:「你去济世堂里,没叫人瞧见?」 秋露一笑,道:「姑娘放心,奴婢进去的时候仔细看过了,周围没有一个熟人。」 沈清月赏了两个银锞子给秋露,便打发了她出去。 秋露去济世堂,的确没看熟人,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一直跟着她的福临。 福临一路跟着秋露去的济世堂。 昌隆商号是顾家的商号,济世堂也是顾家的,秋露从沈家出去,顾淮家中的门子便去禀了福临,福临虽不大认得这丫头,见她有些神色异常,以防万一,还是跟了过去,到了济世堂。 待秋露从济世堂走后,福临很容易地问了今日坐馆的大夫,方知道她拿来的是一张写在很旧的花笺上的保胎方子。 福临回去之后,便告诉了顾淮此事,他还说:「今日坐馆的大夫说,方子是宝文堂的花笺,旧得很,像是十几年前的花笺。」 顾淮若有所思,宝文堂出的十几年前的花笺?问的还是保胎方?莫非是谁在追查什么? 那今日出去的丫头,极有可能是沈清月的丫鬟。 顾淮和沈清月一样好奇,舒阁老为何会无缘无故庇佑一个小官之女,而且还不声张。舒家看起来不像是和沈家有交情的样子,至于沈清月的外祖蔡家,在京城根本就是没名号的家族,舒阁老更犯不着因为蔡家而护着沈清月。 福临又将大夫评判方子的话重述给顾淮听,顾淮记得沈正章说过,沈清月正好明年正月就要及笄,他在心里推敲着时间那张方子上透露出来的消息,并未察觉到什么可疑之处。 仅凭这一丝线索,顾淮实在猜不清楚,便吩咐道:「继续叫人盯着沈家,仔细小心些,不要叫人瞧见了。你……再去查一查沈二姑娘生母的事,她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如何去世的。」 福临应了两声就下去了,这些不是很私密的事,顾淮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蔡氏生下沈清月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沈家的人对外说是生产之后落了病根,病逝的。 还有很奇怪的一点,蔡氏嫁到沈家,五年不孕,后来身子不大好,去了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就怀上了孩子。 多年不孕的人,庄子上怀上了孩子,难免惹人非议。 v第三章 当时街坊邻居还说过闲话,说蔡氏的孩子怀的奇怪,沈世兴那一年开了春之后明明在外读书,怎么蔡氏正好离了沈家就怀上了。 好在沈家的好几个下人都知道,沈世兴五月的时候从学里去过一趟庄子探望蔡氏,时间上对得上,这才消了长舌妇们的闲话。 顾淮拧眉问道:「五月?沈二不是足月生产的?」 福临道:「是,沈二姑娘是早产的,早了两个月。」 顾淮脸色凝重了起来,若蔡氏五月份才怀上沈清月,三月份的保胎药,应该是八月才吃,照大夫的话说,那张方子开的药,也就不该用桑寄了! 那保胎药方子要真是蔡氏吃的,也就是说她在三月份左右就怀了沈清月,而非五月,沈世兴又恰好出去读书,难道沈清月——不是沈世兴亲生的?!蔡氏发现自己有孕了,所以躲去了庄子上,随后又叫了沈世兴去看她,与丈夫共度一夜,待孩子生下来,便推说不是足月生产的,假充做沈家的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太暖和了,顾淮背上沁了一层薄汗,他不知道自己猜错了没有,若沈世兴真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知晓了,该会怎么对待她。沈清月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生母死了,继母不良,要是父亲也不疼她了…… 顾淮攥起了拳头,也许是他想多了,那张保胎方子,未必就是蔡氏吃的,毕竟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正好保存下一张药方子。 他虽这般劝自己,可心口还是砰砰地跳,若如他猜的那样,沈清月是蔡氏和别人的孩子,舒家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舒阁老的长子舒行益今年才长沈世兴一岁,最有可能便是他和蔡氏生了沈清月,可顾淮清楚地记得,舒行益和他夫人罗氏生了三个孩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舒行益从不纳妾,在外也是洁身自好,风评相当之好。 一个人要装几天很容易,装十几年却很难,舒阁老自从入了阁,舒家人一举一动无不受人监督,舒行益要是虚伪之人,很难不被戳穿。 顾淮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蔡氏毕竟嫁了人,舒行益的长子都二十多岁了,说明他也是正常的年纪成亲,在两家人在完全没有来往的情况下,并且两人各自都成了婚,很难发生什么,便是想发生,也几乎没有机会。 他希望那张药方子,是他多想了。 顾淮越发好奇起来,沈清月应该比他早一点知道保胎方子不对劲,那若真是她母亲留下的保胎方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她擦了擦鼻子,没当回事。 春叶进来送热茶,道:「姑娘,可不是有人惦记您了?」 沈清月嗔她一眼,道:「胡说,有谁惦记我?」 春叶笑而不语,沈清月立刻想到了周学谦头上,就快除夕了,周家老夫人估摸着已经驾鹤西去,应该和上一世一样,过几日沈家就能收到消息了。 沈清月神色淡淡的,继续做手上的绣活。 过了两日,周家的信过来远远地从台州府来了,一封送给老夫人,一封是周学谦私下里送给沈正章的。 沈清月不强求没有缘分的事,她的心里已经放下了,只是听丫鬟们说周家老夫人去了,并没有要去找沈正章的意思。 偏偏她不来,沈正章自己要来,他还将沈清舟也带来了,兄妹两个穿着袄子,一个披着羽缎,一个系着大氅,羽缎和大氅上还带着些雪。 沈清月连忙吩咐了丫鬟斟茶上点心。 屋子里挤了三个人,围着同脚盆,一下子就更暖和了。 沈正章是过来报丧事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他温声地道:「二妹,周老夫人去了,你可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道:「知道了。」 沈正章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学谦写来的,你看看,弟弟妹妹们都看过的,无妨。」 沈清月盯着信,摇了摇头,道:「罢了,不看了。」 沈正章有些愣然,随即又轻声道:「……不看也好。」 他又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索性顺手将信放在铜盆里烧了,淡黄的信封,在烧红的碳上,一下子燃了起来,沿着一条明亮的火线,都变成了灰烬,散在铜盆里,洒在碳上,与碳屑融为一体,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屋子里寂静了一回。 沈清月问他们:「你们来的时候,还在下雪?」 沈清舟仰脸回答:「走半路上就没下了,不过路上堆了好厚的雪,踩着松松软软,繁哥儿说要去园子里玩,冬天雪地的,我才懒得陪他。」 沈清月一笑,道:「繁哥儿怎么没来?」 沈清舟抿了个笑,道:「我爹说他字丑,拘着他呢。」 沈清月也笑了,二房个个都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独独沈正繁字儿写的不好,方氏说,再多练练就好了,练了好几年沈世文都没看上眼,难得休沐,又将他拘在书房里练字去了。 沈清舟也一笑,小声地问沈清月:「二姐,过些天京里有灯会,哥哥们都说去,我也想去,你去吗?」 沈清月捧着手炉的手收得很紧,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去,当然要去。」 她不去,沈清舟怎么办! 沈清月注意到沈清舟没带手炉过来,她索性将自己的递过去,道:「拿着,一会儿拿回去用,晚些再叫丫鬟送过来,别冻着了。」 沈清舟坐到沈清月身边,用自己热乎乎的手去搓沈清月的手,道:「二姐,我不冷呢,倒是你暖了这么半天,怎么手还是冷的。」 沈正章无奈地摇头同沈清舟道:「你二姐这不足之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沈清舟望过去,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什么?」 沈正章道:「你年纪小,你不知道,月姐儿不是足月出生的,打小生下来就体弱。」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眯了眯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二哥,你说我不是足月生的?」 沈正章道:「你早产的两个月,你不知道吗?」 沈清月脑子嗡嗡作响,从来没有长辈跟她提过,她哪里知道! 沈清月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早产的! 沈清舟也不知道沈清月是早产儿,她扫了沈清月一眼,同沈正章道:「可我觉着二姐倒不像是有不足之症,二姐的个子是姊妹里最高的一个。」 v第四章 沈清月身量上像沈世兴,偏高挑,这半年又养的不错,纤秾合度,整个人就看起来很精神。 沈正章道:「你这会子看月姐儿当然瞧不出,她小的时候很小的一团,长大才养好了些,咦……这半年好像更好了些,气色赛从前好得多。」 沈清舟也觉得沈清月好像长好了一些。 兄妹两个在这儿讨论着,沈清月则有些出神,直到沈正章和沈清舟起身说要走,她才回过神来。 沈清月起身送他们两个,顺便将手炉塞给了沈清舟。 待两人走后,沈清月就在房里拿着花笺,皱眉推敲起来,她不是足月生的这个毫无疑问,也就是说,那张保胎的方子若是蔡氏吃的,她很可能真的不是沈世兴的孩子。 如果她真不是沈家的孩子,那还真是出身不干净,沈家长辈是否都知道这一点呢? 要是沈家人都知道,老夫人和沈世兴之前厌恶她也就很说得过去了,只是她若出身不干净,沈家人恐怕根本容不下她,除非她依旧是沈家的骨肉! 沈清月不想亵渎自己的母亲,可她不得不大胆地推测,她出身不干净却还能留在沈家,也只有她依旧姓沈这一种可能。 出了这样的丑事,沈老太爷被气死倒是有可能。 可这又不对,要真是蔡氏和沈家其他老爷做了什么丑事,关沈世兴什么事儿?他才是受害者,老夫人怎么会讨厌三房,沈世兴也不可能替兄弟养孩子,而且他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疼爱沈清月,这说不通。 沈清月捏皱了手上的花笺,她还是觉得,她肯定是沈世兴亲生的,出身不干净,应该是另有其事,可这保胎方子,又实在说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沈清月准备去一趟蔡家,即使蔡家跟她再不亲,血缘关系还在这儿。 沈清月没有空手去蔡家,除了一些补品,她还带了十两银子过去。 这一回和上次一样,蔡家没有人接待沈清月,只有下人过来引路,领着她去许氏住的偏院。 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从二门过去,才走没两步,就听到了脚步声,她定睛一看,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快步走过来,年龄不算大,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袄子,更显臃肿,这是蔡家姨奶奶生的庶出儿子,也就是沈清月的舅舅蔡超圣。 蔡家就得蔡超圣一个儿子,他虽是个庶出子,但蔡家当下已经是他当家。 沈清月见了不大熟悉的舅舅,也少不得要停下来行礼,她慢下脚步,渐渐和蔡超圣碰了面,朝他福一福身子,唤了一声「舅舅」。 蔡超圣身后跟着个皱巴着脸的小厮,他也停下步子,望了一眼沈清月,笑得莫名其妙,语气轻佻地道:「这不是月姐儿么?怎么跑我家来了?」 沈清月秀眉微蹙,低头回话:「惦记外祖家,便过来瞧一瞧,奈何外祖父和舅母忙碌,就过去瞧一瞧外祖母。」 蔡超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咧嘴笑道:「好长时间不见,月姐儿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不来看你舅舅?」 沈清月心里有些恼,她压着脾气道:「不是不见舅舅,只是听说舅舅忙碌,上次来了不得见,这回舅母又说不得空,料想舅舅也肯定脱不开身。」 蔡超圣身后的小厮催促了他一句,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也不好跟沈清月多说话,只上下打量了她的身段一眼,笑了笑,道:「这回是忙,下次月姐儿再来,着人去禀了我的院里,少不得要跟舅舅舅母吃一顿饭才是。」 沈清月谢过蔡超圣,赶紧就走了,她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小厮「哎哟」了一声,一回头,蔡超圣不知道怎么发起脾气来,将小厮踹到了墙上,又在他心窝子上踩了一脚。 沈清月没有多看,很快就去了许氏的院子里。 许氏病了,正在房里养病。 沈清月进去看许氏的时候,许氏靠坐在床框上,屋子里冷冷冰冰,炭火也没有烧。 许氏还和以前一样,穿着蓝色的袍子,头发梳的很简单,一根木簪子挽着,手里有气无力地拨弄着一串佛珠,。 沈清月走过去请安,命人将东西放下,许氏叫她坐了,她就坐在床边,问道:「外祖母,怎么不烧炭?」 许氏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在发白,轻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还好,也不多冷。」 沈清月捂了一下许氏的手,冷的不得了。 许氏虚弱的厉害,每呼吸一口气,都很累的样子,倒也没把手抽回来,只道:「真的还好……你怎么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这回许氏难得没有赶走沈清月。 沈清月也不磨叽,她道:「父亲将母亲的遗物给了我,我找到了一张保胎的药方子,觉着有些不对劲,就想问一问您。」 许氏眉毛抬了抬,凝视着沈清月,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子,才虚弱地道:「拿来我瞧瞧。」 沈清月微喜,将药方子拿给许氏看,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没想到许氏真的肯对她开口。 许氏接了花笺,只略扫了上面字,眼眶就红了,她苍白的脸上,眼睛一红,颜色的对比就分外明显,她无声地落着泪,道:「是小巧的字。」 小巧,是蔡氏的小字。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是母亲的字,可我不知道,一张药方子,为何母亲要用这样精致的花笺亲手誊写。」 许氏双手似有点儿颤抖,她又是很久不说话,眼眶越来越红,沈清月就静静地等,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她才气若游丝道:「她没出阁前有个关系很好的姐妹,住沈家的隔壁,两个人一块儿长大的,胡夫人跟着祖父母一起学过医术,这方子,应该是她开的,若是小巧亲手誊写的,那必然是和她有关系,只有对她,小巧才会这样仔细。」 沈清月问道:「那位夫人可还在京城?」 许氏点点头,道:「在的,她嫁的很近,离蔡家不远。」 她又将胡夫人夫家的位置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见许氏看着方子依依不舍,就道:「外祖母,这张方子我用完了,就送给您。」 许氏轻缓地点了几下头,随后又摇摇头,道:「罢了,不要了。」 将死之人,带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许氏将方子还给了沈清月,问她:「这是什么方子?这方子有什么不对的?」 沈清月答她:「这是保胎方子,药用的不好。」 许氏惊诧地瞪了瞪眼,怔然片刻才道:「哦。」 沈清月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出去,许氏的房里的下人也乖乖出去了,她直视着许氏,问道:「外祖母,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v第五章 许氏一双泪眼看着沈清月,侧开脸,道:「我没有话说,你走。」 沈清月习惯了许氏这样的态度,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温声道:「您好好保重身体,若是您想,我得空就来看看您。」 许氏拒绝了。 沈清月沉默了一会儿,道:「方才我碰见舅舅了,舅舅叫我以后常来,说要留我用饭。」 许氏很快就扭过头,急切道:「不要来!月姐儿,你以后都不要来了!他一个庶出的,算你什么舅舅!」 沈清月压了一下下巴,安抚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许氏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 沈清月走后,留下了补品和十两银子。 许氏没有推拒,她看着银子,又流着泪从枕头下拿出远嫁的大女儿寄回来的信,信里说,她最小的外孙子都要娶妻了。 可惜了她行将就木,不能亲眼看见。 许氏攥紧了信,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离开的方向。 沈清月从许氏院子里离开之后,快速出了蔡家,坐马车去了胡夫人家中。 她只是报了沈家的名字,胡夫人就答应了见她,十分顺利。 胡夫人是个面容很和善的女人,温温柔柔的,和方氏有些像。 沈清月进了胡夫人的院子,屋子里只留着一个奉茶的丫鬟,她见了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胡夫人就一直笑着,不住地打量她,拉着她的手高兴地道:「月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胡夫人也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打发了丫鬟问沈清月:「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清月带着些羞愧道:「鲁莽上门,是晚辈思虑不周了,的确有事相问。」 胡夫人只是一笑,道:「你说。」 沈清月拿出方子,道:「这张方子,可是您开的?」 胡夫人接了方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脸上笑容淡了,道:「是我开的,你从哪里来的?」 「父亲将母亲的嫁妆给了我,这方子就在其中,还有一些其他花笺上写了诗,不过写得不大明确,我就没拿来。」 胡夫人唇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道:「那些东西是我年轻的时候,和你母亲写着玩的。」她抬眼瞧着沈清月,道:「你是想问,这方子是给谁吃的是吗?」 沈清月一惊,「您知道?」 胡夫人有些感慨道:「没想到你这样聪明,真像你母亲,一点点不对劲都能感觉得到。这方子不是你母亲吃的。」 「不是?」 胡夫人正色道:「你还没出阁,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可都过了十几年,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告诉你也无妨,这方子是开给你母亲的丫鬟吃的。当时那丫头年纪还不到放出府的时候,就有了身孕,你母亲不忍心处置她,那丫头又舍不得孩子,你母亲就托我开了方子,许是你母亲怕我字迹外传,又或是方子不小心又撕坏了,她才重誊一份,你母亲总是很珍重我的东西。」 她又道:「你母亲出嫁之初还跟我走的近,后来的两三年就不怎么跟我来往了,我自己家中繁忙,你母亲又是个性子很闷的人,我找她两次,她不搭理,我知道她有事不肯跟我说,就没怎么跟她来往了。这丫头怀孕你母亲托我开方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母亲怀了你,替你母亲高兴呢,谁知道我给她把了脉,不见喜脉,才知道是丫鬟的。」 沈清月不想说父母亲的事,但她心里清楚,蔡氏当时不和胡夫人来往,应该是和沈世兴的感情不大好了,所以只想把不高兴的事闷在心里,不想说给好友听。 胡夫人想起十几年前的事,话就多了,她继续道:「你母亲一直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小时候秋天下雨,鸟儿落地上半死不活,她还要去救。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早该处置了丫鬟。」 沈清月已然恍然大悟,事情是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复又问道:「夫人,这么说来,那丫鬟的孩子是和外人的?您可知道那丫鬟的孩子是谁的?」 胡夫人愣了一下,道:「……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你母亲既要瞒着人给丫鬟开保胎方子,应该是外人的。」 沈清月又眉头锁起,丫鬟的孩子,是外人的,还是沈世兴的? 沈清月觉得,丫鬟的孩子肯定是外人的。 丫鬟的孩子若是沈世兴的,按照规矩来,抬了妾就是了,蔡氏五年不孕,给沈世兴抬一个丫鬟为妾,合情合理,何况丫鬟还怀有身孕,更应该抬做姨娘。 若沈清月是丫鬟的孩子,了不得就是个庶出女。要是蔡氏想养丫鬟的孩子,光明正大记在她名下做嫡女就是,将来打发了丫鬟去庄子上,一样可以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养,不至于扯上干净不干净的事。 她不是那丫鬟的孩子,她是蔡氏和沈世兴亲生的孩子。 沈清月又问了胡夫人那丫鬟的的去向和名字。 丫鬟叫红儿,胡夫人只知道蔡氏也将红儿带去了庄子上,别的再不知道了。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子就说要走。 胡夫人却瞧着她的手,道:「我见你进了我的屋子,双手还是有些冻白,你不是足月生的,是不是弱症没有养好?不如让我给你把脉瞧一瞧。」 屋子里温暖如春,沈清月的手早该热乎了。 沈清月没有推拒,她伸出手臂,胡夫人垫了帕子在小炕桌上,摸一摸她冰冷的手,才替她把脉。 胡夫人下手有些重,把过沈清月双手的脉搏,才缓缓道:「你身量虽似你父亲高挑,瞧着结实,但你的脉象轻按摸不出来,重按才得,脏腑虚弱,阳虚气陷,气色倒是还好,以后还是要好好保养,姑娘家的体寒容易生出许多病症来。」 沈清月盈盈一拜,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叫她稍等,道:「我给你开一剂方子,你叫丫鬟替你抓了药,日常吃些,养个三月半年,必然要强上一些。」 沈清月又是恳切地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一面写方子,一面问她:「有些药不便买,再则也不知道你在家中熬药方不方便?」 她问的委婉,沈清月却是听出来了,胡夫人是关心她买不买得起药,是否使唤得动家里的下人,便道:「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父亲已经给了我,我院子里有小厨房,还有一个行事精细的妈妈,方便的。」 v第六章 胡夫人欣慰一笑,沈家大夫人昧侄女、儿媳妇嫁妆的事,她多少也听了几耳朵,眼下听沈清月说过的很好,心里也就宽慰了,开的方子用都是好药,还仔细地告诉她,去哪里买药会便宜一些,其中就说了济世堂。 沈清月接了药方子,又是谢胡夫人。 胡夫人要送沈清月走的时候,还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月姐儿,你年纪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多保养身体,遇事不要多想,这样才睡的好。」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点一点头,眼眶微红,道:「晚辈明白了。」 她的确心思重了些,有时夜里难眠,胡夫人大概给她把脉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却犹豫到现在才说。 胡夫人微微一笑,叫人送了沈清月出去。 沈清月带着方子,抓了药,和丫鬟一起回了沈家,她进二门的时候,王妈妈正急匆匆地往柳氏院子里去。 柳氏的病一直未好。 她最后放出去的一笔印子钱有七成打了水漂,沈世昌和柳氏两个夫妻关系僵得不得了,只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给她应付,便没再管了,这一千五百两,正好是柳氏当日替他谋得官位的银子。 柳氏还不上大儿媳妇的嫁妆钱,大太太和沈大夫妻两个近来也平静。 大太太不是会疯闹的人,偏偏她很柔婉,从不逼迫沈大什么,只是无意之间叫他看见一些她的难处,比如常戴的手镯拿去当了,又停了日常补血气的药,来月事时肚子痛了就强忍着不说。 沈大倒是很吃这一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埋怨柳氏的,脸上不免显出来两分,柳氏又是个精明要强的人,一眼就瞧出来,硬要与沈大掰扯两句,母子二人也是闹了一场。 柳氏只好请外援,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娘家和外嫁的女儿。柳氏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还在世,但家里是她哥嫂当家,这便隔了一层,她的女儿沈清宁到底是别人的媳妇,因为高嫁,本已是举步维艰,哪里还有余地去帮母亲。 大房还有几个姨娘,其中有两个姨娘生了庶子,个个都不是安分人。 丈夫和儿子的冷淡,以及房里其他琐事,让柳氏的病越来越严重。 今儿柳氏还在家里养病,王妈妈去过沈清宁夫家,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传信。 沈清宁和王妈妈说了一件要紧事,她说沈世昌似乎在跟外人打听适合做继室的待嫁姑娘,沈家没有要娶继室的爷们儿,她很担心可能是沈世昌要休了柳氏,叫柳氏早早提防着,拿个主意。 王妈妈携一百两银子回了柳氏院子里,顺便把这话传给了柳氏。 柳氏捧着一百两银子直哭,想她往日穿金戴银,日日吃燕窝如饮水,如今竟只有亲生女儿接济一百两银子这么凄惨,她内心焦灼悲痛,伏在床上哭了一场,还有些咳血,哭过了才有气无力地道:「我有银子时,便将我看做神仙菩萨,我没了银子,个个都对我落井下石,不就是银子吗!我往日能有,往后也能有!」 王妈妈又是苦口婆心劝道:「夫人啊,您也就只差大太太不到两千两银子了,咱们想法子还了就是,何苦再要强来!」 柳氏哪里肯,她攥着一百两银子,道:「我还没死沈世昌就想着娶继室,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只等我死了,我才会给后来人腾地方,我只活一日,他就别想休我!」 王妈妈眼见劝是劝不住了,忙给柳氏盖上被子。 柳氏推开她的手,从被子里坐起来,自顾穿好了衣裳,道:「沈清月若是如数拿回她的嫁妆我就不计较,她想从我手里抠银子走,也要她有能力焐热!且去,按我说的给妍姐儿的丫头递话。蔡氏在世的时候,她的丫鬟可是怀了身孕,她没声张,可她的丫鬟经常偷着出去抓药,我全都知道的……」 王妈妈再是不情愿,到底忤不得柳氏,只好听了她的话去了,只是她们现在手上无权无势,处境艰难,又没有银子,行事少不得要万分小心,遂此事一日并不得成。 二人谋划间,沈清月已经回了雁归轩。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在看丫鬟们扫雪,沈清月才跨过门回来,她连忙上前去迎,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进屋,边走就便笑着问:「清早姑娘去哪里了?」 罗妈妈哈出一口白雾,沈清月容色淡淡道:「我外祖母病了,过去看看她老人家,路上惦记着手脚冷,就去看了看大夫。」 沈清月绝口不提去胡夫人家里的事,罗妈妈对她虽很好,可这件事,不叫罗妈妈知道的好。春叶低着头,提着药跟进屋去,抿了抿唇。 罗妈妈着急地问沈清月:「姑娘身子可有大碍?」 沈清月道:「没有大碍,就是说我气血虚,只是叫吃些药,我已经让春叶抓了药回来,打今儿就让小厨房的人给我煎药吃。」 罗妈妈这才放了心,道:「没有大病就好。」 沈清月解下羽缎递给奉茶来的夏藤,一面儿坐下来,一面儿问罗妈妈:「铺子里进项如何,到明年二月间,能有多少现银?」 罗妈妈道:「账本还没送过来呢。这就快到明年二月了,姑娘急着要银子吗?」 沈清月倩然一笑,道:「不是急着要,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罗妈妈问她:「什么生意?」 沈清月不说,只道:「明年到了再跟您说,银子越多越好。不急,有就有,没有多的也无妨。」 罗妈妈听说不急,也就没再问了。 沈清月将院子交给了罗妈妈,又去了万勤轩,她想知道,蔡氏叫红儿的那个丫头去哪里了。 沈世兴又在看画,沈清月一来,他快速地卷起了画,放在大肚缸里,发颤的双手也放到身后,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笑一笑,进去道:「父亲。」 沈世兴走到书桌外,喊她坐。 沈清月坐下与他说话,道:「女儿院子里平日派人去看库房,使唤的丫头少了,想再要两个小丫头。」 沈世兴道:「那就再从家里再挑两个去。」 沈清月道:「这事我与二伯母说过了,家生子里没有合适的,从别处要更不好,外边买的倒不是很放心,不知道有没有从前在沈家当过差的下人生的丫鬟?」 沈世兴道:「庄子上可能有,什么时候叫罗妈妈替你去挑一个。」 年纪大的丫鬟,很多都会打发到庄子上配人。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道:「母亲从前的丫鬟倒是都不在府里了,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从前服侍过母亲的人?我听说母亲从前很看重一个叫红儿的丫头。」 沈世兴一时不防备,就道:「红儿生的是儿子。」 他倒是清楚的很。 v第七章 沈清月瞧着沈世兴,蹙了蹙眉,有些失望道:「哦,儿子啊。」 看沈世兴的反应,红儿生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了,生了儿子,沈家更要留下。 红儿的孩子能顺利生下,说明她肯定不是在沈家生下的,沈清月猜想,蔡氏要去庄子上养胎,会不会就是为了红儿。 如果是这样,蔡氏对红儿也是真的很宽和了。 红儿也很幸运,她显怀的时候,蔡氏也怀了孩子,便没有惹人注意,倒是白捡了两条命。 沈清月还有点儿奇怪的是,时隔这么久,沈世兴竟然还记得红儿生了儿子这件事,是不是说明,沈世兴也知道这件事。 这倒也附和沈世兴的性格,他一贯耳根子软,蔡氏劝两句,他可能也生了同情之心,便放了红儿一马。 沈世兴脸色略僵,有些不大自在,问道:「红儿的事,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沈清月脑袋微侧,道:「我学着管家的时候,听家里年纪大的妈妈略提了一嘴。」 沈世兴「哦」了一声,没再问了。 沈清月心里已经计划着去庄子上了,不管红儿现在还在不在庄子上,好歹她待过庄子,沈家的下人可以打发,庄子上佃农百户,却不好打发,总能问出她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吴鸿飞相关的情节都修了,女主当时留了一手,即使顾淮不帮她,她也有办法打脸吴鸿飞。吴鸿飞在那个事件里面五脏出血,断了肋骨。 接近年关,沈家人要去庙里祈福,方氏要照顾家里,柳氏又病了,祈福的事就交给了大太太。 天气太冷,外边下了很厚的雪,沈家几个姑娘都很怕冷,多不愿去,沈清舟也是。 去祈福的时候,马车要在沈家的庄子上停留歇息,沈清月便叫丫鬟收拾了东西,跟着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出门祈福。 三个人领着十来个丫鬟婆子,一共坐了三辆马车。 因沈家最近不大太平,大太太和二太太分属两房,也不大敢说话,生怕各自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惹得对方多想。沈清月也不是个话多的,一路上,她们这辆马车里安静的很,倒是前后两辆丫鬟婆子们坐的马车,隐隐有说话声传出来。 沈家马车天一亮就出发了,半上午就到了沈家的庄子。车夫停了马车,丫鬟婆子们下车各自服侍自家主子,大太太和二太太先后下车,沈清月在最后边,披着羽缎,扶着春叶和夏藤的手下去。 一行人进了庄子上的别院歇下,丫鬟婆子和车夫也们略加修整,庄头听说沈家的主子来了,麻溜地赶了过来。 沈清月同两位嫂嫂说她想去出去看一看,她的两个丫鬟跟在后边,庄子上又都是沈家的佃农,两个太太并没有阻拦她。 二太太多叮嘱了一句:「外边冷的很,冬天就是雪和山好看,也不像春夏那样生机勃勃,瞧一瞧就回来。」 沈清月点一点头,裹紧了羽缎出了门。她刚出院子,正好瞧见了穿蓝色细布袄子的庄头。 庄头不认得她,但见沈清月穿着碧青暗纹中袄,裙摆浮动之间,流光溢彩,身上披着织得细密的羽缎,身后又有两个丫鬟,便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春叶等庄头说完了话,才向他道:「这是我家二姑娘。」 庄头是不知道沈家姑娘家如何排的行,只笑着道了一声「二姑娘好」。 沈清月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庄子上可有年纪不大不小的合适丫头?」 庄头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沈家从前也有主子到庄子上来挑丫头,庄子上的佃户都知道沈家富足,排面大,极想将丫头送去沈家,他也可以从中捞些好处,便跟上了沈清月的脚步,道:「有,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要聪明伶俐的,还是乖巧懂事的?」 沈清月慢慢地领着庄头走到了院子外边,道:「哪一种都无妨,最要紧的是忠诚。」 庄头一脸笑意,道:「您说的是。」 沈清月继续引着他往外去,语气平淡地道:「我记得从前沈家好像打发了个叫红儿的丫鬟到庄子上,她原先好像很不错,她现在可在庄子上?可有女儿?」 庄头回忆了一下,才道:「在的,不过她没有女儿,她小姑子家里好像有个七八岁的丫头,二姑娘若中意,小的这就提了丫头过来见您?」 沈清月还没回答,二太太的丫鬟就出来喊了,叫她回去,她远远地朝那丫鬟示意了一下,便同庄头道:「你先去见一见太太们。」 庄头应了一声立刻去了,沈清月和丫鬟慢慢地往回走,二太太的丫鬟也扭头回了院子。 沈清月再进院子的时候,是两个丫鬟扶着进去的。 二太太和大太太连忙起身迎过去问她:「月姐儿这是怎么了?」 沈清月皱着小脸坐下,道:「不慎扭了脚,大嫂二嫂,你们去祈福,我在这里歇着先,等你们回来了再一道回去。」 两位太太自然就同意了,二太太还要留一个婆子照顾她,沈清月摇头婉拒道:「冰天雪地的,我在庄子上有什么要紧,二嫂你才要仔细了,不必留人给我。」 二太太也没有强留人,她们喝完了一杯茶,见了庄头,沈家的下人们也都休息好了,便一道坐了马车往寺庙里去。 沈清月「扭了脚」,庄头也不敢走,还在外边候着,她略坐了一会儿,便叫了丫鬟请庄头进来说话。 她道:「我也不方便动了,索性你先去叫了丫头过来让我瞧瞧,顺便把她舅母也叫来。」 庄头也没多问,拱手就去了。 没多久红儿就带着小丫头来了,红儿一听说是二姑娘要见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进门,脸色就有些苍白,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沈清月一眼就看出了些端倪。 红儿带着小丫头要给沈清月磕头,沈清月拦道:「你曾是我母亲的丫鬟,倒不必行这样的礼。」 沈清月又扫了一眼小丫头,皮肤微黄,但是眼睛黑白分明,清明有神,微微鼓着脸颊,十分乖巧,便同两个丫鬟道:「这个丫头不错,你们带收拾一下。」 春叶和夏藤都知道沈清月故意支开她们,便乖乖牵着小丫头去了。 沈清月坐在椅子上,很随和地同红儿道:「坐。」 红儿也是不到四十岁,但因为多劳作,相貌和官太太们自是不能比的,她穿着袄子和裤子,一直低着头,嘴唇轻颤,局促不安地坐下,双手握在膝盖上,道:「谢谢姑娘。」 v第八章 沈清月又问她:「改名字没有?」 红儿摇头,道:「没有,还叫红儿。」 沈清月「哦」了一声,带着笑色道:「你别紧张,我只叫你过来说几句话。」 红儿进来半天了,渐渐放松了一些,敢抬头看一眼沈清月,应了一声。 沈清月缓缓道:「服侍我过母亲的人都不在了,从前有个哑巴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也去世了,我听说还有你在庄子上,很是高兴,所以叫你来说一说话。」 红儿脸色自然了一些,道:「服侍三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沈清月「嗯」了一声,道:「母亲去世,父亲续了弦,府里便没有多少人提过我母亲的事,我听得也少,眼看要到及笄的年纪的,倒越发惦记我未曾见过面的母亲,就劳你给我讲一讲母亲的事。」 红儿眼珠子一转,紧张地开了口,许是那些事记忆深刻,她慢慢放松了警惕,都快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沈清月托腮听着,红儿说的和胡夫人还有沈世兴说的都一样,她母亲蔡氏真的是一个很内敛的人,什么事都不喜欢说出口,高不高兴都不怎么显在脸上,人很柔婉,待人很宽和。 红儿只说到蔡氏嫁进沈家三年左右的时候,就打住了,她的表情也透出淡淡的哀伤。 沈清月倒是没顾忌,她问道:「你贴身服侍我母亲,可知道我父母亲当时为何闹矛盾?」 红儿很愣了一会子,才低声答道:「奴婢不知道,夫人从来不说,不过奴婢猜测,应该是因为老爷出去读书,不怎么归家的缘故。」 沈清月顺口问了一句:「我父亲当时在哪里读书?」 「保定府。」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这么远?那岂不是很不方便回家。」 红儿点着头,道:「是啊,老爷出了年,就去保定读书了,我记得当时老爷走得很急忙,夫人后来的几天出门回了娘家一趟,之后就再也不出门了,奴婢那时候才发现,夫人好像开始不大高兴了。」 「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不知道。」 「我母亲回娘家见了谁?」 红儿道:「记不大清了,奴婢只记得那天蔡家好像还来了客人。」 这就很难查了。 沈清月又问她:「我母亲来庄子上住,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红儿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沈清月,脸色发白,她当年做错了事,蔡氏替她掩盖了下来,但沈家的人若真要追究,她一家子都是这庄子上的佃户,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她也不知道这位二姑娘到底是什么脾性! 她期期艾艾道:「奴、奴……」 沈清月安抚她道:「你不必惊慌,我母亲既放了你,我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红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二姑娘。」 沈清月微眯了眼,淡声道:「我要问什么,你肯定知道,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红儿的双手将膝盖抓的更紧,手指隐隐泛白,她道:「姑娘是想知道夫人到庄子上养胎的事么……这个沈家很多下人都知道。」她说着,眼眶就开始红了:「当时夫人身体不适,一直在吃药,后来奴婢怀了孩子,因为胎儿不稳,经常偷偷出去抓药吃,夫人发现了,奴婢就求她,夫人心软,就偷偷找人替奴婢开了更好的保胎方子,抓了药,为了奴婢到庄子上来了。夫人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都记得。」 沈清月静静地听着。 红儿继续躲着沈清月的视线道:「五月的时候,老爷来了庄子上,六月就发现怀了您,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好,来回折腾唯恐小产,便留在了庄子上养胎。」 「当时你是在庄子上伺候我母亲,还是嫁了人?」 红儿有些难堪道:「奴婢肚子瞒不住了,夫人将奴婢嫁给了奴婢现在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 「我母亲身边还有谁伺候?」 「夫人当时打发了奴婢之后,其他丫鬟也都有了心思,那时候夫人还没发现怀有身孕,就陆陆续续将人打发了,就只剩下您认识的那个哑巴妈妈何妈妈。」 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值得信任,所以沈世兴留了她照顾蔡氏。 沈清月有些恼,声音也冷了两分,道:「后来呢?沈家可送了人来伺候?」 「没有,是夫人自己的主意,她说嫌人多了闹不过。而且庄子上有人使唤的,奴婢偶尔也会来这边看一看夫人,给夫人送一些对孕妇好的农家吃食。」 沈清月目光定住,道:「你说的倒是一丝不漏,十几年过去,你竟记得一清二楚。」 红儿瞪了瞪眼,双手捏起拳头,僵着脊背道:「那是奴婢怀孩子的时候,自然记得清楚。哪有母亲会不记得自己孩子出生的那一年。」 沈清月望着她,眼尾一抬,缓声道:「哑巴妈妈临死前,跟我示意了一件事,我本不信,却一直放心不下,辗转多次,才找到你这里,你最好不要骗我……」 红儿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她仰着煞白的脸,眼泪直流。 蔡氏住庄子上的时候,身边只有哑巴妈妈近身伺候,红儿只是偶尔过来照看一二。 沈家能让红儿嫁人生子,必然是以为红儿不知道当年之事的。 但红儿一见冷淡而有威严的沈清月,加之心虚,便漏了端倪。 沈清月假借哑巴妈妈之名,终于还是压垮了红儿。 红儿的恐惧瞬间释放,她四肢发软,跪在沈清月脚边,道:「夫人她……她的确没有怀孕!」 沈清月瞳孔一缩,浑身都僵住了,却很快就恢复如常。一直以来,她抱着不轻易亵渎生母的心态,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乍然听红儿道出真相,心中还是震惊的。 她淡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红儿沉默了一会子,待平静下来后,抹掉眼泪,道:「那时奴婢大着肚子,偶尔还来看夫人,夫人总是问我一些和孩子相关的事……我起初以为夫人没有经验,所以只是好奇,后来却发现,夫人不是没有经验,好似从来没经历过,有些怀了孕就该知道的事,她却丝毫不知。」 沈清月问道:「哑巴妈妈会教我母亲如何掩藏,怎么会叫你看出来?」 哑巴妈妈自己生育过,只不过后来没了孩子父亲,就去了蔡家奶蔡氏,后来蔡氏去世了,她便继续照顾沈清月,直到去世。 v第九章 红儿吸了吸鼻子,道:「姑娘年轻不知道,真怀孕和假怀孕的人是不同的,若远远地看着倒还瞧不出来,可奴婢近身看过夫人几次,便看的出来夫人不是真孕。怀孕一般都会发胖,夫人却越来越瘦,肚子却不小。」 沈清月前世也是不孕,她是没有经验,「怀孕的时候瞒得过去,生产的时候呢?」 红儿道:「夫人‘生产’的时候,奴婢也临了盆,当时如何奴婢不知道,奴婢出月子再去看夫人的时候,只是听说何妈妈说夫人是夜里生的孩子,没来得及找稳婆,孩子就顺利‘产下’,何妈妈给剪了脐带。」 「我父亲可在?」 红儿知道沈清月要问什么,便道:「老爷在的,夫人‘怀孕’的时候,老爷偶尔会来,夫人‘生产’到坐月子,老爷也经常在。」 就是说,这事沈世兴是知情的,且参与其中。他当时也怕露马脚,很多事恐怕是参照红儿怀孕的症状来应付外人,难怪他记得红儿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 如此说来,这主意多半是沈世兴出的,若蔡氏真要瞒着沈家人抱孩子巩固地位,也该是抱个男孩子,而不是抱一个姑娘。 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孩子是沈世兴和别人的,却不能光明正大记在他名下,只能借蔡氏之名,才能堂堂正正地养在沈家。 沈清月有些恍惚,蔡氏和沈世兴成亲五年不孕,后来「怀孕」之后就撒手人寰,算起来,不过和她前世的年纪差不多。 她有些能够体谅蔡氏的苦楚,蔡氏再善良,也肯定会怨枕边人。 沈清月不解的是,蔡氏如何会大度到容得下丈夫和别人的孩子,甚至还给她一个敞亮的身份,让她得以干干净净地活在世上,享受她的孩子本该享受的一切。 蔡氏得什么病去世的,沈清月不清楚,但她觉得,和沈世兴肯定脱不掉关系,又或许,蔡氏就是郁郁而终的,而她的出生,最终压垮了蔡氏。 对这个给了她身份的女人,沈清月没有办法藏住愧疚和感激。 沈清月嗓音有些哑,她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现怀孕,又是什么时候打发了下人的?」 红儿想了想,就道:「五月老爷来过一次庄子上,和夫人好像吵了架,夫人情绪愈发不好,六月夫人就打发了下人,大概将近七月就说怀有身孕了。」 沈清月猜测,蔡氏大概是早就知道沈世兴和外面的女子有了什么,所以躲到了庄子上来,五月沈世兴来找她,恐怕不止是看她那么简单,夫妻两个这样的性格,若非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轻易不会吵架,也许沈世兴就是那时候告诉蔡氏,他在外面读书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 沈清月不知道当年的事,只能尽量站在蔡氏的角度上去猜想。 蔡氏从直到实情之后和沈世兴发生吵架,到她打发下人并对外宣称怀孕,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她就同意了将丈夫和别人的孩子记在名下,并且付诸行动。 她的退让,大概也与她的出身有关系。 蔡氏的娘家没有嫡亲的哥哥支应,亲姐姐远嫁,亲生母亲斗不过姨娘,除了忍让,她还能以什么法子去抵抗呢? 但,蔡氏也是真的心地善良,她替沈清月考虑的很是周全,这么些年了,若非沈清月这一世整理蔡氏旧物,从一张药方子上发现不对劲,大概还会和前世一样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沈清月的心情越发复杂,她的胸口酸涩微胀,眼眶也在泛红,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必定视蔡氏如亲生女儿。何妈妈在照顾她的时候,从未发过脾气,眼神一直都是温柔的,可见蔡氏临死前,对她是没有怨恨的,否则何妈妈爱屋及乌,怎么会对她那么好呢? 「何妈妈以前不是哑巴?」沈清月问。 红儿点了点头,道:「不是,何妈妈会说话的,只是不识,听说是从庄子上回去之后就成哑巴了。」 沈清月有些哽咽,在沈家人眼里,何妈妈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当时肯定也是蔡氏力保,才留下了她的性命,只毒哑了她。 蔡氏亲眼看着自己的乳母成了哑巴,心中伤痛肯定又添一分。 沈清月默然良久,才平了心绪,问道:「此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红儿忙不迭点头,道:「奴婢发现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哪里敢说! 何妈妈好端端成了哑巴,若沈家人知道她也之情,必然不止是毒哑她那么简单,若非沈清月诈她,她今日也不敢透露实情。 沈清月神色冷淡,道:「此事你就烂在肚子里,你小姑子的丫头我带走了,我听说你还有个小儿子……」 红儿急了,磕头求沈清月。 沈清月放缓了声音道:「你能忍十几年,多余的重话我不说了,收拾收拾,走。」 红儿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拍干净衣裳,略做整理,便出了门去。 春叶和夏藤领着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五官还算端正,梳着双丫髻,人也精神了许多。 沈清月拿了银子给春叶,让她去给庄头打招呼,她要领这个丫头回去。 春叶很快就去办了,跟着庄头去红儿小姑子家里签了卖身契。 沈清月给丫头新娶了个名字叫良儿。 中午,沈清月用过粗茶淡饭,略眯了一会儿,下午在外边走了两圈,两位太太就回来了。 二太太见沈清月的脚好了,自是大喜,一道回去的时候,她还说:「可惜了你没去,不过我替你捐了香油钱,也替你求了菩萨,明年你及笄的时候,肯定会前程似锦。」 她说的很委婉,二太太就是在替沈清月求好姻缘呢。 沈清月微微一笑,谢了二太太。 回城路远,两位太太从庄子上离开后就没歇过,当下都靠在车壁上浅浅睡了。 沈清月有时看着她们两个,有时想她的身世。她的另一份嫁妆,肯定不是蔡家给的,而是她生母家给的。她生母家出手这样阔绰,想必当时就不是什么简单人家,那样人家的姑娘,肯定不会给沈世兴做妾。 沈世兴与良家女子无媒苟合,又有了孩子,难怪周学谦的母亲说她出身不干净,如此看来,还真是不干净,又甚至还有更深的内情,所以气死了老太爷。 老夫人不喜欢她,倒是人之常情。 蔡家人未必知道她生母的身份,但肯定也是知情的,否则蔡家人不会对她那么冷淡,而蔡家人能隐而不说,当年沈家一定花了大力气息事宁人。 v第十章 车外寒风呼啸,偶尔掀起车帘,袭进一缕冰冷的风,吹得人脖颈发凉,沈清月木着脸,目光有些呆滞……她到底是和沈世兴和谁的孩子?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有何关系?她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可还牵挂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前世既派了罗妈妈过来照顾她,可曾猜想过,沈家会要她的命。 马车进了城,在沈家角门前停下。 两个太太下了车,沈清月随后跟下去,领着三个丫头回了院子,她带新丫头回家的事,柳氏很快就知道了。 柳氏躺在床上,催问王妈妈:「让你给吴氏递的话,可递了?」 王妈妈替柳氏掖被子,道:「递了,您好好养身子,少操心罢!」 柳氏想在沈清月身世上做文章,便将蔡氏当年五月着丫鬟买保胎药的事传给了吴氏,吴氏是知道沈清月早产两月的事,她很快就根据消息推测出来,蔡氏当年可是早了三个月就开始吃保胎方子!那时候沈世兴还在真定读书,沈清月还说不清是谁的种呢! 吴氏先是震惊,后来是不大信的,这回她谨慎得多,叫信得过的丫鬟去打听柳氏手下的妈妈打听。 柳氏比蔡氏嫁进来的早,她手下有几个人是一直在沈家待着的,蔡氏的事她们不知道,红儿怀了身孕被打发去庄子上,她们略知道一些,便传了些模棱两可的话给吴氏。 吴氏只抓住了一件要紧事——蔡氏的确在沈家的时候,就让丫鬟出去抓保胎药了,就这一点,足以说明蔡氏在沈世兴不在的时候有了身孕。 蔡氏若没怀孕,保胎药难道是抓给猪吃的?! 吴氏知道蔡氏的丫鬟抓保胎药的事之后,料想当年贴身伺候蔡氏的人肯定知道实情,她想拿到证据,便着人去打听从前伺候蔡氏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这一打听,吴氏愈发听出端倪了,若蔡氏比实际上早孕了两个多月,那她当年去庄子上住的时候,正好是开始显怀的时候,蔡氏要不是怕人瞧出来,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 吴氏还听说,蔡氏后来打发了身边的仆人,只留了个何妈妈照顾,当年那个帮她抓药的丫鬟,也配了人。 何妈妈就是沈清月的身边的哑巴妈妈,她已经死了,其他的人吴氏找不到,却知道还剩下个红儿在庄子上,她便立刻着人去庄子上查问。 红儿一家子在庄子上住了十几年,很好打听,只不过吴氏去的晚了,红儿一家子正好回老家去了,佃的田也暂时央了人帮忙照顾。 吴氏拿不到红儿,却听派出去的人说,庄子上年纪大的妇人说蔡氏当年生孩子古怪着呢,都没找稳婆,就顺产下来了,早产的孩子,能不要稳婆? 除非何妈妈有接生经验! 吴氏就不信这个邪,她虽拿不到红儿,但蔡氏在沈家就开始吃保胎药、蔡氏无缘无故打发了下人、蔡氏生孩子没请稳婆,这几样是有人证的,沈世兴焉能不信?! 她又想起苏老夫人住在沈家的时候,给她的一些暗示,这些难道不都说明了沈清月出身有问题吗?! 沈清妍这些日都伺候在吴氏身边,她倒是长进很快,一边端着给吴氏吃的保胎药,一边道:「娘,要不还是等红儿从老家回来,拿了她拷问,这些毕竟是人说,虽说三个人说辞能证明同一件事,不大会出意外,可万一呢,您再等等罢!」 吴氏失了宠,沈世兴待她冷淡不说,也开始冷落两个孩子,尤其是康哥儿,她很是着急的,眼下听沈清妍这么一劝,的确冷静了很多,就道:「你说的有道理……」 她话还没说完,丫鬟秋草急急忙忙送了一封信进来,是东昌府吴家送来的家书。 秋草是将信藏在怀里带进来的,她神色慌张地道:「夫人,这信是奴婢出去给您抓药的时候,有人塞给奴婢的,像是东昌府来的人,特意等了奴婢很久,后来匆忙交代下一句话就跑了。」 秋蕊和秋草都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东昌府的人也认得,极有可能是吴家叫人认了秋草的画像,奔上京来悄悄传信。 吴氏因为沈家的管制,许久没有同娘家人联系过了,她一听说有信传来,急急忙忙就夺过来看,她迅速地浏览完,险些昏死过去,死死地捏着信,靠在窗框上哭得撕心裂肺。 吴鸿飞果然牵扯进了徇私舞弊的事当中,吴家抄家了,吴家上上下下全部下狱,吴氏的哥哥千辛万苦,托了人送信给吴氏,求她救一救吴家。 吴氏只是不算精明,却不是蠢,她知道抄家意味着什么,莫说沈世兴了,便是沈老太爷在世,也救不了吴家。 兔死狐悲,沈清妍纵是打小没怎么见过外祖家的人,也还是哭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吴氏满腔怒火,目眦欲裂,她需要一个人去恨,她捏着拳头道:「都是沈清月!都是她!若非她这个煞星祸根,我与吴家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地步,都是她克了我!我要她的命!」 沈清妍现在在家里都不敢抬头与人说话,沈清慧四处去交往应酬,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日还要在沈世兴和老夫人跟前装巧卖乖,她的心里也恨极了,当下也不劝了,愤恨道:「娘,咱们这就去找父亲!」 「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 吴氏随意穿了件干净衣裳,叫丫鬟给她梳了个头,捡了两根簪子胡乱簪上,披着羽缎独自就赶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里,沈世兴瞧着外边儿的雪来了兴致,正挥笔作画,抬头之间,就看见了吴氏莽撞的身影。 沈世兴搁下笔,瞧着吴氏的肚子,走过去严肃地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的丫鬟呢?」说完,他就准备叫廊下的丫鬟送吴氏回去。 吴氏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就道:「都给我滚远一点。」 沈世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吴氏,挥了挥手叫丫鬟都退下,他板着脸问她:「你又想做什么?!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吴氏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完一件事就走,老爷用不着赶我。」 沈世兴也至于和吴氏争这一两句话,便甩了甩袖子道:「快说。」 吴氏有些讥讽地看着沈世兴,道:「老爷可知道,月姐儿根本不是早产!蔡氏还在沈家的时候,就开始吃保胎药了,老爷您可真是枉费了一片慈心,白白替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好女儿!」 沈世兴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扭过头,脸色阴沉的骇人,眼神冰冷阴狠,完完全全失了往日温雅,如同屠夫见了砧板上的猪肉,恨不得用砍刀狠狠地剁下去。 v第十一章[06.29] 吴氏唬了一大跳,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世兴,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又底气十足地道:「老爷,妾身说的是真的!此事可是有好几个人证!妾身并非胡言乱语!」 沈世兴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沉沉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框当」一声,沈世兴和吴氏看向了外边,沈清月不知道何时来了廊下,她手里捧着的汤也落在地上,砸得稀碎,滚烫的鸡汤散发着缭绕的白雾,金黄的汤汁飞溅在她裙子和鞋子上,也不知烫着她没有,她只是一脸恍然不觉疼痛,茫然而迷惘的样子。 沈世兴敛起情绪,快步走过去,握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道:「月姐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是爹的孩子,你是爹的女儿,爹明明白白地知道!」 沈清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沈世兴的女儿,她还知道,沈世兴至少负了蔡氏,至于他如何跟她的生母有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难堪事了。 一个辜负了自己的发妻的男人,一个冷落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父亲,沈清月没太敢将沈世兴想的太好。 沈清月皱了皱眉,拂开沈世兴的双手,故意漏出一丝委屈,道:「那为何……有人证?」 沈世兴急切地解释:「你别听这毒妇胡诌!没有所谓的人证,爹看着你出生的,你的身形和鼻子很像爹,认不错的。」 的确,沈清月的脸型和眉眼虽不似沈世兴那般看着清秀,但她的鼻子却很像他。 沈清月却反问沈世兴:「所以,祖母是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不喜欢女儿的吗?」 沈世兴一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闪躲的眼神里带着羞愧,他动了动嘴角,道:「没有的事,你祖母对你和其他姊妹是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吴氏自顾冷哼,挑拨道:「老爷,您何苦自欺欺人!」 沈世兴一转脸,就换了个人似的,剜了吴氏一眼,道:「你给我闭嘴!」他又扭头看向沈清月的衣摆,平和地道:「你别听这些胡话污了耳朵,冰天雪地的,快回去换衣服。」 沈清月眼睛红红的。 沈世兴心口揪得很痛,他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爹以后再跟你说。」 沈清月礼都没有行就冒雪走了。 沈世兴对着她的背影喊:「把帽子戴上!」 沈清月没有听沈世兴的话,出了万勤轩,缓缓地往雁归轩去。 她听说吴氏来了,便刻意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实实在在、不留余地地印证了,她肯定是沈世兴和别的女子的女儿。 沈世兴当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抬一个妾,却偏偏要和不能娶进门的女子搅和在一起,既害了蔡氏,也害了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名声。 沈清月为人子女,得一条性命本该是感激的,她纵有怨念,却也不忘沈世兴的养育之恩。 蔡氏又何其无辜,她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别人。 沈清月踩在松软的雪上,寒风刮过脸颊,吹得她耳廓有点发疼,她看着路上的枯枝,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张娟秀的侧脸,她就地跪下,拜了三拜,心里默念:我与您虽阴阳两隔,既有前世今生,便期待与您有缘重逢,以报大恩大德。 她起来拍干净手上的雪,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地上凹下去的痕迹,渐渐被霜雪覆盖,不留一点痕迹。 沈清月回去之后都还有些恍惚,她不太敢想自己的生母的事,沈世兴连枕边人都能这般对待,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生母,是不是也是无辜之人。 难怪沈世兴从前总是冷待她了,只怕是一看到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而她的主动接近,怕是让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次日天明的时候,都还在下。 沈清月听人说,雪下了一夜。 她还听丫鬟们都在说,吴氏小产了。 吴氏小产后,沈世兴去了老夫人那边交代过,就来找沈清月说话。 京城连着几日的鹅毛的大雪,过水的柳絮一样追着赶着往下落,一个晚上没留神,屋檐上就结了又厚又长的冰棱子。 沈世兴系着灰色的狐毛大氅,抄着手到雁归轩的时候,春叶领着丫鬟们拿着长篙打冰棱,他走到廊下,跺了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问丫鬟:「姑娘在家?」 春叶放下手里的东西,屈膝答道:「姑娘在,在屋子里做绣活,老爷进去。」 天儿冷,人都不乐意出门,也不方便出门,姑娘在家,可能着装不便,于是沈世兴问过了才进去的。 沈世兴进去的时候,沈清月正穿着厚厚的碧青中袄,盘腿坐在垫着三层毛毡的罗汉床上,腿上放着一个暖炉,罗汉床下放着一双濡湿了鞋尖鞋的鞋,鞋边就是一个大铜盆。 沈清月见了沈世兴,连忙要起身,沈世兴抬抬手,连压了几下手掌,道:「慢慢慢,别起来了,就坐着说。」 丫鬟接了沈世兴的大氅,抖掉了雪挂在架子上,递了个手炉给他,便去奉了茶来。 沈世兴与沈清月对坐,他瞥了一眼她的鞋子,先是问她:「月姐儿早上还出去了?」 沈清月放下手里的东西,捡起腿上的手炉,道:「起来和丫鬟们一起扫了雪,封存起来留到春天煮茶。」 沈世兴点了点头,夏藤上了茶,便退去了一旁,他挥挥手,叫丫鬟出去,端着热气腾腾香气缭绕的青花茶杯,道:「你弟弟没保住……」 沈清月淡声道:「女儿听说了。」 沈世兴又道:「她胡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沈清月嘴角微扬,道:「女儿知道。」 她是没有当真,但是院子已经有了些流言蜚语,当年蔡氏去庄子上住,五年不孕,偏偏在庄子上怀孕的事又被不知情的下人们拿出来讨论,这一次的风向似乎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沈世兴盯着碧绿的茶叶,也没瞧沈清月,就道:「我打算纳两个妾。」说完,他才抬头看着女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不管吴氏再怎么样,爹都不想再娶了,但是康哥儿已经给吴氏教坏了,将来分了家,没有人支应门庭,你也没有个依仗,所以爹想趁着还年轻,纳妾延续香火。」 沈清月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只道:「人可挑选好了?年前过府吗?」 v第十二章[06.29] 沈世兴有些意外……他印象里,沈清月应该是不大喜欢吴氏和两个弟弟妹妹才对,他猜,女儿许是不想表达出来,便答非所问道:「可惜你都快及笄了,否则待妾侍生了哥儿,你替爹管教管教他们,等你弟弟长大了,肯定就听你的话,待你嫁了人,不管爹在不在,也有人依靠。」 沈清月握紧了手炉,没有一丝丝地触动。 弥补,永远都是此等的手段。 沈世兴弥补她了,那蔡氏呢? 沈清月扯着嘴角笑了笑,道:「谢谢爹替女儿考虑。」 沈世兴神色柔暖了一些,继续道:「以后你有了弟弟,我自己会多照顾,你将来出了嫁,多来娘家走动,弟弟们也会亲厚你的。」 沈清月「嗯」了一声。 沈世兴这才回答了沈清月的问题,道:「人挑好了一个,不过你祖母说不够,让我再选一两个,年前过府。」 沈清月眼眸敛了一下,吴氏这回肯定是再也不可能翻身了,若像沈世兴说的那样,三房以后就是姨娘操持,既然如此,倒不如挑一个听她话的人。 她捧着手炉,试探着问道:「另外的一两个,爹可拿好主意了?」 沈世兴摇摇头,道:「没有。哎,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他好像有些习惯了什么事都和沈清月商量,每次都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妥。 沈清月索性就道:「父亲,既您没有主意,不如我叫罗妈妈替您去挑?」 沈世兴眉毛一抬,忖量了片刻,才道:「……也好。」 罗妈妈挑的,又不是沈清月挑的,也不至于叫人说闲话。 沈世兴略坐了一会子,沈清月没话跟他说,他料想女儿心里还是有些介怀吴氏说的话,便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起身走了,临走前不忘安抚一句:「月姐儿,你别胡思乱想,你肯定是爹的亲生女儿。」 沈清月望着他点头,道:「女儿知道的。」 沈世兴说罢,才挑帘走了,他刚走,罗妈妈正从外边儿回来,她打帘子进屋,双手冻得通红,肩膀上全是雪。 沈清月亲手递了个手炉过去,道:「您怎么也没打伞?」 罗妈妈接了手炉,坐在绣敦上,靠着铜盆烤暖和了身体,才道:「不妨事。早起去见了我家小子,您的铺子经营的很好,比之才入手的时候,翻了几倍了。」 年里办年货的多,沈清月手下几间铺子的生意好做。 沈清月脸上挂着笑,道:「那便好,说起来几个铺子的掌柜我都没见过,过段日子我见一见他们,也顺便给他们封个红包。」 罗妈妈搓搓手,坐上了罗汉床,道:「好。」 沈清月又同罗妈妈提了给沈世兴纳妾的事,她没说让罗妈妈去外面挑,只问罗妈妈有没有什么主意。 罗妈妈道:「院子里只有三个二等以上的丫头,姑娘肯定还要调教一个出来,将来都带走。既老爷要纳妾,就顺便多接两个丫头进来,放一块儿调教,等丫头乖些了,再送给老爷做妾,有过这么一段,丫鬟做了妾,心里也有几分怕,行事总要掂量掂量您乐不乐意。」 妾侍身份低下,便是纳进府,也要尊着沈清月,若再放沈清月院里教一教,就更好掌控。 沈清月觉着这个主意不错,就道:「等我有空,再去庄子上看一看,有没有年纪过了十五的贫家女。」 罗妈妈道:「若要挑妾侍,这个容易,不如去牙婆手里买?」 沈清月摇了头,道:「不好,父亲纳妾,只为延续香火,身子结实才是第一位,牙婆手里的,只怕太弱了些。」 罗妈妈没再建议,只道:「那下次去庄子上,我同姑娘一道去。」 沈清月应了一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上次去庄子上查蔡氏怀孕的事,她怕罗妈妈看出端倪,就没提前告诉罗妈妈。 她放下茶杯,又抱着手炉,直视着罗妈妈,缓声道:「还有一件事,要请罗妈妈帮我查一查。」 罗妈妈道:「姑娘说就是。」 关于出身的事,沈清月一直是避着罗妈妈的,查了这么久,到红儿那就断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罗妈妈和胡掌柜背后的人肯定和她的生母有关系。再查下去,肯定要去真定,也就一定会惊动罗妈妈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她无非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下倒不如透露消息,让他们自己来找她。 沈清月睫毛一下下地扇下来,道:「……我要您帮我去查一查,我父亲十五年前,在真定读书的时候,他是借住在友人家里,还是住在学里,如果是住在友人家里,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罗妈妈倒是面色无异,只道:「姑娘可知道老爷在真定哪里读的书?」 沈世兴读书的事不是秘密,沈清月已经打听好了,便说了个具体的位置给罗妈妈。 罗妈妈应下之后,喝了茶暖过身子就出门去了。 沈清月看着罗妈妈利索的背影皱了皱眉头,罗妈妈看样子对此事丝毫不知,看来那位大人只是派了个足以信任,却不知情的人来照顾她。 她没猜错,罗妈妈的确是不知道和沈清月有关的事,她只知道主子叫她来照顾这个姑娘,但当她把这件事告诉胡掌柜的时候,胡掌柜吓坏了,惊了一身的冷汗。 罗妈妈与胡掌柜二人密谈,她锁眉瞧着胡掌柜:「怎么了?」 胡掌柜没解释太多,只道:「没什么,姑娘太聪明了,她有没有试探过你?」 罗妈妈思忖了一会儿,道:「没有,姑娘没探过我的口风,我旧主的事,打我进府之后,就没问过几次。」 胡掌柜抹了把脸,道:「我知道了……姑娘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姑娘去了什么地方?」 罗妈妈回忆着道:「去过蔡家,去过沈家庄子上,别的就没有了。」 胡掌柜面色严肃道:「我知道了……你先按兵不动,我回去禀了大人再说。」 罗妈妈做了一辈子的下人,她知道什么事不该问,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交代下了,就回了沈家。 胡掌柜抛下铺子里的事,先叫人去舒家传了信,等到天黑的时候,悄悄地赶去了舒家。 他的行动很隐蔽,若是换了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跟踪他的人偏偏是福临。 福临身上有功夫在,又走过江湖,一般的甩人法子,根本甩不掉他,他跟到天黑,子时之前就回了顾家,给顾淮报信。 他道:「爷,没错儿了,就是舒家。」 顾淮等了好几天了,今儿这个时辰,也还没有就寝,他手上还握着笔,抬眼直直地看着福临,道:「真是舒家……」 v第十三章[06.29] 他知道沈清月和舒家肯定有关系,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层亲密的关系。 舒阁老的仕途并不顺利,为官几十载,曾经历过三落三起的波折。 他眼下虽贵为朝中阁老,却只有一个妻子,房中并无妾侍,因为他说妻子周氏与他共过糟糠,不可辜负。 舒阁老见多了家族败于内的例子,舒家还定下了家规,男子非年过四十无子,不得纳妾。 如今,他与周氏膝下仅有一个儿子舒行益,虽夫妻二人子嗣单薄,好在舒行益子嗣福厚,与妻罗氏生育了三子。 舒行益的三个儿子里,有两个成了亲,大儿子膝下有一双儿女,老二的妻子过门不久,也怀上了孩子,独独老三舒良衡,还未成亲。 舒家的子嗣,从「行」字辈的爷们开始,渐渐丰隆起来。 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舒阁老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叫舒行洁。 庆元四年,舒阁老被第二次起复的那一年,因没有十分把握在京城里站住脚跟,便没有携妻儿老小全部上京,将妻女留在了真定老家。 庆元五年,舒阁老受同僚排挤,第三次被贬谪,他带着儿子回了真定。 庆元六年,舒行洁病死,丧事简便办过,只有族亲和邻里知道一二。 舒行洁死后,舒阁老很快再次起复,这次的起复,他再未经受过大坎坷,一路高升,直入内阁,位极人臣。 舒阁老起起落落的这些过程,顾淮都是清楚的,但舒阁老的女儿舒行洁的事,还是福临去真定那边查过了,他才知道的。 更巧合的是,舒行洁回真定的那几年,沈世兴正好去了真定读书,而且他读书的地方,离舒家老宅不远。 沈清月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舒行洁病死的那一年。 胡掌柜又异常的照顾沈清月,他与罗妈妈见过面后,又急急忙忙地派人去给舒家报信。 顾淮近来又听说了些关于沈清月出身不干净的闲话,据说蔡氏怀孕怀的很诡异,五年不孕,偏偏去庄子上就有了沈清月。种种迹象表明,沈清月恐怕是舒行洁的女儿,也就是舒阁老的亲外孙女! 沈家除了二房前途可期,另外三房朽木不可雕,顾淮没想到,沈家还藏着沈清月这样一个金凤凰。 难怪他总觉得沈清月的相貌和聪慧都不似沈家之人,只怕是肖其母舒行洁更多。 顾淮查到这里,也不禁好奇起来,舒阁老的一双儿女,总不会有天壤之别,舒行益是有栋梁之才,舒行洁也该是个婉婉有仪的女子才对,庆元四年,沈世兴都成亲好几年了,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会发生肌肤之亲? 并非顾淮有意偏颇舒家人,男人到底还是更了解男人,通过他的观察,越发觉着当年沈世兴的行止,肯定没有那么磊落。 而舒家肯压下此事,大抵是因为舒行洁怀上孩子,怎么说都是德行有亏,加之当年舒阁老正被贬官,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是再闹出家风不严的丑事,唯恐会连累舒家众人。 顾淮想的入神了,他捏着一支笔,笃笃地敲着桌面,眉头也拧了起来,舒行洁养在深闺,便是单纯,也至于是个蠢人,不知沈世兴是用什么法子哄的她芳心暗许……也不知沈清月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是什么心情。 她肯定会难过罢。 毕竟她的出生,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生她的人,背负着洗刷不掉的污点。 这真是叫人难受得要窒息。 顾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据福临所说,胡掌柜这次是唯一一次见过罗妈妈之后,慌张得得有些失度了,他一点也不觉得,会是沈清月不小心在罗妈妈面前露了端倪,他更倾向于,沈清月是故意给舒家漏口风,试探舒家。 沈清月什么时候知道实情,取决于舒家会怎么做。 舒家会不会认她。 顾淮再没多想,沈清月贯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还轮到他操心。 舒家认不认沈清月都无妨。 只是,他非要中状元不可了。 因为,万一认了呢? 顾淮愈发没了睡意,他打发了福临,又像是回到了在宝云寺读书的日子,看书作文,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舒家的灯烛也还亮着。 舒阁老白日忙着和同僚议事,夜深才回来,他听说胡掌柜在等他,宵夜都没吃,就赶过去见人。 胡掌柜替舒阁老管着很多事,他亲自连夜赶来舒家,肯定是有大事。 舒阁老踩着雪进了书房旁边的厅里,胡掌柜正在喝茶暖身子,见了他来,立刻要起身,他便摆摆手,示意胡掌柜坐下说话。 胡掌柜也没客气,捧着茶杯又喝了一口,就切入正题,道:「大人,姑娘好像知道了……」 舒家三代,除了已故的舒行洁,全是男丁,在舒家,「姑娘」这个称呼,舒阁老和舒夫人、舒行益和胡掌柜,都心知肚明,是只属于沈清月一个人的称呼。 舒阁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眉毛浓而短,双颊饱满,看着敦厚,笑起来尤其慈和。 他撩起衣摆坐下,慢慢儿地皱了眉头,道:「她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胡掌柜道:「罗妈妈说,姑娘去过了蔡家和沈家的庄子上,后来就请罗妈妈去帮忙打听沈世兴在真定读书的事。」 舒阁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丫头,心思怎么这么细腻。罗妈妈可漏了痕迹了?」 胡掌柜答道:「她说还没有,姑娘没有探过她的口风。」 舒阁老若有所思,她母亲当年若是有她这样机敏就好了,他声音一贯的低沉温和,道:「她都查去真定了,罗妈妈才跟你透了信儿。她瞧着像心思缜密的人,指不定这回你来,就是她故意为之。」 胡掌柜僵了脸,道:「不能……姑娘才多大?」 舒阁老只是一笑,摇了下头,道:「也是,她还小,不至于这样厉害。」 胡掌柜表情缓了一些,道:「那您的意思是?」 舒阁老道:「她要去查就去查,只查个大概,别叫她知道详细了。」他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地道:「总要叫她好好过个年,过年,要欢喜,不然来年一年都不高兴。」 胡掌柜端着茶杯不语。 舒阁老又自顾道:「她明年就要及笄了……」 胡掌柜也想起了沈家最近发生的事,便一股脑说给了舒阁老听。 v第十四章[06.29] 舒阁老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把沈清月的事当成一般的闲话来听,他听了柳氏昧嫁妆等事,从结果倒推,不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这丫头没吃亏。 他很快又不笑了,沈清月现在没吃到亏,肯定是因为以前吃了亏。 以前沈家的这些脏事儿没传出来,他还以为沈世兴再怎么着会对亲生女儿好,如此看来,沈世兴连个父亲也当得不称职? 胡掌柜瞧着舒阁老,基本上能揣摩出他的心境,很适时地道:「姑娘这样懂事也好,能凭自己的能力过好,总比将来四处哭求得好。」 舒阁老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置可否,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很快他们就换了别的话题,聊起了湖广和沿海官员的事,周学谦父亲要丁忧,户部原先的位置便宜了别人,台州那边也有些不安生。 二人聊到深夜,俱都乏得打哈切才作罢。 舒阁老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顾淮近来如何?」 胡掌柜跟着起身,道:「好像一直闭门不出,在家中读书。」 舒阁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负手而立,道:「今科举子里,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若他能中进士,殿试上我就能给他一个人情了。」 殿试评卷,是要十位考官勾画十卷,有圈、尖、点、直、叉,五个等级,唯有超过六个一等「圈」的好文章,才能入天子的眼。 评卷为了防止作弊,避免考生成绩相差太大的情况出现,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圈不见点,点不见直」,也就是说,如果第一个评卷官给考生的卷子打了「叉」,后边的评卷官不能再给「圈」。 若是有一个评卷官给了「叉」,后边有人给「圈」,其中一个,要受到非常严格的处罚。 没有官员一身正气到为了一个考生,和同僚闹个你死我活。 若顾淮的卷子一开始就被人画了「叉」,便不可能划为一等卷子,也就罢落了。 舒阁老是第一个评卷的人。 今科举子来投靠他的很多,他中意的很有几个,顾淮是其中之最。 舒阁老抬了下眉毛,忽然想起来道:「他从前是不是县试、院试、府试都是第一?」 胡掌柜点了下头,道:「正是。」 舒阁老一下子就精神了,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若顾淮能中了会元和状元,岂不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若真如此,顾淮的名字肯定是要载入史册的,即便他以后没有半点功勋,也会流芳百世。 何况,他现在只是潜龙在渊。 舒阁老又问了句闲话:「他定亲了没有?」 胡掌柜答道:「好像还没有,小的回去侧面问一问。」 舒阁老颔了首,胡掌柜连夜赶了回去,没有被人看见。 腊月里,终于晴了一天。 沈清月趁着天晴,去了庄子上挑丫头,两个十六岁的,一个十二岁的。 十六岁的丫头,都是正在说亲,还没说上亲事的姑娘,她俩听说是给老爷做妾,本身也是愿意的,另一个十二岁的丫头,长的不出挑,但是很懂眼色,瞧着也很朴实,陪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还知道给她提裙子。 沈清月不到天黑,就领了三个丫头回家去,三个都报给了方氏,上了沈家家仆的名册,其中两个年纪大的,走了公中的账,卖身契暂时留在方氏手上,又定下了以后在府里学过了规矩,再拨给她用。 至于最小的丫头,沈清月直接带回了院子里,卖身契也捏在她自己手上,给丫头娶了个名字叫雪竹。 腊月二十二的时候,两个大丫头学过了规矩,才送到沈清月的院子里,给她们取了名字,她俩分别叫冬香、冬菊。 两个「冬」,自然是预备给沈世兴的丫头,她们俩安排在了庭院里帮忙洒扫和学重霄院的规矩,多由罗妈妈盯着,观察言行,雪竹跟着春叶她们学侍奉之道。 期间,罗妈妈给沈清月禀过一次消息,说真定那边的事有消息了,沈世兴当年读书借住在友人的家中,他读书的族学早就不在了,友人也搬走十几年,无迹可寻。至于舒家的事,胡掌柜并没有透露口风给沈清月。 沈清月虽只得到了一些不重要的消息,但她知道,胡掌柜背后的大人,肯定知道她的动静了。 眼看着接近年关,灯节也要来了,沈清月心里惦记着沈清舟的事儿,便没有再让罗妈妈去查什么,而是耐心地等,等那边人的态度。 腊月二十三,灶王节,沈家要祭灶,沈家的男丁全部都回了家来,由沈世昌主持祭灶,在厨房里焚烧了灶神像,唱了祭灶歌,才算祭完了灶。 二十四的时候,家里的姑娘和爷们儿都写自写好了对联,相互赠送。 沈清月早起也呵手写了几副,给二房的人送去,她去的时候,沈正章他们写得正高兴,还叫她也去猜一猜,评一评。 方氏这几日忙的很,难得也抽出空来陪孩子们一起写对联,她指着桌上的对子,同沈清月笑道:「月姐儿,看你猜不猜得出来,若是猜对了,我有彩头给你。」 沈清月一笑,她的字虽写得不算顶好,但是她鉴赏能力尚可,二房人的字,风格迥异,各有高低,她肯定能猜出来。 她走去长桌前。 长桌上一共摆着六副对子,二房除了沈正章的孩子,正好六个人。 沈清月一一看过去,其中三副对子,字迹偏娟秀,无疑是方氏、沈清舟和二太太的,她先指出了方氏好沈清舟的,剩下的就是二太太的,另外三副,字迹稚嫩的是沈正繁的,另有两副她看了一会儿,竟然辨不出来,哪个是沈世文,哪个是沈正章的。 沈正章眯着眼温温一笑,道:「你肯定猜不出来。」 沈清月不由得心静神定,低头细看,两副对子用的都是行草,笔法结构都很好,意境呼应,行云流水,笔法天成,乍然看去,还真分不出来哪个是沈正章写的。 正巧两个对子里都有个「意」字,沈清月便做了个比对,两个字都很有筋骨,笔力劲健,筋脉丰满,血气畅达,左边的运笔稍显老成沉稳,右边的略飘逸淡泊,她指着左边的道:「这是二伯父的。」 另一边的,自然是沈正章的。 接着便是哄堂大笑,沈正章道:「这是怀先写的。」 沈清月微愣,顾淮的? 沈正章解释道:「早上怀先让人送了对子给我,我仿他的字写了一副,本来说等我父亲回来认,没想到你先来,正好叫你认错了。我父亲估摸着也认不出来,晚上找他讨赏去。」 v第十五章[06.29] 沈清月低头去看对联上写的字,和顾淮给她的书上馆阁体相去甚远,难怪她没认出来,她又去看对联的内容,上边写着「五更分两年年年称心,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很普通的一副对子,但「称心如意」四字难得,倒是有些称她的心意。 二太太在旁边浅笑道:「可惜了月姐儿的彩头没了。」 方氏也温婉地笑着,道:「今儿是没了!」 众人说笑了很一会儿,沈正章等人顺便送了沈清月好几副对子。 他们散了之后,沈清月便与方氏去了次间里说话,方氏问她新来的丫头用着顺不顺手,她说有罗妈妈和几个大丫头带,省心的很。 方氏放了心,便说起看花灯的事,她道:「听说是秦淮那边过来的花灯,样子很新奇,只有今年有,你们姊妹以后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去,这回我禀了老夫人,你们好好出去散散心。」 沈清月点了点头,叫方氏注意身子,搭理内宅不要累着了。 方氏道:「就是年里忙一些,前院的事有你叔伯和兄弟们,倒也还好,等过了年,我就把家里的事交付给你大嫂。」 这倒是在沈清月的衣料之中,方氏不喜欢管事,柳氏丢手不管,本该她儿媳妇接任,明年让大太太主持中馈倒也合理。 两人又说了些话,沈清月就回院子了,她回院子时,丫鬟提的篮子里放了五六个对子,红红的纸,很是喜庆。 沈清月还没进屋,丫鬟就跑了过来,道:「老爷来了。」 「知道了。」沈清月应了一声,便提着篮子往屋子里去,雪竹在门口伺候,替她开了门,春叶接着替她打起次间的厚绸布帘子。 父女二人一见,沈世兴先笑了,盯着她臂弯里的篮子,道:「从你二哥和舟姐儿那儿来的?」 沈清月放下篮子,冰冷干净的双手相互搓了搓,更像一把水嫩的葱似的,她坐在罗汉床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炉,道:「是,找哥哥妹妹们要对子去了。」 她一瞥,就瞧见小炕桌上放着沈世兴写给她的对子。 沈世兴拿着对子笑道:「我也给你写了一副。」 沈清月接了对子,神色淡然道:「多谢父亲,女儿字丑,便不献丑了。」 沈世兴一笑,道:「无妨。」 沈清月瞧见桌上只有一杯茶水,瞧了春叶一眼,就吩咐她道:「叫冬香奉茶来。」 沈世兴听到陌生名字,就道:「你挑的新丫鬟?」 沈清月「嗯」了一声。 冬香很快奉了茶进来,她是不会泡茶的,奉茶倒也勉强,奉了茶,她就垂首站在一旁。 两个冬丫头,长的倒不是多水嫩,但五官端正,双眼有神,身材和沈家纤瘦的丫鬟不同,纤秾合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瞧着就和小姑娘不同。 沈世兴见了陌生的丫头,少不得多打量一眼,他毕竟是个男人,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带着的女人味儿,他目光一闪,挪开了视线,没有多看,略做了一会子就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他就没再来雁归轩。 炕桌上放着的茶水还未动,冬香犹豫着要不要去收拾,沈清月便打发了出去,她抬手一推,杯子就倒了,热腾腾的茶泼在对联上,顷刻打湿了一大片,她这才叫了丫鬟进来收拾。 沈世兴送的对子,也就没法用了,只能扔进装废物的笸箩里。 沈清月把沈正章他们送的对子拿出来,叫丫鬟们分别贴在各个门上,她跟出去瞧了几眼。 她的院子里,除了一小片菜地,没有其他的东西,冬天菜地也空闲了下来,黄瓜架子枯瘦如丝,落满了雪,像白雪胡乱勾勒出杂乱的线,瞧着有几分趣味,她便没有叫人收拾,想等到开春不冷的时候,继续种菜。 大红的对联,给冷寂的庭院,增添了许多的喜气。 腊月二十六,灯节要来了,沈家仆人们早早地准备好了,爷们儿经常出门,不觉欢喜,几个姑娘家的少有在热闹的夜晚出行,倒是高兴得很,还没出行,沈清慧早就和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沈清舟也跑到沈清月这儿来,和她一起等天黑。 沈清月抱着手炉,望着沈清舟明眸善睐的脸,又扫了一眼她的腿,眼神里结了一层凝重。 二十六日的夜来的又快又慢。 对沈清舟来说,来的很慢,让她煎熬。 对沈清月来说,来的太快,让她忐忑。 沈清月很后悔上辈子没有多关心沈清舟,否则多打听些她出事的细节,这辈子帮她渡劫的把握就更大了。 天色还是如期地黑了。 沈家的爷们儿和姑娘们吃过晚膳,一道出了院子,在西角门上了马车。 太太们坐一个马车,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包括沈清妍在内,都坐一个马车,因今年沈家发生的事委实很多,她们相互之间已经不大说话了。 沈清月也并不想和她们说话,只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不许她离开自己一步。 沈清慧虽难得学会了沉默,性子却还没变,她睨着沈清月和沈清舟的手,露出一抹讥讽——一家子的姐妹,厚此薄彼,真叫人笑话! 沈清舟脸皮薄,一下子红了脸,也不好意思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确和沈清月亲厚些,其实她也知道姐妹之间现在就分了亲疏不好,可她就是更想亲近二姐。 沈清月捏了捏沈清舟的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伸出手,朝沈清慧伸过去。 沈清慧骨子里就怕了沈清月,吓得往后一缩,脑袋撞到车壁,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叫人脑壳发疼。 她再傻也渐渐清楚了,沈清月斗倒了柳氏、把吴氏治得服服帖帖意味什么,那是她母亲赵氏都做不到的事。 沈清月冷笑一下,收回手,道:「你怕什么?」 沈清慧强自坐定了,梗着脖子道:「我没怕你!就是你突然伸出手,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清月直直地盯着沈清慧,抬了一下眉毛,就引得沈清慧紧张兮兮的。 她淡声道:「我牵你,你又不要。以后再在舟姐儿面前阴阳怪气的,别怪我当着姊妹们的面,落你的脸面。」 沈清慧噘着嘴,哼了一声,没敢说话,心里却在想,沈清月是个怪物。 根本就不像十四五岁的人。 沈清妍意外地乖巧,她就静静地看着听着,再不想从前那样笑里藏刀,挑拨什么。 沈清月乐得清静。 沈清舟也松了口气,她嘴角忍不住弯着,她赶紧抿掉嘴边的笑容,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家的马车很快就上了最热闹繁华的街道。 v第十六章[06.30] 今晚的京城,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马车上了街,根本就走不动了,沈清月一行人,在路上堵了很久没有动。 沈清月挑了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侧头答了:「姑娘,前面的马车轮子掉了,堵着了。」 沈清月又问:「我们家有人下去看吗?前面的马车轮子还没好吗?」 车夫探头看了一眼,答道:「有人下去了,好像好了,但是吵起来了,不肯走……」 沈清月挑帘子看去,看见了街道两旁叫卖的商贩,正街上也有贩夫走卒,到处都是穿各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隐隐约约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眉心跳了一下,不大确定是不是看错了……那人好像是张轩德。 隔着太远,沈清月没法看清楚,人来人往的,很快就瞧不见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心里却惦记上了这件事,会不会真的遇上了张轩德?她记得这个时候,他父亲升了官儿,他很春风得意。 马车很快又重新动了起来,车外人声嘈杂,张轩德一行人和沈家的马车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同行的,还有顾淮的马车。 顾淮是受沈正章之邀,才往这边来。 张轩德来此,却不是巧合。 早在二十六日的灯节之前,张轩德的母亲钱氏悄悄地来看过柳氏。 钱氏和柳氏毕竟是两姐妹,近来张老爷仰仗着永恩伯府的光,又升了官儿,做了户部仓场的大使,手里捏着实权,很有脸面,沈家有个族亲,就是在仓场做攒典。 她又和柳氏是来往了几十年的正经亲戚,要来沈家看姐姐,老夫人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氏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进了沈家的宅子。 她倒也不是真的有心来看柳氏,而是柳氏派人给她传了话,请她过来。但凡有利可图,钱氏跑的兔子还快。 姐妹两人见了,柳氏叫王妈妈看着门,废话不多说,直接说了要紧事:「你儿子还没定亲?你想不想说个嫁资丰厚的媳妇?」 钱氏正是挑挑拣拣没有个满意的,连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她又一瞧柳氏躺在床上的惨样,翻了白眼,道:「你都自顾不暇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柳氏抱着手炉笑,弱声道:「你只说想不想。」 钱氏反问柳氏:「你且说,你帮了我,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钱氏不是不信,而是不信柳氏会扔馅饼儿给她! 柳氏道:「这事你走正经路子肯定行不通,但你要是与我合谋,肯定能成。若娶成了,我要你拿五千两给我。」 钱氏先是气血上涌到脑门,五千两!她娶妇都没打算花这么多银子,柳氏一张口就是五千两!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了,那就代表那姑娘嫁妆比五千两还丰厚啊! 尽管现在嫁女与从前不同,攀比之风兴盛,可像沈家这种府邸,也不至于用五千两嫁一个姑娘。 钱氏问道:「她嫁妆能有多少?」 柳氏苍白的脸挂上精明的笑容,她比了「四」。 钱氏瞪大了眼,用难以置信地口气问:「四万两……白银?不是铜钱?」 柳氏收回手,继续捂在被子里,道:「是。」 钱氏很不信,她冷笑道:「她家这么多钱,你怎么不说给你的庶子,你庶子和儿媳妇,将来还要孝敬你呢!」 柳氏淡声道:「我说的是月姐儿,怎么说给我庶子?」 钱氏险些仰倒,她大吃一惊,道:「月姐儿?!她……蔡家穷得要死,她哪里来的四万两嫁妆,你们沈家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就别哄我了!」 柳氏觑了钱氏一眼,道:「你别不信,我说有就有,以后我小叔子还要给她添一笔,不会比四万两少。」 钱氏想起了沈家的传言,道:「哦!你是真贪墨了月姐儿的嫁妆,所以才对她的嫁妆一清二楚是?可四万两也太多了……蔡家根本拿不出来,是不是你反倒叫她给坑了一把,你的钱全给她拿去了?」 柳氏没答,拧着眉道:「四万两这数不会错,你只说要不要?」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四万两那么多,钱氏挑挑拣拣找不到好的,娶个有钱的媳妇回去也好,等媳妇死了,张家富裕起来,再给儿子续弦,想娶什么样就娶什么样的。 钱氏还是有些为难,她道:「你可别想把我当枪使,你都制伏不了她,你想让我去制伏,你家三老爷,凭什么把她嫁给我儿子?」 柳氏道:「换了别人不行,有我帮你自然可以。」 钱氏道:「你说说看。」 「沈清月月姐儿的名声被吴氏坏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流言已经有了,她又是丧母长女,本来就不好说亲,她马上就及笄了,你再添把火,她还能往哪里嫁?」 吴氏小产之后,沈清月出身的事就再次传开,十几年前,前后经过都可考,沈世兴还有沈家下人出面证实,那时便消停了许多,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事实被传变了样子,完全不知情的人加了些未经证实的猜想,流言也就变了样,已有些不利于沈清月的话私底下传开。 钱氏也不是不要脸,但她更爱钱财,便只问道:「我添把火?如何添火?」 柳氏答说:「你先说你答不答应,你要是答应,就立个字据,你要是不答应,就罢了。」 钱氏很心动,也有些迟疑……四万两,有柳氏里应外合,两个人为了银子,立下字据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怕谁抛下谁,她问道:「怎么立。」 柳氏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现成的契约,上边写着,她替钱氏说媒,娶沈家二姑娘,钱氏答应付说媒钱五千两。 字据虽这般写,若将来事情闹开了,谁不知道这两人做的什么勾当,所以双方也都不怕对方背叛,一个买一个卖,谁的名声都不好听! 钱氏看着字据大声笑了笑,道:「你倒写的冠冕堂皇。」 柳氏立眉问她:「签不签?」 钱氏一咬牙,道:「签!」 她和柳氏分别签了字据,摁下手印。 柳氏这才道:「月姐儿名声还不够坏,她名声要彻底坏了,你们再来提亲,她父亲必然舍不得她去做姑子,将计就计就把她嫁给你们家了。二十六的时候,我家姑娘都要出去看灯,我把他们走的路线和去的地方都告诉你……」 v第十七章[06.30] 柳氏说的十分详细,钱氏都不需要自己动脑子了,只要安排好人手,又是鱼龙混杂的夜晚,把柄都不容易留下。 钱氏当下应了,收了契,调侃道:「你好好养病,可别谋划了银子,没命花,白白便宜了我!」 柳氏不予理会,钱氏就是这么个泼辣的性子,嘴也毒得很,而且她不是假毒,她嘴上怎么说的,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 柳氏谋定了这件事,捏着字据靠在床框上,等着银子进账。 二十六日夜,张轩德就是因为此,才和沈家的马车走了同一条路。 —— 京中今年的灯会举办在西长安街,靠近太液池的地方,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临街高一点的酒楼里都可以看到。 若要凑个近处的热闹,还是要去小时雍坊。 沈家原是打算订大时雍坊附近的酒楼,供姑娘太太们在楼上观赏花灯,奈何定不到好位置,方氏便舍了银子,在小时雍坊望仙楼定了位置。 沈家马车,此刻就是往小时雍坊去的。 望仙楼并非普通酒楼,而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大酒楼,因灯节的缘故,不少贵人定了位置,三层楼的包间里,早就清了场,布置好了桌椅等。 沈清月等人到的时候,直接往三楼去,过了三楼中间宽敞的厅,进了个雅间。 沈家的爷们儿到了雅间,便先坐下要茶喝,来了的三位太太也坐在他们身边。 小二的奉了茶和各色的瓜果点心上来,青花瓷圆盘盛着黄亮亮的塘栖福橘,七八个橘子的个头都差不多,拢在一块儿,攒得像朵花,斗彩鱼戏莲纹的小碟子里摆着三个压得圆溜溜的柿饼,另有这个时节常见的龙眼和豆包、盐津梅子等。 几个姑娘们此时更喜欢窗外的风景,纷纷走到窗边去眺望。 沈清舟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去。 雅间临街,一开窗,便可纵览楼底下各色花灯,太液池附近空出来的场地上,又是搭台唱戏,又是摆了各种各样的灯阵,还有猜灯谜等各种好玩的游戏,穿着寻常衣裳的普通百姓们,穿游其中,一家三口四口,牵着手,嬉笑玩闹,十分温馨。 沈清慧笑着指街上的十二生肖花灯,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回头一望,正好瞧见沈清月的脸,便扭了头,继续同沈清妍和沈清舟说话。 沈清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瞧见底下有人舞狮,就叫沈清月也瞧。 沈清月看着红色的狮子头翻来翻去,眼神渐渐放空了……前一世的灯节,他们去的是大时雍坊的酒楼,窄窄的一间屋子,探着脑袋才能看清楼下的盛景,不像今日,连楼底下的花灯都看得清楚。 而且,前一世她并未看见张轩德。 沈清月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张轩德肯定是来了。 可他们根本不该撞上的。 沈清月眯了眯眼,前一世张家起初是拒婚,后来又主动提亲,那时她不知道缘故,光顾着高兴,后来她却是想清楚了。那时她嫁妆的多寡,在她出嫁之前,只有老夫人、沈世兴和柳氏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柳氏泄了信儿给钱氏,还能是谁? 钱氏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嫁妆而已。 沈清月不觉勾了个冷笑在唇边,柳氏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她的嫁妆,真是失心疯了。 沈清月想通透之后也不觉奇怪,柳氏一贯要强,只怕以为从她身上拿了银子,便可以和从前一样了。 可惜了,聪明人反被聪明误。 柳氏现在了不得是被沈世昌冷落一段日子,二人夫妻二十几载,还在都那么大了,她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世昌那么在乎颜面的人,断然不会休弃她。 再闹这么一遭,沈世昌恐怕就不念那点子夫妻情分了。 沈清月和钱氏做了七年婆媳,她十分了解钱氏,钱氏无利不起早的人,人又泼辣厉害,钱氏早对沈家人有了防备之心,眼下轻易不会信柳氏,两人肯定有个凭证。 钱氏是什么人,她比吴氏还吃不得亏,比吴氏还要舍得下脸面去闹的人,柳氏也算是与虎谋皮,自作孽。 沈清月正想的入神,沈清慧在旁道:「我听说,苏州来的富商在那边设了个灯阵,猜对灯谜的人夺了彩头的人,可取千两银子。」 沈清舟眼睛瞪得圆圆的,道:「这么多!一千两银子!」 办灯阵的官员豪绅,一般都会设个彩头,但一千两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出现。 沈清慧点着头道:「可不是么,苏州人比京城里的人还豪奢呢,一千两银子算什么。」她指了指楼下最大的一个灯阵,道:「瞧瞧,应该是那个,气派着呢!」 放眼望去,苏州豪绅办的灯阵最为奢华,竹架上挂了一溜的走马灯,有四面、六面,还有八面的灯笼,灯壳里的纸轮儿上,剪的是人马形儿的纸片,点着蜡烛,燃起火焰,里边儿的人马就转动了起来,精致精巧,美不胜收。 灯阵附近还有抹了花了花脸的小郎君,跨在竹骨架糊纸的马上,十多人一个队伍,一旁还有敲锣打鼓的,好不滑稽生动! 沈清月也看向了那边,这个灯阵她隐约记了起来,可不是就是让永恩伯府嫡女谢君娴名震京师的灯阵的么! 前世腊月二十六日的灯会过后,永恩伯府谢二姑娘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师。 这对沈清月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前世她是从张轩德口中听来了这件事,便是大事。 张轩德口中很少提及女子的事,谢君娴是唯一一个他赞赏的女子。 他赞赏谁,本无妨,沈清月还没嫉妒到不许张轩德说别人一个好字,只是后来他们成婚之后,她才发现,张轩德书房的暗格里藏了谢君娴的画像,以及一些缠满悱恻的诗词,满是他的仰慕与不忍亵渎之情。 她乍见之时,简直不敢想象,张轩德会将一个姑娘供如神女,两相对比起来,她如他弃之不要的敝履。 也是那时候开始,沈清月才渐渐寒心,后来又偶然听说,张轩德本不答应娶她,是为了应别人的一个赌约,才听钱氏的话,娶了她。 那般龌龊的赌约,沈清月是不愿再去回忆了。 走马灯一盏盏地转着,明亮精巧,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清月收回了视线,沈清慧似乎蠢蠢欲动,她转身往雅间里去,沈家的爷们儿说笑开了,桌上的瓜果点心也被吃了小半。 沈清慧走到沈正越身边,央求他去猜灯谜,替她夺个彩头回来。 沈正越还没答应,他皱了脸,道:「我不去,花灯都有十二生肖,十二生肖里有猴儿,我不猜。」 v第十八章[06.30] 这是沈正越的忌讳,他今年十七,属猴,属猴相冲,但凡和猴儿相关的东西,他都不沾,他说这会影响他的运道。 沈清慧不依,拉着沈正越的袖子闹。 沈正越娶了妻的人,他媳妇五太太在旁边黑着脸瞧着,冷笑道:「你最本事了,叫你显本事怎么不去!」 沈正越脸色也愈发难看,他和妻子才成婚一年,妻子为什么说话这么酸,他心里清楚的很。 沈清慧还没看出端倪,她笑着道:「哥,你瞧嫂子都这么说了!」 众人眼看着这仨人这般了,沈三和沈四连忙拉着沈正越起来,嬉笑着道:「妹妹们都催了,走走,下去抢彩头去。」 沈三和沈四还挤眉弄眼地问沈正繁:「繁哥儿,你去不去!」 沈正章一把扯开沈三的手,淡声道:「你们要去就赶紧去,再不去都叫人抢完了,繁哥儿年纪小,不跟你们去凑热闹。」 沈三沈四笑了笑,说沈正章没劲儿。 大太太没做声,二太太红了脸。 沈清月皱着眉头,沈三沈四俩哪里是猜灯谜的,分明就是去喝花酒的。这俩爷们儿还没娶媳妇,柳氏又病了,便没有人管,还想把繁哥儿带坏,太不像样子了。 沈三沈四和沈正越勾肩搭背地走了。 沈清慧一脸期盼,指望着沈正越给她拿彩头回来,她还不知趣地问沈正章:「二哥,家里你最会读书,你怎么不去?」她又问沈清舟:「舟姐儿,你不想你哥给你抢个彩头、拿一盏花灯回来呀?」 沈清舟道:「楼下都是花灯,我想要就用我自己个的钱去买。」 她才不要花哥哥的钱去买。 二太太抿了个笑,这一对比,她就更喜欢自家的小姑子了,她与丫鬟耳语了几句,叫丫鬟下楼去买几盏灯回来给姑娘们玩,大太太瞧出她的意思,也悄悄添了一份钱。 五太太没心情看花灯,她起身告了个不舒服,便领着丫鬟走了。 雅间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沈清月顿觉舒服多了。 赏灯就该是这样,热闹是该热闹,却不该是聒噪。 一屋子人的都坐着看灯,店小二很快过来敲门,问他们有没有要猜的灯谜,他们可代为跑腿儿。 沈大给了两个钱店小二,问他:「今年猜得多的,是哪里的灯阵?」 店小二答道:「苏州的,咱们这儿的客人都猜呢!不瞒公子说,还有好几位贵人正好要去小的去取灯呢!」 他把手上的纸一展示,上边用馆阁体写着字。 沈清慧问他:「哪里的贵人?」 望仙楼也不是什么私密地方,贵客们之间说不定相互认识,推门出去没准儿就撞个熟练,店小二也没瞒着,就捡了几个厉害的道:「永恩伯府,还有两家阁老的公子,也在我们楼里看灯,就和您们对着门儿呢。」 柳氏祖上就是永恩伯府分出来的,永恩伯府是沈家唯一有些干系的侯爵之家,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大族,也是沈家一直欲结交而一直不好意思去结交的人家。 沈家人都看向店小二。 沈清慧隔门望去,三楼大厅那边雅间的门紧闭着,她睁着眼问道:「永恩伯府?!你可没骗人?」 店小二拱手道:「小的怎么会骗您呢!」 沈大就问:「他们猜的哪里灯谜?」 店小二道:「都猜的是苏州的,永恩伯府姑娘也猜呢,一会子揭谜的时候,估摸着老爷们都要去厅里,您也猜两个,图个热闹。」 沈大倒真有了兴趣,多给了小二几个钱,叫他去取灯谜过来。 望仙楼的店小二去取了几盏四角平头白纱灯过来,这是专为灯谜而制的灯,上边贴着大红的纸条,很是吉利喜庆,但没有走马灯那么精巧好看。 沈大接了灯,拿到桌子上摆着,小二又送了笔墨纸砚和诗筒进来。 在座的都去揭灯谜,沈清月没去,只站在沈清舟身旁看着。 沈大取了一张下来,念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你们猜猜,是个什么物?」 沈正章猜的快,他只笑了一下,没抢着说话,等其他人猜。 大太太和二太太皱着眉没琢磨出来,沈清慧更是没个头绪,她不耐烦道:「怎么挑了这么难的。」 沈大道:「这还只是初等灯谜,真正难的还在更晚的时候。」 现在放出来的灯谜,是给普通游人凑热闹玩儿的,要夺彩头,还要等到这些灯谜都猜完了,真正会猜灯谜的人,才有资格去比。 那时候会有读书人结伴去猜,文人相争,才真的是热闹好玩。若表现得突出,于名声大有益处。 对于读书人而言,声望是很要紧的事,他们平常广交朋友四处交游,为的就是积攒声望。今年正好又遇上新科,明年开春就是会试,这样的好机会,落榜和上榜的读书人,都不会错过。 沈清慧猜不出来,她又很想知道,就问沈大:「大哥,这谜底是什么?」 沈大笑问沈正章道:「老二你猜出来没有?」 沈正章笑道:「先叫嫂子和妹妹们猜。」 沈大便看向妻子和他的妹妹们。 沈清慧等的不耐烦了,就道:「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都猜不出来,你快说。」 沈清舟是不爱抢风头的,沈清慧都这样说了,她更闭紧了嘴巴。 沈大道:「你别着急啊,你也叫其他妹妹们也猜猜。」 沈清慧扭头就问沈清妍,道:「妍姐儿,舟姐儿,你们快你猜。」 沈清妍和沈清舟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谜底,沈正章让沈清月也写,她也就顺便写了一个字。 揭谜底的时候,仨姐妹都猜对了,是「风」,沈清慧臊得脸红,自觉没趣,哼了一身个,又去揭别的灯谜。 接着,雅间里的人,都自揭灯谜,写在纸上,扔进诗筒里,一会子叫小二拿去验证。 沈大和沈正章猜了各猜了一个难的,大太太二太太猜了一个,沈清妍和沈清舟猜了两个,沈清慧一把撕了四个,猜了三个,还有一个死活想不出来,就扔到一旁,沈清月除了开始的那个,一个没猜,她便猜了这个。 沈大收了诗筒,拿给店小二去验证,小二很快就带了诗筒回来,顺便提了五盏灯,其中有一盏走马灯,叫沈清慧手快给拿走了,其他人也就不好跟她抢,各自拿了一盏其他的灯。 v第十九章[06.30] 两位太太的丫鬟买了灯上来,虽不如沈清慧的走马灯好看,但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灯节的气氛是有了。 店小二还殷切地笑道:「贵人们,灯阵里有人开始比着猜起来了,您老们有兴趣可下去瞧一瞧。」 沈正章给了铜钱,打发他出去,道:「人多闹得很,就不去了。」 小二出去后,太太姑娘们都去窗边看,其中一个灯阵,围了不少人过去,似乎有五六个人比着猜灯谜,远远地只见灯阵下的老先生,命人一盏盏地把灯取下来,猜灯的几个郎君,一盏接一盏地揭灯谜,较着劲儿呢。 只可惜这边瞧得见,却听不见,至多只能听到一阵阵哄笑声。 沈清慧想去的很,她央求沈大:「大哥,你带我们去瞧瞧,就看这一回,好不好?」 光在楼上看,的确没有什么意思,沈大就看向了沈正章,征求他的意思。 沈清月紧张了起来,人山人海的,这会子去,保不齐沈清舟就要出事,她还没开口,沈正章就皱眉道:「若都去,你我照顾不了。」 沈清月松了口气。 两位太太却道:「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带着妹没们去。」 沈清慧欢喜的很,沈清舟也难得灿笑着,她的双眼里写满了期盼与兴奋。 沈大和沈正章便同意了,灯阵又不远,去看完了就回来,加上沈家带出来的丫鬟小厮,也不至于出大事。 沈清月当下已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扫她们的兴,便只好带上棉纱,拉着沈清舟的手,和她在一起。 出门前,几人说好了,沈大领着几个仆人照顾沈清妍和沈清慧,沈正章和其他仆人照顾沈清月与沈清舟。 几人结伴下了楼,因人多不好走,沈大和沈正章便分开带着两个妹妹们往灯阵里去。 沈清月无心看灯,只把沈清舟牵得牢牢的,还嘱咐她说:「这里人多,仔细不要摔着。」 沈清舟点点头,握紧了沈清月的手,一起往灯阵那边去。 这处的灯阵是京城的商人办的,设的彩头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书生们一个接一个得猜,你来我往,几乎是眨眼就出谜底,叫人抚掌叫好。 一旁还有人谈论起来,指着其中一个衣冠楚楚,长身玉立的男子,道:「这人是今年乡试的第二名,叫陈兴荣,若不是考试那日着了风,不至于考个第二,叫无名小卒夺了解元。」 旁人并不知道其中纠葛,听风就是雨,围在一起议论着:「是吗是吗!我是说呢,姓顾的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另有人道:「姓顾的不是出自顾家吗?怎么会是无名小卒?」 最初开口的那人就道:「屁的出自顾家!都不知道哪一辈连的宗,说不定只是顾家给他个脸面,才对外说是连了宗的。」 「有道理有道理……我说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姓顾的,这陈兴荣我倒是知道的,江南有名的才子,五岁成诗,八岁做赋,去年的县试、府试都是第一,两个第一呢!」 「还跟你说个消息,现在京城赌坊里,下注买陈兴荣中会元的人稳居第一。」 「应该的应该的!不买他买谁?顾解元今天是没来,若是来了,肯定要败在他手上。哎,真是可惜了,要是顾解元来了多好,第一和第二争锋相对才有意思……」 此刻陈兴荣连猜对五道灯谜,撵在他身后的人实在是赶不上,便认了输,只剩下最后一个和他比较的人。周围掌声雷动,方才闲谈的几个人,声音被淹没在浪潮一样的掌声里。 沈清月收起耳朵,看向沈正章和沈清舟,这兄妹俩看得入迷,压根就没听到旁边人的闲话。 她暗自庆幸,还好没听到,若是叫沈正章听到了,指不定还要和别人辩驳上两句,这儿到处都是人,推搡之下,最危险不过。 陈兴荣正和最后一个郎君争夺彩头,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屏息凝神,生怕错漏了什么。 沈清月也瞧了过去,陈兴荣此人她前世也是略有耳闻的,好像和顾淮关系还不错……倒不像旁人说的会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说错,陈兴荣轻轻松松甩掉这些人一大截,的确没有什么看头,若是顾淮在,兴许更有意思。 沈清月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灯阵下,陈兴荣毫不意外地取了彩头,贴谜题的灯,几乎都给他猜完了,看他的样子,是要把彩头给了仆人,再去隔壁的灯阵下猜灯谜。 沈清舟望着他,一脸的笑。 沈正章扭头对两个妹妹道:「此人很有急智,我在考场上与他碰过面,当时看他面相就觉得不凡,今日看来果真不凡。」 沈清舟松开沈清月的手,拉着沈正章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哥,你去猜,能猜得过他吗?」 沈正章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可以一试……」 沈清月压着声音劝道:「二哥,你今年又不参加会试,若现在出了风头,出去了叫人取笑你。」她说话的时候,棉纱徐徐吹起,露出莹润如玉的下巴,好似一块儿把件。 沈正章立刻道:「我就这么一说,我不去的,还有你俩在,我怎么放心去。」 他就是受了这里的氛围影响,才有些蠢蠢欲动,沈清月一提醒,他便冷静了下来。 几人正要找了沈大一起回去,沈正章一眼就瞧见沈大领着沈清慧在灯阵下猜起了灯谜。 灯阵里没几个姑娘,多是爷们儿在猜。 沈清慧奋力地鼓着掌,一挥手指了三五个灯笼,疯得忘了形儿。她一指,人家就取了灯笼下来,有些沈大能猜,有些他猜不出来,瞧了半天,杵在原地,脸都要红了。 沈正章摇看着,摆头叹了口气,沈清舟推了一下他,道:「哥,你快去帮帮大哥,别叫他出丑了,猜了就赶紧回来。」 沈清月绷着脸,没有办法,只好把沈清舟半护在怀里,催着沈正章道:「二哥你去了就回,有两个丫鬟小子在,不碍事。」 沈正章千万叮嘱:「你们就站在此地不动,我猜完就回来。」 说罢,他一脚大步走进去,接了沈大手里的灯猜了起来。 没了沈正章在,沈清月不敢掉以轻心,她环视一圈,警惕四周,眼神一顿,就瞧见附近有个灯笼被风给吹落了,蜡烛跌了出来,落在行人的身上。 沈清月心中警铃大作,沈清舟前世不仅跛了腿,还被烫伤了小块皮肤! 蜡烛从灯笼里掉出来,又正好砸到行人身上,烧了行人的头发,吓得行人心神慌乱,高声尖叫,一会子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v第二十章[06.30] 一阵大风刮过,灯阵里的灯笼迎风微荡,被烧了衣衫的行人六神无主,张嘴胡叫了起来。 灯节里游人实在多,离得远的人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等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纷纷心起惊慌,往街头挤去,人流一下子变得密集。 沈清月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护着她道:「别逆着人走,脚下站稳,顺着人群走一会儿,先去空旷地儿。」 沈清月的丫鬟和沈清舟的丫鬟,还有沈正章的小厮,都赶紧围在两个姐儿的身边,不许人推搡她们。 沈清舟着急地望着灯阵那边,焦急地同沈清月道:「哥哥他们还在那边……哥哥刚才说叫咱们别走动,二姐,咱们挤去灯阵下找他们。」 沈清月皱着眉,沈清舟上辈子脚就被烫伤了一些,她怎么可能还会让舟姐儿往灯下去,她被人群迫着往前走,她边走边走道:「有大哥二哥带着妍姐儿和慧姐儿,不会有事,咱们两个去了,万一那边的灯都被人推倒了,反倒给哥哥们添麻烦。」 沈清舟点点头,牢牢地抱住沈清月,道:「二姐,那咱们慢慢走去望仙楼前。」 混乱的街道上来了一队五城兵马司的人,人群渐渐安定了下来,沈清月也明显感觉,身边没有那么拥挤了,她才松开眉头,不知道人群里谁大喊了一句「着火了」,接着就是孩子哇哇的哭声,各种哄叫声此起彼伏,街上的人四处逃窜,撞倒了行人。 沈清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沈清舟怕得眼睛都红了,她安抚着她,道:「没事儿,就快到楼前了,千万别摔着。」 沈清舟点点头,牵着沈清月,跟着丫鬟小厮,往楼前去。 两个丫鬟和小厮也怕的很,沈清舟的丫鬟被人绊倒,尖叫一声,便摔了一跤,沈清舟连忙松开沈清月,快速地去拉丫鬟,春叶和两个小厮,生怕沈清舟有个好歹,奋力地挡着四周的人,偏偏越挡,后边的人越往这边挤。 虽只是短暂的一瞬,沈清月就已经被挤开了,她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喊叫着,奈何人群哄闹,她的声音完完全全地淹没在人潮里。 沈清月想起沈清舟的腿,紧张担忧之下,眼眶都红了,她喊得嗓子都疼了,似乎也听到了一阵阵沈清舟的哭声,她随着人群走了一阵子,便听不见沈清舟的声音了。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方才沈清舟走过的地方,平静了下来,只有人头攒动,说明没有他们已经脱险,他们离望仙楼很近,应该很快可以回去。 沈清舟没去灯下,不会被烫伤,她的腿,肯定没事。 她盯着望仙楼的方向,拔下了一根簪子,想法子过去跟他们汇合。 沈清月被人挤去了离望仙楼更远的地方,她的肩膀又忽然被人虚揽住,她登时握住手里的簪柄,将尖锐的一头对着身后的人,时刻警惕着。 沈清月终于走到了人群松散的地方,这附近很空旷,也很黑,右边是一条河,河里流着花灯,还有许多贩夫走卒,她大步跨往人多却不拥挤的地方,裙子不知道被什么夹住了,一下子没站稳,险些要摔倒。 人群里又追出来一个男人,疾步跨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是顾淮,他的手臂很有力量,稳稳地抱住了沈清月,便抬袖遮住她的脸,不叫人瞧见。 沈清月半靠在顾淮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她刚站稳,随即扬起了手里的簪子,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是我。」 她耳朵微动,立刻就听出来是顾淮的声音,他的声音和别的男子不同,沙沙哑哑,好像含着什么东西,明明两个字吐的极其清楚,却似在耳边拖了一段,挠得人心窝子发痒。 沈清月心跳很快,脸颊微红,她放下簪子,欲推开他,顾淮却将直接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语气微重地道:「有几个人在找你,先跟我走。」 眼下街上到处都是人,沈清月怕被人看见,她又听说有人跟着,便想到了张轩德,更不敢多逗留,揪着顾淮的衣袖,躲在他怀里,跟着他走了。 沈清月很快就察觉到周围变得安静,不等她放手,顾淮就先放开了她。 沈清月低着头,手里还捏着簪子,簪柄尖利的一端,正对着顾淮的喉咙,近在咫尺。 顾淮眉心一跳,怕沈清月一不注意就戳到了他,便拧眉抓住她的手腕子,挪开,低头瞧着她,淡声道:「没事了。」 沈清月抬起头,望着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脸色烫红,顾淮的掌心有茧,略粗粝,磨着她细嫩的皮肤,有一点点不舒服,却意外地温暖有力量,不像一个普通的读书人那般瘦弱。 她慌忙抽回手,收起簪子,退后了两步,屈膝福身,眨巴着眼睛道:「多谢……」 沈清月顺便打量了周围,附近层楼林立,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这像是酒楼的后门。 顾淮紧紧地捏住拳头,喉结耸动,她的手腕很柔婉,他的掌心贴上去,就像捏了一块儿豆腐,软糯舒服的感觉渐渐如燎原之势,从他的手掌漫延到他身体的每一寸。 仿佛有烈酒从舌尖滑过他的喉咙,在五脏六腑里发烫,让人克制不住的有些兴奋。 顾淮侧了侧头,双手负在身后,没去看她,嗓音喑哑地问:「是让我的仆人送你回去,还是让我的仆人去找你家人来接你。」 沈清月低头道:「劳烦先生的仆人先送我回去,舟姐儿和我一起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 沈清月微愣,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淮解释道:「我看着她和仆人一起回望仙楼了。」 尽管沈清月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还是松了一大口气,沈清舟没事儿就好。 顾淮抬脚就走,道:「走。」 沈清月没动,而是问他:「去哪儿?」 顾淮扭头看着她,指了一下酒楼的二楼,道:「我的仆人在楼里,难道你要在楼下等?」他又站定了问她:「你没有话要问我?」 沈清月秀眉一蹙,道:「有……」 他来的太巧了。 顾淮笑了一下,就走了。 沈清月跟了上去,张轩德的人大概还在追找她,这会子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贸然出去很危险,她一个内宅女子,身无分文,除了跟着顾淮,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淮敲了敲一间酒楼的后门,有人开了门,迎他进去。 沈清月带着面纱,低头跟着,上了二楼,二楼是间厅,竟然没有客人。 这是顾家人见客的地方,二楼不迎外客。 v第二十一章[06.30] 厅里四面开双扇窗,沈清月走到窗边,能清清楚楚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听到鼎沸人声,她略微放下了戒备。 顾淮同她道:「你坐一下,我先让人去望仙楼同沈二说一声,待你休息会儿了,再让人送你回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她还没主动请求,顾淮什么都想好了。她从没瞧出来,他是这样细致的人。 顾淮下楼去了,吩咐完福临,就叫小二喊了两个丫头上来,守在楼梯口,不远不近,既能看着他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店小二提着一壶茶上来,顾淮倒了一杯推给沈清月,缓声道:「等你问完了,我就叫丫头送你回去。」 在这样开阔的地方说话,又有下人守着,沈清月的确放心了很多……难怪沈正章和顾淮交好,他是真君子。 沈清月也没客气,她揭下了面纱,摸着茶杯,道:「多谢顾先生相救之恩。」 顾淮左胳膊放在桌上,略看了她一眼,便看向窗外。 其实她不止手好看,脸也好看。 沈清月自在地捧着茶杯暖手,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顾淮便又扭回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 沈清月这才敢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茶叶,她竟喝不出来,便问顾淮:「这是什么茶?」 顾淮唇齿微张,吐出一片雾气,道:「煮的暖身子的药汤。茶性寒,冬天少喝。」 沈清月微笑,顾先生年纪轻轻还懂养生之道,她喝了半杯,身子果然暖了许多,才问他:「顾先生怎么知道沈家人在望仙楼?我二哥说的?」 顾淮「嗯」了一声,道:「你二哥原也叫我去,我先与顾家的说好了人在一起看灯,就没去,不过我离你们也不远。我们那边有人说有个朋友在猜灯谜,他叫陈兴荣,正好是今科乡试第二名,朋友们非撺掇着叫我去。」他语气一顿,又道:「我待烦了,就去了。」 沈清月瞧着顾淮稍拢的眉头,不禁笑了,她好似都没见过顾淮烦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叫他烦。 顾淮一眼扫过去,也没多解释。 沈清月敛了笑,正色问他:「顾先生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 顾淮声音轻缓道:「我和顾三一起去的灯阵,我在路上把他甩了,我瞧见陈兴荣的时候,他都跟人比完了,我本也没想跟他比,就懒得去了。」 这种虚名,顾淮本也没想要。 而且,他一过去就看到了沈正章兄妹俩和沈清月,当时旁人正在议论他比不上陈兴荣,他分明地瞧见,沈清月似乎都没去看灯,光顾着听他的闲话了。 随后就是骚乱,他站的离被烧了头发的人很近,一下子被人挤开了,离沈清月他们很远,跟丢了一阵子。 他声音微冷地道:「有人喊‘着火’了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们了,我还发现,那时候有人盯着你们,我也和家仆走散了,便远远地跟了你们一段,我看到舟姐儿被丫鬟扶着进了望仙楼,随后越来越乱……我只看得见你,就跟了上去。」 顾淮其实还瞧见了沈清舟摔倒了,那时候他离得远,往前挤的时候,和福临分开了,等他挤过去了,沈清舟他们没事了,沈清月不见了,他找了好一会儿,才跟上沈清月,护着她走了一段路。 沈清月抬眉望着他问:「……最后我出来的时候,走我身后的,是你?」 顾淮低头喝茶,道:「是我。」 沈清月面颊浮红,难怪那人只是虚揽她的肩膀,没有碰她的身子,原来是他。 苏州富商办的灯阵,离望仙楼不远。 夜游的人,多半往那边去,顾淮又是去寻陈兴荣的,会与沈清月撞上,十分合情理。 沈清月不疑有他。 顾淮主动问她:「你知道跟着你的人是谁?」 沈清月抬眉看他,顾淮问这话的语气太肯定了些。 顾淮放下杯子,解释道:「你贯来谨慎,我那时……」他眼眸微垂,似乎在回忆抱她的时候,又继续道:「我说让你跟我走,你都不挣扎下就跟我走了,想来并不是因为信我,是知道有人会跟着你。」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的确知道。不过……唯恐给先生惹麻烦,就不与先生细说。」 顾淮也没追问,他心里却在猜测,会是谁。 沈清月便也问顾淮:「先生可曾记得,上次在我家花厅旁,您问我的一个问题,不知先生何故会那样问我?」 她说的,是顾淮问她与胡掌柜有关的事。 顾淮也不遮掩,就道:「我倒是不想打听姑娘的事,只是对胡掌柜的事有兴趣罢了,我与胡掌柜……有私交。」 沈清月心里诧异,顾淮会跟她说的这样确定,不加隐瞒。 官场上,人际关系属于很私密且重要的事。 顾淮的话,无形之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顾淮倒像是无不可对人言似的,很坦然。 沈清月觉得自己好像问多了,也不好再问别的。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顾淮又问她:「这事……你与你家人说过没有?」 沈清月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还请先生不要透露出去。」 大晚上的,张家竟然派了几个大汉跟她,可以猜想,张家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月若是和沈正章说了,沈家的处理方式,不会让她满意。张轩德方才没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有机会狠狠地反击回去。 沈清月眯了眯眼,巴不得张轩德今夜最好再现身。 两个人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沈清月喝过药汤,通身暖和之后,便道:「顾先生,你还有几本《文府》在我那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先生……」 顾淮淡笑道:「下次,下次你方便了,再还我。」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今夜,多谢先生了。」 顾淮站起身,有送她走的意思。 沈清月跟着站起来,窗外一阵阵哄笑声远远地传进来,她扭头看去,之前发生过混乱的街道,早已经恢复如初,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巡逻,维持着安定,方才的骚乱,好似不存在似的。 有点儿奇怪,五城兵马司的人,竟然没有驱赶百姓早些回家,方才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顾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遥遥地看见有个灯阵下聚满了人,不少人在猜灯谜,他便问她:「沈二姑娘也喜欢猜灯谜?」 沈清月摇摇头,道:「无甚兴趣。」 顾淮「哦」了一声。 沈清月下巴轻压,瞧着顾淮道:「先生为何也没有兴趣?难道不想和陈郎君一起猜么?」 顾淮淡笑问她:「你想看?」 v第二十二章[06.30] 沈清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随口一说,先生莫往心里去。」 顾淮颔首道:「出名的方式很多,我已取了解元,这种机会不必去争。」 沈清月目录赞赏,柔婉地笑道:「树大招风,先生这样很好,以后先生的机会还很多。」 顾淮手一抬,道:「姑娘请,楼下的人备好了马车,我叫丫鬟送你下去。」 沈清月屈膝道过谢,带上面纱,走在顾淮前面,跟着楼梯旁的两个丫鬟下去。 顾淮跟上沈清月的脚步,他没下去,他就站在楼梯上目送她,待沈清月出了后门,他便又绕去窗户附近,在楼上看着她。 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黑透了,如张着巨大的幕布,布上星稀月朗。顾淮就站在窗口,露出半个身子,月华澹澹,黑暗中隐隐勾勒出他俊秀的轮廓和孤拔的身姿,如松似柏,岿然屹立,莫名叫人心生敬意。 顾淮朝她点了一下头。 沈清月也低了低头,便上了马车走了。 顾淮派出去给沈家人送话的人也回来了,沈清月坐着马车,回了望仙楼。 沈清月上楼的时候,瞧见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人往苏州灯阵的方向,鱼贯跑出去,很是引人注目。 望仙楼上的雅间里,沈正章等人见了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沈清舟和二太太以及春叶都是担心她,沈清慧则抱怨她。 沈清月也不知道先答谁的话,索性就面色柔和的不回话。 末了,沈正章道:「人没事就好——二妹,你有没有事?」 顾淮的人,传话说在街上看到沈清月了,正在派人送她回来,但他说的那个地点,离望仙楼有些距离,沈家的人很担心,沈清月被挤在人潮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没事,我被挤出人潮之后,立刻就遇到了顾先生的人,除了衣服脏了一点,别的没了。舟姐儿可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沈清舟的脚上。 沈清舟直直站立在原地,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瞧着像是哭过,她挽着沈清月的手臂,道:「我没事,谢谢二姐……」 丫鬟摔倒,连累了沈清舟也险些摔跤,还害得沈清月被挤走,真要追究起来,可是大事,沈清舟和她的丫头,回了家要受责受骂的。 沈清月抚着她的肩膀道:「没事就好,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清舟感激道:「谢谢二姐一直护着我。」她又心有余悸地道:「虽我的丫头被人绊倒,幸好没有出大事……不然真是罪过。」 沈清月皱了一下眉,若有所思地问道:「有人绊她?」 沈清舟点点头,望了丫鬟一眼,道:「许是人多,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 沈清月这才注意到沈清舟的丫头立在墙角哭呢,估摸着沈家的人都不信她被人绊了,多半是以为她自己没走稳,怕被人主子责罚,才说谎。 沈清月却不这么以为,若张家的人早就跟上来了,指不定就是他们干的,甚至那一阵子的哄乱,也说不定和他们有关。 沈清舟小声地道:「二姐你真有先见之明,拦着咱们不去灯阵下,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沈清月不解,又问:「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舟道:「哥哥和大哥说,灯阵下有人头发都给烧光了,妍姐儿的脚也烫伤了一处,还好不严重。」 沈清妍因为皮肤被烫伤了一点,正坐着呢。 沈清月问沈清舟:「没有大事?」 沈清舟道:「就烧了几盏灯,一会儿就扑灭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的很及时,没有引起惊慌。妍姐儿的脚红了一点,没有别的事。」 沈清月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沈清舟前世的劫,顺利地避过去了。不过还有让沈清月发愁的,沈清舟的未婚夫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之子,前世既失信退婚,恐怕不是良配,这辈子舟姐儿的腿没有受伤,若是顺利嫁去了赵家,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好不好过。 沈清月但愿二伯父二伯母慧眼如炬,想法子退掉沈清舟的这门婚事才好。 此事还远着,沈清月便不去想了,她现在奇怪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沈大和沈正章还没打算带着女眷回去,也是够心大的。 沈清慧兴奋的话语,打断了沈清月的遐思,她道:「要开始了!」 沈清月大概沈清慧说的是什么事,就问沈大和沈正章:「大哥二哥,我方才瞧见有好几个店小二往苏州灯阵去了,是要开始比试了吗?」 沈清慧抢着回答:「是的,是永恩伯府的人先叫人去抢谜题的,那边的灯谜一次只准取一个,所以他们叫了五六个人去,轮流取回来,解了谜立刻送去,马上又答第二个题。一会子可精彩着呢,反正大家都没有什么事,看完了再回去。」 沈清月知道沈大和沈正章为什么不带着人走了……没出大事,又有沈清慧这样的闹人精在,估摸着也走不掉了。 她走到窗边去看,苏州灯阵那边围满了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守着,秩序井然。 沈大和沈正章等人也都围过去看,永恩伯府的家丁从五六个变成了十个左右,前前后后地跑着,往回取灯谜。 与此同时,望仙楼大厅里,也聚满了人,不少人坐在厅里,叫小厮去取灯谜过来猜,有几个爷们儿兴致高了,还下了赌注。 沈三沈四、沈正越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说楼下正热闹,叫沈大和沈正章也去下热闹。 沈大不去,他方才在外边猜灯谜都没猜对多少,要不是沈正章救场,要丢死人,楼下全是真正世家大族里的哥儿,他没脸皮去。 沈正章也不想去,沈清月说的对,他去了,若对得多,名声起来了,却不去考进士,人家会说他只有歪才。 沈三沈四读书不行,凑热闹倒是一把好手,他俩绕在沈正章身边,道:「二哥,楼底下没有几个真才实学的,也就陈兴荣值得一看,可猜灯谜是你的长项啊,你不必怕他!」 沈正章推说不去。 沈清月没有说话,楼底下的人,都是给谢君娴做陪衬的,沈正章不去才是对的。 灯节夜,出来看热闹的人,等的就是苏州灯阵最后的魁首。 苏州灯阵挂了上千盏灯,设了千道谜题,可供多人参赛。比赛的规矩是,猜完一盏,拿了对的谜底才能换新谜题,到了时间,多者胜。 v第二十三章[06.30] 永恩伯府的人最先开始取灯,伯府的小厮一盏盏地往三楼送灯笼,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十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望仙楼一楼厅中,因为永恩伯府的小厮陆陆续续地往里送灯笼,里里外外很快就围满了人,只留了一条出门的道。 沈三和沈四俩人挤下去看了热闹,很快就跑上来和沈家人报信:「……永恩伯府的人可真风光,门外下注,买的都是‘谢’。」 他们赌博以姓氏为门,若遇到同姓,则以「大小」来区分。 沈三沈四俩又推搡着沈正章道:「可惜了只有他们一家做赌,若是有人去比划比划,就有意思了,二哥,你也去嘛!」 今年的灯谜不好猜,方才有人去猜过,谜题出的新奇又困难,除了永恩伯府的小厮总是能拿正确的谜底去换新谜题过来,几乎没有人能猜对几个。 当下只有卖「谢」夺不夺魁的注,因为永恩伯世子的势头很好,赔率并不高,众人玩的还不够尽兴,不少人都想法子撺掇着更厉害的人去猜灯谜。 楼上有沈三沈四劝沈正章,楼下有人劝陈兴荣。 陈兴荣朋友多,周身都是劝的,他就躲去角落里,他的同窗好友都讥讽他,他也不搭理,只兀自饮酒。 几杯酒下肚,陈兴荣受不住好友催逼,就重重地砸了一下酒杯,有些意兴阑珊道:「之前被你们催着猜过一回了,这次不猜了,除非你们能把顾淮叫来。」 几个读书人知道说不动陈兴荣,也就不劝了——叫顾淮来猜?谁不知道顾淮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掺和这些。都这么久了,顾淮的影儿都没看见! 陈兴荣却是知道的,顾淮今儿出门了,他就在这儿等他。 望仙楼大厅里,就只看得见永恩伯府的小厮马不停蹄地往三楼跑,永恩伯世子,独揽风头,看样子,都猜了下快二十盏灯了。 三楼靠边的雅间里,好几个小厮提着灯笼往里去,这就是永恩伯府定的雅间。 永恩伯府定的雅间比沈家的大,中间隔了一张屏风,屏风内是永恩伯府的主子们,屏风外站了不少仆人。 永恩伯世子谢君行歪在榻上嗑瓜子,谢君娴铺开小厮送进来的灯谜,提笔写写画画,一题接一题的猜。 不一会儿,有个穿着体面的蓝衣常随敲门进来,常随绕过屏风禀了世子,道:「爷,陈兴荣不肯猜呢,说要顾解元来才行。」 谢君行眼睛一眯,道:「他不猜也好,他是个难缠的。其他的呢?一个猜的都没有?」 常随道:「倒是有几个人猜了,但是猜不着,估摸着运气不好,猜的是难题,再有些瞧着陈兴荣都不猜,也不敢贸然下场。」 谢君行扔了手里的瓜子,随便念了几个人的名字,道:「他们不也在楼里吗?怎么也不去?」 常随笑着回说:「还不是姑娘猜的太厉害了,我瞧着他们都叫小厮去悄悄取了灯谜,好似猜得很慢,比不上咱家姑娘,那些人恐怕惧了。」 谢君行撇嘴道:「没意思……」他语气微顿,抬手一指对门,又问:「沈家的老二好像不错,今科中了举人?他也不去?」 二十出头就中举的人,到底还是少,尤其在这些纨绔当中,沈正章显得格外有才学,加之沈世文在翰林院,沈正章还是小有些名气的。 常随答道:「方才隐约听见沈三沈四在劝……也不知道劝不劝得动。」 谢君行道:「劝不动?你去说,就说我请他猜。」他嘴角一勾,道:「他若不猜……想尽法子也要他猜。」 常随转身就去了,他去敲门的时候,沈家人还是惊奇的,沈家和永恩伯府可是一直想有来往又没有来往的。 沈三沈四俩倒是殷勤,他们的嫡母柳氏,多拐几道弯儿,和永恩伯府还能搭上亲戚关系呢! 不过俩人一听人家是来请沈正章的,表情就有些讪讪。 沈正章可没忘记沈清月叮嘱他的话,便推拒了。 常随也没甩脸子,他走后,沈三沈四不悦拂袖下楼去,没多久又上来了,并且添油加醋带了传言上来,说:「二哥,人家都骂你怂蛋呢!猜个灯谜也不敢。还说二哥你……」 沈三嘴里还有些污言碎语,被沈大给挡下了——沈家女眷们都在呢! 二太太、沈清舟和沈清慧等人都愤愤的,沈清月拧了眉头,永恩伯府的人刚来请过沈正章,底下就骂开了,这是拿沈家人做垫脚石呢,谢家的人也忒坏了! 慕名慕利没有错,有名利者,多快活,但踩着别人的脸出风头,就太阴险了。 小人行径。 沈清月也是有些生气的。 沈家的几个都是年轻人,饶是二太太脾气好,听了外人这样传沈正章,心中也不快。 沈正章脸都臊红,坐在椅子上有些恼怒和难堪。 沈大攥着拳头同沈正章道:「永恩伯府欺人太甚……方才你都说了不猜了,他们却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沈家,当真是丝毫不把沈家放在眼里。」 沈大这话一说,这事儿性质就变了,变成了永恩伯府和沈家的事儿,沈正章便不能再推了。 沈清月最先站出来道:「二哥,那你就猜,不过咱们也和永恩伯府一样,只在雅间里猜,二哥你不要露面。」 永恩伯府现在对外宣称是世子爷在猜,他们打着别的主意呢,若是永恩伯府输了,他们便说是谢君娴在猜,一个姑娘家,输给读书人也不算丢人,若是赢了,又解释说是谢君娴在猜,那便又是另一件事儿了。 不论如何,沈正章若亲自下去,容易吃亏,不如和他们一样,一会儿永恩伯府真要做恶心人的事儿,沈家也能以牙还牙。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太太和二太太最先反应过来,随即沈大和沈正章也明白过来。 沈大亲自下去,让人抬了一盏屏风进来,找店家借了几个店小二,叫他们也像永恩伯府那样,以沈正章的名义,陆陆续续去取灯谜。 沈正章端坐在屋子里,等着灯谜来。 因为沈正章的加入,楼底下沸腾了,赌桌上很快便加上了「沈」门。 陈兴荣也竖起耳朵听着,当他听到沈正章的名字,很思索了片刻,他记得,顾淮夸过此人。 顾淮可是少有夸人的。 陈兴荣又自顾喝酒,只要顾淮不来,他就不去。 望仙楼大厅里,两色衣衫的小厮和店小二来来往往,沈正章猜得太快,替他跑腿的店小二也逐渐增多。 v第二十四章[06.30] 厅里还多了报数的人,一盏一盏地数着,沈家人猜的数量,和永恩伯府猜的只差八盏了,大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下注买他的人,也多了起来。 沈正章才雅间里猜得汗流浃背,他提笔的手,都有些微颤。 沈三和沈四见沈正章猜得艰难,而永恩伯世子,似乎猜得很简单,他俩悄悄溜下楼去,买了「谢」。 沈清月没管他俩,只顾着去看沈正章手里的谜题了。 苏州灯阵的谜题出的真的很难,若非博古通今之人,的确难以个个猜对,沈正章应对了几十题之后,已有些吃力了。 店小二又拿了新的灯谜来,递给屏风外的丫鬟。 春叶揭下灯谜送给沈正章。 沈正章一瞧,眉头锁住了……这是什么灯谜。 沈清月连忙瞧过去,这谜题和别的谜题的不同,超越了「谜」的范畴,称之为「题」更合适。 纸上问:围棋局总数,一共有多少局? 沈大都惊奇了,棋局千变万化,这题谁算得出来! 沈清月却是松了口气,猜谜题她不甚在行,诗词歌赋没精学过,也不大行,但操持内宅、清算账本,遂很擅长。 她打小学这些东西就快,前世有七年的管家经验,管账的时候,顺便学过这些东西,加之她本身会下棋,这题她刚好会。 沈清月指头上沾了点墨水,在纸很仔细地算了一下,才道:「围棋一共三六十一路棋局,共有一百三十五兆、八百五十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四亿、四千八百二十八万、七千三百三十四局。」 沈清慧脑子都大了,她瞪着眼道:「你别是张嘴胡说的!」 沈清月没理会沈清慧,只道:「二哥,你快写下了先叫人送去,没错的。」 沈正章和对门解谜的速度都变慢了,眼下已经没有店小二替沈家跑腿,再不送题去,就不能换题回来了。 沈正章很信沈清月,提笔道:「你再念一遍。」 沈清月一字不差地又念了一遍,沈正章写的更加笃定了。 其他人都是半信半疑,怎么可能啊,围棋总数怎么算得出来! 沈大和沈正章也忐忑,沈清月能算对吗? 沈清舟算了半天没算出来,就问:「二姐,你怎么算的?」 沈清月道:「有好几种算法,见方二路中,四个棋子布棋,有八千十一种局,见方三路中,九颗棋子布局,则有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二局……」 她说了半天,沈家人大多听不懂,沈大起和沈清舟开始能听懂,到最后就只有沈正章一个人能听得懂了。 沈正章不禁抚掌道:「妙!」 沈清月莞尔。 果不其然,店小二换了新的谜题来,而沈清月算的这题,被厅里的人知道了,底下吵翻天了,都在算这谜题的答案到底是多少。 与此同时,灯阵下另有新人去猜题,听说数量已经要追上永恩伯府和沈家。 赌桌上另开了「顾」门。 沈家猜题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永恩伯府。 永恩伯府世子谢君行不信,他派了常随下去问个仔细。 常随回来道:「沈家猜了一百一十三道了,咱们姑娘猜了……一百零四道。」 不止谢君行脸色变了,谢君娴也是面色铁青,笔都握不稳了,她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因为猜不到题目,索性放下笔,问道:「怎么可能?!你没数错?」 常随瞧了一眼天仙儿似的谢君娴,忙低头回道:「没错,底下灯阵里有人记着数呢。」 谢君娴看着桌上的谜题,叹了口气,现在拿到手的题目越来越难了,竟然还涉及到算数之类,她懂诗词歌赋,却根本不擅长这个,堪堪算了三道,已是十分吃力。 偏偏对门沈家门口,小厮进进出出,十分迅速。 谢君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道:「……沈正章是个什么人?竟有这等奇才?」 谢君行黑着脸,没好气道:「罢了,他一个读书人,你输给他也不丢人,只是今夜没抢到风头,有些可惜,以后再谋。」 谢君娴今年虚岁十五,生得国色天香,端的是知书达理,已有百家人求娶,不过永恩伯府还是不满意,欲在今夜借势,让她名震京师,图个泼天富贵,却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抢得了她的风头。 谢君娴自幼天资聪颖,博学多才,涉猎极广,听说苏州灯阵出的奇题,引得无数学子前往,她今日来此,有五分图名利,也有五分是因为平日里无敌手,很是孤寂。 但她没想到,今日还真的棋逢对手了。 谢君娴不服输,她问常随:「谜题还剩下多少?」 常随是有眼力见的,办事很周全,就道:「眼下沈家居首,猜了一百一十三道谜,姑娘您猜了一百零四道,还有两位郎君也在猜,据说一个是顾解元,一个是陈兴荣,俩人分别猜了六十八和四十九道题目,另外其余看热闹的读书人,统共猜了二百七十三道……」 谢君娴很快就算了出来,道:「也就是说还有三百九十三道,还有机会。」 谢君行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道:「这个陈兴荣,方才不猜,现在凑什么热闹!顾解元又是怎么来的?」 常随就把自己看见的说了:「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瞧见顾家的人好像也一道来了,顾解元就上场了,坐在灯阵前猜呢,还有陈兴荣……本来好好地喝酒,一听说顾解元来了,就立刻奔了出去,楼底下的灯,一盏盏地给摘下来,谜题都快摘光了。」 谢君娴又问:「还有多长时间?」 常随道:「小的刚去的时候,还有八炷香的功夫。」 谢君娴强自镇定下来,继续猜题,八炷香,这么难的题,顾淮和陈兴荣怎么也追不上她和沈家人,她只要追赶上沈家就行了。 谢君行打发了常随下去继续看,他不耐烦地奔到窗户旁,看楼下的情形,他瞧见灯笼一盏盏地被竹竿子取下来,又跑去门口,偷偷觑沈家人,奈何沈家也摆了屏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店小二跑的老快,一题一题地往外送。 谢君行怕影响谢君娴的心情,没有说出来,心里却很是烦躁,暗暗骂道:沈正章那狗东西,怎么会截胡?早知道不该去招惹他。 常随很快又带了一道题目上来,正是沈清月猜的那道。 谢君行听完脑壳都快炸了,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歪题,沈正章也解得出来?」他又喃喃自语:「我倒是小瞧他了……他怕是比陈兴荣更难缠。」 v第二十五章[06.30] 谢君娴也听到常随念的题目,心神一震,竟然有些庆幸自己没取到那题,否则真要算到天荒地老。 她解了手上的谜题,叫人拿出去换新题。 雅间开了窗,明明很冷,谢君娴却出了一身的汗,她抬头望了一眼屏风那边……不知道沈正章是从容淡定还是和她一样。 沈家这边儿。 沈正章猜普通谜题根本不在话下,另有和围棋那样刁钻的题目,都交给沈清月猜。 沈清月猜得很得心应手,兄妹两个搭着猜,五炷香过去,又猜了六十二道题。 沈正章的小厮进来禀道:「永恩伯府又猜了四十四道,咱们猜了六十二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沈清月莞尔道:「二哥,不必再猜了,还有三炷香的功夫,即便咱们一道题不猜,按他们这速度,也猜不赢咱们了。」 沈正章也是这个意思。 沈清慧笑着道:「也好,只比他们多几道题,气死他们!」她看着沈正章商量道:「二哥,你得了魁首,有一千两银子呢,可别不能私藏!」 大太太蹙了蹙眉,这才哪儿跟哪儿,沈清慧就要起银子来了。 沈大也道:「再耐心等三炷香,还早着!」 小厮却笑道:「大爷,姑娘,等不了三炷香了。」 沈大忙问:「什么意思?」 小厮道:「顾解元方才一共猜了一百八十九道题,陈郎君猜了一百五十三,还有旁人猜的二百七十三道,约莫也就剩下个六十多道题目了,这会子顾解元和陈郎君都估摸着又猜了十几二十题了。」 众人大惊,顾淮也来了?! 沈清月一脸讶异,前一世,顾淮和陈兴荣等大才子,可都没来猜灯谜,否则哪里会给谢君娴留机会。 这世倒怪了……陈兴荣来,肯定是因为顾淮来,顾淮是为什么来? 沈正章笑着丢了笔,道:「怀先猜,我就不必猜了。」 沈清慧不服气,道:「二哥,你再猜呀!万一得了呢!」 沈正章不肯,他只道:「若是别人我还能与之相比,怀先他不仅精通诗词歌赋,《营造》、《九章》等书,他也都看,比不上了。」 沈清月抬了抬眉,她从前管家学账的时候,搜集了一下类似的书去看,她没想到顾淮会看这么枯燥的书。 难怪他解题解得那么快,要是熟知这些书,自然也会和她一样,想到解题的捷径。 沈清月了然道:「那是不必猜了。如此倒也好……」省得沈家遭记恨。 沈清慧不解,很是不乐意,拍了一下沈正章的肩膀,道:「二哥,你猜嘛!一千两银子又不是小数目!顾先生也是的,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吗?平白无故凑什么热闹!」 沈大呵斥了沈清慧两句,与她掰扯了夺魁得不偿失的道理。 沈正章亦道:「今日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我和二妹妹才去猜题,咱们该庆幸怀先和陈兴荣去猜题,否则永恩伯府把咱们恨上了,我们就闯祸了。」 沈清慧终于消停了些。 楼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显而易见,灯谜都被取完了。 猜灯谜的结果出来了,顾淮得了第一,一共猜对了二百一十四题,第二是陈兴荣,一百六十七题,沈家一百六十五,永恩伯府猜了一百六十题,屈居第四。 顾淮得了一千两银子和一盏灯,陈兴荣得的是二百两和一盏灯,灯阵的东家还派人给沈家和永恩伯府都送了一盏走马灯,用的是檀木架子,纸剪人马,请的专门的手艺人做的,灯笼精致非常,足以当做摆件放在家中。 不必说,这走马灯沈正章给了沈清月,旁人也没有什么好争的。 沈三和沈四很不高兴,他们的钱都投去永恩伯府了,谁知道永恩伯世子这个孬货,才第四!!! 早知道买自家人,输也输得舒坦。 楼下很快有人来请沈正章下去说话,沈大他们,跟着一道去了。 永恩伯世子也正好从门外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同沈正章道:「请。」 一楼厅里人声鼎沸,顾淮和陈兴荣,与顾家人一起到了望仙楼的厅里,被许多人围着。 有不少人都在问顾淮和陈兴荣,遇到的最难的题目是什么,他们俩报了题目,比较之下,竟然都没有沈正章的那道题难,当下便一道解题。 顾淮其实心里是奇怪的,他与沈正章再熟悉不过,沈正章只读四书五经,哪里会解这种题目,怪异的很。 顾淮没多想,他手上算着题目,先得出了答案,他只喝茶不语,陈兴荣紧跟其后,两人相视一眼,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陈兴荣道:「一起说。」 他俩异口同声报出了答案,旁人就急急地问沈正章,答案是不是对的。 沈正章道:「是对的。」 厅里又是一阵哄闹,这么大的数,他们仨竟也算出来了。 永恩伯世子脸色很难看,有人宽慰他道:「这样难的题目,也不怪你输给他们,你该是输得心服口服!」 谢君行脸色更难看了,他不服!他一点都不服! 他端着茶杯,慢慢悠悠地道:「又不是我答的题目,我谈什么服不服?」 这下子厅里彻底炸开了,不是谢君行猜的谜题?那是谁? 众人纷纷问他到底是谁猜的,难道猜个题目还把他老爹的谋士请来吗?这也太丢分儿! 谢君行道:「用的是我谢家的名义取的灯谜,当然是我谢家人猜的……灯谜是我家里的二妹妹猜的。」 谢君娴的美貌,京中人略有耳闻的。 「绝色」两个字遇上「才女」,如同油锅里倒了水,便有人打趣顾淮他们仨道:「你们倒是把人家谢才女给欺负了……」 沈正章淡定地举着杯子,淡然道:「巧了,我沈家也是二妹妹猜的。」 「???」 顾淮正在喝茶暖身子,他差点没呛着……沈清月平常都看的什么书啊? 姑娘家家的,不嫌枯燥吗? 当永恩伯世子云淡风轻地告诉众人,灯谜是他妹妹猜的,旁人还是信的,毕竟谢君娴的才名不是一日就有,多早就透出风声了,可沈正章的二妹妹是个什么来路,外人可从未听说过。 有认识沈正章的郎君便凑到他跟前问:「你不是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吗?你家中你是行二?这个二妹妹又是你哪里的妹妹?」 沈正章解释道:「我家里兄弟姊妹分开排行,是故我有个二妹妹,二妹妹是我三叔的嫡长女。」 众人这才明了,沈家二姑娘也是个才女! v第二十六章[07.01] 因他们都没听说过沈清月的名声,少不得多问几句。 永恩伯世子捏紧了杯子,面色铁青……好容易挽回脸面,又被一个「沈二」给抢走了,沈家人跟他家是犯冲吗! 沈正章也不欲给沈清月招惹麻烦,心中又记挂着她还没有定亲,适当地提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顾淮眯眼听着,嘴角抿着个淡笑,顾三在旁,饶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当下就有人将沈清月和谢君娴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谢君行面色越发难看,沈家是什么人家,沈家的姑娘也敢跟永恩伯府嫡女相比较? 谢君行重重地搁下杯子,语气很淡,眼神却带着点质问的意思:「沈二,怎么从未听说过你家妹子?」 也有人犯嘀咕,谢君娴的才名是听过的,她能猜得了灯谜一准儿没错,沈二姑娘怕不是作弊的! 沈正章丝毫不惧,道:「现在不是听说了吗?」 谢君行一哽,一脸的不爽快。 顾三出声调侃谢君行道:「你若不信,只管再叫两位姑娘比划一番就是。」 谢君行还真就不信,可他又有些担心,万一沈二姑娘真有实才,他妹妹岂不是输得更难看? 永恩伯府和顾家是有大过节的,谢君行刺了顾三一句:「好好的清白姑娘,是拿来给你取乐的?你算什么东西?」 顾三一笑,并不恼,也道:「我?至少我不会愿赌不服输,狭隘到去怀疑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有人哄笑,可不是么,人家沈二姑娘虽然从前不出名,可是沈正章和沈清舟兄妹两个都承其父,沈二姑娘有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倒也不必质疑别人清白。 沈正章一副「要比就比」的样子,众人更是信他,反而觉得谢君行忒小气。 谢君行大怒,摔了杯子站起来,伯府的人连忙劝下他。 大庭广众,为了口舌之争就去动手,未免失了身份。 谢君行拂袖上楼,沈正章和沈大也不想待了,就与顾淮说上了话,准备私下去聊。望仙楼没位置了,沈家包下来的雅间有女眷,不合适,顾三说出去小叙,沈正章抛不下家里女眷,便婉拒。 顾淮便打发顾三先回去,他一会子坐沈正章的马车顺路回去。 顾三倒没有多说,只道:「那我就和四妹回去了。」 天色已晚,出来看灯的差不多要回家去了,望仙楼楼底下,掌柜的开始清场,把进来看热闹的都请走。 沈大上去接人,沈正章和顾淮、陈兴荣,往外边的马车上去。 陈兴荣站在自家马车前,坦然地与顾淮说:「今儿我输得心服口服。」 顾淮淡笑道:「我比你早去,你若也早些来,该是平手。」 陈兴荣作揖道:「先生谦虚了。」 说罢,他与顾淮和沈正章作揖辞别。 陈兴荣走后,沈正章问顾淮:「你俩认识?他也是你学生?」 顾淮道:「不是我学生,陈家和顾家相熟。」 沈正章「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怀先,你今儿怎么来猜灯谜了?你不是说不玩这些吗?」 顾淮还没答话,沈正章抄着手,嘴上悄声道:「你是不是听说永恩伯府和沈家杠上了,才带着陈兴荣来替我们解围?」 顾淮睨他一眼,淡声道:「你想得太多。」 沈正章笑了笑,还是觉得自己没猜错,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好心,死鸭子嘴硬。 东风呼啸,似要刮掉一层皮,两人上了马车里去等。 沈大在三楼上,等着女眷们收拾好了,便领了她们从雅间里出来。 不巧,他们出来的时候,永恩伯府的人也出来了,谢君行刚和谢君娴倒完苦水,把沈正章和沈清月都骂了一遍,脸还臭着,这会子见了沈家的人出来,脸色愈发不善。 沈大示意自家人等一等,不和永恩伯府的人抢道。 沈清月正好牵着沈清舟的手,站在沈大的身后,她一抬头,就瞧见了带着帷帽的谢君娴。 谢君娴像其父,身量也很高挑,十四岁的年纪,只比谢君行略矮一点,和沈清月一般高,她穿着交领袄裙,福青的短袄,银红的金线六幅马面裙,即便瞧不见容颜,她这身打扮透出来的贵气,很容易叫人艳羡和敬畏。 沈家的几个月女眷见了谢君娴,眼神里多是小心和谨慎,独独沈清月,带着面纱,从容镇定,双眼如古井无波。 谢君娴见了沈家人,本不放在眼里,一见沈清月淡然的双眸,不由得愣了一下,多瞧了一眼,沈清月完全不像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丫头,她个子高,身材纤秾合度,平视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怵,既不谄媚,也不嫉妒。而且她长的也很好看,皮肤白腻如脂,长眉带着一丝坦荡的英气,眼眸明润,眼皮子内勾外翘,带着若隐若现的妩媚,高挺的鼻子将面纱撑了起来。 可以想见,面纱下是怎么样的一张娇媚的容颜。 这样的长相和眼神,谢君娴许久没有见过了。 谢君娴想起今夜发生的事的话,抱紧了手炉子,低声与谢君行道:「走。」 谢君行这才领着谢君娴和一众奴仆,下楼去。 他们走了,沈大才带着家里人下楼梯。 沈清慧在后面小声嘀咕:「谢二姑娘好生光彩夺目!」 大太太问她:「你瞧见她长相了?」 沈清慧嘟哝道:「没看见,光看衣服就知道了!」 大太太道:「那便是衣裳夺目。」她又道:「咱家月姐儿长的也不差。」 沈清慧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今夜,也不光是大太太觉得沈清月不比谢君娴差,许多其他人,也将沈清月和谢君娴放在一处比。 沈清月一行人下了楼,他们上马车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瞧着,大太太和二太太梳妇人髻,很容易辨认,沈清月和其他几个姐妹气度截然不同,便有人认出她来,说她就是沈二姑娘。 沈清月一脚踩着凳子上马车,躲进了车厢里,将闲言碎语都隔在了车壁外面。 沈家人都上了车走,沈清月她们的马车还是跟在沈大他们马车的后面,还没走过池水边,又遇着事儿了,此时散开的人多,路给堵着了,马车根本走不动,看这样子,是要堵上许久。 沈大下了车,同沈清月这边道:「要不咱们下来走出去,到街头另雇车回去,这看样子是要堵到半夜去。」 沈清月道:「等一会子再走罢,眼下还疏散不开,走出去也费劲。」 沈正章也是这个意思,他现在只是过来提一句,说完他就上马车去了。 沈清月这边,几个姐儿坐着无聊,挑开帘子瞧,沈清慧还想下去买东西。 v第二十七章[07.01] 路上熙熙攘攘的,沈清慧自己不敢下去,下意识往沈清月身上看了一眼。 沈清月顺着帘子往外看,张家的人失手了一次,估摸着这会儿盯着沈家的马车,又要动手,她四处打量,没有瞧见可疑的人,就同沈清慧道:「你要买东西就吩咐丫鬟去买。」 沈清慧觉着没意思,又说不买了。 沈清月刚要放下帘子,就瞧见顾淮和沈正章走到临水边的人群里去了,像是在看人放花灯,他那样挺拔的身姿,她一眼就看见了。 她又见顾淮附近有人在参拜什么,也不知道是观音还是佛,接着,她就看到了两个神态可疑的壮汉,频频往她的车里打量,顾淮的余光,时不时从那几个人身上拂过。 人群里有人一直盯着沈家的马车。 沈清月早有提防,挑着帘子扫视一眼,很容易便瞧见了,同时她也发现顾淮瞧见了那些个人。 沈清月这会子可不认为顾淮是无端下了马车去的,她知道他是在帮她。 沈清月撩着帘子的一角,悄悄地看出去,又瞧见顾淮也往她的车里看,路上挂了一溜的灯笼,街道很亮堂,顾淮冷峻的脸也被照得分外精致,她索性将帘子撩开许多,视线与他对上了。 顾淮眯了眯眼,沈清月嘴角一抿,淡笑着,眼神一挪,先往丫鬟坐的车里看了一眼,再往他身后神像的地方看去。顾淮也就思忖了片刻,立刻明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叫了车夫唤来春叶,她拳着手,放在春叶耳边,嘱咐了她几句,便又故意道:「买了东西早些回来。」 春叶点点头,转身去了。 沈清月又挑起了车帘子,看外边儿的情形。 路上还是堵得很,马车一步也不能动,顾淮已经不在刚在的地方了,他的仆人福临,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壮汉的身后,踩了壮汉的鞋子,待壮汉一转身,他一脚将人往神像上踹。 壮汉把菩萨的像给撞倒了,他的同伴听到动静,忙去扶他。 顾淮早已退进人群,福临一会子就没了影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群里,春叶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毁神像!有人毁神像!」 如今佛道道教并行,百姓无不信奉者,她们敬奉菩萨的诚心超过待天子的心,有人毁了菩萨的神像,拜菩萨的百姓们纷纷怒目而视,涌往破碎的菩萨像前,斥骂推搡那个几汉子。 几个汉子五大三粗的,反抗的厉害,百姓们开始只是唾骂指责,汉子一反抗,百姓们都红了眼,开始下重手,又是拽衣裳,又是扯头发…… 沈家马车动了。 顾淮往沈清月车里看了一眼,也上了马车。 春叶递了一个软热的青草团子给沈清月,便上了马车。 沈清月拿着团子,慢慢地往嘴里送。 沈清慧嘀咕一句:「买个团子怎么见不得人?还要背着我们跟丫鬟说。」 沈清月没搭理她。 神像那边拥挤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过去维护秩序。沈家的马车渐渐走动,即便沈清月已经瞧不见街道上的情形,却可以猜到后果。 张家要惹上麻烦了。 马车出了街道,便畅通了许多,顺利地回到了沈家。 沈家一家子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各自拿着自己的东西,回了院子休息,次日一早,才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昨儿夜里发生的事是大事,一定要告诉沈家的长辈的。 沈世文一直教孩子中庸之道,沈正章让沈家出了风头,他得去认错,沈大是兄长,他自然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两位老爷早起出门回来之后,也去了永宁堂。 几个爷们儿齐齐地站在老夫人的屋子里,乖乖地低着头,只有沈大有说话的份儿,他愤慨地将永恩伯府干下的事说给了沈家的长辈们听。 永恩伯府手段下作,沈家长辈再有结交之心,也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听到沈大说沈正章和沈清月一起压了永恩伯府一头,心里快意居多。 但是沈清月竟然能解那么难的题,几位长辈甚是惊讶,沈清月很是谦虚地道:「我不过堪堪解了十几个题目,多是二哥答的,清月不敢夺光。」 沈正章道:「二妹妹若不解,我也解不出来,还是二妹妹的功劳,而且后来他们议论的时候,二妹妹这题是最难的,这事还是多亏了二妹妹。」 沈清月和沈正章的的确确是维护了沈家的颜面。 几位老爷和老夫人都没有责罚之心,老夫人温声地同兄妹两个道:「你们做的对,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 沈世昌是沈家的当家人,他最是爱惜颜面,亦中气十足地附和道:「老夫人说的不错,当取则取,当予则予,受辱知耻,英勇不屈,才是我沈家的好男儿。」 沈世文点头表示赞同,他眉头微皱,稍稍地担心道:「那样的情况,迎战也无可厚非,只怕永恩伯府小气,记恨上咱们家。」 沈正章笑道:「父亲安心,还有怀先与陈兴荣同猜,一个取了第一,一个取了第二,咱们家区区第三,还不至于遭记恨。」 沈家长辈有些诧异,顾淮和陈兴荣来的倒是恰如其分,正好替沈家解了围。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到底是了了,沈家人都还是松了口气,老夫人叫晚辈们都坐下说话。 小辈们按齿序坐下后,沈世昌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你们几个都没事,昨儿夜里很不太平。」他扫了一眼家里的女眷们,同爷们儿几个道:「以后再不许你们这么胡闹了。」 方氏出来担责,说她是她思虑不周。 沈世文连忙维护。 沈世昌没好气地同沈世文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都着急上了……」 沈世文一笑,忙问沈世昌,昨儿夜里怎么了。 沈清月竖着耳朵听。 沈世昌道:「出了命案,可巧不巧,那几个人还是犯案在身的人,说起来也是活该。」 沈家人都投去惊疑的眼神。 沈清月美目微敛,原来张家找的不是张家家丁,而是在外边找的奸恶之徒,这是要铁了心要逼死她,若是那几个歹徒临时起了歹意,她落到他们手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沈世昌缓缓道:「昨儿有人毁坏了菩萨像,还是好几个呢,被百姓给……」 后面太血腥了,那些人有的胳膊腿儿都不见了,沈世昌不好当着女眷们的面说,就委婉道:「死的很不吉利。」 v第二十八章[07.01] 大太太浑身一僵,接话说:「那不就是我们马车经过的地方,我还以为只是和猜灯谜之前一样,哄闹一阵子,没想到会出事……」 沈清月神色淡漠地绞着帕子。 沈世昌继续道:「若只是不小心撞碎了菩萨像,了不得挨顿狠揍就是,我听说好像有人搅混水,那几个人才死了。」 沈清月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沈世兴问道:「大哥,人抓住了?」 沈世昌摇头道:「人太多了,又是大晚上,上哪儿查去?再说了,撕打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没得追究了……」 沈清月眼神定住,出神地想,即便这几个人尸身不全,衙门里的人也肯定会查清他们的来路的,若追究下去,张家很难逃脱干净,恐怕要吃个大亏。 张家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夫人道:「幸好死的是奸恶之人,是菩萨惩罚他们呢!」 有人低声嘀咕一句:「谁说不是呢。」 沈世昌面色有些犹疑,又道:「这案子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交给刑部细查,听说是和谁家里有牵扯,给压下来了。」 沈清月挑了挑眉,难怪呢,她绞帕子的手微微收紧,这就说得通了……张家没有什么依靠,也就只有一个永恩伯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肯定是卖了永恩伯府的面子,才放张家一马。 难怪昨夜猜灯谜之前发生了骚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只是镇压,并不驱赶,尽量维持安定,只怕是永恩伯府的人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替谢君娴开路! 屋子里莫名静悄悄的,沈世文面色沉重地说了一句:「这几个犯人轻易不会跑闹市里来,指不定有别的意图。这么大的事,五城兵马司不提交给刑部?」 沈世昌扫了屋里的小辈们一眼,委婉地道:「……估计着是有人压着。」 老夫人也淡声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几个也都不要乱传,怎么处理有衙门的里人操心,该好好读书的读书,该好好学女红的学女红。」 小辈们纷纷低头应是。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留了沈家几个老爷说话。 沈世昌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他道:「儿子打听过的,好像说是……是……和张家的人有关系。」 老夫人眉心一跳,问道:「消息确定吗?」 沈世昌道:「不确定,儿子就打听了一些,谁知道真的假的。」 老夫人也道:「应该不是的,张家好好端端的,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 沈世文低声感叹了一句:「朱门酒肉臭……作恶的都是头顶乌纱帽的……」 沈世昌脸色不太好看,想反驳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夫人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未必就是张家。」 沈世文也没顶嘴,不管是不是张家,作恶的就这样作恶了。 永宁堂里议论着,院子外沈家的爷们儿和女眷们也都热议起来,他们还年轻,说的话大抵与沈世文相同,还说作恶会不会有报应。 沈清月唇边勾着淡笑,没报应?怎么可能没有报应? 永恩伯府再照顾张家,还不至于大方到替张家出银子周旋,张家这回不掏空家底打点才怪。 张大人难得才升了个有油水的官。 前世沈清月嫁过去的时候,张家实在空虚,她公爹都准备一脚踏进泥泞里去,叫她给拦了回来,当了自己的嫁妆,让张家上上下下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这辈子张家没了她,又遭了难,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哦,沈清月还差点忘了,张轩德姑舅家还有几门子好亲戚呢。 灯节夜过去后,很快便是除夕夜。 沈清月在除夕夜之前见过了她手里的几个掌柜,分别封了十两的红包,另给罗妈妈二十两的封红,还问罗妈妈真定的事儿有没有新消息,罗妈妈自然说没有,她便放了罗妈妈回家去和家里人团圆。 罗妈妈说要等到和沈清月过了除夕再走。 沈清月知道罗妈妈大概是放心不下沈世兴妾侍的事,便打发了小厨房的两个「冬」丫头回大厨房。 沈世兴在年前低调地纳了两房妾,连酒都没有摆,只给了些钱,叫大厨房买些酒给各院送去,便算纳了妾。 有了妾侍服侍,沈世兴也不好住书房里,便又住回修德院,离沈清月的院子倒不大远。 两个妾侍则搬去了吴氏的院子里,住厢房,康哥儿再不好跟着吴氏住,搬去了前院和沈清慧的小弟连哥儿一起住。 沈清月身边有不少人照顾,沈世兴的妾侍也纳了,罗妈妈便放心走了。 两个妾侍在沈家学过规矩,又在沈清月的厨房里待过一段日子,沈世兴怎么待沈清月,沈家人在灯节之后怎么待沈清月,她们两个都看在眼里。如今她俩敢在沈世兴面前说话,却不敢在沈清月跟前多说一个字。 吴氏成天和妾侍住一起,情绪十分不好,她倒是想端着正室的身份却磋磨人,奈何没有精力,两个妾侍当下还十分老实,倒是她自己心里受了不少折磨。 除夕夜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沈家人一道在花厅里吃了年夜饭,除了身体不好的柳氏和吴氏,所有人都出席了。 饭罢,沈清月等老夫人乏了回去之后,便也早早地回了院子,和几个丫鬟一起守夜。 白天的时候,丫鬟们早早地换了门神,挂上了新年画,夜里一落雪,院子外隐隐传出一阵鞭炮声,除夕的氛围倒是更浓了。 几个丫鬟围着沈清月坐在三只大红烛下,一起剪窗花,罗汉床下的铜盆里温着茶水和酒,桌上摆着几盘子的点心。 留下来的都是沈清月的心腹丫鬟,自己人待在一起,倒不拘谨了,丫鬟们说起私话,也没有避讳。 这她们先讲起了闲话,从今儿夜里花厅里的置的菜说起,又说柳氏病了这么久,没传出坏消息,怎么也还没有一道来吃年夜饭,老夫人和沈世昌只怕是会因此不快。 沈清月手里握着一柄剪子,正剪一个小小的人像,她淡声道:「大伯母估摸着还是身体不好,不过她一贯要强,再不好也不会叫人知道,撑着来既怕人瞧见,又怕人指责,不来也是意料之中。」 几个丫鬟点着头赞同,也都继续剪窗花去了。 沈清月却有些心不在焉,柳氏联合钱氏算计她的事儿,还没完。灯节夜里出了几条人命那么大的事,钱氏不知道要沾上多大的麻烦,钱氏那样泼辣的人,等她料理完灯节夜的事,忙过了春节,就会来找柳氏算账。 v第二十九章[07.01] 沈清月知道柳氏的性子,柳氏比钱氏精明得多,三言两语就能将钱氏说服,待钱氏再上门的时候,她还得添油加醋搅和一把,让柳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自己把自己作死才好。 拿别人的人生大事做买卖,就该想到会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沈清月眉宇微动,添了一抹明媚之色。 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顾淮,要不是他,她的计谋倒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成,顾淮也很是聪明,只不过与她有过眼神交流,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还有后来导致几个贼人死无全尸的混乱,不知道是不是顾淮造成的。 若是的,沈清月也不太意外,顾淮的棋路就是这样的,凶猛阴狠——这才是他的手笔。 沈清月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些奸恶之人,死便死了,她心里没有丝毫同情。 沈清月又想起顾淮曾经教沈清舟棋艺的时候,说「生布棋要留有一线生机,不要将人逼至绝处,否则以你之力,唯恐反噬」,可是他在同心堂门口却跟她说「沈二姑娘不同,遂以不同之法教之」。 她当时只以为顾淮觉得她不同,是因为她心机深沉,今夜细细想来,却像是他在提点她什么,并非对她有什么偏见。 此事亦足以看出,顾淮倒也不是对谁都那么凶狠无情,他不过是对恶人手段异常狠辣罢了。 其实……顾淮除了不大爱说话,不那么平易近人,真正和他交往起来,委实省心。 沈清月嘴角微弯,缀上一丝丝淡笑,她知道,顾淮帮她多半是因为沈正章和胡掌柜的缘故,若她是男儿身,也愿以顾淮为友。 只不过她是个女娇娥,以后还是要远着他些。 沈清月不紧不慢地剪着窗花,丫鬟们剪了几个喜鹊登梅、鹤鹿同春的窗花,便围过去瞧她的。 春叶见沈清月剪的是个人,半张脸都出来了,明显是个男人,便凑过去问:「姑娘,这是哪家郎君呢?」 沈清月手上一顿,立刻停了剪子,才惊觉自己竟把男人的脸给剪出来了,男人束发,眉目冷峻,她眉头一蹙,没有往下剪,而是捏皱了小像,道:「……好像没把二哥剪好。」 夏藤嘀咕一声:「我怎么觉得不像二爷……」 沈清月扔了小像,道:「胡说什么。」 夏藤吐吐舌头,没再说了。 沈清月和一屋子的丫鬟守着子时来。 窗外雪如鹅毛,铺满了青砖灰瓦,如一层软绵的絮。 永恩伯府。 永恩伯与长子密谈,他明确地告诉长子:「消息是宫里传出来,苏州灯阵就是宫里的人办的,不是什么苏州的豪绅。」 谢君行没有太惊讶,他们早就听说了一点儿风声,才想着让谢君娴去夺魁。 永恩伯身材高大,眉目冷肃,十分有威仪,他拧着眉道:「你妹妹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天子已有皇子,又不耽溺女色,再选秀,都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她都快十五了,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入宫。」 谢君行皱着眉头道:「还不是都怪……」他嘴上一说,却不知道该怪哪一个好了,他又道:「谁知道会有好几个人杀出来,连沈家那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竟然还卧虎藏龙,有个沈二姑娘。她爹是个草包,没想到倒是生了个伶俐的姑娘。」 他听人说,沈清月长的很好看,不过这话他没敢在父亲面前说。 永恩伯面色阴沉,道:「还是你们轻敌自负了,早知道不该听你们两个的,光明正大去比个什么?白费功夫还错失良机。」 谢君行低头认了错,说自己鲁莽,最后又道:「入不得便入不得,既已成事实,父亲再替妹妹另谋前程。」 永恩伯问道:「……叫你去查的事,查了吗?」 谢君行点头道:「查过了,顾淮打小就在顾家庄子上长大,亲生父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没享到福就去世了,儿子还听说,他小时候读不起书,拿木棍在地上写字,这些都不是作伪。他若真是顾家的血脉,顾家怎么可能把他放庄子上丢给粗人教养?养一身穷酸味儿出来。」 永恩伯不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谢君行挑着眉,试探着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和顾家?」 永恩伯呷茶不说话。 谢君行面色不悦,道:「父亲,您常说顾家商贾之家,恶臭满身,妹妹容貌倾城,不必非和顾家的人拉扯上关系?何况咱们和顾家这些年……也并不太好。舒阁老的嫡次孙不是还没定亲吗?和妹妹又差不多的年纪……」 永恩伯眼眸半阖,冷声道:「罢了,你回去,我自有考量。」 谢君行到底还是畏惧父亲的,便乖乖退下了。 舒家。 舒阁老带着长子和嫡长孙在书房里说公事,顺便守夜。 屋子里烧了炭,很暖和,几人的手边都有滚烫的热茶。 舒阁老打了个喷嚏,他儿子舒行益打趣他说:「父亲,该是您的学生们惦记着您。」 舒阁老一笑,道:「谁知道……」他扫了一眼嫡长孙子,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舒家的嫡长孙舒良信今年二十一,性子很沉稳,颔首道:「您说。」 舒阁老示意舒行益说。 舒行益扭头看着大儿子,道:「你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此事不宜外扬,便只与你说,将来你要好好照顾你妹妹。」 舒良信猛然抬头,望向他父亲,道:「妹妹?!儿子何时有一个妹妹?」 舒行益缓声道:「你还有个姑姑可记得?那是你的表妹。」 舒良信更加不解道:「可是姑姑不是未嫁吗?」 舒阁老已经眼眶泛红,喝下一口热茶,堪堪压住。 舒行益道:「……说来话长。」 话再长,舒行益也说了大概给舒良信听,沈世兴做的事,他只略提两句,着重说的还是沈清月的事儿,末了他哽咽着嘱咐道:「你妹妹聪慧,大抵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以后若你妹妹肯认我们,待她嫁了,两家私下来往,你要好好待你妹妹。」 舒良信木木地点着头,他是嫡长孙,肩负重任,早已习惯了照顾家中两位弟弟,他也很享受做哥哥的乐趣,如今多出一个妹妹,他隐隐有些期待,不知道表妹是什么样子。 舒行益又特地叮嘱:「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老三,他的性子你知道,眼里揉不得沙,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要叫他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混账事。」 舒良信连忙点头:「儿子知道。」 v第三十章[07.01] 子时过去,三人出了书房,却瞧见门杂乱的脚印,好像有点不对劲……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除夕过后就是正月初一。 沈清月天不亮就让丫鬟给叫起来了,洗漱过后,便穿了件水红的绸缎袄裙,披着羽缎,叫丫鬟撑着伞,先往修德院去给沈世兴拜年,再一起去永寿堂给老夫人拜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到处都是鞭炮声儿,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往甬道上走,鞭炮声就没停过,远远地像是从顾淮住的地方传来。 她蓦然驻足望了远处一会儿,顾淮家里没有长辈,和顾家只是同宗,他今天该去给谁拜年呢?初二沈正章又要陪妻子回门,顾淮可还有别的朋友能聚在一起过年? 冷风刮面,丫鬟小声催促沈清月道:「姑娘,再不走,仔细冻坏了。」 沈清月回过神儿来,她虽起得早,洗漱打扮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子沈家的小辈们都该陆陆续续去了各自父母院里拜年,一会子都要往永宁堂去,三房晚去了不太好。 一行人踩着厚厚的雪往修德院去。 沈清月见到沈世兴的时候,两个妾侍正在他的房里伺候茶水,看样子一个像是昨儿在这里过夜,另一个早起赶过来的,脚上还踩着雪。 冬香和冬菊见了沈清月,乖乖地唤了一声「二姑娘安好」,沈清月微微一笑,分别叫了姨娘,两个妾侍受宠若惊。 沈清妍姐弟两个也在,他们来的比沈清月早,但是只有沈清月进来的时候,沈世兴才笑了,两个妾侍也只有见了沈清月才这般殷勤。 沈正康上次在吴氏院子里挨了沈世兴的打,这会子心下不快,也不敢多嘴,只是臭着脸,沈清妍长大了,她的心思不显,脸色很平静。 沈清月领着两个小的给沈世兴拜了年。 沈世兴乐呵呵的,给三个孩子都封了红包,红包瞧着是一样大的。 沈世兴叫了他们起来,他也站起身道:「走,去给你们祖母拜年。」 沈正康连忙问:「父亲,还有母亲那里……」 沈清妍扯了一下康哥儿的衣袖,瞪了他一眼,康哥儿赶紧闭上嘴。 大过年的,沈世兴也不想闹不愉快,他只脸色淡淡地与康哥儿道:「人多了打搅你母亲休息。」 沈世兴领着孩子们往永宁堂去。 沈清妍和沈正康以为这事儿就揭过了,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再说话,哪知道沈世兴走着走着忽然转头问康哥儿:「你在学里学得怎么样?」 沈世兴很少过问沈正康的学问,年底的时候他就没问过,年初一突然问了,沈正康谨慎以对,回道:「尚可,先生给我批了个甲等。」 沈世兴一哂,道:「甲等?」 沈正康脸色通红,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全是甲等。但……这也是甲等! 沈世兴道:「等年过了,给你另请个先生,族学里人多,你年纪不小,该收收玩心了。」 沈正康不乐意,立刻瘪着嘴。沈清妍却很高兴,吴氏宠坏了康哥儿,现在救还来得及,吴氏身体每况愈下,她就这么一个弟弟可以依靠,沈正康再不出人头地,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沈清妍替沈正康答应道:「谢谢父亲!」 沈正康最近很黏沈清妍,也很听她的话,他听沈清妍这么说,也就只好低头认了。 沈清月置若罔闻,等姨娘的孩子出生后,沈清妍和沈正康就该合力跟庶出弟弟争夺沈世兴的产业,暂时没她什么事儿了。 前一世沈清妍虽然勾搭了张轩德,但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吴氏现在病的要死,沈清妍的亲事都还没着落,不受沈世兴喜欢,在沈家又捉襟见肘,委实凄惨,沈清月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去对付一个废人。 而且沈清妍这个性子……瞧着乖顺了,估摸着心里还藏着奸,只怕她以后还要自己将自己作死。 眼看着就走到了永宁堂。 大房和二房的人都来了,屋子里暖融融的,沈清月脱了羽缎准备进去给老夫人拜年,兄弟姊妹们都笑着先跟她相互见礼,再跟沈清妍和沈正康见礼。 老夫人穿着红色的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大大的珍珠,坐在罗汉床上,笑呵呵的,给了孩子们封红,轮到沈清月的时候,她也摸出一个大红包给出去。 沈清月跪在软垫上,捏着厚厚的红包愣了一下,往年老夫人给的红包可没有这么厚,她磕了头起来,退到一边去挨着沈清舟坐。 接着四房的人也来了,几位老爷都成家立业了,老夫人再不给压岁钱了。 除了病的那两位,一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沈清月拿了一块儿点心吃,有沈正章和沈清舟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温柔应对。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家里人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沈清慧是怵她的,但其他长辈和堂兄们,待她似乎热络了一点。 这大半年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和从前一样,无人重视。 上午的时候,沈家很多族亲来拜年,沈家的老爷们出去迎客,若有女眷来的,便是大太太和方氏接待,随后来的人多了,老夫人叫沈清月和沈清舟也出去帮忙,却没叫沈清妍和沈清慧去。 沈清月坐在永宁堂的暖阁里和亲戚们聊天,这些都是要巴结沈家的人,很好应付。 说着说着,她就听说顾解元家里也来人了。 沈清月眉毛一抬,像沈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沈家要紧亲戚或者几位老爷的上峰密友,拜年多是叫前院得脸的管事去,顾淮今年置了家业,估摸着也是叫下人来的。 老夫人叫方氏留了客人吃饭,半下午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才走。 沈家几乎热闹了一整天,沈清月回家去的时候,十分困倦,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脸,还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沈清月眨着水润泛红的眼,似乎瞧见了顾淮,他竟然亲自来了? 她一精神,仔细看过去,可不就是顾淮和沈正章一起,两人都抄着手,顶着大风走路,看样子是要出二门去。 两厢撞到,沈清月少不得行礼,她跟沈正章就不必客气了,便脱下羽缎上的帽子,给顾淮见了个礼,福身柔声道:「先生新年如意!」 v第三十一章[07.03] 顾淮微微颔首,他瞧着她冻得泛红的脸和鼻头,第一次觉得沈清月还是个小姑娘……他默默算了下,沈清月好像比他小六七岁,也就是说他十二岁中试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丫髻满地跑的小丫头!要是早几年看到她,沈清月可不得裹得结结实实,穿得圆圆滚滚的。 这么一想,顾淮觉着还挺有趣的,他笑了笑道:「沈二姑娘新年如意。」 沈清月听出他言语里笑意,顾淮不常笑,刚才也没有笑,突然就笑了,她便觉得有些莫名,便抬头看去,顾淮果然在笑,她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可亲之意,还……怪好看的。 她的身后,沈世昌赶来了,他忙了一天,现在才得空来见顾淮。沈正章大步迎过去,顾淮也跟上,他走过沈清月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把帽子戴上。」 顾淮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他刻意放低嗓音说话的时候,那种喉咙里含着东西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沈清月耳廓微痒,迅速把帽子戴上,领着丫鬟回家去。 初二早上,夫人和太太们要回门,吴氏娘家没了,沈世兴直接带着沈清月去了一趟蔡家。 蔡老爷和高姨娘身体尚好,见了沈世兴的面,表情淡淡的。 沈清月暗中讥笑,两家人都做了什么事,各自心中明白,装了十几年,倒也还装得下去。 沈世兴略坐了一下子就要告辞,沈清月说要去看看老夫人,沈世兴不想去,他一想,沈清月到底记在蔡氏名下,多替蔡氏尽孝也好,便叫沈清月快去快回。 沈清月抛下沈世兴去了,老夫人许氏还和从前一样,病殃殃的,双眼无神,行将就木的样子。 许氏平常没有什么精神,这回见了沈清月,倒是话多了一些,和她说了一些蔡氏长姐的事。 沈清月听得很耐心。 许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笑着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的乖外孙了。」 沈清月提许氏掖好被角,道:「我听大夫说过,有时候不是药石无可救,救人先救心。您若好好保重身体,今年就有机会见到了。」 许氏年近六十,身子骨也不大好,但是沈清月记得,许氏没那么早去世……她总觉得许氏是心病难医治,既是如此,后面好好调养身体,至少了个夙愿,也远圆满。 许氏眼珠子木木的,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想别的。 沈清月也不好待久了,就起身要走,许氏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扭头看过去,望着许氏道:「外祖母,怎么了?」 许氏摇摇头,淡笑道:「风大,你慢慢走。」 沈清月一笑,点了点头,穿上羽缎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清月问了沈世兴一些和她「姨母」有关的事。 蔡氏的长姐蔡芸,也就是沈清月的姨母,嫁去了南方。 沈世兴对蔡芸的事知道的不多,他只略提了两句,说蔡芸丈夫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她的公爹和蔡老爷有些旧交,遂成了这门儿女亲事。 蔡氏出嫁的时候,蔡芸和丈夫回来过一趟,不过姊妹两人夫家离得远,又有些差距,蔡氏还在世的时候,沈世兴就和连襟不怎么来往,后来蔡氏去世,沈世兴和蔡芸的夫家就更没了来往。 蔡芸这些年因为夫家的关系,也没怎么回京过。 远嫁女就是这样,和父母的别离,许就是一生一世,出嫁之后再想见父母,大抵也只能是在父母的丧礼上。 真正爱重女儿的父母,都是舍不得女儿远嫁,可见蔡老爷对两个女儿,都是没有多少疼爱的。 沈清月倒是很想替许氏圆了这个夙愿,她能想到的借口,只有及笄礼上,请姨母给她加笄,但南方到北方路途遥远,她的生辰在正月十二,大雪封路,姨母根本赶不过来。便是蔡芸赶得过来,也未必会卖沈家的面子。 只可惜她的笄礼一过,再没有借口请蔡芸回来。 许氏很难再见到唯一的女儿了。 马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印子,慢慢驶向沈家。 沈清月回去之后,沈世兴叫她去修德院,他们父女二人刚回来,两个妾侍就来了,一个煲了汤,一个做了点心,两人很和睦的样子。 沈世兴叫冬香和冬菊放下东西,便打发了她们走。 两人结伴走了之后,沈世兴问沈清月及笄礼上,想请谁做主持者和加笄的人。 沈清月眼睫低垂,及笄礼上,主持者当然是方氏最合适不过,但及笄的时候该由母亲蘸酒……吴氏再怎么生病,名义上还是她的母亲,只要她还起得来床,就该是她替她蘸酒,加笄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及笄礼,倒不如不办了。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道:「年里正忙,二伯母和大嫂都脱不开身,女儿正月十二就及笄,那时候办笄礼也太仓促了,索性推迟算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 沈世兴想了想,道:「那就先这样。」 沈清月起身告退,她出去的时候,两个妾侍没有走,在院子外等她。 两人上前给沈清月行礼,唤她二姑娘。 沈清月一笑,道:「姨娘客气,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冬香先皱了皱眉,冬菊也有些委屈和苦恼的样子。 沈清月问她们:「夫人和五姑娘欺负你们了?」 冬香揪着衣袖,嗫嚅道:「……还有康哥儿,拿石头砸我们肚子。」 她俩给沈世兴做妾之前,罗妈妈就敲打过了,叫她们安分守己,所以两人受了欺负也不辩驳,却又不敢和沈世兴说,就跑来跟沈清月讲。 沈清月拧了拧眉,问道:「你们可有伤着?」 二人摇头说没有。 沈清月便放了心,她正色道:「以后有这种事,两位姨娘可以直接告诉我父亲。」 两个人低着头,不太敢去跟沈世兴说,毕竟她们的丈夫总是待在书房里做他自己的事,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沈清月道:「两位只要不添油加醋,实事求是便是。」说罢,她领着两人又往院子里去了,将此事告诉了沈世兴。 沈世兴听完愤慨十分,当时就跟两个姨娘说,让她们先搬到他这儿来住。 冬香和冬菊大喜,等沈清月和她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恳切地谢了沈清月。 沈清月只道:「姨娘们要记得罗妈妈是跟你们说过话,最要紧的是子嗣。」 说罢,沈清月便回了雁归轩。 年里的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初七都过了,热闹的沈家,也渐渐归于平静。 沈清月初三开始,除了托人去胡夫人家里拜年,便足不出户,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做绣活,或是与沈清舟二人下棋。 v第三十二章[07.03] 初八的时候,罗妈妈从家里来,她的脸圆润了一些,一看就是在家里贴了膘的。 罗妈妈还笑问沈清月,怎么旁人都胖了,偏她瘦了。 沈清月与罗妈妈开玩笑说:「想您想的!」 罗妈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沈清月少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她倒是欢喜的很,禁不住笑了,心里也更上心沈清月的事,预备等青石斋开了张,亲自去催一催胡掌柜。 去年沈家族学里放假放得早,初十之后,沈家的族学也开了,沈家郎君做事的做事,读书的读书,沈世兴也忙着给沈正章找个严苛的西席。 沈清月估摸着,张家的事也料理的差不多了,钱氏该上门了,以及……沈清舟的亲事。 沈清月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沈正章和二太太都在,她去的时候,一家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二太太还道:「说谁谁来!」 「说我什么?」沈清月放下笸箩笑问他们。 沈正章温和地笑道:「年里我们出去拜年的时候,好多人问你呢。」 沈清月意外地笑问:「问我什么?」 她有什么值得问的? 二太太道:「就是猜灯谜的事,我家里的嫂子们都向我打听你。」 方氏朝沈清月笑道:「我听你二伯父同僚的夫人也说了一些……她们问我你定亲了没有。」 沈清月汗颜,她足不出户,和外面的人交往少,灯节的事过了就过了,她也没往心里去,也没猜到这事儿竟然会传得这么广,倒让她踩着谢君娴的脸抬高了一头……也真是阴差阳错! 沈清月倒没想去争这个虚名,只是一笑置之。 方氏她们还有掩而不说的内容,外边人谈论沈清月的时候,多是拿她和谢君娴相比,无形之中,提高了沈清月的身价。 沈清月出身不算高,有了才女的名声,倒是更容易叫人高看,已经有人准备找媒人上沈家来说亲了。 方氏又问了沈清月及笄的事,沈清月说了她和沈世兴商议的结果。方氏了然,难怪说眼看着过两天就是沈清月的生辰了,她都没听沈世兴派人过来请她帮忙。 沈清月正好就顺口提了沈清舟要及笄的事儿,这都是自家人,方氏也没避讳,就说沈清舟已经定了一门娃娃亲。 沈清舟自己不好意思,脸红着靠在方氏怀里,脸红的像三月的桃花一样。 方氏还笑道:「今年过年的时候,你二伯父亲自去了赵家,赵大人也亲自来了我们家。」 沈清月眉头微动,道:「以往赵大人没来过?」 方氏点头道:「以往两家都忙,都是互送飞帖拜年,现在不同了……」现在两家儿女都大了,这门亲事要做下,两家来往就要密切了。 沈清月眼下没说什么,等人都散了的时候,她单独找了沈正章说话。 沈、赵两家要退亲,肯定不能无故退亲,沈世文是很重信义的人,光是赵家和永恩伯府交好这一点,不足以让沈家悔婚。 沈清月若跟方氏去提,未免有些插手太过的意思,她觉着这事儿让沈正章去办比较好,所以才跟他私下说。 沈清月没有直言说什么,只问沈正章道:「二哥,正四品兵部武选司是做什么的?」 沈正章道:「就是管理武官、西南地区土官、鞑靼等封了封号的附塞之官的大人。」 沈清月道:「是和吏部文选司负责文官升迁一样,负责武官升迁的意思吗?」 沈正章颔首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哦」了一声,就道:「五军都督府管的东西是不是和兵部有重叠之处?若算起来,应该正好是和武选司交往最多?」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虽然是流官,不世袭,但都是由世官担任要职,永恩伯府世袭伯爵之位,便是世官,永恩伯便是左军都督副的左都督。 沈正章略思忖,道:「正是。」说完,他自己就长了个心眼,永恩伯府和沈家算是交恶了,若赵家正好和永恩伯府交好,那就有些麻烦了。 他脸色一变,眉头拧了起来。 沈清月见沈正章明白过来,便回去了。 她才回去,钱氏就来了。 张家硬生生把年给熬了过去,算账的时候到了! 钱氏去找了柳氏。 柳氏早知道沈清月完好无损的事儿,她料到有这么一天,因与钱氏签下了契,不敢惹怒钱氏,便着人请了钱氏进院子来。 柳氏病得厉害,就像一颗挺拔精神的大树,突然被虫给蛀空了,枝枝叶叶都萎靡的很快,加之她原先生两个孩子的时候落下了旧疾,这些年日子过的顺风顺水,一直吃珍贵的药材保养着,容颜才见好,一下子病倒了,一点底子都垮了,过年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下身一直流血,也就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出去见人了。 钱氏进了柳氏的院子,几乎是闯进上房,眉毛倒竖,一脸怒气,她年里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打点下灯节的事,这会子不找柳氏算清楚账才怪! 柳氏早猜测依着钱氏的脾气,此事不好善了,一见了人,连忙挥手叫房里的丫鬟都退出去,由王妈妈守在外面。 钱氏的丫鬟也乖乖退了出去。 柳氏靠坐在床框上,不等钱氏说话,锁着眉头先发制人道:「妹妹,你怎么回事?!」 钱氏嘴都张开了,一肚子话都顶到嗓子眼了,还没说出来,就被柳氏给问懵了,她愣了一会儿,叉腰冷笑,嚎道:「我怎么回事?!这话该是我问你罢!」 柳氏没力气,面色苍白,声音弱弱地道:「我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连法子都替你想好了,我什么没替你考虑周到?我在这院子里巴巴地只等你找得力的人做成好事!怎么月姐儿还是好好儿的?你别忘了,你我还签了契,你可别涮着我玩儿!」 钱氏不防柳氏会倒打一耙,她心里也知道,这回错儿出在她身上,底气倒真没有那么足了,泄了一小半的气,有些狐疑地哂道:「你真好笑!你不是说事事周全,我只要按你说的做了,一定能成吗?那月姐儿怎么会顺利脱身,还反将一军!难道不是你这里的人走漏了风声?」 柳氏拧着眉,抱着手炉,道:「这事儿只有我和王妈妈知道,旁的再没有了。」自从沈清月嫁妆的事闹开之后,她查不出身边到底谁藏奸,便将原先的心腹丫鬟都冷落了,灯节的事,都没叫丫鬟插手。 钱氏越发迷茫了,王妈妈可是柳氏的奶娘,一心一意奶大柳氏,怎么可能背叛她? v第三十三章[07.03] 灯节夜里,委实蹊跷,沈清月运气好得过头,竟然次次化险为夷。 钱氏开始以为是柳氏这儿有问题,如此看来,竟不是的? 柳氏继续道:「我不便出门,灯节的事就听了个大概,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钱氏胸中的气散了一半,她坐下来说话,将她这边布置的事,和结果都说给了柳氏听,末了还道:「我找的五个人,个个精壮凶狠,这事儿若没有人帮月姐儿,她绝对逃不掉!结果呢?三个都被拆了胳膊腿!这是她一个闺阁的姑娘家能办到的事吗?」 柳氏眉头中间有个「川」字,她先稳住钱氏,道:「我都跟你签了契,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不成事,我比你还着急,你急着找我兴师问罪,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这么说着,心口却收紧了……不知道舒家那边是不是要私底下认了沈清月,所以灯节里其实是舒家出手! 柳氏眉心突突地跳着,到底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会的,舒家人不敢认下沈清月,舒家人要是对沈清月有这份情谊,沈家早就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了。以舒阁老的性子,绝对不会露这样的短让人拿捏。 钱氏质问柳氏:「既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她到底是怎么逃脱的?」 柳氏道:「月姐儿本来就聪明,许是你们漏了端倪,叫她瞧见了,结果你的人又撞碎了佛像,才叫她躲了过去。也只能算她命太好。眼下要紧的是下次怎么成。」 钱氏嗓门顿时又高了,道:「下次?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花了多少银子打点?你若叫我白白做了冤大头,你看我跟你有没有完!」 柳氏眉头舒展不开,咳嗽了两声,道:「我这里还有些买药的银子,你先拿去应付,等出了正月,我寻着法子了再跟你谋划。」 钱氏听到柳氏说给她银子,便觉得情理都合,怨气自然消了个七七八八,又用正常的音调忧心忡忡道:「可是我年里听说有不少人都要准备来沈家提亲,你这次不会又失手?」 柳氏握紧了手炉子,眯了眯眼道:「她算得上什么才女?不过会些女红和手艺活儿而已,离才女差远了。你放心,她不可能和别人家定亲的,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钱氏起身,直直地瞅着柳氏。 柳氏抬手一指,道:「银子在屉子里,你自己去拿。」 钱氏走到柜子前,一抽开,结果只见到一百两,脸立刻黑了,她一转脸要发怒,柳氏额前垂下碎发,脸色煞白地道:「我吃药的钱剩下来的,你先收着……」 姐妹一场,两人手里都有一份契,钱氏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的四万两嫁妆,便忍下了不爽快。她抱着一包银子,给了柳氏一个期限:「半个月之内,我听不到你的消息,我就当你毁约,倒时候我可不管你病不病的!」 柳氏眼眶布着细细的血丝,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回去等我就是。」 钱氏走后,王妈妈打帘子进来,抹了把眼泪劝道:「夫人……你何苦呢!有二姑娘的身世做把柄,老爷绝对不会休了你,那就好好儿地养身子不好吗?」 柳氏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现在在乎的已经不是沈世昌休不休她了。她咬紧牙关,中了邪一样,满目不甘,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王妈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柳氏吩咐道:「王妈妈,这几日肯定有人要上门提亲,你替我盯紧一点。」 王妈妈无言以对,只好转身去了。 可巧不巧,正有媒人上门找沈世兴提亲。 来的媒婆是城西的王媒婆。 沈世兴见了王媒婆,听她把男方家里夸得天花乱坠,但仔细一想,又挑剔起来,男方家里就一个独子,将来出了点什么事儿,支应的兄弟都没有。 这家不行。 沈世兴直言了原因,一副「我实在看不上」的样子,端起茶,想送客。 王媒婆连忙道:「三老爷别急,我这儿还有一家人也看中了你家姑娘呢。」 沈世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还能一次给两家人说亲?! 王媒婆讪笑道:「还不是老爷家的姑娘太好,初八之后,就有好些人托我上门说媒呢,我替您踢了几个出去,留了几个好的供您挑选,成不成,都在您!」 沈世兴心情复杂:留了好几个??? 他一边儿嫌王媒婆没有操守,一边又很高兴,去年他家姐儿还是挑不着合适夫婿的局面,现在都能随便挑了。 做父亲的,到底还是有一丝丝虚荣心。 王媒婆擅长察言观色,立即在沈世兴面前说男方家里如何如何夸沈清月。 沈世兴飘飘然地听着,又仔细问了王媒婆对方的家世,到底还是瞧不上那些人家, 客客气气地打发了王媒婆出修德院。 沈世兴两个妾侍早搬过了来,王媒婆一来,就有人去给沈清月报信。 与此同时,沈清月也知道了钱氏来看完柳氏后,心平气和地离开了。 她早猜到柳氏会安抚住钱氏,便着罗妈妈领着夏藤去借王媒婆的口,挑拨离间。 因是冬香姨娘的丫鬟送的王媒婆,罗妈妈都不必费心把人支开,挑了一条路,绕到王媒婆前面去,走在甬道上声音不大不小地同夏藤笑着道:「……姑娘的亲事终于定下了。」 夏藤道:「还不是托了大爷的福!」 王媒婆做的就是拉媒的事儿,对这些事格外敏感,沈家有几位姑娘,她都清楚,便问送她的丫头,这是谁身边的下人。 丫鬟道:「我家二姑娘的。」 王媒婆道:「二姑娘?就是三老爷的千金?」 丫鬟道:「是呀。」 王媒婆脸色都变了! 她费了半天的嘴皮子,沈二姑娘的亲事,怎么眨眼就定下了! 王媒婆又想起沈世兴方才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清,没有半句准话,明显就是不想应承她,又怕得罪她的意思! 王媒婆走着走着都出了二门,再没有回头算账的道理,便回了家,去各个托主家里,客观地把情况交代了。 她吃的就是媒婆这饭碗,想毁一个人很容易,但她轻易不会得罪人,否则也是砸自己饭碗。 沈清月订了亲的消息,就这样传出去了。 后来坊间便有人猜测,到底是谁跟沈清月定了亲。 顾淮一直跟顾家交好,外边的人多半猜的是他,灯节的魁首和压了永恩伯嫡女的沈二姑娘定亲,这事儿迅速传开,好似真定下了一般。 v第三十四章[07.03] 顾三都听到了风声,赶去了顾淮家里,问他。 顾淮当时正在作文,手上笔一抖,嘴角微抽,道:「定亲?和沈二姑娘?」 顾三风风火火地赶来的,脸上还有恼意,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家里人说就私自定下了?」 顾淮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她定亲了?」 顾三很不解,道:「没定?」 顾淮又笑,他倒是想定,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三得知顾淮和沈清月没有定亲,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顾淮笑了一下。 顾三打趣着问他:「你和她定不了亲,似乎很开心?」 顾淮敛起笑容,淡声道:「没有开不开心,只是觉得这件事儿好笑。」 顾三道:「有什么好笑的?」他抱着臂,倚着隔扇,挑眉瞧着他道:「因传的是你,你才觉着好笑,指不定下次就是和别人传,我看你还笑不笑。」 顾淮轻摇头,笑而不语。 沈清月已经跟舒阁老有了接触,照舒家如今对她的态度,认下她只是早晚的事儿。 沈清月一旦和舒家相认了,舒家轻易不肯答应将她许人。 若是沈世兴替沈清月定下她和舒家都不满意的婚事,舒家自会插手阻止。 只要舒家和沈清月不松口,沈清月不可能嫁给旁人,了不得于她名声有微损。 沈清月既要和舒家搭上关系,她是个聪明的,自然而然不会再挑家世或才能普通的夫婿,挑夫婿的事,多半由着舒家暗中操办,最后再经沈世兴的手。 说到底,沈清月的夫婿,先要舒家看得上眼才行。 舒家要替沈清月挑夫婿,一则要考虑家世不能太让沈家高攀,二则男方家的郎君本人也要扶得起才行。 还有什么比出身贫寒的状元郎的身份更合适吗? 他只要中了状元,舒阁老自会亲自捉婿。外界传成什么样子,其实没有没什么要紧, 当然了,沈清月既因着什么事,必须要传出和谁定了亲,还是传他比较好 顾三眯着眼问顾淮:「人家借你名声算计,你倒是大大方方不计较。」 顾淮瞥了顾三一眼,道:「这事儿不会是她主动传出来的。她没我和定亲,此事肯定要澄清,若是她传的,一则对她名声不好,她没这么笨,二则她不至于借我的名声干下这种事,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估计是谁误传出来的。」 顾三冷哼一声,道:「你倒了解她,这就替她开脱了。」 顾淮声音有点冷淡:「是你自己要慌慌张张跑我这儿来诋毁人家清誉。」 顾三见多了女人使手段,他不信沈清月还有这般清白,便道:「你且看我是不是诋毁。」 顾淮淡声道:「我懒得看你自打嘴巴子。」 顾三不服,他拔高了音量道:「好啊,若我看错了,我就自打嘴巴给你看!我若说对了,你就承认你鬼迷心窍!」 顾淮嘴角勾了个笑,瞧都不瞧顾三,笃定了自己猜的是对的,复又问道:「你一天天没有事儿干了?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我和沈二姑娘有没有定亲的事儿?」 顾三撇嘴道:「当然不是。」 「有事说事。」 顾三关上门,走进去坐下,道:「灯节那天,你后来让我去查的事我查清了。谢家和五城兵马司里北城的指挥使很亲近,当夜正好是北城指挥司在附近巡逻,砸神像一事,竟然是永恩伯府出面压下的。」 顾淮也在桌前坐下来,眉毛皱起,道:「永恩伯府?」 他手里握着狼毫笔,眼神定住。 顾三一脸嫌恶道:「是,我也没想到会和那一家子的畜生有干系,他们是替张家人压下的,就是你教过的学生,张轩德家里。」他又一笑,道:「他们家打着好算盘呢,你猜猜看,谢家原是想做什么的?」 顾淮说猜不到,他脑子里只想着,张轩德早从沈家族学走了,还和沈家闹得不愉快,怎么又打起了沈清月的主意。 顾三没察觉顾淮走神,他笑得很开心,把永恩伯府如意算盘落空的是说给了顾淮听,还奚落了谢家几句,末了道:「幸亏你出面了,不然叫谢家得意,我就不快活。」 顾淮回了神,他倒没想到,那夜本想着救沈家一把,竟这般阴差阳错,在圣上面前压了谢家一头! 他嘴角略弯了一下,很快又平了下去,谢家才吃这点苦头,这还不算什么。 顾三朝顾淮笑着道:「听祖父说,皇上的的确确提过你的名字,大概是记得你了。」 顾家生意做的大,在京中结实的朝臣也不少,有些重臣常常出入宫中,或是和皇帝身边的宦官相熟,便将这些消息传给了顾家。 顾三眼里笑色愈浓,道:「还告诉你个好消息,另有位大人很是看重你,听说你是顾家宗族子弟,先与祖父打过了招呼,有意亲近你,等殿试的时候,那位大人也会参与评卷,你倒不必借着舒阁老的光了。」 顾淮眉毛抬了一下。 顾三盯着他,笑道:「何况以你的才学,只要不得罪人,中进士又何难?如今天子都知道你了,殿试上难保不会稍稍偏颇你,这回倒不必欠舒家的人情。」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淮面无表情,顾三摸不准他的心思,就道:「传言的事,早早澄清了就是。」 顾淮不疾不徐地道:「这事儿既是从她手上传出来她的,她自会处理妥善,用不着我插手。」 顾三哂笑耸肩,像是看见了在温柔乡里被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可顾淮还没尝到半点温香软玉的滋味儿呢。 色令智昏。 顾淮见顾三再无事可说,便请他离开。 顾三给他一对白眼,起身抚了抚衣摆,走到顾淮的桌前,抄着手笑道:「我就等着看你脸肿起来。这回若叫你说对了,我以后再不说你的事,你只管和祖父有了交代,我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顾淮竟又笑了,顾三已经许久没有说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话了,他坐直了身子,挑眉应道:「话篓子,你说的。」 顾三不耐烦地走了,话篓子话篓子话篓子……他这个做哥哥的要不是着急,哪儿会这么婆婆妈妈,他忙生意上的事,可从未这般墨迹过。 顾三走后,顾淮往沈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阴冷的天儿,云不成片,浮云层层围聚交融又有留白,苍穹像是破了个洞。 顾淮觉得,他看不错沈清月的。 沈清月的确没叫顾淮失望。 王媒婆的嘴巴一打开,消息传遍京城,连张家也知道了这事儿。 v第三十五章[07.03] 钱氏还亲自着人去问了王媒婆,沈家大爷促成沈二姑娘和顾解元婚事的事儿,可当真! 王媒婆同钱氏身边得脸地妈妈说得绘声绘色,说这消息可是沈二姑娘院里的奶娘亲口传出来的,错不了! 钱氏懵了,柳氏前脚才答应跟她合谋,怎么转眼她儿子就替沈清月做起了媒?!柳氏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儿子要做这种事?柳氏竟然也不阻止!柳氏这不是涮着她玩儿吗? 钱氏还有一道猜测,柳氏是不是觉着和她合谋不成是,拿沈清月的婚事做了两次买卖! 这他娘是人干的事儿吗!一点信义都没有! 钱氏气得半死,柳氏要真敢这么做,她扒了柳氏的皮! 钱氏身边的妈妈提出了一个疑问:「咱家哥儿不是说,顾解元向来和沈二爷交好,怎么会是沈大爷促成的呢?夫人仔细琢磨琢磨。」 钱氏略冷静了一些,对呀,便是沈家要给沈清月说亲,那也是找沈正章说和才对,怎么会找沈大? 她脊背发寒,有种不切实际的猜测……这可别是沈清月的挑拨离间之计! 钱氏忽然地道:「你忘了,沈正章要考会试,哪儿有功夫替沈清月说亲,沈大便是和顾解元不熟,又不是陌生人,他做中间人也未为不可。」 她绞着帕子在屋子里徘徊道:「我不能再去问柳氏了,不然又让她给搪塞过去了。先去查一查,到底是不是沈大所为。」 钱氏肯定不可能直接去问沈大,唯一能问的就是顾淮了,她吩咐道:「快去着人去一趟顾家,直接找顾解元侧面打听。他好歹和轩德师生一场,咱们上门拜访也不唐突。」 张家立刻去了人。 顾淮已知柳氏算计过沈清月的嫁妆,灯节夜里就是张家坑害沈清月,这会子又听说张家的人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 顾淮见了张家的人。 张家的妈妈打着顾淮学生的名义,讲些虚礼不说,很快便拐着弯问到了他的婚事上,可是沈家的二郎君做媒人牵的线。 顾淮眉毛一挑,立刻理清楚了张家的来意。柳氏要算计沈清月的嫁妆,灯节的时候张家能摸清楚沈家马车出行的路线去害沈清月,张家又来问是不是沈家的二郎君给他和沈清月做了媒,沈清月挑拨离间这一手玩得好。 顾淮反问张家人:「你说沈二郎君?」他表情冷淡地道:「自从上次我劝他不要考会试,他便有些日子没来见我了,年里各自都忙,匆匆见过一面,也没说上话。他哪里会给我做媒。」 张家妈妈连忙问:「解元劝沈二郎君不要考会试?」 顾淮点着头,一本正经道:「正是,我说他资质不足,定然不中,叫他不做这个想头。」 张家妈妈面色黧黑,险些仰倒,这顾解元怎么是个书呆子!连话都说不好,他像这样劝人家不要考会试,那岂不是得罪人!她暗道:难怪人家沈二郎君年里只与你匆忙见面,也不说话,人家恼了你,懒得搭理你了! 顾淮瞧着张家人问:「你可还有事?」 张家妈妈起身笑道:「打搅先生了,奴婢没事,就是替我家郎君聊表心意。」 顾淮也跟着起身,着人送张家妈妈离开。 张家妈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与钱氏说清楚了此事。 钱氏一口茶水喷出来,嘴角直抽抽,道:「顾解元这呆子!竟劝人家不要考会试,这也太恃才傲物,开罪人了罢!难怪说沈二郎君不与他牵线。」 她一思忖,便拍桌而起,愤愤道:「那就没错儿了!就是沈大给顾解元保的媒。她柳氏管不住沈家,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这事儿要不是她示意的,我打死也不信!给我换件衣裳,我这就去找她算账!看我不扒了这贱妇的皮!」 说罢,钱氏进屋去换了件马面裙,带着跟柳氏签下的契,叫人套马去了沈家。 沈家柳氏院里。 柳氏昨儿也听说了沈大给沈清月和顾淮牵线定亲的事,她早知道沈世兴有过这个意思,信了八成,当时心就慌了,先着人去问了沈大,知道没有此事,后来又叫人去三房打听,花钱从修德院两个妾侍的手上买消息,便确定了这事儿只不过是沈清月使的挑拨之计。 柳氏松了口气,心说沈清月手段太嫩,那顾淮贯来和沈正章亲近谁不知道?沈清月借沈大的名声办这事儿,不是白忙活一场吗!钱氏可没这么蠢,便是听了消息着急,真问到顾淮头上,那倒好了,得了顾解元亲自解释,倒是省事了她去安抚钱氏。 柳氏心下有了计较,元宵节之后,沈家要去捐香油钱,沈家姑娘都要跟着去,她保证叫沈清月能失了清白! 偏偏柳氏失策了。 二门上的人来禀,钱氏竟然找上门来了。 柳氏起初有些惊讶,仔细一想,钱氏肯定是急着与她谋算,并非为了子虚乌有的流言来算账的。如此倒也好,她正好与钱氏说说后日元宵节的事,便命佳梅去二门上,带人进来。 柳氏怕出意外,到底还是嘱咐了佳梅两句,让她千千万万看着人,别叫钱氏乱跑。 佳梅去了二门,领着钱氏进来。 钱氏刚开始神态没有异常,瞧着像是要乖乖去柳氏院里,哪知道上了甬道,竟说要去方便。 佳梅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钱氏的手臂,道:「夫人,您往哪儿去啊!您要方便,去夫人院子里便是!」 钱氏拂开佳梅的手,道:「我急得要死,等不得了!」 她示意丫鬟婆子把佳梅弄开。 佳梅没有帮手,实在拦不住钱氏,眼看着钱氏没影儿了,生怕出事,只好狼狈地往赶回去禀给柳氏。 柳氏一见佳梅慌慌张张的样子,脊背发寒,猜到大事不好,她动了气,还没说上话,喉咙里就一股子腥味儿。 佳梅抽抽搭搭地道:「夫人,张夫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好像是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奴婢拦不住!」 柳氏脑子轰然作响,身上一下子涌出血,道:「什么!她怎么会去永宁堂!」 佳梅摇头,道:「她说是要出恭,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永宁堂……奴婢只是看着不对,拦不住人,便赶紧回来同您说。」 柳氏死死地攥着帕子,嘴唇发抖,顾不得细想,心神不宁地道:「快去,把老大和老大媳妇给我找过来,赶紧拦下钱氏,咳咳……拦下钱氏!直接把她拖出去!不能让她去老夫人跟前,不能去!」 佳梅走后,柳氏双眼瞪如鱼目……不可能!钱氏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去找老夫人!她兴许真的是出恭。 v第三十六章[07.03] 柳氏身上冷汗直冒,脑子也僵了一般,迷迷糊糊,嘴里直念叨着「不可能」。 永宁堂里。 老夫人正礼佛,她听说钱氏在门口,眉头拧着,没有要见的意思,院子门都没打开。 钱氏泼辣的很,也不离开,在门口嚷了起来,什么柳氏卖侄女求荣之类的话,十分难听,甬道上来往的仆妇多,纷纷驻足观望。 雁归轩里,沈清月早从沈世兴的妾侍嘴里,知道了柳氏动静,她听二门上的婆子说钱氏来了,略诧异了一下……钱氏这也来得太快了,她这还没把沈大和顾淮交好的消息散播出去,钱氏怎么也不求证就上门来了? 沈清月没时间推敲,她知道钱氏肯定要闹一场,当即着人去通知方氏控制局面。 方氏赶去永宁堂的时候,沈清月去了沈世兴院子里,钱氏闹出的动静很大,修德院的两个妾侍都知道了,她俩过来同沈世兴说此事。沈世兴心中不快,黑着脸,领着沈清月就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沈世兴和沈清月还在去永宁堂的路上,老夫人和方氏已经站在门口与钱氏周旋,请她到屋里去说话,别站在这里有失体面。 钱氏上次可是吃过老夫人的亏,她手里捏着契,冷笑道:「我方才来时不请我进去,这会子想让我进去了?还有上次,你们沈家怎么对我的?」 老夫人呵斥道:「上次你就是胡沁!说话没有个凭据,沈家已经是礼遇你了,这次你又来闹!」 钱氏笑了,她将契掏了出来,展示给众人看,白纸黑字,摁了手印,她抖了抖契,道:「说我没有证据——这回您老可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你沈家大儿媳摁下的手印!她吞侄女嫁妆,利用我对你家姐儿一片看重之心,卖侄女求荣!!!」 证据就在眼前,众人都信了她的话。 老夫人认出了柳氏的字,脸色煞白,竟说不出话来。 方氏慌忙同脸色苍白的老夫人道:「您先进去,媳妇来处理。」 沈家的脸都丢光了,老夫人彻底对柳氏死了心,她攥着帕子,受着冷风,不肯走,抬手指着钱氏道:「你擅闯沈家,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钱氏翻个白眼,道:「谁稀罕来你们沈家,你们沈家不开门,我还能闯进来不成?!我就在这儿把话问完了就走!我还好奇一件事儿,一则柳氏管家多年,她贪墨嫁妆您知不知道呢?您知道可是默许了?」 老夫人气血上涌,双足不稳,颤声道:「你污蔑!你污蔑沈家!好!你要闹,那就闹!我这就叫人去报官!老二媳妇,去,这就去报官!」 钱氏倒是自得,笑着道:「老夫人甭吓唬我,我不怕报官!当时我与你大儿媳妇签契的时候,的的确确是相中了你家月姐儿的才名,苦于没有人做媒,柳氏答应了给我做媒,我才签下契,这契上,写的可是事成后我分五千两的谢媒礼给柳氏,并非做的人口买卖,您要报就报官,我看看府衙的人枷不枷我!」 钱氏当时敢签,就是想好了这样的说辞,这契约放到明面上说,于她而言,不过是替儿子求妇而已,于柳氏可不同了,谢媒礼五千两,柳氏是实实在在拿了银子做买卖! 吃一堑长一智,钱氏抖落完,坏了柳氏的名声,气了老夫人,便领着人走了。 老夫人受激,一下子晕了过去,吓坏了众人,也没有人管钱氏走不走,永宁堂门口乱做一团。 沈世兴和沈清月到的时候,方氏早领着人扶着老夫人进屋去了,门口只站着些仆妇,议论纷纷,说柳氏心思真是狠毒。 沈世兴大步过去把人打发开,带着沈清月一道进了院子,他俩前脚来了,沈大和大太太也来了,只可惜——来晚了。 永宁堂里,一屋子的人,沈家二老爷和四老爷也都来了,大老爷沈世昌在来的路上。 沈大与大太太魂不附体,软着双腿去柳氏院子里传信,柳氏一听说永宁堂门口发生的种种事情,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柳氏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偏她还不知道在哪里翻了船——钱氏又不是不知道顾淮和沈正章的关系,怎么可能会信沈大做媒的传言! 钱氏来沈家闹了一场,将沈家弄得一团糟,柳氏昏死不说,老夫人昏了一整夜没醒来,沈家所有老爷们都告了假,守在永宁堂,不敢离开一步。 老夫人要是这个时候没了,沈家爷们儿都要辞官守孝,这对沈家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 沈清月和老夫人感情不亲厚,也说不上难过,但沈清舟心神不宁,到雁归轩来找她,她便带着舟姐儿在屋子里抄佛经。 沈清舟今年也要及笄了,赵家的郎君比她大两岁,若再等她守完孝,也太晚了些,她又没经过长辈去世的事儿,因此抄经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沈清月道:「放心,老夫人虽有些老毛病,却不大要紧,不会有大事的。」 她也不是信口胡说,上辈子她和张轩德和离的时候,老夫人身子骨还好得很,照老夫人这样子,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沈清舟稍稍放了心,却还是很担心方氏。这事儿毕竟是方氏管家的时候闹出来的。 沈清月知道老夫人肯定要追根溯源,这事儿怪不到方氏头上,便不大担心。 中午的时候,沈清月留了沈清舟用午膳,下午就听说老夫人恢复过来了,果然没有什么大碍。 倒是柳氏病得狠了,醒来之后也没有什么精神,她的大女儿沈清宁过来看她,她也说不出话来,母女两个除了哭,别无他法。 老夫人一好过来,匆匆吃过饭,就叫人把几个老爷和沈大夫妻两个以及柳氏,都叫到她屋子里去,仔仔细细地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钱氏既签下了契,怎么又会跟柳氏两个闹起来,这背后到底是谁挑拨起来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家三个老爷都去了,但柳氏起不来床,没有去,老夫人就叫了张妈妈过去回话。 沈清宁怕沈家人冤枉柳氏,也跟了过去,老夫人一贯疼爱她,这次竟没好脸,也没叫她坐。沈清宁多会审视夺度的人,当下请了安,嘴都不敢插一句,惴惴不安地坐下了。 老夫人面色苍白地问张妈妈,是怎么一回事。 v第三十七章[07.03] 事到如今,物证都在,张妈妈也没有好狡辩的,只好将柳氏签契的这件事,公之于众,别的她不敢多说,最后抹着泪道:「……夫人本来是一片好心想替张家做媒,不知道王媒婆从哪里传出去的话,说大爷替二姑娘牵线,和人订了亲,钱氏见亲事不成,恼羞成怒,才闹将起来。」 张妈妈一张好嘴,沈清宁刚想开口接话,沈世昌一拍桌子,怒目圆睁道:「你给我闭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夫人容你在此堂听是怜惜你,沈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沈清宁绞着帕子,咬唇低头,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老夫人声音很弱,着人去把王媒婆请来当堂问问,为什么要乱传沈家的事! 沈世兴一头雾水,他见王媒婆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提沈清月定亲的事,这死婆子为何要坏沈家姑娘的名声,又害沈家闹成这样! 沈家仆人很快将王媒婆请了过来。 沈家对王媒婆一个平头百姓,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几个老爷不屑于和王媒婆扯问这些,就让女眷问,方氏脾气温柔,嗓门不大,大太太自告奋勇,开了口。 大太太眼看着自己要受柳氏的牵连,将气都撒到王媒婆头上,质问她的时候,态度十分不善。 王媒婆见多了厉害的嘴,倒是不怕大太太,坦坦荡荡地把事情说了:「我可没有胡编乱造,我从三老爷屋里出来,亲耳听到二姑娘奶娘和丫鬟说的话,就是你家大爷替二姑娘定下的亲事呢!」 沈大一脸发懵,并着两指,指着王媒婆道:「你这媒婆怎么信口开河,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和你抢饭吃?」 沈世兴皱着眉道:「你这婆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女儿奶娘早没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一开口就说是她奶娘传的,你要不要脸!」 王媒婆笑道:「那许是我认错了,但绝对是二姑娘身边的一位妈妈。沈三老爷的丫鬟送我出的门,她也听到了,把人都叫来一问便知!我王婆子做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等事还不至于说谎。」 她语气微顿,又道:「若是沈三老爷的丫鬟要瞒天过海,婆子我一张嘴也说不清,只是你们沈家内里的脏事儿可别想牵连我,便是报官也是不怕的!」 沈世兴记得,是冬菊的丫鬟送王媒婆走的,他又猜想是王媒婆嘴里的奶娘是罗妈妈,当即叫人去把丫鬟和罗妈妈叫过来。 罗妈妈和沈清月早知道要跑这一趟,已经在雁归轩里等着了,永宁堂的人一来,她们就和夏藤一起跟着去了。 沈清月进去行了礼,站在中间,神色淡然。 王媒婆见了罗妈妈等人,一下子就指认出来,道:「就是她们三个!一点没错,这两个丫鬟衣裳都没换呢!」 老夫人早晓得沈清月有些手段,也知道她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一下子就疑心是月姐儿使的离间之计,才闹得钱氏和柳氏结仇。她心里蹿起一股子火,沈清月也太不知道轻重,有什么事不能与家里人说,非要闹大了丢了家族名声! 沈世兴眉头紧紧地拧着,吴氏的事,他心里是有数的,他突然有些怕了,不会真如王媒婆说的那样!这事儿要说不清,沈家人可要怪罪到沈清月头上了! 他的脸色逐渐铁青。 王媒婆信誓旦旦,罗妈妈和沈清月从容镇定,两个丫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倒是有些心虚。 老夫人也没多废话,劈头盖脸就问冬菊的丫鬟,让她把送王媒婆走的事,如实地说一遍。 丫鬟双腿抖如筛糠,颤声说完,还重复了罗妈妈和夏藤的话「姑娘的亲事终于定下了」、「还不是托了大爷的福」。 老夫人没问罗妈妈和沈清月,而是再同面嫩的夏藤确认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夏藤声音低弱:「是……但是……」她话没说完,王媒婆登时得意洋洋地同老夫人道:「这两个倒是实心丫头,老夫人您看我没有骗您。我一个做媒婆的,你家姑娘亲既定下了,人家上门打听了,我传出去了又怎么样!这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世兴一时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没去看沈清月,也不知道怎么看。老夫人面色黑沉,目光狠厉,刀子一样剐在沈清月身上,恨不得撕碎了她。 罗妈妈和沈清月两个倒是没太大的表情。 屋子里静得可怕,沈清宁拿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声音不大,她瞧着没人呵斥她了,才开口说了一句话:「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我母亲是不是好心办坏事,月姐儿也不该这样子不顾沈家的脸面,她这不是害我母亲,是打沈家的脸!」 可不是么! 沈家许多人心里的怒火都转移到了沈清月身上,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沈世兴心情复杂……他早跟沈清月说过的,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跟他说,不要自己去操心! 王媒婆甩了甩手上的红帕子,哂笑着奚落沈家:「大老远‘请’老婆子过来,又是冷脸又是冷言冷语,竟就是为了让我见一见你们沈家的家丑——老夫人不是还要报官吗?且去报!正好替婆子我正一正名!」 老夫人面色煞白,双唇发抖,胸口起起伏伏,竟又要昏过去的样子,她强撑着问沈清月:「月姐儿,你为了出一口恶气,竟然连自己的闺誉和沈家的名声都不顾了吗?!在你眼里,可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利用的吗?!」 沈清月蹙着眉,心平气和道:「老夫人息怒,孙女实在不知此事,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名声陷害自己家里人?我也真的不知道罗妈妈和夏藤,怎么会说那种话!」 沈清宁剜了一眼沈清月,道:「月姐儿,推脱责任这种稚嫩手段,你想哄过谁去?你院里的妈妈和丫鬟,她们不是听了你的指使是什么?!」 沈世兴垂着头,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与沈清月说话,唯恐有串供之嫌,便咬牙问罗妈妈:「罗妈妈,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丫鬟说这话?」 罗妈妈低着头,道:「老夫人,诸位老爷夫人,夏藤丫头话都没说完,倒不如听她说完了再下定论。」 她中气十足,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王媒婆耸肩冷笑,她就不信丫鬟还能翻出朵花儿来!沈清宁用帕子半遮面,嘴角已有笑意。 沈世兴皱眉问夏藤:「你方才原是要说什么的?」 夏藤揪着袖口,大声道:「奴婢要说、要说……是的,那话是奴婢和罗妈妈说的,但是……但是……奴婢是和罗妈妈在说年里家中请的戏班子唱的戏文!罗妈妈不在沈家,没瞧见那出戏,就让奴婢讲给她听,《金钗记》里,是园娘和胡秀才成了好事,不就是托了胡秀才兄长,胡家大爷的福吗?」 v第三十八章[07.03] 她带着些委屈的声音道:「奴婢要说的是这个呀,哪儿和咱们姑娘的亲事有什么关系?真是天大的委屈,奴婢压根儿就没提咱们姑娘,也没提咱家大爷,奴婢讲的就是戏文里的故事。谁知道媒婆竟都是这样当的,道听途说两句,问都不问清楚,就乱传内闱之事。奴婢又不知道媒婆会走到奴婢后头,奴婢要知道这样的媒婆在奴婢背后走路,奴婢可是半个字都不敢在王媒婆面前说的啊!」 「……」 「???」 「!!!」 夏藤委实冤枉,说着说着就真的哭了起来,屋子里众人神态如何精彩自不必说。 夏藤哭得太真了,她说话也有理有据,一则指出王媒婆道听途说,问都不问清楚,就乱传内闱之事,二则说明她不知道媒婆会走到她背后,证明这事儿只是巧合,并非她和罗妈妈刻意为之。 众人一听了这般条理清晰的话,下意识信以为真。 罗妈妈此时再轻声道:「三老爷,夏藤所言属实,她胆子小,断不敢骗主子。」 夏藤哭着点头,她委屈胆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说谎。 沈世兴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心里那个恨啊——要死的媒婆,合该撕烂她的嘴! 连王媒婆自己都愣了半天。 老夫人反应最快,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眼下要先顾着沈家名声,接连质问王媒婆道:「可是你误听我家下人说话在先?不问缘由乱传在后?!你就是这样做媒婆的?!」 王媒婆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张着口不知道怎么辩驳,老夫人说的一丝不错,话是她自己听来的,也是她不经核对就传出去的。 她看着屋子里这么多双质问她的眼睛,喉咙一下子噎住了。 老夫人敛了脾气,微抬下巴,道:「方才丫鬟说的时候你都承认了,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耳朵听着,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辩驳了——老大,去报官。」 沈世昌迅速起身,抬脚就要出去。 王媒婆「诶诶」叫了几声,指着沈家人吼叫道:「你们算计我!」 沈清宁在婆家是管内宅的,她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但她不敢开口替王媒婆反驳。她是想帮柳氏开脱,可是这是在不伤害沈家颜面的情况下才能做的事,她现在要是帮王媒婆说一句话,等于打老夫人的脸,打沈家人的脸。这是她的娘家,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即便沈清宁和沈家的人都知道这兴许是沈清月使的计谋,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而不能辩驳一句! 沈清宁绞着帕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眼珠子一动不动。她自认浸淫内宅多年,都使不出来这样的手段,竟没想到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将阴谋诡计玩的这样老练。 沈清月还淡然地站着,一点子委屈都没有。 沈清宁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沈清月肯定不会以为这种手段能哄了人去,可她怎么这般坦然,一点都不怕沈家人的样子! 沈清月当然不怕,从前老夫人和沈世兴再怎么纵容吴氏欺负她,却依旧要顾着她的体面;柳氏只敢默默昧下她的嫁妆,老夫人却不敢帮腔,并非因为老夫人有良心,而是因为忌惮胡掌柜背后的人。 沈家人不会替她出头,永远不会,但是沈家人会顾着她的体面,只要她大面上不犯错,谁也拿她没有办法。沈家人若还要王媒婆这儿的一份脸面,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 沈清月垂着首,身体却站得笔挺,如兰花开在笔直的树干上一般,姿态不显柔弱。 王媒婆反应过来自己受了算计,开始发泼,沈世昌最要脸的人,他怎么容得下三姑六婆这样的人在沈家撒野,当即吩咐人叫了粗使婆子过来,把人拖出去,叫管事绑着人往衙门里报官去,报了官,以后王媒婆就没有再反水污蔑沈家的机会。 罗妈妈和另两个丫鬟一道去了。 王媒婆走了,老夫人和沈家人的恶气出了一点,但他们并未忘记这件事儿最初的缘由。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只留了沈家三个老爷和沈清月,连管家的方氏和大太太都没留。 屋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寂静得可怕。 老夫人和沈世昌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沈清月,沈世文手里的茶杯还有一缕热气,他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沈世兴抄着手,盯着沈清月脚下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夫人气过了,反而没有那么气了,她冷冷地盯着沈清月,问道:「月姐儿,你再不必装了,是你指使的罗妈妈和你的院子里的丫鬟,故意误导王媒婆的不错?」 沈清月低头回话道:「老夫人冤枉孙女了,我的确不知道此事。」 老夫人一哽,切齿道:「那就是罗妈妈自己拿的主意?」 沈清月抬头看着老夫人,微微皱眉道:「老夫人,您方才不是说,是王媒婆误听了话传出去么?」 老夫人嘴角一沉,沈清月的嘴巴紧得像蚌壳! 她直直地望着沈清月,问道:「若不是你事先知道,会这般从容?」 沈清月问道:「若孙女事先知道,却拿不出证据来告知与您,您可会信我?」 老夫人语塞片刻,不悦道:「你都没有说,怎知我不信你!」 沈清月带着些讥讽的笑了,她五官冶艳,眉眼唇角略弯,更添俏丽,她宠辱不惊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老夫人没听清楚,复问她:「什么?」 沈清月脸上没了笑意,大声道:「孙女说,又不是第一次了。若第一次,我会害怕委屈,掉眼泪,若是第二次,我也还会委屈,第三次第四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孙女倒是想委屈,偏偏委屈不起来。」 第一次,沈清妍传她和张轩德有私情,想毁坏她的名声,老夫人是在她的逼迫下才罚了人。第二次,吴氏在她身边安插管事妈妈林妈妈,将养不好的牡丹放到她院子里,还想让林妈妈拔了她的牡丹,老夫人险些当众让她没脸,事后没有一句宽慰,林妈妈死了,那事儿也不了了之。第三次柳氏侵吞她的嫁妆,老夫人剥夺了柳氏的管家权利,仅此而已,最后反倒激得柳氏联合外人算计她! 老夫人是怎么「主持公道」的?可有一次是查问清楚真相,不轻易冤枉她一句?可有一次是打心眼里心疼她,替她出过一口恶气? 没有,从来没有。 维护家族颜面没有错,但家里人对她有没有感情,上辈人做没做到「慈」,彼此心里都清楚。 v第三十九章[07.03] 沈清月这时候眼眶才红了,她咬着唇,轻拧着眉头,不停地眨着眼睛,一滴眼泪也不肯掉,她悄悄地打开嘴巴,吐出一口白雾,眼睛还是红红的。 沈世文顿感惭愧,沈清月还是委屈的。她没有一句直接的指责,可她的话,比刀子还尖锐。他是沈家的一份子,是沈清月的长辈,侄女经历过的那些事,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他也没有帮过忙,没有说过公道话。 没分家之前,沈家家风如此,他作为沈家二老爷,也是帮凶。 沈世昌更是羞愧难当,他是沈清月嫁妆的受益人,他明知道自己这些年开销中有动用沈清月嫁妆的部分,事后却没有半分补偿和歉意。 沈世兴更是不必说,沈清月是他的女儿,他答应过要护着她,但是柳氏勾结外人算计她的清白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沈家的声誉体面,还没轮到要压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去维护的地步! 老夫人扫视着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最要颜面的人,二儿子清高仁爱,三儿子耳根子软,他们对沈清月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以后你也该得意了,这家里再没有能为难你的人。这次你虽错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月姐儿你记着,歪心思永远不可能用来走正道,一个人能走多远,跟她的眼光和气量是相应的。你只用这般手段去算计人,你的前途也就这样了。将来你的夫家,你的丈夫婆婆,你的妯娌姑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这样你的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 沈世文眉头狠狠地皱着,子不言母过,但这一次,老夫人心眼子太偏了,至少在他知道的事情里,沈清月从未主动算计过谁,就比如这次的事,王媒婆若有些操守,不轻易传内闱之事,也不至于上当。柳氏联合外人要害家里姑娘清白的,沈清月拿不到证据,沈家没人会信她,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反击。 沈清月是有错的,但很多时候,她是被逼的。 沈世兴就更不高兴了,他不会忤逆老夫人,但他也心疼女儿,他心里焦灼煎熬,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沈世昌倒是与老夫人看法相似,姑娘家不温顺大度,前途不会好的。 沈清月没有反驳什么,她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 说罢,她就走了。 前途,在大业,女子的前途就是嫁个好夫君。 老夫人说得对,她是该谋个好前途了。 沈世兴巴巴地看着女儿走远的背影,因他心里想着有话对老夫人说,便没追上去,留在了永宁堂。 乍暖还寒时候,沈清月也没多穿件披风,就这样迎着风回了雁归轩。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等罗妈妈。 罗妈妈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到屋里的时候,沈清月正歪在榻上睡着了,身上毯子半盖,看着就要受冻,她赶紧给沈清月盖好毯子。 沈清月被惊醒,睁眼瞧着罗妈妈。 罗妈妈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问她:「姑娘没用膳?怎么丫鬟们也不进来伺候?」 沈清月搓了搓发冷的双臂,道:「不多饿。我不让她们进来的。」 罗妈妈盯着沈清月的眼睛,眼角还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清月将永宁堂的事告诉了罗妈妈,她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沈家的人态度她早料到,倒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罗妈妈心软,听完就哭了,反倒要沈清月去安慰她。 沈清月笑道:「您别伤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对老夫人没有多少情谊,我连红眼睛都是装给她看的。」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方氏会不会厌弃她。方氏厌弃她也不要紧,只要二房的人过得好,唯一还让她记挂的就是沈清舟的亲事。 罗妈妈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她道:「姑娘浑说!眼泪是想流就流的吗!」她擦了擦眼睛,起身道:「今儿我回去一趟,就不留院子里了,姑娘自己好好用膳,别叫我担心。」 沈清月点点头,没留她。 罗妈妈一出院子就去找胡掌柜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月和沈家人宅斗的戏份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基本相当于撕破脸皮,后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大情节写完,才会换地图。 但不管地图怎么换,本文一直保持细水长流,事无巨细,家长里短的风格,实在不喜欢的读者不必有所期待,及时止损。 罗妈妈以往和胡掌柜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这次足足待了半个时辰,细数了沈家各种罪状。 胡掌柜和罗妈妈认识有些年头了,他一直以为罗妈妈是寡言持重的人,如今是第一次听到罗妈妈说连说半个时辰的话,还不带歇口气儿。 胡掌柜诧异之余,还不忘给罗妈妈倒茶水,同时也愤怒震惊——沈家真无耻! 罗妈妈差不多说完了话,才咕噜咕噜地大口灌茶喝,嘱咐胡掌柜道:「我这些话,你千万要一字不落地带给大人!」 胡掌柜点点头,道:「今儿生意惨淡,我把店铺里交给小二就去。」 罗妈妈这才放心离开。 胡掌柜等罗妈妈走了没多久,就与舒家的人联系上了。 现在都没开春,天色黑得早,等擦黑的时候,胡掌柜就去见了舒阁老。 舒阁老今儿回的早,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的长子舒行益也在。 胡掌柜才进了舒家,舒三爷舒良衡也猫着腰跟了过去,舒家大爷舒良信瞧见三弟鬼鬼祟祟,也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胡掌柜进了书房,舒良衡跟去之后,再不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直挺挺地站着,大摇大摆地进去,仿佛是舒阁老叫他有事儿去的。 舒良信跟进去的时候,正瞧见舒良衡弯腰躲在书房门口偷听,他大步过去,揪着弟弟的衣领子,呵斥道:「偷听什么呢!」 门口的动静,一下子就将舒阁老和舒行益都惊动了,舒行益开了门出来,看见两个儿子,猫抓耗子似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板着脸对舒良衡道:「进来!」 舒良衡从舒良信手里逃脱出来,溜进了屋子。 舒阁老坐在上座,面色和缓地扫了舒良衡一眼,与舒行益道:「除夕守夜的时候,这小子就跑进来了一趟,要不是我门口的护卫跟我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他来了。」 舒良衡走进屋去作揖求饶,笑扯舒阁老的衣袖,道:「祖父,您怎么又跟父亲告我的状!」 v第四十章[07.03] 舒行益一听舒良衡竟然偷听他们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抄手斥道:「给我老老实实坐下!」 舒良衡连忙坐下。 舒行益则回忆了一下除夕夜里的事……那日他们可不就是说的沈清月的身世,怎么偏叫老三这猴儿听到了! 舒良信作揖行了礼,便也坐下,眉头淡淡地拧着。 舒阁老待人都坐定了,方与胡掌柜道:「你说罢。」 两个孙子都跟过来了,倒也没有必要刻意瞒着,尤其是舒良衡,越是不让他知道,他越是想知道。 胡掌柜应了一声,便将罗妈妈说的事转述了一遍,他语气比罗妈妈平和得多,但再如何平静,沈家做的事委实不堪,舒家任何一个人听了,都恨不得唾骂。 舒阁老和舒行益不像小孩儿,喜怒还写在脸上,只瞧两人面色沉郁一些,再无别的表情,舒良信到底年轻,咬紧牙关,攥着拳头,怒气腾腾,舒良衡才十五,血气方刚的年纪,若非当着长辈的面,他早要拍案而起,他忍了又忍,才克制着没骂娘,只道:「这沈家上一辈的人,全是畜生吗?!」 舒行益瞧了舒良衡一眼,不许他插嘴,又转头问舒阁老:「父亲……」 舒阁老呷了一口热茶,方答道:「从前我们总是怕月姐儿受沈家挟持,眼下看来,她倒是清醒的丫头,这倒好办了,她已经及笄,且等她出嫁了再说。」 舒行益点着头,沈清月出嫁之后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犯事跟她没关系,舒家也不怕投鼠忌器。 倒是舒良衡很担忧,道:「沈家都是这样的人,会替表妹找门好亲事吗?」 舒行益叫舒良衡别操心,此事家里人自有计较。 几人又说了一些话,舒阁老便打发儿孙离开,舒良衡心里积着怨气,临走前还催了一道:「祖父,您快点儿把妹妹接回来!」 舒阁老颔首以应。 待人都走了,舒阁老与胡掌柜道:「马上会试要开考,我恐怕有几天家也回不得,月姐儿的亲事一时还定不下来,待殿试过了,我清闲一些,状元也出了,再与罗妈妈说认她的事。」 胡掌柜明白了,他道:「您是打算亲自见一见咱们姑娘?」 舒阁老点点头,道:「我要亲自见她。」 胡掌柜嘴角弯着,道:「姑娘肯定欢喜。」 舒阁老心中酸涩地问了一句:「她……和行洁像吗?」 沈清月的母亲,名字叫舒行洁,因死的早,她及笄那年舒阁老正在京中,连字都没给她取。 胡掌柜祖上三代都是舒家的家仆,他从前在舒家前院做管事的时候,见过小时候的舒行洁,他回忆了片刻,答道:「像,眉眼有些像,不过月姐儿的眼睛要更傲然冷峭一些。」 舒行洁天真良善,尽管双眼妩媚,眼神却纯粹明净,沈清月与她,还是大不同的。 舒阁老缓缓颔首,道:「这样好……这样很好……」 他沉默良久,白首微垂,才问起了顾淮的事。 胡掌柜略答了两句,交代完,就走了,去找了罗妈妈的儿子,让他去给罗妈妈传话。 罗妈妈还在沈家,当天并没有得到消息,她从外边回来之后,先在庭院里站着听丫鬟说了会儿话,才进去告诉沈清月道:「姑娘,下人们说,老爷们在老夫人院子里待到现在还没出来。」 沈清月正在往一幅画上绣东西,她道:「我二伯和父亲肯定是不服老夫人的,她估摸着也怕家里人离心,总要安抚一番。」 罗妈妈冷笑道:「这还安抚得来?我瞧着二老爷就不是愚孝的人,三老爷倒也疼姑娘。」 沈清月轻笑摇头,没往心里去。 不过这件事儿叫罗妈妈说对了,老夫人头一次和儿子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她留三个儿子说话的时候,解释说她全是为了沈家着想。 这事儿老夫人已经做下了,她不再提也就罢了,偏偏打着为沈家的名头,未免虚伪,沈世昌贯来孝顺,他作为沈家的当家人,他也觉得老夫人做的没错,倒没说什么,沈世兴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小辈都不在了,方辩驳了一句:「您的确亏了月姐儿!」 老夫人多少年都没听儿子跟他顶嘴,何况说话的又是沈世兴,当即发了脾气,扔了个杯子过去,砸破了沈世兴的脑袋。 见了红,事儿就大了,沈世昌在其中劝,沈世文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了句公道话,道:「母亲,沈家这些年,是亏待月姐儿了。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更重的话,沈世文都还没说,老夫人就伤心得红了眼,指着沈世文道:「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都是被他们给气死的!他们都有罪!月姐儿生来就是罪人!要不是看在舒家的面子上,她一出生就就该死!该死!」 沈世兴擦掉额头上的血,没有顶嘴,父亲的死,是他一生的污点,也让他愧疚了一辈子,这事儿上,他是理亏的。 沈世文倒也不认为非黑即白,但这事老夫人实在说得牵强,便低头说了一句:「她若该死,那时候就该死了,她既没死,家里人就该好好待她。」 老夫人更气了,她声音尖利了几分,道:「我怎么对她不好?过年我给的红包你们心里没数?都快和大郎的比上了!」 她歇了口气,颤声朝沈世文道:「老二,你出息了是,你父亲若在世,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沈世文面色僵冷,道:「父亲若在世,便不会有这些事。」 沈老爷子是多么耿介自持的人物,为人坦荡亢爽,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至于因为愧对舒家和他在真定的至交,郁郁而终。 沈世文对父亲的敬重之心,远超母亲,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爷的名义行私。他父亲若在世,决不许沈家这样不公正的处事,沈清月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妆,更不敢和外人联合起来坑害家人。 老夫人气极,问了句诛心之言:「老二,你可还将我当做你的母亲?!」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儿子的母亲,母亲有错,儿子宁愿承担,但是儿子却不能说您没错。」 老夫人顿觉头昏眼花,险些晕厥过去,沈世昌慌忙跑过去替老夫人顺气,同时斥骂沈世文:「老二,你读的书都喂狗了吗?你怎么能和母亲这样说话?!」 沈世文作揖弯着腰,声音像是从地上传上来,他道:「天地君亲师,先不违反天地之间的仁义之道,然后忠君爱国,再是亲人。」 v第四十一章[07.06] 老夫人捶胸,声音嘶哑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时候,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先是我的儿子,才是个人!才是臣!」 沈世文脑子嗡嗡作响,双臂微颤,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击太大,她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便让沈世文先行离开,随后又同沈世兴道:「不管怎么样,沈家不能因为月姐儿就让你们兄弟离了心,这两个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们沈家的人,轮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别顾忌着舒家的面子,有合适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办不好,我就亲自来办!」 沈世兴哽咽着退下。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 沈世文和老夫人争吵过后,没有直接回同心堂,而是自己在内书房里待了许久,才回去找方氏说话。 方氏婉丽贤惠,并不追问沈世文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反而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是要清淡些,还是叫厨房做几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沈世文心不在焉,随口答了,方氏便着厨房去做了他爱吃的家常菜。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沈世文没太吃什么,方氏也没有催问他。倒是沈世文自己憋不住了,夜里洗漱完,坐在屋子里的时候,与方氏主动说了起来。 方氏原是温和内敛的人,一听说永宁堂里吵得那般激烈,也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最后一想,毕竟是她婆婆和大伯子,到底没有说出口。 内室里点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沈世文端着茶杯久久不饮,长叹一声,道:「在家里比在翰林院还累……」 方氏道:「事儿过了就过了,您别总是想着就好。」 又没分家,沈世文的性子很有些刚直,方氏便也只能这么劝。想当初,她也正是看上了丈夫的清高自持。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罢了,如今是大哥当家,母亲又不听咱们的,家里这些事,我们插手也无用……」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之前还有件事我没与你说,去年乡试的时候,大哥想替族里人走我的门路,我给拒绝了,还好是不大来往的连宗亲戚,大哥也没说什么。」 方氏眉心直跳,蹙眉道:「乡试?难道大哥还想让你帮人作弊不成?犹戚则疏之,毋使人图之。身居高位,越是亲戚越是要避嫌,大哥怎么这般糊涂!」 沈世文面色发红,道:「也不至于是作弊,考卷不好,该罢落的罢落,我又不可能让同僚留卷。不过大哥这样做,着实人不舒服。」 方氏则忧心忡忡道:「族里人请咱们帮忙,却求大哥头上。倒不是妾身狭隘……咱们忙前忙后好处落大房头上不打紧,只怕出了事我们还不知道。譬如您刚说同宗上门请求咱们打点的事,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答复他们的,若一言不慎,族里亲戚心生怨怼,是怨您还是怨大哥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怨妾身,平日里少与族里亲戚来往,若这事落我头上……」 沈世文连忙握住方氏的手,道:「怎么能怨怪你,远小人,亲君子,这是你我共同的意思。何况这事怎么说都得罪人,何必由你来得罪,他们要怪就怪。我有官身,他们到底不敢多评论我。」 方氏点了点头。 沈世文又叹一声,道:「现在其实还好,我只说没有能力,也推脱得掉。怕只怕以后……」 他现在是正六品讲侍,按资历,不出二三年就能升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熬到正五品大学士,便可直入内阁,估摸着过十年左右,四十七岁的时候可以入阁。 沈家出了阁老,地位水涨船高,上门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沈世文担心沈家还像现在这样结交亲友,只怕落得个凄惨下场。 方氏目光深远,也是怕得头皮发麻。 沈世文安抚她道:「时日尚早,你倒不必现在就怕了。」他又道:「月姐儿那里,你不要生疏了,也不用刻意过分亲热,像是和母亲针锋相对一般。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装作不知便是。」 提起沈清月,方氏一阵心酸,她双肩软了下去,道:「没有母亲的姑娘,是要让人心疼一些。」 沈世文颔首道:「月姐儿这事儿做的也有些不足,姑娘家手段太狠辣,对她名声不好,一则不好出嫁,二则这般性子,容易得罪人。只有时时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若有疏忽,容易叫人捏住把柄打击。过刚易折啊!」 方氏行事柔婉,亦觉如此,她却还是替沈清月分辨了一句:「谁让她没有人照顾呢,如有个替她出头的人,她何必这样。这事她不肯与我说,我猜是怕牵连我们。她的心还是善良的,像她母亲。」 沈世文眉头微动,哑着嗓子道:「安歇罢!」 方氏起身,与沈世文携手去床上。 冰消雪融,乍暖还寒,沈家今年没过元宵节,各人自在家里吃元宵。 沈世昌待正月二十之前,请了柳家的长辈过府,议和离之事。 柳氏起初不肯,沈世昌吵都懒得跟她吵,只威胁她说:「你若还想宁姐儿有娘家可依靠,你就乖乖回你的柳家!你若不想要这个女儿了,我就留你到死!但你死后,你的墓也不会入沈家祖坟!」 沈大是沈家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沈世昌肯定会好好待他,沈清宁一个外嫁女,又不大被夫家瞧得上,沈家弃了也就弃了。 柳氏舍不得女儿,又不想和离,她道:「我不信,宁姐儿在老夫人膝下养大,老夫人怎么可能舍得她!我不与你和离!」 沈世昌冷笑道:「这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问完了你正好死心。」 柳氏哭天抢地,又晕了过去,沈世昌没有理她,只冷着脸交代下话给王妈妈,说柳家族人要来,叫她们提前准备着。 议和离是大事,惊动了整个沈家,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柳氏的事儿,传遍了邻里。 足足三日,两家才商议好和离事宜,沈世昌写下和离书的那日,柳家派了马车过来接柳氏回去。 二十五日,关于柳氏的风波才渐渐平息。 天气转暖,沈世兴将吴氏也送去了庄子上养病,两个姨娘同时悄悄地传了好消息给沈清月,说正月里就没来月信,恐怕是有了,因时日尚短,还没有声张,连沈世兴都还不知道。 v第四十二章[07.06] 三房添丁,沈清月也高兴,提早给胎儿做鞋子和肚兜穿,挑了宜男宜女的样式,弟弟妹妹都合适。 方氏则如年前所说,将管家的事交去了大太太手里,她终于得了清闲身,当日洗手作羹汤,给儿女们吃,还着人送了一碗去雁归轩。 沈清月十分感动,便带着一些糕点,去了同心堂。 同在屋檐下,一别数日不得见,沈清月心绪复杂,只是面上不显。 方氏见了沈清月很高兴,她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和月姐儿说话。 沈清月便将姨娘坏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氏,方氏欣喜,随后又很担忧,沈世兴好像养不好孩子。 沈清月倒是很乐观地道:「两个姨娘敦厚良善,哥儿只要品性不坏,读书的事有学里的先生教,姐儿有妈妈好好教养规矩,倒不怕的。何况还有我时常叮嘱,再不济,我便天天耳提面命,便是聋子也学得进道理了。」 方氏一笑,沈清月说的还是孩子话,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少有回娘家的时候,等沈清月以后出嫁了,哪里还有时间看管弟弟妹妹。 二人说了一阵子,到底没有越过正月中旬的那件事。 沈清月一边在罗汉床上描孩子用的花样子,一边道:「灯节里死了人的事,伯母还记得吗?」 方氏面色肃然,道:「记得。」 沈清月口气很淡地道:「那几个人,原是要来捉我的,若非我好运气躲过去了,如今倒不知道是死是活,活着又是什么样子,。」 方氏心口一紧,四肢发凉,道:「你说什么?是、是抓你的?!」 沈清月点点头,把顾淮救她的事说了,加上顾淮作证,以及后来永恩伯府出面打点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之事,足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这么凶险的事,头一次离方氏这么近,那一晚还有她的女儿也去了,而且和沈清月挨得那么近,她简直不敢想象,若真出事了,几个姑娘落在奸恶之徒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方氏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儿来,但她的手还是凉的,她从未想过,内宅妇人为了银钱,可以心狠到这种地步。不不,这已经不是心狠,而是没人性! 方氏抱着沈清月,道:「傻姐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呢。」 沈清月道:「您善良。我却忍不下这口气。我早发现五城兵马司的人和永恩伯府有勾结,若报官,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忍不了。」 方氏摇着头,道:「这不是善不善良的事了,若你和舟姐儿真有什么事,我也恨不得他们都死!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们!」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人性的,方氏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方氏叹息道:「怀璧其罪,幸好你是个聪明孩子,留得住你的嫁妆。你非得是这样的性子不可……」 揭过此事,方氏又同沈清月说,沈家和王媒婆打的官司也落定了,王媒婆打了板子,罚了银子,现在京里人也都知道她和顾淮的定亲的事儿是假的了。 因王婆子不是第一次干下乱传话的事儿,从前那些人家顾忌她常在别人家中四处走动,不敢得罪她,如今她名声坏了,从前被她得罪过的,都出来「讨要公道」,沈清月的名声倒是没受多大影响。 沈清月又能重新说亲了。 方氏却很担心顾淮和沈清月私下相处的事,她捏着沈清月的肩膀问,道:「你和顾淮……」 沈清月摇头笑道:「我和顾先生没有私情,他估计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才出手帮我。」 方氏若有所思。 方氏不算很了解顾淮,但她知道他性子很冷淡。顾淮从前在同心堂教沈清舟下棋的时候,因她不在,院子里的仆人因为一些事儿闹起来了,沈清舟当时见了,立刻出面去调解,他却恍若未闻,完全没有要听别人家私的意思。 事后沈清舟和方氏提起来的时候,方氏便觉得顾淮是个能成大事的。 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去插手别人的事。 顾淮虽说与沈正章交好,但是顾淮能这般照顾沈清月,方氏还是觉得顾淮待月姐儿有些不同。 不过没有准的事儿,方氏不会乱说,她只按下心思不表。 说起私情,沈清月却想起了另一个细节,当时钱氏上门之前,她将计就计的时候,都没把顾淮和沈大交好的消息传出去。 沈清月设下离间计的时候,只给王媒婆下套传了沈大替她和顾淮保媒的消息出去,钱氏知道这事儿,一定会疑心上柳氏,但是她肯定也会怀疑消息的真假,毕竟顾淮和沈正章关系亲近,不少人都知道,怎么可能是沈大替沈清月做媒呢? 除此之外,柳氏也能猜到流言是假的,并且能料到钱氏不会傻到去相信假的传言,她便不会想着去解释流言的真假。 当时坊间有关沈清月和顾淮的定亲事都传开了。沈清月顺势而为,欲等到能确保钱氏听到假消息,并且准备求证的时候,再迅速着和张家相熟的下人,在钱氏摇摆不定的之时,传沈大与顾淮更交好的假消息给她,激怒钱氏,杀柳氏个措手不及,让柳氏没有功夫去同钱氏解释。 可她的消息压根就没传出去,钱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钱氏肯定不可能从别处得来消息,只能是钱氏从她、沈大和顾淮其中一人身上求问过。 沈大不知情,也没做过此事,更不会承认,钱氏肯定不会找沈大询问,也就只可能是顾淮! 沈清月一时间有些汗颜,钱氏真去问了顾淮,顾淮竟真的糊弄了钱氏?那他岂不是将她的用心猜透了! 他难道没有猜想过……他和她定亲的事,是她传出去的吗? 可顾淮居然还帮了她! 难道顾淮是因为胡掌柜身后大人的缘故? 沈清月对方氏说,顾淮帮她是因为沈正章,可她心里清楚,更多的缘故是因为胡掌柜身后的大人,她倒是对那位大人越发有兴趣了,不知道她外祖家到底显赫到什么地步,若真是地位超然到能够使顾淮这样的人都愿意结交,前一世她外祖家又为什么会纵容沈家人捂死她呢? 若她外祖家待她这副态度,又为何要送罗妈妈来?或只是为了消除些许心中愧疚,并无亲近她的意思? 沈清月了然,难怪说她让罗妈妈吩咐人去真定打探当年沈世兴在外读书的事儿,那边的人却久久不没给回应。 大抵是不想认她。 沈清月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又或许她外祖家并没有那么显赫,只是与沈家相当而已,并无能力保护她。 v第四十三章[07.06] 她想,顾淮估计着倒也不是贪图富贵,而是看着两方的面子上,才襄助她。 沈清月确定自己推测的七七八八了,她心里唯一还疑惑的,便是沈世兴当年是怎么和她的生母有了肌肤之亲。 沈清月有些心不在焉的,方氏便劝她别做绣活儿了,仔细伤眼睛。 她与方氏敞开了心扉,无事可说,便离开了同心堂。 二月天气转暖,草木冒出勃勃生机的绿,点缀着寒冬肆虐过的庭院,添了一份暖意。 沈清月没有和顾淮定亲的事传开之后,顾三也知道了。 现已是二月,没几日就要会试,顾三听家里长辈吩咐,过来看看顾淮。 兄弟二人见面,顾淮倒是淡然,顾三脸颊一直是红的。 顾淮知其意,便故意调侃道:「特地来兑现诺言的?」 顾三慢慢吞吞地走进去,撩摆坐下,先叙了闲话,道:「家里让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已经交给前院管事了,你着人盯着入库。」随即他又轻哼道:「竟叫你说对了。倒算我看走了眼。」 顾淮笑了笑道:「我记得你说,若不是她所为,你要自打嘴巴子。也不知顾三爷的话,做不做得数。」 顾三翻了一对白眼,不服道:「即便不是她说的,也是她算计下的,还不是平白连累了你。」 顾淮声音渐冷,道:「这你就强词夺理了,外边儿传她已经定亲,和传了她和我定亲,根本就是两码事。她要想法子传她自己订了亲,与我何干?与旁人何干?倒也奇了,我与她并无私交。谁知道外边儿会传她和我?她既未刻意伤着旁人,你再有指责,未免苛刻。」 顾三不置可否,他只是道:「我不过说一句,你恨不得顶我两三句。」 顾淮懒与他争辩,索性不说了。 顾三倒也知趣,承认道:「她倒是个聪明又有分寸的姑娘。」临走前,他还道:「我说过的话作数的,以后我就做个睁眼瞎。」 至于打嘴巴子,他已经被打了,他感觉自己脸都要肿了。 —— 沈世兴开始张罗着给她找夫家,他还是不死心,不想将沈清月随便嫁出去。沈清月是他现在最疼爱的孩子,而且她还有才名在外,他怎么忍心女儿下嫁?更不愿意留把柄给人说。 沈世兴叫人抄了去年发出来的举人榜,想顺着榜找女婿。顾淮被他直接忽略了,因为灯节夜里之事,顾淮声名大噪,眼下他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众人眼中最有可能中会元和状元的人。 待顾淮中了状元,沈家除了沈清舟,没人配得上他,沈世兴到底还是务实的,便没有往顾淮头上想。 沈世兴又看中了陈兴荣,他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陈兴荣家世很好,陈家在江南那边有权有钱,沈家的根基和陈家比起来,薄多了。 沈世兴挑拣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沈正章不去考试,虽他已经知会过家里长辈,但府里的下人还是有说闲话的。 沈清月下午去同心堂的时候,沈正章正和方氏他们待在一起说话解闷呢,沈清舟似乎还在安慰着他。 沈正章见了沈清月,想起赵家和永恩伯府的关系,脸上阴霾愈重,沈清舟以为他又不开心,拉着他袖子劝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哥哥要向看前。」 沈正章笑了笑,道:「好好好,向前看。」 几人坐着说了会子话,沈清舟就困了,方氏叫人服侍她去屋子里睡觉,次间里,就剩下方氏、沈正章和沈清月三人。 沈正章也没避着沈清月,他问方氏道:「母亲,赵家郎君是不是也考会试?」 沈清月也绣着一朵牡丹花,竖着耳朵听着。 方氏手里正在纳给沈世文的鞋底,她低着头道:「是啊,去年就跟你说过了。」 沈正章道:「母亲……儿子,这些时日打听过,赵郎君日似乎和永恩伯嫡子有些来往。」 方氏手一顿,险些扎了手,她脸色微白。 沈正章连忙安抚道:「儿子就随口提一句,您别杯弓蛇影。」 方氏对朝堂之事不熟悉,但她想起沈清月说过,灯节夜里张家干下的事,就是永恩伯府出面压下的,这样的人家,不是积善之家,结交不得!她皱眉问沈正章道:「你消息可确切?」 沈正章点头道:「确切。只是儿子还没琢磨好,要不要与父亲说,便来先与您说。」 方氏往内室里瞧了一眼,压着声音道:「先不着急与你父亲说,他还要去评卷呢,我再去打听打听。」 沈正章犯难道:「便是打听出来了,两家都已经交换了信物,恐怕……」 沈清月朝方氏道:「您要打听,但是先去打听对方的人品好坏。」 她隐约记得,前世赵家受牵连的时候,赵家托人藏起来的孩子,也被锦衣卫抓了出来,听说还是赵家郎君的外室。赵郎中就一个嫡子,其他的都是庶子,也不知道这个外室的孩子,是赵大郎君的,还是庶出郎君的孩子。 若是赵大郎君的,退亲之事就容易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逻辑有点错误,本来要写的是沈清月没有算计顾淮的意思,但是后面是因为坊间传出了她和顾淮定亲,于是想将计就计,等钱氏的事情过去了,再替她和顾淮澄清。 写长了写糊涂了_(:3」∠)_已经修改了。 小修了三个章节里的逻辑关系,解释原因的原文贴出来: 沈清月起初设计的时候,并未想过和顾淮扯上关系,但是没成想失算了,坊间竟传她和顾淮定下了亲事。说起来,她与顾淮并无私交,沈清舟和沈正章都和顾淮比她更亲密。 后来流言传出来,沈清月自知肯定是要连累顾淮,便想着本是过两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现下不如将计就计。牵连了顾淮,事后再去同他致歉补偿。可她这还没把沈大和顾淮交好的消息散播出去,钱氏怎么也不求证就上门来了? 方氏让沈正章私下去打听了赵家郎君的德行,不过并未打听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反而得知赵家郎君在坊间名声不错,素有勤学仁善之名。 从前有乞丐拦了赵郎君的马车,他却并未仗着身份凌弱,只叫人喊乞丐走开,谁知那乞丐十分可恶,硬说自己都快结痂的膝盖是赵家马车撞破的,要他给银子才肯走开,赵郎君本想给,又担心乞丐拿着银子不去看大夫,便强行扭着人去了医馆,出银子替他看大夫买药。 v第四十四章[07.06] 赵郎君还因此迟去了书院,若非他的小厮同先生解释,他险些要受先生责罚。 沈正章是个读书人,骨子里是像沈世文的,他得知了此事,倒是对赵郎君有些赞许,甚至惋惜道:「这么好的郎君,赵家怎么会亲近永恩伯府……」 沈清月不语,前世她在张家内宅听多了流言蜚语,已经习惯先怀疑、推敲,再下定论,遂她不是容易听信谣言的人,赵郎君的事,她有不同于沈正章的看法。 方氏问沈清月,怎么看待此事。 沈清月大大方方道:「且先说此传言若是真的,我不认为赵郎君为人仁善。其一,他一个举业勤勉之人,明明是要赶去书院念书,若与乞丐纠缠,岂不耽搁功课?迟去课堂,也有些不敬老师,尊师敬长的人,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这样做。 加之他父亲可是正四品京官,官职并不小,他的一举一动,谁不盯着?他不会不知流言的厉害。他如何敢因小舍大?何况那乞丐只是破了膝盖都快结痂了,又不是断了腿,这是小伤,很容易好,不过就是留疤而已,又不是姑娘家,赵郎君还至于去关心人家留不留疤不成?给了银子再赶去学院,已是最好的举措,一则全了他的仁义之名,二则不耽误时间。」 沈正章听得直点头,他觉着十分有道理,连忙追问:「其二是什么?」 沈清月道:「其二,赵郎君在什么学院读书?」 「国子监。」 沈清月冷笑一声,道:「国子监里以师为官,全部都是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他的小厮哪里有说话的地位?二哥身边的小厮,可有敢在族学里的先生跟前替你答话的?他的小厮凭什么敢当堂跟老师解释?何况先生都险些要罚赵郎君了,小厮当堂反驳先生,岂不是打先生的脸?应事后解释方不得罪老师,亦没有目无尊长之嫌。所以唯有一种可能——小厮说的话,是赵郎君授意的。很显然,赵郎君同时以为,这位老师他开罪的起,于是不顾及老师的颜面,叫小厮出面解释。」 沈正章瞪了瞪眼睛,愈发觉得沈清月说的有道理,只是这其中弯弯绕绕太多,他一个读书人,不常混在内宅,一时间想不通透。 他眨着眼问:「可还有其三?」 沈清月道:「其三则要论他到底为什么要带乞丐去医馆。」 沈正章问道:「为什么?」 沈清月答说:「两种可能,一是他本身有事耽搁,不想迟了,所以借乞丐之名遮掩,二是他这人刚强狭隘的很,明知道乞丐故意讹诈,宁耽搁时间,把钱给大夫赚去,也不肯叫乞丐占一分一毫的便宜。」 沈正章皱着眉问:「二妹觉得是哪一种?」 沈清月道:「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和仁善沾不上边。但我希望他是第一种,若是第一种性子,不过是虚荣和怯懦小有心机而已。若是第二种……当天他空闲无事便罢了,明知道要去书院读书,还要亲自留下和乞丐较真儿,未免有些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这样的人,不好招惹。这就是我说的其三——他本身动机不纯,却叫小厮说他是担心乞丐拿着银子不去看大夫,才扭着人去医馆,如此看来,他的确不是良善之辈。」 沈正章听完分析,惊出了一身冷汗,枉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好似脑子还不如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方氏亦是眉头紧锁,其实此事她是有些疑心的,譬如小厮在先生面前替主子解释,她也觉得不妥,可她没有这么快就像沈清月这般分析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 她一面惊诧沈清月的敏锐聪慧,一面害怕赵家郎君若是心思狭小的第二种人,这门婚事要是退不掉,她怎么敢把沈清舟托付出去! 沈清月觉着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轻声道:「这不过我是的一点猜测,若事情是真的,我猜的也就七七八八了,若传言早传变了样子,被人‘润色’过的,倒未必是这样。」 沈正章木着脸摇头道:「这事我找的是国子监诚心堂的学生打听的,赵郎君也是诚心堂的学生,大概是错不了的。」 方氏道:「如今国子监已经不比太祖在世之时,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之人,多半是要走荫监之路。赵郎君父亲是进士出身,赵郎君又是嫡子,不愁没有好先生教,天资再差,好好上进一二十年,总会有所成就,他却挑了国子监这条路,说明他本身也不是能吃苦耐劳之人。」 沈清月深以为然,她道:「但凡伪善之人,没有不露出把柄的。伯母,您且先拖延下舟姐儿的亲事再说。」 方氏点头应下,待天黑沈世文下了衙门,她便将此事告之于他。 沈世文皱了皱眉,他也打听过赵郎君的名声,小郎君一贯风评不错,他倒没再细致打听,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而且方氏分析的很有道理。 沈世文渐渐回神过来,面色沉郁地对方氏道:「我打听的几个人都是说他好的,若只是碰巧就罢了,万一外边儿全是说他好的,这就反常了。便是圣人还有人骂的,这世上没有完人。」 方氏心里更紧张了。 沈世文安抚她道:「你放心,舟姐儿还没及笄,一时半刻成不了婚事。」他又捏着方氏的肩膀道:「夫人贤惠机敏,以小窥大,娶妻当如此!」 方氏笑着摇头,替沈世文宽衣解带,道:「哪儿是我说的,是月姐儿下午来坐的时候,她说的,只国子监那一条是我说的。」 沈世文讶异道:「月姐儿说的?」 方氏点了应了一声。 沈世文沉默了一会子,方道:「可见月姐儿是有仁爱之心的。先前老夫人指责她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她像老夫人说的以计谋事,手段心思落了下乘,倒是小瞧她了。」 方氏笑说:「月姐儿有主意有分寸,比舟姐儿都省心。」 随后,方氏又提了赵家和永恩伯府的交好的事,沈世文倒没说话了,他虽觉永恩伯府行事不仁,到底没权利去干涉赵家和谁交好,真要论起来,沈家也有几门说不干净的事儿。 内室里,夫妻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呼吸声。 翌日,沈世文特地去再次打听赵郎君的名声,外人无一不说他的好话,沈世文彻底动了和赵家退婚的心思,奈何两家已经交换信物,当年互换玉佩之时,还有人证,若这样退了,赵家肯定不依不饶,一定会伤了舟姐儿的名声。 会试临近,翰林院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沈世文暂时搁置下沈清舟的婚事。 v第四十五章[07.06]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开始。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与此同时,坊间赌场生意如火如荼,来来往往有达官贵人的家仆,亦有平民百姓。 原先居首的陈兴荣已经让位于人,但是并不是让给顾淮,而是另一位阁老汪阁老之子。 汪阁老的小儿子是往科的举人,所以今岁并未参加乡试,坊间也就没有什么人谈论他,但他上一科也是解元,因故没有参加会试,轮到今年才考了会试。 汪阁老曾经是探花郎,他的小儿子上一科还中了解元,家族底蕴比顾淮深厚得多,且还有阁老父亲坐镇,汪郎君一下子窜到了赌坊里魁首的位置。顾淮虽然在灯节夜里声名大噪,到底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在真正的世家大族眼里,这并非什么高才。 不论官家还是平民百姓,多下注汪郎君中会元,顾淮和陈兴荣虽并列,与其却相去甚远。 沈清月手中的铺子从去岁就开始盈利,存到现在,加上原先开铺子之余留下的一点点现银,全部叫罗妈妈拿去替她买顾淮中会元。 罗妈妈劝道:「姑娘这不好!万一顾先生没中,姑娘岂不是亏死了!这可是姑娘全部的嫁妆现银!」 沈清月道:「您别担心,错不了。」 罗妈妈不肯,她道:「您若买汪郎君,我许还能依你,顾解元就算有天分,到底……家世单薄,不好不好。」 沈清月无奈,只好道:「那好,您就替我买五千两,留些银子应急,这总行了?」 她手里除去首饰一类,铺子只有几间,良田百亩,现银没剩多少。若她一个人过日子也就罢了,将来不得不嫁人,沈世兴也绝不会替她挑个泛泛之辈。她上辈子打理过张家,张家根本还不是什么显赫人家,银子流水一样送出去,就她这些钱,还不足够花,等过几年,京中什么都贵了,银子更不值用。 沈清月两世为人得出来的经验,什么都没有银子来得实在。 罗妈妈眼见劝不住,只好去了。 沈清月都没敢告诉罗妈妈,她还打算买顾淮中状元呢。 二月底,终于要放榜了。 会试即将要放榜,在放榜之前,舒阁老先悉知各经魁首,以及最后会元的定夺。 顾淮中了会元,他文章已经上达天子眼前,因卷子已经评完,早撕了弥封,天子便瞧见了他的名字。 天子不是第一次知道顾淮的名字,眼下再见,觉得熟悉,略一思索,便想起来灯节的时候,就是此人中了魁首。 熟悉的东西总是容易叫人产生亲近感,天子一见卷面,心中便生欢喜,再细读文章,见其文字花团锦簇,文章立意却质朴有言,更是忍不住拊掌叫好。 御书房里几位阁臣都在,天子抬起头随口与舒阁老对谈。 舒阁老略做点评,肯定了顾淮的文章。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想到别处去了,他一想到胡掌柜跟他说,沈清月买了五千两顾淮中会元,原是不想刻意帮扶,现在也巴不得顾淮能中,否则那丫头亏损五千两,岂不心疼要死? 他身为同考官,评卷的时候,首肯了顾淮的卷子。 也幸好顾淮文采斐然,超然于众,同经科里,没有一人能与其并驾齐驱,他几乎是碾压了所有人,舒阁老才不受丝毫风险,顺利地让顾淮做了五房魁首之一。 舒阁老同时也感叹他外孙女的聪慧,沈清月知道自己下注太多,嘱咐罗妈妈将五千两银子分别在十二个赌坊里下注,方不惹人注目。 这样心思缜密又有手段的人,可惜投生了个女胎,否则舒阁老真要好好培养他的外孙。 天子眼前,舒阁老再不好走神,便敛起遐思,凝神听天子的言语。 再说宫外,如今京中最热闹的事,当属科举。街头巷尾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不是今年会元会花落谁家。 永恩伯府里,永恩伯在书房里与儿子谢君行坐等会试放榜。 谢君行年纪轻,到底沉不住气,喝下三杯茶,跑了几趟净房,回来的时候就受了永恩伯的训斥。 谢君行撇撇嘴,没敢回嘴。可他能不着急吗!他虽然没考会试,可是永恩伯府买了八千里两汪郎君中会元,他听父亲分析的头头是道,料想汪郎君家族底蕴深厚,定能中会元,便也掏出了私房钱,下了一千五百两的注,他的妻子和妾侍也跟着他一起买了几百两银子。 但谢君行一想起灯节夜里,被顾淮和陈兴荣赶超的局面,便有些心神不宁。他暗暗腹诽,早知道也买一些顾淮的。 谢君行又喝了一杯茶,与永恩伯道:「父亲,张家也过来找儿子谈论过此事,估摸着他们家也下了注。」 永恩伯想起去年年底替张家处理的一桩事,便皱起眉头,道:「张家还有钱下注?」 谢君行有些含糊道:「不知道……从前是听说张家掏空了老本,不知道哪里又弄来的银子。」 这还用说?必然是借了印子钱指望着翻本呗! 永恩伯十分不悦,张家出了事,他们若乖乖拿银子出来,他可以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帮些忙,以后若是想借银子,或是直接上门打秋风,他是绝对不许的。 他问谢君行:「他们买的谁?也是汪郎君?」 谢君行道:「反正儿子说家里会买汪郎君,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永恩伯道:「买汪郎君就没错了。贫寒士子,如何跟阁老之子相比。这些年出的状元探花榜眼,少有贫家子,哪个不是书香门第之家?家族底蕴精气,他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谢君行知道,永恩伯指的是顾家,顾家纵是有钱,那也是商贾之家,充满铜臭,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出会元?何况顾淮还不是顾家人,他只是乡间长大的田舍郎而已。 谢君行顺口又问道:「若汪郎君中了,父亲是不是想让妹妹与汪家做亲?」 永恩伯府原先有意与舒家结亲,他们家不过去探个口风,舒家人便谨慎地婉拒。 京中家世显赫、学识又好的郎君,就那么一些。二三十来岁的早就娶了妻,谢君娴绝无可能去做妾侍。剩下一些年纪小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京城里又不仅仅只永恩伯府一个勋贵之家,而且不碰巧的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些家姑娘都及笄了,女多男少,良婿难择。 v第四十六章[07.06] 永恩伯就一个嫡女,金贵的很,他自然轻易不会把女儿随便嫁出去,汪郎君的事他早让夫人去打听过了,便道:「汪郎君虽然原配去世了,但是继室已经定下了,他家就别想了。」 谢君行道:「父亲是想在探花、榜眼里挑一个?」 永恩伯点点头,若是陈兴荣和顾淮能中一甲前三,他便将女儿下嫁给其中的一个,他私心里偏向陈兴荣,毕竟陈家在江南是富庶之家,但顾淮没有依靠,与顾家后来才有来往,永恩伯爵府将女儿下嫁给他,他不得感恩戴德?这样的人好掌控,将来也要为永恩伯府所用,只是……还是可惜了他金尊玉贵的姑娘,嫁一个贫家子。 谢君行则更喜欢陈兴荣,因为顾淮是顾家人,顾家人,他瞧着就恶心。 会试终于揭了榜,唱榜的人,倒着念的名次,汪阁老之子第三,陈兴荣第二,顾淮第一。 各家报榜的人纷纷回家去报信,永恩伯得知顾淮中了会元,饶是再城府深,也没忍住在书房里大喝一声,质问看榜的管事道:「顾淮?!你可没瞧错?」 管事汗涔涔道:「没错,报榜的人念的就是顾淮的名字,家住之处与姓名都没错。」 谢君行已经懵了,他的一千五百两,还有他妻妾的银子…… 张家。 张轩德虽未参加考试,因他私下了注,也与钱氏一般焦虑,一家三口一道坐在厅里,就等下人报榜了。 小厮回来后,将前三名的名字依次念给了他们听。 钱氏听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就要昏过去了,她听了永恩伯夫人的话,以为有内情,信誓旦旦去借了娘家的钱,说好了是汪阁老之子必中,怎么会试顾淮中了!!! 张轩德也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他原先听钱氏说会元内定了汪郎君,本想投顾淮,结果临时改了主意,跑去买汪郎君,可他一想到素日顾淮教课的时候,讲试题无一不切中要害,精准破题,到底有些犹疑,正好他那日喝过酒,便随手买了小几十两的顾淮。 幸亏他当时买了顾淮,不然这次真要血本无归。 钱氏哭得捶胸顿足,当着小厮和儿子的面,辱骂顾淮以及顾家父母。 张大人听不下去了,挥退小厮,推了钱氏一把,道:「叫你别买那么多你不听,现在哭有何用?」 钱氏气的快要蹦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叫我别买了?我去娘家借钱的时候,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赌输了就来责怪我!」 张大人黑着脸,他怎么没劝,可钱氏是听劝的人吗?他是脾气软,不爱和钱氏争吵,可不代表他一点男人的气性都没有,钱氏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他,他再大肚量也忍不了,拂袖便离开了。 钱氏还在骂骂嚷嚷,张轩德拧眉哆嗦着唇问她:「娘,您借了多少?」 钱氏闭着眼,捏着眉心,道:「一千两……」 张轩德险些呕血,一千两,家里哪里还得起一千两银子?!难不成还要变卖家具抵债? 钱氏擦了擦眼泪,道:「不怕,你父亲现在手上有实权,我给他吹吹枕边风,家里就能富裕起来。」 张轩德总算放了心,外边人精得猴儿似的,他因家里银子短缺,许久未曾出门,甚至有人上门打探消息,他屡屡不应,已叫人笑话过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他都没脸面在京城露面了。 会试放完了榜,顾会元的名字,如阪上走丸一下子传遍京师,几乎是家喻户晓,随即又有人将他从前中俯试的事儿翻了出来,众人一算,顾淮这是连中五首了啊! 三元天下且有,六首世间并无! 沈家和顾淮算是沾上些关系,整个沈家也都在讨论顾淮中会元的事,其中最高兴的,当属罗妈妈,谁让沈清月赚得盆满钵满呢! 罗妈妈的儿子一等会试揭了榜,便去兑了银票回来,交给罗妈妈。 罗妈妈不敢拿银票回沈家,存钱庄里换了厚厚的钱票,才回了沈家,满面喜色地找沈清月报喜。 沈清月早知道此事,到没有太大惊喜,罗妈妈分外欢喜,还悄悄道:「早知道姑娘神机妙算,我该也跟着姑娘买一些的!」 沈清月道:「还不迟,您在买他中状元,肯定也能赚一些。」 罗妈妈哈哈大笑,打趣道:「姑娘倒是很信得过顾解元,呸,顾会元郎!」 沈清月笑而不语,她不是信任,她预先知道了。 罗妈妈喜意过后,便赞许地看着沈清月,道:「姑娘这样宠辱不惊也好,容易意动的人,也容易得病,姑娘这样就很好。」 沈清月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抬眸往外望了一眼,春暖花开的时候,去年搭的黄瓜藤重新打理起来,如今也绿意盎然……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中了会元,该是何等高兴,只怕他心中还有遗憾的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的父母看不到这些了。 顾淮中了会元。 贡院龙门外,金榜填名。 顾淮在家中,报录的人连续去了好几拨,二报去的人着官服,以红绫为旗,金书立竿以扬之,上书会元二字。排场阔气,整个福顺胡同,锣鼓喧天,鞭炮震耳,还有人替他放了烟火。 顾家的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与顾家不相熟的陌生人,为了沾喜气讨喜钱,也跑去报录。 眼下顾家外宅有顾三郎帮忙接待,内宅有得脸的妈妈,一切井井有条,顾家的人出手也大方,给的赏钱全是银子,不见铜板,风光无限。 从今以后,这福顺胡同,沈家再不是第一大家,最有脸面排场的,当属顾会元家! 沈家人得到喜报后,各房都想去送礼,与顾淮结下私交——伯爵之府他们攀附不起,顾淮怎么说也在沈家当过教书先生,这不就是情谊嘛!中了会元翻脸不认人,真可不行! 沈世兴想着往日顾淮对他很友好,也要送贺礼去略表心意,三房没有女主人,他一时想不到送什么东西既能显示出他的心意,又正中顾淮下怀,便去找沈清月商议。 沈清月出人意料地道:「父亲送一套文房四宝,再添些解酒的东西,方便泡的就好。」 沈世兴皱眉道:「他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送这个……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沈清月道:「顾家现在热闹成什么样了,估摸着人手都不够用,仆人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顾先生这几日少不得四处拜谢吃酒,他回家的时辰肯定没个准,伺候的仆人尽心尽力还好,他吩咐一声就成,若躲懒了,等下人煮好解酒的东西,他许是都睡着了。父亲送些一泡上就能喝的解酒茶,他若能用上最好,若用不上,到底也显出您的关心。怎么会小家子气?」 v第四十七章[07.06] 沈世兴点着头,道:「可是……一泡就能酒的茶,我这临时上哪儿找去?」 沈清月道:「女儿这里备着几副年里没有吃完的,若父亲要,且拿去。」 沈世兴大喜道:「如此甚好。」 沈清月扭头示意春叶去拿,春叶在柜子里找出散着的醒酒茶,重新用纸包好了,以红丝带系着。 夏藤拿了笔来,沈清月让沈世兴写了服用的分量,吹干了纸,塞到醒酒茶里。 沈世兴准备好这些,便着小厮去顾家恭贺。 于是顾淮就收到了四份沈家的贺礼,连四房一贯小气的赵氏,都送了一支上好的羊毫笔,但他在乎的只有三房送的东西。 顾淮忙的不可开交,只能匆匆看过三房送来的东西,一套笔墨纸砚,他并未放在心上,但见一包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纸包,便细细瞧了瞧,随即嘴角弯了弯。沈世兴怎么可能这么细心,必然是沈清月的主意。有些可惜……字儿不是她写的,若是她写的,便再好不过。 他叫人将东西收到他房里去,顺便问了伺候的丫鬟,院子里有没有醒酒茶。 丫鬟说没有。 顾淮一只手横在小腹前,大步往外院走去。 内宅里,还是得有一位女主人才好。 会试放榜过后,顾淮根本没工夫再读书,四处拜会座师、房师,另有其他推脱不掉的应酬不说,幸好有沈清月的解酒茶,否则日日难受,睡也睡不好,直到考试前一天,他才闲了下来。 沈家打听到顾淮今日无约,沈世昌亲自出面,让沈正章一定把顾淮请到家中一叙。 顾淮自然不会推脱,早上换了件束腰长袍,就去了沈家。 沈家的爷们儿早在书房里等着了。 整个上午,两方相谈甚欢,中午沈世昌就近邀了顾淮在花厅里用饭,其他女眷,各有心思,都要去花厅的暖阁里用饭。 顾淮中了会元,身价倍涨,大太太家里有妹妹,大房两个庶出哥儿外祖家也有待嫁的妹妹,沈清妍如今境地不好,多想靠着个人一飞冲天,早已蠢蠢欲动,沈清慧倒是一贯怕顾先生这样的人,愣是被她母亲赵氏给推过去的。 沈清舟是顾淮的学生,过去道喜也是应该。 一家子人去了大半,沈世昌发话叫家里人都去热闹热闹,沈世兴便让沈清月也去。 花厅里热闹极了,沈清月去的时候,瞧见顾淮被人团团围住,小辈的爷们儿多说吹捧之语,几位老爷也是极尽夸耀之词。 沈清月可以猜到,顾淮在外面又是何等的风光气派,十年寒窗,换来今朝,也值得了。 她走进去同家里长辈行了礼,几位老爷、小爷、太太,还有四夫人赵氏,态度都很淡,气氛很有些怪异。 顾淮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多谢沈二姑娘。」他声音难得柔和,倒是让气氛都和缓下来。 沈清月眉头微动,脸颊浮着淡红,他又猜到了……她都故意让沈世兴去写的字儿,他怎么就又猜到了! 沈大笑问顾淮:「你平白谢我妹妹什么?」 顾淮道:「难道沈二姑娘不是给我道喜来的?如此我先谢过她。」 沈清月抿着浅笑,连忙福身道:「恭贺先生,蟾宫折桂,再登鼎甲。」 顾淮道:「借你吉言。」 沈清月点一点头,退去了暖阁里。 厅里爷们儿要喝酒,又要吟诗作赋,一吃就是一个多时辰。暖阁里女眷们也吃酒、击鼓传花,不过闹的没有厅里的大,提前就散了。 沈清月酒后德行不好,没有吃酒,但沈清舟吃了,并且有些走不稳路,她便和丫鬟一起扶着沈清舟回了同心堂。 沈清月从同心堂出来,便在甬道上瞧见了顾淮,他身边竟没有人跟着!而且顾淮像是瞧见了她,步子跨的更大了。 沈家今日热闹,人都去了花厅,这条甬道上都没有旁人,沈清月思索片刻,便略等了等他。 顾淮来后,沈清月为着避嫌,后退了两步,福身子行礼。 顾淮喝过酒,面色微红,同她道:「你二哥在后面,很快就过来。」 沈清月这才稍稍放心。 顾淮走近两步,声音很低道:「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沈清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沈家招待他的都是好酒,他似乎酒量不错,因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带着清香。 沈清月示意丫鬟后退几步。 顾淮便小声道:「你又连累我了?」他声音里,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清月愣愣抬头,视线从他的脖子,移到他的脸上,他的确是知道的!可他竟然没有一丝丝责怪的意思,更像是打趣她。不过他说的「又」,是指哪两次? 她偏过头去,有些羞赧道:「顾先生,我……对不起。」 顾淮截断了她的话,声音沉哑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日子过的艰难。」 沈清月心中一暖,屈膝道:「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和仗义相助。」 顾淮脸上挂着笑,他难得面有薄红之色,观之可亲,眉眼间甚至有些许醉后的迷离之态,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清月笑着再致谢。 顾淮勾着唇角,眯了眯眼,小声地道:「月姑娘,我告诉你一个挣钱的法子,你叫你身边的妈妈去替你办。」 沈清月挑眉瞧着他,睁着灵动俏丽的双眼,好奇地问道:「什么法子?」 顾淮很认真地道:「买我中状元。我连中五首,他们都不信世间有连中六首之人,你去买,保准能赚。」 沈清月失笑,她早买了他中会元,赚了好几倍了! 可她知道顾淮会中状元,顾淮自己怎么会知道!她忍住笑,问他:「先生怎么知道自己会中状元?」 顾淮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比他们长的都好看。」 沈清月噗嗤笑出声来,他是长的好看,可也没有人自己夸自己的啊! 她停了笑,忽然又意识过来,顾淮不是在开玩笑。前几年的状元,都生得五官端正,十分俊秀。如今取状元和不单看才学。入了天子的眼,相貌也很重要,才学相等时,便挑容貌出众的人做状元。 顾淮更肃然地道:「你放心买,所有的进士,我都认过了一遍,错不了的。」 进士里,长的好看的人少,或有好看的郎君,却长的没他高,长的有他高的,驼背溜肩,气度没他好。 总之,他相貌最好。 沈清月颔首,莞尔道:「好,我记着了。」 v第四十八章[07.06] 顾淮不放心,怕沈清月不会买,又说了好几家赌坊,全是顾家名下的,他说罢便问她:「可记住了?」 沈清月点点头,乌黑的鬓发上朱钗微动,她抿唇笑道:「记住了……告辞。」 不远处,沈正章也赶上来了。 顾淮略一点头,目送她离开……料想她也没有几个现银,反正顾家家大业大,叫她赚一些钱,平日里做开销也好。 顾淮让沈清月买他中状元。 沈清月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她回了雁归轩,就交代了罗妈妈,去顾淮说的几个赌坊里下注。 罗妈妈前些时劝沈清月少买些,没料到姑娘料的这般准,顾会元说中就中,她还心亏着让月姐儿少赚了,当下便出去买了顾淮中状元。 顾淮因中了会元,一时风头无两,买他的人也就多了,可等罗妈妈的儿子去的时候,买他的人却少了,汪郎君又压了他一头,期初只是略压一些,随后便压了一大头,将顾淮远远地甩在后面。 罗妈妈听儿子说了这状况,有些担忧,便回去找沈清月商量,还要别下几千两的注,少下一些,下个五百两差不多了,反正之前赚的也够多了。 沈清月则问罗妈妈:「为何买顾淮的人会少了?」 罗妈妈眼见屋子只有她和沈清月,犹然压着声音道:「说是……顾会元这是给汪郎君开路呢!」 沈清月眉头微皱,道:「这是什么说法?」 罗妈妈道:「前些时不就有传言说汪郎君早内定了状元么?因流言传得太盛,阁老怕真叫人捏住做了把柄,便故意在会试的考卷里,取了顾先生的卷子避嫌。可这不过是障目法,等殿试的时候,他必然想法子让自己的儿子做状元,听说天子眷顾汪阁老,也有这个意思呢!」 沈清月不信,若真是这个缘故,前世怎么着都轮不到顾淮做状元,她问道:「这消息哪里得来的?」 罗妈妈道:「四处都在说,我儿子说赌坊里都几乎人人都是这个论调,汪郎君才生生压过了顾会元。」她又道:「我觉着这个消息还是可信的。会元哪里有状元光宗耀祖?汪阁老不因小失大,倒是好魄力。顾先生……有会元风头,委屈些倒也还好。」 沈清月笑了,问道:「外边人都这么说吗?」 罗妈妈道:「也不是,也有人说天子为了显示治下清明,一定要造个连中六首的奇才出来,还会继续取顾先生做状元。不过天子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汪阁老又正得势。相比汪郎君的传言,顾先生这个到底薄弱了些,信得人少。」 沈清月道:「您放心去买,还买顾先生。」 罗妈妈慌忙问:「姑娘有何见解吗?」 沈清月含笑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他会中。」 毕竟顾淮说了,进士里,他长的最好看,天子不取他取谁? 罗妈妈想劝,但是不知道怎么劝,上次就是她劝,沈清月才少赚了一大笔银子,可惜现在舒阁老根本脱不开身,连胡掌柜也联络不上他,否则她便派人去问个清楚,也省得沈清月亏损。 沈清月见罗妈妈有些犹疑,便笑道:「您放心去。他能中的。」 罗妈妈始觉察出来,沈清月在逗她,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姑娘,你可是有主意的!快说给我听!」 沈清月笑得肩膀直颤,罗妈妈更确定了,这丫头心里藏着主意呢! 罗妈妈笑着道:「姑娘快说!」 沈清月止住了笑,道:「顾先生连中五首,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傻子也知道肯定买他中状元,若人人都买他中,赌坊还有什么银子可赚?自然要放出风声来,说他中不了,瞧瞧,这不就买他的人少了么,到时候他中了,赌坊不知道赚多少倍。」 前世沈清月虽是在罗妈妈的帮助下,用自己的嫁妆维持住了张家生计,实则店铺经营主意,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她学琴棋书画不行,算术经营却是一把好手,好似天生就会,赌坊用的这法子,和她从前用的大同小异,若懂经商之道,便不难看出其中真意。 罗妈妈经沈清月一点,也立刻明白过来,她抬了抬眉,道:「哎呀……还真是!这一涉及朝堂之事,我没个消息门道,自然就信以为真,没脑子的就随波逐流信了,有脑子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难怪说无商不奸!还是姑娘看得清楚。」 沈清月摆了摆头,不敢承认自己聪明,她若未知前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赌坊的障眼法,使得太好了。 罗妈妈这回信足了沈清月,按照沈清月原先定下的数量,只买个五千两便足以,再多了,便是分得再开,也容易招人眼。 且说永恩伯府,永恩伯父子俩也得了这个消息,谢君行气得要死,当着他父亲的面,抱怨道:「汪阁老怎么来这么一出,儿子真是亏死了,早知道直接买汪郎君的状元,多省事儿!」 他房里人也亏了,这几日吵得他不得安宁。 永恩伯自己还苦恼呢,若这消息是真的,他可真是心有不甘,仅差一步之遥,就要翻本儿了,若是假的……他又何处求证去!他虽是文官,顶着个武官的爵位,还没能力打听到这么细致的消息,除非汪阁老当他面承认还差不多。 谢君行催问永恩伯:「父亲,咱们家还赌吗?」 永恩伯紧咬牙关,目光锐利如鹰隼,道:「赌!去取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永恩伯府大半年的开销了。 永恩伯承袭爵位的时候,家中还富裕,他又有些能力,很是铺张浪费了几年,随后他又娶了个好原配,日子就更好了,后来原配病逝,娶了表妹做继室,继室娘家虽不富裕,伯府家大业大,支撑到现在,表面倒也风光,只是他们自家人清楚,家里没人会经营,若不削减开支,迟早入不敷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纵使永恩伯知道要节省,偏偏他自己都做不到,断不了那些个烧钱的爱好,也就只好另想法子。若这次赌赢了,至少今年开支不愁。 永恩伯非赌赢不可,他又特地嘱咐谢君行道:「去顾家的赌坊下注。」 谢君行有些不乐意,道:「父亲……」 永恩伯一抬头,冷冷地瞧着谢君行,道:「单我们一家就有五千两银子,京城有几家赌坊赔得起?不去顾家去哪里?还有,不要去明面上的,明面上赔率太低了。」 v第四十九章[07.06] 谢君行想着银子,暂时放下了对顾家的结缔,便去了。他坐了马车出门,路过张家,便叫人给张轩德递了个话,毕竟上次害得他家也亏了,怪对不住他们的。 张轩德得了这个消息,如淋了及时雨,慌忙跑去同父母亲说。 张大人是没有赌性的,他觉得输就输了,且先放下儿子娶妇的事,一千两银子慢慢还个几年,总能还出来,若再错下去,张家这个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上! 钱氏早赌红了眼,永恩伯府的消息有理有据的,她心里蚂蚁爬似的,痒得厉害,只好假装答应丈夫不赌,扭头就去借印子钱。 张轩德上次赢了不少,这回也被谢君行的理由说服了,一股脑全买了汪郎君。 三月十五殿试,三月十六批卷。 毫无疑问,顾淮中了状元,他殿试的卷子一改锦绣风格,走简朴直白,朴实有言的路子,一下子便入了天子的耳朵,且他的文章一不媚上,二不守旧,在理学的基础上,引圣人之言,推陈出新,有理可依。 他还有一篇文章带着「君权神授」的观点,他听从天意,是以忠君爱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义,他遵守天道,理所应当,且文章里只寥寥提了两句,倒也算不得媚上。但天子听读卷官读完,便知道此子是忠君之人,焉能不喜? 顾淮的卷子,得了八个圈,两个尖,被取做状元,无一人反驳。 殿下汪阁老很是松了口气,也心服口服,顾淮的文章,他的儿子的确比不了。 三月十七放了榜。 顾淮之名,载入史册,京城发邸报到各个州府。 十年寒窗苦,现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 顾淮中了状元,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家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喜气满盈,仿佛是自己家里的孩子中了状元。 沈清月也替顾淮高兴,但她心里还记挂着沈清舟的事,会试和殿试都过了,也不知道方氏查没查到赵郎君有关的事。 她到底放心不下,便去了一趟同心堂。 正巧方氏在院子里给繁哥儿做薄一些的护膝。 沈清月走进去坐下,直接就问方氏沈清舟的婚事。自她上次分析得条理清晰,方氏更不避讳她说舟姐儿的亲事,便蹙眉摇头道:「你二哥说没有消息,赵家郎君老实的很,不是读书就是回家,或是买一些用具、料理些许家中之事,并无可疑之处。」 方氏又安抚道:「月姐儿,你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只能叫你二伯父做个恶人了,我们肯定不会将舟姐儿推去火坑里。」 永恩伯府做的都是什么事,连杀人的事儿也敢私下遮盖下来,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什见不得人的脏事,近墨者者黑,方氏怎么敢将女儿托付过去。 沈清月虽点了头,离开之后,心里很是不安,她去了沈世兴房里拿一份京城的舆图。 沈世兴在修德院里换了衣裳准备出门,沈清月问他去做什么,他高兴得笑道:「今儿顾淮御街夸官,我出去看看。」 沈清月瞧沈世兴的样子,倒像去看自己的儿子似的。 沈世兴这回是真高兴了,就道:「一会子状元郎要回福顺胡同附近,你兄弟姐妹们也要去,不如你也跟着去看看,凑一凑热闹,替你没出世的弟弟们沾一沾状元的喜气。」 沈清月心思一动,道:「女儿先回去换件衣裳。」 沈世兴抬手挥道:「去去。」 沈清月转身出去,顺便看了两个姨娘,她们俩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但瞧着气色就不一样了,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两个姨娘有了孩子很开心,见到沈清月也很乖顺。 沈清月笑着打过招呼就回了院子。 她料想今日万人空巷,街上肯定堵得要死,顾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没急着换衣服,在院子里看京城舆图,尽量回忆,赵家郎君外室和孩子,到底是锦衣卫从哪个坊揪出来的。 沈清月看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瞧着像澄清坊,又像思诚坊,她看来看去,定下了东边的三个坊,除了方才的两个,还有一个仁寿坊,便着罗妈妈派人去国子监里跟踪赵郎君。 罗妈妈给沈清月找好了要换的衣裳,便出去了。 沈清月才换上衣裳。沈清舟就来了,她打帘子进来问道:「二姐什么时候好?」 沈清月道:「我这就好了。」 姊妹两个携手出去,沈正章在同心堂门口等着,领了她们俩一道出二门。 沈清月笑问沈正章:「二哥怎么等我们,没去顾家门口守着么!」 好友金榜题名,沈正章身为顾淮挚友,亦是满面喜色,他脸上带着笑道:「罢了,今日顾家门前不少我一个,过两日胡同里吃得上他的喜酒。今儿还是看顾好你们两个。」 灯节夜里的事,沈正章可没忘,怎么敢放任两个妹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去。 一行人出了二门,坐上马车,也没走远,就在福顺胡同口等着。 状元郎终于来了。 顾淮身前有吏部和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他骑着高头骏马,身着绯罗袍,腰间垂以药玉佩一副,光素银带一条。乌纱帽两侧所簪之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其牌用银抹金,华彩照人,双眸熠熠生辉。 街上的人都疯了,沈清月躲马车里都听到了一阵阵尖叫声,其中不乏女子之音。 状元游街,官府鸣锣开道,多么气派!今时今日,够京城人谈论整整一年! 沈清月听到锣声近了,挑了帘子去看,便瞧见远处顾淮的马慢了下来,他幽幽转头,看向她这边。 两个人正好对上视线,顾淮竟朝她一笑,锣鼓喧天,四处都是炮仗和欢呼声,他身着华服,如此风光时刻的这一笑,仿佛仙人从月下落凡尘。 沈清月都看怔住了,难怪顾淮那日说他好看呢,他是真的好看,冷峻不失儒雅,儒雅又不失气魄,如松如柏,挺立昂藏。 她莫名红了脸,连忙放下帘子没去看他。 街上的人却又疯癫了,有人一路跟了过来,实实在在地瞧见顾淮一路走来,可是半点都没笑过!只到家门口才露出一点点笑,何等沉稳啊! 沈清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着更吵闹了。 沈清舟也瞧够了顾淮,在车里拉着沈清月的袖子道:「姐姐,顾先生今日真好看,不过他不笑的时候,好像比以前更凶了。」 沈清月失笑,吩咐车夫赶紧回去,等一会子顾淮骑马进巷子,马车就走不动了。 这姐俩回了家,沈清妍和沈清慧还在看。 v第五十章[07.06] 从前沈清慧很厌恶顾淮,如今瞧着眼前盛况,倒不那么厌恶了,不过她还是不大喜欢顾淮这种人,冷冷冰冰,不如周学谦那般温文尔雅,讨人喜欢。她又一想,周学谦沾了沈清月,好像也不温柔了,心中一阵烦闷,就闹着要回家。 沈清妍不依,她脑袋恨不得探出窗户外,很是痴痴地看了顾淮许久。 整个京城热闹这一日过了,街边巷尾,盛传着顾淮的名声,沈家再次送去了贺礼,并且送了一百两银子的仪程,方便他初次为官,上下打点。 科举盛事过了,老夫人催问沈清月的亲事,沈世兴羞愧,说还没找到,要再挑一挑,总不能太委屈月姐儿,真叫舒家人知道,到底怕得罪他们。 老夫人想起沈清月做的种种恶事,便一肚子的不爽快,黑着脸道:「别拿舒家压我!他们若真看重月姐儿,早把这个孽障领回家养了,还轮得到你养!再给你一月为期,你若定下来,我就替你办!」 沈世兴竟想替舒家人辩驳,当年舒家仁至义尽,虽说舒阁老出于仕途考虑,没有留下月姐儿,但舒家依从舒行洁遗愿,给沈清月留下了丰厚的嫁妆,还隐晦地敲打过沈家,已是尽心尽力,若知道沈家这样怠慢姑娘,未必不会出手打击他们。 老夫人看出沈世兴的担忧,便道:「你可把心放肚子里去。去年开始,咱们家闹出多少事了,外边人早在传咱们欺负月姐儿,他舒家要在乎,还会无动于衷?我就不信,舒家会认月姐儿,你不必自己吓自己了!」 沈世兴懒得与老夫人争辩,便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再去试试。」 老夫人似乎瞧出沈世兴心里有了主意,便一言戳破,道:「你难道现在还想着顾状元?」 沈世兴满面通红,沈家现在哪里还配得上顾淮,可顾淮对他是真的亲近啊,他总觉着,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老夫人哂笑道:「行了行了,你回去。」 沈世兴臊红脸,快步出去了。 老夫人一脸嫌恶地摇了摇头,人家顾状元,第一次顶乌纱帽就是正六品,前途无量,娶个公主也是娶得,沈世兴是个什么官儿,捉这样的婿,简直白日做梦! 沈世兴打了个喷嚏,心里猜到是老夫人在说他,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知道好歹,过分挑拣了些,明明月姐儿才名正盛,怎么就是挑不到合适的呢! 甬道上,罗妈妈快步走了过来,她落在沈世兴后边,便没刻意去行礼,她回了雁归轩,告诉沈清月说,胡掌柜的人跟踪了赵郎君好几日,都不见异常,他除了常去仁寿坊,平日里不是国子监就是家里,并不去别处。 沈清月问道:「他去仁寿坊是做什么的?」 罗妈妈道:「看着像是与店铺掌柜打交道,料理家中事务,再便是去隆福寺。」 沈清月道:「隆福寺,不是番、禅同驻的寺庙吗?他一个读书人,去这里做什么?」 隆福寺里有喇嘛跟和尚,是参禅悟道圣地,读书人追求的是入世,不提倡学这些。 罗妈妈更是不解了,道:「不知道,读书人的事,我们哪里懂。」 沈清月心里有些怀疑,叫罗妈妈派人继续跟着。 顾沈两家隔得不远,顾淮早暗中盯上了罗妈妈,便知道了罗妈妈近来的动向,派了福临跟过去。 福临还没带消息回来,顾三先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他可真是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玩意儿。 还没娶回家,合着就帮人家姑娘挣顾家的银子了???以后真成了亲事,是不是要把顾家产业都给她?啊? 顾淮连中六首,顾家很是赚了一大笔钱,但也出了不少钱,而且远超他们原先预计的支出。 顾家钱庄的大掌柜是从账房先生做上来的,有近三十年的管账经验,心细如发。他在顾淮中状元之后,整三次下注的总账之时,发现很奇怪的一点,顾家钱庄出到赌坊里的新银票和银子,竟然有大部分又被兑回了顾家和别家的钱庄,换成了大额银票或者干脆在了钱庄。 银子底下都刻了年份,光靠这个大掌柜本不能确定,只以为他想多了,但银票上的票号竟然也相近,这未免太蹊跷。 一般钱庄出到赌坊的银子,流经四处,很难再回到钱庄,便是回来,同一批出去的银子,又同时回来,委实巧合。 大掌柜和京城商会的人都认识,特意去悄悄查问,确认无疑,便去告诉了顾三。 顾三管着这一片的生意,他一去自家赌坊查问就发现了问题,顾家名下不同的赌坊赔出去的十几笔不小的银子和银票,都被同几个人兑换了。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顾家赌坊分散开下了好几笔注,大赚特赚。 顾三也奇了,顾淮中状元不知道糊弄了多少人去,竟还有这么明白的人?且那人还十分聪明,竟将银子分了不同的赌坊去赌,赢了银子,又换不同的钱庄去兑换,可巧正好那人找了好几家顾家钱庄兑银子,才叫顾三发现了端倪。 顾三当时就怀疑出了内鬼,他正打算整肃同时,也着人去查了,却查到了沈家头上,背后下注的人,是沈家一位妈妈的儿子。 沈家都是什么人,二房几个金贵的不屑于赌,其他的都是不成器的,独独三房还有会算计的沈清月。 可沈清月一个内宅姑娘,她懂什么经商之道?她懂什么朝廷斗争? 便是懂,她又怎么敢沾上赌博这种下三流的事! 顾三头一次怀疑,可别是顾淮死乞白赖地去劝了人家到顾家下注,讨好人家姑娘。 顾三心里犹疑不决,撂下手里的事,匆匆忙忙跑来找顾淮问个清楚,他一进门就质问顾淮:「你是不是告诉沈家姑娘顾家生意上的事,叫她买你中试了?!」 顾淮一听,都没否认,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着顾三乌青的眼睛,道:「你现在还能得闲?就为了这点事跑来问我?」 顾三险些呕血,那么大一笔银子,顾淮说得倒像是视金钱如粪土一般松快,他拧着眉问顾淮道:「真是你跟她说的?」 顾淮倒也没隐藏,道:「是我说的,去沈家吃酒时,多吃了两杯,醉后胡言乱语了两句。她不会乱告诉别人的。她不过一个内宅姑娘,手上能有几个钱,买了就买了。」他狐疑地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v第五十一章[07.09] 顾三两眼发黑,顾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他冷笑一声,道:「几个钱?买了就买了?怀先,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上次我说的话,不作数了!你好心便罢了,她却贪心不知足。这回我再不替你瞒了,回去我就告诉祖父。」 顾淮稀里糊涂的,起身问道:「她……下了多少两银子的注?」 顾三牙缝里挤出一个数字:「一万七千七百五十两!」 顾淮纵是往日里再淡然,也惊坏了,他拧了拧眉头,难以置信地道:「近两万两?」 沈清月嫁妆有这么多吗?她难道真的把所有的现银全拿来下注了?! 顾淮心绪复杂,没想到他醉后说的几句话,沈清月会当真。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敢赌这么大,若换了寻常人,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他虽是主动告诉她,但她不知道适可而止,的确有些贪心。 顾三手里还拿着账册,道:「这次再不是我泼脏水了,顾大掌柜总的账,你自己亲眼看看。」 顾淮到底还是不信,总觉着沈清月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便要接账本。 顾三怕顾淮不会看,便将厚厚的账本放在桌上,舔了下手指头翻页,指着几笔用朱笔勾画出来的地方,道:「瞧瞧,这一笔,这一笔,还有这一笔,几乎都是咱们家赌坊里比较大的几笔支出,你再看看顾家钱庄兑下的记录,全是一个人的手印。」 顾家的账本,不会特地为了沈清月去做假,账本一定是真的,顾淮很是不解,怎么会这样。 顾三继续火上添油,冷嘲热讽道:「这还只是咱们的家,还不知道她在别家买了多少,可好了,沈二姑娘富裕了,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傍身,再可以嫁个好人家了。」 顾淮面色凝重,沈清月要真的还去别家买了,只怕是要招人眼了,他连忙问道:「她每笔分别是多少银子?」 顾三道:「会试的时候,赔的是二又退位五(2.5),殿试赔的是三。她在顾家先后下的十三笔注,统共加起来是三千五百两和三千两,一笔少说也有两百三五十两,倒也不少,够招眼了。」 顾淮眉头拧得更深了,道:「会试她也下注了?」 顾三咬牙道:「下了!」 顾淮瞧着顾三,面色严肃地道:「可我……只在中了会元之后见过她,取会元之前,我与她并未见过面。」 顾三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她中会元不是你提的醒儿?」 顾淮点了点头。 顾三:「……」 他面色通红,一时间想不到说辞。 顾淮思索片刻,又坐下了,唇边勾着淡淡的笑……沈清月一开始就觉得他会中会元吗?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敢买三千五百两的注? 万一他没中,她岂不是赔个精光? 顾三犹自怀疑,眯着眼打量顾淮,道:「你真没告诉她?」 顾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没。我何必瞒你。」 顾三嘴巴紧紧地抿着,他抄着手,眉头拧成「川」字,道:「幸亏她聪明,分开下注,若全在一家赌坊下注,赌坊钱庄的人早查出来,可没有这般风平浪静了……」 赌银子赚来的钱,没那么好拿。 顾淮眼睛定定地看着隔扇外,道:「看来没我指点,她也肯定会下注,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点拨了,她第二笔才只在顾家下了三千两,少了五百两。否则你还有得亏。」 顾三偃旗息鼓,撇嘴道:「强词夺理你倒是一把好手。」 顾淮并不认为自己分析错了,他的视线转移到顾三身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三抄着手,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淮冷了脸,语气淡淡的,道:「你可别招得舒阁老出手,刨开我中试之后有人主动朝顾家示好,顾家结交多年,真正信得过的官员没有几个,别作死。」 顾三面带笑容道:「这些年都没听说她和舒家有什么关系,舒家难道还会管她?」 顾淮笃定道:「舒阁老就要认她了。」 顾三也不笑了,道:「当真的?」 顾淮道:「该说的我说了,随你怎么办。」 顾三后牙槽都咬紧了,拂袖离去,生意场上有生意场上的规矩,那些达官显赫之家,和顾家有来有往,彼此互惠互利。可像这种情况,顾家第一次什么好处都没有,白舍出去这么多银子,还是头一次。按以往的情况,绝没有这样容易揭过。 顾三管了家里好几年的生意,手里第一次亏这么多银子,真是令人不快。 顾淮坐在桌前,敛眸往沈家方向看了一眼……沈清月,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她怎么会猜到他能中会元,她就这么肯定吗? 顾淮正出神,福临回来了,他又说了沈清月的事儿。 福临跟踪了胡掌柜派去福隆寺的人,但那人近来有些谨慎,他不好跟近了,便只探了个大概。 福临告诉顾淮:「小的没瞧见罗妈妈的人到底是要跟谁,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跟的是国子监里的学生。」 顾淮若有所思,沈清月这好好儿的,怎么又跟国子监扯上了关系?难道沈世兴已经给她找好了一门亲事?她去打探男方的品性? 顾淮眉头拧了起来,虽他知道仅仅是沈世兴一个人的主意,婚事肯定成不了,但他心里还是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吩咐福临,继续去跟着,瞧瞧沈清月到底要打探谁。 福临去了,跟了两日,便确定下来,沈清月跟的是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的嫡子,赵建安。 顾淮不解,赵建安的父亲官居正四品,沈世兴不过领着个闲职,拿一份俸禄,他是绝攀附不上赵家嫡子的,沈清月跟着这人做什么? 他叫福临再跟下去,这次不跟罗妈妈的人,直接跟赵建安,瞧瞧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鬼。 不等此事有个结果,永南郡主下了请帖给顾淮。 当今皇上没有同胞的姐妹,永南郡主当年在太后膝下养大,二人情同兄妹,郡主又嫁了忠勇侯,在京城里,独有一份体面尊贵。 四月花开,永南郡主办了一场兰花花宴,广发请帖,请京中官宦世家都去她家中作客。 顾淮虽从前与贵人没有来往,但他如今连中六首,将来要名垂史册,功勋世家和清贵之家,都有结交他的意思。 旁的人顾淮可以推拒,永南郡主的面子,他可轻易不能落了。 何况,永南郡主很可能也会请沈世文的妻女过去参加宴会,沈清月贯来与沈家二房交好,她亲事未定,方氏怜惜侄女,必然会带她去。 内宅身份尊贵的女眷不便出门,顾淮上门去必然要拜见主家,兴许可以见她一面。 顾淮亲自去见了忠勇侯府来的管事,亲自谢过,又送了人出去。 v第五十二章[07.09] 不出顾淮所料,沈家也收到了永南郡主下的请帖,沈家现在不是柳氏管事,侯府的帖子帖子直接下到了方氏手里。 侯府的妈妈见了方氏一脸笑色不说,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难得郡主办了宴会,夫人可要把家里的姑娘都带去,听说你们家中有位二姑娘很是不错。」 方氏眉毛一抬,忠勇侯府的人这是指着要沈清月去! 她笑着应付过,说「一定一定」,方把人送走。 结交永南郡主和忠勇侯府这样体面的人家,对沈家来说是极大的事,方氏去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当时就道:「你把没出阁的姑娘都带去,月姐儿就别带了,对外只说她病了。」 方氏蹙着秀眉,为难道:「可是忠勇侯府的妈妈说一定要让月姐儿去,就差点她的名儿了!」 老夫人一惊,道:「果真?」 方氏点着头回道:「媳妇何曾敢骗您?」 老夫人有些出神,这永南郡主总不会看中月姐儿了?可她的几个儿子都娶过妻了,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沈清月去做妾? 不可能,永南郡主倒不至于这样去打沈家的脸面,沈家还有沈世文这一翰林撑着呢! 老夫人拿不准,往身后的大迎枕上一仰,道:「罢了,郡主既点了月姐儿,你就带她去。但月姐儿是个多心思的人,那些真正的勋贵人家和咱们家不同,排场大,规矩也大,你盯着她些,别想着她那点小心思人家看不透。都是成了精的人,她一个嫩小鬼,若使什么不干净的手段,丢的是沈家的脸面!」 方氏心里有些不舒服,到底没与婆母顶嘴,面无表情地退出了永宁堂。 她回了同心堂,待沈世文下了衙门,先与丈夫商议上了,她一面替丈夫宽衣,一面道:「奇了,永南郡主怎么请了咱们家去作客,还特别指了月姐儿。」 沈世文道:「永南郡主应该请咱们家的。我还不曾与你提过,赵大人的妻子,是永南郡主的一个什么妹妹,赵夫人长袖善舞的一个人,估摸着和忠勇侯府关系好着,借这一层关系,请咱们也说得过去,不算平白无故。不过她点月姐儿的名儿……我却不甚清楚。」 方氏拿了沈世兴的衣裳叠放起来,又取了干净的石青直裰给他,道:「人家既请了,我便带月姐儿过去。月姐儿亲事也没定,我瞧着老三一直发急,但他没找我,我也不好主动去提,这次去忠勇侯府,正好看看有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替月姐儿留意下,若有合适的,确定下了,你再与老三说去。」 沈世文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着头,道:「如此甚好。不能听母亲的意思,委屈了月姐儿。」 次日,方氏便派了丫鬟过去请沈清月说话。 沈清月去的很快,她没想到,永南郡主会指名要她去。 前一世,沈清月只是张家的媳妇,身份并不多尊贵,永南郡主这样的人家,她自然结交不上,但是她隐约记得,顾状元郎的婚事,是永南郡主做的媒人。 这次兰花宴会,若永南郡主如果将顾淮也请去了,也就是说,顾淮与他前世的妻子,吏部尚书胡阁老的孙女的良缘,就是这次结下的。 沈清月目光有些呆滞,方氏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方氏笑问她:「想什么呢?」 沈清月嘴边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没有什么,既然永南郡主特意指了我去,我若不去便是得罪人家,自然要去的。」 方氏笑吟吟道:「不光要去,还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你可有好布料裁新衣服?」 沈清月道:「有的,我房里的好尺头都不完。」 方氏温声道:「姑娘家的尺头怎么会有用不完的,是你太节省了。我像你这么大时候,虽说不是全然爱花红柳绿,素雅的衣裳也没少做。明日铺子里还要送几匹江南来的缂丝,你过来挑,或我替你挑了,叫人送过去。」 沈清月道:「叫妹妹先挑,她挑了之后我再挑。」 方氏笑着,这孩子懂事又实心,将来自有造化,若老夫人不存偏见,不知道该多疼这丫头。 沈清月坐了一会子,又去修德院看了两位姨娘。 都四月了,姨娘的肚子开始显怀,天气回暖,她们又削减了衣裳,瞧着很明显。 两个姨娘一起坐在房里做针线,冬香指着冬菊的肚子说:「二姑娘,她肚子尖,肯定是哥儿。」 冬菊红着脸抿一抿唇,道:「我瞧你肚子比我两个还大,是两个哥儿呢!不过姑娘面前,可别浑说了!」 冬香眼神里闪过敬畏,说完一句「我肚子大是因为我比你胖」,便连忙闭了嘴。 沈清月看了冬香的肚子一眼,笑一笑,没多久就离开了。 她没怀过孩子,也不懂到底是男是女,但她听说过,头胎若是怀了两个,不好生产,容易早产。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就准备跟罗妈妈说找稳婆的事儿。 罗妈妈将将从外边儿回来。 她才见过胡掌柜,胡掌柜说,舒阁老被事儿缠着了,脱不开身,估摸着要耽搁一段日子才去见沈清月,叫她提前探探沈清月的口风,若形势不好,多多安抚。 罗妈妈知道女人的艰难,眼见沈清月年纪越来越大,说亲的事都顶到眼前了,沈家妖魔鬼怪有又多,拖一日就难一日,她心里还有些怨怪呢,这么好的姑娘……合该享好命。 进了雁归轩,罗妈妈很快就收拾了情绪,没露出端倪,脸上含着笑,打帘子进去,道:「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说姑娘有事儿找我?」 沈清月冲她一笑,与她说了永南郡主邀她去参加宴会,和替两个姨娘早早请了稳婆在家里安置的事儿。 第二件事很容易,罗妈妈都没放心上,她奇怪的是,永南郡主这样的人家,怎么特特邀了沈清月去作客,难道大人有了动静?可胡掌柜怎么没告诉她?或许是没来得及告诉她? 罗妈妈猜不着,也没继续猜,只坐下与沈清月道:「姑娘成日不出门的,难得的好机会,去就去罢。」 她又挥退了丫鬟,与沈清月低声道:「按姑娘吩咐,钱票都存好了,现在零零散散换了十几个钱庄去,不点眼。铺子也正让人在挑,还需要一段时日,反正姑娘也不急着买铺子,最好等卖家发急的时候再入手,最值当。」 v第五十三章[07.09] 沈清月莞尔,这些事罗妈妈都能办得很好,而且银子钱票和账册,次次都是清清楚楚地记给她看,她并不多担心。 她担心的是,赵郎君是不是有外室。 沈清月复问罗妈妈:「国子监那边可怎么样了?」 罗妈妈皱眉摇摇头,道:「没消息,说是没什么异常,郎君他就是读书、看铺子、去隆福寺。」 「可跟进隆福寺了?」 「跟了,不过是拜佛、听经之类的。」 沈清月莫名就有种奇怪的直觉,但她没有亲眼看见,便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次日,方氏着人送了缂丝过来,她给沈清妍也送了几匹绸缎过去,不过这是从公中走的账,家里的姑娘都有,并非她私人出的。 沈清月让罗妈妈拿了缂丝料子去裁缝铺里给她剪裁衣裳。 衣裳在宴会之前,送来了沈家。 沈世兴听说沈清月要去忠勇侯府参加宴会,又私出银子给她置办了头面送去。 忠勇侯府兰花宴日。 方氏清早起来打点,催问前院的马车,又叫管事妈妈去各院子里看看,姑娘们都拾掇好了没有。 沈清月特听了方氏的嘱咐,今日穿的是蜜合色交领缂丝大袖衫裙,领子滚着一直宽的红边,用细细的金丝线绣着花纹,浅浅的黄色里夹着些红,她皮肤白,穿黄色便看起来水灵灵的。 罗妈妈欢喜沈清月这副打扮,笑着将她按在妆镜之前,道:「姑娘就要这样穿才好,从前你在家里,总穿得素净,也不涂脂抹粉,可惜了好十五六岁的好颜色!」 沈清月微微一笑,望着镜子,她一直没留心,吃了这许久的药调养身体,家里平静了一些,她气色都好了很多,眉宇间的妩媚张扬之色,愈发明显。 她亲自上妆,勾了柔和的山毛,双眉微弯,似能载闲愁。山若欲雨,其眉亦应语。又涂上桃花色的胭脂,抿了圣檀心色的口脂。 如此打扮完了,沈清月才领着丫鬟出门,往同心堂去。 她到的早,沈清妍和沈清慧都还没到。 方氏立刻着人去催促,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先带着沈清月和沈清舟往二门去,那两位才姗姗来迟,她俩看沈清月的时候,双眸微瞪,很快又挪开,自顾看自己的衣裳得不得体。 沈清月虽说身上穿了些颜色,却还是柔婉低调居多,只因她模样出挑,才甚为招眼,另两个姑娘,却是因为衣裳和妆容才惹眼。沈清慧红衣浓妆,沈清妍妆容适宜,倒是有几分可爱机灵劲儿,偏偏红裙子的颜色重了,头上和腰间饰物繁杂,显得有些累赘,掩其姿容。 方氏领着姑娘们去赴宴,沈清妍没个母亲在身旁,她少不得要提点两句,沈清月知道方氏要说话,但沈清妍未必领她的情,便先开了口,同沈清妍说道:「你头上有了金玉簪子,嵌珍珠的簪子可以不戴,否则繁杂,不够精致。」 沈清妍果然心里不快,但是她不敢与沈清月大声顶嘴,便弱声道:「那是姐姐觉得,我的丫鬟都说好看。」 沈清月淡笑一下,道:「我不过建议一句。我说的不好,你不听也无妨。」 沈清妍噘着嘴,没说话。 方氏见状,也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她怜惜沈清月是因为月姐儿的生母和蔡氏,她现在也可怜沈清妍,不过瞧着妍姐儿比月姐儿要带刺儿些。 一家子女眷都上了马车,丫鬟们坐后面的马车。 方氏在车上叮嘱了姑娘们两句,叫她们恪守规矩,不要离了她的眼,待酒席散了,早早回来。 沈清舟穿着雪青色的裙子点了点头,沈清月也听得很认真,沈清慧还在弄她的头饰,沈清妍抿着唇,视线时不时落在沈清月的脸上。 马车穿过街道,赶到了忠勇侯府门口。 今日侯府宴客,开了大门,门口停了许多马车,方氏先叫人递了帖子,便带着她们一道下去,几人才进得府里前院,瞧见一个老态的妇人领着郎君在前面走。 沈清月先看了过去,此两人背影有些眼熟,她与方氏对视一眼,低声道:「这可是苏老夫人……」 方氏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有些像,旁边的是苏小郎君罢。」 奇了怪了,苏老夫人去年不是就回去给孙子和外孙女操持婚事了么,苏言序才新婚不久,怎么这个时候到京城来了,他的妻子可有一同上京? 苏家人上了京,怎么也没上沈家来说一声。 沈清月眉头皱着,前一世沈清舟是约莫一年多以后嫁去的苏家做继室,除去苏言序情面上要守制几个月,苏、沈两家议亲的几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苏言序的妻子,这大半年里差不多就要病逝了……总该不会是现在就已经病了! 苏家祖孙两人来此很有些耐人寻味,若苏言序的妻子没病,苏老夫人今儿怎么没带媳妇过来?若人病了,或被抛在家中,苏言序竟还有心思出来参加花会。 方氏提醒小娘子们不要胡乱说话,便一道过了二门,往内院花园的花厅里去。苏老夫人进了内院,苏言序跟着人去了前厅。 御赐的忠勇侯府很气派,当年平南郡主嫁进来之后,天子下旨命侯府扩建,单辟出了一间大院子做平南郡主居住之院,侯府顺便将花园后面也扩大了一些。 沈家一家子过穿堂游廊,入了花园,走了一段路,便瞧见假山流水,甚至还有瀑布之声,远远闻得,恍然若见腾波高浪,再往里去,浅浅的欢声笑语传了过来。 沈清慧和沈清妍头一次到进侯爵府邸,算是大开眼界,双眼便有些不安分。 沈清舟小时候随方氏回过外祖家,见过精致的花园,倒很是矜持。 进花厅,仆人带着她们去见了永南郡主。 方氏知书达理,温婉淑良,早就贤名远播,她娘家是书香门第,沈世文入了翰林,将来指不定要入主内阁。 永南郡主很是给方氏颜面,笑着与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见了沈家的几个姑娘,除了沈清舟她特特多看两眼,照顾着她妹妹赵夫人的脸面,当众夸赞一番,便是多瞧了沈清月,细细打量之后,脸上含笑,又随意扫过另外两个姑娘,心里有了个定论,面上不显山露水,着人将姑娘们请去暖阁里玩。 四个姑娘去了暖阁,本以为要松口气,一见暖阁里一屋子的姑娘,个个省得花容月貌,打扮得光彩照人,便又拘谨起来。 沈清舟虽说端庄,乍然见了这许多生人,她们又各自有各自的好友,三五个在一起,便有些紧张,悄悄拉着沈清月的手。 沈清慧下意识就抱住了沈清妍的手臂。 v第五十四章[07.09] 暖阁里的丫鬟过来笑问沈清月会不会下棋,或是有别的什么爱好,另三人才自在了一些。 沈清月挑了一张棋桌去坐。 姐妹几个坐下来,悄悄扫视暖阁——可真大啊,一个暖阁快比她们住的院子还大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琴棋书画一应陈设,应有尽有。 沈清慧都看花了眼,沈清妍眼里也是艳羡之意十分浓烈。 沈清月和沈清舟二人淡然自若地下棋。 沈清慧凑在沈清妍身边议论起来,抬着下巴一示意,低声道:「你瞧,那边是谁……怎么都围着她。」 沈清舟不禁也抬头看了过去,一张长长的桌子前,围着好多姑娘,谈论着诗词歌赋,写着字,隐约能听到「行、草」二字。 沈清月顺着沈清舟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人群里露出一个姑娘肤如凝脂的侧脸,有人退开一步,正好能叫人瞧见她的身段,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待她整张脸露出来,便如牡丹一般,大气繁美,富贵凌人。 是谢君娴。 沈清月前世在张轩德书房见过她的画像,画上的她不及她真人好看,眼前的她,真是当得起国色天香之姿。 永南郡主没有女儿,谢君娴素来有才女之名,怪不得今日来侯府作客的女眷,都围着谢君娴。 沈清慧瞧着天姿国色的姑娘,大概也猜出了,她头皮一凉,心虚地朝沈清月这边道:「这、这不会是……是她!」 沈清月扭回头,不动声色地下了一颗子,谢君娴一个伯爵之女,应当不至于为了灯节夜的事,特地将她放在心上。 沈家人和谢君娴没有关系,保持镇定就好。 沈清慧总觉得形势比人强,怕得不得了,恨不得离沈清月远一些,还小声抱怨道:「早知道要碰见,二姐姐你不该得罪她……」 沈清舟忍不住驳了一句,声音细柔道:「三姐,看灯的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清月温声同沈清舟道:「舟姐儿,该你落子了,再走神,我要吃光你的子。」 沈清舟连忙回神,专心下棋。 沈清慧瞧了一眼沈清月冷冷清清的脸,本是闭月羞花之姿,偏太冷了些,让人生厌。 她又忍不住拿沈清月和谢君娴两人对比一番——整个屋子里,也只有她们两人的容貌可以相比——诶?好像不相上下? 沈清慧眨眨眼,细细看着沈清月,她发誓,她和沈清月一起住了这么些年,直到去年的时候,沈清月都还没有这么好看,很是畏缩内敛,怎么眼下一与谢君娴对比,倒是不差丝毫了!竟不知沈清月身上究竟多了什么东西,让她很有些与众不同。 不等沈清慧打量完,旁人也注意了过来,她们的眼神似有若无之间,都在瞧沈清月。 沈清月到底曾经压了谢君娴一头,又传过和状元郎定亲,她的名声,这一辈的闺阁姑娘们,都是知道的。 沈清月端坐在棋桌前,恍若不觉,兀自下棋。 谢君娴身边已有丫鬟提了她字去平南郡主面前。 大厅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沈清月等人,只瞧见丫鬟笑着送了一个盒子进来,道:「郡主说姑娘写得好,赏。」 谢君娴款款走来,接了丫鬟的东西,出去谢礼。 沈清月没有错觉,她敏锐地瞧见了,谢君娴的余光,扫了她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三的人设我准备做一点小改动,把之前他和顾淮矛盾的章节用更平缓的方式写出来,但还是保留矛盾,并且让矛盾更加清晰,只是不让这个人物失控,这样合理点。 顾三是会不高兴的,具体分析有读者说的很清楚,大家可以去相关章节下看读者「络洛珞」的评论,很精准。 谢君娴去花厅的大厅里谢了赏便回了暖阁里,她身边除了丫鬟多,其他小娘子也多,走在她身边,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的小姑娘瞧了总是要艳羡或是敬畏的,或至少也是客客气气,以示友好。 沈家的四个姑娘,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人下着棋,旁若无人的样子,谢君娴从暖阁门口走过去,她们俩瞧也不瞧。 谢君娴见多了追捧的眼光,又与沈家和沈清月有过交锋,此时已将沈清月放进了眼里。 她进了暖阁,有几个姑娘闹着说要下棋,她们字儿写得没有谢君娴好,想在棋局上与她过过手,棋艺好的几个姑娘,早就蠢蠢欲动。 谢君娴应了,侯府的丫鬟立刻摆了新的棋桌。 正好沈清月与沈清舟下完了棋,她抬眸示意沈清舟一眼,便起身同另外两个道:「屋子里闷,出去走走。」 里边的人下棋,都有比试的意思,沈清月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风头,更不想故意藏拙,若日后被戳穿,未免难堪,不如不参与得好。 沈清慧正看着热闹,当下被叫走,有些不乐意,沈清妍倒是很乖巧听话。 姐妹四个一走,屋子有几双眼睛就跟了过去。 谢君娴身边有人低声轻笑道:「可别是怕了。」轻轻的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沈清月领着几个妹妹往厅里去,绕到方氏身后,与她打个招呼再出去走走。 此时方氏右手边过去几位,便果真是苏老夫人,她与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媳妇生病的忧虑之情。 座上的永南郡主身边,坐了一个身穿水红挑线裙的姑娘,沈清月听见她唤了一声「义母」,便抬头看了一眼。 方氏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笑着小声解释道:「这是胡阁老的孙女,她的母亲与郡主是好友,胡小娘子认了郡主做义母。」 难怪永南郡主替小娘子和顾淮做媒。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多看了一眼,胡小娘子生得端庄,脸上一对酒窝,柔婉动人,乖乖地挨着郡主坐,唇边有淡笑,一双烟涵眉,带着些许轻愁。如果要用花比,她该是柔弱娇软的芙蓉花。 与沈清月这种冷冷清清的兰花完完全全是两种花。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大概还是喜欢这类姑娘的罢,这样看去,其实两人倒也般配。 厅外又走进来一个丫鬟,禀了永南郡主,道:「回郡主,世子爷说,他领着客人去了后山腰侯爷的书房里论画,一会子要下山来,过来见一见您。」 永南郡主还拉着胡小娘子的手,同丫鬟笑道:「叫他们来罢。」 厅里长辈众多,男客只是过来拜见主家的女主人,并无妨碍。 听里与暖阁里的姑娘们听说郎君们要来,窃窃私语起来。 v第五十五章[07.09] 沈清月没往心里去,她收回视线,俯身在方氏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妹妹们离开了花厅,在摆了许多兰花的水榭里待着。 侯府的水榭方方正正,很宽敞,若有两个人分别站到两个角落,都听不见对方说话,经风再一刮,声音就更模糊了。 为着取乐,水榭里也摆了长桌与凳子,放置了琴棋书画等一应用具。 沈清月临水而坐,沈清舟自顾赏着兰花,另外两个有些闷闷不乐,郎君都要来了,她们也想看看这些丰标不凡、夭矫不群的郎君!偏沈清月带着她们躲过来,什么也瞧不见。 四个人没坐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后山上传来乐声,箫声缥缈,遥遥从葱郁苍苍的山腰飘下,如仙人奏乐。 沈清慧知道郎君们都在后山的书房里,便猜得是他们,扭头就喜着问沈清舟道:「舟姐儿,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沈清舟道:「《春江花月夜》。」 沈清月凝神听去,虽然是一首绵绵舒缓的曲子,山上的郎君却奏得很疏阔不羁,想来此人也是豪放大方之人。 姐妹几个正听着,水榭里来了人,暖阁里的姑娘像是也被乐声吸引,跑来听箫。 谢君娴身边的姑娘道:「好像是箫声。是谁在吹箫?」 胡小娘子也在,她对忠勇侯府里的人比这些姑娘都熟悉,便柔声道:「不是哥哥们,应当是客人。」 郡主的儿子,没有会吹箫的。 众人便奇了,是谁在吹箫。 箫声依旧不断,有人让提议说山上有箫,山下不如奏琴,合一合这箫声。 谢君娴琴技好,有她在,谁也不敢越过她去丢丑,旁人自然闹着要推了她去弹琴。 谢君娴却笑着摇头,道:「可不巧这曲子我生疏了,唯恐失了颜面,叫人家笑话。」 旁人不免遗憾。 谢君娴微微一笑,望着山腰上……她们不知道,她却知道,会吹箫,又敢在这么人面前吹箫的,也只有舒阁老的嫡三孙子,舒良衡。 舒家拒了和永恩伯府的亲事,谢君娴虽说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她现在该在意的不是舒良衡,所以她不会主动沾上和舒三有关的事儿,省得叫人说闲话。 不知谁说了一句:「沈四姑娘,素问令尊令慈‘琴瑟和鸣’,想来你也是也奏琴的?」 沈清舟面颊微红,没敢说谎,谦虚道:「粗通一些。」 有人笑道:「左右今日是来宴饮做客,倒不拘束什么,你且弹奏一曲,合一合他们,好不好?」 沈清月朝沈清舟点了点头,光天化日,不至于越矩,图个乐子也无不可。 沈清舟便走到琴前,坐下拨弄几下琴弦,调试了音,便抬手奏了。 她的琴技本身很好,这曲子又是她熟悉的,不过跟了一小段,便合上了,琴声悠悠,传去山上,两两相合,很有意境,一曲下来,妙味无穷。 沈清舟奏完了琴,起身朝众人福身,声音柔婉却不怯懦地道:「献丑了。」 世家大族的姑娘们,都很知书达理,笑吟吟道:「哪里献丑,弹得很好!」 谢君娴亦评了一句:「不光弹得好,合得也好,可见不仅是勤学苦练,还是有天赋之人。」 能合箫声,和谐而不抢节奏,也不拖拉,像沈清舟这么大的年纪,除了天赋,没有更好的解释。 沈清舟脸色更红了,浅笑谢过。 沈清月淡淡地瞧了谢君娴一眼,谢君娴很当得起伯爵之女的名头,端方大气,前一世谢君娴在灯节夜里名震京师,不久之后就嫁了出去,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嫁得十分低调,她这样名气大的人,竟没什么风声就嫁了。谢君娴嫁了人之后,京中彻底没了她的消息。六年之后,永恩伯府便抄了家,谢君娴的下场,沈清月也不大记得了。 山上的箫声停止了一阵子,小娘子们在水榭里略坐了一会儿,就要回暖阁里去,因为她们知道,小郎君们要来了。 果不其然,谢君娴才起身走到水榭门口,忠勇侯府世子爷领着好些男客,往花厅里去,他瞧见水榭里有人,还有他义妹也在,便要走过来见一见胡小娘子和其他客人。 世子爷年近三十,嘴上横着一条胡子,生得最稳重,走在最前面,领了人过去瞧胡小娘子。 胡小娘子与他问安,介绍了身旁的几位姑娘。 世子爷粗粗见过众人,一旁的姑娘们也都朝爷们人行礼。 舒良衡从后边冒出来,他长的眉目清秀,走到前边儿问:「方才是谁山下以琴合箫?」 胡小娘子温声道:「是沈家姑娘。」 舒良衡眼睛一亮,嘴边咧了个笑,因他个子比世子爷矮一头,便略踮了一下脚尖往水榭里瞧了一眼,朗声问道:「可是那位敏慧的沈二姑娘?」 谢君娴攥了攥帕子,唇角微沉,她从未将自己和沈清月和放在一起比,但自从灯节夜之后,外面的人总是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起比较。舒家拒了她的婚事,虽说是以「幼子顽劣,唯恐脾性不和」之由婉拒,但多少也说明舒家有些看不上永恩伯府,或者说,舒良衡对她也是没有任何好感。 舒家是文官,永恩伯府虽然现在走的文官路子,到底是永恩伯这一辈才开始的,舒家不欲与谢家相交,谢君娴能想通透这点,可沈家是个什么玩意,沈世兴又是什么东西,他的女儿怎么能得舒三青睐?难道就因为灯节夜里的事么? 谢君娴心里十分不舒服,好像被一条蚂蟥吸附住,怎么也摆脱不了。 旁人未察觉谢君娴的不自在,只回了舒三一句道:「不是沈二!」 沈清月拉着沈清舟上前几步,福一福身,道:「回郎君,方才是我家四妹妹奏琴。」 舒家老大舒良信重重地拍了拍舒良衡的肩膀,沉声道:「胡言乱语的,还不给人告个不是!」 舒良衡一笑,朝两人作了个揖,又多望了沈清月一眼,道:「唐突了二位,我只是一时好奇谁能合得上我的箫声!」 沈清月微微一笑,以示回应,舒家这二位郎君气度不凡,又很是知礼,叫人看了印象很好。 世子爷笑对身边的人道:「走,再不去见我母亲,我一会子要挨骂了。」 郎君们笑了一阵,辞了这边的姑娘,往厅里去了,小娘子们不好一道过去,便故意等了一会儿,其中有人嘀咕道:「说是请了状元郎来,好像没瞧见……」 沈清月眉头一抬,不自觉往胡小娘子脸上扫了一眼,她双颊嫣红,眉带薄愁,似喜似羞又似忧。 不管似什么,这两人前世既有姻缘,这一世应该也有姻缘。 v第五十六章[07.09] 忠勇侯府世子爷和舒家郎君走后,谢君娴等人略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沈清月则是等谢君娴等人走了,才扭头准备和自家妹子说两句话再回去,可她一转头,却发现沈清妍和她的丫鬟不见了! 沈清月蹙眉冷脸问沈清慧道:「妍姐儿去哪里了?」 沈清慧一激灵,缩着肩膀道:「不、不知道,刚才还在这儿。」 沈清月往她面前走了一步,道:「你真不知道?」 沈清慧躲在沈清舟身后,都要吓哭了,瘪嘴道:「我真不知道!」 沈清月见她不像说谎,便道:「先去花厅里看看,若是找不到,我立刻禀了二伯母,叫她悄悄禀了主家!」 沈清慧面色微白,很是害怕被沈清妍连累。 姐妹三个往厅里去,沈清月往厅里一扫,只见爷们都在跟永南郡主请安说话,左边暖阁里,好几个姑娘都探头出来瞧他们。 沈清妍早没影儿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沈清月叫两个妹妹先进暖阁去,她则去了方氏身后,刚准备附耳与她说两句话,就瞧见沈清妍领着丫鬟从门口进来,并且看向了这边。 尽管如此,沈清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方氏,她并未添油加醋,只实话实说。 方氏皱了皱眉,很快松开,往门口看了一眼,便低声与沈清月道:「瞧着像是没多久的样子,你先看好她,等我回去再问。」 沈清月点一点头,趁着厅里笑声正大,便去了暖阁里。 大厅里,永南郡主叫他们去水榭里等一等,刚才有人说顾状元郎来了,她要将人请进来瞧一瞧,顺便叫他们几个切磋切磋,另设了彩头,谁有本事谁拿去。 年轻气盛的爷们儿,考试考不过顾淮,倒是很想在别处赢他一头。 这边世子爷才领着人走,暖阁里便有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说一会子状元郎要来了。 谢君娴原是在下棋,眉头抬了一下,没有显出太多表情,余光往沈清月那边瞟了一眼。她倒是不将沈清月放在眼里,毕竟二人身份天差地别,只不过听说沈家与顾淮交好,顾沈二人又被人传过定亲的事,她担心顾淮因此与沈清月生出什么瓜葛来。 沈清月此时正直直地看着沈清妍,并未顾及到谢君娴的余光。 沈清妍眉眼低垂,似害怕,又似心虚,主动同沈清月解释道:「姐姐,我只是去方便了一下。」 沈清月淡声道:「我没问你。」出恭难道就不能跟她打招呼了再走?沈清妍这谎话说的太没个样子了。 沈清妍抿紧唇,没说话。 厅里来人说,郡主给郎君们设了大彩头,要给姑娘们也设,叫姑娘们照着厅里搬进来的兰花,或画或写,由永南郡主评定。 「除了写写画画,旁的可也行?」 沈清月本无心参与,随手捡了一颗棋子,捏在掌心里把玩,听见这一句话,猛然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张轩德的妹妹张宝莹。 沈清月手里的棋子落在地上,她下意识摸着左手的手腕处,并紧紧地扼住手腕……前世她嫁去张家后,张宝莹十分不喜欢她,每每针对她不说,当着钱氏的面,脾气上来了还会冲她摔碗摔筷子,她从前手腕上的旧伤,就是与张宝莹顶了一句嘴之后,在钱氏记恨之下,被钱氏刻意打破汤碗烫的。 张宝莹正亲昵地站在谢君娴身旁,仿佛一片心甘情愿的绿叶。 沈清月眸光冰冷,张家兄妹,都很喜欢谢君娴,难怪张宝莹总是挑剔她,可张宝莹从未想过,永恩伯府哪里是张家攀附得起的? 伯府的姑娘,怎么可能嫁去张家。 沈清月渐渐收回目光,沈清慧便于沈清妍小声议论起来:「这张宝莹怎么也混进来了……」 沈清妍低声道:「许是借着伯府的光。」 沈清慧轻哼一声,很是不屑,从前张轩德在张家读书的时候,她们几个与张宝莹结交过,但是张宝莹太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两家姑娘就没了来往。 虽没来往,可旧仇还在,沈清慧也许四书五经记不清楚,记仇却是记得很清楚,张宝莹用什么眼神什么言语蔑视沈家,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沈清月弯腰捡起了棋子,没有说话,她还不知道永南郡主叫她来的目的,更不想在此生事。 暖阁里姑娘们都准备好了要写要画,独独谢君同侯府下人道:「劳烦姑娘替我准备一段白缎和松烟墨以及一些次刺绣用的细丝线。」 丫鬟不解,并未多问,笑着应下就出去禀了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好奇,特地着人来问,怎么要缎子和丝线又要松烟墨,是要画还是要绣呢? 谢君娴浅笑道:「又画又绣。」 大家丫鬟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问道:「姑娘可是要绣顾绣?」 谢君娴点点头。 有人道:「胡小娘子要绣苏绣,岂不是有两个绣的了!」 胡小娘子温声道:「顾绣与苏绣相去甚远,且顾绣高雅,我苏绣马马虎虎,未必能与谢姑娘相比。」 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实心实意,可她身边的丫鬟,不知道为何悄悄抬头示意了她一眼,她却装作没瞧见,完全没有要与谢君娴争风头的意思。 谢君娴则笑着回了一句:「顾绣与苏绣各有千秋,你与我各有所长,取乐的事儿,可别放在心上。」 胡小娘子柔和地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很快暖阁里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小娘子们各有准备,但粗粗一算,画画作诗的有十几人,刺绣的只有三个人,顾绣的更是只有谢君娴一人。 沈家的姑娘,一个都没参加。 沈清慧不参加是有自知之明,她明知道沈清月顾绣好,又见不惯张宝莹在谢君娴面前狐假虎威的样子,便悄声凑到沈清月身边道:「二姐,你怎么不参与!压她们一头啊!」 沈清月淡扫沈清慧一眼,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沈清慧才不管这个,但她又不敢和沈清月顶嘴,便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琢磨又琢磨,便打算撺掇沈清舟去。 沈清舟都定亲了,婚事还没退,她更不会在这些夫人面前出风头,否则将来一退婚,事情便闹得满城风雨,能不招眼就不招眼最好,她摇摇头,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清慧只好消停下来。 沈清月正以为没事儿的时候,侯府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笑吟吟问她:「郡主使我问姑娘,怎么没参与进去?」 v第五十七章[07.09] 沈清月微愣,永南郡主怎么这般在意她?她起身笑答道:「一时没有好主意,棋局又没完,便没有凑这个热闹。」 丫鬟大方道:「姑娘拘束了,郡主说让姑娘随意作个什么玩意,图个意头便是,有没有好主意有什么要紧的!」 沈清月有些盛情难却,张宝莹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高声道:「不是听说沈二姑娘素有才名,且精于顾绣么?怎么藏拙起来?郡主也请不动你吗?」 沈清月会顾绣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张宝莹是从张轩德嘴里知道的,她不光知道这个,她还知道沈清月除了会些刺绣之外,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很差劲,顾绣又要画又要绣,沈清月肯定比不上谢君娴! 这些都是张轩德离开沈家族学之前告诉张宝莹的,全是人尽皆知的事,准确无误! 谢君娴眼尾轻微地挑了一下,嘴角略扬,虽有些嗔怪张宝莹胡乱言语的意思,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她原先学了多年苏绣,后来闻得顾绣,苦心学了一年多,小有所成,连她的师傅都因技不如她,辞别回家,前些时听张宝莹说沈清月会顾绣,她着实意外,却又惊喜。 简直是老天爷赏机会让她找回脸面。 但愿从此以后,和沈清月彻底撇开关系。 沈清月脸色微冷,往张宝莹和谢君娴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同郡主的丫鬟笑道:「原先是没有好主意,现如今倒有了。劳烦姑娘给我也准备绫布、墨条和丝线。」 丫鬟连忙去了。 张宝莹朝着沈清月这边挑衅地扬了扬眉,沈清慧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暖阁里原先热闹的氛围忽然就变了,多了些窃窃私语,顾绣既是画与绣的结合,这儿谁不知道谢君娴琴棋书画京城一绝!便是不知道谢君娴绣的如何,她的画谁能比得了!沈清月即便是有些才名,到底是小门户里养出来的姑娘,父亲又平平无奇,哪里有这个能力去请了好绣娘学顾绣? 好一会儿过去,屋子里的人才泰然自若起来。 丫鬟很快送来了东西,铺陈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舟替沈清月研墨,沈清慧十分高兴,挤过去抢了沈清舟的活儿,还拳着手问沈清月道:「二姐,你画画能行吗?从前之看你绣得好,画好像……」很一般呐。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的画是画得不太好。」 但那仅仅限于作全幅的山水、人物画而已,若单挑个花样子出来,描画加上刺绣,沈清月的作品可谓精巧绝世,这京城里还没有比得过她的人,否则前世她绣铺里的绣作也不会千金难买,张家也没有那么容易脱困。 沈清慧在旁忧心忡忡,沈清月以前跟她一起学刺绣的时候,绣技出众,花样子描得马马虎虎啊,虽说沈清月去年替周家姑姑补了一副很难的顾绣作品,可那到底是请了顾状元郎补画在先的,现在沈清月要与谢君娴单打独斗,能行吗! 忠勇侯府二门上,顾淮已经跟着人走进来了。 顾绣如今在京城还未盛行开,虽有人听说过,或偶尔一两人有幸看过成品,却并未亲眼见过刺绣的过程。 谢君娴和沈清月要绣顾绣,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今日来忠勇侯府的人,与谢君娴相熟居多,许多小娘子都围在她身边,沈清月身旁之人寥寥无几,不过沈家几个姑娘而已。 倒是胡小娘子也要绣苏绣,瞧着那边人多,躲到沈清月这边来临窗刺绣,顺便寻个清净。 沈清月与胡小娘子相见,微笑示意,对方也还以一笑。 沈清月很快便低下头,纤纤素手亲自盘丝劈线,她手法很娴熟,搓捻劈捋,原本一根丝线,硬生生劈成五根,胡小娘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小声问她:「这么细,能绣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就要这么细的。」 她劈了几根颜色深浅不同的黑、灰丝线,挑了最细的针,穿进去。 胡小娘子索性放下手里的针线,仔细去瞧沈清月。 沈清月笑问她:「你不绣了?郡主一会儿问起来,你怎么说?」 胡小娘子鼓鼓嘴,又低头绣去,她脸上有酒窝,有些不太乐意地绣她的兰花图。 沈清月准备好了针线,便开始提笔蘸墨。 那厢,谢君娴也在劈线,一根劈作三根,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生怕弄断了,旁边的丫鬟替她研好了墨,调好了颜料。 张宝莹时不时还往沈清月这边瞧几眼,沈清慧眼尖儿,登时从椅子上下去,挡在沈清月跟前,不让那边的人瞧。 沈清月没理会,提笔在吴绫上勾勒了一朵水墨兰花,其叶如剑锋,花高于叶,是《离骚》里所提到的品种,因她下笔十分流畅熟练,沈清慧好奇,俯身瞧了一眼,低声道:「二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画这种兰花?你这水墨颜色也太淡了一点,这怎么比得过人家啊!」 沈清舟也凑过来看,她眉心微动,掩住嘴,小声道:「二姐,这画法有些眼熟呀?」 沈清月笑道:「是仿了别人的。」 仿的是道山真人《石涧兰图》里兰花的画法,因为前世道山真人的画很好卖,大受追捧,沈清月为了赚钱,专门去学过他的兰花,但仅仅学了局部画而已,全幅的顾绣,她一般都请专门的人帮忙画,她只负责绣。 沈清舟歪头看了半天,终于认了出来,她在沈清月耳边悄悄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沈清月莞尔,花了成千上万次的花样子,便是再没有天赋,也会了,何况她当时为了赚钱,一门心思都扑了上去,学得昼夜颠倒,茶饭不思,能画不好么! 尤其值得提一句的是,她绣的兰花虽然针法不算复杂,只算得上精美,离巧夺天工还有距离,但意境已经逼近道山真人的真迹。 沈清月勾完了画,便开始绣,顾绣是她长项,她运针如笔,用绫如纸,葱白的手轻轻拉扯丝线的时候,翘着兰花指,慢慢儿地拉开,动作优雅好看。 沈清月坐在临窗的位置,背后花窗开着,有明媚的光照进来,几条有浮尘的光束打在她衣袖上,手臂摆动之时,光影随动,远远看去,她自己就像一副美人图! 那边围观谢君娴的人也会忍不住看沈清月,两边一比较,众人心里直犯嘀咕——顾绣光是劈的线都让人看着头疼,人家谢君娴绣得费心费力,不小心扎了手,沈清月竟还能翘兰花指,瞧着像是个花架子! v第五十八章[07.09] 闺阁女子哪个不学女红?谁不知道刺绣的时候多么劳心劳力,弯腰驼背少不了,还能端端正正绣花的,多半是故作姿态给人看的。 沈清月这样也能绣得好看? 倒是有人想去瞧,却因暖阁里不自然地分成了两派,没人好意思贸然上前。她们犹豫一会儿,到底有人好奇心重,三四个姑娘跑来匆匆瞥了一眼,看完之后纷纷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回去了,就那两笔水墨兰花,单调无色,凭她们学了七八年女红的经验,除了「形」还算看得过去,再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 谢君娴听着她们小声议论,立刻分了心,手上针线慢了一些,又听说沈清月绣的水墨兰花,稳稳地将心放回肚子里。 水墨画颜色与用笔,最是简单,也最难。 她苦心学了一年有余,才只敢在原本就会苏绣的基础上试一试彩色花卉。水墨兰花,她碰都不敢碰。 若沈清月能画出什么高深的意境,沈家早该让她的扬名京城了,等不到今天。她便是「形」再好看,对于顾绣这种绘绣合一的作品来说,缺了「意」,仍旧是输了一大截,何况是水墨兰花,没有意境,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一段吴绫。 沈清月简直就是自己上赶着让她踩。 难怪她们都说沈清月绣得平平无奇,想来是真的平平无奇。 谢君娴眉眼温和了许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香线烧过了一根半,谢君娴大功告成,她收针的时候,有人小小地「哇」了一声,像是从未见过那么精妙的刺绣,淡粉色的兰花,窈窕娉婷,灵动逼真。 谢君娴将缎面递给丫鬟,着丫鬟拿出去给永南郡主看。 丫鬟收了谢君娴和其他几个姑娘的东西,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沈清月也绣完了兰花,最后剪了线头,一道将东西递了过去。 其他小娘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写完画完,胡小娘子的苏绣也交了过去。 暖阁门口早就围了人,谢君娴也没耐住性子,她也坐到门口边儿,不经意间往花厅大门口看去,顾淮就要来了……若他正好在永南郡主评完了魁首再来才好。 她要让顾淮,主动求娶她。 厅里,永南郡主将小娘子们的作品一一赏析过后,拿给旁人一道看,最后只留了两幅刺绣放在身边,旁的夫人不懂顾绣,不敢随意评价,只是觉得其中有一副瞧着针法不错,就是太寡淡了些,不如缎面的那一幅看着有华彩。 胡小娘子的那幅苏绣明显有败笔,被永南郡主悄无声息地给藏了起来。 永南郡主命人将两幅绣作拎出来放在一起比较,有人道:「顾绣新鲜,鲜少见过,瞧着也是很精妙。这两幅都很不错。」 暖阁里,没看过沈清月绣作的人议论道:「郡主相中了两幅顾绣吗?!」 沈清月的水墨梅花,是怎么入选的?! 张家和沈家结过仇,张宝莹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都没长耳朵么?‘顾绣新鲜,鲜少见过’,郡主图个新鲜而已!不然谁选她!」 厅里,永南郡主笑着点头道:「顾绣咱们都不熟,我觉着单单看着都还不错,一个配色好,一个绣得十分精美,倒不如两幅都评为魁首好了,正好我这里的翡翠镯子有一对,分给两个姑娘,再好不过。」 谢君娴脸色僵了一会儿,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又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个位置上! 张宝莹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郡主没得太顾沈家的脸面了!」 倒不止是张宝莹有意见,她母亲钱氏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声音,道:「这顾绣既是绘绣合一,单看绣法可不行,既然绣法都不错,再该从别处论个高低才好。」 永恩伯夫人饶有深意地看向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笑了笑,看向了胡小娘子的母亲胡夫人,胡夫人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眷,她的父亲现任国子监祭酒,她的眼光,众人都信得过。 丫鬟将帕子递给了胡夫人。 胡夫人看完之后,本想客观公正地说一句「粉兰绣技很好,但还是墨兰意境上佳」,一抬头就看见了永恩伯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对方带笑的眼睛,藏着些深意。 胡夫人脸色微僵,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倒不是说她不敢得罪永恩伯府,只是没必要为了沈家去得罪伯府。 花厅门口,丫鬟进来禀道:「郡主,世子爷和其他几位爷领着顾状元和几位客人来了。」 胡夫人大喜,赶忙道:「正好!我对书画早就生疏了,这顾绣典雅富有清韵,让他们读书人来评最合理。」 永南郡主问了一句:「三爷也来了?」 丫鬟答道:「来了。」 永南郡主笑着同众人道:「就依胡夫人说的,叫他们读书人评一评。」 永恩伯夫人保持着得体的笑,并没有意见,她的女儿,难道还能输给沈家的小娘子? 花厅门口压过来一片人影,世子爷带着顾淮等人来了。 世子爷领着人过来请安行礼,永南郡主拿着两幅绣品,脸上笑色愈深,问世子等人道:「怎么都来了?」 世子爷回道:「母亲,儿子本是带客人来,这几个混小子要跟来,就一并来了。」他一侧身,让了位置给顾淮,朝永南郡主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今科状元郎。」 顾淮上前一步,作揖行礼,他生得一表人才,举止大方,永南郡主和胡夫人看着就喜欢,笑得眼尾压不下去。 暖阁里的姑娘也纷纷探头出来看,谢君娴挤不过去,只能矜持住不看,又听人小声说顾淮长得好看,心痒得不得了,却还是绷着脸,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厅里的动静。 沈清月绞了绞帕子,顾淮来了!她一扭头,身边便是兴致缺缺的胡小娘子……奇了怪了,胡家托了郡主替两人说亲,这位小娘子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厅里,永南郡主同顾淮和舒家两位公子道:「你们来的正好,这儿有两幅顾绣,绘绣合一。因绣技都很好,我分不出高低,你们且替我看看,哪一副意境更好。」 世子爷笑道:「那就让状元郎先评评看。」 顾淮依言,双手接了两幅顾绣,左手边的是谢君娴的缎面绣,右手上是沈清月的吴绫绣面。 他看完了缎面,再看水墨兰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墨兰的气韵运笔,和他的如出一辙! 可他的《石涧兰图》,还搁在他的书房,并未出世。 顾淮失神的片刻,世子爷便问永南郡主:「母亲,这是谁绣的?」 永南郡主却瞧着三儿子答道:「两个有才气的好姑娘绣的。」 v第五十九章[07.09] 舒良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其中肯定有一个是沈清月的作品,他跨上前一步,摩拳擦掌,催顾淮道:「我说顾状元,你还没分辨出来么!你若没看出来,让我瞧瞧!」 顾淮举着墨兰图,笃定道:「此绣远超粉兰图,虽下笔看似简单,却神清骨秀,满绣面,其幽香仿佛蔼然达于外,绣技亦精湛,乃为上乘之作。」 永恩伯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暖阁里的谢君娴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往厅里看去,怎么可能呢,顾淮怎么会说墨兰图好! 世子爷等人也纷纷去瞧墨兰图,舒良衡摸了一下,细线层层起伏中,轻轻抚摸,描的花如同虚空,仿佛有着花神的灵气,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肃然道:「虽是寥寥一朵墨兰,的确意境幽深典雅,为上上上佳之作。」 舒良衡抬头笑问永南郡主:「郡主,您确定是姑娘是画的,而不是哪位大师画的?您不是会是故意来考问我们的?哈哈。这可没考着我们!」 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胡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永恩伯夫人收了僵硬的笑容,紧咬牙槽。 舒良衡看着厅里人有些异样的神色,挠了挠头,他难道猜错了吗? 暖阁里的人面面相觑,好几个人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之前匆匆看过沈清月刺绣的小娘子——不是说沈清月绣得一般般吗?这叫一般??? 那几个小娘子抿嘴不语,她们就是匆忙看了一眼……怎么会知道那墨兰有这样的意境! 这下子众位小娘子便都觉得,沈清月并非枉有才女虚名,倒是真有几分可以和谢君娴媲美的才学了。 谢君娴绷直了身体站在门口,面色苍白,若非手里的帕子早被她暗地里扯得变了形,便一把排众上前,冲出去了! 沈清月并不意外,道山真人画作的风格,后来被文人墨客视为大业花鸟画的正统,哪里是谢君娴比得过的。 她只是觉得舒家的三郎,很活泼。 顾状元郎和舒家三郎都说沈清月的墨兰图,绣得远比谢君娴的兰花好看,永恩伯夫人倒是不服。 接着舒家大郎和忠勇侯府的另外几位郎君也都过来瞧了,无一例外地选了沈清月的墨兰图,独有忠勇侯府的四郎君顾着另一位姑娘的面子,说粉兰图也不错,替谢君娴挽尊。 沈清月以压倒性的胜利,赢过了谢君娴。 舒良衡仍旧笑问永南郡主:「郡主,您快告诉我们,这墨兰到底是请了哪位画师画的?可是道山真人?」 世子爷亦道:「母亲,我看着倒也像道山真人的笔迹。」 顾淮攥着拳头……永南郡主方才说是两位才女,今儿沈清月也来了,毫无疑问,两幅图里,必有一副是她的作品。 他们一起合过一副周夫人的顾绣,单看针法,两人的都不错,顾淮分辨不出来,哪个是沈清月绣的。但两幅兰花的意境的上,墨兰图胜过粉兰许多……沈清月又一贯不善书画。 墨兰图应当是谢君娴的。 顾淮松了拳头,脸上表情也很淡,是不是沈清月都不要紧,她有聪明才智便足矣,画画得好不好,是最最最次要的。 他又不在乎。 反正照他的风格画得再好,也越不过他去。 永南郡主朝郎君们笑了笑,望着她的三儿子道:「是沈家二姑娘的,她绣得一手好顾绣,倒没想到,画也画得这么好。幸得你们火眼金睛,否则险些埋没了她。」 顾淮抬头,双目一瞪,瞳孔一缩,唇齿微张,拳头又攥了起来。 竟是沈清月的?! 怎么会! 沈清月最是不擅书画么! 她怎么……连画一幅墨兰图也与他心意相通了?从运笔到气韵,无一不通。 沈清月她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舒家两个郎君也惊奇了,舒良衡上前一步,笑着问道:「果真是沈家二姑娘的?」 永南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朝世子爷道:「你快领了客人去前厅,老在这儿站着,劳累了他们。」 舒良衡还想多看帕子一眼,叫舒良信给狠狠地捏了一下肩膀,疼得龇牙,才老实住。 顾淮失神了片刻,身边的人纷纷行礼,他也跟着作揖,转身离开。 几个郎君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姑娘们一溜烟躲了进去。 顾淮的余光朝暖阁里瞧了一眼,沈清月正淡然地坐在临窗的椅子上,葱白水嫩的手悬与棋盘之上,头也不抬,专注于如何落子。 她怎么不往外看一眼,她难道不知道,他也来了吗? 顾淮嘴角微抿,跟着一道离开了花园,去了前厅。 花厅里,魁首既得,永南郡主少不得要奖赏沈清月,不过她顾及永恩伯府颜面,便柔和地笑道:「郎君到底不懂女红之事,依我看,二位绣技都很好,顾绣本就难得,能做到绘绣合一而无瑕疵,已是很不容易。这一对镯子,还是分赏两人为好。」 永南郡主说完,朝永恩伯夫人和方氏两人身上看了一眼,方氏识大体,不计较,浅笑应对,永恩伯夫人更是无可计较,只微抬了下巴,这镯子,算人家沈清月送给她女儿的! 永南郡主身边的两个丫鬟,当即呈了剔透的一对玉镯子,分别给两位小娘子。 沈清月得了镯子,理所应当,她谢过郡主的丫鬟,着春叶收好镯子。 谢君娴得了镯子,一脸笑色,她早压下心里的恶心,手里捏着帕子,盖住掌心上的指甲印,接了镯子,大大方方地走到沈清月跟前,笑容得体道:「沈二姑娘,我技不如人,本该是你的魁首,难得一对好镯子,在你手里凑一对儿才是,你且好好收着。」 旁人不禁赞叹,谢君娴好生大度! 沈清月起身还以一礼,亦莞尔道:「既是郡主一份心意,谢姑娘合该领了才是。虽说是一对镯子,我瞧着也无花纹,分做两只倒也无妨,姑娘自己收着。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谢君娴点头一笑,将镯子交给了丫鬟。 沈清慧瞧着水头十足,只有一根棉线的剔透玉镯,绞着帕子,硬生生咬着唇,才克制住了替沈清月应下的冲动,这一只镯子少说也要二、三百两,沈清月就这么婉拒,真是败家!人家谢君娴是伯爵府的姑娘,不缺这点钱,沈家是什么人家,三房又有几个家底?她沈清月又有几千两的嫁妆,总跟银子过不去做什么! 败家! 谢君娴离开后,沈清慧还是忍不住在沈清月耳边嘟哝了一句:「那镯子瞧着就不便……」 v第六十章[07.09] 沈清慧话还没说出口,沈清月睨了她一眼,她便住了口,乖乖坐了下去。 这么一闹,就快到中午了,厅里和暖阁里摆了桌子,妇人们与妇人们一道用膳,没出阁的小娘子们坐一块儿。 沈清月同桌的,原是只有她自己家的姐妹,后来又主动坐过来几个人,与她攀谈。 沈清慧很活泼,沈清妍又懂得察言观色,一瞧人家打扮得金尊玉贵,便与人聊上了。 沈清月很大度,遇着人过来请教顾绣,她也不藏着掖着,讲了些技巧,因她对苏绣也熟,顺便也说了些苏绣运针的技巧。她的技巧,都是前世绣法老道的秀娘们总结出来的,实用且相对而言简便,小娘子们听得懂,也很有兴趣。 她们这一桌,一会子就热闹起来了,用膳的时候,沈清月被劝了酒,她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喝了几杯荔枝酒,便埋头用膳。 隔壁桌胡小娘子原本也在暖阁里,中途被胡夫人的丫鬟叫出去了一阵,再回来的时候,耷眉垂眼,自顾吃饭,很有些悒悒不乐。 沈清月用完了膳,瞧出胡小娘子的不对劲,硬是用帕子捂着嘴,才忍着没酒后胡言乱语,沈清舟还一度以为她喝得要吐了。 厅里,方氏用过饭,欲辞别主家的时候,永南郡主身边得脸的妈妈亲自送了方氏出去,与她说悄悄地说了一会子话,方氏脸色微变,随即笑着应对,又着身边的丫鬟去请沈家姑娘们出来,辞别了主家好回去。 几个姑娘们一道出来,辞别永南郡主,永南郡主像是酒后很高兴,拉着沈清月的手说了一会子话,才放沈家人走。 一行人离开园子,跟着侯府的仆人往二门上去的时候,不巧又碰到了郎君们,这回还多了许多人,看样子都是要往后山上去的。 世子爷领着郎君们推避几步,作了揖。 方氏也领着姑娘们停下一会儿,几个小娘子客客气气地还了礼。 方氏望着人群定睛一扫,看见了个熟脸,下意识用帕子捂了捂嘴巴。 沈清月低声问她:「怎么了?」 方氏眉头拧了一下,张着嘴哑声说了一个「赵」字。 沈清月一眼扫过去,前排站的都是侯府的几个郎君,以及舒家兄弟两个和顾淮,只有一个生脸,她喝了酒,有些头疼,锁眉直视着赵建安,有些发呆。 那边的郎君也看到了沈清月的目光,顾淮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又想着她这些日派了罗妈妈使人跟踪赵郎君,便知道她眼下在瞧谁,他捏紧了横在小腹前的左手,脸色也沉郁了一些。 顾淮又看见沈清月双颊嫣红,显然喝了酒的,他猛然想起上次她喝醉的时候……还问他是不是讨厌她。 她这回可别是喝醉了,认错了人罢。 赵建安不过靠着家族关系,在国子监里混个监生,是什么能够托付之辈吗?值得她去看他么?! 舒良衡恍然不觉沈清月在看谁,刚好他站得里赵建安不远,便故意挺了挺胸膛,悄声对舒良信道:「大哥,她在看我!」 舒良信斜了舒良衡一眼,默默地轻摇了摇头。 自作多情。 方氏很快便领着小娘子们走了。 回去的路上,方氏没说话,直到回了家中,赶了沈清舟去歇息,独独叫了沈清月过去说话。 方氏屏退丫鬟,同沈清月道:「月姐儿……永南郡主家的三儿子去年年底没了夫人,听郡主的意思,是想给儿子挑个继室。因是继室,不拘出身,郡主身边的管事妈妈说,郡主看上你性子好、有才学。倒是有这个意思。」 沈清月脸颊泛红,微含醉态,拉着方氏的手,不禁娇声笑道:「我性子好?我性子哪里好?家中姊妹都怕我,祖母亦将我视作洪水猛兽,我哪里好……」 她说着说着,眼皮子越发重。 方氏轻叹一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胜酒力。」 她叫来丫鬟,扶着沈清月到她房里去歇着,沈清月也不是全醉了,拉着方氏的手,不肯松开,声音一改冷淡,有些软糯道:「二伯母觉得做个继室好不好?」 方氏坐在床边,稍稍俯身,拍着她的手背,蹙眉道:「好什么好!她家三郎有两个孩子,看中你有才学,性子好,不就是想让你带孩子去的。月姐儿你可得想好了,这事你要不同意,我私下替你推了。」 沈清月歪着头问方氏:「二伯母,二哥哥也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肯带他,还将他视如己出呢?」 方氏笑了笑,道:「因为你二伯父贤名在外。我嫁给他之前,他替你原先的二伯母守制了一年,说明他是重情义的人。他既愿意再娶,不管爱不爱我,至少会敬重我。女子婚嫁不易,能有个相互敬重已是好运气,事实证明,我与我家里人,倒也没看错你二伯父。」 她敛了笑容,肃然同沈清月道:「永南郡主的三郎君,我都没听说过有什么好名声,我也问过了,他妻子才去世了半年,还是为了生第二个孩子才没的。侯府自有郡主与世子夫人打理,三郎君这就着急着娶了,可见对两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够重视。所以我不同意你嫁过去。」 沈清月迷迷糊糊的,睫毛轻颤,泛着些泪光,拉着方氏的手,问:「嫁什么样的才好呢?」 盲婚哑嫁,不过图彼此的家世或者财产,沈清月也想嫁个稳重良善的,但沈世兴替她挑了那么久,不也没有合适的么。 沈清月一下子想到了顾淮,他父母双亡,才学过人,她嫁过去,便没有小姑子针对,没有婆婆作贱,没有人图谋她的嫁妆,没有人烫她的手腕子……他为人也稳重,虽然冷淡些,待她尚算不错,还告诉她去买他中状元,可见是有心之人。 可他是胡小娘子的夫君呀。 即便这一世没有人能够监督得了沈清月,她也不想做一个坏人姻缘的人。 方氏见沈清月睡去了,摸着她的脸颊,抚平她的秀眉,低声答道:「嫁什么样的人……说不准,你母亲……都是可怜人。」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一 作者:吟雪 02、《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二 作者:吟雪 03、《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三 作者:吟雪 04、《弃女的逆袭日常》卷四 作者:吟雪 05、《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五 作者:吟雪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