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千金》 第一章 苏州查家,是天下有名的巨富,据说府库里的银两,三十辈子也花不完。 查老爷单名一个原字,他少年得志,二十二岁就殿试状元及第,从此平步青云,一直在京城当官。后因朝中奸臣乱政,党派相轧,他不愿陷人倾轧之中,请求归乡奉养年老母亲。 查夫人李氏,是众所公认的貌美贤淑,唯一的缺憾是肚皮不争气,生不出一儿半女,查老太太常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逼查老爷纳妾,但查老爷很爱他的妻子,始终不肯纳妾。 好不容易在查老爷五十岁这年,李氏怀了身孕,查老爷虽颇为欣喜,却又不禁忧虑,李氏身体孱弱,而且年近四十五才首度怀胎,如此唯恐不利于母体。 若在产褥期间,出了什么岔子,他宁可不要孩子,只要李氏无恙!他也把这个顾虑向李氏提起,李氏却坚持要这孩子,就算有危险,她也不在乎。 十一月初,李氏分娩,这天下起瑞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房外,查老爷神色不安、满眼血丝、鬓发杂乱的走来走去。 "娘,你生孩儿时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李氏已经连续哀叫五个时辰了。 查老太太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这不是好现象,你媳妇恐怕是难产……" 董老爷一听,双腿一软地跪在地上,"老天爷,我愿意散尽家产,只求祚保我妻儿一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宏亮的婴儿哭声响彻查家大宅。 “恭喜老夫人、老爷,母女平安。"产婆喜孜孜的奔出来报喜。 "哭声这么大,怎么会是个女孩?"查老太太以一种遗憾的声调说。 "男孩、女孩,只要是查家的孩子都好。"查老爷此刻欣喜无比,感谢老天爷的赐予…… 查老爷在心里暗自发誓,虽然他不是皇帝,但他会把这个女儿当成公主呵疼,并替她招一个天下无双的驸马。 ********************* 查嫱,查老爷的掌上明珠,从小聪敏秀丽,在及芨之年,便以闭月羞花之貌闻名遐迩了,连苏州第一名妓贺小宛也甘拜下风,让出了苏州第一美女的封号。 这天是八月十五日,正是中秋泛舟赏月的日子。 黄昏时,刚吃过中秋月饼,查嫱就吵着要查老爷答应她去行春桥串月。 串月,是当时苏州一带的风俗。 每当中秋之夜,明月当空,湖平水静之时,划船游湖,可见月光映射在桥拱下,每一拱下,水中皆映有一月,划船穿行拱中,总有明月相随,因之称作"串月"。 "爹,好不好?"查嫱拉扯着查老爷的衣袖撒娇。 "女孩子家,晚上最好少出门。"查夫人蹩眉说道。 "娘,今晚不一样,今儿个是中秋夜,没有闺秀会待在家里,而不去泛舟赏月的。" "要赏月,何必去行春桥,后院也看得到。"查夫人回道。 女儿每出门一趟,府库里的银两就得大量失血,所以她总是用各种理由来阻止女儿外出。 "在自家后院赏月那多没意思。"查嫱不依地嘟起了小嘴。 "夫人,过节嘛,嫱儿喜欢热闹,你就让她去,只要别太晚回来就好了。"查老爷只要瞧见查嫱一嘟嘴,就什么都答应了。 "谢谢爹。"查嫱福身后回头便跑。要不,还得听娘罗罗唆唆一大堆哩。 "老爷,你太溺爱嫱儿了。"查夫人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查老爷。 "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不溺爱她,溺爱谁?"查老爷持着白胡须说。 "希望培儿这次出门不会又捅什么漏子回来。"查夫人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查嫱出门唤了一乘小轿子,直向行春桥。 刚走不久,她就掀起轿帘,"珠儿,我耳朵突然好痒,是不是你在偷骂我?" 一个头挽着双髻,身穿藕色短祆,面如圆月,眼如秋水,带几分稚气在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的丫鬟半转过身子,"小姐,你甭冤枉我,没事我干嘛偷骂你!" "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为了昨天我把你的小狗送给小宝而怀恨在心。" "我哪敢恨你!只希望小姐下次在帮助别人时,用自己的东西,别慷我之慨。" "可是我没养小狗,小宝的小狗又走丢了,看他哭得那么伤心,所以……" 珠儿细眉一挑,"小姐你只想到小宝没了小狗会伤心,有没有想到我的小狗送人,我也会伤心?" "我没看到你哭啊。"查嫱无辜地望着她。 "昨晚我抱着棉被痛哭。"珠儿没好气地说。 "真的啊?那明天我抓只小狗还你。"查嫱突然喊道,"停轿!停轿!" 路边有个一身素白的女孩跪在地上,头插一朵小白花,正要卖身葬父。 浣花楼的老鸨走到女孩跟前。"我用五两银子买下你,并帮你葬了你爹。" "不要答应她!"查嫱出声阻止。 老鸨转头一看,脸色马上暗了下来,"查小姐,请你高抬贵手吧!拜你之赐,我的浣花楼里现在全是超过三十岁的老女人,生意已经一落千丈了。" "那是你的事!"查嫱冷冷地说道,"我是不会坐视你只花五两钱,却要葬送这个姑娘一生幸福而不管的。" "谁说我葬送她的幸福来着?我这可是为她好呢。唉!这女孩,以后最多嫁个卖鱼郎,说不定这三餐不济,这倒不如在我的浣花楼做妓,以后当官老爷的妾,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陪那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查嫱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孩,"小姑娘,我给你一百两葬父,剩余的钱应该够你打点以后的生活。" 老鸨斜着眼嘴冷哼,"查小姐,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我替你盘算过,这些年,光是你跟我抢卖身葬父的孤女和替山塘街的妓女赎身,不下千人,以每个人一百两计算-一倘若你再这么挥霍下去,我看不出三年,查家就要变卖祖屋了。" "只要你们一日逼良为娼,这钱我会一直撒下去。"查嫱理直气壮地回道。 "好呀。"老鸨充满恶意地讥讽,"等你败光查家的家产,连查老爷的棺材本都没有,跪在这条街上贾身葬父时,我铁定买你。"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因为你的浣花楼,我看不出一年就该关门大吉了。" "败家女!"老鸨辱骂一声后忿忿地离开。 "臭鸨母!"查嫱对老鸨的背景扮了鬼脸后转头问女孩,"小姑娘,你有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有,我和爹本来就是要去河南投靠伯父,后来爹却不幸感染疫病……" 查嫱从身上摸出点碎银子,"这你先拿去把你爹埋了,明天你到街底的查家来找我,我会给你一百两盘缠让你主投亲。" "谢谢小姐,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女孩跪了下来朝她磕头。 珠儿看到此景,心思飘到多年以前- 父亲爱赌,牌九、铜宝样样都来,每每一翻两瞪眼,大把银子,出出入入。但是十赌九输,当家里再也找不出一丁点值钱的东西典当时,父亲就开始打她的主意,想把她卖到妓院来凑赌本。于是,她趁父亲熟睡时逃跑,开始过着流浪乞讨的生活,那时的她才六岁。 有一天,她又饿又病地卧倒在山塘街的路旁。这时八岁的小姐打这里走过,便把她扶了起来,看她可怜,背着她回家房大夫为她治病。还亲自喂她饭吃。第二天她跪在地上,哀求着小姐让她在这里住下,她愿意做一辈子奴婢,以报深恩。 而小姐不仅收留了她,更没把她当奴婢看待,两人情如姐妹。 "你在想什么?"查嫱撞了一下珠儿的手肘。 "想我们当初相遇的情景。" 查嫱忆起往事,不由失笑出声,"喔,以前我都是捡受伤的小鸟或小狗回家,那天我背你回家,我娘吓了一跳,她以为你是尸体。" 这珠儿,捡到她时还瘦瘦干干的,但女大十八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天要不是小姐,珠儿恐怕不是命丧黄泉,就是沦落烟花之地--"珠儿声音便咽,"小姐的恩情,珠儿无以为报。" "你很想报恩是不是?" 珠儿很用力的点头。 "那晚上府里人都睡着时,你去偷帐房的钥匙给我。"娘子目前"颁旨"告知帐房除非她点头,才能给她钱,老爷点头不算数。可是她已经拍胸脯答应给孤女一百两、跟娘说,大概只有挨骂的份,不得已只好用偷的,来个先斩后奏。 "小姐……"珠儿有点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有什么事你说。" "我听帐房说老爷打算辞退一些人,包括他在内,因为库房里已没多少银子了,以后不需要他管帐了。" 查嫱瞬地张大眼睛。"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因为老爷不想让你操心。"老爷老来得女,所以很疼小姐。 "喔,以后我要少花钱了。"查嫱垂下眼睫,心情沉重了起来。 珠儿峨眉轻锁,心里像铅压住一般。 小姐有一副菩萨心肠,看到可怜人压根不可能装作没看到……唉,那个老鸨素有鸟鸦嘴之称,真怕被她不幸言中,查家不出三年就…… 呸呸呸,不会的,小姐做了那么多善事,老天不可能没长眼睛! ********************* 中秋夜来行春桥串月的人很多,桥附近早已停满了一大片灯舫--这些是专供游湖的小船,上面多数有雕刻精致的围栏、五彩的流苏、夜晚使用的明角琉璃灯,还有吃酒饮茶、抚琴唱曲的雅座。 皓月临空,塘河上下,月光和水光叠映一起,明灭变化,煞是好看。 在挂满各色彩灯的灯舫上,丝竹声、吟唱声、嬉笑声、敬酒声,此起彼落,恣情作乐,好不热闹。 查嫱和珠儿划船来到湖心时,见人多嘈杂,不愿多作停留,便将船撑过桥拱,往前划去,来到一个游船少、靠近荷塘的水面上。 "这里好,就在这里赏月吧。"查嫱仰望夜空那明亮的月色。 这时,一阵珠圆玉润的琵琶声响起,接着,歌声唱和着一曲''蝶恋花'':益莞稍头春色浅。新试纱哀,拂袖东风软。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 "谁的歌声这么好听?"珠儿边划着船桨边问。 查嫱站到船舷上,翘首张望,"是贺小宛,也只有她的琴艺和歌声才会这么出色动人。" 贺小宛是苏州山塘街引以为傲的一位名妓,色艺双全,缠头一掷便是百金。而她会认得贺小宛,是因为个把月前曾去暖翠楼,想为她赎身。但贺小宛拒绝,她说自己存的缠头早可为自己赎身,之所以还留在暖翠楼,是因为等着她的梳拢人--据她所言是个未曾留下姓名的美男子。 没想到贺小宛竟是名痴情女子。 查嫱让珠儿把船向贺小宛的船靠过去。"这曲蝶恋花真被姑娘唱绝了!" 琵琶声停了,余音仿佛还浮在水面上溺溺不散…… 贺小宛仍然怀抱着琵琶,脸上表情冷淡地回应,"查小姐,过奖了。" 看来,这女人还在嫉恨被夺走苏州第一美女的封号。查嫱把嘴一撇,"不打扰小宛姑娘弹琴唱曲了。"既然不受欢迎,又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什么苏州第一美女,她才不稀罕咧,她的容貌差点害她离别膝下。 上次宫中派人到苏州采选美女,她也因其美貌而名列其中,要不是爹塞给选美钦使四缢黄金,除去她的名,她现在恐怕早在后宫做宫女。听说这宫女若被皇帝宠幸过一次,就一辈子别想再出宫,除非换新阜帝,才有出宫的希望。 忽然一艘船地直划而来。船头上,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着华服,神采飞扬却略显浮躁,一副纨持子弟模样;另有两个男人在他身后,一人扶着船桨,一人手持长剑。 "小娘子,你就是暖翠楼的贺小宛吗?"立在船头的年轻人开口问。 查嫱躲闪着背过身去。珠儿答道,"不是,后面船上的姑娘才是。" "蝶儿,我们回去了。"贺小宛一看苗头不对便叫她的婢女把船划开。 "干嘛急着走,咱们想请小宛姑娘到船上来唱支曲子,如何?"年轻人喊道。 "对不起,小宛还有事要办,不陪客!" "作妓女这一行的……办的不就是那档子事,来吧,过来陪公子我睡一夜!" 船上三人同时淫笑了起来。 探花贼!查嫱回头对珠儿说,"珠儿,我们过去帮贺小宛解危。"查墙知道珠儿现下正在学剑术,每天黎明即起,便在院里习剑,如此已持续两年了,所以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不要啦,小姐,你没看到那其中有个带剑?" "可是贺小宛有难。" "不会有事的啦!贺小宛这种场面见多了,她会有办法应付的。"珠儿边说边猛力摇桨。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离开这里! "贺小宛,我是于少堂,太师的大公子,你该知道吧?" 贺小宛听见于少堂三字,心里一惊,"知道……"此人声名之坏,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为所欲为,是出了名的玩弄女性的魔鬼。 "既然知道,还不快过来!" 贺小宛这时指向查嫱的船。"于公子,那条船上坐的可是苏州第一美女。" 于少堂登时两眼发亮,"哦?追过去看看。" 船上划桨的男子把一根桨递给了持剑的男子,两人奋力地划着船,小船很快地就逼近了查嫱的船。 奇怪!查嫱和珠儿对望一眼。他们怎么追上来了? 珠儿一边拼命摇桨划行,一边向紧迫在后的那船喊道,"你们做啥!我们可是良家妇女,不是烟花女子。" 于少堂轻佻地说,"小丫鬓,少爷我不过是想看看苏州第一美女的风采。" 他怎么知道她是苏州第一美女?查嫱一想随即明白,是贺小宛! 两船逐渐接近! 于少堂猖狂道:"看你往哪里逃……"说着,就要往查嫱的船上跳。 "珠儿!"查嫱急得呼叫起来。 珠儿"锵"地一声从腰上抽出软剑,娇声怒喝,"不准过来!" 月影里剑光一闪,于少堂霎时怔住了。"哟,这小丫鬟竟会武功,真是少见!" "大公子,让我来会会她。"持剑男子也拔出剑。 "小心,不要伤到小姐,还有这个小丫鬟。"于少堂一脸淫相,"我可是两个都要。" 查嫱转过身来,怒目瞪视,"你们竟敢强抢民女,眼里可有王法?" 于少堂由吃惊转而艳羡,由艳羡转而发呆。他姐姐于贵妃,算得上是宫中第一美女,可是眼前这苏州第一美女,可比姐姐强上十倍、百倍。 "大公子!"持剑男子推了于少堂一把,于少堂这才回过神,露出一脸淫笑,"王法?我胯下之物比王法还大!还不快给我抓人!" 持剑男子出招拨开珠儿的剑,于少堂乘隙腾身往查嫱的船上跳。 查嫱早有准备,执起船桨,直往于少堂挥去,只听见"哎哟"一声,于少堂"噗通"就栽进了河里! "大公子!"持剑男子纵身跳进河里救起于少堂。 查嫱和珠儿同时划起船桨,把小船飞快地划开。 身后响起了一阵嘶喊,"苏州第一美女,得不到你,我于少堂誓不为人!" ********************* 查府,查夫人忧容满面,走到哪,气叹到哪。 "夫人,好端端的,你怎么一直唉声叹气?"查老爷问。 "不晓得怎么搞的,心里灰沉沉的,如蒙着一块黑色的布。" "你呀,每次嫱儿出门就会惴惴不安。" "可是这次不一样,总觉得查家就要有什么风暴--" "哪会有什么风暴,人家都说我们女儿是活菩萨,会福荫查家的。" "也有人说她是个败家女啊。" 原本,查家的库存银两二十辈子也花不完的,但没想到才十七年就捉襟见肘了。唉,苏州城里的人都说她生不如不生,竟生了个败家女,查家现在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什么败家女!查家倒了吗?"查老爷气咻咻地反驳。 "没倒,但家里快没钱了也是事实。"查夫人微微叹息道,"嫱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你跟亲家说会拨出五万两银子替嫱儿办嫁妆,采买广东的翡翠、辽东的珍珠、杭州的绸缎,陕甘的皮货。然而我们银库里目前只剩下一万两,其余四万两,要从哪里来?" "东门那儿不是有几块田地?便宜卖掉;最少也值五万两。" 这老爷子,都落到要变卖田产的地步了!还不觉得女儿是败家女,难不成真要等到没栖身之所,才肯承认女儿败家吗? "我娘家陪嫁过来的绝世珍宝--蓝宝石簪子也让嫱儿带过去,这样丰厚的嫁妆,秦家应是不会亏待咱们嫱儿。" "想到嫱儿要嫁人,又是嫁到那么远的京城,我真是舍不得--" 从嫱儿十二、三岁开始,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其中不乏皇亲国戚,官府豪门,最后花落礼部尚书的少爷秦聪。这是因为秦家老爷与他乃官场旧识,两人私交甚笃,所以才会订下这门亲事。 这时查嫱和珠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道,"爹、娘,我串月时碰到登徒子了。" 查夫人一听,眼前发晕,耳内一阵嗡嗡乱响,之后便听不清楚女儿还说了些什么。 查嫱和珠儿眼明手快地接住就要倒地的查夫人,在灌姜糖、掐人中后查夫人才悠悠转醒,醒来后嘴里还喃喃念着,"我就知道查家有劫数……" 查老爷双眉紧蹩看着女儿,"嫱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查嫱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查老爷听了,问道,"那贼男人你认识否?" "从来没见过,那人不把王法看在眼里,可能是什么大官之子。" "那人说他叫于少堂。"珠儿插话。 "姓于?"查老爷想了想,"朝中姓于的大官就只有于贵妃的爹于太师一人!若是此人就糟了,他仗着皇亲的权势,腐化堕落,为非作歹,他的儿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该怎么办?"查夫人用发颤的声音问道,泪正顺着皱纹滴滴落下。 "嫱儿,你和珠儿明一早就走,去京城找你未来的夫婿。"查老爷当机立断。"好歹秦老爷也是礼部尚书,于太师应不致于会进府抢亲。" "那爹娘你们呢?" "爹娘老了,经不起长途跋涉,爹娘明天遣散家仆后,会在光福庵隐姓埋名,早晚参拜观音,祈祷你早日平安到达京城。" 查嫱滴滴泪珠滚了出来,"爹、娘,孩儿不孝,连累你们受苦了。" "珠儿,小姐就拜托你了。"查老爷红着眼眶,心里忍不住为离别悲伤了起来。 "老爷,夫人,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小姐平安到姑爷家的。"珠儿抽泣的保证。 当天夜里查夫人和查嫱母女俩并榻共眠,说了一夜的话儿。母亲谆谆教导她许多为人妻子应该了解的事,还有为人媳妇应有的应对和治事理家的道理。 天刚破晓,查老爷交给查嫱一包碎银于和一袋沙金,"节省点用,不要未到京城,盘缠就告磬了。" 查夫人拉住查嫱的手,"这簪子是为娘给你的嫁妆。" "谢谢爹、娘,等风平浪静后,我会偕同夫婿前去光福庵接你们的。" "嫁入秦家,要听公婆的话,不要太任性了。"查夫人叮咛着。 "好了,别说了,快些上路吧。"查老爷催促着她们。 "爹、娘,孩儿拜别。"查嫱对查老爷和查夫人三叩头后走出了家门。 查老爷和查夫人望着那依依别去的背影,滚烫的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 第二章 查嫱和珠儿先乘船到南林。她们乘船时已问明白,从这里去京师可改走旱路,翻过两座山头,到了西川再从运河乘船北去,比全走水路近了许多。只是南林这一带,近年盗贼出没频繁,很不安全,船家建议她们改扮男装,免得发生危险。 到了南林,她们先到卖衣裳的店铺,买了玄色直缀和方中,又到鞋铺买麻鞋。然后来到一条狭陋的巷子,找了一间最小的客栈,得知开店的是一对老夫妇,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便住了进去。 她们在店里,将衣裳换了,又用荷叶煎水洗睑,将脸洗得焦黄,并托店主买一头驴代步。 第二天,查嫱和珠儿即分别以书生和嗵书童模样走出小店,朝东北方向行去。 九月秋老虎发威,烁金流火的天气,骑驴长行,可真是一大苦事。 查嫱和珠儿骑在驴上,珠儿摘了一支柳条后开始抽打驴腿,催它快走。 "不准打!"查嫱制止珠儿的举动。 "可是小姐,它走得那么慢,比我走路还慢--" "它背着我们走了那么久,想必是累了,所以才会走不快。"查嫱说,"我们下来走路好了,让它喘口气。" "小姐你这样,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傻子,有驴不骑……" "你管人家怎么说!" 于是两人下驴,牵驴走了一段路后,见路旁一棵柳树下拴了头牛,一个头上癞痢、瘦得像猴儿似的牧童,正倚着树干歇息。她们走过,那小牧童瞪大眼直瞅着她们看,查嫱知道这是穷人家给财主牧牛的孩童,那可怜眼神使她一阵心酸。 "珠儿,拿十两给那牧童。" 这趟出远门,身上才带了多少银子,小姐竟还拿钱大把大把的送人。珠儿一想到心里就有气,故意不理她,径自牵驴往前走。 "你没听到我说的?"查嫱上前拉住珠儿的手肘。 "我耳朵又没聋,当然听到了。"珠儿闷闷地说。 "那你为什么没给?" "老爷交待,叫我要看紧盘缠,别让你乱花。"珠儿正经八百地说。 "少这十两对我们去京城没什么影响,不过是少吃顿好的罢了。但你看那牧童,好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十两可让他饱餐一顿,也许会是他这辈子唯一得以温饱的一次。" "小姐,近年边关战急,遍地灾荒,沿路上像收重这种可怜小孩必定很多,你若见一个给十两,我看最后我们会一路乞讨到京城。" "不会那么惨啦!珠儿,往后我会有所节制,这次你就通融一下嘛。"查嫱双手一合哀求珠儿。 珠儿摇头,''''不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小姐你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唉,珠儿,你身上的钱都是我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珠儿软的不吃,那她就来硬的。 "谁说我身上的钱都是你的?里面也有我的积蓄。" "那我用我的那一部分不行吗?" "行,但我要跟你约法一章,要是你的钱用完了,可别打我的主意,我的钱可是要用在路费和住宿上的。"珠儿撂下话,看到查嫱答应,这才从包袱里拿出十两给牧童。 牧童跑到查嫱面前,脸上满是感激,"多谢公子,这钱刚好可以给我母亲治病。" 公子?查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男人的打扮。 "珠儿,再拿十两给牧童。" 珠儿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叫,"小……公子!" "你没听到那牧童的母亲生病了。" "那又怎样?十两足够请大夫看病了。" "你每次生病痊愈后,我都会买补品给你补身体,所以再给十两。" "反正是你的钱。"珠儿无奈,又从包袱里摸出了十两递给牧童。 "请问恩人大名,以便我日后报思。"牧童跪了下来。 查嫱将牧童扶起。"你只要好好孝顺你娘就是报思了。"说完,便和珠儿上路。 当她们走近市集时,突然听到一阵杂沓而来的马蹄声。她们和路人齐捂着鼻,转头向后望,只见漫天的沙尘,数名路马人驰骋而来,带头的那个人,英姿勃勃、神采飞扬,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显得无比雄壮威武。 而其后紧跟着数名侍从,也都是骑马相随。 "好个英雄出少年,不仅武艺绝伦,履获战功,而且相貌堂堂,器宇轩昂。" 查嫱好奇地问身旁讲话的老伯:"那人是谁?" "你真是孤陋寡闻,还会有谁?他就是镇守辽东的将军聂华尉呀!" "这名字倒是听说过,我还以为他是一名老将哩,原来这么年轻。" "聂将军虽嘴上无毛,但不可小观,将来国家兵戎大权,我看非此人莫属!" "哇……好了不起喔!"查嫱眼睛闪闪发亮,心中涌起一股崇敬之意,更有些微异样的情愫。 珠儿笑着咬着查嫱的耳朵道,"小姐,你流口水了。" "我流的是汗,不是口水!"查嫱脸上泛起红潮,有些发窘。 "那将军真是人中之龙,不晓得姑爷有没有他那般英伟?"珠儿眨着眼睛。 "谁知道他是圆的,还是方的?如果他相貌平庸,胸无点墨,嫖赌放荡,我就决定不认亲了。" "小姐!秦家的亲事可是老爷定下的,拜托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嫁人的是我,又不是爹,所以如果秦聪是名纨绔恶少,我们就在京城住下,等于少堂的事过后,再回苏州跟爹娘团聚。"查嫱心中将一切都打算好了。 "那秦家那边怎么交待?" "还不简单?就说不愿辜累他们跟太师结仇。"查嫱连理由都想好了。 "这倒还说得过去。"珠儿又接着说,"希望姑爷能像那个聂将军一样,不然我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到京城开开眼界也不错啊。"查嫱心里无意地想,能遇见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趟京城之行,已经没有白来了。 但不知……还能再见到他吗? ************************* "珠儿,我们晚上就投宿那家客栈。"查嫱指着有不少客人进出的客栈。 她们走进去,店小二忙迎上来,笑脸问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宿?" "住宿,一间清静的上房。" "有,有。"店小二笑着说,"这里的上房,清静又舒适,价钱公道……" "住一宿多少?"珠儿问道。通常会强调价钱公道的,价钱都不会公道。 "二十两,供早膳。" "这么贵,还敢说公道!"珠儿直嚷嚷,"公子,我们去别家,这家店坑人。" "我腿酸了,不想再找了。"以前出门都是坐轿子;今日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不仅腿酸,脚底也起了水泡。 "谁叫你有驴不骑!"珠儿转看后小二小人得志的嘴脸,吼道,"带路!" 她们跟着店小二绕过厢房,来到后院。后院的上房只有三间,全是独立门户,前后各有一扇很大的窗子。两间空着,另一间已经有人住了。 查嫱看了四周,觉得很是安静,又是单间,便应了住下。店小二询问她们需用的饭菜后,便退了出去。 查嫱脱去鞋袜向珠儿抱怨。"你看,起小水泡了。" "活该!自作自受!"珠儿毫不怜惜地骂道。 "真没同情心。"查嫱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用完膳,店小二端了盆洗脸水进来,并点上腊烛,珠儿嘱咐店小二定要把驴喂饱,明早才好赶路。店少二应着声边退出去,珠儿便关上房门。 查嫱洗完脸后,把头上的方巾取下,霎时一头如云秀发款款泄下,遮住了大半的脸,再把外边穿的直缀脱了,露出白色绣花绸内衣。 "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倩女幽魂喔。" 她吐出舌头,两手伸直,像僵尸般跳到珠儿面前,"我要掐死你--" "别闹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珠儿睨了她一眼,"明天骑不骑驴?" 她撩起长发朝脑后送去。"骑呀,但若是它走得慢,你还是不准打它。" "我看明天帮你叫顶轿子,你坐轿,我骑驴。" "你不是说坐轿太贵?"查嫱坐在床沿上。 "心疼你脚底起水泡嘛。"珠儿斜看了查嫱一眼。 她盘算过,小姐不管骑驴或步行.都会看见路上的可怜人,然后死命跟她要银子去救济他们,那不如让小姐乘轿,加上天气炎热,轿子又摇摇晃晃的,一定很容易就打瞌睡,只要小姐睡着了不就看不见那此可怜人,盘缠也就不会像掌中沙一般快速流失了。请轿夫花的钱绝对比小姐毫无节制地布施花的钱少,所以明天一早就请轿夫! 珠儿重新看了一下门闩,然后把软剑放在枕边,上床就寝。 查嫱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珠儿几次催她快睡,她把眼闭了,却一点儿也没有睡意。珠儿紧紧靠在她身上,暖暖的感觉使查嫱想起小时候睡觉时,自己就是这样靠在母亲身上…… 爹、娘,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一时间,无限心酸涌上心头。昔日家中种种,父母的慈爱全都浮现心头。如今山水阻隔,迢迢千里,想要再相见真是遥遥无期。想到这里,眼眶渐渐湿了。 她悄悄下了床,来到妆发台,取下挂在镜台旁边墙上的包袱,然后在镜前坐下,拿出母亲给她的蓝宝石簪子,睹物思人。 地一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一头乌黑的秀发,光洁而飘逸。瓜子睑,白里透红,如脂似玉,没有一点瑕疵。大而灵活的眼睛,稍一流转,神韵万干。挺秀的鼻梁,错落有致。薄而窄小的嘴唇,鲜红润腻,微微一翘嘴角,没人拒绝得了她。她为自己的模样深深陶醉,又隐隐担忧。 "查家会落得如此,都是这模样惹的祸……" 突然铜镜里映出一张挺拔的美男子脸庞--聂华尉。 虽仅是惊鸿一瞥,但当时在她心里荡起的涟漪,至今还不能平息。从见到他起,她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希冀--要是她未谋面的相公就是聂华尉,于少堂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一定能保护他的妻子- 饭可以多吃几口,白日梦还是少做。像他那样出色的武将,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权贵富豪们肯定浩如繁星,说不定他也像她一样,早有了婚配…… 越想越感到烦闷,查嫱开门散心去。 这时已是深夜时分。庭中月光如水,穿过将秃的老树,洒落一墙清影,也曳出一条长长的人影--听见身后有声音,猛地回头一看,瞬时把查嫱惊得后退一步,手中的蓝宝石簪子应声掉地! 聂华尉! 半夜三更,一个被头散发、全身缟素的女子翩然出现。聂华尉怀疑,这立在眼前的敢情是聊斋里的女鬼? 一阵秋风吹起,查嫱的长发似云雾般,从脸庞上飘散开来。 还是个艳鬼!聂华育走近查嫱,他倒要学起张天师抓鬼! 查嫱一边后退,一边怯怯地说,"公子,请不要再靠近了。" "你是人?是鬼?" "啊?"查嫱抿嘴轻笑,"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是人。" "吓到是没有,不过,敢问姑娘府上何处?" "我是苏州的……" 查嫱正要报上名时,忽听到珠儿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要是遇上坏人……" "我不是坏人,在下姓聂名华尉,现镇守辽东,奉旨进京。" "知道了,聂将军。"珠儿施一礼后便拉着查嫱转身离去。 "姑娘……"聂华尉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这样追着人家实在有失礼仪,人家会以为他有何意图。 就在她们刚要进房时,查嫱禁不住回头一望,未料一双明眸正好与聂华尉那炽热的眼光碰在一起!霎时一阵雷电闪光在两人之间迸射,自觉一阵羞急,赶忙转头,消失在门后。 淡淡的月光下,聂华尉还呆站在原地,心里后悔不已。刚才真该追问她是哪家的小姐…… 一转身,忽瞥见地上光芒一闪,于是弯腰拾起地上物一看,登时他那原本黯淡的眸中闪出了一丝光彩。 ***************************** 隔天早晨,查嫱和珠儿才刚易容换装完毕,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查嫱心想,准是店小二送早膳来了。她拉开门闩,门外站的竟是聂华尉。 "请问,有位苏州来的姑娘,可住在这里?" 昨天夜里,他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人眠,脑海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倩影,那美女的身姿、面容,仿若从隐约的烛影里,款款莲步而来,裙带双曳,翩若惊鸿。 惊喜若狂的他,跃起来将她一把抱住。美女半推半就着,当两人正要共赴巫山之际,一声鸡呜,他睁眼一看,烛台只剩一缕冷烟,原来是天亮了,而这才看清自己紧抱着绵被不放。 盥漱后,尚未进食,便来到院中敲着美女的房门。 他必须知道她是哪家小姐,才好请媒婆前去提亲。 "呃……那是舍妹,天色未亮时就启程回苏州了。"查嫱答道。 聂华尉脸上难掩失望,"这是她昨晚遗落的簪子,有劳公子交还给她。" 查嫱接过簪子,"谢谢,我正好要去后院寻找舍妹遗失的簪子呢。" "公子贵姓?" "我姓查,单名一个强,强壮的强。官人是聂华尉将军吧?" "正是。"美女是苏州查家的小姐,聂华尉牢记在心。 "听舍妹说将军此行是要去京城,我正好要上京城办事,不知将军可否让我和家僮随行?" "我是要去京城没错,但途中我会先转往姑母家省亲几天,再到京城,所以只能同行到西嗵川。"这位查公子是美女的兄长,同行正好可以得知美女的事。 "可以、可以。"查嫱微微欠身说,"聂将军,我收拾一下行李,待会见。" "我在店外等你们。"说完,聂华尉便转身走去。 "小姐,我们真的要跟聂将军走吗?"珠儿问道。 "是啊,南林这条路上盗贼猖撅,我正担心我们的安全呢!跟他走的话,安全无虑。"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她想跟聂华尉相处,就算只有一天也好。 "可是,聂将军带着大队人马,又全是男人,届时会有很多不便之处……比如住路上突然想解手……" "上路前你就少点喝水嘛。" "如果突然肚子痛,急着想''大解''呢?" "你的肠胃很好,向来很少肚子痛。" "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可能不……" "那就躲到树林里,我帮你把风。" "小姐,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啦。"珠儿嘟嘟嚷嚷地说,"我们会被识破是女儿身的啦!" "不会啦,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好了。" "但是……" "珠儿,你才十六岁,怎么比老太婆还罗嗦。"查嫱双手擦在腰上,"我是小姐,你是丫鬟,所以你得听我的。" 又来了,每次和小姐意见相左的时候,小姐就搬出主子的身分来压她。 "是,小姐。"珠儿垂下双肩,不再与她争辩。 "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她将宝剑和包袱递给珠儿。 走出客栈,她们看见聂华尉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右手勒缰,左手持鞭。 天哪!他的马上英姿真是帅呆了!查嫱对聂华尉的仰慕之情更添一分。 这时,小厮牵马过来,她仰头对他说,"聂将军,我和我的书僮都不会骑马。" "那你坐我后面,我们共骑一匹马好了。" 什么!他们共骑---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将军,我同你骑,马会跑不快,我看还是替我叫顶轿子比较好。" 聂华尉的视线先是落在查嫱的脸上,然后从查嫱胸前一闪而过。 他干嘛这样看她!查嫱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前,眼下平平,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是,这才放心地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聂华尉。 "你这么瘦弱,就像一位小姑娘,还不致于能使我的马慢下来,何况轿夫的脚程再快也赶不上马快。"聂华尉伸出手,"上马吧。" 查嫱只好上马,然后觉察到所有的侍从武士都望着自己。 "你的随从怎么都盯着我瞧,我脸上有饭粒?" "他们看你是因为你的坐姿,没有男人骑马是侧坐的。"他还有下一句没说--只有女人才会。聂华尉心想,他这未来的舅书真像个娘娘腔。 "呃……我觉得这样坐比较……舒服。"她之所以侧坐,而不正坐,是因为担心正坐,路上若有一个颠簸,她的前胸将不可避免地撞上他的后背,那么,她的女儿身不就穿梆了。 "随便你,只要不会掉下马就好了。"聂华尉转向身旁的随侍道,"韩秀,你载那位小书僮。"然后他双脚一蹬,那匹马便迈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般绝尘而去,身后的查嫱一声惊呼,不禁紧紧围抱住他的腰。 他的腰好粗壮啊!查嫱脸上发烧、发烫,心里直跳。 "公子看来文采风流,查家必是书香门第?"聂华爵试探地问。 "我爹曾是状元,我和舍妹自小饱读群经,知书达礼,不过论才智,舍妹在我之上,论面容,你看过了,她可是享有苏州第一美女之称,更难得的是她心地仁慈,有侠义之风,常救助孤女、香楼女子和穷苦人家,家乡的人称她为活菩萨。"查嫱偷偷吐了吐舌头。真不好意思,这样赞美自己。 这样的女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聂华尉心中对她的好感更添一分。 "令妹大概已许人了吧?"他的心七上八下地,深恐她早已订亲。 "没有。"查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他想欢呼!然而表面却佯装不甚在乎地问道,"这样才华洋溢貌美贤淑的女孩,难以相信竟乏人间津。" "上门求亲者是不少,有的是当朝权贵的公子,有的是皇亲国戚的少爷,只是舍妹眼界甚高,对这些贵门子弟,自是看不上眼,而我爹又疼舍妹,凡事皆顺她心意,不敢妄自替她做主,日子一天拖过一天,舍妹的婚事就一直没个着落。"她反问,"将军有嫂夫人吗?" "没有。" "真的。"查嫱掩饰不住惊喜,但她的喜悦很快就被感伤盖过。 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没娶妻,干卿何事! ********************************* 三天后,聂华尉抵达姑母家。 他大步走进厅堂,向坐在厅堂正中央的姑母施礼问安,"姑母,侄儿向您请安来了。"聂华尉的姑母郑氏,看上去年约五十,额上眼角虽已布满皱纹,但犹有徐娘半老的风韵,令人忍不住去猜想她年轻时惊人的美貌。 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姑父姑母抚养长大,姑父在他十二岁时捐躯沙场,那时姑母还年轻,却无再成亲的打算,守节怃孤,转眼十年,他也二十二岁了。 本来,姑母希望他走科甲之道,攀枝折桂,出人翰苑。无奈他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背着姑母,偷偷拜师学艺,读些兵法之类的书籍。 几年后,他已武艺超群,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是年京里举行武科考试,他便向姑母提出应考要求。姑母见他学文不成,武艺倒是真有点儿功夫,遂不再为难他,答应他去应考武科。 在武考校场上,他技压群雄,夺魁而归。 新中武举不久,便被派去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收复不少失去的城镇和十地,不到两年就被皇上擢任为总兵。 而这次的进京,引起朝臣的猜测,臆测皇上将任命他为兵部尚书,总掌兵符,唯吏部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太年轻了,再说他仅一武举人,按国家律例是不合此资格的。 但也有人认为,他屡建功勋,此即表示他的才智谋略,绝非一介武夫,何况目前国家正值用武之际,皇上破例把升并无不可,否则为老远从辽东边镇急调他人京? 尽管看法不同,但所有大臣一致认为,他封公拜侯,鱼跃龙门,是指日可待。而对于这个前途中可限量,又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家有闺女的大臣们都想攀上这门亲事。 这一年来,上姑母家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姑母,华尉有一事禀报。"他迫不及待要告知姑母念小姐的事。 这时,门外,小僮向内喊道,"门外有人求见,是相国府里派来的。" "快请。"姑母道。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王媒婆未入聂家门,声音便已传人厅堂。 "喜从何来?"姑母问道。 媒婆一见聂华尉,便知马相国为何要抢这门亲了。"夫人,恭喜你,相国愿招你侄儿为婿,这真是天赐良缘呀!" "此事恐怕碍难从命。"聂华尉出声拒绝。 媒婆先是傻了半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看聂华尉一脸正经地,才开口道,"你是嫌马小姐生在侯门,心高气傲?马小姐虽贵为宰相之女,却没有丝毫富贵人家的骄气,而且马小姐才貌兼备是众所皆知,她的花容月貌,哪怕是西施再世也比不上,京城里多少土子们都想攀这门亲事……" 不论王媒婆如何游说,聂华尉仍是不肯答应。 王媒婆想起什么似的,"我怎么给忘了……这门亲本皇上会亲自下旨完婚……"由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都想攀这门亲,而马相国又志在必得,早朝时乃上表奏请皇上做主。 聂华尉一听心中如遭雷极--看来他势必得和马氏成亲了。不,他不想和马氏成亲,可又怎能违背皇上的旨意? "王媒婆,你先出去。" 姑母支开媒婆后,转向聂华尉说道,"马相国权重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区区一个领兵在外的武官,竟然拒绝他的结亲,你叫他的颜面何存?" 姑母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聂华尉无言以对。 如果坚拒这门亲事,必会使马相国恼羞成怒。到时惹出祸端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与相国结亲,对你在仕途上将有很大的益处。"婚姻一事,对旧家世族以及没有背景的子弟来说,是很重要的。结一门好亲事,不但可以提高身分地位,更能在仕途中获得极大的援助。 "侄儿……已有心仪的女子了……" "原来如此。" "姑母不问她是哪家的小姐?"他不解地问。 "我有问的必要吗?她根本不可能是我的侄媳,我的侄媳只会是相国千金。华尉,还是忘了她吧,皇上做的大媒,你不可不从啊。" "姑母,我要去求皇上……" 姑母还没听完,便倏地沉下脸来斥责,"胡闹!你太不知分寸了,都说是皇上的意旨,谁也改变不了的。" 聂华尉垂下头,"那就请姑母跟相国府议亲吧…" "你总算认清事实了。"姑母接着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位小姐,我会派人去提亲,问她愿不愿意做你的侧室。" "哪有小姐愿意做小!"聂华富一声沉重的喟叹。 "我侄儿这般英俊,又如此被皇上倚重,我看就是做侍妾,也会有很多名门闺秀抢破头的。"姑母对聂华尉倒是充满信心。 "那姑母你要快点派人去提亲,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有提亲总比没去好,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瞧你急成那样!我倒很想看看能掳获你心的小姐是啥模样?" "谁要知道王母娘娘驾前的仙女是什么样子,那她就是了。" 真有那么美?"随后,姑母传唤媒婆,"挑日子请大媒吧!" "我就知道总兵的这杯喜酒,吃定了。"媒婆拿出红帖,"马相国体谅总兵军务繁忙,就选定这一日缔结姻亲,筵席也安排妥当了,总兵意下如何?" "随便。"聂苹用显得意兴阑珊。 第三章 荒凉的街道上,查嫱和珠儿伫立在一个丧亲卖发的女子面前争论不休。 "公子,不行啦,我们讲好的,你要布施,就用你的钱,用完了,不可以打我的主意。"珠儿紧抓着包袱,就怕查嫱抢夺。 与聂将军分道扬镳后,她们继续未完的行程,途经这闹饥荒的城镇,旷野中,有人亲手埋葬饿死的爹娘,荒径上,小儿伏在亲娘尸骨上无助地啜泣,小姐见这景况,大动恻隐之心,但可怜人实在太多了,老爷给小姐的盘缠早在遇到这卖身女子前就一毛不剩了。 "别罗嗦,给是不给?"查嫱有点不耐地吼道。 "不给,这是我的钱。"珠儿吃了秤砣,铁了心。 "你的钱,还不是我爹给的。"查嫱大声说,好像大声就有理。 "老爷又不是白给我,这是我的工资,我有权支配自己的钱。" "你看这小娘子多可怜,相公出了远门,公婆饿死,她剪发葬亲,我们应该帮助这种孝媳。"查嫱企图以此激出珠儿的同情心。 "我也很同情她,可是把我的钱给她后,我们就会没钱住店、没钱吃饭。"小姐只想到别人,都没想到自己也快变成可怜人了。 "没钱住店,就住破庙嘛,少吃几碗饭,也不会饿死,只要走过这个山头,就到江边,渡江后很快就到京城,到了京城,找到秦家就有饭吃了。" "你把我的钱给她,我们怎么雇船渡江?" "好,你的钱留着过江,我又不是真的没了。"查嫱拿出蓝宝石簪子。 "小姐,不可以!那是夫人给你的嫁妆!" 珠儿这一喊,显然揭穿了秘密。小娘子讶异地抬起头,她们是女扮男装! "小娘子,这蓝宝石簪子你拿去典当,很值钱的,不要被骗了喔。"查嫱安慰地说,"葬了你双亲后,就去找你相公吧。" "我不能收下,这是你的嫁妆。"小娘子摇头拒绝。 "收下吧,我也不一定会嫁。" "谢谢恩人,小娘子结草衔环,誓不相忘。" "不要这么说,我们还得赶路,小娘子多保重。" 查嫱和珠儿告别小娘子后,走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到了江边,上船,一直向南而去。 终于到了京城。查嫱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巷里,东张西望,好奇得像个孩子。京城比苏州城热闹上好几倍,人们比肩接踵,交臂而过。 突然,查嫱飞也似的往人群里跑去。"公子,你要去哪?"珠儿追赶着。查嫱跑到一个小摊贩前,"老爹,来十个小笼包。""你有钱吗?"小摊贩用他的绿豆眼打量着衣衫褴褛的查嫱。 "没有,先赊帐,我一定会还你的。"查嫱看着热腾腾的小笼包猛吞口水。 "你当我三岁孩儿啊!"小贩怒咻咻地瞪视着她。 "那她身上的那把剑抵押给你,够吧?"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名剑,公子,你竟拿来换小笼包,你真是太污辱这把剑了!" 珠儿简直快气疯了。等她身上全没值钱的东西时,她一定会被小姐抵押在某个小吃摊上,做一天的白工来抵吃东西所欠的钱。 "快饿死了,你还要名剑干什么?"查嫱埋怨地看珠儿一眼。 "是谁说少吃几碗饭也不会饿死?"珠儿狠瞪回一眼。 "你答应我爹要平安护送我到秦家的,要是我未进秦家大门,就因为你舍不得一把剑而活活把我饿死,看你怎么跟我爹交代。"她是非常清楚珠儿的弱点。 珠儿咬着牙,把剑一伸,"十个小笼包。" "我又不会武功,要剑干什么?"小贩像赶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别拦在我摊子前,妨碍我做生意。"查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抢过珠儿手上的包袱,拿出一件华丽的女服,"这个呢?" "你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小贩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们。 "问那么多干什么?要不要给我十个小笼包?" ''''嗯,这衣服可以给我女儿穿。"小贩高高兴兴地拿十个小笼包给她们。 查嫱狼吞虎咽三个后,"老爹,请问礼部尚书府要怎么走"'' "看到相国府,旁边的府第就是礼部尚书府。" "你这不是废话,相国府怎么走?" "前面酒楼右转,遇到布庄往左转,看到药店,走一百步,拐个弯就到。" 怎么这么难记。她又问道,"老爹,我再跟你打听一个人……" "你这人真烦,我还要做生意,没时间理你。"老爹吆喝起来,"小笼包,好吃的小笼包……" "你生意又不好,没什么人上门,就理我一下嘛。"查嫱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乞丐站在我摊子前,害得别人都不敢靠近。" 她竟被看成乞丐!查嫱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是乞丐,我家曾是天下首富……算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老爹,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走开。" "快问,这京城里的小姐没有我不知道的。" "我要问的不是小姐,而是礼部尚书的长公子秦聪,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啊,外貌俊秀,是一个博学多才。诗赋俱佳的文士。" 珠儿瞥了查嫱一眼,对小贩说道,"老爹,听起来秦聪似乎是个不错的人罗。" 小贩撇撒嘴,"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小兵都比文绉绉的秀才强多了。"小贩如此说时,查嫱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扬鞭策马、威武雄俊的影子…… "公子,你在想什么?" "没有。"查嫱用力地摇头,像要摇掉少女心头的秘密。"走吧。" ''小姐,要不要认亲?"一离开,珠儿马上关切地询问。 ''认啊,我说过只要他不是纨绔子弟,就认他做我夫婿。"她毫无表情地说。 照卖包子老爹的指示,她们来到城西,王公贵族们聚集的长乐大街上,触目所及尽是雕梁画栋、花团锦簇交相辉映的华宅,气势丝毫不输查府。 在这片豪门贵族的高门华屋中,却有一屋宇显得更壮伟,光是它的堂廉周环,朱柱雕墙,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看便知这户人家来头不小。 "这是礼部尚书府吗?"查嫱找了个路人问。 "不是,这是相国府第,旁边一墙之隔的才是礼部尚书府。" 查嫱的目光移向相国府隔壁,也是栋不错的房子,嫁进来日子理应不错,但是查嫱却觉胸口像被八爪章鱼紧紧抱住,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小姐,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去尚书府报上名讳!" "珠儿我……" "什么都别说了,这门亲事是老爷和夫人替你订下的,你不嫁,就是不孝。" 珠儿的话说得好重,令查嫱无法拒绝,只能走向隔壁的宅第…… ********************** 查嫱登堂拜谒秦尚书,"秦伯父,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查嫱,由于女子行走不便,所以改扮男装。" "世侄女,这一路辛苦了。"秦老爷说,"令尊身体是否硬朗?" "家父身体很好,谢谢伯父关心。" "你们怎么会惹上于太师……"秦老爷紧皱着眉头。 "伯父你怎么知道的?"查嫱惊异中又带着迷惑。 "于太师的儿子来过这里。"秦老爷沉默少顷后,长叹一声,"唉,世侄女,我对不起令尊。" 她惊了一下,心中已猜到一二。"伯父这话怎说?" "世侄女,你和聪儿的婚事……"秦老爷欲言又止。 "秦伯父不必吞吞吐吐,凡有所谕,无不从命。" 秦老爷脸色娠红,半天才说,"管家请你把那东西取来。" "是。"管家闪入内室后,随即走了出来,像是早有准备般,此时手里托着一个圆盘,盘中摆着一个红封套。 秦老爷伸手取来,放在查嫱面前。"这是什么?" "打开来看。" 封套里面是一张银票,"凭票即兑银二千两正",另外是一张庚帖。 秦伯父也是怕事之人啊!查嫱起初不齿,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因为于太师势焰薰天,没什么好怪人家的。于是她平静地说,"秦少爷的八宇我不曾带来,这样吧,我写张笔据,作为凭证。秦伯父你看如何?" 泰老爷如释重负,连声答道,"麻烦世侄女了。" 等管家捧来文房四宝,查嫱就在红封套上批了八字,"隆仪泰壁,退亲如命!"下面具名"苏州查嫱。"写完后站起身来,对秦老爷一揖,便离去。 出了礼部尚书府,她们顺着巷子姗姗地向前走。 "好没面子唷,小姐居然被休了。" "叫你读书,不好好读!我还没过门,所以不是被休妻,而是被退婚。" "一样没面子啦。这个秦老爷好歹也是个礼部尚书,竟怕那个靠裙带关系的于太师,真是没种。"珠儿略带怨意道,"小姐你应该收下那张银票的。" "人活着要有骨气。" "骨气又不能当饭吃!没那张银票,往后怎么办嘛?" "天无绝人之路,也许会有什么好事掉到我们头上。" "我看只有坏事!"珠儿哭丧着脸。"都怪你 啦,要不是你拼命散财,我们也不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不要什么都怪我好不好,你也要负一部份责任。" "我要负什么责任?"珠儿傻傻地问。 "我爹要你看紧我的荷包,你没做到。"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珠儿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她拉住珠儿的手,"好了,珠儿,我的好妹妹,不要再生气了,也不要再怪我了,我现在饿得头都晕了,你快去讨饭给我吃啦!反正你以前也做过。" "唉,也许我是讨饭的命,才会十年后又''重操旧业''。" "你又不是妓女,什么重操旧业!"查嫱忽见眼前相国府的门旁,竖着好长一根白漆木板,木板上写了几个黑色大字,还闪着亮光,可见墨迹还是新的。 她好奇地走近一看,瞧见上边写着:相国府急征丫环数名,供吃供住,薪俸优。 "珠儿,你不必讨饭了。"查嫱神态愉悦地说"你看吧,我说天无绝人之路,这回你去相国府做丫环,有的吃又有住的地方,还有钱拿。" ''走,小姐,我们现在就去相国府应征。" "我不去。" "为什么?"珠儿一愣。 "理由很简单,我先问你,你通常叫我们么?" "小姐啊。"珠儿眨了下眼。 "这就对了,我是小姐,你是丫环,人家征的是丫环,我这做小姐的去成何体统?何况我从小没吃过一点苦,做不来"丫环的。" "都什么田地了,小姐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叶啊!"珠儿两眼直瞪着她。 "你看我这气质,做丫环也不像,只能做小姐。"查嫱盈盈走了两步。 是喔,你命好,我会替你留意哪个富贵人家缺小姐的。"珠儿酸溜溜地说。天下事虽无奇不有,但她还没听过谁家征小姐的。 "别抱怨了,还不快去问问,要是去晚了人数够了,你就得做叫化子了。"查嫱嘻嘻笑道。 "好吧,小姐你在门外等我,不要乱跑喔。" "珠儿,无论如何,你都要成功当上婢女。然后记得跟管事说你母亲急需钱看病,先支一个月的薪俸。"她兰花指一点,"我会在那家客栈吃面,你千万要来付帐喔,不然我会被乱棒打死的。" 钱还没赚到,就先花起来了,难怪苏州人给小姐取了个不雅的外号--败家女。 "你安心吃面吧,我会来付帐的。"珠儿转身走进相国府。 查嫱走进客栈,叫了碗面,便听到旁边的两位客人正高谈阔论。 "最近京里发生两件大事都跟一个人有关,你听说了吗?" "你所说的人就是聂将军,对不对?" 他!查嫱心里一震。 "对,这人真是不了起,听说皇上已任命他为提督了。" "你知道的还没我详尽,皇上除谕加他提督各镇援兵衔、总领辽东主客兵之外,还赐了蟒玉和尚方宝剑!" 哇!他好棒喔。查嫱敬佩不已。 "目前外寇猖獗,屡次进犯中原,还好有他这种智勇兼备的大将镇守关门,这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以前听人家说他年少有为,真有本事,昨日一见,方知此人确是英卓不凡,真正的大将材料,皇上圣明,看得准呀!" 没错,没错,她早就看出他大有可为。 "你见过他?" "是啊,昨天他来相国府拜见老丈人,我刚好当差。" 老丈人!他不是说他尚未娶妻,怎么突然冒出个老丈人来? "这位小哥,聂将军不是尚未娶妻,怎么你说相国是聂将军的老丈人?" "你刚来京城对吧?" "是的,中午才到。" "难怪你不知道,聂将军昨日才来相国府行聘,抬礼物的力夫,加上鼓乐随从,一共六百多人,浩浩荡荡延伸了两条街,京城里倾巷观看,比迎神赛会还好看。" 接着那两位客人谈起聘礼:十万两银子,尽是耀眼生花,五十两一个,刚出炉的"官宝"彩帛每盘四端,两头缀上簪环小件,五百盘;古玩一共一百盘,每盘五件,都配上蜀锦盒子红木架。 "相国千金真是好福气--"查嫱这样说时,心里微微泛起一阵酸痛,声音渐渐低哑了。秦伯父退婚,她并不感到难过,走出秦府时,还觉得脚步特别轻快,心里隐隐察觉到一种欢喜的念头。 然而她太天真了,她没有婚约,恢复自由之身,不见得就和聂华尉有缘。 "相国千金既聪明又美丽,他们的亲事可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而且还是皇上亲自主婚哩……" 这人眼睛瞎了,没看见她脸色已经这么难看了,竟然还往她的伤口抹盐…… 查嫱霍地站起,险些将饭桌掀翻,她飞也似的朝人群里跑,她确信看见了聂华尉。 店小二扔下碗筷,手忙脚乱地追赶查嫱。"矣,你还没付帐--" 眼见聂华尉就要消失在人流里,查嫱急得喊起来,"聂将军!" 聂华尉回头,"查公子!"后边还跟着一个店小二。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付面钱?我的书僮会还给你的。"她气喘吁吁地说。 "小钱,说还,太见外了。"他从腰里摸出些碎银给店小 "我们还真是有缘,不如就到客栈里聊聊。"查嫱面露微笑。 "好啊。" *********************** "查公子的事情办好了?"聂华尉问道。 "嗯。"查嫱望着聂华尉,若有所思,"人生有三乐,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为甚一。而武榜题名的喜悦,聂将军早已经体验了,这洞房花烛夜又行之在即,恭喜你就要成亲,做新郎倌了…… "那时查公子若还在京城,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听说新娘子乃相国之女,才貌双全,我真欣羡聂将军,做了东床快婿,从此官途平步青云。''娶她的话,就没这么好了,少不了要跟于太师恶斗一番。 "我不是那种攀权附贵的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将军屡建奇功,深受皇上器重,哪还需要马相国提拔。"她觉得自己的腿形变成狗的腿了。 "人人都说我好福气,可是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他眼中全是痛苦之意,查嫱不觉诧异起来,"你不高兴什么?" "明明是我娶亲,却不能由我作主,硬被赶鸭子上架,你说我高兴得起来吗?"聂华尉忿忿地说,"我根本不想娶相国之女。" "你又没见过新娘子,怎么就这样一肚子不情愿呢?也许等你见着新娘,反倒会喜欢的跳了起来。" "我不会喜欢她,绝不会喜欢。" "这倒怪了,莫非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姑娘。" 查嫱疑惑问着,然而听到他的答案,禁不住心里一阵隐隐作痛。原来他心有所属了-- "她是谁?" 聂华尉不语,怔怔地望着查嫱。以前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查嫱和美女的五官颇为神似,也难怪,他们是兄妹嘛。 "我知道我不该探问,但我很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迷住了我们英勇神武的聂将军?" 聂华尉转过头,低声吟道,"其相无双,其美无极。毛樯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 他所吟的乃是宋玉"神女赋"中的一段,大意是:她的美貌世上无双,已至极处,纵然是天下最有名的美女西施见了,也是自形惭秽,羞得掩面而去。 "将军形容的,分明是天上的仙女,人间哪见得到呢?" "她不仅美,难得的是她心地仁慈,有一副好心肠。"他忽然转回头,"查嫱兄,我倒想请教你一件事。" "你问。" "如果有人到府上求亲,想娶你妹妹做小妾,令尊会答应吗?" "我爹会拿扫帚把求亲者赶出去。"这登门求亲者要是他的话,则另当别论,就算爹不答应她做小,她也要随他走。 聂华尉彻底失望了。他早料到好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小,又不是妓女。 "你还没告诉我那姑娘到底是谁?"她想看他死心塌地爱的女人是何模样。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她,难不成你想追她?" "你别误会,我并没那个意思,只是听你形容得那么美,禁不住想看一眼。唉,说起来,我们是同病相怜,我心里也有个人,可是那人和你一样,快成亲了。" "哦!"他喟叹道,"媒妁之言真是害人不浅,老是拆散鸳鸯。" 她和他还构不上鸳鸯的边咧。"其实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就算他没有婚配,我也高攀不上。"她嚅儒说道。 "查公子谦虚了,你一表人才,哪有姑娘不倾心。"他建议着,"查公子不像我,由皇上赐婚,无法抗旨。否则,若我真爱那姑娘,就带着她私奔。" 她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惊讶地喊道;"这不是聂将军吗?" 查嫱转身一看,一名身穿官服的官员向聂华尉拱手道,"敝宅就在前面不远,屈驾至府奉茶小叙如何?" "查公子一起来?"聂华尉邀她同往。 "不了,我跟家僮约在这里,若是走开,怕他找不到。" "那聂某告辞了。"语毕,便转身离去。 "该死心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查嫱对自己说。 他要娶相国之女,心中又有另一个女人,她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望了。 ****************** 相国府厨房内,珠儿把堆成小山的碗盘洗净、擦干后,取下墙上的剑,走出厨房。 这些日子,她每天早早做完厨房的活儿,溜到花园假山旁练习剑法。 没想到洗碗比练剑还累,珠儿捶揉着肩膀。 在查嫣,她虽是丫环,但从来没做过粗活,就只是陪小姐读书、玩耍,所以查嫱其他丫环戏称她是二小姐。 她心专意凝,一面默思剑谱,一面纵横舞剑,闪着照照寒光。 渐有脚步声走近,珠儿闻声,把剑收住,赶快躲到一棵梧桐树后,继而听见一男声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接着是一女子紧张的声音,"小声点,我跟你说府里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 "我家小姐跟隔壁礼部尚书的大公子秦聪私奔了!" 珠儿一听大惊。相国小姐不是后天要和小姐崇拜的聂将军完婚吗? "今晚不要嘛……府里乱成一团了。" 这一男一女终于叭答叭答地走了。 珠儿这才从树后走出来,一出来便听见不远处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且有闪闪火光接近,珠儿自知来不及闪躲,便把剑丢在树丛里。 很快地,她被家丁发现。"鬼鬼祟祟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广?" "我只是在散步……" "你去跟相国大人说吧。" 她被家丁押到大堂。大堂上,家丁执了鞭正抽打着一名伏在地上的婢女。 马相国坐在堂前,大声喝斥,"叫你看好小姐,你却让她跑了,给我狠狠地打。" 鞭子如雨点般地落在那娇小的身子上。"奴婢该死……" "你就是把她打死也于事无补,还是赶紧想办法吧。"相国夫人抽泣道。 "哼!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无媒苟合,丢人现眼!雯儿这一走,我丢官事小,就怕被砍头,满门抄斩呐!" 天啊!她怎么那么倒媚。才进府没几天,就遇上满门抄斩……珠儿心中想到。 "我早跟你说雯儿喜欢秦聪,你却硬逼她嫁给聂华尉,现在出事了,怪谁?" "真不知道雯儿是怎么想的!秦聪哪里比得上聂华尉?" "秦聪是比不上聂华尉,但雯儿和他青梅竹马,早就非卿不嫁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后天聂将军就要上门迎亲了,我拿什么给人?" "除了这宅院的人,没人见过雯儿,我看找个人来代吧。"相国夫人道。 "这倒不失为好办法,但找谁呢?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丫环就能瞒骗得过去,找来的人必须有贵家小姐、大家闺秀的气质。" 马相国在堂上一边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一边苦苦思索。最后,他踱到珠儿面前站住,把珠儿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这小丫环,一张不施粉的素脸!一身素服,却显得眉清目秀,清丽过人。 "就是你!后天你代小姐出嫁。" "我!"珠儿猛地摇头,"我只是个供人使唤的婢女,哪有贵家小姐的气质。" "我会找人调教、调教你。" "才两天,我不可能像贵家小姐,两年还差不多,而且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辈子,要是我家小姐就没这问题了。"珠儿想到查嫱。 这几天小姐为了聂将军即将成婚的事而闷闷不乐,连房门都懒得出。 小姐要是知道自己将嫁给聂将军,肯定会高兴的涕泅纵横。 "你家小姐比你美吗?" "跟她一比,我成了狗屎牛粪。" "真的!你家小姐在哪?"马相国大喜。 "她住客栈,我这就去请她来。" "我派轿子去接你家小姐过来。" 马相国说,并传诫家人不准将假小姐代嫁的事声张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第四章 窗外几声秋虫啾呜,独居的寂寞感又袭上心头,查嫱心绪烦乱不已。 还想那个人做什么!他都快是别人的相公了…… 不能继续这样想他了,查嫱望向烛影,费力转移着心中的念头。 结果烛影里竟又出现了聂华尉的面容。 还是睡觉吧。刚要吹熄灯烛上床睡觉,外边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小姐!" 听到珠儿的叫唤,查嫱把门开了。"珠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了?" "小姐有人要你去做他家的小姐。"珠儿兴冲冲地告诉查嫱好消息。 "我不相信,你骗我。" "我没骗你,马相国的官轿正在客栈外等你。" "相国府不是有小姐了,怎么会要我去做他家小姐呢?" "马小姐跟人私奔了,所以小姐你此去是要冒充马小姐嫁给聂华尉的。"珠儿嘻嘻笑道,"大声笑吧。" 查嫱登时脸色刷白,两脚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珠儿连忙把她扶住,惊喊着,"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珠儿啊,我哭都来不及,哪可能笑?"查嫱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我以为你会高兴啊!你不是很喜欢聂将军吗?"珠儿十分疑惑地看着小姐。 "我是喜欢他,但我又不是马小姐,怎么可以代嫁!要是教聂华尉发现了,这何况这门亲事的媒人是皇上……这么做是欺君,欺君大罪,是要杀头的。" "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只是想帮你完成心愿。"珠儿呜咽着说。 "别哭,我又没怪你,反正你本来就头脑简单。"这也是珠儿老被她欺负的原因。查堵抓起桌上的包袱说,"我们快逃走吧!" "逃不了了,相国府的人在门外等着呢。" "既然逃不掉,那我去跟相国说明白好了。" "小姐,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说吧,你有什么笨想法?"查嫱不甚感兴趣地睨了她一眼。 "这个不笨,我想你只要设法让聂将军爱上你,那就算他发现你不是真正的马小姐,他应该也不会去皇帝老爷那儿拆穿我们。"珠儿打着如意算盘。 "他不可能爱上我的……"查嫱低声道。 "小姐,你没照过镜子吗?你的美,像瑶台仙女,聂将军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你不知道,他心里已有一个女人了。" "哦,你把那个女人赶出他心里不就得了。" "你不懂,就像我心里只有他一个,谁也看不上眼,我看得出他也是个痴情人。"她脸上漫着一层愁云,"珠儿,若是我非嫁给聂华尉不可,你不用陪嫁,这样要是我有什么万一,你也不至于跟着赔上小命。" "不!小姐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听话,届时,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回苏州,把我的死讯告诉爹娘……还有……替我尽孝。"她双眼泪花闪现。 "小姐,你做了那么多善事,阎王爷不会收你的。"珠儿声音哽咽地说着,晶莹的眼睛泪水迷蒙。 这时,门外响起男声,"小姐,我们该走了。" 于是,查嫱坐上垂着流苏的华丽官轿,来到相国府。 查嫱翩然走进大堂,没有打扮;只借穿珠儿的婢女衣服。国色天香何需打扮?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修饰打扮都显得多余。 "我以为天底下不可能有比我们雯儿更美的女人了,原来天外有天!"马夫人一见查嫱,就打心底喜欢。 "此女若进宫,三千宠爱于一身,嫔、妃之封是跑不掉的。"马相国说道。 查嫱浅浅一礼,"苏州查嫣见过相国、相国夫人。" "珠儿都跟你说了吧?"马相国开门见山直接切人主题。 她点头,"相国大人,民女是来拒绝的。" "查小姐,你可能以为聂将军不好,所以我女儿才要逃婚。其实不然,聂将军年龄不大,武艺超群,智勇兼备,还是名美男子哩。" "我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是个忠君定国的英雄.皇上才会赐以尚方,可是我还是不能嫁给他,我的理由,相信相国大人知道。" "你所担心的,我不是没想到,我已下令府中上下,所有人守口如瓶,这毕竟关系到他们的性命,相信没人敢透露半点口风。"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届时,我们就表明你是我们收的干女儿,当时议婚,并没说是我哪个女儿,所以这并不算犯了欺君之罪。" 这简直是诡辩,天下皆知相国只有一个女儿。"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们已经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了,老夫这辈子不曾求人,查小姐,这次真的必须拜托你了。" "相国府上上下下六百多条人命都在你手上了。"马夫人眼眶湿濡。 查嫱听他们一人一句地说着,心里紊乱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嫁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心里的人,而且又关系到那么多人的死活…… "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相国温和地说。 "这可不是吗?往后,你就和我女儿一样了。"马夫人又接着说道。 "嫱儿,你就喊我们一声爹娘好吗?" 禁不住他们的苦苦哀求,查嫱屈服了。 "爹、娘。"查堵对堂上两老施了家礼。 这天夜里,她几乎彻夜未睡。不知是兴奋还是忧虑,反正心里慌得根。她虽想嫁给聂华尉,却从不敢奢望。 而今后,她将陪侍在他身旁,与他同衾共枕,为他生儿育女。 *********************** 这夜,相国府张灯结彩、红烛高挂、香雾氤氲,一派喜气洋洋的婚庆景象。 查嫱身穿霞帔,头戴凤冠,坐在铺着大红绒毡的陲花梨木上。今夜她将由女孩,蜕变成女人。 珠儿穿了新装,进房点了两支巨大的红烛。房内顿时显得红溶溶的,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氛。 "小姐,上花轿了。"珠儿边说边将红罗纱盖在查嫱头上。 繁弦丝竹,欢声鼎沸,画堂帘幕,烛影摇红,这景况确是相国嫁女该有的排场。在一阵鼓吹声中,一抬花轿翩翩落在相府院内,新娘出轿,与新郎双双举行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交拜。" 行完礼,新娘在珠儿的搀扶下,进入洞房,新郎则在酒席上陪客、敬酒。 筵席上,王孙贵族们谈笑着,话题净是他们这对金童玉女有多匹配。 "将军英才盖世,而素闻马小姐美丽绝伦,知书识礼,真是人间仙侣呀!" 呸,知书识礼会跟男人私奔?聂华尉愤愤地想。相国之女比苏州勾栏院的名妓还不如,他至少还是那名妓的第一个男人。 "相国大人,好福气啊,觅得乘龙快婿。"府台笑说。 "府台说的不对,在下一介武夫,承蒙相国厚爱,委屈了小姐下嫁。" "哪的话,是小女高攀了。"马相国连忙摇头。"小女娇生惯养,将军可要多让着她一点。" "岳父大人,小婿会好好''疼爱''令媛的。"此疼爱非彼疼爱! "将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要陪我们了,新娘等着你喝合卺酒呢!" 这话引起了一阵笑声,却没人发现新郎眼中的嫌恶。 随后,聂华尉向洞房走去。洞房设在相国府靠近后花园马小姐的绣阁上。这是由于他的家在遥远的辽东,京里没有家眷亲属,来京只能宿住公馆,所以新婚夜在相国府里过,隔天即带着新嫁娘返回辽东。 走上绣楼,见一娇俏的小丫鬟站在新房门口,"姑爷。" "你可以下去休息了。"他打赏珠儿一个小红包。 "谢谢姑爷。"珠儿弯腰行了一礼后下楼。 查嫱盖头未揭,只看的见自己的绣鞋,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心里倏地揪紧,又羞又慌一一对即将要发生的事。 聂华尉冷冷地立在房门口看向新房。新房内,早已铺设得锦团花簇,鸳鸯罗帐,成双红烛,在烛光下,新房似乎含着无限柔情蜜意;薰香炉里,淡淡清烟,幻化出仙境般的朦胧,而窗上和铜镜上显目的"喜"字,与闪烁的烛光溶成一体,显得异常香艳。 他的新娘子恭谨地端坐在合欢床上。聂华尉拿起秤杆,缓缓走到新娘跟前,挑开红罗盖头,一看她的脸,呆住了,怀疑自己是眼花了,还是在做梦? "怎么是你?"他紧紧盯着新娘子,"你不是苏州查小姐?"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姓查,我是相国之女马嫱。" "那位查公子也不是你哥罗?"他认为那个自称查公子的男人就是秦聪。 "我没有哥哥,他只是一个朋友。" 哼,情夫不说。他对她说,"过来喝合卺酒吧。" 查嫱起身,盈盈冉冉地走向他。头上的乌云发髻,攒金铺翠,照照生光,霞帔簪子,随身摆动,袅娜生姿。 啊,这样的绝色,哪个男人见了不心荡神驰呢?他暗想。 她在他对面坐下,呆呆地看着他。"你不会帮我倒酒吗?"他沉声道。 "对不起。"她给他斟满酒,双手捧给他,"相公,请。" ''不准叫我相公!"聂华尉突然喝斥她。 查嫱一惊,干中的酒杯掉到地上。"我……我们已经拜了堂,你是我的相公啊……"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要不过你父亲抬出皇上赐婚,我根本不想娶你。"原本,他就不乐意这件婚姻,又听到相国之女跟人私奔,他更是打从心底排斥。 但万万没想到相国之女竟是他日夜所思的女子,他不否认,她的美,仍能使他心旌摇荡,但只要想到她曾依偎在秦聪的怀里,一股厌恶之感油然而生。 可恶的相国!竟敢把婚前失贞的女儿塞给他,这对他简直是种侮辱! 她呆呆地听着,心里似有一滩酸水在搅腾。珠儿还说他一看到她就会倾心,她早知这是不可能的,他太爱心里的那个女人了,眼里根本看不见第二个女人。 "虽然将军迫于无奈而娶妾身,但妾身会尽力做将军的贤妻。" "聂家对媳妇没什么要求,只要不做出俞越礼法的事就好,近日我打算纳名小妾。"为了惩罚她的失贞,他决定纳苏州那名妓为妾让她由妒生怨,积怨生疾,疾而不治。 "我不反对将军娶美妾。"他要纳的妾大概就是他心里的那位姑娘吧。 "你也太抬举自己了,我纳妾,需要你同意吗?你就算反对,也没用。" 看来,他把相国逼婚,以致他心爱的女人只能做妾的帐全算在她头上。 "时间不早了,卸妆吧。" 这话,像鼓槌敲击在心上。她心慌神乱地来到妆台前,镜子里面,一张比海棠还红的脸庞! 她把头上的金钗银环全部卸下,把霞帔脱下,然后躺进碧纱帐里,蒙头躲进鸳鸯锦被里,闭上眼。等待那洞房花烛夜千金难酬的一刻。 然而那一刻始终没来,查嫱慢慢睁眼一看,聂华尉伏在案上睡着了! 她的视线落在迎面青琐窗上的红"喜"字,觉得那个字委实讽刺…… ******************* 清晨的阳光已经照透了纱帘;查嫱躺在悬着流苏的锦帐里,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 聂华尉看着睡着的查嫱。那脸儿、眉儿!就像玉琢的一般柔美。 他这一生所见过的美女太多了,上至宫苑佳丽,下及勾栏名妓,再美的女子在他看来,几乎都没什么特别了,醇酒美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色欲发泄的工具而已,从未动心过,然而只有对她,不能自己。 然而她爱的是秦聪,虽然嫁给了他,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真心,他只能得到她的人,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男女之爱,不在情欲,贵在心心相印,情意交流。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那抱她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聂华尉转身走出绣房,在花园碰到昨晚守在新房外的丫鬓。 "姑爷早!"珠儿甜笑着,"小姐起床了吗?" "还没,你去把她叫醒,叫她准备准备,我们该启程回辽东了。" "是,姑爷。" 珠儿推门进去,对着查嫱的耳朵喊,"小姐,起床了!" 查嫱坐起身,睡眼惺忪,"讨厌!这么早叫醒我干嘛?"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说完,珠儿用袖子掩了脸,暗暗窃笑。 "你笑什么?" "小姐,你怎么一副还想睡的样子?"珠儿表情暧昧,"昨晚太累了?" "你那是什么三八表情!我还想睡,是因为昨晚睡得少。" 睡得少?看来昨晚洞房里春色无边喔。"别赖床了,姑爷说要启程回辽东了。" 查嫱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更衣和漱洗。 珠儿俯身整理床褥,突然惊呼,"小姐,你怎么没……我跟你那么久了……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那个男的是谁?"床单上没落红,也就是说小姐不是闺女,那小姐的第一次给了谁? "你少破坏我名节。"她讪讪地说,"昨晚他没碰我--" 珠儿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叫道,"哎呀,姑爷会不会是寡人有疾--" "不会啦,他就要纳妾了,怎么可能不行。" "他才娶妻,就要纳妾!对小姐也太不尊重了,好歹你现在是相国之女。" "我不是说过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他要纳的妾就是那个女人。"尽管她知道他心有所系,但她毫不嫌忌,只要能成为他的人,她就心满意足了。 "小姐你要反对到底,不可以让那女人进门,不然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将来始爷会纳更多的妾,而且妾的年纪越来越小,小姐以后就只能吃斋念佛了。" "我看他不会纳很多妾,应该就那一个。" "那她更不能进门。"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我何不成全他们,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姐,你真大方,连姑爷也肯跟人分享,要是我绝不会答应的!" "对了,也该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了。"她想到常跟在聂华尉身边的一个都尉,长得十分端正。"你觉得韩秀怎么样?与我实说。" "小姐,我不嫁!"珠儿一阵红潮袭上。 "什么不嫁!男子生而有宰,女子生而有家,就连小猫小狗都要配对哩!"查嫱笑道,"又不是要你马上嫁,你现还小,不过韩秀这人不错,我看亲先订下来,免得他被人抢走。" "我要在小姐身边一辈子。" "我才不要听你唠叨一辈子哩!我们下楼吧,别让将军等太久。" 这时相国府客厅内,马相国和聂华尉在交换御敌攻守的意见。 "小姐来了。"话声过后,马相国和聂华尉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她穿了一件淡白撒花绫短袄,下着浅绿绉纱湘裙,款款上前走动时,头上一对蝴蝶金步摇,微微颤晃。 聂华尉一见,觉得恍如巫山神女,格蒲仙妃,比晚上见时更加标致动人! "爹,娘,"查嫱向马相国和马夫人深深一个万福。 "贤婿,我这女儿就交给你了。"马夫人道。 "岳母请放心。" "嫱儿,你记住,男人总有男人的脾气,凡事顺着他一点,体谅他一点。"马夫人嘱告查嫱几句为人妻子的道理。 "孩儿谨记在心。"查嫱辞别。 垂着流苏的华丽软轿停在门外。马相国、马夫人和相国府的亲眷,全部来送她上轿。查嫱转过身,猛地向相国和马夫人跪下磕头,起身向已经揭起的轿帘门,坐了进去。 轿轻轻地摇摆,如坐在小船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亦将随着摆渡,从平静的此岸,被推向未知的尽头,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她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不论未来如何,她只希望他能待她好一点。 不要像洞房花烛夜,那么地冷淡…… ****************** 贺小宛正坐在楼上临窗的贵妃椅上,想着自己的命运。 十二岁那年,五十岁的父亲,到京城参加他一生中第六次的乡试,结果还是名落孙山。父亲因此心郁成疾,病死在回家的途中,从此母亲同自己和六岁的妹妹,孤寡无依,过着饥寒贫困和受人欺凌的日子。 那年大旱和疫病流行,全家衣食无着,母亲只好带着她和妹妹离开老家,沿路乞讨来到苏州。不幸母亲和妹妹,双双染上恶疾,三天后便死在苏州山塘河岸上。 她伏在母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河岸上暖翠楼的鸨母同明情由,反覆端详她一阵子,然后问道,"你要是愿意待在这里,我包你吃好睡好,不再挨饿受冻,唯一的条件是你要学好弹琴唱曲报答我。" "大娘,只求您把我娘和妹妹葬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她哭着说。 于是大娘买了两副木棺,盛殓了她母亲和妹妹,雇人运回老家埋葬。 而她就在暖翠楼,跟随师傅学习琴曲。渐渐地,她明白了自己的身分,开始感到羞耻、自卑。 教琴的师傅见她被心事缠绑,琴艺始终无法更上一层楼,就安慰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个孤女想要好好地活在世上,可走之路不多,不是做小妾,就是卖身青楼,即使是做丫鬟,以她的美貌,最后恐怕也是成了老爷的玩物罢了。 贺小宛当下叹了口气,当自己上了贼船,别无他路可走,该认命了。 三年后琴曲学成,十五岁艳帜大张,花名贺小宛。苏州城里,那些纨绔公子、豪门恶少,全都垂涎她的美色,争着要为她梳拢。 她心想自个儿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甘心将如花容貌和青春抛掷在那些供人取欢的酒色之中,更盼望过自己能有一个理想幸福的归宿。 慢慢回想起五个月前的春宵初夜,身心交织,缠绵悱恻,是何等幸福甜蜜! 从那一夜起,她和少女告别,蜕变成真正的女人。 从那天起,她也病了,一半真病,一半假病,什么客人也不见。一心盼着能同她的梳拢人再赴巫山云雨,岂知他像断了线的风筝,袅无音讯。 她想替自己赎身去投靠他,就算做他的婢妾也好,可却不知上哪里找,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会不会去过暖翠楼找过她了?" 贫小宛这样想着,心里漫起一团情思怅惘的浓云。昨夜她被于少堂从苏州劫来京城,就在这房间暴雨摧花,恣意玩弄、凌虐。 这于少堂自幼不读诗书,专好玩鸟射猎、吃喝嫖赌,仗着父亲于太师的权势为所欲为,到处采买美女为妾,若有不从,就霸王硬上弓。 她本不该在这,在这的人应是查嫱,但查嫱逃走了,丁少堂才找上她,用五千两买下她,她虽坚持不卖,但凭她一名青楼女子,在一个势焰赫赫的皇亲面前,只有被摆布的分儿,除非是拼上一死,但死了又如何? 唉,命运,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但她不想跟于少堂…… 贺小宛正暗自悲伤时,房门突地被踢开,于少堂醉醺地走进来。 一双贼眼紧盯着贺小宛,嘴角扬着邪佞的笑;看着她眼神惊恐地躲闪着,裙衫微微地发抖。他就喜欢女人见着他像小兔子受惊的样儿,这带给他一种狩猎的快感! 于少堂的眼睛如两个喷着热气的火山洞,那样热辣辣的身躯,弥散着薰人的酒气,朝她不断逼来,使她感到无力和窒息。 昨晚,他命她脱去淫裤,伏在春凳上…… "小乖乖,跟我上床。"说完,伸手就要拉贺小宛。 贺小宛往后门躲,"奴家那个来……" 他两眼目光一凝,"那个来就不行吗?" "会触霉头的。"她怯怯地说。 "你这个贱女人!没事来什么月事,扫我的兴!"说完即一巴掌给她。 贺小宛跌坐在地,眼里涨满了泪水,"饶了我……" 于少堂嗤笑声,抬脚便狼狠踢去,她连滚带爬地躲开。踢了个空的他,摔倒在地。"好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开,今天饶不了你!" 贺小宛狼狈地退后,撞倒了绣架,一把剪子掉在手边。 于少堂仍步步逼进,贺小宛忍无可忍,拿起剪子对着于少堂。 他大刺刺地继续逼进,"我不信你敢!" "不要逼我。"她手发抖着。 "贱人!看我怎么伺候你。" 他的语音未落,贺小宛眼睛一闭,往前冲,"去死吧!"剪子刺入他肚子。 "你……你敢……杀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噗通一声倒地。 "我杀人了,我杀了于少堂,不,我不要死……"贺小宛喃喃自语地。 不要慌!赶快逃走才是!贺小宛强自镇定卜来,从柜里挑了一件破旧衫子换上,再将发誓扰乱。用油灰把脸胡乱抹了一通,带了一些碎银和她的琵琶,悄悄走到屋们口,向外左右张望,没人!这才匆匆向后门那边走去。 把小宛逃出来后,不敢走大街,沿着僻静的小巷走,想从东门出城。 忽见前边巷口几匹高头马,几十名武官,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软轿,喧呼而过。贺小宛定睛看去,不觉惊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朝思暮想的梳拢人就这么从她眼前策马扬鞭而过。 下意识往巷口跑去,想喊住她的梳拢人,却不晓得该喊什么名字,心里一阵难过。 "大叔,这是谁的轿马?" "大将军聂华尉正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回辽东。" "哦……"她呆呆站在那里,望着那声势壮大的轿马,突地喊出一个她叫得出的名宇,"珠儿!"一匹骏马上,年轻武官的身后坐的竟是珠儿! 这丫鬟跟查嫱形影不离,难道那轿子里坐的是查嫱! "大叔你知道他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相国的千金,昨个儿才成亲的,这么大的事,你没耳闻?" 贺小宛听了,心里像风涛搅腾,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昨夜她被于少堂蹂躏,而查嫱却和她的梳拢人洞房花烛。 不,不该是这样的!老天搞错了,昨夜在于少堂房里的人不该是她,杀了于少堂的人也不该是她,应该是查嫱才对! 而她昨晚应该是在聂华尉的洞房里……坐在那花轿里…… 第五章 秋阳暖和地高高照耀。 山镇小店在偏离大路的一个山洼里,能看见袅袅的炊烟,以及从扶疏的林木中隐隐显露的房舍。但山路迂回,到达小镇可能已日落西山了。 轿子在山中小路行进、查嫱被颠簸得有点晕头转向,忽听见外边一阵嚷嚷,其中还夹杂着狗儿急促悲恸的哀叫。 查嫱天生好奇,禁不住掀起轿子前帘,偷偷向外瞧。这一瞧,她大为吃惊!怎有群山里的孩童捡石块丢掷一只全身布满污泥的小狗,小狗被打得是头破血流。 "停轿!"查嫱急忙喊道。 轿夫立即停下,落在地上。聂华尉策马过来,"为何停轿?" "是夫人的意思。"轿夫这么说时,查嫱已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这时,聂华尉听到一声赞叹。山路旁一个白须老人正啧啧称道:"真是天仙下凡,我活了九十九年,从未见过,从未见过!" "不要再丢石头了!"查嫱喝斥道,迅速地抱起已奄奄一息的小狗。 她下轿,竟是为了救那只被欺负的脏小狗!聂华尉有些惊讶。 "有没有人身上带着金创药?"她环视着骑在马背上的武官们。 韩秀跳下马,给了金创药。在替小狗擦药、包扎伤口后,查嫱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聂华尉--她震悸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抱着小狗坐进轿里。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眼睛? 他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深邃得如黑夜,光亮得如辰星,燃烧得如火炬,广阔得如海洋,似能照亮她、吞噬她,也能淹没她。 聂华尉一行人住进山镇中唯一的客栈。由于一下来了太多人,厨房人手不足,以致于晚饭没那么快做好,所以查嫱下轿后便和珠儿先进房间休息。 "珠儿,这只小狗送给你。"查嫱边逗小狗边说。 "小姐,这只狗丑不啦叽的,而且好像有病,我不要。" "你不是怪我把你的小狗送给小宝--"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不管,它是你的。"她霸道地说,"珠儿,我身上黏腻得受不了,好想洗个澡。" "这小店又没有浴室,怎么洗啊?"这客栈不是普通的破旧,但却是这山镇唯一的一间,总比餐风露宿来得好。 "你去问店家有没有木盆?有的话,顺便烧水。" 于是珠儿找来店小二,小二便领她到堆置柴薪的空屋,里面有一个木盆。"可以在这里洗。" "这里?"珠儿看着四周,这屋子像随时会倒塌似的。 "只有这里,将就点吧。"店小二说。 水烧好了,查嫱反而踌躇起来,这门窗处处都是缝隙,在这里洗澡很没安全感。"珠儿你在外面守着,莫让人接近。" "那姑爷呢?"珠儿问道。 "也不可以放行。"笨珠儿,才会问这种笨问题,姑爷是她什么人,当然可以进来,只是她怎么好意思回答可以! "哦,知道了,你安心洗吧,我不会离开半步的。" 查嫱脱得一件不剩,露出雪白的肌肤,然后用皂英搓洗污腻多日的身子。 噢,肚子好痛,不该吃路边的糖糕,珠儿疼得死命抱着肚子,不行了,可是小姐这里没人站岗不行,又不能叫姑爷来,他是堂堂大将军,会被人笑话的。 她想到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便像一阵风似地跑去找韩秀,说出来意后,韩秀立刻跟着她来到后院。 "不可以偷看喔,也不可以让别人偷看喔!"珠儿急促地说完,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洗净身体后,查嫱撑住木桶,轻轻一纵,侵人温热的水里。 唔,好暖和。她软软地依在桶壁上,轻轻吟唱起来,她在歌唱爱情和幸福,唱出她得了一个难得有情郎,歌中唱道:"丝藤缠碧树,白水绕黑山,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夫人的歌声犹如天籁。韩秀背窗而坐的欣赏,突地,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他站起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将军!" "你去吃饭吧。" 韩秀走后,聂华尉移步窗下,借着月色从窗纱破洞中望进去。她有一对仿佛浸着露珠般饱满、鲜嫩的乳峰…… 经年累月的军旅生活,聂华尉久违女色。如今美色当前,恰似巫山逢神女,瑶台遇仙葩,顿时觉得魂飘魄荡,心猿意马。于是,他推开破旧的木门。 查嫱挡着湿涟涟的上身,瞪眼望着向她渐渐逼近的来人。 他那对燃烧着熊熊欲火的深邃眼睛,仿佛两把火炬,对着她延烧过来。她不禁脸红的低下头,只觉一颗心怦怦狂跳着,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你不要低着头,我还没看够呢!" "将军。"她一声轻唤,显得柔情似水。 ''嗯?"他懒懒地应着,然后吻住她。 "噢--"查嫱星眸半掩,微启双唇,他的舌头立即探进她的小口里舔吮。 她昏眩了,迷惘了,陶醉了,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正在缠绵难解之际,忽闻一阵沓沓的脚步声,接着门被踢开了,"韩秀,你这无耻之徒!" 来的正好!聂华尉放开她。差点他就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珠儿,你看清楚--"查嫱脸上泛起一朵羞赧的红晕。 "啊!姑爷!对不起,对不起,就当我没来过。"珠儿窘迫地跑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水冷了,快穿上衣服,免得着凉。"聂华尉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走出去,掩上了门。 ********************* 查嫱面朝妆镜,慢慢梳理着秀发。洗澡时发生的事情,在她心里荡起的涟漪,到现在还不能平静。 聂华尉的突然出现和他那对吸引人的眼睛、他那激情的热吻…… 她想得那样专注,以至聂华尉走进房里都没发现,直到铜镜里映出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如火般地盯着她,这一慌,手上的牙梳落了下来。 "我长得很吓人吗,看到我,梳子都吓掉了。"他走过去,弯身拾起。 "将军长得哪会吓人。"查嫱双颊飞红,双眼满布情意,"是妾身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一下子看到房间里有人,才会吓一跳。" "你在想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事……只是思念爹娘……" 哼,思念秦聪吧,他心里这样嘟嚷着。要是真有那么孝顺,就不会跟秦聪私奔,也不怕圣上怪罪下来,将她爹娘推出午门斩首。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珠儿走了进来。她把托盘里的酒菜放在桌上,"姑爷,小姐请慢用。"然后小步匆匆,微 笑着退了出去。 查嫱和聂华尉侧席相对,她给他斟满酒,他看她一眼, "你也倒一杯。" "妾身不会喝酒。"她轻轻摇头。 他举杯在手。"不可以不喝,这是合卺酒。" 合卺酒……也就说今夜他们会……她的心微微地发 颤,拿起酒杯与他交臂,他一口喝尽她手上的,而她则吮了 他手上的一小口。 "喝完!这壶酒我们一人一半。。''他命令道。 "就喝这一杯,妾身不胜酒力,怕会醉。" "醉了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怕我趁你酒醉时偷袭你?"他戏谑地说。 "你好坏。"她娇嗔。 "更坏的在后面。"他这可不是打情骂俏,而是说真的。 查嫱立时脸烧心跳、局促起来,没敢与他眼光相对。 聂华尉看一眼查嫱艳红的面颊,"来,喝酒。" 查嫱喝了几杯,便觉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将军,我不能再喝了,头好晕。" "我抱你到床上躺下。"他起身移到查嫱身边来,一只手揽过她那柔软无力的腰肢。 "将军我怕……" 真会装,又不是第一次,还装得像个处女。"别怕,女人第一次都会怕,但是两次以后,你还会求我呢!"聂华尉将她放在床上。 "将军一一熄灯。" "不,我要好好看你。"他两三下就脱下她的外衣、长裙、肚兜,最后撕去一条薄如蝉翼的粉红色抹胸。 "真美!"聂华尉盯着她的胴体,呼吸急促了起来。 羞死人了。查嫱闭上眼,准备好承受一场暴风骤雨的袭击。女人,总要挨这一次的。 许久许久过去,既无风,也无雨,一点动静都没有。查嫱纳闷着,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莫非他悄悄走了?她惊诧地张开紧闭的双眼,却看到衣冠整齐的他,仁立在芙蓉帐外。两眼望着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在她那微微颤栗的胴体上往返流连。 查嫱顿时产生一种被亵底被玩弄的耻辱。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裸体,"你看什么?" "看你啊,你明知我对你没感情,却肯跟我洞房,你不觉你这样很像妓女,只是你没收钱而已。" 聂华尉的话,使查嫱感到突然、震惊和迷惘。 "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做那事是天经地义的,怎会是妓女与恩客?"她很想告诉他。她是因为爱他,才愿意献身给他,但说出来,恐怕只是自取其辱。 "我说是就是,以后只要我们完事,我会给你银两。" 她懂了,他今夜根本不是来圆房的,而是来羞辱她的。"我不要你的银两,也不会跟你那事,往后你若有需要,就去妓院。或者多纳些妾。"她一直想做个温柔、善解人意、以夫为天的妻子,但他实在太过分了,她无法忍受。 "妾我是一定会纳的,倒是你可别因欲求不满而做出败坏我家门风的事。" "你把我想成什么女人!我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 "不是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他冷嗤地说。 "我莫为什么事?你讲清楚!"查嫱气得嗓音不由地拉尖。 "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耳聋,我警告你,跟我说话最好轻声细语,少给我耍相国小姐脾气。""你污蔑我不守妇道,难道我不能生气?""我污蔑你?你在那间破屋洗澡时,竟找韩秀站岗,想勾引韩秀是不是?" "不是珠儿在外面?我叫的明明是珠儿呀!" "我看到的是韩秀。"他冷冷地说。 "你不相信我说的,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两个来对质。"他们全睡了,明天我会问他们的。"说完,他转身坐到窗下的椅上。 她把被向上一提,将头蒙住,慢慢地,眼角溢出一滴清莹的泪珠。 窗外传来沙沙的风雨声,偶尔有隐约的山寺钟声断续地夹在风雨声中飘来,像阵阵催眠乐曲。 聂华尉斜倚在椅背上,望向床榻,布衾微微隆起,一头黑发露出在外。。 他多渴望爬上那张床.享受她的馨香,与她共赴云雨。但是她与秦聪私奔的事,时时酸楚地浮现在脑海,紧紧地箝住他的欲望。 ******************* 夜里,查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乘着一只小船,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绵软地铺展向前。这时河面上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越听越清楚,她心里一动,那是于少堂的笑声,只有他笑起来会像驴叫。只见越来越近的官船船舱里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没错,果然是于少堂! 他也看见她了,"追上,抓住她,快抓住她!" 她拼命划着浆,汗水淋漓,眼看后边的船就快追上来,这时,她望见聂华尉就在前面的大船上,兀自站立在船舷观看风涛。她使劲呼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少堂跳到她的小船上,"苏州第一美女,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用上最大的力气,呼喊着,"相公,救我……" 聂华尉被喊叫声惊醒,关心地走到床前。见她汗流涔涔,脸色桃红,越发使人爱怜。摸一把她的脸颊,热得烫手! "相公,相公,救我--" 她在喊秦聪!聂华尉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上被妒火烧得发烫。贱妇!已经嫁给他了,竟还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 为什么喊秦聪救她?她是梦到他想对她怎样,所以才喊秦聪救她,越想越气,直至额头青筋暴出,紧握的拳头飞出,打在帐架上,整张床摇晃了起来。 这一摇晃,把查嫱摇醒了。她觉得头痛口干,挣扎着想起身下床喝水。 "你下床要做什么z"聂华尉沉着声问。 查嫱转头,全身一震,他的神情好阴沉!她飞快地思索着,谁惹他了?这里没别人,难不成是她!?可是她睡着了,虽然脑筋没有停止过思考,查嫱仍然了解自己得赶紧回应,"我口好渴,想喝水。" "我去倒。"他倒了杯水,扶起她,将杯子送到她唇边喂她喝。 喝下去的水有如琼浆仙露一般甘甜。她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你受了风寒,晚上记得盖上被子。"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这么晚了,你上哪去找大夫?"她认为他出门是去替她找大夫。 本来他是要去找韩秀,因为韩秀懂医术,但转念间想到她的梦话,便冷着心肠说,"我不是去找大夫,而是去那个新寡老板娘的房间。" 她微微一怔,"你去她那做什么?" 他挑了挑眉,"你说男人三更半夜去女人房间,会做什么?" 天真,她太天真了,竟以为他会关心她--查嫱咬了咬唇,一股苦涩的泪水直往肚里流淌。原来他希望她最好一病不起,没她这个正室,就可用八人大轿抬回心爱的女人,不必委屈自己的最爱做妾。 "天亮前回来好吗?至少在你随从面前为我留点将军夫人的颜面。" 她竟不阻止,可见她巴不得他去找别的女人,不来找她最好!她正好可以为秦聪守节,聂华尉这样思忖着。说起来,她是桃花夫人第二。 桃花夫人是春秋时息侯的夫人,楚文王攻灭息国后,将桃花夫人掳去做了王妃。桃花夫人在楚国王宫一住十数年,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但始终不说一句话。楚文王奇怪之下,追问不休,桃花夫人答道:"身为女子,嫁有二夫,只差一死,还有何言可说?" 她的心态就像桃花夫人,一个心丧若死的女人。 为什么他不是息侯,而是楚文王? "人家说女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夫人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读过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不会有第三从,因为你不可能为我生下子嗣。"他神情冷戾。 好歹她也是他的夫人,而且身分还是相国之女,这么名正言顺和娇贵,他都不认为她有资格生他的孩子,他的心里大概只有那女人才有资格吧。 真想看看那个女人。 聂华尉看一眼查嫱,"那寡妇看起来挺风骚的。"说完,随手带门出去。 查嫱躺下来,把身上的绿绸被向上拉了拉。她听见更鼓声,已是四更天了。 没多久,一声清劲的鸡啼,天亮了。 她从梦中惊醒后,便一直无法人睡,心里很不安宁。她一遍又一遍地揣量着这梦的吉凶,隐隐觉得有一种不祥之感。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安的,虽有名无实,但她终究是聂华尉的夫人,于少堂再横行霸道,谅他也不敢得罪她丈夫,她丈夫持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她决定赶快起床,珠儿快来伺候她了,而她还一丝不挂呢。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下床,挑了件玫瑰红芙蓉锦缎袍子穿上。 珠儿送早饭来,见查嫱翠眉不画,鸦髻懒梳,那倾倚在床上的娇弱身子,像路边一朵被强风袭击的凋萎的小花,珠儿心中暗忖,这姑爷貌似文雅,其实是头牛,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查嫱看了一眼早饭,毫无食欲。 "小姐,你不吃吗?" "珠儿,我人不太舒服,没啥胃口。"她语声轻柔的缓缓地道出。 "我去找韩秀。"珠儿边说边转身。 "找他做什么?"她问道。 "韩秀懂医理,随身携有药箱,我去请他来给你看病。" "你怎么知道他懂医理?看起来,你跟他混得很熟嘛--" "也没多熟--"珠儿红了脸道,"昨天我肚子痛,拉得快虚脱,后来他给我药吃,就不再肚疼了。其实韩秀没投军旅前是位大夫。" "对了,昨天我洗澡时外面怎么变成韩秀?" 咦,早上姑爷也问她这事。"就是因为我肚子痛,急着要去茅厕,可是你洗澡没人看守又不行,所以才找来韩秀。我这就去请韩秀来。" 韩秀看完病后,给珠儿紫苏、绿豆和薄荷。珠儿在药壶上煮着,满屋弥漫着药的香气。 "我刚跟姑爷说你不舒服,他说让你休息一天,明天再上路。姑爷对小姐真是体贴。" "珠儿,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姑爷这个称呼。"查嫱柳眉倒竖地说。他才不是体贴她人不舒服,而是他昨晚尝了一夜甘露,意犹未尽,多待一晚,好再去那俏寡妇房间风流快活。 看来。小姐的第一夜很不愉快,珠儿心想,姑爷昨晚到底有多粗暴? *********************** 韩秀开的药十分有效,喝下两碗药汤,再睡上一觉,烧渐渐退了。 查嫱下床,坐到梳妆台前,细心梳理着发髻,然后在发髻上插了一对金玉珠翠梅花簪。 珠儿推门而人,一进门就喊,"小姐,我快气炸了。" 她施施然转过身,"你在生谁的气啊?" "姑--将军。" ''''怎么,他吃你豆腐是不是?"她猛地站起身。 "不是啦,他跟那个老板娘眉来眼去,我看了好生气,那老板娘好不要脸,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看到她故意用胸部去碰将军的手臂,我看她大概想要将军收她做侍妾。小姐,你怎么都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相公死了嘛。"她显得毫不在意。 "小姐!你该不会像小宝的小狗死掉,把我的小狗送小宝那次一样吧?钦,将军可不是小狗,不能因为老板娘相公死掉,就把将军拱手让她。" "这年头,有钱有势的官老爷,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我干嘛像个妒妇,寻死寻活地阻止他,不如由他去,他高兴纳几个妾就纳几个。" "可是老爷也没纳妾啊,我听李嬷嬷说,夫人还没生你前,老夫人逼老爷讨妾传宗接代,可老爷怎么都不肯,还好夫人生了你,总算对老夫人有交待。" "唉,生我这女儿一点也不好,查家庞大的家产被我一个人败光不说,还害得爹娘潜逃幽避,流离失所。"她难过起来。 珠儿见她忽然伤感,安慰劝道,"小姐,别这么自责嘛,等你生下将军的小孩,把实情告诉将军后,我们就可以去接回老爷夫人,相信老爷、夫人看到将军这女婿一定会非常高兴。" "等等,我生将军的小孩?" "你……你们昨晚不是那个了……那个后……不是就会有小孩?" "做那个是会有小孩,但不是百分百,而我没做过,所以百分百不会有。" "你们没有--"珠儿用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查嫱,"小姐,我又不是外人,你还会不好意思。" 她眼睛一转,"拜托,你没问韩大夫?我是受了风寒,不是房事过度。" "呃--我一直以为是将军不懂怜香惜玉,昨晚太过粗暴,所以小姐早上才会看起来病恹恹的。"珠儿搔着头,自言自语地。 聂华尉懂不懂怜香惜玉,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懂"偷香窃玉"! "你多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少管我的''房事''。"她伸了下懒腰。"躺了一天,你陪我去附近逛逛。" "我先声明,我身上没多少银两,没办法让你大发善心。" "我头上有簪子。"查嫱笑说,翩然出门。 山上松竹交翠,但见竹林中有一山门,查嫱和珠儿拾级而上,尽头是一座庵堂。走进了庵堂,在菩萨观音像前拈香礼拜。 "菩萨,请你保佑信女爹娘平安无事,无病无灾,长命百岁。"查嫱默默祷念着,"信女的相公,他叫聂华尉,请你记住他的名字,保佑他在战场杀敌时不被刀箭所伤。" 她又拜了两拜,"珠儿把你身上所有的钱财都供养给菩萨。" 珠儿不敢有异议,摸出身上的碎艰交给女尼,查嫱取下她的簪子一并交给女尼。 回到客栈后,店小二告知查嫱,老板娘刚送饭菜去她房间。 刚走到房门口,旋即听到嬉笑声。本来想走,可这是她的房间! 犹豫一阵后,终于推门进去,眼前的情景使她怒火攻心,正想抽身退出时,老板娘慢慢从聂华尉的身上立起,优雅地系上襦带,并用手梳理下发髻,娇声慢调地道,"将军夫人,你别走啊,饭菜我给你送来了。" "不好意思,麻烦老板娘亲自送来。" "能为大将军''服务'',是我的荣幸。"老板娘对聂华尉投射眼波。 珠儿说老板娘不要脸,她觉得珠儿客气了。老板娘是不要脸到家了! 老板娘婀娜的身姿经过她时,挑衅地嬉笑着说,"夫人好福气啊,能嫁如此''勇猛''的相公。" 查嫱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心里的怒火一下烧到喉咙。她强抑着,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冷眼看着坐在床沿的聂华尉。 老板娘一走,聂华尉便说,"你真是没教养,不敲门就进来。" "对不起,坏了你的好事。"她讥诮地说。 "晚上我可以去她房间。"他懒懒地说。 一般老婆捉奸在床,没怒发冲冠,也会哭闹不休,而她却好像没看到。聂华尉心直往下沉,他安排这一幕,无非是想看她会不会吃醋生妒,至少当他是她相公,然而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就算是跟一百个女人在床上,她也不会打破醋缸吧。 "将军,日后你同女人寻欢,请别在我床上。"她心里微微一阵酸痛。在她床上跟女人那个,这叫她情何以堪-- "明天韩秀先带你们回辽东,我要去苏州一趟。" "苏州!"她心中一颤,忙问,"将军去苏州办何事?" "我要去接个女人,她是暖翠楼的名妓,贺小宛。"他特别强调,"她虽出自青楼,但葱质玉心,跟我的时候,还是第 一次,我听说她后来只卖艺,不卖身……" 原来他心系的人是贺小宛,而贺小宛一心等待的梳拢人就是她相公。 第六章 距离京城千里远的地方--辽东,聂将军府。 这天,查嫱又不吃晚膳,珠儿百般劝她,最后也只是稍稍进食,便回寝房。她在床榻上躺下,室内幽暗, 应当点上蜡烛,但她宁愿在黑暗中躺着,让周围的黑暗把她完全遮掩起来。 七月的天气,有点闷热,阵阵聒噪的蝉叫声传进寝房里。 渐渐地,蝉叫声小了,屋里变得更加幽静,一抹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湘竹窗帘上。立起身子,觉得室内空荡荡,心也空荡荡的。 蓦地,东面净住寺的晚课次第终了,耳边响起咚一一咚--的鼓声,沉闷而迟缓,听得人心无端的发慌。 "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查嫱已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诅咒将军府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抱怨得无理。 她心情低落并非来自将军府地处偏僻。想想,一座画栋升梁,婢仆成群的大宅,如果住上一个常守空帏的女主人,就算把这座大宅第摆在甲第连云、笙歌不绝的乐坊,或者繁华喧嚣、莺飞燕舞的勾栋院,仍是寂寞的。 她这样想着,一点睡意都没了。既然热得不能人睡,何不去水阁吹风! 当她走至花园,刚要拐弯转向水阁走去时,月影中突然走来一人,几乎撞上她!查嫱看清来人,"珠儿,原来是你!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我……我是要去小姐房间,看你睡了没?" "我热得睡不着,正想去水阁乘凉。"她说着往水阁走去,珠儿只好尾随。 微风吹来,水阁中凉爽宜人,查嫱倚在水阁栏杆旁。 珠儿连打了两个哈欠,查嫱看她一眼,"你回房歇息去吧。" "小姐不歇息?"珠儿问道。 "不,我心里有些烦闷,想留在这儿,一个人静静。" 她知道小姐在烦闷什么。姑爷到苏州去接贺小宛,去了好久都没回来,小姐大概是烦心站爷耽溺女色,玩得乐不思蜀。 "那我陪你待在这儿。"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想一个人。"查嫱有些不高兴地嘟嚷。 "那,那我先回房了,小姐也要早些回房休息喔。" 查嫱点了点头,目光向水池望去。 清冷的月光下,水池中的荷花似是一个个娇纤的少女,正低头凝思时,仿佛在水池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啊,贺小宛! 贺小宛将一束采摘的白荷微笑着插到她的发髻上,一匹白马迎面而来,马上是聂华尉!刹那间,两人心意相通地同时张开了臂膀,聂华尉俯下身一把揽住贺小宛的腰,贺小宛落在马背上,白马扬蹄而去-- "不!将军!不要走!"查嫱脸色苍白,蓄力地伸出手。向那幻影抓过去。 可是那幻影是那样的虚无缥缈、那样的稍纵即逝,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呆望着水池许久,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和失落感蓦然袭来!终于忍抑不住,一串珠泪扑籁籁打落在衣衫上。 哭了许久,她缓缓站起身来,不经意地向夜空望去。 夜空里,一双遥遥相对的星星--那不是织女和牛郎吗?唉,织女和牛郎虽然可怜,却每年都还能和心爱的人相会一次,其实已胜过地上许多人了。 地上又有多少人能和心爱的人厮守终生呢?许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心爱的人,纵然遇上了,却是-一却是妹有情,郎无意。 她怅惘地沿着原路走回,刚走进花园,忽听到左边假山的石洞里,有人在叽喳细语。她吃了一惊,蹑手蹑脚地走近洞口,屏息静听。 先是听到一个男声诱哄道,"给我,好吗?" 接着是一个怯怯的女子声音,"不好,万一有人经过这里--" 她一惊!这声音很熟--是珠儿! "没事的,半夜三更谁会到这里?珠儿,给我,我不会负了你的。" "可是,小姐教过我女孩子婚前要守好闺门。" "反正我俩早已海誓山盟,非卿莫娶,非君莫嫁,倒不如今夜圆了我们的夫妻梦,好吗?" "韩秀哥,我们既然要做终身夫妻,将来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今晚?我心里有点胆怯,还是等完婚那一夜吧。" "我实在等不了那么久,将军没回来,我父亲远在扬州,没人为我们作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珠儿,这几日匈奴蠢蠢欲动,说不定很快就战火四起,到时我要是--"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韩秀哥,如果你真的很想,那……就今夜吧!" 接着便是一阵阵悉悉卒卒的声音。查嫱立时满脸羞红,连耳根都微微发烫,这两个人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糟了,她现在既不能走也不能出声,这对野鸳鸯正在云雨巫山,要是被她的脚声这么突然一惊,犯了房中大忌,心胆受惊,非同小可。 "嗯……啊……韩秀哥……你怎么摸人家那里……" "你那里好湿……还说不要……" "你坏!你要轻点喔,人家是第一次。" "我会轻轻进去的。" "噢……好痛……" "痛过这次就好,不怕,腿张开,我要让你快乐。" "嗯--好快乐……我觉得欲仙欲死……" 好羡慕他们,查嫱捂着发烫的脸颊,欲仙欲死是什么感觉? ********************** 在楼上一间清寂的房子里,查嫱正闭了眼,倚伏在床上假寐。 珠儿手持长柄羽扇,轻轻往榻上扇着。 实在太无聊了,找个人来欺负。查嫱慢慢睁开眼来,这个合该被她欺负的人就近在眼前--珠儿。 "你去把韩秀叫来。" "小姐找他有什么事?"珠儿很自然的问道。 她两道蛾眉向上一挑,"你是他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只是好奇嘛。"珠儿掩饰地说。 ''"好吧,我告诉你,我要处罚他。" "他做了什么,小姐为什么要处罚他?"珠儿的语气中有着焦急。 "有人告诉我他正跟府里的一个丫环乱搞。"她佯装怒意,"你也知道,将军一直把''武将远色''列为军纪的一项,没想到将军不在,竟有人大胆违纪,还是韩秀,还有,要是给我查出那个丫环是谁,我定会轰她出去," "小姐不用查了。"怎么这么衰,昨晚才做第一次就被人逮到。 "你说那个不要脸的丫环是谁?"好玩,珠儿的脸色像米田共。 "她不是不要脸,她和韩秀是在两情相悦下,做出那事的。" "没成亲,就跟男人……那人告诉我他们是以天为帐,以地为床,就这么在后花园石洞里。而且那丫环的呻吟声好淫荡,哼哼啊啊个不停。" "小姐,你不要再说了--" "珠儿,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听,小姐教你,不管男人怎么苦苦哀求,就是不能心软,不然男人会觉得你很随便,以后不会珍惜你的。 "韩秀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人心隔肚皮儿,谁能看得清楚!她盯着珠儿,"你还没告诉我那丫环是哪一个?小翠?还是小红?这将军府里,我看也只有这两个最有可能,她们老围在韩秀身边,韩哥哥长,韩哥哥短的。" "不是她们。" "哦?"她眨了两下眼,"将军府里还有我不知道的骚蹄子?" "小姐,是我啦!"珠儿像说给蚊子听似的。 "你说谁啊?大声点,我听不见。"她忍不住噗味笑出来。 珠儿饱满的小脸儿涨得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小姐你欺负我!" "你不是说不嫁,将来要剃发做尼姑?" "那是还没遇到韩秀前。" "你哟!还不快去叫韩秀来。" "小姐,你不要处罚他啦。" "你还真的相信,我跟你开玩笑的啦。我是要替你们两个做大媒,让你们早点成亲,不要等到肚子大起来就难看了。" "我这就去叫他来。"珠儿跑开,头上的双髻翩翩地抖动着。 望着珠儿离去的背影,查嫱嘴上漾出浅笑。真替珠儿高兴,韩秀是一个理想的人生伴侣。 不多时,韩秀和珠儿连袂走进内室。"夫人。"韩秀拱手请安。 "我想你已知道我找你来是什么事了。" "知道了,谢谢夫人。" "先别谢,我还没骂你带坏我家珠儿。" "小姐,你不要怪他嘛,我也有责任。"珠儿急急替他辩解。 "还没嫁给他,就护着他。"查嫱揶揄,"嫁给他以后,小姐算哪根葱?" "小姐!"珠儿娇唤着,羞得跑了出去。 "夫人,我和珠儿一见倾心,两人已订百年之好,请夫人成全好事。" “既然你们哥有情,妹有意,我做主,今晚拜堂。"她抱着嫁女儿的心情,"我把珠儿交给你了。你要好个紧扣^" "夫人,我韩秀一介武夫,承蒙珠儿姑娘错爱,一订终身,我此生无怨无悔,绝对会尽心尽力照顾珠儿的。 "你快去找珠儿,告诉她晚上成亲的事吧。" 韩秀走到门前,一拉开门.一个健壮的身形走了进来,差点把韩秀撞倒! "将军你回来了!"查嫱的大眼睛闪着光彩。 聂华尉脸色阴沉,眸光阴鸷,在查嫱和韩秀身上掠来看去,"我看我再不回来,将军府就要出乱子了--" 她眼里的光彩消失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秀觉得这是他们夫妻的事,不便多言,便悄悄退了出去。 "孤男尊女共处一室,能不出乱子吗?" 她感到莫大的屈辱,怒目瞪视他,"你不相信我也就罢了,但韩秀的为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韩秀为人憨厚,很多投怀送抱的女人就是看上他这点。" 聂华尉的话使查嫱如利箭穿心,她悲愤地说:"我和韩秀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他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韩秀在你房里,而你的侍婢珠儿却不在,这种暖昧的情况,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珠儿本来在,后来跑出去了……" 他截断她的话,讥讽地说,"她还真懂得为你制造机会。" "随便你怎么说。"她掉头便走。 "被我说对了?"他抓住她的手臂,"我说过,聂家不要求你做贤妻,但至少不要做出超越礼分的事来。" "好痛,你放开我,我只是在跟韩秀讨论他跟珠儿今晚拜堂的事--" 他陡然放开她,"你怎么不早说--" ''你有给我机会吗?你进门就一口咬定我和韩秀有什么。"她像想起什么,"你不是去接苏州名妓贺小宛,怎么她人呢?"妾进门前不都要先来拜见正室的吗? "我晚了一步,她被于太师的儿子于少堂劫走。" 查嫱一听,只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贺小宛她-- "你怎么啦?"他忧心地伸手扶住她。 查嫱强压下纷乱的思绪。"没……我没事,只是昨晚到今天中午滴水未进,突然感到晕眩。" 他这才注意到几天没见,她玉容清减,更显窈窕轻柔。聂华尉心如刀割。难道她思念秦聪思念到茶不思、饭不想? ********************** 尽管一路上紧衣节食、餐风露宿,但路程实在太遥远,贺小宛身上的碎银在还没到达之前,就已用尽。但她一心想着只要寻到聂华尉,苦难就得以结束,所以还是一步一步地咬牙捱过来。没得吃,就靠着琵琶小唱沿街乞食;没得住,破庙尚可避风避雨。 一个小女人,就这么撑到了辽东-- 这天,查嫱从将军府出来,坐上轿后,往东安门去。 听说东安门那有丐帮分堂,于是她以将军夫人的身分向帐房施压,拿了好多碎银,预备将这些碎银交给九袋公,让他发落给乞丐们。 此时,查嫱将前幔撩起,朝珠儿喊,"韩夫人!" "小姐,拜托你不要叫我韩夫人,我会不知道你在叫谁。"珠儿说着。 "你嫁给韩秀了,理论上,我是该叫你韩夫人。" "你嫁给将军,我也没叫你聂大人,还是叫你小姐啊。" "我们情况不同,你是韩秀的人了,而我,还是小姐,不是夫人。"也就是说一个月了,她还是跟没结婚前一样,身上什么也没少。 "小姐,将军不近你身,你要善用你的美丽,发挥女性特有的魅力,施展一切手段,让将军俯首帖耳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啊。" "要是我把自己剥光了,他仍不为所动,那我不是只有一头撞死!" "不会的,没有男人是柳下惠,尤其小姐又是这么秀色可餐。" "珠儿,不瞒你说,洞房花烛夜时我一丝不挂,但将军却做成了柳下惠。"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将军到底不满意小姐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眼神穿过珠儿,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喟叹。 走了一个多时辰,轿子停下来,东安门到了。 查嫱下轿,走进破庙,将包着银两的包袱交给九袋公。 "将军夫人,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 "九袋公,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就派人到府上通知我。" 离开丐帮分堂后,查嫱和珠儿在东安门这里的市集闲逛。 "小姐,你这样。将军府也会有掏空的一天。" "不会啦,今天我发现银库里有好多银宝,像小山一样高。" "小姐你搞错了,那些银宝是官银,买军粮和发军饷用的钱。" "我还以为我嫁了天下首富呢。"查嫱顽皮地一笑。 珠儿心理暗想,嫁给天下首富又怎样,生在天下首富之家,都能败光,这才厉害,不是吗? 忽听得隐隐有弹琵琶和吟唱的声音,从街坊左边的一家酒坊传过来。 "小姐,有人在弹唱,歌声好好听。" 琵琶一停,接着听到声声的喝采。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很耳熟。"她不由得想起贺小宛。不会错,是她弹的! "珠儿,我们过去看看。"查嫱匆匆走进酒坊里。 "将军夫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真是失礼。"店家慌忙地向前迎接。 查嫱不见贺小宛身影,便问:"刚刚什么人在此吟唱?" "这唱曲的女人不知打哪里来,刚才在这里乞讨,后被官爷给带走。" "他带她去哪里?"查嫱焦急地问。 "不知道,从后门走了,现在追上去应该追得到才是。" "珠儿,你跑得比较快,你先追!"查嫱一说,珠儿立刻从后门冲出去。 在树林里,贺小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官爷,不要,妾身是来找聂华尉将军的。" 这官爷看贺小宛虽是一身褴褛、形容枯槁,但依稀可见几分清丽,遂起色心。"别以为讲出聂将军,我就会怕;很快就要有兵乱,能不能活过明天,谁也不知道,倒不如--我可是从来没有尝过美女,不知美女的滋味如何。" "你……你不要再过来了,再过来,我咬舌自尽!" "你咬呀,我照玩不误!"他边说边解开腰带。 身后传来一声娇斥,"淫贼!吃我一剑!"他还来不及回头,忽党肩上一阵刺痛,缩作一团,躺在地上哼哼哟哟地呻吟。 "珠儿!"贺小宛喊道。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珠儿,我是韩夫人。"也不晓得小姐是怎么想,救个知道她们身分的人,小姐跟将军感情又不好,不!不是感情不好,而是没感情,若是贺小宛跑到将军面前说了什么,那还得了!珠儿觉得不安,所以装作不认识。 "你不是……天下竟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贺小宛喃喃地说。 这时,查嫱气喘吁吁地才跑来。 贺小宛两眼圆睁。这女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将军夫人,饶了小的一命,我上有高堂老母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要抚养,只怪一时鬼迷心窍,下次不敢了。"那官爷跪在地上磕了头。军士们都知道将军夫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谁犯了军规,只要去找将军夫人,夫人都会向将军求情,他也知道只要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夫人就会宽恕他。 "你快去疗伤吧,下次不要犯了。"查嫱放官爷一条生路。 贺小宛走近查嫱跟前,"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是查嫱吧?" "我是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珠儿说她不叫珠儿,而是韩夫人。" "她说的也没错,她嫁人了,夫家姓韩。而我现在叫马嫱,马相国的义女。" "你怎么会变成相国千金,又怎么会嫁给聂将军?" "说来话长,终归一句缘分。"她不打算对贺小宛全盘道尽。 "你命真好,我就不如你了,你逃走后,于少堂找上我,把我带去京城,之后我不堪虐待,把他杀了,逃出来后,那天在街上看到我一直在等待的梳拢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他是……" 查嫱接口,"他是我相公,聂华尉。" "你知道了--"贺小宛愕然。 "嗯,他跟我说了,月前他曾去苏州暖翠楼接你,可是你已不在。" "查嫱,我不敢奢求什么--"贺小宛眼里顿时漾满泪水,在查嫱身前跪了下去,"只求你让我进将军府,做奴婢也好,只要能每天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 她把贺小宛拉起来,用袖子给她抹着眼泪,"以后我们以姐妹相称,一起伺候聂将军吧。" "你真好。"贺小宛噙着泪,露出笑容。 珠儿始终冷眼旁观着。串月时于少堂为什么会来追她们的船舫,又为什么会知道船上坐的是苏州第一美女?还不是这女人为了自己而出卖小姐。 说起来,她们会跟老爷、夫人分开,都是贺小宛害的!然而小姐嫁给聂将军,先不论将军爱不爱小姐,至少小姐是爱将军的;还有,她会嫁给韩秀,这反倒要感谢贺小宛! ********************** 查嫱带贺小宛回将军府后,即命府里收拾布置,不过几个时辰,将军府已焕然一新,而且处处张灯结彩。 贺小宛香汤沐浴后,刻意打扮了一番。 查嫱走进来,手捧一个精致的金钿盒。"小宛妹妹真似天仙,就算是广寒宫里下凡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姐姐,我怕将军会嫌弃我;我被于少堂糟蹋过。"贺小宛带着愁容说。 "你放心,将军不会嫌弃你,只会更疼借你。"这是必然的,将军那么爱她。 "真是那样就好了。"贺小宛并未展欢颜。她本想从一而终,这样才不辱没将军的身分,可是事与愿违--都是眼前这女人害的! "就要做将军侧室了,那件不愉快的事,你要尽早把它忘掉。"她将金钿盒放在贺小宛手里,安慰地说。 忘!她说的倒轻松;事情又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嗯,想那些也只是徒增伤感。" "小姐,魏嬷嬷说新房已经布置好了,请你去看一下。"珠儿进来说。 "好,我就来。"查嫱转头对贺小宛,"你对你的新房有啥意见吗?" "没有,全由姐姐作主。"贺小宛浅浅一福。心想,总有一天,她要从查嫱手上抢回属于她的东西--将军府女主人的位子。 她们向新房走去时,珠儿看看四下无人,便问道:"小姐你接贺小宛回来,不怕她揭了我们的底?" "不会啦,我跟她以姐妹相称,她不喊我查嫱,就不会穿帮。" "我总觉得接她回来,好像会有事情发生。"珠儿忧虑地说。 "你想太多了,唉,她好可怜,吃了不少苦头。" "还好我们逃得快,要是被于少堂逮到,我不敢想下去。"珠儿现出恐惧的样子。 "不要再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查嫱在心里想她该好好对贺小宛。 ****************** 当聂华尉全副戎装,乘一匹白色骏马,前呼后拥地回到将军府时-- "晚上府里有什么喜事?"他问守门的卫士。 "将军,你不知道,今晚府里是为你办喜事。" 肚脐想也知道谁会帮他办喜事,可是--"什么样的喜事?" "将军夫人今晚为将军纳美妾。" 哼,聂华尉撇撒嘴。这么迫不及待地为他找妾,怕他摸上她的床吗? 他大踏步走进厅堂,查嫱微笑着施礼,"恭喜将军。" ''你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竟自作主张地替我纳妾!" "妾身是一片好意,想给将军惊喜。"她施施然地说。 "好意?我看你是想害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城里人人担心着兵乱,不久前又发生瘟疫,虽疫情不大,但几乎天天都有死尸抬出城埋。此时你给我纳妾,这要传到京城,让皇上知道,我必受严谴,把她送走。" "妾身知错,只是将军,妾身找来的不是别人,你看了便知。"查嫱向屏风后喊了一声,"妹妹。" 她不是相国的独生女,哪来的妹妹?聂华尉皱眉想。 只见画屏处,贺小宛袅袅走出,凤冠霞帔,浓妆艳抹,一身王宫新娘打扮。本来就长得艳如桃花的贺小宛,更显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贺小宛跪伏于地,"妾身贺小宛见过大将军。" 聂华尉上前拉起贺小宛,走到堂上的一张双龙扶手椅上坐下。 "小宛,你可把我想死了。"他轻轻一扯,便把贺小宛扯坐在他大腿上。 "妾身委于将军后便杜门谢客,今生今世,再不接第二个男人,无奈妾身不幸,遭豪门强夺。"贺小宛嘤嘤哭了起来。 "不哭,你的情意,我知道,你为我守节而刺伤于少堂。"那夜他并不知道他是她第一个恩客,他对她只是风花雪月,谁知她对他却是情深义重。 月老是在捉弄他们是不是?贺小宛倾心于他,他爱的却是马嫱,可她的心却系在秦聪身上。 "我并没有杀死他?"贺小宛错愕。 "没有,你放心,不用怕他报复,我会保护你的。" "将军,妾身已是残花败柳,不敢妄想,只愿永侍将军左右。" "你怎么可以只当婢女,我没忘那夜我们是多么的如鱼得水。"他故意当着查嫱的面前,探进贺小宛的衣内,抚捏着她的乳房。 查嫱一张酸涩的脸,侧向一边。 "将军,姐姐还在。"贺小宛故作娇羞状。 他抽出那双不规矩的大手,向查嫱不耐地挥一挥,"你还不走!" "妾身告退。"她急急步出厅堂,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男欢女爱的调笑声,眼角溢出一滴清莹的泪珠。 只要他快乐就好-- 第七章 贺小宛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美人就是美人,虽然已经卸了妆,还是美得令人心跳,令人着迷。 "小红,你觉得我跟夫人比起来如何?"她对着铜镜搔首弄姿。 "夫人是美,但二夫人更美,不然将军怎会都来二夫人这。"小红谄媚地说。 "你这张小嘴真是深得我心,好好跟着我,将来有你的好处。"贺小宛凤心大悦。"我问你,在我没来之前,将军一个礼拜到夫人房里几次?" "我不太清楚,不过很少看到将军在夫人那过夜。" 奇怪,他们成亲也没多久,怎么这么快聂华尉就对查嫱没"性"趣? 是不是查嫱在床第之时,像条死鱼,所以聂华尉不爱去找她? 对!一定是这样。 像查嫱那种贵门小姐,所读之书,不是烈女传,就是孝女经,对男女之事,一定很放不开,什么日间不能做,夜间才可以,要她做隔岸取火,她会说犯了背夫之嫌;要她倒浇腊烛,又说倒了夫纲之体;恐怕在快活时,也不肯出声吟哦,像哑妇一样。 这女人啊,尽管绝色,但少了那么点风情,男人抱起来,跟抱泥塑雕木有什么不一样? ''''小红,我叫你去书画铺买的东西呢?" "在这。"小红从抽里掏出一本春宫画册。 贺小宛接到手中,就打开细看。这画册每幅上半页是春宫图,后半页题跋的话,则是解释房中术。 一旦她把这些学会,聂华尉便离不开她了。 正在看时,聂华慰走了进来,贺小宛一摇手,小红施礼退了出去。 她站了起来,如绵娇躯偎靠过去,似藕粉臂双双伸出,"妾身替将军宽衣。"说着便替聂华尉宽去外袍,"将军,人家还以为你今晚会去姐姐那,久别胜新婚,好好恩爱一番咧。" "你是在赶我走吗?" 她抛媚眼,低喃着,"不是,妾身和将军在一起,才知道做一个女人真好,只是人家怕姐姐嫉妒。" "她不是妒妇,还是我不在的时候,她有对你做出什么。"他倒希望她有,这代表她至少还对他有点感觉。 "那倒没有,姐姐对我好得不得了,可是她才十八岁,也会需要将军的慰藉啊。将军天天陪我,她会寂寞的,将军至少一个月找她陪寝两次嘛。"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在聂华尉面前将自己塑造成善良、没有心眼的女子。 "你还真是她的好妹妹,这么为她着想。"他要的是女人心甘情愿跟他睡,而不是出于无奈,那和强暴有什么不同? "我当然要替姐姐着想,她人那么好又才貌双全,只有将军一个男人,而我不过是苦命女子,一个贱妓,差姐姐太多了。" 她是只有一个男人,但不是他,是秦聪,他在心里苦涩的想道。"她没你说的那么,你也不是完全不如她。" "将军是在安慰我,还是姐姐哪里不好?" "她……"他本想告诉她,但转念想到女人都是大嘴巴,要是传出去将军夫人婚前失贞,遗人笑柄,他可丢不起这个脸。"她没你丰满。" "不来了--"她娇声道,"姐姐哪里没我丰满?" "这里罗。"他挤捏她乳房一下。 "那在那方面,你喜欢与我,还是姐姐?" 他哪知道她那方面如何,他根本就还没跟她洞房。他只能含蓄的道:"床第之事她同你比较起来,逊色多了。" "我知道了,将军是说妾身淫荡,比不上姐姐端庄。" "在床上,当然是淫荡的好。"男人好色,是很寻常的事。 "将军--"她双手圈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小红不知从哪给我找来一本春宫册,里面画的是神仙之乐。" 聂华尉拨一把太师椅坐下,扯她坐在怀中,揭开春宫册子与她同看。 "将军,我们就把太师椅当了假山石,照册子,模拟一番吧。"她伸出寇丹鲜艳,玉指尖尖的柔荑,解开他的裤带,然后蹲下身,红唇触上他的身躯。 这要是马嫱来做,他的欢愉肯定会更大,聂华尉心想。 ********************** "二夫人,夫人往这里走来了。"小红从楼窗看见了。 "小红,快拿出那本春册放在桌上。"贺小宛吩咐道。 查嫱走上楼来,后边跟着她的是走到哪、跟到哪的珠儿。 "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 "你来府里十五天了,我们半句话也没讲到,所以过来跟你聊聊。"查嫱在窗前的一张楠木椅坐下。 "本来我应该每天早晨去你那请安的,可是我都睡到中午才起床,你不会怪我失札吧?"贺小宛亲热地挽住查嫱的衣袖道。 "我怎么会任你。"查嫱瞧见几上有本书册,以为里面不是山水,就是花卉;随手翻开,只见一个男子搂着一妇人,两人赤裸裸的在个山石上办事,不觉面红耳赤起来。 "小宛,你怎么看这东西!" "这是将军要我看的,他要我学会里面所有的姿势。"贺小宛暖昧地眨了下眼,然后她翻到第五页,"这是将军最喜欢的房事姿势。" 查嫱不好意思看,遂偏过头去,可是贺小宛硬要她看,"都已经是将军的人了,还害什么躁!" 虽然还不是,但也许有一天会是他的人,知道他的癖好也好。 老天!她一回头便睁眼吐舌,聂华尉喜欢公狗与母狗的做爱姿势。 ''你那什么表情啊,我告诉你那是很销魂的。"贺小宛得意的说。看起来她还没跟聂华尉做过。"姐姐要不要拿去看?" "我……我不看,给珠儿看吧,她结婚了,可以看。"到时她再跟珠儿借。 小姐哟,自己想看不说,尽推她,珠儿接下春册。 "将军在床上跟在战场上一样勇猛,昨晚到天亮共要了我五次,我快应付不来了,姐姐,今晚该你与将军燕好了。"贺小宛用手肘撞了下查嫱。她夸大房事,是要让查嫱听了怨气胆边生、怒火胸中燃,跑去跟将军抱怨不公。 聂华尉不喜欢女人跟他吵闹,他整日为战事繁忙已经够烦了,这一吵一闹,可是会把他吵跑的。如果她不敢闹,闷在自己心里,人家说积郁成疾,这一闷,又生出许多不知名的病痛来,痛快! 以前没有贺小宛,聂华尉就没去她那,现在有了贺小宛,更不可能去她那。 "今晚让他休兵一天,静养身体。"她自找台阶下。 "姐姐,将军天赋异禀,根本不需要休兵。"贺小宛吃吃的笑。 她好想知道他天赋的异禀是什么?"还是躺他休兵,纵欲过度毕竟不好。" "姐姐,将军那么多天没去找你,你不寂寞吗?" "不会呀,我对那事没什么兴趣。"谁说她不寂寞,她寂寞得要死!聂华尉和贺小宛、珠儿和韩秀,用过晚膳后,就各自回房,而她,连说话的伴都没有。谁说她没兴趣,她有兴趣得半死!看到贺小宛和珠儿脸上的光采,她好生羡慕,对那事充满幻想,然而她可能到死都还是一张白纸,不晓得欲仙欲死是什么滋味。 "这样啊,昨晚我还跟将军说,哪夜带我一起去你那过夜,好让我们这两颗明珠同沾雨露共闪光呢!"贺小宛矫柔造作地说。 可怜呀,这么美的女人,竟然是石女,难怪聂华尉不去她那。 "我是无福消受,妹妹你就独乐乐吧。" 贺小宛突然站起来,舒展一下腰肢,''''我看我也是无福消受。" "怎么了?" "连续半个月的夫妻床第之乐,我啊,脖子发酸,腰也痛。" "前天有人送了两支顶好的高丽参,我叫厨子给你炖人参汤。" 这女人也太贤慧了吧,竟然不妒不恨,还要为她炖补! "谢谢,你对我太好了。"贺小宛说着便掉下眼泪。 "好好的,怎么突然掉泪?" "你还记得行春桥串月吗?我告诉于少堂你是苏州第一美女,而害你家破之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贺小宛泪光莹莹的说。 "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的。"贺小宛会拖她下水,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要怪就怪于少堂那个色魔,贺小宛没刺死他,实在可惜,不知又有多少女孩会惨遭他的毒手。 "我是恶有恶报,才会被于少堂给……"贺小宛硬咽。 "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跟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能做聂华尉的妾,她夙愿已偿,而他的正室谁做都好,唯独不能是查嫱。 聂华尉虽不爱查嫱,可是她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也没少,还让查嫱主持家中一切事务。贺小宛咬了咬下唇。大概是因为查嫱不妒,又识大体,处处表现宽厚仁慈,而且待人不错,所以聂华尉才敬她七分。 "我也想让它过去,但有时睡在将军怀里,我还会被那恶梦惊醒,那晚于少堂对我所做的……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贺小宛嘤嘤啜泣。 "不哭了。"查嫱听了,心中不住地发悸。 "虽然我现在跟将军在一起,但那晚的事,像一块隐隐痒痛的疮痂,我心里好自卑,总觉自己是不洁的,没资格跟将军在一起,只有你才有资格。"查嫱这女人太好对付了,只要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她就会挖心掏肝地对你。只是她的弱点却变成她的金钟罩,她太慈悲了,就算造谣她的不好,也没人相信。 怎样才能把查嫱赶出将军府?这得好好构思构思。 "怎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将军--"贺小宛奔过去,一把抱住聂华尉。 "妾身下楼去了。"查嫱急着想走。谁能眼看自己心爱的男人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她心里的酸楚,是可想而知的。 "怎么?我来就要走--"聂华尉皱起眉,她就这么不愿意看到他? "妾身去宝库,拿高丽参请魏嬷嬷炖汤,给将军和小宛妹妹补身体。" 虽然她不爱他,但在照顾他身体和处理家事上,从无让他有半点儿赘言。 "晚上王爷府设宴,你去宝库时替我备份送王妃的礼。" "是。"查嫱施礼后和珠儿下楼。 "她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伤心?"聂华尉蹩眉问道。 "没有,妾身和姐姐只是在聊天,是我自己突然感伤起来。" "你们聊什么?" "姐姐说无福消受你的恩宠。"贺小宛佯装无心笑说。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跟贺小宛说这是什么意思?聂华尉的心,又一次绞痛起来,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她非常不想跟他同房。 **********************8 珠儿脸上带着气,嘴里不知咒骂什么的走上楼来,"臭小红,狗仗人势。" "你在骂谁啊?"查嫱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她太无聊了,无聊到左手跟右手下棋。 "贺小宛的婢女小红,气死我了,她嘴巴好坏。" "珠儿,生气容易长皱纹,你那么爱生气,不怕以后看起来比韩秀老?" "可是听了很生气嘛,小红那个碎嘴,到处跟人说小姐是石女,将军才不爱来小姐这,又说小姐这将军夫人的位子早晚易主,换她主子贺小宛坐。" "我还以为你是在气小红又跑去黏你相公,原来--她说的也没错,除了我是石女这部分外,将军不来我这,府里上下每个人都知道,至于他会不会休了我,让他最爱的贺小宛成为正室夫人,并非不可能,所以小红说的没错,你说,你是不是白生气了?" "小姐,你为什么都不会生气?到底什么事才会让你生气?" "谁说我不会生气?唯一会惹我生气的人就是你呀。" "我什么时候惹小姐生气?" "好多时候,只要我花钱,你就念经,我心里气你气得半死,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她气珠儿跟她那么久了,还不了解她的性子。 "你那么不知节制,我当然要念你。"念有什么用,小姐还不是照花不误。 "我不是不知节制,而是我以为家里钱还很多,爹从没告诉我钱不多了,他要是说了,我就会少给点,比如一百两换成五十两。"终归不给是很难受。 "小姐,要是你被将军休了,你打算怎么办?" "投靠你和韩秀啊。"她拉住珠儿的手,"你们要收留我喔。" "不会不管你的。" 正说到这里,听到楼下有登登的脚步声,珠儿立时跑到窗前卷起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庭院里正有一名巡逻的官爷走来。 "不是将军。"珠儿难掩失望,"八成又在贺小宛那过夜了。" ''''不是八成,是十成!" "小姐.贺小宛有的,你又不是没有,而且你比她还美。"珠儿仔仔细细地将查嫱从头到脚看上一遍。 ''你在看什么?" "我知道小姐比贺小宛少了什么。"珠儿若有其事地说。 "少了什么?"她挑起蛾眉。 "小姐姿容有余,但风情不足。" "那是当然,小宛是名妓,若是没有迷惑男人的风情,哪能做得成名妓?"查嫱又说,"珠儿,你也该回韩秀那去了。" 珠儿从抽里掏出春宫册,"小姐,这本春册先给你看。" "我不看这种淫秽的图片。" "看啦,夜长得很,你又没事做,当做是人物画看看嘛。"珠儿迳自将春宫册放在几上。 珠儿走后,查嫱立刻捧着春宫册看。这些就是男女之事,怎么这么多花样,而且躺着、坐着、站着、连行走都可以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模糊的绮想开始成形,她那三寸金莲夹着聂华尉光裸的背……突然觉得腹部一阵颤动。 这时,突然有人破门而人,聂华尉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撞倒了一张椅子。 "将军一一你醉了。"查嫱上前扶住他,将他扶到床上,替他脱靴卸袍。 "谁说我醉了,我还可以再喝--"他的呼吸声粗重又急促。 若不是醉了,又怎会走错房间?"妾身去倒杯浓茶给您解酒。" 查嫱才转身,手就被聂华尉拉住,"不用,你来帮我解酒。" 她回过身来,"妾身不懂怎么解酒?" "不懂?我教你!"说完,他把查嫱拉到怀里,将她的头向后拉扯,脸朝她白皙的粉颈噬咬、吮舔…… "你就把我当成秦聪,做爱就没这么难了。"聂华尉陡然说道。 查嫱刷地脸色苍白,颤声问道:"你说谁?" "秦聪!"一脸逮到她把柄的表情。 既然他知道秦聪,那么他应该也知道她不是相国之女,而是秦聪的前未婚妻,查嫱罗?"查嫱飞快地想。 "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替身!查嫱连忙从聂华尉身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贱妾罪该万死,贱妾不是故意欺骗将军,要不是有六百多条人命在我手上,贱妾也不会答应嫁给将军……求将军不要杀我,也不要找相国算帐,他是情非得已。" "我不会找你爹算帐,也不会杀你,只会永远不碰你。"他的声音异常低沉,每说出一个字,心中就仿佛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 聂华尉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第八章 "二夫人,恭喜你,你有喜了。" 贺小宛闪着光彩的明眸望着大夫,"我有将军的骨肉了!" "两个多月了,正是危险期,夫人这段日子要小心,我给夫人开副安胎药。" 贺小宛听了,心情由云端掉到谷底。两个多月,那就不可能是聂华尉的,而是于少堂的。 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么残酷?竟让她怀了孽种!这孩子不能生下来,她不要生于少堂的小孩,不要喝什么安胎药,她要喝--打胎药! 正当她要请大夫为她开打胎药时,小红喳喳呼呼地说:"二夫人,太好了,你有了身孕,将军得知后一定会更加宠爱夫人,夫人若是一举得男,说不定母以子贵,马上就能坐上将军大人的位子。" 小红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正愁没法赶走查嫱,这孽种倒是可以帮她这个大忙,贺小宛心里忽生一毒计。 大夫开好药后,''''要小红待会来我药铺拿药。"说完,大夫旋即离去。 "小红,你拿了安胎药后,到另一家药铺给我抓副打胎药。" "二夫人,你要打胎药做什么?"小红张大眼,心理泛着不安。 "小红,我问你,你想不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贺小宛握住小红发冷的双手。 "我当然想广小红眼眸流露着期盼的神情。 贺小宛柔声说,"如果我能将大夫人赶走,坐上大夫人的位子,我会叫将军收你做小妾,你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服侍别人,反而是别人来服侍你。" 小红一听,手也不再发冷,全身热了起来,脸颊因兴奋而飞上一抹红晕,跪在地上,拜了又拜,"二夫人,以后不论你要小红做什么,小红一定会为你肝脑涂地。" "很好,千万不能让府里任何人知道你买打胎药的事,那包打胎药事关重大,关系到你我的前途。"贺小宛亲切地将小红扶起身。 "二夫人若没别的交代,我这就去抓药。" "还有回来前,在府里转一圈,逢人便说二夫人有喜了,知道吗?" "知道了。"小红福身后便退出房门。 没多久,二夫人有喜的事便在府里蔓延开来,小红遵照主子的指示,叫厨房的福嫂文火慢煎安胎药,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夫人多么重视将军的骨肉,但私底下小红却避人耳目地在二夫人房里偷偷煎起打胎药。 这时,出门烧香祈福的查嫱,一进门就听到贺小宛怀孕的消息,立刻赶到贺小宛的房里,无私地想要同她道喜,但一踏进贺小宛的房里,却看见贺小宛双眼哭红,披头散发,桌上还放了一碗冒着白烟的汤药,查嫱不解,怀孕是喜事,贺小宛为何哭了。 "妹妹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红了眼?"查嫱关切的问。 贺小宛起身,门窗大开,忿忿的直嚷着,"你少在这边假惺惺。" "我不懂,你在生什么气?" "你好狠的心,居然逼我喝打胎药!" "我没有,我才刚从庙里回来,进门之后才知道你怀孕。" "你还敢狡辩!桌上的这碗打胎药,不就是你叫人送来的!" "妹妹,你误会我了--"查嫱百口莫辩。 "不要叫那么亲热,我才不是你妹妹。"贺小宛激愤的说。 "我真心当你是妹妹,我绝不会叫人送打胎药,做这种缺德的事。" "你会,因为你恨我。"贺小宛一口咬定。 查嫱一脸茫然,"我哪有恨你?我对你好,又没跟你争宠。" "你恨我独占了将军的爱。"贺小宛指责的说,"一开始,你故意在众人面前扮好人,收容我做小妾,其实你是因为怕别人说你害我被于少堂玷污,有损你将军夫人的名誉,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于少堂来苏州本来就不是找我,而是你,你既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先躲起来,还是你想说于少堂看到我后,就不会找你,如果你那时也躲起来,不就没事了。" 查嫱天真的说,完全不知道欲加之罪,就算是说破嘴皮,跳到黄河,也澄清不了她的冤屈。 此时门外传来急奔的脚步声,是小红依计把将军找来了。贺小宛二话不说,立刻端起打胎药往肚子里猛灌,还哭哭啼啼地大喊:"不要!大夫人你不要逼我!你可以杀了我,但求你不要杀了将军的骨肉!" "发生什么事了?"聂华尉冲了进来,只见贺小宛瑟缩在地上,旁边一只喝干了的汤碗,而查嫱则是像块木头杵在一边。 "救我!夫君!"贺小宛伸出剧抖的双手,痛苦的呻吟。 她可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痛得半死,小腹仿佛正被千刀万剐着,谁叫她为了陷害查嫱,又为了赶在安胎药煎好前先喝下打胎药,要小红用大火煎药,不但让肚子里的骨肉流了出来,连胎盘也跟着流出来。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害死我的小孩!"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是小宛自己喝下打胎药的。" "你还敢说不是,如果不是你,你怎么会知道碗里是什么药!" 小红见贺小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赶紧插嘴,"大夫人她怕二夫人母以子为贵,所以设计陷害二夫人。" 聂华尉被这么一激,怒火攻心,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大叫:"来人,快去请大夫来,还有把这个恶毒的女人关进地窖里!不准给她吃喝!" 闻讯赶来的珠儿疾呼道:"将军,不要,小姐是冤枉的。" "你再吵,我连你一起关进去。"聂华尉恶狠狠白了一眼珠儿。 "把我关进去,把我关进去,我陪小姐一起关!"珠儿不怕死地抱住聂华尉的大腿,哀求的说,"将军请你快下令,把我也关起来。" "韩秀,你还不快把珠儿带走!"查嫱被两名侍卫押着走,看到聂华尉一脚踹在珠儿肚子上,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还要顾着珠儿的安危,"免得她被将军踢死。" 珠儿硬生生被韩秀拉开,她从来不在人前落泪的,这次她忍不住哭倒在韩秀的怀中。 一开始,小姐要她一起来向贺小宛道贺,她死也不愿见贺小宛得意的嘴脸,所以说什么也不肯陪小姐来,没想到她错了,贺小宛这狠毒的女人,为了铲除小姐,居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牺牲掉。 ************************ 天色暗了下来,投进地窖里那点可怜的亮光渐渐地消失了。 查嫱瑟缩在角落,接连咳了几声,两天没吃没喝,这里又潮湿又阴冷,她已经感受到什么叫饥寒交迫,倘若她能活着出去,日后一定会去闹旱灾的地方发粮赈灾。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贺小宛来,从来不知道贺小宛这么恨她,恨到宁愿牺牲自己的小孩,也要除掉她而后快。唉唉,贺小宛为于少堂的事恨她,她实在冤枉,又不是她叫于少堂去找她的。 突地,窖门开了,光线跟着泄了进来,查嫱不由得眯起眼望向门口。 "将军!"查嫱喊道。他是来放她出去的吗? 聂华尉走到她跟前,"最毒妇人心,我没想到你竟是这么可怕的女人。" "我不是……小宛还好吗?"小宛那天下体流了好多血。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她以后不能生育了。"他冷冷说道。 "啊--"她又同情起贺小宛来了。女人失去生育能力是很可怜的。 他逼视着查嫱,"你自己说,我该怎么惩罚你,还小宛一个公道?" "将军,我真的没有害小宛。"本来还想澄清是小宛害她的,但小宛已经害人害己了,她也就不说了。 "小宛都被你害成那样了,你还死鸭子嘴硬!" "我没有害她,就是没有,你就是把我杀了,还是没有。"她狂乱地摇头。 "我不会杀了你,我要你跟小宛一样的遭遇。"他神情冷戾地说。 她惊恐地望着他,"我……我不懂……" "我要让你怀孕,然后打掉你的小孩。"他冷血地说。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查嫱眼里现在漾满泪水。她不要像小宛那样,小孩没了,再也不能生育。 他的眉毛挑动了一下,"我不能?我会让你知道我能是不能!" "将军,求你饶了我。"她跪拜在地上。 "罗嗦!还不快把衣服脱了!"他褪去外袍,随手丢在冷硬的地上。 她低着头,嗫嚅着,"要在这里?!" "怎么,你想在床上?哼!你只配在这种地方!"他无情地说。 她的初夜竟是在地窖。她委屈得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地滚落下来。 "哭!待会我让你哭得更大声--" 聂华尉眼里像有无数只的凶恶野兽,她的心狂跳起来,但还来不及细想,他倏地拉住她的玉腕,将她的手往后一扭。 "好痛!"她痛得脸都皱在一起。 "这样你就觉得痛,小宛所受的痛不知比你多了几倍。"他掀开她的裙摆,扯下她的亵裤,然后将她推倒在他的外袍上,再覆压在她身上…… 她痛苦的叫喊使他一惊,倏地停止身下的动作,"你没让秦聪碰过你?" "你在讲什么啊?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他……" "你别骗了,秦聪的长相你没见过?"她的谎话说得实在不怎么高明。 "真的没见过。"她不懂他干嘛非要说她见过秦聪? "你敢说你不认识查强?" "你不是都知道了--"她被他搞糊涂了。 "你说我知道什么?"他们两个好像有点在鸡同鸭讲。 "知道我就是查强,也是查强的妹妹,而秦聪,曾是我的未婚夫。" "你是查强!查强不是秦聪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查强怎么会跟秦聪扯上关系?你没发觉我跟查强有点像?只是他皮肤焦黄了些。" "我以为你和查强,也就是秦聪是夫妻脸。"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那你也没有跟秦聪私奔罗--" "当然没有,那晚你来我房里,说我的事你全知道了,我还跪下来求你不要杀了我,不要找相国算帐,原来,你并不知道我的事。" "我想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的身分不是相国之女吧?" "只是义女。" "我所知道的事是相国之女和秦聪私奔,是一个婚前失贞的女人。" 她惊讶的张大眼睛,"怎么这么巧,我只知马雯小姐和人私奔,并不知道是和我前未婚夫。马雯小姐走后,相国怕皇上怪罪下来,所以才找我代嫁。" "还好相国女跟秦聪私奔,相国找你代嫁,不然我怎么能跟最爱终成眷属。" "你的最爱不是贺小宛?"她又是一惊。 "不是,其实是你,苏州查小姐。那晚在客栈看到你后,我对你一见倾心,曾想上苏州提亲,可是皇上突然指婚,不得已只好娶相国千金……" 她接口道:"你不用说了,后面我都知道了,你误会我是失贞的相国女,而我以为你爱的是小宛……"难怪他开口闭口都说不跨越礼分,原来他以为她…… "成亲以来,我都没好好对你,以后我会加培补偿你。" "那你还怀疑我害小宛流产吗?" "我相信你说的。"他吻了吻她,"现在不讲这些,办正事要紧。" "不要在这里,我们回房去啦。"她娇羞地说。 "委屈你了,我已等不及回房……" 这时,地窖外有两个人影偷偷摸摸地来又偷偷摸摸地走开。 "将军真是的,小姐的第一次,怎么可以在地窖……" "你忘了,我们的第一次可是在山洞里。" "讨厌……" ********************** 贺小宛恍若游魂,在楼阁里走来走去。 她失宠了,因为查嫱,这个名字是她的仇敌,她发誓一定要报仇。 一抹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为了夺回聂华尉的心,她想到一个好方法,刻木雕人偶,她看过妓院里的姑娘有时为了争恩客,作法陷害另一个姑娘。 不过这有一个大忌,那就是在七七四十九天内不能让人发现木偶的存在,否则报应会反降其身,所以她必须非常谨慎、非常小心,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当下决定等大家都熟睡了,再来刻木偶。 一连三个晚上,她拿着小刀细细地削木,一层又一层像刨葫芦似的,看在贺小宛眼里,就像刨着查嫱的人皮。她的眼神充满森冷的恨意,这时任何人见着她,一定都会对她眼底的恨意感到不寒而栗,而希望自己不是憎恨的人。 削好了木偶,挖掉木偶的心,这儿是要放个小包,小包必需是查嫱的绢帕,而且里面必需要有查嫱的一撮头发,和她的生辰八字,然后在上面插钉,针插得越多,查嫱就失宠得越快。 据曾作法的姑娘悄悄告诉她,作法时她整整在木偶上插了二十根针! 二十根针算什么?她要插一百根针,让查嫱永无翻身之日。 过两天就是关老爷诞辰,聂华尉又是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会替将军析福去,同时祈求关老爷保佑查嫱肚子里的那块肉是个武将军,到那时她再趁机下手。 哼!贺小宛心想,到时候,查嫱肚子里的不会是武将军,只会是死将军。 隔日,贺小宛笑吟吟地坐在查嫱的对面,关心地问:"姐姐,我听说你吐得十分厉害,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事,他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个猛儿,才会让我如此难受。" 望着查嫱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脸上洋溢着母爱的光辉,贺小宛恨不得此刻踢倒她的椅子,让她小产! 然而,她若这么做,只会让聂华尉更不理她,更爱查嫱,所以她要沉住气,"恭喜姐姐,能为将军生下一名虎子。" "妹妹,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查嫱手伸过桌面,握住贺小宛的手。 "什……什么事?"贺小宛手微微发颤。 "做我肚子里孩子的干妈,我要他将来孝顺你。" "姐姐--我承担不起!"一滴眼泪从贺小宛眼眶掉了下来。 "你的孩子没了,又不能再生育,同样身为女人,又都深爱着将军,我能了解你的苦,就让我的孩子代替你失去的孩子,更何况我将来还会生很多孩子,一个给你无妨。"查嫱的好心病又犯了。 小宛流掉的孩子是于少堂的,这事只有她知道,她并没让将军知道,就是希望将军有天能再恩宠她。 "咚!"地一声,贺小鬼突然从椅子上跌下,双膝落地。"姐姐,你的大恩大德,小宛没齿难忘,请受小宛三拜。" 查嫱急急拉起贺小宛。"妹妹你快起来,你这是折煞我。" "现在将军府的人都讨厌我,连将军也讨厌我,我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有姐姐对我好。"贺小宛眼泪鼻涕齐下地说。 哼!都是小红出卖她,真是没用,被将军一吓,就什么都说出来,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流产是她自编自导,都说她是害人害己。 "我是你姐姐,当然要对你好。"查嫱向衣袖里掏着,取出一条绢帕替贺小宛拭泪。 "姐姐,不敢劳烦你,我自己来就好了。"贺小宛拭着拭着,很自然地将绢帕塞入衣袖中。"过两天是关老爷诞辰,我打算向关老爷祈福,让姐姐生出个白胖的壮丁。" "妹妹你真好。"查嫱想,小宛终于被她感动得变好了。 "我听住持说,如果能将姐姐的生辰八字,放在关老爷面前,诚心地磕头膜拜,关老爷一定会显灵保佑姐姐的。"贺小宛舌灿莲花说道。 "好,我这就去拿生辰八字的香囊给你。"查嫱不疑有诈。 拿到香囊,贺小宛笑意更深了。只差一撮头发,她的阴谋就可以得逞了。 "姐姐,你的发髻梳得不好,让我替你梳个京城里最流行的飞天髻。" "我晕吐得厉害,成天躺在床上,梳再好看的发髻也没用。" "此言差矣,女为悦己者容,姐姐打扮得越美,将军会越爱姐姐。" "妹妹,你不会怨将军把全部的宠爱,集中在我一人身上?" "不会了,将军疼姐姐,是因为姐姐值得疼爱,以后我要努力学姐姐的德行,温厚宽大,而且,永远微笑迎人。" "我相信将军定会再度爱上你的,今晚我一定要叫将军陪陪你。" 贺小宛一面替查嫱梳头,一面小心地收集着查嫱的头发。"不,姐姐,你不要勉强将军来,我会等到将军自己想来时。" 这时,去端鸡汤的珠儿正好进门,每天巳时她一定会亲自到厨房以慢火将整只鸡熬煮两个时辰再回小姐房里,贺小宛正是利用这段期间才敢进来。但她万万没料到珠儿今儿个会提早回来,因为厨房的大娘提前一个时辰熬鸡。 一见珠儿进门,贺小宛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一起喝鸡汤,便急急告退。 望着贺小宛慌忙离去的背影,珠儿眼睛一闪,仿佛看到贺小宛裙底钻出一条狐狸尾巴,她认为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暗示,要她留意贺小宛再次陷害小姐。 "贺小宛来干什么?"珠儿把鸡汤放到桌上。 "她来看我,有什么不对吗?"查嫱迳自用汤匙搅凉鸡汤。 "她在你房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珠儿像来到命案现场的官差,四处搜查可疑的蛛丝马迹。 "没有,就是喝茶,和替我梳了这个飞天髻,好不好看?" "难看死了。"珠儿皱着眉,吐着舌,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惊吓表情。 "我也觉得头上好像顶了一个花瓶,好难受。" "我帮你重梳。咦?" "怎么了?''''查嫱从镜里看到珠儿眼眸布满了问号。 "梳子上怎么干净的连一根头发也没有!"珠儿若有所思地盯着牙梳看。 "人家小宛爱干净,梳完头发后会立刻清理梳子,哪像你这么邋遢,梳完发都不清理,多向小宛学习点。" 珠儿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只有你到现在还相信她!" 人家说,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可是小姐好像永远学不乖! 贺小宛一再地陷害小姐,就算是菩萨也不会容忍贺小宛那恶毒的心肠,可是小姐却有一颗比菩萨还要菩萨的心,她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不过与其替小姐操心,还不如替小姐留心。 谁叫小姐当年收容了她,她是那么爱小姐,不忍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珠儿放下梳子,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外,查嫱也没理她,一口一口地舀着鸡汤喝,没一刻钟,珠儿拿了一个四方锦盒走进来,然后二话不说地,把桌上的茶壶茶杯-一往门外扔,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你在干什么?"查嫱惶然的瞠大眼。 "这些茶壶茶杯统统不要了。" "为什么?" "免得茶杯被涂上毒药,你用它喝茶,一尸两命。" "我又没跟人结仇,谁会在茶杯上涂剧毒害我!" "除了贺小宛,还会有谁?" "珠儿,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说小宛妹妹的不是,她已经改过向善了。" "小姐,你不要相信她,她很会假装的。" "是你太多心了。" 珠儿打开四方锦盒,一边将新茶壶新茶杯放到桌上,一面信誓旦旦的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第九章 贺小宛猛地停下脚步往后看,神经兮兮的喝斥:"谁?" 一阵风吹来,几丛花树在夜风中摇曳着,其中一丛花树旁,歪倒着一柄竹枝扫帚,四下看起来空无一人。 "原来只是一把扫帚倒了。"贺小宛自言自语。 她突地加快脚步,跑进茅房里,然后把门闩上,清冷的月光从竹缝中透进来,昏茫茫的似幽冥地府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仿佛随时都会有恶鬼跳出来,但贺小宛不怕鬼,她怕人。 她怕被人看见她在作法陷害将军夫人! 这茅房是守卫用的,用竹芦围成十间,茅房底下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她打算把插满针,身上绑着石头,还用她的血写着"查嫱"的人偶丢在这里,提桶水到第一间去,将所有的脏物冲到最后一间,再提一桶水到最后一间,把污臭的人偶冲进粪便池里。 虽然每隔一天,种菜的农夫就会前来挑粪便,但人偶的重量只会下沉,除非粪便干了,否则这个人偶--甭说七七四十九天,就是一百天也不会被发现。 查嫱这贱女人,失去聂华尉的爱一定会活不下去,一死百了最好。 "查嫱,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抢我的男人!" 一抹邪笑浮现在贺小宛的嘴角,正当她走出茅房时,手突然被抓住,无法动弹,她惊异地抬起头来,看到韩秀冒火的眼睛,以及在他背后的珠儿。 惨了!贺小宛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她不该因急于一时而坏了大事。 珠儿防她跟防小偷一样,她实在不该在今晚行动,特别是珠儿撞见她在查嫱的房里出现,一定会认定她别有用心,搞不好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躲在暗处监视她,偏偏她又不会武功,没能察觉珠儿就在身边! 珠儿以木勺舀起人偶,然后和韩秀押着贺小宛去见聂华尉,其间贺小宛哭得喉咙都哑了,韩秀曾一度心软,但珠儿摇头示意韩秀千万不可被眼泪所骗。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珠儿深觉这次再放过贺小宛,下一次死的人可能就是小姐,因为贺小宛永远都不知道"感恩"两个字怎么写! *********************** 聂华尉正在书房里和数名参军商量后天出兵之事。韩秀敲了门,报上名,然后一个人走进去,在聂华尉耳旁轻语数句,聂华尉脸色丕变,立刻摒退参军,唤门外等候的珠儿押着贺小宛进来。 聂华慰勃然大怒的吼道:"你居然敢作法诅咒将军夫人!" "不是,我没有。"贺小宛坚持不承认。 "人证物业俱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冤枉啊!华尉……" "大胆罪妇!居然敢直呼本将军名讳!" "我又没犯错,为什么不能叫我夫君的名字!" "还不认罪--韩秀,给我重重掴她十个耳光,看她认不认?" "是。"韩秀用尽全力似的,才打一下,贺小宛不但脸红嘴角流血,整个人几乎要被打飞了,连退数步,头发乱得像个女鬼,而且还是个充满恨意的女鬼。 此时房门被打开,查嫱挡在韩秀和贺小宛中间,"不要再打了!她的嘴会被打烂的!" 聂华尉不容求情的说,"我不止要把她的嘴打烂!我还要杀了这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 "小宛妹妹究竟犯了什么错?" "你看这个!"聂华尉指着桌上插满针的人偶。 "这是……"从人偶污浊的身上,仍可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名字,查嫱一愣。 "贺小宛诅咒你的人偶,被我及时发现。"珠儿邀功的说。 贺小宛忍住痛,扭曲着嘴,也扭曲着事实说,"不是我,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是第一个发现这个人偶的,但我不敢捡它,它掉在茅坑里,所以我提了桶水想冲走它,这时刚好韩秀和珠儿出现,他们因为讨厌我,不听我的解释,就认定这人偶是我做的,强押我来这儿定罪。" ''原来是误会。"查嫱命令道,"珠儿,是你不对,快跟小宛道歉。" "小姐!你别被她的谎言所骗!"珠儿气得视线一片模糊,哽咽的说,"要我跟她道歉,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就算我死也不肯。" 这珠儿,跟她那么久了,还不了解她。查嫱拼命朝她使眼色。珠儿只要一句对不起,就可保小宛一命呀。 "我倒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会去士兵用的茅厕?"韩秀质疑。 "我走到那儿,一时尿急就进去了。"贺小宛不疾不徐地回道。 "三更半夜,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睡不着觉,随便逛逛。" 虽然是韩秀在问话,但贺小宛却是对着查嫱回答,因为她知道查嫱是她的保命符,不过她不会感激的,今天她会落到被杀头的地步,都是因为查嫱。 她恨查嫱,如果不是她,她不会被于少堂劫走,何来那晚的噩梦。 "好了,没事了,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歇着吧。"查嫱上前去推珠儿走。 珠儿反走向案头拿人偶,拿到贺小宛眼前,"这个字迹是你的吧?" "一定是有人故意模仿我的字,想陷我于不义。" "那为什么夫人的香囊、绢帕、还有头发会在人偶的心脏里?" "你问我,我问谁呀?" "这些东西是不是你早上从夫人房里偷的?" "乱讲,香囊和绢帕都是夫人亲手给的,不然你问夫人……"贺小宛顿了一下,眼光瞄向查嫱,查嫱立刻点头表示她没说谎,她才继续说下去,"至于头发是谁的?我就不知道了。" "夫人交给你的香囊和绢帕为什么会在这儿?" "本来我打算下午去关庙替将军和夫人祈福,吃过午饭后,我小歇了会,醒来后却发现原本放在妆台上的香囊和绢帕竟不翼而飞,我怕夫人责骂,所以……" 聂华尉听不下去了,打断冷道:"一派胡言!韩秀!把我的剑拿来!" "别冲动!有话慢慢说。"查嫱求情的说。 "没什么好说的,这女人该死,死不认错还扯慌。" "她没有扯谎,是你们对她有偏见。"查嫱胳臂向外弯的说。 "她三番两次陷害你,你能原谅她,我不能。"聂华尉气得青筋暴现。 "一个人偶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迷信,害不死我的。" "她今天没把你害死,谁能保证她明天会不会又想新招害你!" "不会的,我保证从明天开始我绝不会再陷害夫人了。"情急之下贺小克一时说溜了嘴。 "哦!她承认人偶是她做的了!"珠儿兴奋地逮住她的话柄。 "我没有!"贺小鬼脸色惨白。 "哼!事实俱在,岂容你狡赖!"聂华尉喊道,"韩秀,取剑来。" "夫君,如果你要杀小宛,那就连我们母子一起杀!" 查嫱突地抱住贺小宛,脸上有着同归于尽的坚决神情,看得出来她是玩真的,不是开玩笑,聂华尉气闷地挥了挥手,无奈的说,"韩秀,立刻把贺小宛赶出将军府。" 韩秀还来不及说是,查嫱抢着说,"珠儿快去拿一千两银子给小宛。" ''你真是……我真不晓得怎么说你才好!"聂华尉摇头叹道。 这么善良的老婆、叫他怎么放得卜心去打仗…… ******************** 虫声如繁雨急落,使得窗里的人睡不着。 辗转反侧,夫妻俩各怀心事的碰了头,还未开口,叹息声先至。 "你(你)怎么了?"聂华尉和查嫱异口同声的互问。 "娘于有心事,何不说出来,发泄忧闷才好眠。"聂华尉关心道。 "你还不是一样怀有心事,相公就要出兵了,若不能好好养精蓄锐;在战场上定不能集中精神,相公何不将心事说出,让娘子为你排忧解烦。"查嫱侃侃说道,殊不知将军的乱源乃因她而起! "娘子先说你的心事,我后说。" "我担心小宛……" "不许再提她!"聂华尉马上翻脸,怒道,"担心她,你根本是庸人自扰。" "我不懂你、珠儿和韩秀,为什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谁说我们没有?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只是不像你是非黑白不分。" 查嫱嘟着嘴,"我当然分得出黑白,我又没有色盲。" 在她心中,有一种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无力感,小宛身世可怜,卖身青楼,又被于少堂凌辱,来将军府做小妾,却又不得将军喜爱,几次跟她开玩笑--查嫱认为她现在人好好的,没断手没断腿,小宛的诡计就只能视为开玩笑性质。怎地,她这个当事人不气,大家却气得半死,真是怪哉! 聂华尉捏着查嫱的下巴,幽幽叹道,"你这么善良,我后天要出征,真担心我不在你身旁,你会遇到危险……" "不会的,这一路走来我遇到过多少危险,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查嫱自负的说,"倒是你千万得把心思全部放在战场上,早日降服外患,班师回朝,陪我生孩子。" "我会的,为了你跟孩子,我保证会早日凯旋归来。"聂华尉沉思的说,"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将军府就由珠儿全权作主。" 查嫱大声反对,"我是主,她是仆,哪有仆管主的道理!" 珠儿这个小丫鬟在这次的人偶事件中,除了得到金钱赏赐之外,还使得华尉把珠儿看成了她的守护神,仿佛珠儿不在她身边,她就会跌跤摔倒,连路都不会走似的…… 一想到珠儿得意的嘴脸,她就气得头皮发痒! "她比你精明能干,如果让你作主,我回来之后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我又不下厨,不会把将军府烧了。"查嫱以为他担心她玩火自焚,笑话!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火,她从来不玩火,也从来不下厨,好命的不得了。 "我的意思是,你会把将军府送人,只要是可怜人,我看你连你肚里的胎儿都能送。"聂华尉哀声叹气的说。 说得真准,她的确曾经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现在还没实现罢了! 将来,她自己也觉得有这可能,万一知道哪家寡妇死了儿子,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小孩双手奉上,而且还会送寡妇一笔钱,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小孩长大可是很辛苦的,更何况是自己的骨肉,即使送人了也不能让他吃苦。 "你在想什么?该不会真的想把我的孩子送人吧?我可先警告你,别打歪主意。" "不是,不是,我是在想,帮助可怜人有什么不好?" "问题是,你分不清可怜之人跟可恨之人。" "你在说小宛吗?我觉得她并不可恨,而是可怜。" "你到现在还帮她说话!"聂华尉快吐血了,"我看哪一天你看到抢劫,恐怕会先高喊,要土匪来抢劫你,而且就算土匪被捉,你还会亲自赶到衙门,替土匪求情,说什么土匪上有八十岁的高堂,下有八个月大的女儿,还有八只狗要养……诸如此类的蠢话。" "没错,如果土匪生活无虑,他干嘛好好的人不做,要做土匪!"查嫱理直气壮地说。"更何况,小宛也没错,她只是太爱你了。" "我了解,可是同样是爱,你并没有设计陷害她。" "那是因为我跟她所处的环境不同,我在幸福中成长,她却在不幸中长成,我要什么有什么,有时爹娘给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会送给其他小孩,看到他们快乐,我也快乐。但小宛不同,她什么都没有,对东西的渴望远超过我,她好不容易抓住幸福,想一人独占,何错之有?" 每次只要一讲到帮助别人,查嫱的舌头比眼镜蛇的舌头还要灵活。 "你这么善良,真教我又爱又怕。"聂华尉甘拜下风的说。 "你怕我?你怎么可能怕我?" "我怕你受到伤害。" "有珠儿保护我,你大可放心,如果有人放暗箭,她会替我挡箭的。" 伟大的珠儿,真的是做到受人滴水之恩,泉涌以报的境界。 "万一珠儿不在你身边--"聂华尉无端地眼皮一跳。 "不会的,珠儿一向与我寸步不离。" "要我不担心,你就必需答应我,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不准踏出将军府一步。" "我不答应,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被关在将军府中不准出门!" "好,那你答应我,你只要出去,不管上哪,都要带着珠儿,去茅厕也要。" 查嫱噗嗤一笑,"要珠儿闻我的臭臭,太委屈珠儿了。" "我会教韩秀弥补她的。"聂华尉伸手将软香柔玉抱入怀中。 "韩秀?"查嫱听不懂似的睁大眼。 "班师回朝后,我立刻准韩秀一个月的假,让他们赶快制造小宝宝。"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么一来,珠儿就没时间唠叨我。"查嫱玉臂一勾,搂住老公的后颈,像个小猫似的撒娇,"相公,我好爱你。" "我也好爱你,娘子。"聂华尉亲了亲她的嘴。 "那你还不快点给我爱的鱼水之欢!"查嫱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拉进打开的两腿之间。 天啊!这女人早有准备,竟没穿亵裤睡觉! "会不会伤到孩子?"聂华慰一边抚摸小核,一边担忧的问。 "不会的,他是你的种,将军的命,强壮如牛,不会这么经不起撞。" 说时迟那时快,聂华尉也没穿裤裤睡觉,一个推入,直捣花心,查嫱忍不住叫了出来,把栖息在屋顶上的猫吓了一大跳。 天色渐渐转白,他们才好不容易结束第三次鱼水之欢,彼此在极度疲惫之下睡着,连珠儿来敲门送早膳都没听到。 见将军和小姐没起床,珠儿赶快把韩秀拉回房间,睡回笼觉。 ********************** "你这个贱女人,居然敢来自投罗网!"于少堂很意外再见到贺小宛。 "我如果怕死,就不会来了。"贺小宛傲然的说。 "好,我就先给你一刀,让你尝尝当时刺我的那一刀有多痛!" "等等,于公子,在你要杀要剐之前,我先问你一件事,你还想不想得到苏州第一美女,查嫱?" "想也没用,她现在是聂华尉的老婆,动她不得。"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她,你要不要?" 珠儿说对了,"感恩"这两个字,贺小宛真的不会写,她会写的是"报仇"。可不要以为她只报复查嫱,于少堂也是列为报复的对象,还有韩秀、珠儿,以及不敢得罪于少堂,而将她送人虎口的鸨娘,他们统统该死。 这个报仇计划,是她在被赶出将军府时赫然想到的,她儿乎没有睡,没有歇息,就脚不停地赶到太师府,沿途只靠着露水和野果子里腹,不过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饿,仇恨使她浑身充满旺盛的精力。 贪婪的于少堂,再加上白痴的查嫱,正好形成一石两鸟的毒计。 想也知道,于少堂强暴查嫱,查嫱一定会想不开自杀而聂华尉铁定会发疯地追查查嫱自杀的原因。她只要写一封匿名信告状,于少堂包准到阴曹地府报到,她要把怨气狠狠地发泄在查嫱那个贱货的身上。 啊哈哈哈!她实在太佩服自己的聪明了! "神不知鬼不觉?你的意思是,聂华尉不会知道?" "他只会知道他娘子的死讯!" "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对查嫱恨之入骨?" "没错,她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跟她之间有什么过节?" "在将军府,为了得到聂将军,她一而再地陷害我,一开始我在将军府里备受宠爱,甚至还怀了将军骨肉,她不伤害我流产,还说我是怕身材变形,自己不要小孩;而将军居然相信她的鬼话,把我打人冷宫。" 一滴泪从眼眶滑下,贺小宛佯装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睛一勾,于少堂不由地舔了舔舌,色眯眯的说,"来,坐在我腿上,我疼你。" 贺小宛毫不犹豫地撩高裙子,跨坐在于少堂腿上,将花心对准男根,一边诉苦,还一边旋转臀部,引发于少堂更大的欲望。"不止如此,查嫱那个贱女人还赶尽杀绝,居然用人偶诅咒我,害我被逐出将军府。" "听说心越狠的女人,在床上越骚。"于少堂双手捏住她的胸部。 "我可以告诉你,她叫床的声音比打雷还大声。"贺小宛佯装陶醉。 "我就是喜欢会叫的女人!" "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我保证让你得到查嫱。"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强暴了你,难道你不恨我吗?"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我要重拾聂华尉对我的爱。" "不过,我并不打算无条件的帮你。"于少堂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想要我的身体,你尽管要。"贺小宛忍辱的说。 "很好,我要聂华尉得到的是我穿烂的破鞋。"于少堂将三根指头一并深人贺小宛干涩的花道,致使她整个人如遭电击般全身疼痛,但她咬紧牙根,任由于少堂禽兽般肆虐她的身体。 第十章 微风吹过,厅堂前的柳枝轻轻摇动,发出沙沙低响。 厅堂的前檐长长伸出,遮住了酷热的日光,聂华尉已经出征十天了,珠儿以孕妇不适合晒太阳为由,将查嫱软禁在房里,而且还在房里架好绣架,要查嫱替未出世的婴儿绣小衣小鞋,表现伟大的母爱。 珠儿看着飞针走线,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查嫱在绣什么,鸳鸯不像鸳鸯,鸭子不像鸭子,其实,她的心思跟小姐一样不在绣架上,而是在前线,韩秀的身上,不知他们一路行军,可有穿暖?睡饱?吃好? "啊--"查嫱忽然叫了一声,打断了珠儿的思绪。 "怎么啦?"珠儿忙问道,但她的心却隐隐的觉得不祥。 "一不小心,让针扎了手指。"查嫱将被扎的手指送进唇 中吸吮。 珠儿喃喃的问,"将军姑爷不知仗打得如何?" "我看你是担心你的韩秀吧!"查嫱促狭地嘲笑她,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我也担心你的聂华尉呀,我相公的命可是在他手上。" "不用担心,我相公武艺高强、足智多谋,我不会做寡妇 的。"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你少说一点。" 此时,一个侍女匆匆奔了进来,大声嚷着:"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事慢慢说,先喝口水,喘口气。"查嫱慢条斯理地说。 "没时间喝水喘气了,京城传来将军在前线受了伤!"侍女顾不得什么夫人丫鬟身分,快速的讲道。 查嫱一声尖叫,眼泪扑籁籁地掉了下来。 "小姐你振作点,只是受伤。"珠儿蹙着眉替查嫱擦去滚在腮颊上的泪珠。 "京城方面还有什么消息没?"查嫱擤了擤鼻,然后把绣帕还给珠儿。 "皇上要派于太师领军,带十万士兵前去支援将军。" "于太师?哪一个于太师?" "小姐你昏头了,于太师就是那个色狼于少堂的亲爹。" 查嫱语无伦次的说:"我知道是他,但我期望朝廷里会出现另一个于太师,因为这个于太师根本不会帮将军,他对将军收容伤他儿子的小宛妹妹……"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还叫她妹妹!"珠儿瘪着嘴说。"当初小姐明明知道贺小宛闯了大祸,居然还私自作主替将军纳她为偏房,害得将军与太师结仇,说来说去这全怪你,每次都做些拿砖头砸自己脚的笨事。" "珠儿,我不后悔当初救小宛。" 珠儿一听到小宛或小宛妹妹,就忍不住有想掐住小姐脖子的冲动。 所以她赶紧转移话题,"现在你要怎么救将军?" "我不知道,珠儿你一向足智多谋,快替我想个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可想?我又不能上战场。" "对呀!你会武功,你可以去战场保护将军。" "小抓你想害死我是不是?"珠儿狠狠白了一眼没大脑的小姐。 ''我说错什么了?"查嫱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 "凭我的武功。如何保护将军?除非敌营射出万箭时,我牺牲自己,当人肉盾牌替将军挡箭。"珠儿眉头紧蹙。 真是的,她说的是玩笑话,小姐却眉开眼笑,以为她真要替将军挡箭,真是气死她了! 一看到珠儿头上冒着青烟,查嫱马上知错的改口说,"算我的方法不好,珠儿,将军常说你比我聪明,你快想个好法子,救救咱们相公。" "能有什么法子想,只有去关庙,求关老爷保佑将军和韩秀了。" "好,马上叫人备轿轿。"查嫱吩咐一旁的侍女。 查嫱坐上了轿,珠儿背背着剑,和数名家丁护送小姐来到熙来攘往的关庙。不知为什么?珠儿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人以极不友善的眼光盯着她和小姐,可是每次回头,却没发现可疑的迹象。 吩咐家丁要看好夫人后,珠儿对查嫱说,"小姐,我们先说好,你绝对不可以跑到我的视线之外。" "是。我的丫鬟大人。"查嫱阳奉阴违地噘着嘴。 "你别不高兴,这可是为你好。" "我是将军夫人,天底下有谁敢对我不敬?" "有一个恨你人骨的人就敢!" "谁恨我入骨?” "贺小宛。" "闭嘴!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再说小宛妹妹的坏话。" "除非你拿针把我嘴给逢起来.否则我还是会说,说到你清醒为止。" "算了,我不想在关老爷面前跟你吵架,我要去抽签 了。"查嫱气呼呼地取过签筒,手关节泛白地紧抓着签筒摇晃,仿佛把签筒当成珠儿出气。 珠儿看了好伤心,自己在小姐的心中居然不如贺小宛。 不一会儿,自签筒跌出一枝签,查嫱根本没看珠儿一眼,所以她不知道珠儿伤心难过的神情,女孩子家赌气都是这个样子,互相别过脸,谁也不看谁一眼,所以珠儿没看到有一个年轻男子正挨近去取签纸的查嫱。 那个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贺小宛乔装打扮的。 ''''小宛妹妹,你怎么会在这儿?"查嫱讶然惊呼。 "姐姐,你跟我到后室来,我有话跟你说。" 一到后室,人烟稀少,查嫱不觉有异的开口:"妹妹你现在过得可好?" "还好,我认识一个公子。想介绍给姐姐认识。"贺小宛害羞地笑。 "我去跟珠儿说一声。" "不用了,珠儿不会高兴看到我的。" "也是啦,我跟你一起去见他,不让珠儿知道。" "外面有家丁守着,你跟我在一起.家丁照样会发现我的身分。" "那要怎么办呢?"查嫱一副急着要羊入虎口的死样子。 贫小宛早有准备地拿出预藏的米袋,请君入瓮的说,"麻烦姐姐躲进这口布袋里,我请家仆背你去。" "好,这方法好,让珠儿找不到我,紧张一下也好。" 查嫱不但不知死到临头,居然还拍手叫好! ******************* "小宛,这儿是哪里?"从袋子里出来后查嫱问道。 "这儿是我朋友家,在这儿我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你流落在外,身无分文,我怎么可以接受你的礼物,我身上有百两纹银的票子,你先拿去用。"查嫱好心地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票,反正她好善乐施的毛病改不掉。所以聂华尉在出门前交代珠儿,万一控制不住夫人要外出,出门一次最多只能给她一张百两银票,小心地管制她乱花钱。 "你这个笨女人,我哪有说要送你礼物,你瞧瞧身后。" 查嫱一转身,花容失色地尖叫,"于少堂!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儿是我的手下--阿德的家,他现在把家借给我使用。" "你在这儿慢慢使用,我不打扰,我要走了。"查嫱转身就想离开。 "你走不了的,苏州第一美女,将军夫人。"于少堂伸臂挡住查嫱的去路。 查嫱向后退了几步,深怕于少堂的脏手碰到她,装腔作势地将手擦在腰上,故作泼妇状的叫骂,"大胆,既然知道我是将军夫人,还敢拦我去路,你不怕将军知道后会要了你的脑袋?" "素闻查嫱是天下第一好心人,你忍心把今天之事告诉将军,让他杀了我跟贺小宛吗?"于少堂不慌不忙地坐到椅子上,倒杯茶漱漱口。 "小宛,难道你也有分?"查嫱不信地回头。 "废话,不然你怎么走进这间屋子的!"贺小宛嘴脸瞬间变得刻薄尖酸。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看想娶你的公子……难道那公子就是于少堂!" "我才不会娶残花败柳的女人!"于少堂嗤之以鼻的说。 "除了聂华尉之外,我是不会嫁第二个男人。" "你把我骗到这儿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于公子垂涎你很久了,你就好侍候他吧!"贺小宛突地将查嫱猛力一推,推到于少堂的身上,退到门外,从外把门锁上。 查嫱不停扭动着身体挣扎,但于少堂的手臂像铁条一般箝住她,令她只能哭喊,"小宛妹妹你快开门,我是有老公的人,别的男人不能碰我。" "我非要碰你不可!"于少堂双手捏住她的乳房。 "你别过来,否则我大叫救命,"查姻趁势跑到窗边。 "方圆百里之内,谁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碰!"地一声,只见大门应声倒地,一群拿着打狗棒,身上有异味的乞丐冲了进来,查嫱赶紧躲到他们身后,带头的乞丐大声说道:"我们敢!" 说起来查嫱跟丐帮真有缘,以前帮助过丐帮的九袋公,现在丐帮反过来帮她,看来多做好事是不会错的! 于少堂凶神恶煞的说道:"臭要饭的!你们快给滚出去!" "该滚的人是你!" "妈的!竟敢坏本少爷的好事,来人啊!" "不用叫了,他们都已经被我们打昏了,像烤猪一样吊在城门上。" ''各位大爷,求你们行行好,放过不才的小人。"见苗头不对,于少堂立刻跪在地上求饶,像在拜菩萨似的。 "不行!这种败类,留他不得!"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从中冲出来,手中高举一把发亮短刃,在大家还来不及阻止下,不偏不倚地插在于少堂眼睛里,于少堂一声惨叫,应声倒地,血从他的脸上漫了开来。 "秋心你……你知道于少堂是谁的儿子吗?"一个乞丐不安地开口。 "知道,他是于太师的儿子。"名唤秋心的女孩将短刃用力拔起,朝自己的喉咙抵着。"为了不连累各位丐帮的好兄弟姐妹,秋心只有一死,来生再报各位对秋心的大恩大德。" "啪!"地一声,秋心的手被一枝翠绿打狗棒打到,一个模样俊俏,书生般的斯文男子冒了出来,安抚地说,"别傻了,秋心,我们都知道你被于少堂害得家破人亡的事,你放心,丐帮中无一人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会保护你的。" "对!对!对!帮主说的对,秋心你别做傻事。" ''谢谢帮主,谢谢各位兄弟姐妹。" "我也谢谢帮主的救命之恩。"查嫱挽手福了福身。 "该谢的是兰慧,是她发现你被骗到这儿来的。"帮主扶起查嫱。 帮主话一说完,挤在门口的人自动让开,查嫱第一眼就看见那名唤慧兰的女子,头上插了母亲要她带在身上,当作仅给秦聪的嫁妆--蓝宝石簪子! "是你!小娘子!"查嫱喜出望外的说。 兰慧见过将军夫人。"兰慧眼眶含着泪水,欲往地上跪礼。 查嫱赶紧扶住兰慧的身子,开心的说,"别向我跪,该脆的人是我。" "你们两个都别跪了,今天是欢喜的日子,大家应该开心才对。"帮主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说,"瞧我多没礼貌,忘了跟将军夫人自我介绍,我乃新任丐帮帮主,秦聪,在我旁边这位是帮主夫人、马雯。" 说来都是机缘巧合,不会武功的秦聪为了逃避相国和礼部的追踪,带着马雯躲到深山里,两人却遇到走火入魔的丐行帮主,为了不让自己变魔,遂将毕身功力灌注给秦聪,翠玉打狗捧出传给他,秦聪就这样成了丐帮帮主。 "帮主和帮主夫人真是郎才女貌。"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何人?" "知道,你原是礼部尚书之子,她是相国干金。" "你不怪我们私奔!" "我不但不怪你,还要谢谢你们,让我找到好相公。" 就在这时,被丐帮兄弟找到,急如热锅蚂蚁的珠儿冲了进来,一则喜一则忧的说,"小姐,小姐,谢天谢地,你安然无恙,不过——"忧的事还没讲,眼泪反而先掉了下来。 "珠儿你怎么哭了?"查嫱吓一跳,珠儿是很少哭的。 "家仆来报,说前线情况危急,将军陷入苦战。"珠儿哽咽着说。 看到珠儿一副泣不成声,脆弱的模样,查嫱反而变得镇定,她立刻向秦聪求助道:"秦帮主,送佛送上西天,我想请你好人做到底。" "将军夫人言重了,保家卫民,丐帮兄弟责无旁贷。" "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败家败得真好!" 珠儿以衣袖拭干眼泪,露出欣慰的微笑。 ****************** "于太师那边怎么说?"聂华尉左胳臂包裹着布条,愁坐在主帅椅上。 "他说没接到将军的飞鸽,飞鸽可能被敌军射杀了。" "不可能!我的飞鸽训练精良,不可能全军覆没。" 韩秀双手一拱,咬着牙说:"启禀将军,我求援时于太师正好在用膳,桌上就有烤鸽这道莱。"他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冲出层层包围的敌营,去到于太师的主帐篷里,于太师冷淡的态度,令他一想起来,胸口就隐隐作痛。 "可恶!看我回朝之后,不参他一本,让他丢官去职才怪!" "可是我们现在身陷重围,于太师又不派兵支援,怎么回去?" "我们一定能回去,我答应过夫人的。" 事关机密,韩秀十分谨慎地走到门口,交待守卫不能让闲杂人等进来,然后走向主桌,轻声对聂华慰说,"将军,我在于太师的帐篷里发现怪事。" "什么怪事?"聂华慰脸上并无异色,仿佛他心里早有数。 "我到帐蓬外求见时,于太师要我先等一下,约莫半分钟,于太师才唤我进去,帐蓬里明明只有于太师在用餐,可是却有三只酒杯。" "照你的说法,于太师的客人见不得光。" "属下怀疑是……" "我知道,在于太师未来之前,几次交锋,我方几乎大胜,但自我胳臂中了一箭,皇上得知消息后,担心我身体微恙,特派于太师前来支援协助,可是从于太师一到,我方就像中邪似的,节节败退。" "属下怀疑我方军情外泄。"韩秀归纳结论的说。 "有此可能,于太师为了我包庇伤他儿子的贺小宛,怀恨在心。" "我方因军情外泄,损兵折将了大半,就算现在改变进攻策略,敌众我寡,恐怕也是打不赢这场战争!" "哈哈哈……"聂华尉突然像疯了似的哈哈大笑。 "将军为何要哈哈大笑?"韩秀百思不解。 "我想到出征前夜,夫人说她有逢凶化吉的好运,而我现在真希望我也能有此运气。"一想到查嫱甜美的笑容,战事不利所带给聂华尉的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现在只能祈求关老爷显灵,让奇迹出现。" "您放心,夫人做了那么多善事,老天爷不会让她的孩子成为遗腹子的。" "是啊,珠儿是好女人,老大爷也不会让她成为寡妇的。" 两个男人净说些安慰对方的话,因为他们实在也想不出法子,能让自己在里外夹攻的险象中逃生。此时守卫传报,负责城门守望的斥侯有急事晋见,斥侯一传进即拱手说,"启禀将军,山坡上突然出现上百万个要饭的。" "要饭的不去大城市要饭,跑来战场上要饭,这无异是送死!" "韩秀,我想这就是我们要的奇迹。" 此时另一个斥侯又跑了进来,急报,"启禀将军,在那群臭要饭的前头,看到酷似将军夫人和韩夫人的女子。" 聂华尉笑着说,"韩秀,你听,带着逢凶化吉好运的人来了。" 斥侯面带忧愁的说,"可是,启禀将军,于太师的人马竟攻击那群要饭的。" 韩秀一听,勃然大怒道:"好个于太师,勾结番邦,打自己人,我看他这下子玩完了。" "为什么于太师要攻打自己人?"聂华慰十分冷静的追问。 "我方得到的情报是,于太师的独子死在夫人手上。" "死得好。"韩秀啐了一声后说,"将军,我们快派人去救夫人!" "不用,你要相信老天爷会保佑夫人的,我们只要守好此处,不让敌人有攻城的机会就好了。"聂华尉摇手反对。 "那群要饭的会不会只是群乌合之众,无法抵挡训练有素的士兵?"韩秀不禁担心他们的安危。 "天底下能够一次召集百万个要饭的,非丐帮莫属。"聂华尉极具信心地说。 "太好了,奇迹真的出现了!" **************** 善心的败家女查嫱,虽是犯了欺君之罪,以相国千金的名义嫁给聂将军,但看在她带领着骁勇的丐帮弟兄,协助将军智勇退敌,功过相抵,皇上不予追究她李代桃僵之事,同时也原谅造成此事的一干人等。 相国准许告老还乡。礼部尚书嫌贫爱富,贪生怕死,其心不可取,罚他捐白银万两、黄金千斤,帮助贫苦百姓。 至于秦聪和马雯,相爱是无罪的,而且秦聪率领丐群兄弟讨伐敌军有功,特封为四品乞丐,赐尚方宝剑一只,盼日后云游四海时,能替皇上除去危害国家的毒瘤-一贪官污吏和恶霸权绅。 至于勾结番邦的于太师,因被乱箭穿心,人虽已死,但生前的殊荣一笔勾消,家产没收,平日仗势欺人的家眷和仆役全部发配边疆充军,于贵妃虽不知情,但叛国乃大罪,于贵妃从此被打人冷宫,不能再见皇上一面。 聂华尉战绩彪炳,除赐白银万两、黄金万两、明珠千斛、绢绸无数之外,念其劳苦功高、妻子临盆在即,特许休假一年,享受和乐融融的家庭乐趣。 话说一行人欢欢喜喜地谢主隆恩之后,聂华尉、珠儿和韩秀都将目光焦点移向挺着大肚子、模样跟笑容都像弥勒佛的查嫱-- 至于贺小宛人呢? 自从秦聪抓住贺小宛之后,查嫱跟秦聪鬼鬼祟祟地不知讲了什么,第二天贺小宛就失踪了,大家怎么问这两个人都不答,虽然聂华尉很想教训贺小宛,但秦聪是他的救命恩人,查嫱是他的大肚婆,这两个人都不能用严刑逼供,只好再一次任由查嫱救走贺小宛。 贺小宛疯了,只有秦聪和查嫱知道,查嫱请秦聪将贺小宛送到一处隐密的尼姑庵,并请秦聪转交师太白银千两,做为照顾贺小宛生活起居的费用。 查嫱宽容贺小宛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她认为因爱而生恨的人最是可怜,爱本是那么美好的事;却变成如置身地狱般的痛苦事,明明活在人世间,却被地狱火煎熬,这种可怜人真的真的不要再责怪她了! 快乐的查嫱,连羊水破掉的时候,都还在外面喂流浪狗吃牛肉,差点把聂华尉急疯和气疯了! 聪慧的珠儿,虽然比查嫱晚怀孕三个月,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儿是个急惊风,怀孕七个月就生出来了。 这得怪查嫱,看到人家女儿死,要跑去做人家女儿,珠儿屡劝不听,只好强拉她回来,结果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拉了出来。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把查老爷和查夫人从苏州接到将军府的同时,沿路的百姓莫不羡慕查夫人肚皮争气,虽生了一个败家女,却因祸得福的光耀门楣,真是福星高照! 从这时开始,民间开始流行老蚌生珠,因为查夫人就是在四十五岁才生下败家女,大家口耳相传,纷纷以为年纪越大生的小孩越聪明、越有福气,于是高龄产妇,成为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趋势。 如果哪一家老婆在四十岁以后不会下鸡蛋,那可是很丢脸的事。 在这个时代,夫妻的感情像好酒,越醇越香,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个老公在老婆成为黄花时,跑去抱年轻姑娘哦!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