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王》 第一章 每个赶路的旅人,最怕的就是遇到糟糕的天气。 而每个做生意的店家,最喜欢的,就是遇到糟糕的天气。 东岳的边关,从来都少不了匆匆赶路的过客,而“归人客栈”就是专为他们而设。 这高达三层的大客栈,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一间,无论是商客、侠者、官军,还是过往停留的文人墨客,都少不了要在这里歇一歇。 老板是个懂点文墨的雅人,专门辟了一面墙,让住店的人可以在墙上提下一些诗句。 今日,正好有两名儒士在这里辞别,其中一人感慨万千,和老板要来笔墨,在墙上书录了一首中原大唐的名诗“别董大”。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站在旁边看他写的那位朋友,一边摇头吟诵,一边感慨万千,好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张兄,多谢你以此诗赠我,只是我可比不得董大这样的前人,这一去,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已知足了。”被赠诗的人说道。 那位张兄连忙低声劝解,“李兄何必惆怅?此去不过是奉圣命出使天雀东辽,用不了多久必然能风风光光地缴旨回朝。” “但天雀东辽距离我东岳何止千百里,此去之路,风大浪急,唉,倘若我不幸在路上身故,张兄,我的祭文就交由君手了。” “李兄何出此不祥之言啊……” 这两人窃窃私语,门外忽然涌进来一批乞丐,虽然是乞丐,但喳喳呼呼,一点也不避人,对着老板大呼小叫着,“老板,来二十斤女儿红,三十斤牛肉!” 老板也不生气,反倒好像和他们很熟,笑道:“你们这群臭要饭的,今天是在哪里发了财?白吃白喝可不行,本店概不赊欠。” “你这个吝啬鬼,我们哪次拖欠了你帐上的钱了?”领头的胖乞丐笑骂着,“让你准备什么就准备去,今天咱们有钱付帐。” 老板挥挥手,酒肉很快就端上了桌,十几个乞丐,挨挨挤挤地占了四张大桌子,大堂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倒是有一个乞丐,与众不同,他跟在众人的后面进来的,却没有和众人挤在一起,而是单独拿了一小壶酒和一碟肉,盘腿坐在一角,独自吃着,吃得很慢、很斯文。 这时候店门又被打开,风沙一下子刮进店内,几名靠着门口喝酒吃肉的乞丐回头叫骂,“还不快点关门?没看见老子们正在吃肉吗?” 走进来的人却没有立刻响应,那是一队身材高壮的大汉,腰畔挂着刀剑,步伐坚定,顾盼之间颇有神采,一看就是受过专门的训练,来历不俗。他们的出现让本来还在吵嚷的乞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见领头的一个大汉看了看店内,大声问道:“谁是店家?” “我是。”老板迎了过去,“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们主子今晚要在这里留宿,有上房没有?” “有有,最好的上房一直空着,请问贵主人贵姓?怎么称呼?” “姓白。”淡淡的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一袭青蓝色裘袍的女子款步走了进来。裘袍领口一圈银狐的皮毛非常厚实,将她的脸遮了将近大半,只露出颇为秀雅白皙的面额和一双秋水湛湛的明眸,眉宇间英气逼人。 见到这名女子,老板眼睛立刻亮了,诚惶诚恐的躬身道:“是白大小姐啊,您快请。不是说您要三天后才能到吗?上房已经给您备下了,天天有人打扫,干净得很。” 那名女子应了一声,说了句“有劳了”,然后跟着他走上楼去。 她身后的那群大汉有两名跟上楼去,剩下的则又出了门,外面风沙裹挟着雪花,旁人都不愿意停留,那些大汉却直挺挺地伫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地看守着车马上的财物,等待店伙计为他们安排落脚的住处。 刚才题诗在墙上的张姓男子好奇地问:“李兄可知道刚才那名女子是谁吗?” “不认得,看排场,像是大家小姐,但是大家小姐只身在外抛头露面的可很少见啊。”李姓男子也很是纳闷。 旁边一个正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手抓一只鸡腿的乞丐凑过来笑道:“你们连她都不认得吗?亏你们还穿着官家的靴子。” 那两人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还是被这些最低等下贱、貌不惊人的乞丐看穿,正想着是否该尽快离开这里,那乞丐接下来所说出的话,又让他们更加吃惊。 “她就是白家大小姐,白佳音啊。” “白家大小姐?”张姓官员失声叫道:“庆毓坊的白佳音?” “不是她还能是谁?”那乞丐悄悄把这两人面前的一壶酒抄到手中,“你们就庆幸去吧,这大小姐一年之中很少往来这边关地方,这趟只怕是刚从未及城回来,否则,平日里,谁能见到她的庐山真容?” “她很了不起吗?”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吃着酒肉的那名乞丐忽然开了口。那声音淡如云,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味道,每个字念出时,余韵悠长。 这乞丐笑着跳过去,一拍他的肩膀,“赵兄弟,你是外乡人,但也不该对白家庆毓坊一无所知吧?那可是我们东岳钱财的命脉之一啊。” “庆毓坊白家?”玩味着这五个字,那乞丐了然的笑了笑,“哦,想起来了,那个向来只让女子做掌柜的怪癖,便是他们家的吧?” “是啊,不过这白家的女子个个精明能干得很,早期的白毓锦,之前的白锦霞,以及现在的白佳音,哪个不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连皇家都对她们家礼敬三分呢。” “有点意思。”很淡的总结,飞扬的眼角向上瞥了一眼,楼梯口已经看不到那袭青蓝色的衣影。 白佳音洗净了双手,听着旁边向她报告着帐目的账房逐条念出的数字,忽然打断他的话,“停一下,我记得去年叶城分店的营销不错,收益是三万七千六百三十二银两,怎么今年就跌了一半?” 白家偌大的家业,庆毓坊分店无数,多经营丝绸,每一间店每年的盈亏数字都不一样,但白佳音偏生对数字特别的敏感,只要看过一眼,或是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账房连忙说道:“叶城的掌柜之前来信说,因为叶城今年大旱,富家收入缩减,贫农更无闲钱买布匹裁衣,所以钱数才少了。” “这是胡扯。” 白佳音的用词并不雅致,她向来也不喜欢用优雅的字眼将自己装饰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她在原地踱了几步,冷笑道:“叶城若有重大旱情,举国都该知道,怎么我却没有听说?更何况,叶城的买卖从来也不全靠本地,若因为旱情就不穿衣吃饭了,那我们庆毓坊早该倒闭。不,先倒的应该是君家的君玉斋,没有闲钱的时候,谁还买得起他家的玉器?可我倒听说君家的生意比去年还好了三成。” 她拿过桌上已经为她备好的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几行字丢给账房,“一会儿叫人把这封信送到叶城去,让掌柜的必须写明所有进项开销,包括每笔买卖都是什么人买进,什么人卖出,库内存货还有多少。告诉他,我今年会在东岳所有的分店走上一遭,走到他那里时,若回禀不明,我会就地查办。” “是。”账房赶快将那封信收好。 白佳音一眼看到半开的房门外似有人影闪动,于是扬声问道:“外面是孟豪吗?” “主子,是我。”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了进来,“主子,今夜风雪不小,看天气,只怕这大雪还要再下上三两天,要在预定日子里回东川,肯定是不行了。” 白佳音蹙眉道:“往年这个季节里不会有这样的大雪的。我必须赶回东川,带回的东西里有要送上京的贡物,不能耽搁。” “可是主子,这种天气出门,先不说骡马都很难前行,这里距离泰岳山也很近,泰岳山上的山贼最喜欢趁火打劫……” “怎么?还怕他们会趁雪打劫吗?”白佳音笑了笑,“泰岳山是西岳的,不会妄自在东岳犯案,更何况,这里依旧是未及城的地盘,他们总要顾及未及城的夏城主吧?” 孟豪依然劝阻,“主子,不是属下泼您冷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有,这楼里今日像是聚了不少的人。” “什么人?” “刚才楼下有一对穿官靴的人,不知道是朝中的什么官儿。还有那群乞丐,来得突然,人又多,总要防一防。” 白佳音想了想,“穿官靴的人?那是朝廷的人,我们和朝廷向来交好,又没有得罪皇上,不怕。乞丐吗……我平生最恶好吃懒作的人,也不想做乐善好施的善人,你帮我留意一下他们的动静,能相安无事最好,我不想在边关惹出什么事来。” “是。” 晚间,归人客栈掌上了灯,那群乞丐已经吃饱喝足走了大半,还有几人懒散地在大堂内四周角落地面上坐着,像是在玩掷骰子。 白佳音独自下楼时,或许是因为她单独一个女子出现太过引人注意,楼下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她。 她已经脱掉厚重的大氅,穿着深蓝色的长裙,白色的缠枝花纹雅致又贵气,只那身衣服的绣工,一眼看去,就知道绝不一般。 她的发髻梳得极其整齐,一丝不乱地贴着额前的刘海,若隐若现地盖住她眉心处的一颗小黑痣。 如细瓷一样的白净皮肤,让这略显杂乱,充满阳刚味道的客栈里顿时也添了些许不一样的风情。 原本坐在一起聊天的那对官员不禁站了起来,其中一人走到她面前,客客气气地说:“白大小姐,素闻芳名,在下是此地的县令张岚。” 白佳音并不惊讶,也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张大人,有事?”她斜挑起眉时,有股疏离淡漠的味道自眉尾飞了出去。 张岚不由得心头一堵,好像碰了记软钉子,苦笑着说:“不知道白大小姐会路过本县,若先行知道,我会命人将府衙打扫干净,请大小姐移驾过去,住在这龙蛇混杂的客栈里,与大小姐的身份太……不匹配了。” “大人客气,我本是市井之人,住在市井之地是应该的。”白佳音淡淡地婉拒,然后穿过他的身边,径自走到一张空桌子旁。 “好大的派头啊。”悠悠的,有人在旁边戏谑出声。 白佳音知道那人在说自己,本能地回头瞥了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盘膝坐在角落里,她不禁皱皱眉。 乞丐她见得多了,但大都形容猥琐,脏兮兮,乱糟糟的,无论是吃饭还是聊天,都是偷偷地避着人。 而这人虽然盘膝坐着,身子却挺得笔直。独自一人靠着墙,倒像是有山一样的威仪,眼皮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刚才那句话好像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她将视线收回来,没有理睬,不想为了这样一句话跟人计较。她虽然不是个心胸宽广如海深的人,但毕竟是大门大户出身,平生见过多少种人,这个乞丐对于她来说,是过客里的过客,多看一眼已是多余。 此时孟豪从门外走进,他向来也是个处事不惊的人,但是此刻的神色却很紧张,走到白佳音面前时,低下身,小声说道:“主子,出了点岔子。” “什么事?”她将点菜的菜牌递回给店伙计,“随便挑两样干净的做来就好,我只不吃鱼。” 孟豪等店伙计离开,才更加压低声音地说:“主子,咱们的骡马莫名其妙地死了几匹。” 白佳音微微颦眉,“总不是累死的吧?” “看样子不像,倒像是被什么人毒死的。” 白佳音静静地坐着,没有立刻作出决定,就在此时,她总觉得身边有双眼睛,一直在幽幽地关注着自己,她顺着直觉看去——还是墙角那名乞丐,只不过那人虽然依旧低着头,但是嘴角却不知在何时已经翘起,像是……噙着笑意? “将死了的骡马丢弃,另外叫人从镇上别的地方买粮草,不要让人再靠近马厩了。”她冷静地做着指令,“你我饮用的食物也要小心,必要时,去外面买点吃的,不要在这店里吃了。过了今夜,我们就走。” 远处,那名乞丐站了起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大声发着感慨,“唉,这世道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人富,有人贫,有人有福难消受,有人有祸却躲不开,奇哉怪哉。” 那阴阳怪气的腔调,也惹得孟豪侧目,刚要张口责问,白佳音伸臂一挡,“一介乞丐,堂堂男儿身,不能自食其力以求尊严,以沿街乞食为荣,不必计较,他日自会羞死。” 那乞丐本已走开,此时却一转身,摇摇晃晃地晃到白佳音面前,一弯身,像是对着她鞠了一躬,笑咪咪地伸出手来,“我今日不会羞死,白大小姐若是个心地纯良、乐善好施的人,可否赏点碎银?” 白佳音扬起眼,直视着这名乞丐——他,该有多大年纪?二十?还是三十?他的脸和其它人一样脏兮兮,黑乎乎的,头发披散,看不清五官,连手指缝儿都是黑的,但是那双藏在乱发之后的眼睛,却幽亮深邃得让她心里忽然有种不安。 明明这人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乞丐,怎么也会让她有这种心悸? 白佳音再度收回眼波,冷冷淡淡地拒绝,“抱歉,我不是乐善好施的人,也没有散碎银两可以相送,你这个昂藏七尺男儿,四体健全,能走能说,就是卖个力气一样可以过活,何必做这等辱没你祖宗的下等事情。” “我祖宗?”乞丐收回手,忽然鄙夷地哼了一声,“我祖宗家大业大、福大命大,可惜眼眶里容不下我这一条小小的贱命,也不会在乎我是不是辱没了他们的英名。” 他直起身,似笑非笑地说:“白大小姐出身高贵,当然不屑于我们这等下等小民,只是大小姐别忘了风水轮流转,昔日我为堂上客,明朝便是阶下囚,荣华富贵如幻影,一夕惆怅为何求?”说罢,他纵声大笑地走出店门。 扑面而来的风雪让白佳音蹙起眉尖,眉心处的黑痣也微微皱了起来。 孟豪在旁边气到不行,“主子,这个乞丐怎么这么狂妄?我去教训他一顿!” “算了,这人虽然是个乞丐,只怕出身不俗、来历不凡,还是不要招惹。”她向来办事谨慎,而这乞丐所吟的那四句诗,初听来实在狂妄,再细品一品,倒像是有无限的心事蕴藏其中。 这乞丐,像是有番传奇故事似的,只是她依然没有兴趣探问,眼下最棘手的,是她彷佛要陷入什么人的阴谋算计之中。 这一次例行给未及城送货,价值万金的布匹丝绸由她亲自押送,每年一次,已经行之好几年,未及城城主夏凭阑的妻子安雪璃也因此和她结成密友,托她带一些东西转呈皇太后。 她从未过问皇室和未及城是什么关系,安雪璃交托郑重,她承接得更谨慎,那一箱子是什么东西她甚至都不知道,一路上让保镖小心保管,只盼着能先赶回东川,为母亲祝寿,然而如今却困在这里,行动艰难不说,还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了骡马。 白家虽然不是江湖门派,也不是皇室贵戚,但是以庆毓坊起家,几代经营下来,倒也掌管了东岳几乎全部的丝绸交易命脉,已是明里暗里的皇差,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有谁是要与白家为敌的? 想不透。 因为死了骡马,所以孟豪加强了这一夜的守备,派人轮流看守马匹货物,不敢懈怠,或许是他们看守严密,这一夜客栈中平安无事。 到了天明时,白佳音穿好衣服下楼,客栈中还很清静,大部份客人都还没有起床。 客栈老板看到她穿戴整齐地下了楼,诧异地迎过来问道:“大小姐难道要走?” “嗯。”她抬手丢了一锭银子给他,“多谢老板的招待。” “可是大小姐,外面的风雪还没有停,现在可不是出行的好日子。”老板担心地表示,“您看这店里的客人,这几日只见多,不见少,人人都不敢乱走。那位县太爷,县衙就在几十里外,都还困在这里没有动呢,您这么多人马东西,更不要擅动了吧?” 她客气地回应,“多谢您的好意,但我有要事,不能过多停留了。”她没有再唠叨废话,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大片雪花一下子遮住她的眼睫。 “主子,真要在这种天气里走吗?”孟豪拉着马车的缰绳,依旧忧心忡忡。 “走。”她简洁地下达指令,上了马车,眼角余光在上车的瞬间瞥到一道影子,她侧目看去—— 像是一个乞丐,正蹲在店外廊下的一角,手掌向天空托着,像是在笑,隐隐的,还可以听到那人的喃喃自语,“天煞火,地煞土,冲猪煞东,不宜出行。” 白佳音认出他就是昨日在店内跟她胡言乱语的那个乞丐,此刻见他又是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也只是挑挑唇角,不以为意地将身子完全没入车厢之中。 车队开始在风雪中前行。 白佳音靠在车壁上,独自看着堆在身边的帐簿。近年来,庆毓坊的生意虽然状似兴盛,但却总不让她满意,东岳毕竟不算大,而西岳又碍于庆毓坊在东岳的地位,不肯让他们入驻国中。 或许,该寻觅海外更大的生意来源,而不应该将目光只束缚在小小的东岳之中。 但是海外诸国,天雀、东辽、东野、北陵、南黎、西凉、凤朝、大氏,甚至是更远的圣朝三国……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她想得正入神,忽然四周出现一片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呼喊着什么,紧接着,车外的孟豪大声喊道:“主子,在车里坐好,别出来!” “怎么了?”她一震,手指紧紧扣住车窗,想看看外面的情势。 “他奶奶的,有山贼竟敢劫道!”孟豪低声骂了一句,“主子放心,我会护您周全!” 很快,就听到兵器碰撞,以及人声呼喝,这让白佳音大为紧张。她没想到西岳的泰岳山贼,真的敢在两国边界处动手,而且还是挑在一个这么糟糕的天气之下。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她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出去,但是坐在车内看不到任何外面的情形,更让她焦虑万分。 忽然间,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她秀目圆睁,是一个山贼正持着刀,冲她嘻嘻笑着,“原来还有个漂亮妞儿在这里,走!跟我们回去做个压寨夫人……” 那人上来伸手拉她,她顺手将旁边的一壶热茶丢了过去,洒了对方一身,那人痛得大叫,“这丫头真是该死!看爷回头怎么疼你!” 那恶狠狠的话,随着寒光闪闪的刀锋再次逼入车内,正当她无计可施时,那人却陡然翻了白眼,倒了下去。原来他的背后被人用一枚小小的袖镖打中。 这血腥的一幕看得白佳音心惊肉跳。 孟豪在外面喊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她平静了一下心绪,双脚用力一踹,将那具死尸踹了出去。 忽然间,有人砍中拉车的马,马儿负痛之后,立刻扬蹄疾奔。 白佳音紧紧抓住车内的扶手,才不至于从打开的车门被甩飞出去。 虽然情势紧急,但她依然在冷静思考。或许自己应该爬到前面去,想办法拉住马的缰绳,才不至于让马跑得太远? 但是眼下如果跑离了那片战场,自己却能保命,日后孟豪他们再来找她就是了。 这两种念头在心头飞快地交织,让她一时间无从抉择。 猛地,马车震了一下,接着,马头冲下,车身直落,迎接她的,是一条深达数丈的深沟。 她惊得想要叫出来,但是四周天旋地转,陡然袭来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昏厥,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火光……很热……热得温暖……热得好像可以让人忘了疼…… 缓缓睁开眼,白佳音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在作梦,的确有一簇火,就在距离自己不过四、五尺外的地方燃烧着。身边,漆黑得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只隐隐约约可见有道人影在火堆旁像是忙着什么。 “孟豪?”她迟疑地念着手下人的名字,直觉眼前这人并不是孟豪。孟豪要比这人魁梧,也该……比这人干净些吧? “醒了?”懒懒散散的话,听来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接着,一道黑影罩在她的眼前,随之跃进她眼帘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是你?”她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很疼,但按揉却不能缓解任何的疼痛。 “嗯哼,能认得人,看来你的命是保住了,脑子也没摔残。”他打趣着她,用词颇为刻薄。 “这里是哪儿?”她张望着四周,借着火光,发现自己竟然像是身处于一个山洞之中。“我的手下人呢?” “不知道,大概……被山贼杀死了吧?”他耸耸肩,重新坐回到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只正烘得通红的烤鸡。 白佳音心头一沉,立刻坐了起来,头不仅疼,还让她眼前一阵阵晕眩,但是她依旧扶着山壁勉力向外走,伸臂之时,小臂处传来一阵撕裂般地疼痛,仔细一看,原来那里已经受了伤,只是被一块破布包好。 “这里可没有上好的金创药,只能凑合替你包扎一下。”那乞丐说。 “多谢。”她头也不回。 “喂,你去哪儿?”他在后面叫道。 “找我的人。”她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 外面,风雪依旧,山风比起白天似乎更加冷厉,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的皮肤上,疼得有些麻木了。 “你疯了?就这么出去,非死在风雪中不可。”他从后头拽着她,硬生生地把她拖进洞里,丢在火堆旁。 “老老实实地坐着吧,好歹要等雪停了再走。”他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歌谣,转着火堆上烤架的摇把,笑咪咪地说:“虽然大小姐不肯施舍我这种穷人一文钱,但我可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这么冷的天气里,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撕扯下一只鸡腿,油乎乎、脏兮兮的手握着那鸡腿递给白佳音。 白佳音冷眼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丐帮的?” “算不上。”他见她不接手,干脆自己吃起那只鸡腿,“过客而已。” “无门无派?”白佳音狐疑地盯着他,心中总有种警觉不敢放松。 “门派?我又不混江湖,哪儿来的门派?大小姐不是也无门无派?”他说笑间已经将一只鸡腿吃了大半。 “是你救了我?”她眯着眼,火光中对方的身影实在有些缥缈,看起来很不真实。这个人出现得很突兀,又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好像故意冲着她来似的,就如同这伙从天而降的山贼一样。 “大小姐是在怀疑我的来历?”他漫不经心地反问,悠然一语已经戳破她的心思。 她冷冷一笑。“难道你不值得怀疑?” “那大小姐觉得我是什么人?是山贼强盗?还是淫贼采花盗?”他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火光又旺盛了些。“别胡思乱想了,我说了我只是名过客,不是冲着你而来,救你,也只是凑巧。正如你说,我是七尺男儿,男儿怎么能看到弱质女流摔入深谷之中,然后任你自生自灭?” 白佳音沉默半晌,忽然坐到他身边,伸出手,从那只烤鸡上狠狠地扯下另一只鸡腿,开始努力地咀嚼起来。 这下子那乞丐倒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以为大小姐嫌弃我这人手脏东西脏,不会吃的。” “吃了才有力气走路。”她吃得并不快,但是每一口都用力地咀嚼着,“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语气中的坚决和冷静,不由得让那乞丐的眸光幽幽,盯着她侧面被火焰映得通红的脸颊,似是没想到她这副看似柔弱的外表下,还蕴含着一种让人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里距离泰岳山有多远?”她吃完后问。 “泰岳山?大概三四里路程吧。怎么?难道你还敢上山挑寨不成?”乞丐取笑道。 “是要去一趟。”她却点点头。“有些东西要拿回来。” “跟山贼要回他们抢走的东西?”他讶异,想笑又没笑出来。“你知道什么叫与虎谋皮吗?” “那张‘皮’本不属于他们,他们没资格拿走。”她终于将一整只鸡腿都吃完,眼前又递过来一只鸡翅膀,是他撕给她的。 她犹豫一下,看着翅膀后那双幽然冷笑的眼,像是一种轻视,又像是一种研判,于是她将鸡翅膀接了过来,也不管干净不干净,继续吃了下去。 “你这个女人挺有胆识的,但是做事却欠缺思量。”他慢悠悠地说:“当初你的手下劝你不要在风雪中出行,你不听,如今受了伤,跟手下又失散了,却想独自上泰岳山找山贼谈判,每件事你都是在冒险,凭什么认为你一定是对的?就因为你是白家大小姐?” “因为......我不能错。”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即使错了,也要让错变成对。” 他的眸子陡然亮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复述着她的话,“不能错,即使错了,也要让错变成对?很有气魄的话,若你是个男子......该有一番风云吧?” “女人也可以。”她不屑于他话语中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白家的女孩子,向来都是凌驾于男子之上的,没有了男人,她们一样可以撑起一片天。 待她将鸡翅膀也吃完,他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一壶酒来丢给她,“喝酒可以止疼。” 她更没犹豫,不知道是真的想止疼,还是想在他面前不示弱,打开塞子一口气就喝下大半瓶。 “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男人也没有你这么个喝法的。”他没想到她会喝得这么猛,急忙一把抢过来,看着瓶里叹道:“连一半都没有给我留下,你以为我弄来这壶酒容易啊?你可要赔我。” “我现在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她褪下一枚戒指丢给他,“拿去买酒吧,够把你醉死的。” 他捡起那枚戒指,对着火光看了看,笑嘻嘻道:“是翡翠的?倒是挺值钱,不过姑娘家不该把随身带着的东西随便送人,会让人误会的。” “我和你,有什么可让人误会的?”她轻蔑地斜睨着他,“难道我还怕人说我看上你吗?” 他向后一倒,靠着山壁,一边喝着剩下的半壶酒,一边凝视着她,悠然说道:“我听说你已经许婚给什么冯家了,但是人还没嫁过去,丈夫却死了?” “人尽皆知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也喜欢聊这些?”她的脸色平静。未嫁先克死夫,是一般女人引以为羞的事情,但是对于白佳音来说,并不会有任何羞愧或负罪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位冯家公子跟她命中无缘,怨不了任何人。 但看她这样平静,那乞丐反而笑得更加悠然,“看来你这个女人的命格很硬,只怕一般的男人罩不住你,我劝你还是不要嫁人了,免得再克死别人,即使要嫁,也要嫁个人中龙凤,能降得住你的人才行。” “有劳操心了。”她好笑地瞥他一眼,“可惜我没有做皇后娘娘或太子妃的意思,所以也不劳您为我保媒。” “东岳的皇帝已经老朽,太子......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嫁给他们有什么好?”他狂妄地评价着东岳最高高在上的尊贵男子,然后一笑。“只是你的眼界不要太高,说不定还能找个不错的人嫁。” 白佳音实在没兴趣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是父母都不敢随便过问,以为他们知道她向来无意于这些事情上。 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以嫁得如意郎君为一生最大的目标,也不像自己的傻妹妹于佳立那样,一门心思只是练武,或者思念她那个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 她从一生下来,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身为白家大小姐所要承担的责任。偌大的白家家业需要她来继承,除了学做生意,学习如何让手中的利润变成更大的利润,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追求和期待。 第一次的定亲失败后,没有人家敢随便上门提亲,先不说白家的财势太过吓人,要匹配实在不易,就是白家大小姐的名号,就够让一般的男人望而却步。 如今,却有个什么都不是的乞丐,在这里跟她唠唠叨叨,替她操心这终身大事,多可笑。 闭上眼,她想休息了,只是头疼和手臂的伤口疼痛都折磨得她不能完全静心,隐隐的,脸颊开始变得火热。她真的要病了吗? 无意识地睁开眼时,白佳音乍然对视上那双让她警觉的黑眸,就在距离她一丈开外,不远不近,给她很大的压力,却让她无法说出什么阻止推拒对方的话来。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让她可以比白天更看清楚这人的容貌。 他的确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吧?虽然脏兮兮的头发依然遮挡了他的脸,却看得出他脸部轮廓俊美,五官深刻,如被人精心雕琢过似的。 白天在客栈只看他的一个坐姿,她就看得出这人极不简单,此刻就着火光,他若隐若现的笑容中却带着几分妖娆诡异的味道。 这人,有如此千变的样貌,怎么会是一个寻常的乞丐? 过了片刻,她忽然觉得这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像是燃烧在火堆中的火焰,热得灼烈,盯得她浑身都不舒服,与其说是对她的打量,更像是一种挑衅。 于是她本能地全身戒备,目光直勾勾地回敬着对手,半点都不移开。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交,紧紧缠在一起,静静的山洞里,依稀只有火光中噼里啪啦的燃烧枯枝声响清晰可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倏然一笑,“真是个倔强又固执的女人。”然后别过头去。 她一愣,忽然全身像泄了气似的,筋骨都觉得酸疼。原来刚才只顾着全神贯注地和他对视,竟然耗费了不少体力。 她不由得暗笑自己这样的做法实在孩子气,若是妹妹于佳立,有那样一副向来与人争强斗狠的性格,会做出刚才那样的蠢事,才是合乎常理。 可她,怎么会为了一个人的一双眼,就失了自己素来处事冷静谨慎的原则? 山洞中沉默了良久,久到她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熟,忽然在朦胧中听到他说了一句,“明日我陪你上泰岳山。” “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梦中的话,一睁开眼,看到他躺在地上,头枕着手臂,一条腿翘着,搭在另一条腿上,优哉游哉的。 “刚才......是你说话?”她迟疑地问。 “我说,明日我陪你上泰岳山。”他这一次的话更加清晰明了。 她不知道是惊诧还是震动,一下子坐了起来,“为什么?” 他偏头看她一眼,笑吟吟地道:“万一你被山贼杀了,总要有人帮你收尸,然后给白家送信吧?” 第二章 第二天,风雪终于停了,但是满天满地的白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刺眼. 那乞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匹马,让白佳音坐上去.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坐着马车跌落在一道山沟里的,怎么又会跑到这山洞来?不仅孟豪他们没了踪影,马车又去了哪里? "这里,不是我摔下去的地方." “当然不是。”他持着缰绳看她,“要不要我蹲下来,大小姐踩着我的背爬上马背去?” 她接过缰绳,一脚蹬上凳子,翻上马背,动作很是干净俐落,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骑马。 居高临下,她看着他,“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么远?” “你摔下去的地方,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烂沟,要救你性命,自然不能让你泡在冰雪里,这山洞是我的临时居所,没有别的好东西 ,破烂草药倒是有点。” “你不是故意把我带远了吧?”她狐疑地问:“你怎么把我带走的?” “除了背着你,我还有别的方法吗?”他朝着她挤眉弄眼,“看上去你挺瘦的,背着却挺沉。” 她的脸颊修辞然一红,又端起正色的表情,“你叫什么?” “怎么?终于关心起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乞丐姓啥名谁了?”他总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我姓赵,别人都叫我小赵,不过看你这年纪,应该 不会比我大,叫我一声赵大哥就行了。” “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姓氏吗” 她的追问让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真是有趣,想从我的名字里知道些什么?我若是存心骗你,连姓氏都可能是假的,就是告诉你名字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日后跟我翻脸,抓着我的名字去报官不成?” 白佳音沉吟一瞬,心中明白他根本不想说出自己的来历底细,所以然才这样推三阻四,这人,仿佛有无数的秘密埋在身上,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不可靠,让他和自己一起上泰岳山找山贼,实在是下下策之举。 但是,她素来是个想到就要做到的人,时间紧迫,她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她不知道泰岳山在哪儿,也不知道孟豪他们现在 情况如何,骑着这一匹马,那乞丐就跟在她身边,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到了岔路口,他会拉缰绳一把,将马头指引到该走的方向。 好长一段时间里,白佳音都暗自揣测他所引的路线是否正确,直到走了很久之后,一座石碑立在路边,打消了她所有的疑惑,因为那座石碑上刻着一行字—— 前方即为泰岳山,无钱要命莫进来。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一眼,依旧纵马走进山路之中。 没走多远,就跳出两个人,手中持着兵刃对她喝道:“站住!你没看到外面的石碑吗?还敢往山里走?” 白佳音淡淡地说:“你们山寨当家的是谁?烦请传话,就说东岳庆毓坊的白佳音请他出来一见。” 那乞丐笑着在旁边道:“你这种拜山的方式比较像来挑人家山寨的,就算当家的肯见你,也不会让你喝茶。” 白佳音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来看热闹的,请站一旁,免得一会儿刀剑无眼,伤到了你。” “怎么?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要罩着我似的?”他挑起眉毛。“若是人家要动刀动枪起来,请问你是能耍拳脚,还是能舞剑啊?” 他总是用这种漫不经心又冷嘲热疯的口吻对她说话,即使白佳音向来不会露出半点恼怒的表情来,他的嘴巴还是毒得像是可以杀人。 那两名小喽罗果然回去报告了,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泰岳山的山大王居然命人传话下来,允许白佳音上山寨一见。 “这世上还真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那乞丐哈哈笑着,拉着她的马往前走,却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要小心,山贼向来杀人不眨眼。”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冒出这样的话来,本能地回应,“有劳关心。” 山大王是个很壮实的中年大汉,斜坐在一间大房子的门口,像是晒着太阳一样悠闲,天这么冷,他穿得却很单薄,面前摆着一排箱子,赫然就是白佳音带回来的那些货物。 白佳音的出现,显然也让这山大王很是吃惊,所以然他将白佳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露出雪白的一口牙,“白家大小姐,久仰大名了。” “以前是久仰,现在则是敌人。”白佳音的第一句就不客气,让旁边的人暗自皱眉。 山大王劈腿坐着,样子很是不恭敬,斜着的眉眼,几乎是从上向下瞥着白佳音,那不屑一顾的胜利者姿态,彰显无遗。 “白大小姐是上山来找我们打架报仇的?您那些身强体壮的手下呢?怎么换作这样一个脏不拉几的臭要饭的替你们白家助威?” 白佳音平静地说:“既然山大王知道我的身份,这一批货您就不该劫。” “为什么?你们白家是东岳人,而我们则在西岳的地界,大小姐到我们泰岳山来,只怕连通关文牒都没准备好吧?” “你们擅闯东岳,强抢白家货物,又是东岳西岳哪家官府应允了?”白佳音针锋相对,“此次白家所运的货物,除了官家货,还有私货,客气地说一句,请你们立刻归还。” “哦?是不是还有不客气的说法?” “不客气地说,泰岳山毕竟是山贼窝,你们自以为有谁可以为你们撑腰?若东岳因此质问西岳,你们的皇帝会保下你们吗?” 白佳音的强硬口吻惹得周围旁听的山贼一阵阵喧嚣,有人叫道:“老大,别听这女人乱说话,白家又不是神捕门,能把我们怎么样?东岳人,管不到西岳的头上。” 另一句山贼靠过来,贼兮兮地笑说:“老大,我看这丫头长得不错,留下来给老大当第七房老婆吧,咱们山寨里正缺个识文断字的女先生呢。” 白佳音面对伸到面前的毛手毛脚,猛地挥手打开,喝道:“放肆!” 她徒然的动怒,眉宇间凛凛威仪如寒刃一样,不少人为她这一刻的冷峻威仪所惑,静了一会。 “白家大小姐跑到我这山寨来耍什么威风?”那山大王冷笑着站起来,晃悠悠地歧意到他面前,一伸手,“你怎么就碰不得了?” 那双毛茸茸的手臂看上去比一棵小树还要粗壮,白佳音还未想好怎么应对,忽然从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啪的一下抓住山大王的胳膊。 她和那山大王都诧异地侧目看去,只见一直如旁观者一般站在旁边的那乞丐,正微笑着开口,“大王何必为难一个女孩子?” 山大王用力挣了下,竟然没能挣开对方的五指,这让他心头大惊,他一直自负自己这双臂力道惊人,可以拉开十几斤的弓,最为山寨弟兄敬服,没想到会被这样一个貌不惊人,身材清瘦的年轻乞丐轻易制住。 还好乞丐并没有握得太久,很快松开手后,那乞丐转面对白佳音躬身说:“大小姐,您两位都是贵人,时间宝贵,我看还是赶快说正事吧,这泰岳山不该下山去抢东岳白家的货物,报官的话,您自然占理,但是鞭长莫及,难道指望官差帮您攻打泰岳山吗?大王您这边,若不是实在缺钱了,也不会将主意打到白家头上,可您这是在玩火自焚,真的都不考虑一下后果?哪怕是为了这一山弟兄的生死?” 他当着两人的面,将双方的弊病剖析出来,毫不避讳,揭露着实清楚明白。 白佳音冷笑,“原来你是个两面讨好的说客。” 那乞丐摇头晃脑地摆手,“非也,我可算不上说客,更不想得罪两方。” 突然间旁边一阵寒风刮来,寒光挟着风声劈面而下。 白佳音根本躲闪不开,那乞丐却眉心一冷,拉开她的一瞬间,猛地伸出手,将那寒光死死抓在掌中。 饶是白佳音向来冷静,也由不得惊呼出声,只见乞丐握住一名山贼的刀刃,血珠顺着刀刃流下,甚是骇人。 “你、你怎么可以用手抓刀?”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的勇气,狠狠地推开那名动刀的山贼,撕扯下自己袖子的一截,紧紧缠绕在乞丐的手掌上,阻止血液的外流。 而那乞丐面对手上的重伤却面不改色,只是嘴角的笑容收敛,仰首看着山贼首领,“大王,您手下的人没有您的命令就擅自动手,是不是该管束一下?” 山大王也没想到自己的手下会突然发难,恶狠狠地瞪了那名莽撞汉子一眼,他素来敬重英雄人物,这乞丐空手抓下白刃的行为彻底让他心悦诚服,于是喝令道:“快拿些上好的金创药来!” 乞丐见情势有所扭转,趁机说道:“大王若是有什么苦衷,不防当面直说,白大小姐在这里,您真敢强行扣人,要胁白家吗?” 那山大王刚才试了一下身手之后,就对这乞丐颇为忌惮,此时听了对方这番温言劝告,犹豫了会后才开口。“我们泰岳山当然是有山规的,按说除了国界,我们不会轻易去外面打食儿吃,但是……山上也有些日子没开锅了,眼见我的六老婆嫁过门,却连件花衣服都没得穿……” 白佳音听得简直怒了,“你们不能自力更生,平白从别人手里抢夺东西不说,还左一房右一房地娶妻,养不活也是你自找的。” 那乞丐在旁边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好个男儿本色,吃喝拉撒睡你都不顾,老婆孩子热炕头倒是放在首位,我对你万分佩服。” 白佳音狠狠瞪他一眼,心中骂他不知道到底是在帮哪一边。 但听那乞丐又说:“大小姐,我看您就好心给人家留下几箱东西吧,有什么要紧的,涉及官府或皇家的东西,看山大王能不能宽宏大量送还你几箱,日后白家还走这条路,山大王也好多关照关照。” 他虽然笑着说这番话,但目光幽幽地对视着她,那眼神中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在这里轻举妄动。 不马上表态白佳音仰头问道:“我的人呢?” “那些个酒囊饭袋?跟我们打了一场,死伤了几个弟兄之后就跑了,你都没有见到?”山大王也很是纳闷的样子。 白佳音看他是个粗俗人,并不像是心机高手,所说的每句话应该都有七、八分的真实感,于是她稍作沉吟,忽然说道:“被你们劫上山的那些东西,就算是我们白家的折损,大都可以让你们留下。” 她突然的态度转变,不仅让在场的山贼都非常讶异,连一旁替她出馊主意的乞丐都露出困惑的眼神。 只见她用手往旁边一指,继续流利地说下去,“这其中有一只箱子,就是那只红木镶边的,是未及城城主夏凭阑托我代为送人的,我白家可以折本,但是不能失信,还请山大王将这只箱子归还。” 说到这里,她不合时宜地绽开一抹笑颜,“若是大王归还,白佳音在这里可以保证,每年庆毓坊都会为泰岳山送上二十区布料,让大王的手下兄弟及夫人们有体面的新衣穿。” “真的?”山大王不敢置信地跳了起来,高壮的身子高过白佳音足足一个头。 但白佳音也只是微微仰起脸,直视着他,笑容可掬,“我白佳音说话算话,你若不信,我可以当场写下一张字据。” 山大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那只箱子,若有所思地说:“莫非这箱子中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白佳音老实道:“是否有奇珍异宝我也不知道,箱子从未及城抬出时就已经是封上的,连我都没有钥匙,只有收方才能开启。”她看出山大王疑惑又垂涎的眼神,再道:“请大王不要打这只箱子的主意,虽然未及城在东岳,但夏凭阑这个人,您应该不想得罪吧?” 山大王犹豫片刻,又问道:“你当真要给我们山寨每年送布?不要钱?” “交个朋友,白家从不吝惜这点银子。” 白佳音说得豪气干云,终于让那个山大王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 “好!白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女中豪杰,我交了你这个朋友,那只箱子你可以拿去,只是别忘了写字条。” 白佳音知道对方还有顾虑,于是爽快地要来纸笔,立刻写下一张字据,说明庆毓坊每年会在这个时候送给泰岳山二十区上好布料,还用自己的随身印监盖上印。 山上一群盗贼眉开眼笑,没想到本来是抢人家的东西,现在不仅事主愿意双手奉送,还能白白的每年多赚二十匹值钱布料,就是自己不穿,每年拿出去转卖,也可以赚得不少银子进帐,甚至比下山抢劫还要划算,又免去担惊受怕的辛苦。 最后,是山大王热络地亲自送白佳音出山寨,还派人给她准备了一辆小车,将那只箱子放了上去,将她骑来的马与车套在一起。 下山的路并不算长,但是白佳音和乞丐又像来时那样的沉默。 离开山寨之后,一口气松了下来,白佳音只觉得自己的身上更加滚烫了,头有点晕眩,全身软得如棉花一样,若不是坐在马背上,只怕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臂,再看看他的手掌,两处伤口都包着布,很奇妙的是,她的伤口是用他的衣服包扎,而他受伤,则是用她的衣服,两人的衣服上都沾着斑斑血迹,看上去实在狼狈。 然而这份狼狈,却让她的心中泛着不一样的波澜。 这个人,与她本是陌路,偶然救下她也就是一点缘份,刚才竟然豁出命似的保护她,为什么呢?为了她,值得吗? 她不笨,当然听得出他在山上其实是为她斡旋,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可是一山寨子的山贼,若动起手来肯定吃亏,只是他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动手,而是谈买卖。 若那些山贼真的不管不顾,动起手来,这个人会怎样?会挺身在她身前,保护她周全吗? 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从心底涌了出来,让她自己都觉得古怪又可笑,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了想依赖一个人的想法了?从来她都习惯了独自支撑大局,习惯了领导众人,即使是个女人,却不知道什么是软弱,面对一山的的盗匪,她没有怕过,却因为这个人的一伸手,一张贼兮兮的笑脸,忽然有了不属于她心的念头。 想得出神,忘了将目光收回,无意间,他的脸仰起,目光与她对视上,那懒洋洋又透着犀利的眼神看得她心弦一抖。 “在偷看我吗?”他挑着嘴角笑,“还是想跟我说话?” “你的手……还疼不疼?”她有点支支吾吾,故意把话说得冷淡些,不显得太过关心。 但他却笑得更狂。“何必装腔作势呢?多谢大小姐关心,我这点伤还不至于死掉。其实你想问我对你刚才的做法有何感想,又或者是想问我是不是练过武,跟你上山到底想做什么,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就该分手吧?” 她一愣,因为他的问题基本上都说中了,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她闷闷地说:“是你想说话吧?杂七杂八的说了这么一大串,可不是我要问的。” “你不承认,我却可以告诉你,白佳音,你这个女人很让我好奇,刚才那一手变脸实在是玩得漂亮,我真以为你要上山玩命,没想到你会跟山贼做起买卖,为什么?” “因为我别无选择。”她耸肩回答,“不这样做,我拿不回这一箱东西。” “只因为白家可以折本,却不能无信?”他挑着眉问:“除了这个原因呢?还有别的吧?” 她又看他一眼,似是在斟酌到底该不该跟他道个明白,但沉默之后,她还是开了口,“你该知道,白家不涉足官场,也不是江湖中人,我们只是生意人。” “显而易见。” “所以白家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白家的生意。” 他再挑眉,“我看不出你这样做跟生意有什么关系?白送人家东西,就是做生意?” 她笑了,“很久以来,西岳对我们庆毓坊进驻分店一直拒绝,西岳是东岳最近的比邻国,拿不下西岳,白家的买卖就不能大展宏图,而这群山贼如果得到白家的布料,无论是自己穿,还是转卖给西岳的富户,都会让庆毓坊的名号传遍西岳,然后一步步地影响深远,直到西岳的皇帝再也不能不管,到时候就是庆毓坊入西岳的时候了。” 他恍然大司,露出赞许的表情,“亏你想得这么远,但只怕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送山寨的那些布料,一年不过一千两银子,这点钱庆毓坊赔得起,但这一千两银子,既保了庆毓坊日后在这条路上的平安,又算是前期投注在西岳的钱,最多赔上十年,八年,不过万把两银子,情势就会有所改变。” 她的娓娓道来,让他的眉梢高高扬着,似是在重新审视着她,然后也随着她笑。“好在你只是个女人,做生意的,不用涉足朝廷,否则只怕能跟你斗心眼的人也没有几个。” “你谬赞了。”她只是淡淡笑笑。 但他却很认真地思忖着,“看这群山贼的日子,西岳应该过得不错,所以庆毓坊想到西岳开店,也许用不了等上十年,八年。” “为什么?” “因为国强则盗匪富,国弱则盗匪贫,你见哪个饿得揭不开锅的家里可以一娶就是六,七房的老婆?吃也把他吃穷了,他说没钱给老婆买花布,纯粹是骗你的谎话。”他眸中精光闪烁,“我不知道西岳留着这群山贼,究竟是为了让东岳寝食不安,还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太过懈怠,若换作我,未必容得下他们。” “你?你又凭什么容不下人家?”她嘲讽着,在马上却越来越支持不住了,昨天应该是摔了头,所以一直头晕目炫,今早感觉好点,就强撑着一路骑马上泰岳山,如今事情办完,心气散了,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发颤,头也疼得更厉害。 他听出她说话的气息不对,刚要问她,就见她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急忙伸手一揽,将她完全抱入怀中。 怀内的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定神闲,雍容大气,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白兔似的,瑟瑟发抖着,呼吸紊乱,连粉红的唇瓣都没了颜色。 他用手一探她的额头,还是冰凉,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只怕一会儿就要发起高烧来。 “放开,我自己能行。”白佳音昏昏沉沉的,只想着把自己从他身边拉开。 这个人的眼神太过锐利,双臂太过有力,被他箝制在怀里,让她感觉到更多的不是羞涩,而是恐惧和不安,她被他看透的已有太多,不想让自己的软弱更被对方尽收眼底。 但他只是邪魅一笑,抱得更紧,“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上次扛着你去山洞,足足让我背了你一个时辰,这白大小姐的身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抱的,你想我会在此时此刻放手吗?若真放了手,你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他一拽马鞍,带着她重新跃回马背,这马甚是彪壮,即使身负两人依然站得挺拔威猛。 那乞丐拍了拍马背,说道:“恋杀,咱们回去,这个女人可千万不能摔下来,否则我会打你屁股。” 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四蹄在原地踏了几步之后,驮着他们,拉着那辆小车,快速地行走在茫茫大雪覆盖的山路上。 又回到这里了。 白佳音呻吟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四周熟悉的火光和黑暗让她有些泄气。 怎么转了一圈还是回来了?原本她想到就近的官府,让那位曾经想讨好她的县令帮她找到孟豪他们,尽快返家的,可这身子,实在是太不争气。 最初的寒颤过去后,身子就像着了火,嘴唇也干渴得要命,头依旧在疼,所有身体的反应都糟糕透顶,记忆中她的身体一直不错,没有生过这样的大病,还是病在这荒郊野外里,凄凄凉凉的,好不悲惨。 “想喝水?”耳畔有道声音在缭绕,然后一只酒壶被拿到她面前。 “我不想喝酒。”她沙哑的说。 “不是酒,是水。”他柔声安抚着,轻柔得可以暖化人心一样。“来乖,先把水喝了。” 她强撑着抬起头,就着那酒壶喝了几口,果然是水,只是这水的味道并不算甘甜。 “哪里找来的水?”她嘟囔着,“不好喝。” “加些上好的茉莉茶叶,再用紫砂壶煮开,三煎三沸,以描金的乌木托盘托着汝窑的瓷盅端到您面前,大小姐就愿意喝了?”他打趣,同时将一块湿冷的布放在她的额头,帮她消除身上的热度。 她苦笑着,“我知道不能这么讲究,这水是你用雪水化的吧?有股土腥的味道。”额头上乍然而至的清凉,让她又清醒了几分,“你不是东岳人,也不是西岳人,你到底是哪里人?也有人这样伺候过你喝茶吗?” “是的,有一干文臣武将,列队大殿两旁,太监宫女不计其数,我喝杯参茶都要三、四十人伺候,吃碗饭要百来人看着。”他信口跟她闲扯,没有半点认真的意思。 白佳音合眼小憩了一会儿,也许是躺得太久了,身体因为僵硬而酸痛,她缓缓坐起来,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又忽然愣住。 是病得眼花了吗?怎么在这荒凉的破旧的山洞里,她好像看到了花? 再揉揉眼,细细看去,果然在洞中一只破旧的酒瓶上插着一束野花,娇嫩的黄色在风雪中尤为难得,并不瑟瑟发抖,娇嫩得也有尊严。 “怎么会有花?”她讶异地指着那瓶子。 “去给你找水时在水塘边看到的,这种野花一年四季都会开,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花儿啊粉儿的吗?所以摘回来给你瞧瞧。” 他说得轻描淡写,笑得将那酒瓶塞到她眼前。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酒瓶,手指碰到了花瓣的一刹那间,好像心都在瞬间明亮了。 “你这样的恶人,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她轻声低叹,嘴角却挂着笑,然后抬起头,专注地凝视着他,由衷说:“不管你是谁,谢谢你。” 他一震,身了侧转过来,盯着她已经闭阖的眼,“谢我什么?” “谢你救了我,陪我走这一趟,还弄伤了手,你要什么回报?银子?还是我在庆毓坊替你找个位置?” 他久久静默,没有回应,她不由得又睁开沉重的眼皮,问道:“怎么?莫非你就是喜欢做个乞丐?或者你想说,你只是做惯了好事,所以不求回报?” 他盯着她的脸,那古怪的雅魅笑容又浮现出来,“真的有意报答我?” “只要不太过份,而我又能办得到。”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里有几绺濡湿的散发原本紧贴着她柔嫩的面庞,他缓缓低下身,轻声说:“我的报酬不高,而你也绝对办得到……” 她总是怕他的欺近,让她有无限的压力和恐惧,此刻这脸渐渐放大,心头那种不安越来越重,但她躺在那里,根本无从躲避,正要理清混乱的思绪,喝阻他的进一步逼近,忽然间眼前一黑,所有的火光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遮去,干渴的唇瓣被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紧紧贴合住。 白佳音一愣,肩膀被禁锢得有些生疼的压力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差愤难当的她想用力将他踢开,但他接得很紧,就是平日她都挣不开,更何况现在她已经病得没半点力气。 唇,就这样被他任意掠夺蹂躏,身体里的火焰从内到外燃遍全身,最后,她放弃了挣扎的念头,任由这个昏沉沉的晕眩肆意犯滥蔓延。 渐渐地,他放开了她重新恢复湿润和红晕的唇,在她的颈上,耳垂,肩头,留下一串串新痕,悠然的笑意和放肆的宣言,让白佳音即命名即将昏迷都记得清楚明白,犹如被人用力将那句话刻在她的心头一样。 “等我三年,我会来娶你。” 这是羞辱吧?堂堂白家大小姐,尊贵至极的身份,被一个贫穷肮脏的乞丐,在这山洞中轻薄,还被人霸道地定下终身。 她真该当场羞愤得一头撞死,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昏迷。 第三章 三年之后。 东岳东川的白府,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三年前嫁到京城去的二小姐于佳立今天要带着相公返家省亲。 素来疼爱这个小女儿的于从云,跟妻子白锦霞,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看到一骑快马托着片鲜艳的红色飞奔而来,白锦霞欣喜的叫道:“佳立,跑慢点。” 但那红云似是已经按捺不住,竟然飞身从马背上掠起,以比奔马还快的速度极潇洒漂亮地一下子落到他们眼前,一把抱住白锦霞,大叫着,“娘,想死我了!” 白锦霞不禁湿润了眼眶,“傻丫头,想娘,为什么一走三年才回来?” 于佳立俏丽的小脸上虽有歉意,但更多的是心虚,她嗫嚅着笑道:“浩然说要带我四处走走嘛,结果刚游历回来,他爹又逼着他去考学,我为了不让他们父子斗气,就留下来陪着他应考,考中了皇榜,他不想做官,偏偏皇帝那边又不放人,我只好又陪着他在京里耗了三年,好不容易说动皇上准了这几个月的假,我才能回来看娘呀。” 白锦霞怜惜地抚弄着女儿的肩膀,嗔怪道:“他不能动,你怎么就不能回来?当年闯荡江湖时,跑到哪里不都是一个人?难道成了亲,就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于从云在旁边笑道:“夫人真不知道她的心思吗?跟咱们这两把老骨头比,自然还是她相公重要,她是有想回来看我们,就是舍不得新婚燕尔的浩然,两个小夫妻如胶似漆,难得一黏就是三年,如今还能记得回家乡看看父母,咱们就该知足了。” 于佳立羞红了脸,跺着脚叫道:“爹,你说话怎么这么……不给女儿面子,真的是浩然有事情嘛,你们不是说出嫁从夫?怎么我从了夫,你们还来怪我?” “是你出嫁从夫,还是浩然娶妻从妇啊?就浩然那个好脾气,对你肯定千依百顺,还要你从他什么?”于从云揶揄着女儿,微笑的迎接前方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婿,“佳立这丫头这几年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齐浩然一袭白衣,笑容温文俊雅,比起三年前更加沉稳老练许多,对着于从云和白锦霞行了一礼之后,他满含宠溺的笑望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妻子,说道:“不惹麻烦,她就不是佳立了。” 于佳立对他做了个鬼脸,挽着母亲的手臂向里走,白锦霞小声道:“上次我写信去让你留意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你是说替大姐寻一门人家的事?”于佳立漫不经心的地说:“这件事我交给浩然了。” 白锦霞皱眉道:“这是你姐姐的私事,怎么能交给浩然?” “我又不认识你说的那些什么‘身家清白,品行端正,门户相当的青年才俊’,浩然在庆毓坊主持大局,又在朝中做事,认识的人自然比我多,你不是也说过,不许给大姐找江湖人士,否则我倒是认识不少武林大侠,没成亲的,年纪差不多的,配大姐还算合适。” “当然不能找江湖人士,咱们家有你和你爹两个练武的就够叫我头疼了。”白锦霞拍了二女儿的脑门一下,“你怎么这么漫不经心的?好歹你现在有个乘龙快婿,可你大姐今年都多大年纪了?你到外面打听打听,女儿家到她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的,还有几个?人家都要笑她是个怪物了,明明论品貌,论家世,她没一样比不上人家。” “娘,你就是瞎操心,我看大姐那种冷冰冰的性格,向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她从来都不想成亲,你就让她一个人过日子不是挺好的?” 白锦霞冷下脸来,“你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完全没有好好关心过你大姐,她外表虽然冷淡,心中却一直惦记你这个妹妹,惦记这个家,哪象你,每天野马一样在外面跑来跑去,但是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看着她就在庆毓坊虚耗了青春吧?女人千强万强,最后还是要嫁个男人,让男人疼的,你看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于佳立红了脸,嗫嚅道:“那……也要问大姐想找什么样的,否则,浩然去找,也是没头绪,还有,找到了,是娘立刻送嫁妆过去,还是让大姐进京相亲啊?万一大姐不喜欢,你不是空欢喜一场?” “你这丫头,从哪儿学来这么饶舌?”白锦霞又拍了她的后脑一下,拍得于佳立捂着头大叫:“娘,我难得回家一趟,你要把我拍傻了吗?” “娘才不舍得拍傻了你。”那淡冷的声音突然出现,让正热络地说话着的母女俩同时停了口,住了手,一起看向正从堂内缓缓走出的那道纤细人影。 白佳音的脸上还是一贯淡淡的表情,看见妹妹也只是微微点点头,“回来了?一路上都还太平吧。” “太平,我就恨没个山贼什么的让我练练拳脚,这三年在京城里快把我憋死了。”于佳立笑着跳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大姐,你又瘦了?是不是娘让你管家把你累坏了?” 白佳音瞥了她的手一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肩膀,让她的手滑掉,“白家有你这么个不孝的女儿,总要有我这个懂事孝顺的替你扛起该扛的责任,我看你倒是胖了。”她低头看了眼妹妹的小腹,“是不是有了?” 于佳立的脸腾地就红了,掩不住心事的她脱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白锦霞“哎呀”一声,一把抱住她,上看下看地拼命打量,“真的有了?怎么不早说?有了身孕还跑这么远的路,刚才你还骑马,真是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浩然知道吗?他也由着你这么胡闹?他啊,就是太宠你了……” 白佳音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将母亲对妹妹的絮絮叨叨丢在身后,迎面走来的是妹夫齐浩然,后者对她微微一笑,“大姐。” 她挑挑眉,“以前你叫她小姐,现在叫我大姐,你和我们白家,渊源得很有趣。” 齐浩然注视着她,“大姐最近瘦了。” “这话你媳妇已经说过了,”她哼笑着,“你们俩越来越象了,净说些没意义的话。” “那就说点有意义的,听说你最近想把庆毓坊开到海外去?” 白佳音点点头,“西岳那边年初已经同意我们在西岳开布庄,但是条件限制太严苛,能赚的利润还不及在东岳的一个县城,这样下去对于庆毓坊没有任何意义。” 齐浩然点点头,“是的,不过要在海外开店,难度实在太大,光是海上运输这一块,要投入的钱就不少。” “所以目前我并不考虑到太远的国家,就在东岳周边先拣选一个国家作为发展,这个国家的民风习惯要跟东岳接近,国土面积也不能比东岳小,还要足够繁荣,这样才能买得起庆毓坊的东西,而我们也可以少花点运费。” 齐浩然思忖道:“要符合你这些条件的话,周边的国家最合适的大概就是……”他的目光抬起,与白佳音对视,彼此的目光都有相似的坚定和了然,然后他们一起说出那个国度的名字——“天雀。” *** 白佳音将准备到天雀开分店的事情说给母亲听后,白锦霞皱了皱眉,“天雀?那里虽然不算很远,但是坐船过去都要七八天吧?有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开店吗?再说,一时间挑谁去呢?” “我去。”白佳音再度开口,“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未及城的城主夏凭阑手中有几艘又大又快的好船,答应出借,我先带点货物过去,不说开店,先做点零碎的买卖,跟当地的富绅豪门结交一下,倘若有得赚,再图后面的大计。” “你都收拾好了?”白锦霞诧异地说:“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私下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你一个女孩儿家,跟那么远去,又叫我怎么放心?” “娘,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白佳音好笑地看着母亲,“这些年在东岳,我也一直是一个人在忙,现在不过是出趟门,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你这次出门,出得实在够远。”白锦霞念叨着,虽然不愿意同意,但是也知道这个大女儿向来是雷厉风行,决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立刻去做,自己是阻挡不住了。“你去天雀,要多带些人手,也好保护你,那里毕竟是异国他乡,律法规矩先要了解一些,银子也别少带了,若是有什么问题,派人捎信回来,娘这边也好马上帮你安排。” “知道了。”白佳音点点头,“娘放心吧,我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五六个月,就会回来的。” 白锦霞犹豫着,还是不放心,“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天雀呢?西岳现在已经同意咱们开店,虽然目前限制多,但是毕竟跟东岳比邻,做什么事都方便,说不定再过一两年,限制放开,生意就可以做大了。” “娘,您的眼光就只有这么点了吗?”白佳音取笑道:“当年娘可不是这么没有魄力的人,拿下西岳对于庆毓坊来说是早晚的事情,我做事不喜欢保守,天雀是庆毓坊开拓海外商场的第一站,我希望有朝一日,庆毓坊可以把店开到更远的中原,让普天之下的人都对我们白家的女儿心生敬佩。” 白佳音淡淡的宣言让白锦霞终于明白女儿的心思已经坚定,无法改变,不禁叹了口气,顺其自然了。 *** 出了后院,白佳音刚走几步,就见庆毓坊的大管家在前面立着,手中拿着信函,象是在等她。 “什么事?”她踱步过去。 大管家将信递给她,“大小姐,这是刚刚送达的通关文牒,陛下已经盖章,大小姐近日内就可动身去天雀,到了那边,有东岳的驻使接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知道了。”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本小小的通关文牒,加盖着偌大的东岳皇帝之印。 她随口问道:“现在天雀的皇帝叫什么名字?” “叫赵钟环,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小孩。” “儿皇帝?”她挑挑眉,“那朝中是谁主事?” “听说是皇帝的叔叔,宁王赵玄宸。” “这个人秉性如何?好接近吗?” “天雀那边传来的话,都说这个人生性狡诈,心机深沉,喜怒无常,而且做事手段很是毒辣,朝中人人敬畏,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她蹙了下眉,第一次出海做生意,要面对的困难看来比她设想的还要再大一点。 “哦,对了,还有……”大管家连忙提醒,“天雀前年下了令,禁止女人公开做生意,所以大小姐要是过去的话,只怕第一要面对的难题就是这条法令的限制。” “禁止女人做生意?”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为什么?” “不清楚,只听说这是宁王亲自下的指令,所以,大小姐,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再远点的金城玉阳,也都是富庶大国,民风开放……” 她将通关文牒紧紧一捏,“行程不变,两日后出发。” 为什么一定要去天雀?她知道有许多人并不十分理解,对于她来说,选择天雀,除了地理位置及该国的各方面条件都非常适合庆毓坊发展之外,内心深处,还有道小小的伤痕,一直隐隐作痛,而这痛,却与天雀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 天雀国,国姓为赵。 那个三年前出现在她面前,霸道地掠走她的初吻,又玩笑般许下三年之约后就再无踪影的异国乞丐,就是自称姓赵。 她知道只凭这一点就认定此人来自天雀纯属毫无根据的臆测,但是三年来心底深处的伤痕每每如火一般烧灼的时候,她就忘不掉这个“赵”字,它是她揪出这个人的唯一线索。 她一定要揪出这个人,她不允许任何人,在搅乱了她平静如死水的心湖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销声匿迹。 她并未想过要嫁给这个人,但她必须讨回当日在他手中所遭受的蒙羞。 三年之期不管真假,不管结果,他许下了,而她,绝不能放过他。 只是,天雀,真的会有她想要的线索吗? xxx 天雀国,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比不了西海远方的凤朝历史悠久,也比不了一朝三国的土地广袤千万里,但是天雀国依山傍海,经济繁荣,物产丰富,在不算很辽阔的土地上,也有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当年它曾经有过一度沉沦,国家衰败的时候,后来随着与东辽的联姻,以及内部的变革,终于让它重新站立起来,成为让周围邻国都不敢小觑的一个大国。 白佳音的船停靠在天雀国港口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来必然会有所收获,港口上来来往往的商船非常的多,各国旗帜飘扬,如一道美丽的风景。 她已换了男装,就为了天雀国宁王所下的那道怪异旨令,她不想一入境,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误了正经大事。 “白大小姐。”她一靠岸,果然就有东岳在天雀的驻使前来迎接,不知道东岳皇帝是怎样指示的,总之,这使臣对她的态度很是谦恭。 “使馆的房间已经为大小姐整顿好了。” “我还是住在外面吧。”白佳音自己另有主张,“住你那里,会有些不方便。”她不想一到天雀,就摆出以政治谋经济的态度,虽然这是避无可避的关系,但却有可能引起天雀当权者的关注和不满。 于是她寻了皇都内一处比较大的客栈,包下整个后院。 “大小姐,我们先要做什么?”手下问她,这次她来这里,带了些会武的随从,如孟豪等人,也带了懂生意经的账房,所有人,都唯她马首是瞻。 她也早已在心中做下这方面的计较。 “我先去市面上看看,不知道天雀皇都中丝绸布匹的买卖如何,是否有固定的大商家供应,你们不用都跟着我,孟豪和我一起去就行了。” 自从三年前在边关出了那次意外,孟豪对白佳音就满是歉疚和负罪感,照顾她时更加尽心尽力,若是有人要对白佳音不利,他恨不得一拳头就砸过去,绝不让主子受一丁点儿的伤害。 白佳音没有跟他提过自己当年是怎样逃过那场劫难的,当她的身体不再发烧,可以走路的时候,那乞丐将她扶上马背,一直护送她找到距离最近的东岳县衙,而孟豪当时正焦急地在外面到处寻觅她的踪迹。 除了她,没有人看到那个乞丐,没有人知道当年那段神奇的缘分。 xxx 白佳音走在天雀皇都的路上,细心留意着四周的景象。 可以看出,如今天雀的确富庶,大路宽敞,两边的商家鳞次栉比,热闹非凡,饭馆,茶庄,珠宝玉器行,应有尽有。 不过她是有心人,最关心的是绸缎行,所以走到街边一家看似比较大的绸缎庄时,就立刻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来了顾客,热情地迎接,“这位公子,想买点什么?” 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店面,问道:“你们这里卖的都是自家产的丝绸吗?” “是啊,听公子口音,不是我们天雀人吧?” “嗯。”她点点头。 “那公子大概不知道我们兴隆行的招牌,兴隆行是咱们天雀最大的绸缎庄,所产的丝绸就是皇家也会采用。” 听起来跟庆毓坊的情形差不多。 寻思间,白佳音走到柜台前,逐一看了看柜台上所有的布匹,的确做工精致,质料上乘,只是在她眼中,还比不得庆毓坊最好的布匹。 “在天雀开店,难吗?”她买了两匹布,以换得从掌柜的口中套得情报的条件。 掌柜的已经跟她混得很熟的样子,还亲自给她端茶,“要说难,其实也不难,只要给上头交够了银子就可以开,公子是要在天雀经营买卖?异国人要开店就难一点,需要报知礼部,礼部再上报,上面审核准许,才能拿到允许买卖的通行公文。” “最终的决定权在谁的手里?” “宁王吧,现在大小事情都是宁王说了算。”说到宁王,掌柜的明显紧张许多,声音都低了下去。 “宁王……”白佳音沉吟着,忽然问道:“要怎样才可以见到宁王?” “您要见宁王?”掌柜的大吃一惊,上下打量她一阵,然后轻轻摆手,“您要是为了开店,还是不要去见他为好,这种小事,虽然终决定权在他,但下面的人可以为您递话,也能把事情办成。” “怎么?宁王很可怕吗?”她笑道,看这个掌柜的一提到宁王就好象提到妖魔鬼怪似的。 掌柜的咽了咽口水,再将声音压低一点,“有句话,或许不该说,但我看公子您是个不错的人,就再多提醒您一下。咱们这个宁王,出身来历都不比一般的王爷,当年在外面漂泊了好些年,先帝快死了,他就出现了,一下子夺了皇权,但自己不当皇帝,硬是当了摄政王。 他办事,从来不讲章法,若想让一个人死,一定把对方折磨上三天三夜,再给对方一刀,一句话说不对,就比下地狱还惨,所以公子还是千万不要见他为好。” 白佳音认真的听了半晌,还是微微一笑,“行了,我记住了,多谢掌柜的提醒。” 这时候外面乱糟糟的,有人在跑,有人在叫。 掌柜的向外面看了一眼,立刻一拍腿,“哎呀,忘了今天还有个大热闹要看的。” “热闹?”白佳音虽然不是好奇多事的人,但是见他一脸兴奋地也要往外跑,不禁也生了几分打探的心思。 掌柜的笑着解释,“哦,没有跟公子说,今天皇都里有件大事,咱们的心蓝公主要当街抛绣球招婿。” “公主招婿?”她听来都觉得新鲜,“要怎么个招法?文试?武试?” “没有那么麻烦,就是搭一座彩楼,公主在上面抛个绣球,砸中谁,谁就是附马了。” 掌柜的话让白佳音听了不禁为之一怔,怎么?堂堂一国公主选夫,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公子要不要去看看?”掌柜的笑着往外走,“不知道这心蓝公主会选个什么样的人,要说这公主也有些可怜,自从先帝去世后,她就变得无依无靠,弟弟年纪太小,还不足以执掌大位,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看宁王的脸色,这次选夫,只怕也是身不由己……” 白佳音听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原来身为公主千岁,竟然也有着这么多的苦楚,若是一绣球抛下,不小心选错人,终身错付,又该怎么办? 也许象她这样,孤身一人,才是对的,因为不交了心,交了身,日后就不会伤了心,伤了身……白佳音不想去看热闹,但是回客栈的路正好要经过公主府。 那座花花绿绿的绣楼就高高地搭在公主府的大门旁边,早有不少人围在那里,踮着脚,伸着头,等着看热闹。 白佳音和孟豪从众人中挤过去,孟豪嘴上还小声嘟囔着,骂骂咧咧的,惹得旁人很是不满,也有人张口骂了几句,孟豪铜铃眼一瞪,举起两个馒头那么大的拳头,那些想跟他对骂的人就赶快闪开,原本拥挤的人群硬是闪出一小条路来。 走在前面的白佳音不由得回头叫了一声:“孟豪,出门在外,少生事端。” “是。”孟豪不情愿地往她这边走来。 就在这时候,从天上陡然飞下一件东西,不偏不倚,正巧砸在白佳音的肩膀上,她只觉得肩膀一痛,差点摔倒。 孟豪大惊失色,骂了声,“混账东西,谁敢暗算咱们家主子?”然后飞奔过来。 白佳音摆摆手,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勉勉强强站稳,刚想低头看清砸中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听见四周轰然响起一片喧哗,有不少人指着她大声喊着,“中了,中了,砸中这个年轻人了。” 什么中了?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公主府的大门已经霍然打开,一队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很有派头地来到她面前,皱着眉看了她好一阵,又看看地上砸她的“凶器”,板着脸拱手长揖,“恭喜这位公子,请随我进府见公主。” “恭喜我什么?”她低下头,终于看清了“凶器”的模样。 天,竟然就是一颗绣球,她心中大呼不妙,但是还来不及解释,就被那一群人簇拥着带进了公主府。 大门再一关,门外的孟豪无论如何拍打嘶喊,都打不开这座沉重的大门。 xxx 白佳音以为自己这辈子所遇到的荒唐事,只有在三年前遇到那乞丐的一椿,虽然仅那一椿就差点毁了她的人生,让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了三年,依然不能释然死心。 然而没想到,来到异国他乡,尚未施展拳脚,大展巾帼英雄本色,竟然被卷进这样一件古怪到可笑,突兀到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的事情上来。 因为是女扮男装来天雀国做买卖,触犯了天雀的国法,所以她没办法一开始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解释清楚,而当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和一群身带兵刃,面无表情的卫兵,将她几乎是“押解”着送到一间闺房门口时,她就更没办法开口了。 因为这间闺房的大门敞开着,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端坐着的一个妙龄女子,她穿着红色的衣裙,华美而高贵,面容清秀娴雅,很有大家风范。白佳音知道这女孩子是谁——心蓝公主,她阴错阳差得来的“妻子”。 “人来了吗?”心蓝公主开口,眼睛虽然直视着屋外的白佳音,却好象根本没看到人。 “人来了,恭喜公主,您选的这位……”管家又看了眼白佳音,继续说:“人品俊秀,气度沉稳,是难得一见的英才。” “是吗?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公主再度发了话,这一回她后半句话是针对白佳音的。 白佳音陡然明白了,原来这位心蓝公主是个瞎子。难道这就是她选择抛绣球选夫的原因?反正无论丈夫长得是什么样子,对于她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干脆交由老天决定。 “公主在问你话。”那管家推了她一把。 她迟疑着,这才勉强开口,“我……在下叫……白佳印。”临时改音为印,听上去象男人的名字,按照西岳的方言,念出来读音其实还是一样的。 心蓝公主听了点点头,吩咐道:“有劳公子进来说话,方汉,请带各位兵士去用饭。” 白佳音侧目看了一圈,原来这些手持兵刃,仪容冷肃的侍卫军爷,并不是公主府的人马? 她硬着头皮走入这间闺阁,管家方汉从外面将房门一关,两个人单独被关在房内。 白佳音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尴尬,同为女人,她猜想这位公主此刻的心情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只是自己这出假凤虚凰的故事要怎么演?说实话,公主会不会立刻翻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她拉出去斩首? “白公子不是我们天雀人吧?”心蓝公主轻轻地问话,果然失明的人耳力就特别好,即使白佳音只说了一句话,还是被她听了出来。 她坦诚相告,“我是东岳人。” “东岳?距离这里好远,公子是来这里探亲,访友,还是……” “想做点小买卖。” 心蓝公主静默了一瞬,再问道:“公子家中娶妻了吗?” 白佳音更尴尬,沉默得更久,然后干咳了两下,“没有。” “真的没有?”或许是她的沉默让心蓝公主很不放心。 白佳音只好再次肯定,“的确没有娶妻。” 心蓝公主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让公子有些受惊,也很是意外,这件事……怎么说呢,本宫能嫁给公子,是本宫的福气,公子也不必有任何顾虑。” “公主殿下……”白佳音终于决定打断这位公主继续下去的美梦,“请恕我直言,虽然在下很倾倒于公主的品貌,但是,……成亲之事恕难从命。” 心蓝公主脸色一变,原本坐着的她倏然站了起来,向着白佳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为什么?” 一个拒绝没有让对方愤怒,反而让对方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这是白佳音没有想到的,但是话已出口,她必须说下去——“在下,不是一个良婿的最佳人选,而且此来天雀只是为了生意,不会停留太久,家中父母牵挂,我也不能擅自在这里成亲。” 她每说一个字,心蓝公主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等她说到最后,心蓝公主的脸色已近苍白,轻颤着启唇道:“公子真的……真的不肯娶我?” “在下深表歉意,此次被公主的绣球砸中,纯粹是个意外,在下当时只是有事路过,并无意参加徵选,公主若是希望觅得一个能一生相守的丈夫,还是重选为妙。” 白佳音豁出去了,不管这位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将她下令关起来,她也不能真的易钗而弁。 心蓝公主却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人着实不安,也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心蓝公主幽幽地一叹,“罢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公子请走吧。” 白佳音微怔,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但她还是轻轻道了声谢,郑重地一步步退到门口,正要转身去开门,忽然心蓝公主笔直地朝着她跪了下去,颤声对她叫道:“若公子仁义,请救我天雀朝一命。” 白佳音的手扶住门,望着心蓝公主那绝望的凄苦表情,彻底震惊住。 第四章 “不知道公子可曾听过我朝宁王的大名?” 当白佳音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时,她已经和心蓝公主面对面地坐着,听着她轻声讲述。 “他是我的皇叔,我自小双目便盲,不知道这个皇叔的相貌,只听人说,他的外表乃是人中龙凤,令人一见倾心,但要是跟他接触下去,便会知道这个人心如毒蝎,根本就是人中妖魔。” 白佳音坐得很不安,她不想在这里听人家讲一个跟自己压根儿无关的故事,但是眼下想无挂无碍地脱身,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先不要说屋内心蓝公主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跪已经让她不得不停留脚步,就是屋外,她刚刚从门缝向外偷看,依然还有一些士兵把守。 看到心蓝公主刚才那副凄惨悲壮的表情,她隐隐意识到,这次的抛绣球招亲或许并不仅仅是选驸马这么简单。 “他幼年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身去了海外,去过哪里我也不知道,皇朝内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直到三年前父皇病重,派人四处寻访他未果之时,他却忽然神秘出现,也不知道父皇是怎样想的,遗诏中竟然指定他做摄政王。” “我们本以为这人不在朝中立事,对政务肯定是一窍不通,但此人颇有手段,不到半年时间,就在朝内笼络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党羽,将所有反对他的人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这三年里,天雀国中只知有宁王,不知有陛下。” 白佳音听得很头大,她平生最不喜欢听朝廷故事里的勾心斗角,在商场上跟人斗心机也就罢了,大都只是买卖,不牵涉生死,而这朝廷里的事情远比商场要黑暗血腥残暴得多。 “这一次,宁王又要做主给我选驸马,我知道,他是怕我将来嫁的人会对他有所不利,所以连我的婚姻都想一并掌控。我坚决不肯嫁给他安排的人选,拼死要自己择夫,所以才选了抛绣球这一招,想将自己的命交给苍天安排,若天想救我天雀,就派个英明贤士来救我朝于水火之中。” 白佳音甚是尴尬地说:“公主……难道把我当做那个英明贤士了?可是公主刚刚认识我,只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因为我别无选择,天雀国中,我已对任何人都不抱信心,公子来自异城,恰恰遂了我的心愿。公子定然不会跟我这位皇叔有任何牵扯,听公子说话,又是知书达理之人,也绝不会看着我这样的弱女子落于虎狼口中。” 白佳音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为难到冒冷汗。 她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被养尊处优的生活给禁锢了正常的思维能力,还是真的穷途末路才冒出来这样的奇思妙想。 眼见江山被皇叔坐稳,无依无靠,只好随便拉过一个阿猫阿狗,乞求对方能力挽狂澜……这不是白日作梦吗? 只是见到心蓝公主眼中含泪,虽然双目皆盲,却好像直勾勾地看着她,能将她的心都看出一个洞似的,她就头皮发麻。 正在琢磨着是该直接打断对方的悲情讲述,还是等对方说完再说自己的爱莫能助时,门外就传来管家急促的拍门呼唤声,“公主!宁王那边来人了。” 听到“宁王”两个字,心蓝公主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嘴唇颤抖着隔门问道:“怎么?” “说是宁王要请新驸马过府一叙。” 只见心蓝公主以打破白佳音对盲人印象的速度与精准,一下子就抓住了她,低促地说:“你不能去!否则只怕要被他陷害。” 白佳音知道若不是这个宁王做了不少的坏事,不会把心蓝公主,以及兴隆行的掌柜都吓得一提起他的名字浑身发抖。 但她轻轻拨开心蓝公主的手,沉声说:“多谢公主关心,不过我此来天雀要办一些私事,正有求于宁王,见一见也有好处,并不只是为了公主这一档子事,更何况,宁王为人,与其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也许,他并没有公主所说的那么可怕。” 这时管家已经拦不住宁王府的来人,两扇门被人从外面“呼啦”一拽就拽开了,一个佩刀的侍卫站在那里,跟外面的卫兵不一样,他笑嘻嘻地大声问道:“这位就是新贵人驸马爷吧?在下是宁王府的侍卫长,胡清湘,奉王爷之命,特请驸马爷过府一叙。” 白佳音看了看那人,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若那宁王是个狠角色,这个胡清湘也不会是个简单人物,但是这人确是一副爱笑模样,全无杀气,客气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模样……倒有些眼熟,像谁来着? 她走出去,眼角的余光看到管家和公主府的其他下人都是一脸畏惧地缩在旁边,再看看周围的士兵,便完全明白了。 这场选驸马的闹剧虽然是公主一手策划,但是结局并不是由公主自己做主。今天无论选出什么人,最后都要过宁王那一关,倘若宁王看着不顺意,只怕会随便安个罪名,就地处决吧? 她苦笑,这就是天雀给她的第一个见面礼?看这样子,无论这见面礼是个什么结果,她都只能硬接了。 宁王府,比邻皇宫而建,规模之大,犹有超过皇宫之意。 这是白佳音第一眼看到宁王府的感觉,由房子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这个宁王,果然是要凌驾于皇帝之上的。 只是跟金碧辉煌的皇宫相比,宁王府的色调却单一得令人吃惊。 主要的黑白两色之外,只有一些耀眼的紫色点缀其中。 白佳音平生审看了庆毓坊无数的布料,从配色到花样,她都一一把关,但是没有谁敢用这样的简单套色做东西,送到她面前。 因为这样的颜色太冷,冷得人心惊胆寒。 被胡清湘引领着,她走进了宁王府大门,周围有不少的宫女、侍卫、太监,俨然这里就是另一座皇宫。 虽然人多,但是府内很安静,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显然她的准驸马身份已经在这短短的一盏茶工夫传遍了天雀皇都,也传进了宁王府中。 她一边向里走,一边在心中跟自己打趣着:白佳音,你该不会最终冤死在这座异国他乡的深宅大院中吧? 正堂,区别于一路来的死寂,热闹得有些刺耳。 距离很远时,她就听到有丝竹之声,吟唱的都是些中原传来的风月诗词,歌女的歌喉很婉转动听,却让她皱起了眉。 原来这宁王不仅残暴,还是个酒肉之徒? 快走到大门时,她又听到歌声之中还有人在说话,一群拍马屁的高手正在给宁王戴高帽。 “前两天东辽的使者来皇都,问王爷的寿诞是不是快到了,还跟下官打听王爷的喜好。我和他说,王爷的寿诞距离陛下的只差两天,你们要送陛下什么,就照样再准备一份来不就行了?那使者却说:不行啊,天雀皇帝的寿诞送什么无所谓,但是给王爷的一定要精心置办,这是他们皇帝的意思,由此可见,王爷的威名是连东辽那群莽夫都不得不敬佩忌惮的啊。” “那是自然,若无王爷当年力挽狂澜,谁知道我们天雀如今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那时候东辽对咱们可是虎视眈眈,恨不得趁先帝驾崩时顺势吞下我们呢。” “王爷对天雀,真是功垂史册,彪炳千秋啊!” 一众混乱的的马屁词,听得白佳音很想笑,也对这个宁王多了些轻视。一个能容纳,甚至是纵容属下如此溢美自己的人,贪恋的也不过是虚名与众人的奉承罢了,未必有多少实质的心机本事。 但就在此时,乱哄哄的大堂上忽然想起一抹淡淡的音韵,虽然并不响亮,却盖住所有人的声音,连歌女的歌声都戛然而止—— “为什么那个驸马还没带到?去公主府的人都死了吗?” 这声音陡然揪紧了白佳音的心,让她的呼吸凝滞,几乎忘记如何迈出自己的下一步。 原本跟随在她身边的胡清湘先她几步跑进大堂,单膝跪地,“启禀王爷,驸马爷已经带到。” “是不是驸马,要本王看过才能算。”那音韵还在响着,像是带着一种极强的吸引力,将堂外的白佳音牵引着,走近堂内。 这宽阔的大堂中,七、八名歌姬舞女混乱地站在堂中央,西面是几名峨冠博带的臣子,正前方,一张宽敞而柔软的锦榻替代了本应出现在那里的椅子,摆在所有视线的焦点处,锦榻上,是个着黑白紫三色王服的男子。 他微侧着脸,低着头,从白佳音的角度原本只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但是她的走进显然惊动了他,只见他缓缓抬起脸,比刀锋还要锐利、比深涧还要幽沉的眼神,就在这一刹那间,刺到白佳音的眼中。 她顿时呆住,怔怔直视着这张脸——他是人中龙凤,还是人中妖魔? 不,他谁都不是!虽然那乱蓬蓬的脏发已经整洁且一丝不苟地盘踞在他的头顶;虽然那一身破烂不堪到似乎被风都能吹散的衣服已经换成让人心悸敬畏的王服;虽然他此时此刻是天雀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宁王赵玄宸,而不是缩在街边墙角,嘻笑着等待人赏赐的乞丐,但是,但是! 她盯着他,或者说是瞪着他,因为这个人即使是化成灰,磨成粉,落在水里,散在风中,她也忘不了这张脸,即使他有千千万个理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是那个人,但是上苍就是开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是他!那个救她于危难之中,却也乘人之危地轻薄了她的无赖!那个搅乱了她的心湖之后便失踪三年,杳无音信的混账! 他居然是他! 为何?为何! 而那个无赖,那个混账,在一看到她时眼角就眯了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而已,白佳音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那个人,即使在她也换了装的情形下,同样认出了她。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之后,他赫然从软榻上站起,挺拔地伫立在大堂之内,一身幽沉之色的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都下去!”又伸出一指,指着白佳音,“她留下。”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所有人飞快地撤离。 当门外的守兵训练有素地将大堂的门轰然关闭时,白佳音这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发现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她恐惧跟他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从以前到现在都讨厌排斥,但是她还没有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就被他一伸手将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那紧扣她腰肢的力量,与三年前一样,让她无法挣扎。 紧接着,他的唇就像是熟练得曾演练过无数遍似的,找到了她的,迅速侵入,占领! 不能挣扎也要挣扎,因为她来天雀不是为了再一次自取其辱,而是为了报复之后再遗忘掉这个男人! 她狠狠的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终于让他吃了痛,总算放弃对她唇瓣的掠夺,但是他没有完全放开她,更加恶劣的是,他的一只手已经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滑入她的衣服领口,滑到了她的胸前,滑到她小心遮掩的丰盈柔嫩之上。 白佳音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喝道:“你干什么?” “验明正身。”他挑着嘴角浅笑,邪佞的味道流泻而出。在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了之前种种关于他的传闻,这个人,的确是人中妖魔! 她狠狠地揪出他的手,甩到一旁,冷笑着说:“宁王,我是以礼相见,但这就是你们天雀人的待客之道吗?” “这是我对你的‘待客之道’。”他悠悠然转过身,“更可况,你不能算是我的客吧?”他随意寻了张那些臣子坐过的椅子坐下,歪斜的姿势,极其散漫,只有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些三年前的本色。 犀利的眸光自下而上地盯着她,“白大小姐,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我天雀想做什么?开店?还是做间谍?化装成男子是为了规避我天雀的法律吧?难道一个西岳已经不能让你满足了吗?” “是天雀的法律还是您宁王的法律,宁王心中比我明白。”她昂着头,“为何禁止女子经商?” “因为……”他拉着长音,笑意吟吟,“我不想看到第二个白佳音。” “这么说来王爷对我有所不满?” “若不满,就不会同你许婚。”他对她勾了勾食指,“你是按捺不住了,所以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天雀人?” 她在他面前似乎很难保有心事,所以只有用冷笑来武装自己心中的震动,“别自以为是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天雀人?更何况,我找你做什么?” “找我,是因为舍不得我,忘不了我,恨我,又放不下我。”他始终盯着她的眼,每一个字的说出都像是在故意撞击她的心灵。“看你的眼神,可以杀人似的,若不是对我爱恨交织,你不会这样对我。” “你看错了,我只是嘲笑你的自大和无知。”她一顿,一道谎言忽然在心底酝酿,冲口而出,“你大概是不知道,我已经嫁人了。” 那含笑的眼神突然精光四射,似是有杀气阴霾在眼底,妖魅的冷笑也凝结成冰。他一瞬间扑到她面前,箝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骨头捏得死紧而生疼。 “嫁人?何时?嫁谁?” 白佳音几乎要被他的表情吓住,但她努力保持平静,以及嘴角那抹蔑视的冷笑,“就在我出海的前三天,嫁的是书香门第,我相公虽然不是一门霸主,但对我很好,我很知足。” 看到他眼底的愤怒和杀气,她忽然很愉悦。原来这个人并非坚不可摧,无论是做乞丐的时候,还是成为现在的宁王,他永远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在蔑视所有人的愚蠢。终于,轮到她来蔑视一回他的高傲和自尊了。 “你嫁人?你居然敢嫁人?”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狠狠撞击她的耳膜,“难道你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了吗?” 她还在蔑笑,“算了吧,那不过是你的一句戏言,谁会当真?” “我会!” 他认真而执着的表情让白佳音在这一瞬间似乎恍惚了,似乎他真的是个在等待自己,已经等待了三年的痴情男子。但是,转瞬间这个恍惚又变得清晰而真实,让她忍不住哼道:“如今已过三年。” 他缓缓念道:“还差一个月零七天。” 她的心居然再度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居然记得?还记得他们分手的日子,而且时隔三年,记得如此清楚。但是这样的他更加可恶!他明明记得如此清楚,却从未有任何只字片语给她过,他在三年前给了她一个承诺,却没有以希望作为承诺的担保。 三年,还差一个月零七天的三年,不,是已经过去三十四个月零二十七天的三年!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做了什么?他在这里当着至高无上的宁王,对她,却无所作为!如今他这样愤怒的指责,毫无道理和立场可言! 她噙着冷笑,直视着他,她让自己的笑容笑得淡然,因为她知道这样的笑容最具杀伤力。 他盯着她,直到似乎过了许久之后,忽然松开手,倒退着踱了几步,又一下子斜靠着那张宽大的软榻坐下,所有的愤怒和杀气在他的脸上像突然散去的乌云一样,消失得不见痕迹。清幽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回,换他掌控情绪。 “白大小姐,你女扮男装,妄图在天雀进行交易,已触国法。接了公主的绣球,假凤虚凰,骗取皇室婚姻,罪犯欺君。只凭这两条罪名,我就可以把你关在天雀,一辈子!” 她咬住唇,思量着如何应对他抛过来的这一招,但是他根本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我不会舍得你死,所以我给你两条活路,任你选择。一、留下来,继续做你的假驸马,心蓝那个丫头是个瞎子,看不出破绽,只要你坚持不圆房,我也可以为你遮掩真相,一切就相安无事。二、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天雀,这边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就算白佳音是个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条。她毫无迟疑地说:“我选二。” 他一副意料之中地点头,“那好,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皱皱眉,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易地让她走,相对于之前他那样的变色震怒,现在的轻易放手是如此矛盾。 男人啊,总是如此的现实吧?听说她已经嫁为他人妇,就再也不愿意碰她一下了。 虽然心中有种难言的痛一点点地撕裂、蔓延,但她仍旧保持着高扬的气势,也保持客气礼貌的姿势,对他欠身一躬,转过身去摸大门。 就在此时,他又在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只要你出了这道门,我即刻下令杀了心蓝。” 她惊诧的转身,“为何?” 他笑道:“因为她已经答应过我,若不能选出夫婿,生死交由我决定。你不做驸马,她便死。” 她愤怒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做驸马!” 他叹着气点头,“知道,所以这是她的命,你也毋需自责。” 白佳音惊惧的瞪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男人。他是谁?如此陌生又熟悉。难怪,难怪天雀上下人人都怕他如死,他是妖孽,是恶魔! 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一边随意操控着别人的生死,一边还笑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草菅人命这词,活脱脱就在形容他,只怕他不但不引以为忤,还相当乐在其中。 而他,这样使尽手段,以人名要挟,无非是要她留下来,那她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因为自己而送葬? 她不想做天雀的救世主,也做不了,只是她悲哀而认命地明白,此时此刻、此地此境,她的确无法离开了。 第五章 天雀皇宫中,今日因为心蓝公主的喜事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只是坐在最上面的虽然是年幼的小皇帝,但是人触目的焦点却是仅次于帝位之下的宁王赵玄宸。 他总是那样懒懒散散的,旁人无论说什么,他都似笑非笑的听着,目光游离,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在想什么,正因为如此,这样的他才更让人恐惧。 看不透,所以不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不知道他下一步计划所以,所以无法接招。 心蓝公主显得很高兴,时不时地有宫中的太妃给她敬酒道贺,她都摸索着端起杯子,一一还礼,而她身边的新贵人——驸马白佳音,反倒显得很拘谨,或者,该说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旁人只道“他”是平空接下这么大的一椿喜事而惶恐,却不知道白佳音心中的纠结有多深。 她只是低着着坐在那里,跟旁人说上几句感谢的话,都会非常地不舒服,因为她知道,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赵玄宸一直在默默地、冷冷地注视着她,从未将目光抽离。 她和他对视过,三年前,在那个被雪山风包裹的山洞里,基于一时的逞强斗狠,跟他狠狠地对视了一次,虽然貌似她胜了,但实际上他最终平静地离开,她却在那一次对视后差点失尽了力气。 所以,她不再做这种蠢事,虽然这一次,她做的蠢事其实更大。 “驸马爷怎么一直沉默寡言的,是嫌我们天雀的酒不好喝吗?” 那个妖孽忽然开了口,笔直地冲着她,让所有热闹的人声骤然安静下来,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的眼前,她只好站起身,客气地说:“我不嗜酒,只能勉强喝几杯而已。” 有太妃在旁边笑道:“今晚他们还要洞房,王爷可别把新贵人灌醉了。” 赵玄宸冷冷地看那太妃一眼,“洞房?你不说我倒忘了这件事,只是这位驸马爷,知道如何洞房吗?” 那露骨的话让所有的女人红了脸,男人们尴尬地都去端酒杯,只有白佳音,缓缓抬头,平心静气地说:“不劳王爷指教,应尽的义务,在下会做的。” “会做?本王倒很好奇,你要怎样做。”他啜着酒,笑得更加诡异。 心蓝公主忙开口道:“皇叔,听说你这些天都忙着操劳国事,要注意身体啊。” “公主这样关心皇叔,叫我这个叔叔的,实在是……受宠若惊。”他淡冷地感谢,任谁都听得出来,他一点也没有感激的意思。“公主是不是想提醒我,应该早点离开皇宫,给你们小夫妻一个安宁?” 心蓝公主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吭一声,在场更没有人敢插一句话了。 这时赵玄宸再度看向白佳音,依然微笑着。“听说驸马爷是从东岳千里迢迢来天雀做生意的?” 明知故问!她暗骂一句,不动声色地回答,“是。” “正好我对东岳的现状也很感兴趣,想找个人讨教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不算打扰的话,烦请驸马和我聊聊,也让我这个海外小国的人长长见识。” 说着,他便站起身,独自走向后宫深处的偏殿。 白佳音微楞,旁边已经有太监等候,“驸马爷,请这边走,王爷在内殿等候。” 一院子的人安静得连片树叶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众人的尴尬白佳音感同身受,因为这明摆着在打公主的耳光,人人都知道这是公主的新婚夜,他却要把驸马拉走。 台上,小皇帝还天真地问:“怎么今天看不到歌舞?皇叔怎么走了?” 心蓝公主颤声道:“陛下累了吧?应该休息了,歌舞明天再看,驸马……别让王爷久等了。” 她知道心蓝公主是怕自己不去而惹恼了赵玄宸,她只好跟着太监,转到内殿深处。 幽幽一盏孤灯下,赵玄宸的衣服漆黑如夜,衣袖的紫色云朵反而显得格外张扬耀眼。 她站在殿门外,一声不响地凝视着他,他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悠闲地在殿堂中踱着步,大殿内有条案、有公文,像是平日里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感觉到她已经来到,他侧目一看,笑道:“站在门口干什么?那里风大,你这个弱身子禁得起风吹吗?” 听起来就好像他和她很熟稔似的。白佳音走入殿内,“不知道王爷要问什么,东岳之事,王爷曾经亲历,所知道的不比我少才对。” “我若不叫你进来,你难道真的要跟心蓝那丫头去洞房吗?”他冷笑,再打量着她,问道:“你那个相公,镇得住你吗?” “不劳费心。”她轻笑一声,耸着肩膀嘲讽他的好奇。 他也笑,“你总喜欢说些‘不劳’、‘有劳’的话,其实你做事向来亲力亲为,很少劳烦人,何必假作客气?”他遥遥地招手,“过来,我有正事问你。” 难道他承认之前说的都不是正事?她不情愿地蹭过去,站在桌案前,只见他那裹摆着厚厚几大盒文件,其中一盒上面,赫然写着:东岳。 “东岳的皇帝现在还是拿庆毓坊当作他的经济命脉吗?”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确是正事。 “朝政我不清楚。”她想拒绝回答,但是见他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心知这一夜他还有无数这样的问题,只怕躲是躲不过了,只好斟酌着说道:“近来我们陛下很注重漕运。” “水利是国之根本,那个老家伙果然还不算太糊涂。”他点点头,“只是现在动手已经有点晚了,因为西岳早已经修通了与海相连的几条河渠,近年来海上贸易的成交数字,西岳远远大于东岳。” 她暗暗吃惊,这份吃惊不小心泄露在脸上,让他一眼看出。 “你奇怪我怎么会这么清楚你们那边的事情?很简单,因为我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以及你所处的环境。”因为坐要书案后,他托着腮仰着脸看她,即使是换成她居高临下,那种压迫感依然不能让她胸口释然。 “这三年里,从来没有人向你提亲,所以,你怎么会突然成亲?我不相信。”他的唇色幽亮,即使烛光摇曳,也映得那里一片冰凉。“白佳音,你知道在天雀国内无人敢骗我吗?” “我知道。”面对他的质询,她悠然笑道:“但我,一不是天雀人,二无意骗你什么,你是不是这一辈子没有输过,所以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他陡然跃起身,将她一下子按在桌子上,擭住她的唇,然后几下子扯开她的外衫,手掌如游鱼一样,又滑又凉地探进她的衣服之内,袭上她轻颤的身躯。 “你又要做什么?”她尽量让自己做到处变不惊,但是他的来势太过突然,使她在第一时间失去反抗的先机。 “检查一下,看你的说辞真假。”他噙着笑,冰凉的唇色与阴郁的瞳眸交织而出的情绪像是恼怒。“若你真的已经成了他人妇,该有反应才对。” 白佳音颤得更加厉害。 她平生遇到不少艰难险阻,也有过许多愁闷时刻,无论是面对天子,还是武林盟主,她都可以从容应对,即使是上泰岳山,面对那一群无知无畏的山贼,她也同样淡然处之,唯独在这个妖孽面前,她所有的风度涵养、矜持和镇定,似乎都要被他撕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为人妇的反应应该是什么样的,只是当他的手指抚过所有敏感的地方时,理智的抗拒和本能的反应交织在一起,让她痛苦万分。 腿间有些炽热,但是他的手却那样冰凉,使得她根本不敢再动一下,生怕他会有更可怕的举动。 一直到他的手滑到她的腿间时却陡然停在那里,目光扬起,停在她的面前,不过毫厘。 “你的反应……很真实。”他低声耳语,“这说明你对我有着比你所表现的更热情的一面,大小姐,你还想抵赖吗?” “这……不算什么。”她的牙齿打着颤,“我相公也是这样对我,你的动作,只是让我想起他而已。” 她成功地刺激到了他,因为他的眼眸又眯起来了,每次他出现这个表情,似乎就说明他的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 她以为他会有下一步更恐怖的侵入行动,但是他没有,他的手缓缓向上移,停在她的心口处,缓缓按住。 “你的心跳得很快。”他伏在她耳边,柔声说:“三年前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你的心跳得也是这样的快,我喜欢那天晚上抱着你的感觉,很柔轻、很温暖,就像是……可以抱着你,天荒地老,直到死去。” 她受不了他用这样的语言刺激她的记忆,更震颤她的心。 这个可恶、可恨又可怕的男人,妄图用一瞬间的软弱和伤感来击垮她对他的憎恶,他知道这是女人的死穴,也知道她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夜,如同那只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 是的,她记得,当然记得!那一夜她陷入昏迷之后,也曾迷迷糊糊地醒来,有好几次眼前迷蒙晃动的都是他的身影,他一次次不厌其烦的为她换着额头上的凉帕,似乎一夜未睡,到后来,他抱着她,只为了帮她平复过冷或过热的体温,让她不至于病到浑身抽搐。 从没有人对她那样尽心尽力的好,父亲、母亲都将她看作可以独撑一方大局的强悍女子,早早放了心,也放了手。她没有像妹妹于佳立那样让父母操过半点心,没有腻在父母的怀里撒过娇,讨要过任何东西。 出门做生意,所有男人提及她,都是敬畏,没有怜惜、没有爱。 久而久之,她以为女人就该是这个样子,或者该说,她甚至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 直到他的出现,这个混帐、这个妖孽用那样的手段搅乱了她的心,让她以为自己已被人爱了,被人强占了,被一个本不相干的人硬生生地挤进自己的生命中了。 她恼怒、愤慨,皆因为不相信、不习惯。 三年来,她也曾冷静下来仔细想过,倘若这人是真心,那么好吧,只要他有朝一日回来,她会跟他离开,哪怕是做个乞妇,哪怕离乡背井、漂流四海,只因为……那个人给了她爱。 但是如今,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在哪里?是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王服,用邪佞的笑妆点着表情,肆意轻薄她身子的男人吗? 或者,是她痴心妄想,那个纯净爱她的男人,其实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呻吟一声,她闭上眼,混然未觉已有两颗泪从眼角滑出。 但他看到了。 赵玄宸诧异地看着她眼角的泪水,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流泪?她是在掉落深沟,孤苦无依之时还能冷静思考,狠狠吃鸡肉的坚强女人。 她怎么会流泪? 但是用手指揩去那些湿润,放在唇边轻尝时,那咸咸的味道却印证了他的疑惑猜测。那是泪,是她的泪,而她,又在为谁流泪? 为了他吗? 若是为了他,那这眼泪中更多的是爱,还是恨? 清晨,白佳音回到公府的时候,心蓝公主的脸上尽是疲倦之色,但还在苦苦等候,显然这一夜她也没有睡。 白佳音对这位公主实在是很歉疚,事情走到这一步,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与赵玄宸的关系,又怎么能对这个痴心等候救助自己的公主三言两语说清楚? “驸马,皇叔为难你了吗?”心蓝公主一听到她回来,急得连忙伸手去拉她。 “没有。”她沉声说。当然没办法告诉心蓝公主,赵玄宸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但是,有件事情却又不得不说。“王爷命我以后每日必须到王爷府去一次。” “为什么?”心蓝一怔,咬着唇说,“他是看出来了些什么了吧?怕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白佳音无声地苦笑。赵玄宸看出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被无端牵扯进这场风波的自己,要全身而退已经越来越不可能了。 昨天当赵玄宸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本能地抗拒,“不,我不是你们朝中人,没道理天天来拜见你。” “不是拜见我,只是来见我。”他悠然地笑道:“我必须确信你每天都在皇都中,平安无事。” “只要你不采取任何行动,我就会平安无事。”她恼怒地嘲讽。 他拉着她的手,那份冰凉很奇妙,有种坚定的力量。“那是你太不了解宫中争斗,白大小姐,就算全天下的人要害你,我也不会。” “难道你要强留我一辈子吗?也许有朝一日,心蓝公主会看出我的身份和破绽,到时候……” “天雀中没有人敢违逆我的意思,就是心蓝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她也不能赶你走,因为有我在,你是我罩着的人,或者,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让你换个身份留下来……”他盯着她的眼,“做宁王妃,如何?” “绝不!”她甩脱他的手,“我早晚是要回东岳去的!” 他噙着笑,缥缈而冰冷地宣告,“你回不去的,永远也回不去了。” 不管赵玄宸要采取什么行动强留她一生,她在天雀朝内并不能一直这样无所作为,而昨夜,作为安抚她的退让,他居然主动提出协助庆毓坊在皇都内开店。 虽然不想靠这个妖孽帮忙,但是抛去成见,为了庆毓坊,这是最快、最好的方法。 于是她妥协了,但是要他答应,不会再对她采取任何过份的举动。 他挑了挑眉毛,“什么样的举动算是过份?要不要你先立张单子给我看?” “王爷是明白人,不需要我直说。”她瞪着他,还好被他拽散的衣服没有被撕破,否则她今日怎么出门见人? “还有,既然我同意每日来见你,你就不要再对公主有任何的为难。”她不是善心人士,但这次勉强留下来的一半原因就是为了保住心蓝公主的命,她不想功亏一篑。 他再挑眉,“如果那丫头不为难我的话,可以。” “这朝中还有能为难你的人吗?”她冷笑。对于已经是只手遮天的赵玄宸来说,还有几人会让他忌惮? 但心蓝公主这边却比她还要不放心。 她纤瘦的手紧紧抓住白佳音的手,那种力度让白佳音很不舒服。她向来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就是跟妹妹于佳立,姐妹之间也从未有过太亲昵的举动,不过看在心蓝公主是个瞎子,又误以为自己是个良婿的情况下,她只好忍耐。 “驸马,白公子,多谢你肯留下来帮我。”心蓝公主一相情愿地感谢,“我弟弟,也就是当今陛下,实在年幼,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为他着想,而我能做的事情又实在有限。”她嗫嚅着,“我知道这事情很让你为难,也让我很难以启齿,但是我……驸马若是怜惜我天雀幼主蒙尘,奸佞当道,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白佳音叹气道:“我只是个生意人,不懂政事。” “不需要驸马太涉足朝政,只要驸马肯帮我一点小忙,哪怕……”她羞红了脸,“哪怕日后你要回东岳去,我也绝不会阻拦。” 白佳音不由得为之讶异,跟赵玄宸的强硬扣留相比,这个让她滞留在这里的事主居然可以如此大度地容忍她今日离开?驸马走了,公主岂不是要守活寡?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果然心蓝公主还有后话。 “这些年,我的衣食起居都由宁王一手操控,能见的人、能说的话,都不过在这方寸院子之内,除了方汉。你见过的,我这位管家,是看着我打小长大的,对我最为忠心,然而除了他之外,我能信赖的人也实在不多了。” “公主……现在是想信赖我?”白佳音轻声打断她的话,“可我是个外乡人,在这里无权无势。” “所以我说这事情或许让你为难,也让我难以启齿,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不过,”心蓝公主吞吐了好半天,才终于说出目的,“公主来天雀,身上是否备足了用银?” 白佳音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 “公主是想跟我借钱?” “虽然我向来厌恶舞弊败的贪官,但是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是个无权无势的人,若是再没有银子,就真的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白佳音苦笑于这个公主天真的念头,“就算我有点闲钱,公主想怎么用呢?雇一个杀手去杀了宁王吗?” 心蓝公主摇摇头,一丝恨意挂在唇齿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白佳音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怎么这个女孩心中有这么深的仇恨纠结?就因为赵玄宸的大权独揽吗? “驸马……”心蓝公主还在低唤着她,“我求你,就算我不是一个公主,只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白佳音真是为难。这钱断然是不能借的,借出去后患无穷,自己就等于在这场宦海风波中陷得更深了,可不借,这位公主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让她进退两难。 沉吟半晌,她尴尬地说:“公主,这件事实在复杂,要从长计议,就算是宁王有该死之处,你现在势单力孤,只凭着一方财力想聚拢反抗之力,只怕事还没有成,就被宁王发现了。” 心蓝公主听出她的抗拒之意,脸色黯淡,但是语气依旧坚持,“驸马若是担心自己的前途,我可以保证,人前人后,都绝不会将驸马泄露出一个字。” 就算是她真的不泄露,难道赵玄宸就会不知道从天而降的一大笔财与自己有关吗?白佳音苦笑着暗暗摇头,还在想该如何劝解这个铁了心的公主,外面,只听方汉叫,“公主,有个自称是驸马随从的人要求见驸马。” 白佳音这才想起来,折腾了一日,还没有给孟豪那边送消息,只怕孟豪是急疯了,而这一日的种种变故,又该怎么跟他说清楚呢? 孟豪真的是快要发疯了。从主子被当作男人拉进公主府去做驸马之后,他就被一群手持兵刃的士兵控制起来。他虽然是个粗人,也知道这种事情牵涉到皇家就极为凶险,弄不好就是一死,急得更是满头大汗。 终于到是晚间,那些士兵忽然放了他,其中一人说:“王爷说你可以走了。” “王爷?哪个王爷?” “宁王,不知道吗?”士兵没耐性地回答,已经准备转身走了。 他急忙问道:“你们谁看见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现在回公主府了,去府里问吧。” 他忙不迭来敲公主府的门,幸运的是,这次没再受到阻拦,顺利见到了白佳音。 一看到主子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孟豪先是长松一口气,接着一头拜下去,“主子,孟豪来迟,让主子受惊了。” “没什么。”白佳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小的院落不适合两个人单独说话,但眼下又不好说找一处密室谈。 “主子,我们是不是回客栈去……”孟豪刚刚提议,就遭到从屋中走的心蓝公主阻止,“不行,驸马当然要留在我公主府中。” 孟豪惊住了,看看她,又看看白佳音,“主子,难道你、你……” 白佳音打断他的话,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多话,“孟豪,你先回客栈吧,公主有事跟我商量,今夜我就不回去了,让所有人不用为我担心,明天……我会过去看大家。” 孟豪虽然前不心思细腻,也看得出主子此刻有话不能说出口,只是千般万般的担心压在肩头,偏偏没办法表达,不免无奈,闷声应下后,不甘心地退出公主府。 “驸马……”心蓝公主还要继续刚才的话题,白佳音却打断她,“公主,我知道你心中的为难,只是这件事,着急不得,现在天已经快要大亮了,宁王那边每日作息怎样的?” “似乎是卯时才上朝,然后就会一直在皇宫中办公,处理朝务,晚间……未时回他的王爷府。” “这么说来,我可以到未时以后再去他的王府内向他请安了?”白佳音自我解嘲地苦笑,“那么,在下可否向公主告个假?随我一起到天雀的家奴,已经一整日没有看到我了,很多事情总要我回去料理。” “这是自然,只是请驸马……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请求。”心蓝公主依旧抓紧那个老话题。 白佳音不置可否,因为这种事,她没办法应允,也不能断然拒绝。 真是难办。 寅时未到,同样一夜未睡的赵玄宸躺在榻上,阖着眼,漆黑的光影中好像一直有白佳音的影子在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动。 门外有声响,他知道来人了,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随口问道:“是简日吗?” “是,王爷。” “驸马爷回了公主府后,有什么动静?” “公主请驸马入屋,谈了很久。” “谈什么?” “公主向驸马借钱。” 冰凉的唇角勾起,“心蓝那丫头已经穷途末路了吗?这样的招数亏她想得出来。那驸马如何作答?” “驸马没有拒绝,只是请公主好好思量,从长计议。” 赵玄宸似是看到了白佳音那尴尬的表情,微微笑着,喃喃自语,“她大概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两难的事情吧?但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抽身。” “王爷,驸马现在去了鸿宾客栈。”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简洁地下令,“盯住她,一举一动。” “是。”屋外的影子和人声一起消失,彷佛从未来过一样。 屋内,榻上的赵玄宸缓缓扬起妖魅的眼,眸中荡漾的寒波闪烁,敛起精光和杀气,只余唇边一弯笑痕。 三年前,他知道她是个经商的能人,只是从未碰触朝堂,否则也该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而今,她来了,颇不情愿地被他硬生生牵扯进天雀的暗潮汹涌、腥风血雨中。 可即使是不情愿,他也一定要强留她下来,正如他之前对她所言——她回不去了。因为他永远不会放她回去! 第六章 白佳音没想到赵玄宸办事如此爽利,很快就给她在皇都繁华街道上找了一处最好的位置,让她开办第一间庆毓坊天雀分店。 而且,不仅是店面,连装潢、伙计人手,他都在两日内为她安排妥当,即使她要拒绝他的这些“好意”,派来的人都很为难地对她说:“这是王爷的吩咐,请驸马不要让小人为难。”这一句话就堵回了她所有的话,因为她明白地看到这些人眼中深深的担忧和恐惧。 一声叹息,只因为她招惹了这个妖孽。 按他的命令,她每日必须去王府“拜见”他,或许是不想激怒她,暂时他的表现还算收敛,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府内见别人的时候一并见她,远远地给她一个笑脸,寒暄两句,旁人绝对看不出他们曾经有多亲昵。 偶尔他单独见她,问的也都是正经事,或是东岳的商务,要听她讲一些经商上的坎坷及化解之道,或是天雀有些什么难题,咨询她的意见。 她能回答的,就都回答了,只是一直她都想问他一个问题,却始终没有问出口——为什么他一方面表现得对她如此恋恋不放,另一方面,又将她冷置了三年没有回头去找? 最初她以为他会解释给她听,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好像认定自己许下的三年之期还有一个多月,只要是最后的期限未到,她便不应该指责他任何毁约的行为。 他永远都按照他的处事之道去对待周围所有的人,难怪,人人都敬畏他,恨他的人也是如此的多。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事,只要做了,就必然会得罪人。 这天,她又按规定时间来见他,见他听臣子们报告政务时表情略显不耐烦,她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等,偶尔偷瞥他一眼,也曾不小心与他的视线对上。不过,今天的他大概是太疲倦了,看着她的眼神并没有以往那样锐利。 终于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缓缓对她开口,“你似乎总喜欢偷看我,但我给你直视的机会你却不要。”语气里的戏谑、打趣一如既往。 “你……一定要做个让人如此厌恶憎恨的人吗?”她细忖着开口,“让所有人都怕你,你会觉得安全?” 他的黑眸闪烁,一笑,“你在猜我的心思?我喜欢,这说明你想对我多了解一些。你认为谁在厌恶憎恨我?是你那位心蓝公主吗?” “或者你应该反问自己,这世上有谁爱你?”她回击嘲讽。 他的眉心像是抖了一下,沉默了良久,慢条斯理的回应,“没有。”再抬起眼,“若连你都不是,那就一个都没有。” 她的心像是被他的这句话抓了一把,疼得纠结。“你……非要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吗?” 他斜睨着她,又烂漫地笑,“怎么?心疼我了?那就过来,到我身边来。”他对她伸出手,那双手,早已不再是当年那样脏兮兮的了,干净、光润,十指修剪得整洁齐整,极有魅惑力。 但她没有走过去,望着他,她品味着他那句话真正的意思。 “到我身边来”,仅是这几步之遥的路吗?自然不是。 他看到她眼中的疏离和拒绝,也没有坚持,将手收了回来,宣布道:“你现在不过来也没什么,明日你要和我同车。” “去哪儿?”她一惊。 “放心,不是刀山火海,只是这天雀朝中每年历来的游猎。” “为何不是踏青?”她蹙眉,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笑道:“因为我不喜欢春天。” 那笑容却让白佳音觉得有点苦涩。是她的错觉吗? “春天是我当年离开天雀的季节。” 春天对于赵玄宸来说,意味着什么?被抛弃?放逐? 白佳音只觉得春天的生机盎然可以让她的心情都愉悦起来,而这样干冷的冬季,着实不会让她快活。 皇室一族几乎全部出动,天很冷,北风如刀锋一样,虽然没有雪花,但是马儿“呼哧呼哧”喷出的白霜也让四周升起白雾一片。 在这样的天气里去游猎,没有多少人会开心吧? 白佳音本来是和心蓝公主同车的,但是当所有人在皇宫门口集合时,赵玄宸却笑眯眯地看着她,高声说:“驸马请到这边来,本王有事请教。” 所有人又都看着她,似乎她不过去,这趟远行就不会启程。 她只好向心蓝公主说了句抱歉,然后和他一起进入那座豪华宽大的马车中。 “不怕人说你逾制吗?”她寻了角落坐下,刚才已经看到皇帝所乘的那架马车,比他的这架还要小了一半。 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持着一只琉璃酒杯,杯中不知是什么酒,酒色碧绿,带着些妖娆的味道,随着马车的晃动,他的眼波和酒光一起摇晃。 “三年前,你骑马,我步行。这一次我们同乘一车,是不是代表着我们的距离更近了些?” “王爷在三年前也可以坐车骑马,只要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她回敬,避开话题中的敏感。“扮个乞丐为了骗谁?” “不是为了骗任何人。”他摇摇头,“因为那时的我的确一无所有。” 一阵沉默,她凝视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那该是惆怅,还是狡黠? 然而,他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寻,这样的他,与笑容可掬的他判若两人。他笑时,虽然如春风般烂漫,却让旁人毛骨悚然,而平静时的他,只是冷峻,幽幽冷冷的,像山间的风、溪涧的水,或是,并不想打扰任何人,却让人移不开视线,不可能忽略的一座巍巍高山。 三年前,她其实便以看得出这个人的本质了,第一次见面,便知他不凡,只是没想到他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到底是岁月改变了他,还是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他? 马车走了很久,他们一直很安静,直到前方有人在喊:“王爷!前面有狐狸!” “好啊。”他露出笑颜,对她挤挤眼,“看来可以猎来给你做条狐裘的围巾。” “我不喜欢动物的毛皮。”她一点也不领情。“我们庆毓坊有最好的棉服。” 他看她一眼,推开车门笑着走出去,“等我猎回来给你。” 他竟然不在乎她的厌恶和抗拒,执意要猎杀那只狐狸。 白佳音也趁机下了马车去透口气,此时赵玄宸已经上了马,拿了弓箭,带着七、八个人纵马到前面的山谷之中了。 “驸马,公主有请。”方汉也跟着一起来了。 白佳音知道心蓝公主要跟她说什么,这几日里,她一直早出晚归,为的是躲避心蓝公主那个可笑的借钱提议,但是终究不可能躲得过去。若是她真的撕破脸,断然拒绝,心蓝公主会怎样? 她又上了心蓝公主的马车,意外的,心蓝公主一反平日心焦模样,笑意盈盈的开口,“听说皇叔去猎狐了?” “嗯。” “那你来尝尝我烹的茶吧,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喝我烹的茶。”心蓝虽然双目已盲,但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行动却不比任何有眼人迟缓。 她准确地握着茶壶,为白佳音倒了一杯。 白佳音喝了一口,赞赏道:“果然很好,沁人心脾。” 心蓝公主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赞美了,父皇死后,陛下年纪小,也不懂得这个,难得驸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给予我这样的赞赏,你终究是个好人。” 她这一句“好人”的评价,听得白佳音心里怦怦直跳,她做买卖这么多年,深知褒贬话后必然另有别的意思,但心蓝公主没再旧话重提,反倒是窗外方汉说了话。 “公主,人过去了。” 白佳音不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些奇怪方汉语气中按耐不住的激动。反观心蓝公主就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开始为她倒第二杯茶的时候,心蓝公主才再度开口道:“我知道,前几日我的提议让驸马很为难,我设身处地地为驸马着想,您是异国之人,自然不想牵扯进我们天雀的事情,更何况宁王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驸马有顾虑是自然的。” “多谢公主体恤。”她不想听心蓝公主说后话里的“但是”,便抢先用道谢堵住对方的嘴。 再次让她意外的,心蓝公主这次不再试着游说她,反而笑道:“驸马别怕,我今日要做件大事,这件事若做成了,也许就不用麻烦驸马,若是做不成……唉,那就是天意,驸马请多体谅吧。” 她的这两句话,隐隐约约,似是话中有话,让白佳音一开始听得费解,但是看到她虽然手下一直在动着,却总是像是在倾听外面的动静,再联想到之前方汉那句诡异的话,她陡然全身血液冰凉,惊得脱口而出,“公主,您不是埋伏了人手,要对宁王不利吧?” 心蓝公主也吓了一跳,手中的茶壶一下子倾翻,热水四流。 看到她的这个表情,白佳音心中更加明白,不由得沉声低喝,“公主,您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若是刺杀他不成,您就不怕他抓住对付您的把柄吗?” 心蓝眉心一皱,像是要动怒,或者是要说什么,但白佳音根本不等她说话,就立刻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旁边只见几个侍卫散站在那里闲聊,她走过去,叫道:“把马借我一下!” 几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白佳音已经拉过其中一匹马,跳了上去。 纵马疾驰,她不知道该怎样找到赵玄宸,刚才只是见他去了山谷,而山谷之内的路曲曲折折,不止一条。 她一边跑,一边留意观察着路上的脚印,顺着足迹,一路追去,冬天的风本就干冷如刀,她上马太急,连一件斗篷大衣都未来得及穿,脸颊生疼,面部的肌肤都似乎冻结在一起。 呼出的白烟,让她更加看不清眼前的路,而心绪的纷乱,几乎让她失去理智冷静的判断。 赵玄宸,那个妖孽、那个恶魔,今日他会死在这里吗?纵横举朝的骄傲,会被个小丫头幼稚的阴谋狠狠踩在脚下? 那些随着他离去的侍卫是否有奸细?亦或许在他猎狐的地方还有着什么埋伏? 她将要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象? 心揪紧,马蹄急,一声声,仿佛踩踏在她的心上,几乎震碎。 转过山谷最高的一个拐角,前方忽然听到有人声喧哗,像是在呼喊什么,她急得什么也顾不得,将马镫夹得更紧,催得马儿几乎要飞起来似的。 她从来就不是骑马的高手,骑马只是一种适应生活的方式,平日里要去天南地北的许多地方,坐车比不上独自骑乘方便。 但是独自骑乘也只是缓步而行,几时这样狂烈地奔跑过? 身子在马背上颠簸,让白佳音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吐出来了,眼前的景象在晃动,不过依稀间,她已经看到一群人围着什么。有东西,或者是人?倒在那里,有血泊,红色的一片,在土黄色的地面上异常显眼。 然而,更显眼的是赵玄宸。 他在众人之间,卓然不群,一手持剑,半身是血,但发髻不乱,神情……看不清楚,似是在笑,冷冷地笑。 她惊呼一声,因为那半身血太过骇人,引得他看向她这边,那一瞬间,她看到他脸色有变,而她已经在马背上坐不住了,一晃身,跌倒下去。 马儿跑得很快,摔下去的时候她根本反应不及,就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那一瞬间的疼痛,像是把全身的筋骨都拆散了似的。 下一刻,她还没有验看自己的伤势,甚至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被飞身而至的他一下子按回地上。 “别动!也许摔断了骨头,或者摔伤了内脏。”他厉声命令身后的侍卫长胡清湘,“去,把跟着来的太医叫来!” 她忍着疼,嘶哑开口,“有人要杀你。” 他的眉心堆蹙,看着她,原本要痛斥她为何要做这种冒险举动的话都消失在唇边,十指轻轻在她的身上按压,一边帮她探查受伤的地方,一边轻声说:“知道,那人已死了。” 他说得如此平静,好像他刚才杀死的只是一只蚂蚁,她这才看清倒在血泊之中的是一个身着侍卫服装的人。 “你没受伤?”她第一次看死人,胃里往外泛着恶心,眼睛却盯着他满身的血红色,心有余悸。 “没有。”他对她展颜微笑,这笑容似是可以安抚她伤痛的良药。“这血不是我的。” 她咳了一下,因为心安,心头纠结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松下,但却意外的咳出一口血来。 他眼明手快,眉心蹙起时,手掌已经接到她的唇边,那口血几乎尽数都吐到他的掌中。 她有些不安和抱歉,更多的却是震动,因为她看到他眼中的怜惜与……震怒。 “你怎么知道的?”他盯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因为探查了一遍之后,觉得她身上没有大碍,这才放心将她扶坐起来。 她抿紧唇,没有回答。 他眯起眼,“有人告诉你的?让我猜猜那个人是谁,心蓝?” “不。”她否定得太快,快到她都觉得虚假,为了掩饰,她反笑他,“你以为是心蓝公主做的?你以为她做这样的事情会告诉我吗?” 他的双眸一直眯着,眯成了一条缝,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揪出她心底的秘密,直到太医慌慌张张地骑着马赶到,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匍匐到他的面前。 “小臣该死,小臣来迟了。” “不是我。”赵玄宸一掌拍开太医要为他诊治的手,“是驸马受了伤,赶快看她有没有事。” 太医只好先为白佳音看伤,但是隔着衣服什么也看不出来,太医只好请白佳音脱衣,白佳音满面通红地瞪着赵玄宸,却见他一脸诡笑。 “怎么?驸马腼腆,不好意思脱衣吗?”他故意逗她,“也好,这附近有座小木屋,是守山人的居所,本王就去叨扰一下吧。” 赵玄宸亲自抱着她,也不顾旁人看着他们这对“男人”搂搂抱抱是否好奇,甚至他这位王爷纡尊降贵照顾驸马这件事,是否诡异,径自朝不远处的木屋走去。 木屋内,他屏退了所有侍卫,只留下太医一人。 当他的手指要去解开她的衣服时,她喘息着阻止,“不!” “你是想活命,还是要尊严?”他不屑地丢给她一个选择,也不给她选择的权力,强行将她的衣服脱去,只留下最贴身的兜衣。 雪白的肌肤大片裸露在人前,因为冷、因为羞耻,她将整张脸都转向面墙那一边,听到他冷冷地对太医说:“今天所看到的事情,若是对外人说出一字,你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那太医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的,声音都在颤抖,“是,小臣、小臣绝不敢泄露半个字,请王爷放心。” 太医很认真仔细地为她检视了身上的伤痕,好半响,才慎重地做出结论,“驸马……这位……姑娘,身上的伤势多是皮肉之伤,腿上的挫伤和淤青严重一些,脚踝有扭伤,心脉有震损,所幸都无大碍,修养月余就可以痊愈。” “嗯,退下吧。”他淡淡地下令。 屋内静悄悄地,没有声息却更令人心悸。白佳音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只是浑身一直在战栗,忽然间,衣服一件件地披到她的身上,连一件从来都不属于她的厚厚披风都裹了上来——连同他的人。 “为了救我,连性命都不要了?”他在她耳畔呢喃着,带着些笑意,呼着湿润的气息,吹痒了她的发梢和脖颈。 “只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死亡。”她蜷缩得更紧,只是被他的身子压着,双臂环抱着,没有地方可以逃离,只好呻吟着说:“疼,别压着我。” “你还会怕疼?”他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你这个女人,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有过过?我以为你只认得‘坚强’两个字。” 这话戳中她的心事,让那里一痛,一句满是复杂情绪的低叹不受控制地逸出她的唇齿,“我但愿自己从不坚强。” 他的双臂像是僵了下,然后又柔声道:“在我怀中,你可以不要那么坚强,我需要你,只是做我的女人,佳音——” 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那样的魅惑尾音,似是一根针扎在她的心里,扎得好疼,但溢出来的血又是暖暖的热流。 “为何是我?”她忍不住问。 他却反问:“为何不能是你?” 她再沉默半响,终于问出心底的纠结,“既然需要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回东岳去找我?” 她期待着,迫切地期待着他的回答,一个可以让她原谅他的答案,但是他只是用舌尖轻舔着她背上肌肤,那里的衣服早在不经意间被他轻轻拨开。 “你现在不是已经在我怀中了?之前的理由为何,并不重要。” 他的舔吻和他的话一起,让她更加怒火丛生!他凭什么这样有自信?好像可以把握一切,好像算准了她会来找他,而且将她禁锢在这里,一切都好像只为他的心愿而生,全然不顾别人的自由和心情。 她怒得冷冷喝道:“滚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拿出白大小姐的气势了?”他笑,松开了手臂和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那么你想跟谁说话?心蓝?还是那个跟在你身后,从来都无所作为的笨蛋属下?” “什么意思?”她听得出他意有所指。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不管你是否已经留意到……你那个属下,似乎对你的感情可不一般呢。” 她倏然转身,因为转得太快而牵动了伤口的肌肉,呲牙忍痛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更加愤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挑着眉,抱臂身前,“没什么,只是看那家伙不大顺眼,三年前就看他不顺眼,现在,更不顺眼。” “你才跟他说过几句话?孟豪不过是我家的家奴,碍到你宁王的眼了吗?”她不是第一次看他这样悠哉的表情,这表情太过危险,因为其中似乎有抹危险的杀气。 “你如此维护他的样子,就很碍我的眼。”他低下身,笑容可掬,“佳音,你那一干家奴都很碍我的眼,因为有他们在,所以你的心一直都在东岳,你说如果他们都死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想着回去的事情了?” 她浑身轻颤,瞪着他,“你是在威胁我?” 他坦然点头,“是,很郑重地威胁你。不要妄动逃跑的念头,即使有一天,你不想为心蓝留下来,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若我一定要离开呢?”她第一次挑明了问他的底线。 而他的瞳眸骤然缩紧,是霸道的寒光,还是温柔的杀机,她分辨不出。 “若你走,我会杀人,每天一人,一直杀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他很可怕,正如她在天雀与他重逢的那一刻,便印证了这个想法。 刚刚一个人死在他的剑下,他那种鄙夷的笑容,就像是捻死了一只自不量力的蚂蚁,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过问幕后主使者是谁,仿佛他已经胸有成竹,并有足够的信心去应对一切。 如今,他再一次以人命对她要胁,不再是心蓝公主,更加上孟豪那些追随她多年的家臣。 她憎恨他的要胁,憎恨他强留自己而不择手段的做法,更憎恨的,是他那颗永远也看不透的心。 他真的爱过她吗?还是,只觉得她身上有某些东西与他契合,就充满占有欲地想禁锢她?或者,就像收集他喜欢的什么珠宝玉器之类的东西,把他看上的女人收集起来而已?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还有件事自己一直没有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妻子?情人?妾?或者任何一个没有名分,却已专属于他的女人? 作为一个在朝中叱咤风云的佞王,想必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也不在少数吧。 脚疼,疼得懒得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是忽然而至的暖意又让她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去——原来他竟然半跪在她的面前,帮她脱了鞋袜,将她的脚捂在他的怀中,一边暖着,一边帮她轻轻按揉。 “每天这样揉上半个时辰,伤会好得快些。”他温柔一笑。 她羞红了脸,急着抽回脚。女儿家的脚怎么能随意让男人又看又摸?! 但是他看出她的意图,将她的脚抓得更紧,“如果不想更疼,就不要乱动。”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说:“否则我会拧断你的脚,让你下不了地,跑不了路,飞不出天雀朝。” 一瞬间,脚上的温暖都像是被什么剥去了,冷得钻心。 他爱她?这种爱,太过虚幻,太过冷血,太过狡诈。 她宁可自己真的已经嫁给一个书香门第的良人,也不再妄想将终生托付给这样的一个妖孽了! 第七章 因为白佳音受了伤,赵玄宸暂停了这次游猎。 当白佳音被抬回到他的马车上时,他浅笑的望着一干围拢过来嘘寒问暖的皇亲国戚们,忽然问道:“你们知道驸马为什么会受伤吗?” 他一身的血渍还在,看上去着实恐怖,映衬着他白皙俊美的妖魅笑容,竟让无人敢靠前一步。 “王爷……刚才遇险了?”有人战战兢兢地猜着事情的真相。 “遇险?说得太简单了,刚刚有人要杀本王。”他悠悠地道出这句话,说得很轻巧,却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的眸光流转,在所有人的身上都转了一圈,然后投注在远处伫立于自己马车边的心蓝公主,唇角一抿,扬声道:“心蓝,你的驸马受伤了,你不过来看看吗?” “驸马受伤了?”心蓝公主好像才刚刚知道这个消息似的,摸索着,被方汉搀扶过来。“方伯,赶快给府内送话,让他们烧热水备着,并请太医院的院主到府中等候,叫厨房也备些上等的好料……对了,驸马受伤应该不宜吃油腻,还是清淡些吧……” 赵玄宸一直微笑着冷眼看她像管家交待了一大堆的事情,直到她终于说完,他才重新开口,“公主不必麻烦了,驸马会到我府里养伤。” 心蓝公主顿时愣住,周围一干人都愣住。 “皇叔……为什么……”心蓝公主一脸惶恐。 “为什么……公主不知道吗?”他悠悠地将问题抛了回去,然后轻甩长袖,上了马车。 车门刚关,白佳音便挣扎着说:“我不要去你那里。” “由不得你。”他重新替她盖好披风,手指在她的头顶上停住,那里是她盘好的男子的发髻,倏然他将发簪抽出,一头秀发立刻披泻而下。 她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无奈、困惑和不满。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强硬地一手包办过,似乎即使她现在说要死在这里,他都会说一句,“不准。” “这也是为你好。”他笑咪咪的提醒,“你想啊,如果回了公主府,就会有别人脱你的衣服,你的身份就要曝光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曝光。”她冷笑。若不是因为他,她何必当这个驸马? “对,其实我也不在乎。”他重新端起酒杯,悠然自得的样子。 恼恨地咬唇,她知道他的话里的意思。一旦她身份曝光,他也不必维持假象,大可随意操控心蓝等人的生死,他不在乎的是这个! “把酒给我。”她从座位上坐起来,挣扎着去夺他手中的那杯酒。她现在想用酒麻痹自己,让自己醉去,就不用再跟他说话,也不用再看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他却将手臂举得高高的,避开她的手,神色一变,“这酒你可不能喝。” “千金购得?世间罕有?”她嘲笑他的小气。 他顿了顿,却笑道:“你看这酒的颜色,碧绿澄澈,看似很美,里面却都是毒药,你信不信?” “不信。”她咬牙切齿。 他笑道:“我的话,你大概从来都没信过。” “因为你从来不值得我信。”她闭上眼睛,放弃喝酒的念头,他却伏了过来,低声说:“若你想醉,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深吻,吻进她干涸的口里,没有酒意,只有灼热的火焰,搅动起她试图变成死水的心湖,将那里搅得波澜壮阔,天地变色…… 那日之后,白佳音就被迫住进宁王府。 庆毓坊的事情每天都会由孟豪或其他手下带消息来,赵玄宸并没有阻挠她与外界的沟通,哪怕是公主府派人来询问病情,只要她愿意,都可以顺利地见到所有人。 只是白佳音一直在怀疑,赵玄宸在她的身边暗中安插了眼线,无论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已在他的监视之中。 她一直没有机会去问心蓝公主,类似那次的刺杀行动会不会还有,也没有问赵玄宸,他是怎样化解那次的危险。 只是有一次,她沉吟着刚刚开口,想问他关于当天的细节,他却一句话将她挡了回来。 “你不想牵扯进来吧?若不想,就不要问。” “你会杀了背后的主事者吧?”她咬着唇问。因为这件事跟自己有关,她还是希望后续不要发生任何的杀戮和流血。 他却莫测高深的微笑,“你应该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谈论我的,若我是个善人,他们不会叫我佞王。” 这一句话就叫她的心凉了下去。 果然,过不了多久,她听到孟豪无意中提及京中有数员大臣无故遭到贬黜和杀害,皇都中皆传说这次宁王下手跟之前游猎中的意外遇刺有关。 她焦急地打听心蓝公主有无被牵连其中,结果答案是否定的。 难道赵玄宸还没有将这件事情怀疑到心蓝公主的头上? 不该啊,以他的精明,以及现在禁锢她在王府中的举动,早就该将心蓝公主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了,但是,他迟迟没有对心蓝公主下手是为什么?还在念着骨血亲情,给对方最后一点余地吗? 疑惑,却没有答案。 好不容易,她的脚不那么疼了,这一天赵玄宸又正好入了宫,她尝试着走出那片被他圈出来给予她养病的宁静小院,一步步向王府外走。 起初没有人阻拦,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唤一声“驸马”,但是渐渐地, 当她越来越逼近到王府门口时,她明显感到身边已经有人跟随。 知道她距离大门口不到七、八丈,有道人影忽然挡在她身前,伸臂阻挡,“驸马,请留步,王爷有令,驸马受伤未愈前,不得出府。” 她的眸光如星子般明亮,直视着那个人——侍卫长胡清湘,淡淡问道:“王爷是否说过,我是他的犯人,若我出府一步,就地格杀?” 胡清湘迟疑了下,苦笑道:“当然没有,驸马是王爷的贵客。” “那就请不要挡我的路。”她绕过他,继续向外走。 胡清湘再度阻拦,“驸马,请不要让在下为难,王爷的脾气,驸马应该知道,如果他怪罪下来,在下吃罪不起。” 她顿足看了他半晌,问:“你帮他杀了很多人吗?” 胡清湘一愣,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白佳音继续注视着他,“若你杀过人,那么今日为了阻止我,也可以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留下来。”她再也不停留,直接走到王府门口。 胡清湘在后面大喊一声,“关门!” “谁敢?”白佳音骤然动怒,凛然喝道:“我好歹是公主的驸马,私自拘押也是触犯天雀法律的吧?今日谁要是强留我在这里,我即刻就自刎在门前,你们可以试试看,我说到做到!” 她的样子吓住了看守们的家丁,没有人再敢关门,倒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毕竟在天雀朝中,谁都知道宁王才是最大的那一个,但是近几日王爷将这位驸马带回府内,细心诊治的事情早已在家奴中传开,人人都知道王爷对这位驸马的态度很不一般,生怕开罪了“他”也是开罪了王爷。 白佳音却知道自己这一下虽然唬住了王府中人,但如果赵玄宸回来,自己一样没戏唱,于是她赶快出了府门,头也不会地向着庆毓坊所在的南市口大街走去。 终于出了那座气势恢宏的王府,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这些天闷在那座小院中,头上只有四方天空可以看,每日里还要忍耐他来看她时的种种厌恶和反感。 他天天亲自为她的脚上药,帮她按揉,那动作越是轻柔,她就越是抗拒。 她不喜欢看他对自己温柔,因为她认定那都是虚幻的假象,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他一身浴血时依然冷笑的神情,那些践踏人命的警告,也让她无法将他再视作一个可以倾心信赖的人。 所以,即使他将她呵护于掌心之上,又怎样?他擅长演戏,无论是当年的乞丐,还是现在的宁王。从他的脸上、他的口中,几时能看出、听出几分的真心? 就是此刻他说他要她,在乎她,爱他,要娶她,她也不会信了。 爱,不该是这样的,那该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该是两个人的生死相随,而无涉旁人的命运,更不能以这样的霸道强占来要挟彼此。 但是她有时候也会惶惑。三年前他不是也如此霸道强占?只是那层真面目,是在最后一刻才展现而已。 而她,对他念念不忘了三年的,究竟是他患难时与她的相扶相携,泰岳山上的互帮互助,风雪洞中的彼此取暖,还是,他那一句没由来,却撼动她心的承诺? 庆毓坊的新址已经将要开张,白佳音的出现让掌柜的很是惊喜。 “主子,您出来了?” 显然她这些日子在王府中被禁锢的事情让家奴们担心不已。 她点点头,“出来走走。”谁知道一会儿赵玄宸回来之后会不会把她又抓回去?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一景象。 她注意到门口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装饰华丽,一看来者就是身世非凡。庆毓坊还未开张,会有什么大主顾提前光顾? “公主殿下来了。”掌柜的笑道。 白家的人都知道白佳音被迫做驸马的事情,虽然人人奉命不敢说破,但是提到公主和主子的事情,他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又不免觉得好笑。 白佳音却一蹙眉,“她来做什么?” “在跟孟豪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皱着眉,心底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径自走了进去。 方汉就在内室的门口,与其说是在等候公主的出来,更像是在把守望风,因为他一看到白佳音,就诧异地大叫起来。 “驸马!您怎么在这里?您从王府出来了?您、您的伤好了吗?” 白佳音看他喳喳呼呼地跑来要搀扶自己,提前闪身一避,不悦地说:“喊什么?还怕公主听不到吗?” 话音刚落,内室的大门就打开了,孟豪手足无措,神色慌张地站在那里,“主子,您怎么……” “我怎么突然来了,是吗?”白佳音哼了一声。“几时你和公主成了闺密?避开人,喁喁私语,为的是什么?” “你不要怪他。”心蓝公主摸索着来到门口,一脸歉然,“他是你最忠诚的下属,我们两个在讨论的,是如何救你。” “你们两人?”白佳音思忖着她的说辞,益发觉得不妙。这两个人好像不是今天第一次密谈的样子? 她陡然心境清明,推开孟豪,走进内室,只见桌上摆着一叠银票。 她勃然大怒,转身对孟豪喝道:“孟豪!你好大胆子,竟敢擅自动用我的银子!” 孟豪立即跪倒,垂首道:“请主子息怒,属下知道自己错了,要我即刻去死都可以,但是……公主并无恶意,而眼前局势,那个宁王将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我绝不能看着主子任由他戏弄!” “你……好一颗赤胆忠心。”白佳音轻颤,一阵阵冷笑。“谁给了你这样的熊心豹子胆,让你替我决定我的日子?我身边的人,就算是妖是魔,自然有我判断,就是我爹娘都管不得我,你又凭什么?” “孟豪,你先退下,我有话单独跟驸马说。”心蓝公主轻轻一语,屏退了默然无语的孟豪。 门一关,心蓝公主歉意地说:“驸马,不要怪他,是我劝他站到这边来帮我。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敬,插手了你的家务事,你甚至可以骂我……不知廉耻,不择手段,但是……驸马知道我的难处,而我,也知道驸马的难处。” 她揪着衣襟,面颊有点红,“我听你的属下说,原本你是不想做驸马的,因为不让我为难才留下来。驸马,我欠你一命,希望今生能报答……” 白佳音已经气得语塞,再不敢听下去,立刻打断道:“公主不必对我有什么歉疚,我留下,固然是为了保住公主的性命,也因为我是个商人,商人最大的目标就是追逐更多的金钱,这天雀朝中有无数的商机,我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 “公主殿下,不管您从我这个愚蠢的手下这里要得多少钱帮您去实现您的伟大理想,我希望从今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 “夫妻之间,驸马真要跟我计较这么多吗?”心蓝公主软气。“我以为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心了,莫非……跟我那位皇叔待得久了,驸马的性格脾气也随了他吗?” “公主何出此言?”白佳音听出她的话外音,似是在暗指自己跟赵玄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蓝公主沉吟片刻,慢慢说道:“驸马,宁王这个人,我一开始就和您提过,我虽然自小没有见过他,也知道他是个很有风采的人物,朝中的人虽然有一部分怕他,却有一部分也很尊崇他,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本事和手段。” “只是这样的人最可怕之处在于他总会用花言巧语妆点自己,让你分不清真假虚实,驸马,我是不想你被他骗了。” “我被他骗什么?请公主明示。” 心蓝公主斟酌了更久,一咬牙,“驸马,这次你受了伤,他带你去王府治伤,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这位皇叔……是个自忖潇洒风流的人,从不缺乏枕边人,我知道他的情人女人有多少,只是最近却有一则传闻让我不得不留意,因为人人都说皇叔为了你……已有断袖之癖,你……不会对他动了那种丧伦败德的心吧?” 白佳音杏目圆瞠,不知道是笑,是怒,是悲。 这种事情,该怎样说给心蓝公主听?看来她的女性身份一日不拆穿,就一日让人误会。 只是,她老实说出来,就真的会天下太平吗?撇开她被赵玄辰要挟心蓝公主的生死不提,一旦她女儿身暴露,对于她来说,损失的是什么?是更多的自由,因为赵玄辰绝对会趁势完全霸占住她,不让她再有别的理由可以拒绝。 “断袖之癖……这个词,还真的用得好呢。” 清清淡淡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又近在耳畔,震得屋内的白佳音和心蓝公主同时呆若木鸡。 赵玄宸施施然靠在门口,瞅着这两个女人,“心蓝,不是说这几日你身体不好,要在府里休息吗?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来过问买卖?” “皇叔……我只是出来走走,跟驸马见个面。”心蓝公主在赵玄宸的面前,立刻如个小女儿般畏手畏脚,可怜兮兮。 但是,白佳音却已经失去所有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因为今日之事已经让她看清、这位公主千岁非常不简单,花言巧语诱骗孟豪挪用大笔金钱给她办私事不说,又想用言辞刺激她对赵玄宸远离。 其实,她早该想到,心蓝公主敢对赵玄辰在深谷中施以杀手,就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皇室中,为了生存得好,又有几个简单人物呢?眼前这个男人不就是妖孽里的妖孽吗? 赵玄辰已站到她面前,“驸马,为何会从王府出来?是胡清湘那个蠢人得罪你了?还是府内有下人伺候得不好?” “都不是,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她看到他眼中的笑,那笑中有杀气。他是刚刚杀了人而来,还是要杀人了?奇怪,她最先想到的是胡清湘的生死。 “你的侍卫长呢?没跟你转述我的原话?” “说了,所以我赐给他一份该属于他的结局。” 依然是淡然得有些轻蔑的语气,只是那淡然更让她更让她惊得恐惧,脱口问道:“你不会……杀了他吧?” 他却笑着反问:“让他死不是你的心愿吗?否则,你何必问他是否杀过人?你心中一定千百次的咒骂过吧?让我和他一样,为我们犯下的罪行一起去死。” 他又看穿她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她却满心愧疚,她是暗暗骂过,但并没有真的要胡清湘去死的意思。 看到她眼中的错愕和惊惶,赵玄宸抬起手,轻轻托起她的脸,促狭地问:“怎么,有愧意?” 心蓝公主就在旁边,可他全无顾忌地对她做出亲昵举动,并不仅仅因为心蓝公主是个瞎子,更因为这是他想做的。 莫名的,白佳音总觉得心蓝公主的眼睛就好像能看到眼前的一切似的,不自在的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追问:“你真的杀了他?” “想知道?跟我回去看。”他转身向外走,已经料定她会跟出来。 白佳音不意外自己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屋外的孟豪怎么全无动静?就任由他这样晃晃悠悠地独自进来。 直到她跟出去,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见在庆毓坊的店门外,有数十名训练有素的侍卫把守在店铺的四周,孟豪就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王爷,您这样做还让不让我这个店开了?”她恼怒地推开侍卫群,将孟豪拉出来,推进店里,“你先回去。” 赵玄宸回头道:“倘若你下次再逃,我就拆了这家店,到时候别说我没有警告你。” 她瞪着他的背影,在原地听了很久,旁边的侍卫躬身说:“驸马,请上马车。” “我有脚。”她报复性地走过马车,明知道他在车内等她,明明她的脚疼已经开始复发,就是执意要独自步行回王府。 马车似乎开始行进了,走得很慢,就跟在她的身后,不疾不徐的,好像无论她走到什么时候,马车都会一直跟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马车也会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走不动了,停下来,累死在路边,马车都会跟着她。 她这时候真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妹妹一起学点武功,那种可以一下子飞到树梢上,转瞬间就跑得无形无踪的轻功,曾经让她鄙夷是鸡鸣狗盗之徒才学的本事,现在她才知道,那是人在困境之中脱困的最佳方法。 打不过,就逃,逃到天涯海角,不怕他还能抓得到。 而眼下,她没有插翅飞天的本事,只有把自己的脚活活疼死、累死,才能暂时不去想他,研究他,琢磨他。 走过最繁华的街市,再前面就是宁王府的地盘,但是马车这时候忽然从后面追上,车门打开,他大步走下来,从后面一把抓住她,将她拖上马车。 “赵玄宸!”她疼得被迫喊出他的名字,“我不是已经奉了您王爷的指令,要回去了吗?” “你想一瘸一拐地进去,然后躺在床上三天下不了地?”他恼怒地瞪着她,以及脚上红肿起来的那一个大包。 “你就是故意要忤逆我的意思,所以拿自己的身体折磨。”他一手按住那块红肿上,手掌里是不知何时已经备下药膏,异常的清凉,但是他的手劲很大,让她又疼得几乎叫出来。 “你就喜欢自己找条最难的路走,我就让你走!” 他下手很狠,压得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叫出来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封住她的唇,按住她的手。 马车的空间本来很宽敞,却以为两个人的挣扎和纠缠而变得狭窄,她的呼吸被堵,胸腔里憋闷得只想透口气,但是这个妖孽却紧紧压住她,故意让她喘不过气,逼得她向她臣服。 她挣扎着,手指可以活动的方寸间摸到一只瓶子,拿起用力一甩,将瓶子一下子丢到他的身上,力道其实不大,却砸得他被迫停下动作,两个人就像是刚刚大战了一场似的,都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她怒道:“赵玄宸!你到底想掌控我的什么?” “你的心。”他的手改放在她的胸口上,并不算重的力道依然让她有窒息的感觉。 她冷嘲。“别装了,你知道我不是三岁小孩,我也知道你不是情圣。你要我的心,为什么要失踪三年?你以为一个人的心被冷藏丢弃了三年之后,它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这句话,原本她想平静说出,但是说到后来,语气升高,语速加快,这一语背后冲口而出的愤怒和悲伤,已经超出她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让她震惊,让他——震动。 “原来,你很在意这三年。”他还在喘着气,看上去有点疲倦。“其实我有点……苦衷,只是不想告诉你,不想你担心。” “苦衷?堂堂宁王也有苦衷?”她继续嘲讽,借以掩饰刚才的失态,但是,他的脸色为什么看上去有些不对?她知道自己的脸是通红的,因为刚才被他的吻堵得喘不上气,到现在脸颊都是滚烫,可他的脸色却很难看,白中泛青,像是生了病似的。 他向后一倒,看着脚边已经倾倒半天的那只瓶子——是他的酒瓶,不禁苦笑。“你还真是浪费,好好的一瓶酒,让你洒了大半。” 她诧异地看着他去扶起那只酒瓶,将酒瓶里残存的一点点酒急不可耐地倒入口中,靠着车板喘了好一阵气,脸色才渐渐缓和许多。 马车停了下来,有侍卫在外面提醒,“王爷,已经回府了。” “知道了,我要……先休息一下。”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继续阖着眼休息。 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那酒中有什么?” “毒药,我告诉过你。”他的眼并未睁开。 “我在跟你说正经话!”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微微开启的眼缝中,没有精光四溢,像是巫山之上的一抹云,灰暗的遮住明月所有的光华。 她直视着他,许久,一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冰凉,手心里都是冷汗。她不懂得把脉问诊,却也知道他在生病,或者,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他真的病了?那壶酒中如果真的是毒药,迫使他服毒来解,又该是怎么样一种病? 看出她眼底的疑问,他手掌一翻,反握住她的,将她拉入怀中,然后对外面吩咐道:“本王不想下车了,直接从侧门进府。” 伴随“驾”的一声,马车绕开正前方有着高高门槛的大门,从西角门进入,一路上,她没有听到车外此起彼伏的问安之声,眼中,都直勾勾的只看着他一人。 他还在笑,无论到了任何时候,他都可以笑得出来,可这笑容如今看在她的眼中却是不一样的滋味。 这种病会很致命么?显而易见,因为服毒的危险如此大,他还要以毒药治病。但在死亡距离如此近的时候,他还可以笑得轻松惬意,像是刚刚去踏青回来一般? “我叫人备了些东西给你,不知道你是否用得到。”他出声岔开了话题。 她压根儿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的全是关于那壶酒,和他这突然发作的怪病。 那天她跟他要酒喝,他不肯,因为那碧绿色的酒水中就掺了毒药,而他,一点点的品啜,仿佛那是琼浆玉液,甘之如饴。 他怎么可以如此笑对生死?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 马车再度停了下来,就停在一座跨院的月亮门外。 他要下车,被她从旁边扶住,他有点讶异地看她,却见她黑湛湛的明眸里是掩不住的关切,好像他是张随时都会被风吹破的纸,不禁一笑,任由自己高大的身躯依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被她扶出车子。 宁王府之大,房屋何止百间,她没有到过这座院子,而院门上只是题着“汲香”两个字,但是一跨进月亮门,她就愣住。 满院都是大小箱子,所有的箱子都已经打开,里面装满丝绸布匹,有的还整匹包裹着,有的则被拖撒出一半,就这样这里一片金黄,那里一片紫红,满院的五颜六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有点结巴。 赵玄宸欣赏她的呆怔,“我从周边各国买了一批丝绸,包括中原的,大概对你们庆毓坊有些用处,只是我也不知道你需要哪些材质,就每样买了一、二十匹。”他一边说,一边跟她往屋里走。 其实屋内几乎已经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很多布匹因为摆放不开,已经悬挂到墙上,那一面面五彩缤纷的墙壁,像一道道迷幻的影像,让白佳音眩晕。 置身于这间遮天蔽日,全是五彩丝绸的房间内,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感动还是震惊。 触手可及,全是光滑的丝绸,即使她身为庆毓坊的当家,见惯了绸缎满箱满库的景象,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色彩,这样的艳丽,这样的光彩夺目,这样的……绚烂至极。 “你是想让我感动么?”她缓缓转身,望着对面的那个人。 如果这是他的目的,那么他已经做到了,她的确被感动了,满心胸充斥着的热度不是愤怒、不是狂喜,只是一种可以穿透人心,让她无力抵抗的温暖。 他,永远都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是她看重的,怎样才能让她动容。 从三年前的悉心呵护,到现在的用尽心思,她的弱点跟所有女人都一样,只是渴望被人关爱,被人照顾,被人需要,被人拥有。而这一切,他都给了她。 他慢慢的靠近,脚步还有些虚浮,顺手拉起旁边一匹如蝉翼般轻薄的红纱,将她兜裹住,然后又密密的吻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挣扎,那红纱的颜色实在耀眼,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只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像火焰一般,也可以燃烧起来。 然后,意乱情迷的,跟他纠缠着倒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如秋飘零般一件件剥落,与所有的丝绸混在一起。 她光滑的肌肤因为碰触丝绸的质地而泛起寒栗,他却一点点吻过,哪怕是最敏感的部位都不放过。 他很知道该如何点火,如何将她深埋在心底已久的那些热情一一挖掘出来,像暴风雨一样的释放,而不是像蜡烛一样燃尽。他要的,不是她的燃尽,而是她的全部绽放! 当她的面容已经由桃红转为艳红,当她的肌肤已经由冰凉变得火烫,他才将自己的热度烧灼在她最柔嫩的角落,那里——是快乐的温床。 拨开她已经濡湿的额前散发,他扶着她的腰肢,魅惑的笑着,“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骗了我?” “什么?”她含糊的回应,大脑已经无法运转。他在问什么?她又骗过他什么? “关于你已经嫁人的事情。”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被痛苦和极乐折磨着的压抑表情,并不是一个经人事的女人所该有的表现,他相信她是骗他的,她不可能嫁人,不可能成亲,因为他已经断定她在这三年中和他一样在等待。 静静地等待,即是暗夜中一直看不到半点光明,却心犹不死。渴望着,盼望着……这一刹那的天地交融,休戚与共,生死相同! 他重重的侵入她的身体,不带一丝柔情,一贯有的强硬迫使她忍住疼痛,接纳他的全部。 她喘息着,本能的想抗拒,却因为他密密的贴合,无法离开他半寸。 人生已经冰冷了二十年,只有这一刻的她才像是活着,不,这也不是活,倒像是坠入谷底,又像是升上云端。 全身都如火焰般燃烧着,撕裂着,像要燃烧殆尽一般,但是激昂的律动又在一阵阵地提醒着她的神智,告诉她这里不是天堂,不是地狱,此时此刻,她只是在他的怀抱中,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第八章 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丢了矜持、禁锢,交了身、付了心。 白佳音睁着眼睛,看着头上那依旧灿烂的颜色,似乎每一抹都像是他的笑——妖而惑人,魅而空灵。 缠在身上的,有丝绸,有彼此的衣服,偏偏没有半点保暖的作用,所以她只好将身子再蜷缩得紧一些,以求温暖。只是这一缩,最终却又投进他的怀中,只因为在那里才有她最需要的热度。 他低低地笑着,手指隔着纱,还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肌肤,因为这暧昧的触摸而别有一番撩拨情欲之意。 “佳音……这样叫你可以吗?总觉得有些怪,还是喜欢叫你‘白大小姐’。” 他贴在她的头顶,轻声说:“多谢你肯抱着我,我第一次觉得被人这样拥抱是如此的幸福。” 她呆住。这个妖孽又看出她的心思,而且竟然还抢去她心底要说的话?这些话,应该是她这个女人说的,但被他说出来,却有一份悲凉之意。 “一定有无数女人抱过你吧?”平静后,她想起心蓝公主对她的提醒——他有女人,一定有很多,只是她从未见过。 他的唇,隔着绫罗绸缎贴着她的身体,那热度竟然可以穿透。“我的确拥抱过她们,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拥抱我。” 这该是怎样的认定,他给予她一个远不同于其他枕畔人的地位。这算是什么?是一块安抚她不安之心的定海之石?还是一道封锁她心底妒意的封印? “你的病……已经好了?”她迟疑地问,试着转移话题。刚才他还那么虚弱,一转眼,已经可以跟她陷入如此的激情缠绵之中。 “这病来的快,去得也快,只要喝了那毒药,就会生龙活虎。”他微笑。 白佳音再度狐疑道:“你这是什么病?” “需要以毒攻毒的病。” 这坦坦白白的话,轻轻巧巧地说,背后却是惊人魂魄的答案——原来那不是病,而是中毒。 “几时?谁下的毒?”她瞪大双眸,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 “当年我刚回天雀时。下毒的人……已经死了。” 那惊心动魄的过去,也只在他的口中这十几个字里,草草带过。 “为何?”她的心依然纠结,似是在为他痛,更是为自己痛。 “为何?”他复述着她的问题,一笑道:“因为这不是属于我的天下。” 再不用问了,她的指尖已经冰凉,她最不喜欢听的故事,就在他的答案之中。皇室之内真的没有骨肉亲情可讲?只充满了阴谋、冷血和杀戮? 若真的如此,她还真是羡慕自己只是出声在普通的商户之家,姊妹之间虽然没有手足情深到可以蜷窝在一方小小的被窝里,说着知心的体己话,但心中对彼此的关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实从发现他服毒治病起,这个念头就已经在心底不断地盘旋过,只是她自己怕这是自己的一相情愿,而非事实。 他沉默了,但并不是为了躲避她的问题,而是慢慢地坐起,帮她查看了下脚上的伤势,问:“脚还疼不疼?” 她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好一阵没有感觉到脚疼了,也不知道他之前为她抹上的那剂凉药是什么灵丹妙药,居然有如此奇效。 “以后不要再任性了。”他伸臂揽过她,“除了我,还有谁会为你心疼?” 那轻哄的语气,仿佛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就是这样的语气,让她惶惑得连最后的防线都要消融。 除了他,再没有人了。父母不在身边,即使在,也是把她当做坚强的女儿。妹妹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家伙,几时为别人着想过? 真的除了他,再无人。 只因为这一个‘除了’,这一个‘再无’,她痴心等了三年,执着地来天雀追查线索,最终……为他沦陷在这斗室之中。 但她的心,那株冷绝了许多年,深埋在万丈雪峰下的孤独花朵,却好像从今日起,曼丽盛放了。 往事白驹岂堪追,左宵酒,金晨泪,和就花香也暖杯。自始那夕风月夜,终落得,衣带宽瘦骨。心暖情昧。只恨流年偷转,蜡烛成炬,笺字成灰。 这是一年前她无意中路过一家教坊时,听到歌女吟唱出的一段歌声。 那一天,她本该赶路至下一个城镇,却因为这首歌、这阙词,怔愣着让车队停在原地,等了很久。 这歌中的凄凉婉转,那一句‘心暖情昧’,似是在说她和赵玄宸,而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暧昧,相识于路途,相伴于江湖,本应相忘于天涯,却因为他的一句“等我三年,回来娶你“的荒唐诺言,而想忘不能忘。 风月场中的女子,还可以弹拨着月琴,噙着泪,唱着“蜡烛成炬,笺字成灰”,而她呢?连可以烧成灰的信笺都没有。 不能长歌当醉,不能酒泪相和,她是白家大小姐,她高高在上,孤独一人。 这三年,孤独之心更胜以往,孤独到她总以为三年前的那段记忆根本是梦,直到在王府的大堂中重逢,骤然从天而降的狂喜几乎将她击晕,伴随而至的愤怒也让她恨不得死去。 她,其实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吧? 只关心自己的心情和遭遇,未曾想过他可能面对怎样的难题,以致几乎错失了信约。 今夜,坐在桌岸边,摆着一盏小小的烛台,藉着那点烛光,她默默地写信。 风声响,门外有人走进,直接来到她的身侧,拾起她掉落的披风,重新披在她的身上,并压靠在她的肩背上。 “在写什么?给白家的求助信?”他笑着,眼睛已经看到信上的字。 赵玄宸眯起眼,“这个若慈是谁?” “一个朋友。”她并未回头,也未停下笔。这封信刚刚写了开头,只是几句寒暄,并未切到正题。 “这个朋友是男是女?”他慢声问,语气有点重。 她不大适应他压得越来越重的身躯,只好用左手将他推开,才回应,“是个女的。” “什么人?” “也许是你的救命恩人。”她一边写着字一边问:“你去过西岳吗?” “去过,怎样?” “你可知道西岳的离愁谷?” 他回忆,“好像是个用毒高手住的地方吧?” “不只是用毒高手,她家祖上有名女子的确是用毒高手,但因为嫁了个神医,所以她通晓用毒解毒,治病救人的所有招数。” 他恍然大悟,“你想求她救我?” “我和公孙若慈虽然不常见面,但是相信这个忙她会帮的。” 他笑道:“天下的奇女子何其多也。” 白佳音看他一眼,“你好像一直对女子多才很忌惮。” “因为吃过女人的亏。”他这一次倒是坦诚。“当年皇兄就是因为皇后看我不惯,所以才跟我闹翻,幸亏皇后身体不好,早早就死了,否则,只怕轮不到我做摄政王,她就要做武则天了。” “这才是你不许女子做生意的原因吧?”白佳音假作不屑地撇嘴,“原来你这么怕女人。” “怕女人?”他挑起眉毛,又笑着将嘴唇贴到她的颈后,低声说:“我唯一会怕的就是你这个女人。” 她推开他不安分的唇,停下笔回头问他,“你的毒到底是什么名字?毒性如何?” 他绕到桌案的对面,弯下身望着她,“真的要救我?你不怕我这个妖魔多活一天,会有更多的人倒霉?” 她怔住,他的问题虽然是戏谑的口吻,却另有一番道理。 他是众人口中的恶魔妖孽,如今他被毒药控制,总算是要忌惮一些事情,若解了毒,会不会真的危害更甚? 但是这个妖孽一样的男人却是她的挚爱,不救他?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的服毒,终有一天,当那些毒药也没办法就他的性命,所有的毒性都发作到一块时,她就将失去他。 打了记寒颤,她不敢想可能发生的事情。 赵玄宸笑吟吟地看着她满是矛盾挣扎的表情,也一语不发。 门外忽然有人说话,“王爷,陛下又来了,在大堂等您。” 赵玄宸不耐地回头。“知道了,总是在晚上搅扰得人不得休息,陛下若是想看歌舞就让他看,若是想玩捉迷藏,你们就陪他玩,不要再来烦我。” 白佳音听到那声音却是一愣。这声音——是胡清湘? “原来他还活着。”她咬咬牙,“你可恶,居然让我以为他被你……” “我有说过他死了吗?”他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嘴角下垂的愤怒抹去,“我只是说,我赐给他一份该属于他的结局。” “所以说他的结局就是继续在王府当差。”她打掉他的手,“赵玄宸,你对我总用心机,你算准了我能动怒的筹码有限。” “不,我对你全无把握。”他摇摇头,“你是个太独立的女人,因为独立而独一无二,其实我没有把握能掌控你,所以,只有霸占住你,唯有这样才可以让我放心。”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坦露心扉吧?虽然没有海誓山盟,却胜过任何缠绵悱恻的情话,与那句“多谢你肯抱着我”一样震撼心底。 她才恍然大悟,这个看似强大可怕的男人,面对爱,也是如此的谨慎小心,试探着,喜欢着,期盼着,守候着。 她低下头,轻轻一叹,“别再让人恨你了,你完全可以不要这样张狂地活着。辅佐幼主,一代名王,不好吗?” 他笑了,又是那种嘲讽的淡笑,“你和人谈生意时难道从不用心机吗?当你的对手使出非常手段的时候,你会打退堂鼓,将大好形势拱手相让?你真的没有威逼过、利诱过,或者施以骗局,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一时白佳音陷入无语,因为他的质问,她都做过了。 “但那……无涉生死。”她艰涩的反驳。 “是否有涉生死你真的知道?那些被你们白家击垮的对手,有没有谁因为走投无路跳过河?商铺的伙计,有没有因为无钱买药而不能救治病重的老母?或者……” “你在转移话题。”她不知道情势怎么变成他在指控她了?“就算这些事情都有,跟你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他再次微笑,“我不是在指责你,你不要误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有很多相同之处,只不过,你面对的是白家商场上的对手,而我面对的,是天雀一国。” 闻言,她深深地吸气、吐气,因为他说的都对,他们都在面对尔虞我诈,只不过在不同的领域以不同的招数应对,但归根结底,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继续生存。 她不知道以前在天雀国他曾经遭遇怎样不公平的待遇,不知道他为什么漂泊四海,甘做一个被人看不起的肮脏乞丐,但是回到天雀,匡扶幼主,本应是重新扬眉吐气的契机,被人下毒……却是另一个灰暗的开始。 显然,他不愿意做中原的诸葛亮那样的名相,可以名垂青史,光耀千秋,为后人敬仰,他不在意是被人唾弃辱骂,还是恐惧躲闪,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救这个国家。 “世人对于他们没有看到和不了解的事情,总会过度渲染,更何况即使是亲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 他这样来解释外界对他的评价,说到这里时,他笑得轻松而惬意。 “宁王,佞王,我挺喜欢这样的称呼,起码我不用拍桌子瞪眼睛,就可以让人对我畏惧千里,何乐而不为?” “你在助长别人对你妖魔化的传言。”她肯定的如是说。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来帮她按揉脚的时候,她表面在抗拒,心中在挣扎,但是门外偶尔会有一些官员,立等他处理各种各样的紧急朝务,她其实都看在眼底。他虽然是定时来看她,但他自己的休息却根本不定时。 他是个可以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而已。 “若杀了一些原本就该死的朝廷蠢虫我就是恶魔,那我愿做妖中之妖,魔中之魔。”他还在笑,似乎很为自己得来的外号而得意。 “为什么外面的人看不到你的成就?”她疑惑不解。连街边随便一个商家的掌柜,都对他闻风丧胆。 “因为有太多的人会把自己装扮成廉洁奉公的好官,以博得口碑,那些不知内情的百姓,受到一点恩惠时,会感激涕零,却不知他们尝到的甜头远不及上面贪下的百分之一。” 她沉吟半响,问道:“若我不来,那你会怎样?” 他笑道:“也许托人将我的骨灰送去庆毓坊。” 她急了,一把掩住他的口,怒斥:“你就这点志气?这就是你承诺之后唯一能做的事?” 他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那掌心还是凉的,手指却如此有力。“起码我没有失约,而且自那以后,你也不必再空等下去。” 她垂下眼,“你知道我在等?” “知道。” “为何?” “因为……这样告诉我自己时,我会活得更用力。”他的笑容总像是遮在她眼前的一道屏障,而今这屏障缓缓拉开,展露给她的是一抹孤独的影子。“为了再见你一面,所以用力地活着,努力向上攀着,即使你想见我并没有我想见你那样迫切,但是我仍宁愿这样相信。” 白佳音的手在他掌中轻颤了一下,甚至连她的睫毛都抖动了下,如鸟儿的羽毛,抖动得如此美丽。 当一切心事都坦露无疑地展示在彼此面前的时候,心结已解,无怨、无恨,这是比身体相交更深的融合。 ——————————————————————------- 白佳音一直都没有再离开宁王府,一连许多天,赵玄宸一直霸着她,不许她离开一步,若是以前,她会厌恶他的霸道,但是现在,她隐约明白了他这样安排的用意。 这几日他已将她变成枕边人,所以,每日她只能在他的怀中迎来黎明的晨曦。 自小她就不嗜懒觉,每天早起晚睡,作息规律,他却不是,每日一睁眼,天边未全亮,他还是在她的身边沉睡,呼吸之声绵匀而深沉,安静得又像是一个婴儿般纯净,脸上没有一点阴暗,没有一点冷傲,嘴角的笑容虽在,但那却是一种满足。 这是他真正的本来面目吗?还是在拥有了她之后才变成这样? 她的腰肢总被他的一双手臂缠绕,肌肤相接,原本光滑的皮肤因为昨夜激情之后的汗渍而变得有些黏腻。 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跟一个人达到如此亲密无间的地步,向来连碰都不愿意让人碰一下的她,能容忍那么多想都不敢想的激情缠绵。第一次是因为感动和心疼他的情不自禁,再后来,就是被他引领着去体会做一个女人与少女到底有何不同。 当激情过后,他们若是还有余力可以闲聊,她也曾红着脸跟他说些心底藏了多年的秘密。 “儿时我曾在后花园见过一次我娘和我爹,在凉亭里……亲热。”她将头枕靠在他的怀中,小声的说道:“那时候我不知道那到底代表什么,只记得娘发现我之后特别不好意思,我爹的脸都快红成红布了,但我什么也没问,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径直走了过去,此后我爹娘也没来问我关于那天的事情。” “他们是不好意思问。”他笑,“但倘若有一天我的儿女看到同样的景象,我才不会不好意思。” “是呀,你的脸皮应该比我爹厚一些。”虽然还是冷笑着打趣,心境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尤其他说出那句“我的儿女”时,荡漾在她心底的是从未有过的甜蜜。 “给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吧。”他的手指细细地划过她背部的曲线,引起她的一阵战栗。“男孩女孩,各想上几个,先定下来,每日我们都去谈论这些名字,日后他们一出生,我们就会觉得他们是我们的亲人。” 她笑道:“我没看出你这么喜欢孩子。” 他亲吻着她的唇瓣,“我更喜欢孩子的娘,只是……有了名字、有了孩子,我们才更像是一家人。” 于是他去上朝后,她就一直在费心想名字。 他姓赵,她姓白,白家的孩子向来以白为姓,到了她这一辈,因为父亲的坚持,妹妹于佳立才会随了父姓,而赵玄宸这个人,霸道狂放的性子可比他爹要强横百倍,若是让孩子姓白,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一个早上,她拟了许多个名字有的以赵为姓,有的以白为姓,还有时候,赵白两字被她放在一起,写出的名字也别有一番味道,但若是他们的孩子都在天雀长大,妹妹和齐浩然的孩子到底是姓于、姓齐,还是姓白?将来庆毓坊只许白姓女孩接掌的规矩,是不是就不能延续下去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写着,胡清湘忽然来向她禀报,“驸马,你家中人要见你,说是庆毓坊出了事。” 她一惊。庆毓坊能出什么事? 叫进来那人一看,原来是孟豪。 自从那日她在庆毓坊跟孟豪动了怒,又被赵玄宸带走,已许多日没有见过他了。她虽然恼恨孟豪的擅自做主,但是事后想想,这个直肠子的人也是护主心切,再加上心蓝公主那张舌灿莲花的嘴、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要孟豪不被骗得团团转,也难。 要怪,只怪自己,给了孟豪过多处理事务的权力,若当初对他有所限制,他哪还能挪用得了那么多的银子? 孟豪今日看起来很慌张,见到她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似的,立刻跪倒。“主子,咱们庆毓坊着了火,大批的丝绸都被烧光了!” “什么?”她一皱眉头,马上就要跟着他出去查看,胡清湘却像上一次一样拦住她。“驸马,您又要让属下为难了,救火的事情属下会叫人去做,您还是在府内等王爷回来比较好。” “这是我白家的家务事,不想惊动王爷,你若不放心,就一起跟来。” 白佳音发现这几日胡清湘在跟她说话时,自称的词从“在下”变成了“属下”,就好像已经把她当作主子一样。 她知道自己和赵玄宸之间的事情,定然瞒不过这个在王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且,赵玄宸也跟她说过,“在天雀做事,不比你们东岳,要处处小心,尤其你现在是我护着的人,暗地里想对你不利的人比你想的还要多,若有意外, 就找清湘帮忙,他是我信得过的人。” 所以她也不想让他太多为难,只是情态紧急,匆匆一语之后,她再不停留,跟着孟豪离开宁王府。 第九章 庆毓坊新店就这样付之一炬了,白佳音站在店铺门口,凝着眉,久久未发一语。 孟豪跪倒在她面前请罪,“主子,请治我的罪,这个店,我没有为您看好。” “孟豪,你起来,天灾人祸,与你无关。”她淡淡地和他说着话,却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胡清湘,“你可否在这等候?我要进去一下。” “这里面已经烧光了,您还进去做什么?”胡清湘并不同意,“还是让属下护送您回王府吧,再过个把时辰,王爷就要回府了,如果到时候看到您不在府内,惊动可就大了。” “那好吧,我不进去,但是我也不能立刻回王府,难得出来一次,我要去见公主一面。” 她的要求让胡清湘不解,怔怔地瞅着她,拒绝得更加坚决,“驸马,王爷吩咐过,一,不能出王府;二,不能去公主府。我已经让您违背了第一条,现在绝不会让您再犯第二条。” 孟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骂他是宁王的走狗一样,同时大声说:“主子,您要见公主的话不必去公主府,自从店里起火,我就通知了公主,她正在赶来的路上,您稍等,她就会到的。” 白佳音一愣,随即问:“为何要通知她?” 孟豪一下子被问住,讷讷了半天才说:“公主说这庆毓坊算她的一份,无论生意好坏,她都要关照。” “她几时也成了你的主子?”白佳音微微调侃了他一句,只是语气冷冷淡淡的让人难以听出她真正的情绪,没等孟豪再开口,她看见旁边有座茶楼,便道:“也好,我就在这座茶楼等她。胡大人现在还要阻拦我吗?” 胡清湘见她的表情严肃,想了想,又看了看旁边的那座茶楼,终于点头,“那我派人在楼下驻守。” “是要跟谁两军交战,还要派人驻守?那样岂不是更加招人注意?”白佳音否定了他的念头,率先上了楼。 胡清湘握着腰畔的剑,站在楼外。 而孟豪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跟在主子的后面上了楼。 白佳音要了一间清静的包厢,那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孟豪就站在门口,似是犹豫该不该进来。 要了壶茶,白佳音自斟自饮了半晌,看到楼下已有一辆马车来到,跟在车外的正是方汉,从车上扶下的窈窕身影,无疑就是心蓝公主。 心蓝公主被人指引着,进了这座茶楼。 看着这一切,白佳音忽然开口,“孟豪,我给你个机会说实话,这店铺,是怎么烧起来的?” 孟豪被她这句话惊得重重一震,看着她的目光闪烁不定,很快又低下头去,“主子,这火烧得邪门,只怕是店内有人引火取暖,不小心……” “你不肯说实话,那就算了。一会儿无论有任何事都不要进来,否则这辈子就不要再跟着我了。出去。” 下令的同时,孟豪一个趔趄往后倒,差点撞到刚刚走到门口的心蓝公主。 心蓝公主困惑地对包厢内问:“驸马?是你在这里吗?” “是我。”白佳音走出来,亲自扶她走进包厢,“劳烦公主大驾过来探望,其实庆毓坊这点小事,我们白家自己就能处理好的。” “驸马一直都在跟我见外。”心蓝公主叹道:“我知道你有苦衷、有难处,就不必瞒我了,更何况我动了你们白家的银子,将来早晚要还,你就当作我也是庆毓坊的一个掌柜好了。” “由公主做掌柜的背后撑腰,庆毓坊的买卖想不红火都不行呢,只可惜,这一次红火太过,蚀本无归。“ 白佳音自我打趣,直到把心蓝公主扶着坐下,她自己却没有落坐,而是忽然跪倒,“如今我有件事要禀告公主,请公主看在您对我白家这样照顾的份上,能饶我一命。“ 心蓝公主被她无预警的行动给吓坏了,摸索着去扶她,连声说:“驸马?怎么了?怎么跪在这里?有话好好说,快起来,我都答应你。” “不敢求公主答应什么,只请公主原谅。”白佳音依然跪着,“我其实是个女儿身。” 陡然的坦白显然出乎心蓝公主的预料,她怔在那里好久,才强笑道:“驸马……你别哄我,我知道让你娶我很为难,但也不要……” “我最初不答应娶公主,便是因为我是个女儿身,公主若是不信,我现在可以脱衣,请公主验明。” 心蓝公主忽然站起来,纤纤玉指颤抖的指着她,“你、你、你真的是个女儿身?” “千真万确。” “可你好大胆子,怎么能这样欺骗本宫?”心蓝公主说着,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佳音并未起身,平静地说:“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不想隐瞒公主,但是时势逼人,公主应该记得我当时的为难和推拒。” 心蓝公主哭了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好意思拒绝我的恳求,而皇叔那里,又一定给你许多压力。” “你这位皇叔……的确是个妖孽……”白佳音的嘴角挂着笑,语气却截然相反,用词更是犀利狠辣,“他以公主之命要胁,命我留在天雀,不得离开。” “为什么?” “因为他看中我白家的万贯家财吧?”白佳音沉默片刻,又道:“或许他对我,也有宵小之心。” 心蓝公主神情讶异,无语了好久,才慢声说:“也许那不仅仅是宵小之心,唉,上一次我以为皇叔对你是断袖之癖,现在才知道,他对你是真的居心不良。驸马,哦,不对,该叫你白小姐。我皇叔这样厉害的角色,你若为他钟情,也在我意料之中。” “我到死也不会钟情这种人!”白佳音说得斩钉截铁,几乎在一瞬间就否定了她的判断。 心蓝公主的脸上立时闪过一丝惊喜,但她还是强自镇定,忧郁地问:“可是,你在他的王府中住了这样久,他对你,必然很好吧?难道你就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我是东岳人,生为东岳人,死也为东岳人,如今我豁出性命跟公主说出实情,只是想告诉公主一件事情。近日我就要回东岳去了。” “你要走?”心蓝公主惊诧,“那这里怎么办?我皇叔会放你走吗?” “他必然不会放,所以我想问公主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作为交换,若公主需要我帮您什么,我也会尽力相帮。” 心蓝公主的脸明亮起来,那双眼就像是恢复了光明一般,她颤道:“当真?” “白家重诺,可以以性命相托。” 心蓝公主思忖了许久,眉心蹙着。若是她的双目不盲,只怕还要将白佳音的神色看个清楚通透,但是此时她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去猜对方的内心世界。 好不容易她重新开了口,却是反问:“那你想求我帮你什么?” “一艘快船和一个拖住宁王的计策。”白佳音流利地回答,仿佛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千百遍,“庆毓坊此次起火,正好断了我在这边开店的心思,这是天意,我与天雀本就无缘,但你看楼下胡清湘将我看守严密,我要逃掉,并非轻而易举,所以只有仰赖公主帮忙。” “你让我准备船只帮你逃回东岳?” “我并不想立刻先回东岳,因为赵率宸肯定猜得出我要回国,我准备先去西岳,变一变路线,他就是派人来追,也追不上我了。” “去西岳那边你就安全了。” 白佳音的语调忽然变得很柔和,“公主不知,我的未婚夫在西岳,我本已和他约好,近日忙完这边的事情,在西岳见面。” 心蓝公主神色讶异,紧接着像是释然了什么似的,先是要笑出来,又马上矜持地抿紧嘴,小声说:“原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是,我的未婚夫出身西岳的书香门第,为人谦和,品格高贵,已经等了我数年,说好这一次忙完天雀这边的事情,我们就要完婚。” 白佳音的语调温柔,每个字都说得情真意切,让人不由得不相信。 “那……恭喜你。”心蓝公主许下承诺,“好,我为你备船,也为你安排逃亡之事。胡清湘那个人你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引开他,绊住宁王。”她顿了顿,忽然失笑道:“其实要绊住皇叔并没有多难,你在他身边这些日子,有没有察觉他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白佳音状似思考了片刻,说,“若真说有什么不对,那就是前几日,他和我从这里回王府的路上,看上去有些虚弱,一直在喝酒提振精神,我曾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却否认。” 心蓝公主精神一振,“真的?他看起来很虚弱?” “面色苍白,手脚冰凉,似乎就靠那酒提气续命似的。” 白佳音盯着心蓝公主的面容,那张秀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精致五官,虽然没有了生动的眼眸可以为其添色或暴露心迹,却依然能从眉底、唇边看出些蛛丝马迹。 她知道心蓝公主听到她的这番话时心情是相当愉悦的,甚至就像是一只老鹰看着地面上垂死挣扎的猎物,静静等待着它咽气的那一刻。 “你知道皇叔为何会这样吗?”心蓝公主再度开口时,打开的话题是个以往两人从未碰触到的禁忌。 白佳音暗暗捏住指尖,她还跪在原地,膝盖有些疼,但是她的态度很谦恭,这可以让心蓝公主松懈一点心防。 “我不知道,他有病?” “不是病,是先皇英明,怕他杀了我幼弟,夺了皇位,而埋下的暗棋,藉以牵制住他的行动,那是一种毒。” 白佳音倒吸一口凉气,惊呼,“毒?那他还能活到现在?” 听她的口气像是幸灾乐祸,心蓝公主笑道:“他这个人不甘示弱,明知中了毒,却不来找我要解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些以毒攻毒的秘方,慢慢拖延着,但这毒岂是用毒能解的?我找人问过,他若是一直喝那毒药,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毒入肌理,最后毒发身亡。” 白佳音喘出一口长气,“既然如此,公主也不必再为他操心操力了,类似上次那样的刺杀举动岂不是又危险又得不偿失?只要静静地等他死,兵不血刃就可以重夺江山。” “不,这个道理你知道,我知道,他自然也知道,他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这一年半载里,他必然会找个理由将我远远放逐,若到时候我再反击,已经为时晚矣,他肯定安排好谁来接掌他的大位。” “那公主想怎样?还是要先杀他?” “敌不动,我动,先发制人总好过后发受制。”心蓝公主忽然摸索着,紧紧握住她的手,“白姊姊,我会帮你逃走,但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公主请吩咐。” 心蓝公主的眉心阴郁,连语气都狠了三分,“现在赵玄宸对你十分倾慕,你说什么,做什么,他必然全无防范。” “你让我去杀他?”白佳音吃惊地打断她的话。 “不是杀他,只是要将一件东西倒入他的饮食之内。”心蓝公主从怀中掏出只药瓶,“这里装的就是他三年前服下的那种毒药,父皇驾崩前曾给我留言,说若三年后觉得他有异心,就再让他吃一次,他绝对会死得无声无息,但他防守太过严密,家中的厨子侍女太监,都是他亲自挑选,忠心无比,我无处下手。” 白佳音看着那只药瓶,与心蓝公主相握的十指有些颤抖,“但,倘若他服下就死,我岂不是要被当场捉拿?” “不会的,这毒药的毒性没有那么暴烈,只是缓发,到时候你叫人带个讯息给我,我就派人在海边准备好快船,接你离开。” 心蓝公主等了许久,等到她以为白佳音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拒绝的时候,忽然掌心一空,手中的药瓶已经被白佳音拿去。 “今日之事,请公主殿下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她的语气坚决,让心蓝公主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当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白姊姊,我现在才知道你真是我的贵人,因为你的名字就预示了一个好兆头。那我就回公主府去了,这几日毋需再见面,本宫,敬候佳音。” 赵玄宸回到王府时,没有看到白佳音,下面立即有人禀报,“白家来人说庆毓坊出了事,胡侍卫长已经陪同驸马前去查看了。” 赵玄宸深深蹙眉,命令道:“叫上绿骑营的人马围下南市口街……” 话音未落,白佳音已经微笑着走进大堂,说:“王爷围街要做什么?” 他展颜一笑,“抓你回来。” “不用劳烦那些人马,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她回身看了眼胡清湘,“王爷的侍卫长非常尽心尽责,将我保护得很周全。” 赵玄宸也看了眼胡清湘,挥挥袖子,“你先下去吧。” 胡清湘像是有话要说,但是见主子明显不想他留在这里,只好欲言又止的先行告退。 赵玄宸走到白佳音的身边,见她一脸春风般的笑容,不禁有些诧异,“怎么出去一趟这么开心?庆毓坊出了什么事?” “起火了,整间店铺化成灰烬,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丝绸绫罗也都付之一炬。”她说来轻松淡然,却让赵玄宸眉梢皱得更紧。 “是人为的?还是天灾?” “晴天无雨无雷,哪儿来的天灾?自是人祸。”她看到他神情冷峻,笑道:“你就别操心了,这件事情我已心中明白,不劳你操心。” “你明白什么了?”赵玄宸狐疑地看着她,只觉得她今日笑得实在古怪,与平日判若两人。 他将她一把抓在怀中,紧紧搂住,她身静谧的香气随之钻入他的鼻翼之中,“你今天很怪,说,是不是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见了,也说了。”她轻笑,“你很在意?” 他托起她的脸颊,盯着那双笑吟吟的明眸,忽然覆住她的唇,密密揉吻,想将她笑容中的古怪也一并吻去。 但她只是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笑着,还不时从唇齿间透出些呻吟的声音。 这声音有点像是挑逗,引逗得他干脆将她抱上那张软榻,好在大门已经被胡清湘带上,外面的人看不到堂内的一点春光。 他将她轻轻拥在怀中,状似温柔,却一点点地以他无所不及的手段将她的女性温柔与热情渐渐打开,终让她在他的怀中沉浮,低喘娇吟。 “说,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醉死在她的缠绵之中。 她睁眼,黑眸氤氲,忽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若我让你为我去死,你甘愿吗?” 他的瞳眸收紧,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悠悠一笑,吻上她唇的时候,也已将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我已经死在你的手中了,还用问吗?” 她喘息着开口,“我曾听人说,夫妻情深之时,生要同一个衾,死要同一个椁。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做到?” “会的。”他的喘息之声更加急促,咬着牙说:“若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比肩赴死。” 男女欢爱,本就如生死轮回,将喜悦痛苦掺杂在一起。一直以来,他都能在这种游戏中掌控在大局,但是这一次,似乎大局被她掌控在手中,让他看不出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几度云雨之后,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白佳音努力侧转头,看到旁边的小桌几上摆着喝剩了半杯的残茶,她勉强爬起来,在地上杂乱的衣服中翻找了一阵,然后拿出只小瓶,将瓶中的药粉尽数倾倒其中。 躺在软榻上的赵玄宸默默看着她所做的一切,直到她端着那杯茶,坐到榻边,递到他唇前。 “喝了这茶,就算是喝了交杯酒,你我白首之盟从今定。你生,我生,你死,我亡。” 他诧异地看着她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着生死之诺,而那杯不知道被掺杂了什么的残茶早已冰凉,没有半点沁人肺腑的香气。 “什么意思?”他眯着眼问。 她只是微微一笑,“信我,你就喝了它。从此无论生死,我都是你赵玄宸的人;若不信我,你就倒了它,也从此,我白佳音与赵玄宸再无半点瓜葛。” “换你来威胁我了?”他好笑地反问:“这么说来,你已不在乎心蓝的生死,甚至是你那群愚蠢下人的生死?”这一次不再是威胁,只是戏谑。从两人第一次付出身心那时起,她就该知道,他再没有威胁强逼她在自己身边的意思了。 但是她却挑挑眉,道:“是威胁,只是看你如何选择。” 她越是巧笑嫣然,赵玄宸越是觉得古怪,瞅着那杯残茶好久,他将其接了过来,慢声道:“我可以喝下,只是若喝了之后一醉不醒,第二日发现你逃走了,可别怪我上天入地、穷极四海也要把你找出来。” 白佳音兀自笑着,看着他将剩下的残茶一饮而尽,紧接着他炽热的手掌再度将她拉倒在他的胸膛上…… 心蓝公主得到白佳音的消息,赶到海边时,风浪很大,但人声全无,白佳音一行人就静静在岸边等候,身边还放了大小行李数十件。 心蓝公主下了马车,轻声唤道:“白姊姊,你在吗?” “我在,”白佳音走过去,“参见公主。” “那件事……”心蓝公主迫不及待地问。 “已经办妥了。”白佳音低声道:“他喝了那药,过了半晌就睡着似的,无论我怎样叫他都叫不醒。” 心蓝公主放了心,满意地点点头,“那毒药叫沉香醉,说起来还是父皇从你们东岳的近邻,西岳那里重金购得的。” “公主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不知道公主可否为我指点,这些船中,哪一艘是可以让我们踏上返家之路的?”白佳音问。 心蓝公主一笑,“返家之路吗?哪一艘都可以,反正你们要去的路就在不远之处。”说到这里,她忽然翻脸变色,大声道:“白佳音,你好大胆子!身为异国奸细,潜入我天雀,先是假扮男身诱骗本宫,然后又对宁王下毒,残害国之栋梁,如今被本宫当场捉拿,你还有何话可说?” 话一出口,周围白家的家丁、管事,以及孟豪,都大惊失色。 孟豪连声叫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您不是跟我说好会照顾我家主子,让她全身而退?我家主子可从未有害你之心啊!” 心蓝公主怒斥,“大胆奴才,凭你也配跟本宫说话吗?本宫何时答允过你什么事情?” 白佳音伸臂拦住愤怒至极的孟豪,看着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的人马,淡淡说道:“公主早已准备过河拆桥了,所以备下人马,在这里伏击我们。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我回东岳吧?” 心蓝公主哼笑,“白佳音,死到临头不要还攀三扯四,诬蔑本宫。来人!将她拿下!” 白佳音微微弯下腰,抚摸着两人中间的一只大箱子,轻声说道:“人这一生,会做无数的事情,有时对,有时错,重要在于大事不错,因为人生再无法重新来过。公主殿下,我知道您身为女儿身,又天生盲目,你父皇就是再疼爱你,也不可能将皇位传于你,你心中必定有很多不甘心。毒害赵玄宸之事,与其说是你担心幼弟的皇位不保,不如说是怕你将来无法将幼弟取而代之吧?” “你……”心蓝公主的面色发青,“还敢胡言乱语!” “今日我在赵玄宸那里,无意中看到一张先帝的密诏。你父皇也是个阴险厉害的角色,他一方面在密诏中嘱记赵玄宸好好辅佐幼主,并提醒他小心防范你的野心,不要让你篡夺了江山,另一方面又对赵玄宸下毒,将解药交到你手,让你们彼此牵制。” “公主殿下,不要说宁王是个多阴险邪侫的人,他若真的想对公主不利,早就下手了,若非念在这皇室难留的一点骨血,您以为他真的会在乎您手中的解药吗?” 心蓝公主的脸色益发难看,连连顿足大叫,“你们还等什么?为何还不将她拿下?!” “他们在等本王的号令。” 陡然间,两个女人中间的那只大箱子被从内打开,一个人懒洋洋地从中站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叹道:“这箱子中装人实在是不舒服。” 白佳音斜睨那人一眼,“你以为这是马车?还要我将酒菜果品一并装进去吗?” 一听到那人的声音,心蓝公主僵若木石一般,那表情像是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去死。 赵玄宸斜睨着已经面如死灰的心蓝公主,悠悠笑了,“心蓝,见了皇叔,既不请安,也不问好吗?” “皇、皇叔……”心蓝公主还在做垂死挣扎,想藉几句谎言遮掩刚才的一幕,“这女人说她恨你至极,已经将你杀害,求我帮她逃走,我是将计就计……” “好一个‘将计就计’。”踏出箱子,赵玄宸慵懒地靠在白佳音的肩上,全然不顾她怒目的眼睛。 “心蓝,你真是深得我那位死了的皇兄真传,心机歹毒深沉,是一般人所不能及,好在你这位未来的皇婶也不是个平凡女子,你问问她平日在商场跟人谈判,骗过多少自以为是的男子?” 他看向白佳音,“只是你让我喝下的那杯冷茶真让我不舒服,茶中到底放了什么?” “解药。”白佳音淡淡地说:“我跟你提过公孙若慈那个人。我的信寄过去之后,她很快就回了信给我。‘沉香醉’这名字还是她先说给我听的。她真不愧是毒后与神医的后人,只听我描述你的症状,和用来镇服克毒的毒药,就知道你中的是哪种毒,而且还连解药也一并配给我了。” 心蓝公主先是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踉跄着往旁边跑,因为看不见路,一路撞到几艘在岸上休憩的渔船,跟随她而来的人都已被赵玄宸派来的兵马暗暗控制,没有人敢上前扶她一下。 倒是白佳音,看着她已经冲到海边,急道:“哎!你怎么不派人去拉她一下?” 赵玄宸冷哼,“拉她做什么?她死了最好,这孩子心机残毒之深,再多几年,只怕连我都压不住她,你这次非逼着我联手演这出戏,是想做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她日日年年地恨你,等着你死,最终却不能心愿得偿,何不撕开她的妄想,让她直接面对现实?” 白佳音看不下去,要去拉住心蓝公主,却被赵玄宸死死按住,他不耐烦地下令,“把公主拖回来,带回公主府,闭门思过,无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府。” 话落,白佳音便被他强行拖走,甚至强抱上一匹高头大马,赵玄宸也随之上了马,拉住缰绳的同时,将她一并揽入怀中。 “这么着急干什么?”她挣扎了几下,不悦地说:“我还要送孟豪他们出海,你说不放心孟豪在这边会继续被心蓝牵着鼻子骗,我也不想庆毓坊着火的事情再来一次,更何况我还要让他们回东岳去向我的父母禀报和你的事情。” “你站在那里,我还真不放心。”赵玄宸的热气从后面吹拂着她颈上的秀发,“万一你也跳上船,跟他们一起出海逃掉怎么办?” “不会的。”她低头一笑,“你喝了那杯茶,我不是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亡,这一生,是跟定你了。” 他的手环住她的腰肢,柔声说:“那你还要跟你的父母说什么?只要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偌大的庆毓坊家业一直是由我打理,如今我不回去,总要跟父母有所交代。” 提及庆毓坊的事情,她并不担心,妹夫齐浩然是经商天才,已经可以一人独当一面,家业交给他和母亲一起打理,绝对妥妥当当,只是忽然间想起一件趣事,让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当年我和我娘曾经打赌,她说无论我将来是嫁个乞丐,还是江洋大盗,她都不会管我,前日我给她写家书时告诉她我要嫁个乞丐,我想,我娘大概会急死吧。” 自小到大,她从未让父母为她操心着急,这一次,就算她不孝了。 “原来你还有这样孩子气的心思。”他笑着,将她搂得更紧。 三年前,是他牵马,她骑马,心思不同,终点不同,如今两人已经可以共乘一骑,携手走完的将是同一段旅程,让他不由得也笑出了声。 听到身后他的沉笑,白佳音转头问:“你笑什么?” “笑过去,笑未来,笑此生--” 那悠然飘摇的琅琅之声,随着马蹄的飞奔,在暮色下,在风浪声中,飘摇四散,震动苍穹。 笑过去曾费百般心机; 笑未来终可与子执手; 笑此生不再寂寞孤独; 笑一切世间可笑之事; 以一笑--对人生。 [完] *想知道温文儒雅的齐浩然如何收服野马小姐,请看花园系列1018《伴读公子》 *想知道黑暗的官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精彩情事,请看花园系列1150官场 好好玩之一《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