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赋(下卷)》 第七章 现在,房间只剩下两人。 「一切的布局,由始至终对付的都是我吧?」 桓尧嘴角微微一斜,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凤凰,原来这就是宸的秘密——乾坤教的凤凰。是你故意将消息泄漏,说什幺乾坤教已设下惊天阴谋来对付朝廷,对付你,然后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来个请君入瓮?」 「牡丹会是您说提议去的,张家店也是您提议去的。」 桓宸瞪大了清澈无辜的眼睛,他可不接受这个无理的指控。 「凤璘曾告知我,乾坤教和你有莫大的关联。」 所谓的莫大关联,大概就是相互勾结。 为此,他对宸作出了种种的试探——而宸也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他的策略。 一方面取信于他,另一方面…… 望着似乎陷入沉思的皇帝,桓宸笑得踌躇满志,「乾坤教的事情,您知道的不比我少。跟随我们父皇在凤城揭竿的勇士,大多数是乾坤教的人。」 「那时候他们的身份是乾坤教的长老副使。后来随着义军的壮大,乾坤教的烙印慢慢淡化,直至消失。」「典型的过桥抽板,难怪人家会心生不忿。」 「所以,你主动找上他?」 「当然不是。」 桓宸大声叫屈,理直气也壮,「那家伙主动抛出橄榄枝,我岂有不接下之理?」「或许我该更正一下,宸的目标,其实不仅是我。」 「我帮你抓了沈美人,彻底砍了龙翼的臂膀,难道你不该说一声谢谢幺?」这一着破釜沉舟,早想好了后路。 「你是小凤凰儿确实令我意外。」桓尧蔚然一叹,「难怪你如此尽心地平定姜乌的叛乱,安排小云行刺,收服裴怜风和易惜雨,铲除了乾坤教的两个主要据点——这大大地削弱龙翼的实力,此消彼长之下,你也已有了和他谈判的资本。」 「陛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非他欺人太甚,自己亦不会冒险走这一步棋。 「不错,」桓尧抬眼促狭笑道,「以宸的性子,若非我强迫你共拾雨水之欢,或许你永远不会出卖我。」「不错。」 「成为凤凰儿的过程更令我好奇,我想你大概也不打算坦白相告。」 笑意更深,他实在非常喜欢这称谓。 「开口凤凰,闭口凤凰的乱叫,令人多添厌恶。」 清冷的眸子对上了那双肆意张狂的眼睛。 「俗语说龙凤呈祥,我是真龙,你是凤凰,真乃天造地彻的一对。」桓尧冽嘴一笑,一副调侃的口气。「乾坤教的左使,通称凤凰,更何况,现一任教主还叫什幺龙翼,真拿来配的话,我大概也分身乏术。」顿了顿,桓宸柔和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一下子又冒出条神秘莫测的龙,不知道你和他,哪一条才是真龙?」 「哪条是真龙,宸心中早已有数。」 桓宸神色不变,微微一笑,说道,「陛下的想法未免太一厢情愿。」 「希望如此。」桓尧长吁一口气,「或许我应该感谢你,毕竟你为我清除了不少障碍——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教众,于奉天来说,是个非常大的威胁。」 「您从来就不信任我。」 「现在假若我说我一直都信任你的话,或许会被你看轻——」 桓宸突然冷笑不已,「从小到大,我一直都那幺喜欢您,那幺崇拜您,那幺敬佩您,把您当作了最敬爱的兄长,无论您说什幺,干什幺,哪怕把我的名字改掉,我都从未起过一丝反叛您的心。奉天的江山,其实是我父皇,加上您和叔父一起打下的,登上皇位,也是理所当然,可为什幺——为什幺要如此待我?真那幺害怕我篡位的话,随便糊弄个借口,用什幺毒酒,白绫,青锋剑之类赐我死罢。」「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就决不会让你死——」 桓尧神色一黯,不明白为何到了现在宸还不懂他的心。 「好郑重的许诺。」 眉梢处悄然爬上了一丝讥诮。 「宸,你父皇已经将你许配给我,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你抵赖。」 「父皇的所谓诺言你不必强调多遍,毕竟我不是聋子,还有不错的记忆能力。」「别太钻牛角尖——奉天是属于我们俩的,我们一起共享天下,我不会再强迫你,相信我,好幺?」「真的?」桓宸冷笑不已,「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桓尧,你总是摆着一副谦厚平和,冷静睿智,甚至大仁大义的脸孔,我看着就想吐,你这恶心的混蛋,滥人,色猪,淫棍——」「原来你在意那每晚不同的侍寝美人。」 桓尧的目光倏地变得锐利,犹如一只原本慵懒的野兽在看到猎物那般,「可否将你的不满情绪定义为吃醋?」 「任何一个无偷窥癖好的男人都不能容忍你的变态行径。」 某君的过度自恋,桓宸只是笑眯眯地说道。 「挺尖锐的说辞,只是宸,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桓尧眼神又一变,充满了好奇。「您是明知故问。」突然伸手捏住桓尧下巴,带着邪气的美丽黑眸睨着,「陛下的模样不差,怎样看都算得上美人。」 认真看来,确实不差,上他就不算委屈自己。 缓缓露出了艳丽的微笑,纤细的指轻抚着厚实的唇瓣,一脸的温柔,一脸的动情。勾起桓尧的下颚,唇上力道突然加深,含住了他的唇瓣,灵巧的舌尖抵开微为干燥的双唇,一颗冰凉的药丸轻易滑入对方的口中。 优雅地将唇向后退了几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桓尧的一举一动。 喉咙微动,桓尧十分温顺地把这颗致命的东西吞了下去。 「凤凰销魂——宸既然是凤凰,那颗当然是销魂丹,带点薄荷的清凉,甜甜的,味道不错。」桓尧呢喃道。 桓宸笑得更加迷人,「陛下果是识货之人,我这里还有两颗。」 「意犹未尽才能回味无穷,剩下的两颗还是赠给有缘人分享为妙。」 「——想不到陛下辩才无碍。」 「和宸相比,是小巫见大巫。」桓尧哈哈大笑,「对哟,这销魂丹有解药幺?」说话间,丹田处彷佛有股烈火直扑上胸口,全身受制的桓尧暗自苦笑,既不能运功抵抗,又不可指望有药解救,只好强定心神忍耐。 「每个月一次的解药,如果当月没吃,或者迟吃解药,哪怕迟上一天——下场不仅仅是销魂那幺简单,你会全身痛痒,皮肤溃烂而亡。」 「好厉害的毒药。」 闻言,桓尧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慨叹。 「既然你一意孤行去改变我们俩的关系,既然你如此执着我父皇的承诺,那就让我勉为其难地娶你了。」「宸是打算履行昨晚的誓言?」 深邃狭长的黑眸,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何不可?」 低下头,差一粒米的距离,鼻尖几碰上了鼻尖,桓宸笑得甚是情色。 桓宸的技术——恐怕只能用一词来形容,其劣无比。 桓尧疼得咧牙吡齿,疑惑着他究竟是想上,即或想吃掉自己。 总往好的方向考虑,体贴地认为他的撕啃,他的挤压,仅为了报复。 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到最后仅有绝望。 「已经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啦。好歹每晚观摩也观摩了,这几年给你练习床技的人也不少,怎的生疏至此!」 自认忍耐力,修养一流的桓尧终于忍无可忍。 「闭嘴,对着骨头和肌肉一般硬绷绷?」 「万岁爷,我下次再也不敢打您的主意啦。」 …… 「混蛋,王八蛋,别忘了你肚子还有一颗销魂丹。」 …… 「陛下,我会学乖的——」 …… 「——色猪,淫虫,如果你动我一根头发的话,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 「皇帝,我……那……那里还很疼。」 …… 充耳不闻那不夹杂的谩骂和求饶,桓尧的唇来回吻着大腿根部内侧细致的白嫩肌肤,而手也忙着抚摸着那平滑柔软的小坑,指尖在脐边游走挑逗。 酥麻感窜过全身,桓宸的脸红得有如熟透的水蜜桃,凌乱的发丝沁着点点香汗贴在泛起脂色的裸背上,媚得惊人。 笨蛋,饭桶,脑袋进水的桓宸,你上别人没感觉,居然让别人上就——愤恨地把自己骂上了千遍,依旧不能抑制自己对那双魔术一般的手,以及点石成金的嘴巴有微弱的抵抗。大概是对手的问题——在某一瞬间,桓宸暗自下了决心,抱尧之心不死,可他首先要先找个对胃口的人来练习。「别紧绷着身体。」 他熟悉他身上的一切敏感点,看上去他也很享受,可为什幺到了最后关头,却如此别扭?桓宸死命咬着下唇,眼睫微颤,浑身抖动。 昨晚的疼痛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他越想越害怕。 眼角瞄到桓尧胯下那狰狞赤红的话儿,随时要冲锋陷阵一番的模样,更是魂飞魄散。他这副竭力忍耐,又是哀怨,又是后悔,又是愤恨,又是害怕的神情,激得桓尧情致更为高涨,他将粗大的男性导向了那粉红妖艳的x口。 「不,不要……」 那恐怖的触感令他毛骨悚然,下身越发绷得紧了。 「啊,好痛——」 偷偷松了口气,没预期那般身体被撕裂的感觉,只是微微带点胀痛,不过关键时刻喊痛总不会有错。桓尧叹着气,停住了不动,低首吻着那两片冰凉,仿佛失去了血色的唇,大手温柔地抚摸着那根美丽的嫩芽,极尽爱怜之能事。 才进入些许,而桓宸的模样却似疼痛至极,竟有两滴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哎,明知道他是在做戏,心却依旧软了下来。 怜惜的抹去他的眼泪,柔声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我不要,不要。」 桓宸呜咽着,突地抓住了那双在他身上放肆的手,蒙上了雾气的丹凤眼可怜兮兮地眨着,「陛下,沈美人就在隔壁,他的模样比我美多了,性子也很好,而且他禁得起折腾,来个十回八回大概也没什幺打紧。」说话流畅了不少,看来他已经适应了。 把心一横,猛地一冲,利刃已长驱直入,抵达最深处,桓尧邪邪地笑着,语调充满诱哄,「叫我的名字——尧,或许我还会考虑只抱你一回。」 「尧,尧——尧哥哥……」 肉麻当有趣? 悲哀的是自己竟然还叫得非常畅顺,更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可话又说回来,只要能结束苦难,别说这个,哪怕让他喊一些什幺恶心的称呼,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反正不会少一块肉,鸡皮疙瘩掉了满床而已。 心一荡,桓尧的眼前不由现出当年那水嫩嫩的,唇红齿白的人儿跌跌撞撞地向扑来,用软软绵绵的,奶声奶气的声音亲热地叫着自己的一幕。 「尧哥哥——真怀念啊,那时候你才两岁,」混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脸颊上,「不错,我就是你的尧哥哥。」 桓宸浑身一哆嗦,脸是一阵红,一阵青。 掉鸡皮疙瘩原来还是小事一桩,他几乎把今天所吃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在一次确定,居然对两岁的他——有如此肮脏,污猥念头的桓尧,是一只超级色鬼,变态中的变态。呜——他的腰杆或许已被折断,他的屁股或许已被捅破,元凶却依旧在作恶。 这男人的性命不是明明捏在他手中幺,为什幺到头来,他还是被压倒的一个?很疼,很疼,全身骨头都将要散开一般。 「你还有完没完啊?」 忠实奉行「忍无可忍,不会再忍」宗旨的桓宸终于爆发。 和昨晚不一样,不断来回在他体内肆虐了近半个时辰,那棍子还是硬绷绷的,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难道销魂丹不仅是世间最诡异,最恶毒,还兼有金枪不倒的奇效? 「别吼那幺大声,除非你希望沈美人,还有船上别的人知道你才是被抱的那个?」桓尧浑浊的气息喷到了他的脖子上,满意地看到白皙的颈项出现了微微的胭红。「静王妃——」 「胡说八道,你才是静王妃——」 洁白晶亮的齿缝努力地迸出斩钉截铁的一句。 「能够成为静王妃,是我的荣幸。」桓尧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一本正经地说道,「宸,你千万可别赖账。」 「荣幸?赖帐?」 世上竟有如此自甘堕落,刮脸无耻的皇帝? 父皇,叔父,若然你们能看到,听到眼前一切,就赶紧从坟墓里面爬出来,合力将桓尧拖走吧,这家伙迟早会把奉天朝给败个干净。 正愤愤不平着,一阵剧烈的颠簸所打断了他的苦思冥想。 桓宸又惊又喜,难道祖宗真对桓尧的恶行看不过眼,显灵来对付他? 突然,几把惊慌失措的叫声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朵。这下可糟糕透顶。 暗暗叫了一声苦,祖宗震怒还好说,万一是天灾的话,他们全体都要倒大霉。倏地「轰隆」一声巨响,船身忽地一侧,令床上的两人几欲翻滚落地。 桓尧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地解开了桓宸的穴道,「或许生了变故。」 海啸? 一边打理自己的着装,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纷乱的声音,桓尧依旧好整以暇。「难道你出海的时候,没预测过天气?」 「海啸能预测得到幺?」 迅速穿好衣服的桓宸,鄙夷地甩了个白眼。 外表的不动声色并不能掩盖内心的震惊。 船并没驶回去。 桓尧一窒,端正沉稳的脸竟绿了绿。 皇帝的窘态没能给桓宸带来片刻的快感,剧烈摇晃的空间瞬间令他失去了平衡,身子一侧,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桓尧那只温暖得不象话的大手适时地拉住了他。 「沈公子,你想干什幺?」 「你不能砍断前桅——」 小鸾及翠儿二女急切的怒喝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恐慌。 「我们上去看看。」 桓宸苦笑着点点头,沈美人干事情永远出人意表。 海上不比陆地,毁了船,意味着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船摇晃得更为厉害,一个大浪卷来,几个黑影一晃,令人心惊胆寒的嘶叫很快就悲惨地淹没在黑暗的海水里面。 甲板上的人不多,连小鸾翠儿在内,确切来说只有九个,几乎集中在船尾,动歪西倒的他们想奋力站起来,摇橹掌舵,以便让船身稳定下来,只是风浪太大,所有的努力是赌徒劳无功。而唯一能勉强站立的人便是沈翠羽。 此刻的他正不顾一切地用刀砍着粗大的船桅,眼看着那桅向左横斜,与白帆一道,跌落到海面。前桅断了,接着沈翠羽又向船尾的桅杆走去。 「小主人——」 桓宸以及桓尧的出现令惊慌失措的众人面色露出一丝喜色。 「砍船桅是个法子,起码我们还有摇橹嘛。」 桓宸喃喃自语。 沈美人虽说包含祸心,可他的当机立断,好歹已令船身稍稍稳了一点。 正思量着,倏地海面再卷起一个巨浪,船身顷刻又激烈晃动起来。 「大锚在哪?」 声音不高,隐隐含着威严,虽在狂风巨浪之中,仍能清晰可闻。 「船首。」 船夫慌忙指了指前面。 他们并非不想用抛锚定位的法子来稳住船身,而是根本做不到——连站都站不稳,要从船尾走去船首根本就是奢谈。 这些饱经风浪的水手,碰到如此毫无征兆的海啸却是第一次,依靠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几人同心协力之下才勉强重新掌住了舵,此刻以无瑕理会其它。 底下又一阵剧烈的颤动,丈余高的巨澜劈面而来,船身剧烈晃动,几欲翻倒。「你帮忙掌舵。」 冲冲抛下了一句,桓尧凝神聚气,以千斤坠的功夫,稳稳地向船尾走去。「那大锚过千斤重,你一人怎能——」 船夫惊愕不已。 「他能办得到。」 桓宸淡淡地道,一派的兀定。 海天全都是乌黑一片,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巨滔激卷着船身,海水如瀑布般流泻在每个人的头顶上。这条能容纳六十多人的船,在怒吼奔腾的大海中,显得渺小和脆弱,随时有倾覆的危险。每当浪头袭来,船身纵得很高,在浪头上停留片刻,又陷落在另一个浪谷,起伏上落,摇晃震动,令人昏眩欲吐。 风浪逾见猖獗,口里鼻中尽是咸津津的海水,浑身湿透的桓宸竭力掌住了舵,指挥着小鸾和翠儿领着大家系缆,舀水。 另一边厢忙着的沈翠羽亦终于将主杆砍倒,返身转回船尾,蓦地又一个巨浪扑到,排山倒海一般,只打得摇橹横飞,而他猝不及防,待得惊觉,已将冲出船舷之外。 身子凌空,脚底是万丈洪涛,沈翠羽暗叫不妙,却觉脚踝给一处绳索缠住,身体被硬生生地扯了回去,摔倒在甲板之上。 「沈美人,你很幸运。」 桓宸放开了手中的帆索,若非这东西就在跟前,哪怕他再有怜香惜玉的心,沈美人还得葬身大海。只可惜,连橹也断了。 「这场狂风暴雨先前并无丝毫征兆,是海底突然发生震动的缘故。」 死里逃生的沈翠羽,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虽说不强求你以身相许,可好歹热情点嘛。」桓宸嘻嘻一笑。反正逗弄沈翠羽会令他莫名其妙的神清气爽。 「你是教主看上的人。」 嘴角微微扯出一抹轻笑。 「教主是美人吗?」 桓宸双眼发光,「比小沉如何?」 「凤凰和教主曾经交过手,难道也无缘亲睹他的真面目?」 「交手的时候彼此都戴上面罩,谁也不识谁的庐山真面目。」 沈翠羽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直白。 「原来如此。」 别有深意看了桓宸一眼,点了点头。 「这些船夫都是你的人?」 问题有点愚蠢,桓宸还是忍不住问。 「教主对凤凰的诚信深表怀疑,特意让我做了些手脚。」 「难怪船会改变航道,那些女孩子毕竟不是你的对手。」桓宸淡淡笑着,「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教主见不成,我恐怕得去做海龙王的女婿。」 沈翠羽冷然不语。 应付这家伙的夜郎自大唯一的法子就是沉默。 忽然,船首处传来了巨大的抛锚入水声,这令各人精神一振。 「锚抛得太晚了些。」 低声地抱怨着,眼睛却闪着异样的光芒,霎那间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桓尧,你果然没辜负我的信任。 「哎呀……」小鸾和翠儿二女惊恐的喊声引起众人的注意,桓宸抬头一看,脸也随即变了色,下意识地拔脚就往船首桓尧的方向走去。 若天亡人于此,那就死在一块吧。 抛下了锚的船似乎有了主心骨,终于平稳了下来。 鼓动的真气慢慢散去,桓尧笑了笑,为自己武学的造诣又有进展感到高兴。毕竟是两个千斤重的巨锚。 无意中的一瞥,令他面色大变——极远处一道细细的白线,连结着海天,朝这边推移过来。苦笑着摇摇头,饶是他自诩一身盖世武功,满腹经纬之才,遇上了风浪之威,亦然束手无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否留住性命就看自己的命数罢。 能和宸死在一起的话,结局还不算太糟糕。 如此想着,桓尧转身就走向船尾。 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飘摇动荡的甲板上向他逐渐靠近,狂喜霎时涌上了心头,原来宸和他心有灵犀,大家竟都抱着相同的念头。 「宸——」 白线以惊人的速度靠近,快得来不及抓住桓宸的手,一道吞天蔽日的巨大海墙,就已夹着狂风,扫尽周遭一切地狂啸而来。 脚底下舱板忽然间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但听得狂风呼啸,身周尽是海水,桓尧的双脚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 「宸!」 宸不见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船舵折成了两段,在他身边飘着,甲板竟空无一人。 心慌意乱的他连叫数声,却听不到答应。 他望向外面,碧浪翻卷,泛起无数白沫,海面无限地向前延伸着,仿佛与天地的尽头交融一处,整个世界全然是漆黑的一片。 漆黑,混合着咸腥味,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绝望已全然攫住了他全身,他浑身颤抖着。 难道宸被冲到大海去? 不,他不相信,那幺聪明,那幺机敏的宸会保护不了自己? 「宸!」 嘴巴又苦又咸,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汗水,还是泪水。 叫到后来,他听到自己的喊声中分明带着哭腔。 宸已葬身大海? 如果这样的话,他活着也没什幺意思。 这幺想着,突然一只手攀上他的膝盖,跟着一个大浪又没过了他的头顶,在海水之中,那双熟悉的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海浪依然很大,已无海啸般的震慑力和杀伤力,海和天终于有了一丝缝隙,一点亮光就借此倾洒在甲板上。 海上距水面一丈高的天空,外部被一圈金黄的流光所包围,里面却是一片的白灿灿圆点一跃而出,渐渐的,天空,水域的距离越拉越大,海面愈白,天际不断变换着的那红、黄、紫,灰,各种颜色,最后却统统被染成了一片金黄。 「快看,东天的日出。」 几把女声兴高采烈地欢呼着,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欣喜。 她们的喜悦莫名地感染了船上其它人,一整夜的惊涛骇浪,生命徘徊在生存和死亡之间,身心俱疲,而美丽的海景却令他们精神为之一振。 原来,活着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好。 桓宸转了转身,顺手把桓尧盖在他身上的丝织锦袍蒙住了脸。 「下次乾坤教请朕作客的话,可否选择在奉天的陆地上?」 桓尧倚靠在栏杆上,神清气爽地笑道。 「这是意外。」 沈翠羽端端正正地坐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躺在甲板上,酣然入睡的桓宸,淡淡说道,「陛下孤身犯险,难道没把这些意外计算其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与朕的戎马生涯相比,这险只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奉天皇帝果然是豪气干云,明知道中了人家的圈套还可沾沾自喜,这份内涵确实令沈翠羽佩服。」装作听不出对方的讥讽之意,桓尧笑眯眯地道,「朕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静王宸是你的兄弟,论脸皮厚度,论机心谋略你们不相伯仲。」 「哈哈——」桓尧放声大笑,「朕认为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翠羽愕然以顾,奉天皇帝的眼角眉梢,充满了骄傲和得意,哪里有丝毫的不悦和气馁。「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放弃的人,朕的手下也不多见。」桓尧收敛了笑声,双眼炯炯地注视着他,「以你的才能,呆在乾坤教辱没了。」 「是否辱没,言之尚早。」 嘴角轻轻一扯,琥珀色的眸子洋溢着流彩。 「静王这只凤凰虽说靠不住,可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你以为宸会为了乾坤教而出卖朕?」桓尧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问。「事实上,除了海啸外,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说不定这船更是他故意给机会我弄到乾坤岛,好和教主联手对付你,夺回被你抢走的王位。」 「把一个已经被他控制住的人卖给不知根知底的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宸不会干。」桓尧笑着摇头,「可我非常同意你所说,他故意给你机会的说法。」 宸一时三变的心思,不足以外人道。 沈翠羽一愣,不由得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男人。 撇开世人所见的雄才伟略,刚毅果决,睿智英明,知人善任这些褒语,光看他能豁达坦然地笑对自己的失败这一点上,就比桓宸可怕。 沉吟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陛下,您愿意和我赌一把幺?」 「看是官军,即或乾坤教的人先找到我们?」桓尧了然一笑,道,「赌注呢?」「若是敝教的人先行到达,请陛下随我们一同前往乾坤岛作客三天。反之,我亦会随陛下返回帝都,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与整个奉天水军开仗的话,乾坤教确是以卵击石,可在茫茫大海上寻只小船,机会均等。哪一方的人先找到我们,对方都会沦落到人刀殂,我为鱼肉的境地,何必多此一举?」「以陛下的武功,若非凤凰暗算,合我们两人之力,也不是你的对手。哪怕我们的人先行找到,你亦然有能力来个反客为主,杀人夺船。」 「若朕不答应,你就来个鱼死网破,让手下的架上个炮台,赏几颗炮弹,陪我们葬身海底吧?」「不错。」 「心狠手辣的沈美人,难怪宸会对你另眼相看——嗯,看来连上苍都特别眷顾于你。」桓尧瞟了眼远处若隐若现在海面水平线上,并列而行的两条船只,那绣着条金龙的旗帜随风飘扬,不禁轻叹。 「陛下有决定了幺?」 沈翠羽笑若春花,灿烂动人。 「也罢,反正朕也闲着无事,能够到宸口中的美人窝的乾坤岛一游,未尝不是件乐事。」虽然陷入了危机,可体内的神经却怪异般地激烈跃动着,一如回到了过去在沙场遇到强大敌人时的兴奋。很久没有试过这种感觉,久得连自己都已忘掉。 桓尧瞥了一眼依然身在梦乡的磨人小冤家,深不可测的眸子,而唇边同时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第八章 淡淡的沉香扑鼻而来,桓宸转了转身子,柔软的被褥不小心掉到地上,骤觉得阵阵寒意侵袭身躯,打了个冷颤,睡意也由此全消。 桓宸倏地张大双眼,映入视线的是以金线在帘幔上绣上一对鸳鸯戏水的图案,房中雕花梳妆台,红漆木架床,锦帐分钩,半截泪蜡,分明是女子的闺房。 这是什幺地方? 脑海掠过了一幕幕惊险的镜头——他诱骗桓尧上船,与之在床上混战,遭遇前所未见的海啸,最后的画面定格……桓尧笑着道,「好好休息,天大的事情有我担当。」 桓尧呢? 两只手赶忙摸索,却空空如也。 心莫名地一慌,忙收敛心神,寻思身处何地。 抬眼望出窗外,无垠穹苍之上,繁星璀璨,星罗棋布,相互争研竞丽,闪烁不停。半空的月娘带笑含羞地露出了半脸,光华尽数倾洒屋外的湖面上,荡漾开一波波的涟漪,如美人浅笑时所泛起的梨涡,美得叫人心醉。 这湖不大,周围种着一些不知名的小树,风一吹过,轻轻扬扬,送来几分凉意。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双脚踏着陆地,以桓尧的实力,能为难他的人,或许还没出世。慢条斯理地坐起来,挑剔地打量着四周。 除了一台,一床,别无其它摆设,却显得清幽淡雅,别具风格。 「凤凰少主,您醒啦?」 一把温婉的女声在侧根响起,桓宸凝神定睛,竟是一位素未谋面的绝色佳人,她端坐床前,一双白净的小手优雅地彻着茶。 她的眼睛极亮,极美,柔柔的目光飘至,仿如一阵春雨洒进了心中。 暗喝了一声彩,这女子秀眉琼鼻,明眸皓齿,而与平常见惯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略有不同,她艳光中竟又蕴含几分英气。 美人将茶递给桓宸,「请。」 桓宸以中指托杯底,送至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茶香四溢,教人心旷神怡,脱口赞道,「好香。」「岛上独有的香片,尝尝看味道如何。」 美人抿嘴一笑。 桓宸举杯轻啜,让第一口茶场在嘴中回旋,以舌品味,顿觉淡然中回味甘甜,芳香满口,齿颊留芳,不由一叹,「美人泡出来的茶,果真色香味俱全。」 「小主生活在皇宫,见惯了锦衣艳婢,品腻了天下珍馐,区区清茶能入您的法眼,实在是盈袖的荣幸。」「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桓宸哈哈一笑,「难怪姐姐的屋子香气袭人。」 盈袖一愣,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少主好才情。」 焚琴煮鹤成语都忘个干净之人,竟能出口成章? 「本王只是粗通文墨,有班门弄斧之嫌,姐姐万勿别见笑。」 眼波流转,「少主的心思确实深沉,从醒来到现在,虽满腹疑窦,却忍而不发,这份定力和隐忍着实令人佩服。」 「姐姐过誉了。」 「盈袖只是好奇,少主当真不关心自己身处何地,船上各人为何不见踪影幺?」「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哪怕我问,大概也问不出什幺来,何必自讨没趣?」桓宸微微摇头。况且为难美人,非君子所为。 「好一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难怪教主会对你念念不忘。」 桓宸冷哼了一声,对此冒昧闯入而又不识礼数的不速之客毫不掩饰其心中的厌恶。来者身材纤细,肌肤胜雪,容颜艳丽,说话娇柔,却难令人心生好感——原本十分的姿容,被其眉宇之间若隐若现的邪气和阴狠破坏得七八。 盈袖面色微变,忙低首敛福,轻轻唤了一声,「圣尊者。」 在脑海迅速地搜刮出此人的资料,不由得明了盈袖脸上惊慌之色从何而来。厉十郎,十六尊者之首,地位原在沈翠羽和凤凰,以及风雨雷电等护法之下,只因得到龙翼的宠爱,被赐予的权利仅次于乾坤教教主,传闻亲睹龙翼真面目的另一人,沈翠羽的死对头。「下去吧,」厉十郎挥手让盈袖退下,「让我来服侍凤凰少主更衣就好。」「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留下来的是盈袖。」桓宸一脸的晦气。 好好的美人儿,眼看可将她的芳心手到擒来,却让这厉十郎坏了好事,当然心有不甘。「您既然喜欢那丫头,我禀告教主让她以后随了少主,如何?」 一边说着话,厉十郎一边将手中的衣裳放在床上,然后打算帮桓宸宽衣时,却被后者用强而有力的手势制止。 被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碰到了身体,恐怕会倒好几天的霉。 打量了自己一下,才发现他此刻仅身穿着中衣,眉头立时拧紧,脸上布满了阴霾。厉十郎双手垂立,「少主的衣服是陛下所换。」 「你倒挺会察言观色。」 「少主过誉。」 「你真能把盈袖弄来?」猛然想起刚才厉十郎所言,桓宸将信将疑地问。「只要是您想要。」 桓宸失声笑道,「难道我想要的,你就打算千方百计地弄给我幺?」 「只要能讨得少主欢心,厉十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除了我的命和教主之位。」「任何代价?」桓宸喃喃自语,「连沈大美人,你也能说服教主割爱于我?」「正是。」厉十郎斩钉截铁地道。 「你是否过于自信了?」桓宸满脸怀疑之色,「竹林内将沈美人救走,应该是龙翼自己吧?他不惜暴露身份,甘冒奇险去出手相救,想来在他心中,沈美人的分量是重中之重。」「教主的缺点就是喜新厌旧,守候竹林只为了见静王宸一面。」 厉十郎笑嘻嘻地说道。 「你将情报给我时,大概也已知道了他的计划?」桓宸沉着脸,冷冷地问道。「教主当时正清查内奸,我怎敢自我暴露?更何况以少主的能力,应能全身而退。」若不能在龙翼的手中全身而退的人,怎配被他厉十郎视之为靠山? 可恶的色痞,难怪在竹林里弹如此淫乱的曲子,意图搅乱他的心神。 桓宸大为生气,龙翼竟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岂有此理。 仔细想来,北武庄所发生的一切或许也是这家伙设的局,以沈翠羽为诱饵,引为奉天皇子的自己孤身犯险,若非他坚持留在竹林外,早成了那家伙的阶下囚。 沈翠羽这只棋子,为玄冰魔掌而付出的代价却相当可观。 「难道龙翼竟笃定必能觅到枫叶果?」 「若能捉到静王,于公于私对教主本身都有好处,沈翠羽的牺牲不是他在意的。」「可怜了的沈美人,被卖了也不知道。」 放着天姿绝色的美人不要,反倒不自量力地把爪子伸到他这里来,只能用贱骨头来形容那家伙。「太容易俘获的心,其实不值钱。」 潜台词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厉十郎的目光过于暧昧,令桓宸觉得浑身不对劲,皱了皱眉,舒颜眯着眼笑了起来,「呵呵,沈美人是乾坤里唯一能制肘你的人,带他离开这里更像变着法子除掉他,你当然会推波助澜。」「不错,你得美人,我得权利,我们各取所需。」 利用桓宸的实力,将沈翠羽除去,加上风云雷电雨,五去其四,剩下的电是平庸之辈,不足以为患,乾坤教的大权就可牢牢掌握在手,这就是他的目的。 事实上,一切进展都比想象中的顺利得多。 「你的野心不小。」 「我执着的,只是少主无意的教主之位罢了。」厉十郎嬉皮笑脸地道。 「不是教主本人?」 「只要我能坐上教主之位,一切都可得到。」 「好坦白的说辞,小心隔墙有耳。」 「你不担心我把你卖给龙翼?」 「因为——我和少主是同一类人,」厉十郎阴阴笑着,「何况是少主主动找上我来结盟,真个一拍两散,我仍能明哲保身。」 桓宸不甚愉快地横了他一眼,这家伙和沈美人,谁高谁低,一目了然,那龙翼有目如盲,难怪乾坤教没落至此。 装作没看到桓宸的冷眼,厉十郎继续说道,「若非当初少主拿了凤凰令前来,十郎还真不敢相信,堂堂的奉天皇子,令本教元气大伤的元凶,竟是本教凤凰——那一直是由女子担当的职务,未来教主夫人的当然人选。」 「教主夫人?」桓宸面无表情,「这是你将来操心的事情,与我无关。」闻言,厉十郎大喜,「您答应助我一臂之力?」 「你归顺了朝廷,亦已许诺乾坤教永不与朝廷为敌,我当然会倾力相助于你。」「多谢少主。」厉十郎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只是你如此刻意接近我,小心会令龙翼有所怀疑。」 「教主现正在总坛设宴款待陛下,十郎此行只为了相请少主前往一同欢聚。」「原来如此。」 桓宸一把将床上的衣服穿好,速度快得令厉十郎瞠目结舌。 是他刻意造成错觉,即或皇帝对其了解不够,要不怎会认为他连穿衣服都不会呢?「那有劳圣尊者带路。」 桓宸一改轻视的态度,温文有礼地抱拳地说道。 厉十郎躬身作揖,「请。」 虽说这里的气派还比不上皇宫内苑,也大得让人叹为观止,亭台楼阁相映成趣,走廊过道纵横交错,假若没厉十郎带路,很容易迷失其中。 穿过几条走廊和过道,便到一处别院的前厅入口,一眼望进去,里面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姿色不俗,各有特色,叫人目不暇给。 「见过凤凰少主,见过圣尊者。」 一见到桓宸及厉十郎的出现,守卫慌忙行礼。 「海龙王的女婿做不成,被请来美人窝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桓宸放声大笑,毫不理会旁人的侧目。 「少主在皇宫长大,见到的哪个不是倾城美人?」 「非也。」桓宸连连摇头,「皇宫里面的燕瘦环肥,莺莺燕燕,可全都是皇帝的囊中之物,哪及得上这里一众名花皆无主,风情万种,惹人怜爱?」 「……」 「连手下人都有此,我现在非常好奇龙大教主铜面具下的真面目,想来绝对具有倾国倾城的天人之姿吧?」 厉十郎呆了呆,竟不知如何是好。 看了他一眼,桓宸甩了甩袖,昂首大步地走了进去。 厅上光如白昼,皆因四壁挂着三十六盏宫灯,顶挂着由三根铜柱组成的巨大吊灯之故,每根铜枝上都铸着一只飞翔的鹤,样子非常醒目,令桓宸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表面看来很正常,偏偏又透着诡异。 厅里仅摆着有两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美酒和水果。 宽大的主人位上有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坐在当中,左边站着沈翠羽,那厉十郎向男子一躬后,走到了他的右侧。 那男子难道就是龙翼? 面庞虽说陌生,可轮廓儿似乎有点眼熟桓宸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恰巧男子的目光也对上了他的,四目交投,后者微笑着举杯致敬。满目间尽是赤裸裸的欲望,破坏了容颜整体的可观性。 轻易地揭开了龙翼的神秘面纱,暗暗地评头品足一番后,内心只剩下一丝丝的失望。模样不错,和桓尧不分伯仲,只是离倾国倾城的美人差之甚远,兼对他心生非分之想,相比较之下,还是某人好看。 如此这般想着,下意识将视线投到那张艳若桃李,此刻冷若冰霜的脸蛋,看上去确实赏心悦目之至。一时间色心大动,桓宸顾不上别人,立即抢上前,笑嘻嘻地挥挥手,「嗨,沈美人。」「……」 沈翠羽寒着脸,一言不发。 碰了一鼻子灰,桓宸也不恼怒,只笑笑而已,将头偏转另一边,如沐春风的面庞登时满布乌云。堂堂的奉天皇帝,此刻居然怡然自得地端坐在客席,一边浅尝细酌着紫玉杯中的美酒,一边专注于厅中间——身穿着五颜六色,半透明纱衣的异族服饰的十六个绝色少女,在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伴随下翩翩起舞。如云的长发,胜雪的肌肤,仿佛一群误堕凡尘的仙子在眼前飘动——美色当前,心却不是味儿。 色鬼桓尧,连他进来亦视若无睹,眼睛只管往那些美女的身上打转,看样子似乎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一般,实在讨厌。 桓宸非常不爽,暗骂了百遍混蛋,后悔没能及时醒过来,让这家伙捷足先登。「凤凰——」 嗓音他在竹林中曾听到过。 桓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良久才笑着道,「在教主面前,本王还是顶着奉天静王这帽子恰当点。」龙翼过于炽热的视线紧盯着那张秀丽脱俗的容颜,笑着道,「看来你对当年之事依旧耿耿于怀。」「当年之事?」桓宸吃惊地道,「当年本王和教主之间莫非发生了什幺事情?对不起,本王的记忆力近年来急剧消退,所以大概也记不清当年发生了何事。」 可恨,身边已有个绝色佳人,眼睛却贼溜溜地往他身上打招呼,此等有目如盲的家伙,毫无利用价值。「既然静王不想提,本教就不提。」龙翼笑一声,「我刚才和陛下正把酒言欢,欣赏歌舞……」「龙教主,难道你请他前来乾坤岛,只为了把酒言欢,欣赏歌舞?」 桓宸打断了他的话。 「虽说你是奉天的静王爷,可也是我们乾坤教的凤凰,教主怎幺说也是一教之主,你怎能如此放肆!」厉十郎满脸愤慨之色,一副要拍案而起的模样。 终于明白他因何受宠于龙翼,这家伙比沈翠羽会演戏。 龙翼却轻轻握住厉十郎的手,转头笑着道,「爽快。既然静王开口,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他打了个手势,让众歌姬退下,音乐声亦即时嘎然而止。 美女虽好,可耳根清静更重要。 桓宸大模大样地来到客席,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桓尧旁边的空位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骨碌地喝下去,大声道,「好酒,好酒。」 桓尧嘴角含笑地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行径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陛下,我们乾坤教上下愿效忠朝廷。」龙翼突然长身而起,抱拳说道。闻言,桓尧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双目闪闪生辉,锐利似可洞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凝视了他片刻,微笑着道,「你目的若仅为了向朕投诚的话,恐怕不会让沈美人如此大费周折,更不会答应与宸联手对付朕。」「陛下,这投降也有上中下策的区别。下策便是兵败被俘,任人宰割,上策便是两军交手,临阵投降,至于中策嘛,当然就是手握砝码,有肆无恐地开天杀价。」 厉十郎好奇,想开口却觉不妥,只好把问题吞进肚子里,龙翼适时地出声让强烈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静王,为什幺说手握砝码,有肆无恐地开天杀价并非上策,而实乃中策?」「难道你没听说过君心难测幺?今天皇帝会为了自身的安全,答应你一些异想天开的要求,可难保回宫后,不会下令奉天海军踏平你这乾坤小岛。所谓的金口玉言,只不过是耍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的把戏,想当初我以凤凰身份探得你们已走投无路,才故意来个顺水推舟,设局引诱皇帝出海,好让乾坤教找到投降的机会,可并非为了让龙教主自绝后路。」桓宸的表情慷慨激昂,整个模样儿仿佛就是恨铁不成钢。 沈翠羽神情古怪地瞪着夸夸其谈的家伙,自觉脸突然热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人家不脸红,自己竟替他脸红。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今回算开了眼界。 「你这话分明是挑拨离间。」 以宠溺的表情说出来的话,看不出有一丝指责的意味。 「局势险峻,不得不为之。」桓宸一脸无辜,「谁叫我是身份特别?既不想陛下出事,可又不希望师傅心念的乾坤教一朝覆灭,更何况这里山好,水好,美人多,我也只能做墙头草了。」眼角偷瞥了桓宸一眼,厉十郎迟疑了片刻,高声道,「我们教主的要求不高,只要陛下答应确保乾坤教上下的安全,保留乾坤岛作为我们的领地……」 「不管你是谁,能够和朕谈判的只有你家教主。」桓尧笑着打断了厉十郎。「哪怕您是当今的天子,可来到了乾坤岛毕竟是客人。」龙翼语气平稳,「不过,为了显示我的诚意,我可以让我的手下离开,只是陛下可否也显示一些您应该有的诚意?」 说毕,他望向桓宸,意有所指。 「你这话是什幺意思?事无不可对人言。」桓宸大为不满,请他来,酒还没喝上几杯却又要赶他走,瞎折腾人。 「没什幺意思,只不过这对大家都公平。」 龙翼的声音隐约透出寒意。 桓宸皱皱眉头,这家伙的葫芦里究竟卖什幺药? 甭管什幺,他都必须留下来。 眼珠子转了转,冲着奉天皇帝挤眉弄眼,「我说你是天下第一大笨蛋嘛,自投罗网之余,还想摆谱,端架子,人家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我赌输给了沈美人,更何况当时人家船上有两门大炮对准了我们。」桓尧淡然笑道。「原来如此……你还真会找借口,」桓宸脸色顿时黑了一半,「什幺大炮,小炮,射程大概也只是几百尺,以你的武功,闭气潜水,游过去不成问题。」 「不错。」桓尧坦然承认,悠然自得地斟了杯酒,笑着向龙翼致敬,「教主,朕前半生戎马生涯,龙潭虎穴倒闯了不少,却都能毫发无伤地离开,想来乾坤岛与别处没甚两样。」「陛下好自信。」龙翼冷笑不已。 「教主,方才宸所谓的上种下策,只是搅局言辞,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桓尧目光炯炯,不怒自威,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摄人的气势,令原本嚣张的龙翼气焰消减了不少。 「……」 「奉天立国不久,确需休养生息,偏偏事与愿违,乱子频出,当中乾坤教制造的十居五六,若能与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朕当然不会介意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话,我可否理解成为陛下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沉默了片刻,龙翼缓缓开口问道。 「当然。无论教主是何身份,教众曾犯何等罪状,只要真心归顺于朕,乾坤教上下皆赦无罪,依旧归于教主统领,而乾坤岛亦将永远是乾坤教教主的属地,奉天海军永不会踏上来一步。」「好,凭陛下刚才所言,就足可证明您是心胸宽阔,雄才伟略的君主,我乾坤教上下甘愿为你所驱使,绝不反悔。」 龙翼右手举起酒杯,左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触碰一下墙壁,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眉宇间隐隐流露出一丝阴冷。 看戏者桓宸一双清亮的眼睛瞄了瞄同样旁观者的沈翠羽,当后者的目光刻意地回避着他时,平静的眸光突然泛起了一波涟漪。 「皇帝——」 正想出言提醒,突然脚底下一空,大惊失色之余身已在半空,原本他坐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桌子,酒杯,食物纷纷落下。 偷偷一瞥,竟发觉底下是发着幽幽蓝光的尖刀,急忙拔剑在手,打算来个以力借力,一只手适时地拦腰抱住了他,身影毫不停顿,竟不用借力,便冲天而起,脱离了困境。 「好厉害的武功。」 如夜鹰般的笑声,叫人毛骨悚然。 桓尧冷冷一笑,左手搂着桓宸,重新站立在大厅之中,「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还真着了你的道。」「哈哈……」龙翼仰天大笑,「陛下,谁胜谁负还言之尚早,我好不容易才等了今天这个机会,你以为我会随便让它溜走?」 桓尧并不言语,顺势一拔,缠在腰间的银丝带竟化作一道寒光,闪电一般刺向龙翼,后者不躲不闪,只是双指轻弹向厅中间的那盏灯。 「要糟。」 桓宸脱口而出,连忙把头埋在了桓尧的胸膛,不忍见这一幕人祸——三个枝形的巨大吊灯所铸的飞翔的鹤,嘴巴竟然张开,无数枝箭仿如一张渔网般铺天盖地地向他们笼罩过来。耳边噼噼啪啪之声,绝非插入人体之声,更不觉得疼痛。 「咦?」 轻轻地动了动,桓宸自那温热的胸膛抬起头,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只是眼前银光闪闪,剑风忽忽,那一排排的利器纷纷段折,落在地上。 桓尧面露冷意,将手中软剑挥舞得滴水不漏,成了一个光色屏障,将自身和桓宸的身体整个儿裹在里面。好功夫,若是他的话,大概已铁定做了箭猪。 又羡慕又嫉妒,长长叹着气,苦恼着为啥他就不能桓尧的武功境界。 暗器破空的声音越来越小,桓尧的剑渐渐停下来,最令桓宸气愤的是,这家伙居然面不红,心不跳。「看来还是年龄的问题。」 戳了戳桓尧硬绷绷的胸肌,还自然地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桓尧比他年长十年,武功较高一筹也是应当。 这幺想着,心情莫名地开朗起来。 偎依的身体自动脱离了桓尧半尺,定睛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厅。 「他们全都溜走了。」 桓尧微微一笑,即使身处险境也镇定自若。 刚才那机关暗算并非置他们于死地,真正目的只在于拖延时间,好让龙翼等人顺利脱身而已。大厅的门紧紧地闭上,找不到一丝空隙。 难怪刚才会有不安的感觉,一扇门用种名叫白岗石的据闻世上最坚硬的石头所做,谁也不会心安。「呵呵……果然这些所谓的暗器难不到你们,不知在这里饿上十天,却又如何?」平白在眼前消失人的声音竟从地底下发出,四周像转换了空间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四幅墙。「喂,好歹我是凤凰,桓尧全靠我的功劳,才被骗来这,你可不能这样对我。」桓宸尖声大叫,赶忙着与桓尧撇清关系。 「小凤凰,如果你真心归顺于我,我怎会舍得让你挨饥抵饿?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偏偏不肯离开,非要和皇帝共同进退。」龙翼的语气听上去非常惋惜,「还是乖乖地饿上十天,才会听话。」「可恶,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桓宸破口大骂,「设下个陷阱,硬拉我来赴宴,还说让我选择,假仁假义的混蛋。」 「让你来,是为了测试一下你对乾坤教,对我的忠诚度……很不幸,你让我非常失望。」桓宸一听就来气,什幺测试忠诚度,自己是小人,还妄想得到别人的忠诚?「呸,混帐东西,什幺教主,只不过是欺师灭祖,陷害教众的无耻之徒……」愤怒之下,各种难听的言语尽出,把龙翼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只可惜对方却不为所动。 「凤凰儿,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为好。」 「你以为这小小的机关就能困住我们幺?做梦。」 「哈哈……」 龙翼似乎厌倦了与桓宸的斗嘴,一味以笑声来合应桓宸的谩骂声,一边笑着,一边向外走。分明听到了纷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归于沉寂。 桓宸冷冷一笑,停住了叫骂,目光中隐约露出些不寻常的奇怪神色。 发射完暗器的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哪怕一丝光线都吝惜给与。漆黑一片的大厅,只剩下两个倚靠着墙壁而坐的人。 「……我很高兴。」 紧紧握住那双柔软带点骨感的手,桓尧柔声说道。 「我们落到如此这般凄惨的境地,你还高兴?」 「虽说宸是因为我吃了销魂丹的缘故才这幺对我,可我依旧开心。」 吃销魂丹吃得开心,现在被困在这里也开心? 桓宸铁青着脸瞪着皇帝,过了半晌突然哀叹一声。 桓尧脑袋有病,不过脑袋病得最厉害看来还是他。 刚才若听了龙翼的话,乖乖退席,此刻依旧高床暖枕,美人相伴——哪会如此凄凉。不知现在后悔,是否来得及? 「我已吃下你的销魂丹,一生为你所控制,比龙翼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利用价值高不少,危险性却低太多。」 「只能活着,才能控制别人。」 喃喃自语地道,猛然想起了什幺,桓宸奋力抽出手,端起放在案上凉透了的酒喝了下去,然后不情不愿地放下杯子,长叹一声,「凉了酒依旧是好酒,不知道有毒否?」 说着说着,身体突然委顿落地,桓尧大吃一惊,连忙紧紧抱着他,心中又悔又恨,千防万防,想不到还是防不了敌人下毒。 甚至连那毒是何时,何地,何人所下,竟也懵然不知。 「宸?」 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发觉他面色如常,脉搏也正常,丝毫无中毒的迹象,心不禁一宽。「我好饿。」桓宸有气无力地道。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东西下肚,焉能不饿? 桓尧四下瞄瞄,拿起些什幺葡萄,香蕉,桃子,水梨,苹果放到他的嘴边——吃下去的全非填饱肚之物,越吃越饥肠辘辘。 桓宸忍无可忍地一手推开了哪些所谓的食物,像个小孩一般嚷了起来,「不吃了,不吃了。」可恨的桓尧,根本就是陷害他嘛。 一抬头,却发现始作俑者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青光,眼巴巴地盯着他,嘴巴越凑越近……「呜,你想干……」 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桓宸又惊又怒,难道他想——一颗药丸从对方被舌尖顶入了口中,然后滑进了咽喉,片刻后,顿觉充盈浑厚的真气自丹田上升,渐渐向四肢扩散,如热流转过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适,饥饿感全然消失。 桓尧将嘴贴住他的耳朵,「他们还没走。」 没走又怎样,分明就是以这个借口吃他的豆腐,恼怒归恼怒,却没甚挣扎,任由桓尧再次肆意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良久良久…… 「放开我。」 侧耳听着地底下的那些微弱呼吸声渐渐远去,桓宸气喘吁吁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推开。「……宸,你能告诉我,怎幺时候称为乾坤教的凤凰幺?」 「秘密怎能随便讲给别人听?」 「一点都不能透露?」 「你死前那一刻,或许我会说。」 桓宸语气非常冷淡。 「宸的意思,是否愿意永永远远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哼,你想得真长远,我们能否活着走出这乾坤岛还是个疑问。」 「以他们的本事,想取我们的性命恐怕还不够格。」 桓尧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 懒得反驳这自大的家伙,桓宸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那个宽阔火热的胸膛,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不过,敌人确比我想象的厉害。」 「自作孽,不可活。」 「分明是一个局。」 黑暗中,还能清楚可见桓宸所翻起的大白眼,「废话。」 「沈美人不可靠。」 「你现在才知道?」 「宸——对不起——」 桓尧诚诚恳恳地道歉。 「你当然对我不起。」 他可不想死,尤其是饿死。 这方式太难看,不符合他战死沙场的大英雄主义审美观。 大丈夫宁战死沙场,也不愿苟于安逸。 曾对别人笑言人生目标,到头来却不能实现,实在丧气。 猛然想起一事,「皇帝,你说……除了你之外,谁还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拿到枫叶果?」「嗯,只有一个……」 「谁?」 「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敢擅自前往文渊斋,还会知道桌子上那盆栽就是枫叶果。」「……」 「或许疑心病又开始发作,老觉得厉十郎是棋子,沈翠羽是棋子,甚至那个龙翼说不定也是棋子。一切都太巧合,巧合得难以置信,除了那场风暴,其它的都在敌人的算计之内。尤其是乾坤教的船竟可先于奉天水师找到我们,说这话时的沈翠羽非常自信,可他凭什幺有这个自信?」「你就是怀疑敌人真正的身份,才跟他们上了船?」 「不错。」 事情的发生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测,他的疑心越来越大,龙翼只是个幌子,他的背后一定隐藏着黑手,而这黑手一定是一直隐藏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谁是内奸? 黑暗中依旧可看到桓宸面色的变化,看来他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永远和他心有灵犀,也永远是他仅可信赖的人。 虽然偶尔耍耍性子,发发脾气,甚至干出些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可在生死关头,宸绝对会站在他的身边——对此,他从未怀疑。 沉默了片刻,桓宸轻声道,「那人是龙翼。」 「他的样子,和一个人有点像……」 桓尧的自言自语,得不到怀中人任何回应,想了想,突然问,「你和他交过手?」「两次。」 很干脆地回答,没有丝毫隐瞒。 觉得有点冷,桓宸将整个身子窝缩在暖和的怀中,眼皮儿开始向下垂。 不错,那人是龙翼。 无论两年前南凤城城北,还有不久前的北武庄竹林,虽说两次都不见其面,可他非常肯定,对手确实是刚才堂上之人。 令人好奇的是,既然面具下的龙翼有着一张大抵平凡的脸蛋,为何只容许寥寥无几的人看到这张面庞?他的身上究竟隐藏了什幺秘密? 单单因为他前朝的太子的身份,即或另有隐情? ——迷迷糊糊地想着,渐渐地投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九章 醒来时世界依旧漆黑一片,温暖的抱枕没了,身上只盖了件长袍,桓宸一惊,「桓尧?」「我在这。」 声音似乎从那个满布利刃的洞穴发出来,吓得他睡意全消。 一跃而起,凭着记忆,迅速来到了桓尧身处之地。 「白痴,笨蛋,你——」 嘴上骂着,脑袋思量着跳下去,幸亏下一刻,桓尧就已经回到他的身边。「我以为你掉下去呢。」 低声抱怨着,语气更像是撒娇。 「怎幺会?」 桓尧笑吻着他,顺势又将第二颗九玄神丹喂进他的口中。 「你把它们藏在哪里?随身又带了多少颗?」 好奇心油然而生,在船上帮他脱衣服的时候,顺手搜过他的身子,除了软剑外,毫无发现,搞不清楚这些灵丹究竟藏在哪个地方。 后面的问题是明知故问,记得当初太医总共秘制了二十颗,征战姜乌时,他把其中十七颗赏给了重伤的部属,如今桓尧随身携带的数目可想而知。 「……」 桓尧含笑不语,顺手把他搂在怀里。 「除非你找到了出口,要不我们还是会饿死在这里。」 另一个指望便是厉十郎出手相救,这恐怕更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十天,或许还不止十天,哪怕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阴险狡猾的龙翼也不会在毫无把握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笨蛋桓尧的武功再高,也非神仙,算起来,他也饿了差不多三天。 这家伙虽然好色,霸道,恶劣,可总的来说,对他还算不赖,轻易地原谅自己的背叛之余,还有两颗的九玄神丹给了他。 想着想着,一丝类似感动的情感顿时在胸中涌起。 很冲动地,桓宸抬起手臂,把桓尧的脖子使劲儿往下一扳,微微张开的樱唇就这幺凑将上去,不由分说地攫住了厚实的嘴唇,强悍地把自己灵巧的舌尖儿送进去,由浅入深地刮着牙齿,挑逗对方火热的舌根。宸竟肯主动地献吻——技术虽略显生疏,已足够让桓尧心神俱醉,欢喜欲狂。趁着桓宸喘息的当而,他来个反客为主,纠缠的舌头高明地探进了芳香的小嘴,奋力吮吸着甘甜的蜜汁,而热烫的手掌,悄悄穿进衣衫,抚上了细腻光滑的肌肤。 两个男人之间交换唾沫竟然会产生如此惊人的效果,而这个惊人的效果的制造者确是被动的那一方,此刻的他两脚发软,一副站也站不稳的架势,发滚的身体仿佛挂在桓尧身上一般,桓宸不禁为自己的无能红了红脸。 该死,他就什幺都比他高明,甚至连接吻技术都…… 粗糙的大手变得越来越不规矩,原本只是在背脊上来回摸着,渐渐的,竟到了臀瓣之间——沉醉的表情突然变得清明,桓宸奋力地挣扎了一下,以示抗议。 桓尧低低地笑着,乖乖地将手抽回,见好就收的道理他焉会不懂? 他紧紧拥着他,身体之间找不到一丝的距离,耳鬓厮磨,却又相互默不作声,黑暗中,听到了两颗心「怦怦」的激烈跳动声。 时间在悄悄地流走,桓尧闭上了双眼,祈祷着这个美丽的刹那,可以剪影成一个永恒。蓦地,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惊破了他的美梦。 桓宸推开了桓尧,哪怕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明白对方的心思应与自己一致。「幸亏不是海啸。」 只要不是海啸,一切都好商量。 「废话。」 抢白了两个字,「轰隆轰隆」的震天连响遮盖了一切声音。 来的不是海啸,可也非什幺春雷。 奉天海军的火炮,哪怕是武功天下或许无敌的桓尧,挨上了,其血肉之躯也会被炸个粉碎。虽如此这般地在心中反驳着,桓宸仍立即凝神聚气,严阵以待。 大地在震颤,那呼啸而出的炮弹发出惊天的怒吼。 爆炸声愈来愈剧烈,永无休止地传来。 墙壁上,屋顶上的一块块石头,劈头劈脑剥落,纷落如雨。 桓尧双掌齐出,掌风呼呼,夹着无比的威力,将大大小小的,在他与桓宸头顶落下的不速之客震成粉碎。一边挥掌,奉天皇帝的脑袋不断地思索着对策。 不行,一定需找个地方藏身,要不,别说那从天而降,足可把这屋子夷平的炮弹,光这些比人更巨大的石块,就足已要他们的命。 地方倒有一个——方才龙翼开启机关,用来置他们死地的那个大窟窿。 刚才趁着宸睡觉的当儿,他顺着墙壁下去,将下面的情况摸个了清楚,下面虽说尽是致命的钉板,可也有足够的深度,加上那块坚硬的顶盖,人藏身在下面,比眼下的处境安全得多。只是,宸呆在下面,或许会感觉不舒服。 「宸,将龙翼那张几案踢过来。」 心领神会的桓宸,在漫天的迷雾中,凭着记忆,准确地滚到了几案前,一脚踢出,红木做成的几案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向桓尧跟前飞去,后者来一招以力卸力,双手变换了角度,将几案轻巧地推下冒着阴森凉风的窟窿,稳稳落在刃口向上的暗器表面。 「武功不错嘛。」桓宸酸溜溜地道,突觉又一袭地动山摇,上方阴风阵阵,连忙侧身又翻了几个滚,「咕隆」一声巨响,足有千斤重巨石落地之处,恰巧离了脑袋半寸。 桓尧一言不发,冲过去弯腰抄起了他,像飞箭一般跃进那又深又大的窟窿,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地落在了方才的那张覆盖着利钉的几案上面,将所捡起的几颗小石弹出到龙翼方才开启机关之处。耳边听得一阵破空之声,片刻之后,顶上石板移动的吱吱连响,夹杂着厅中那盏巨型灯柱笨拙的落地声,很快将两人与纷乱动荡的外间隔绝开去。 龙翼一心想害他们的陷阱,却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莫过于此。 桓宸不禁开始身边人产生了点点佩服,若非他亲身下去探路,谁能想到,陷阱之中竟然有一道小的裂缝,凉飕飕的风竟从那里直吹进来。 那裂缝虽小,却是一个通风口。 如果没了这通风口,哪怕他们能逃过炮弹一劫,仍会被困在这幽闭的窟窿中,最终窒息而死。有通风口意味着有出口,也就是说,他们能活着出去。 忽然,密室急剧地摇动了几下,措不及防的桓宸一晃,眼看就要滑到几案之下,淬满了剧毒的暗器丛中,手疾眼快的桓尧忙拦腰抱起失去平衡的身子,就势躺下,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双脚牢牢勾住了几案的边延。 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还好——他的千斤坠又可派上用场。 紧紧搂着心爱的人儿,桓尧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更不知外面变化多大,曾经困助他们的石室或许被夷为平地,而乾坤岛或许成了人间地狱,或许…… 这些并不是桓尧和桓宸所关心的。 他们只是维持着相同的姿态不动,感觉彼此之间所传递的体温,以及让人安心的呼吸声——皆是两人生存的证据。 经历了海啸,机关,现在的炮火洗礼,他们依然活着。 清楚地知道他和他还活着,一切就已足够,其它的,无暇顾及。 「奉天海军,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纵横天下无敌手。」 桓宸语带赞叹,打破了沉默。 「那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焉能会差?」 桓尧笑得非常邀功,虽说不懂水性,但丝毫妨碍不了他八年的苦心经营,亲自调教出来了一支无敌的奉天水师在海上称霸。 「希望翠儿,小鸾,盈袖,沈大美人他们能逃过一劫。」 炮火无情,乾坤岛难逃劫难。 「……你的美人,心未必在你的身上。」 「在不在我身上,与你无关,只要你别来搅和。」 凭什幺他就夜夜繁花暖绣被,而他却孤枕寒锦衾? 从前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才对其忍气吞声,如今他命悬于他,还不连本带利,一并儿要回来?尤其是小沉,他是万万不会让出来。 「不如我们做个协议,」桓尧柔声说道,「我不要莺莺燕燕,你抛却草草花花,我俩两厢厮守,永不分离,可好?」 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望。 「你好自私。」桓宸平静地道。 他是皇帝,哪怕自己真「娶」了他,他还是别人眼中仁慈的帝王,英明的君主,盖世的豪杰。他呢? 静王妃——桓仲那声充满讥笑,羞辱的叫声令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我命中就算没承继帝位的福气,亦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个幸臣之名,任后人讥笑辱骂。」你的专宠我承受不起,我只能是静王宸。 皇位,按父皇的旨意,他永不染指,可不代表他能厚着脸皮,把父皇的荣耀,骄傲,名声都一并抛弃。若是遗臭万年,他宁愿选择决绝。 一片的漆黑,依稀可见那双晶莹的眸子闪闪发光,带着某种绝然的意味——叫人心惊。「好吧,好吧。」慌忙搂紧着柔暖的身体,「你喜欢就当一辈子都是静王,除非自愿,否则我不再强迫你有所改变。」 他喜欢的话,哪怕天上的月亮,他都会帮他摘下,更勿论仅仅三几个所谓的美人——哪怕心中酸得难受。「千万别试图改变什幺,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背叛你。」 身体每一部分都紧密贴合在一起,嘴对嘴,鼻子碰鼻子,眼睛看眼睛,桓宸呼出的气息,缭绕着桓尧脸颊,一派恩爱缠绵的气氛,哪怕前者说出来的话大煞风景。 「我从不曾想试图改变,从前所做的一切,全为了在你的心写下一个名字——桓尧。」只要心里有他,只要他不排斥他,什幺他都可以忍受。 他不是他的君主,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情人,他们的关系今世就定义在情人这个名分上。「是幺?」 清秀俏脸儿满是戒备之色。 「难道我的信誉如此差幺?」 桓尧苦涩一笑,语气充满了浓浓的悲哀。 「你有信誉可言幺?桓尧。」 吐口而出,很自然地唤出了男人的名字。 连着姓名来叫,总好过不冷不热,充满讥诮地喊一声皇帝。 好的开始。 桓尧咧嘴欢笑,兜兜转转了好几年,却因一趟乾坤岛之旅,打破了彼此间的僵局,他和他,唯有平等相待,他们的爱情才可永生不渝。 哪怕如今身陷险地,他亦无怨无悔。 牡丹花下死啊…… 「你傻笑什幺?」 「能够逃出生天,能不高兴?」 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内心真正的想法,要是让宸知道他把他比作了牡丹花,后果不堪设想。「手上有软剑,这四周的石块不若上面的坚固,顺着通风口,我们应该能出去。」「你确定奉天海军一定会来救我们?」桓宸冷笑道,「如果我是那个密谋者,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趁乱把握住机会,那人绝对会后悔至死。 桓尧伸手抚摸着身下人儿散发着冷香的秀发,沉吟着片刻,摇头说道,「嗯,如果我们能从这里走出去,无论来者是奸还是忠,都不敢轻举妄动。」 弑君的勇气,并非人所皆有。 桓宸用手指戳了戳那硬如岩石的胸肌,话锋倏地一转,「若论凤琪将军的指挥才能,攻陷区区一个小岛,确实易如反掌。」 统领奉天水师的将军,正是桓尧的心腹爱将——凤琪。 如此的人物,若真背叛的话,绝对会成为奉天皇朝的灾难。 猛然醒悟,难怪他觉得龙翼脸熟,皆因他的模样儿有六分像——凤家兄弟。没听说过他们还有兄弟,难道他是所谓的私生子? 按年龄算,他应该小于凤琪,长于凤璘。 「凤夫人只诞下琪璘二子。」 「凤老将军惧内,凤老夫人嗜醋,世所皆知,后者更兼武功高强,一直随夫出战,寸步不离左右,两个儿子也在军中诞生,按理来说,龙翼并非他们的孩子。可是……」 「宸,这些年来,凤家一门随着我征战南北,忠心耿耿,别说天下相像的人甚多,哪怕他真是他们的兄弟,凭这就判定他们是背叛者,未免失却君王胸怀。」 话是这幺说,可猜疑还是禁不住。 凤琪是刺客小云的保荐者,加上和教主相似的容貌,不能断定他们背叛,却洗不脱嫌疑。桓宸禁不住瞪大了双眼,「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幺,我想什幺你都知道?」还没亲口说出他的怀疑,桓尧竟知道他的想法,八分的惊讶加上两分的喜悦,洋溢于胸。含笑不语,刚想说话,突然眉头一拧,手指点了点桓宸的唇瓣,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屏住了呼吸。脚步很轻,几不可闻。 桓宸吐了吐舌头,奉天海军杀到,见风使舵的厉十郎当然会抓住机会,表达忠心。一墙之隔的那人,敲了几下石壁,「陛下,静王爷——」 …… 「您们请放宽心,奉天军队已经杀上岛来,小人特来相告。」 桓尧倾耳倾听,除了厉十郎外,确实没别人的呼吸声,思索了片刻,沉声道,「厉卿,您甘冒奇险,前来相救,朕感激不尽,他日必当相报。」 「陛下,您们居然能借那个陷阱藏身……谢天谢地。」厉十郎狂喜的声音顿了顿,又道,「能为您效力,是小人的恩宠,怎敢要陛下回报?」 「厉卿,千万别妄自菲薄,若然朕和静王爷能逃离这里,论功行赏,你救驾的功劳,堪可位列公卿,更别提区区的乾坤教教主之位。」 「谢主隆恩……只是……」 厉十郎过分卑谦的声音令桓宸两条手臂全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轻轻一笑,「厉教主,只是什幺?难道你找不到可放我们出去的机关?」 「这个……」厉十郎支吾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以实情相告,「其实陷阱和地洞并不能连通,小人打算去向领军的大人求救,又担心遭人误会……」 「哦?」桓尧沉吟了一会,「好吧,领军的应该是凤琪,你带朕的玉佩前去,应可取得他的信任。」「……凤大人——」 厉十郎的语气变得非常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幺话就尽管说吧。」 「请恕小人多嘴,我曾听龙翼言道,乾坤教能够绝处逢生,多亏了朝廷的内应,而那个内应——有一次,他说溜了嘴,称呼那人叫凤大人。」 「原来如此。」桓尧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那你就找副帅程不适大人吧,他非常可靠。」哪怕是最可信赖的臣子,在其身边放个线眼,或是安个相互牵制的棋子是必要的,宫中侍卫出身,忠心耿耿的程不适就是他安插在凤琪身边的棋子。 「可是……啊,墙角边上原来有一条小小裂缝,陛下,您真厉害……可是,一条裂缝怎能……」小小裂缝形成的通风口,别人或许看轻,可在他眼中就是脱困的保证。 「厉卿,请让开一旁。」 听到脚步声向另一旁靠去,桓尧抽出软剑,插入裂缝之中,气运丹田,流转全身,最后集中在剑尖之处。只听得一声低喝,火光四溅,碎石纷涌,那条小小的裂缝赫然变成了一个小洞,隐约有一丝光明透进来。桓宸偷偷松了一口气,幸亏了那把削铁如泥的软剑,也幸亏了这些不算坚硬的石块,看着桓尧摸索着把玉佩掏出,然后塞进小洞,耳听着厉十郎拿了玉佩放在怀中,突然开口道,「本王还想问你,这地道当中还是否设置陷阱?尽头又在哪?」 「回静王爷,这地道按五行八卦的方位布置,生门在于水。尽头就在海边,这地道据说是第一任教主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杀而建造的,后来又增加了一些机关暗器,作为防身之用。」「哦?」桓尧状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厉十郎说道,「真是这样?」 「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实,不敢有任何欺瞒,请陛下明察。」 「厉卿的忠心,朕自然明白,呵呵……你还是速去速回,赶快带救兵前来吧。」听得厉十郎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归于寂静。 「等他走出地洞,我们才出去。」 相对于对方的雀跃,桓宸的反应明显冷淡得多,「你故意留在这里,又何必要走?」「生气了?」 桓尧轻舔着他的耳垂,手指轻探温软的腋窝,嗔怒的人儿挣脱不了,又吃痒不住,低低笑着,到后来,笑声却仿似哭声。 混蛋,猪头,色狼…… 不断地咒骂着正折磨自己的男人,却一点也消减不了难受的感觉。 「好啦——呵——我知错了——呵,不该——请饶了我吧,尧……」 「不许怀疑我,不许发脾气,不许用那幺冷漠的语调和我说话……」 桓尧这大骗子,明明可以在奉天海军攻击前逃离这里,却莫名其妙地呆在这个狭窄黑暗的空间,用心可想而知,作为受骗方,他生气了不是应该幺? 为什幺现在道歉的是他? 他好倒霉,至从上船后,他就乌云盖天,霉运不断。 那家伙吃了销魂丹,生命已被他掌握,按道理该轮到他反客为主,怎幺现在反倒是被吃得死死的?桓宸欲哭无泪,心里面虽涌起一万个抗议声,凭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教条,无论桓尧说些什幺,他都一味点头,好早点脱离苦海。 「这才乖。」桓尧亲昵地啄了一下冰凉的娇唇,也不忍再折腾宣告投降的情人。现在是出去的最好时机,更是把握真相的最好时机。 软剑一挥,比想象中更容易地劈开了一个口子,桓尧伸头一望,外面赫然是个石室,除了墙壁嵌上了几颗夜明珠,便空空如也,既没间隔,又无摆设,虽说一目了然,可处处又透着杀机。暗忖足可让一个人爬过去,且又担心过大的缺口,会招致上面的岩石倒塌,便住了手,低声对桓宸道,「我先过去。」 扔出了几颗小石探路,并没触动机关,心中已有打算,当下提气运功,一跃而出樊笼,稳稳站在了安全地带。 四下打量着,才发觉这石室又不若平常所见,眼见桓宸在他身边轻巧地落下,桓尧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摇头轻叹,「我们现在是在赌博。」「你害怕?」 桓宸双眼闪烁着幽幽的眸光,语带挑衅。 桓尧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不害怕就走吧,我可不愿意走出去却发现洞口被堵死。」桓宸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你老啦,要不怎会前怕狼,后怕虎,全然没了当年的锐气?」 闻言桓尧低低笑着,或许他当真老了。 桓宸哼了一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厉十郎并没出卖他们,精通五行术数的桓尧,很快带着桓宸离开了石室,又到了一个与方才相似的大石窟,连通一条由青石砌成的阶梯,通往窟顶一个圆洞。 顺着梯形石级往上走,梯旁亦有发出荧光的宝珠,照得这一条斜斜的梯形石径甚是明亮。两人往上走,转眼间就已一同走到上面出口。 桓宸兴奋不已,立即奔出去,桓尧伸手一带,顺势将他抱起,促狭地说道,「久处黑暗之地,双眼甫一接触阳光,会有些许的疼痛。」 熟悉的气息扑鼻沁心,桓宸的脸竟微微发热,又羞又脑,怒嚷了一声,「放我下来。」老家伙不安好心,他又非弱不禁风的女子,被抱出洞外,让沈美人,即或奉天将士看到的话,脸面何存?「你说龙翼他们会不会在洞口守株待兔,等我们出去时在头顶撒一张网,来个一网打尽?」「龙翼我不知道,我只闻到了沈美人的味道。」 一种淡淡的香草味,很独特,很好闻的味道,依稀记得某个自己相当亲近的人身上就曾有过这味道。况且除了这个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从这里看出去,赫然所见有一具起伏不定的人体,血染红了整片的沙子。「厉十郎虽是墙头草,毕竟因我们而死,陛下,您务必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哟。」桓宸喃喃自语,一脸的不安。 「静王好嗅觉。」 沈翠羽缓缓走出来,站在了洞口前面。 「沈美人,一天不见,你更见俊俏动人啊。」 桓宸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大大的眼睛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红心。 「一天不见,你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凤凰。」 看到被禁锢在某人怀中的小色狼因他的话而黑了整张脸,沈翠羽唇角泛起了一条愉悦的笑痕,「看来陛下一趟龙潭虎穴之旅收获颇丰盛,尤其得偿心愿抱得美人归,更是可喜可贺。」刻意强调「抱得美人归」五字,效果奇佳,桓宸面色一变,伸手疾点向桓尧的天池穴,后者不闪不躲,不还手,眼看秀美的指尖就要碰到胸部时候,倏地张开双臂向上一抛,怀中的人儿犹如一支箭般,飞向沈翠羽。 说出手就出手,动作快如闪电,那条蓝色的影子瞬间就已到了他跟前。 沈翠羽脸无惧色,举掌相迎。 「啪。」 原以为两人武功不相伯仲,看上去平平无奇一掌,竟夹着强大的威力。 巨大的冲力让他「噔噔」向后退了几步,心血直往上冲,淡淡的咸腥味在口腔里徘徊,定了定神,伸手想拭去唇角的血丝,却惊觉左手门脉已被扣住,桓宸微微一用力,他就身不由己扑倒在他的怀里。沈翠羽又惊又怒,相隔不到十二个时辰,桓宸的内力何以能突飞猛进? 眼角瞥到另一条浅灰色的身影也赫然站立在三尺处。 微一沉吟,当即恍然大悟,沈翠羽低低一叹,「陛下,您这招移花接木确实精妙。」桓尧负手在后,笑而不答,眼角扫了扫,四周并无一人,侧耳听不到有别的异动,映入眼中的竟是一片细沙,海水。 地道的出口藏在了礁石之中,不细心观察,断不可寻觅得到。 开口陛下,闭口陛下,还与大灰狼眉目传情,沈美人竟没将他放进眼里?伸手在香气袭人的美人怀中乱掏了一把,好不容易才取出了桓尧的玉佩,笑嘻嘻地闻了闻,顺手递给其主人,嘴上却不停地说着,「好香,好香。」 桓尧咳嗽了一声,便将玉佩系上自己的腰间。 对那声状似警告的杂音,当然充耳不闻。 「亲亲沈美人,你是我的啦。」 桓宸轻浮地摸了把那光滑细腻的脸蛋,转了转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嘴巴凑近,给了粉妆玉琢的面颊一记响亮的香吻,便笑嘻嘻地抬起头,满脸的春风得意。 「宸,放开他。」桓尧突然开口,面虽不改容,黝黑阴沉的眸子却散发出一抹危险的光芒。仔细思量这沈翠羽杀了历十郎,独自守候在此,即使目的未明,却也不足畏惧。不可否认,这当中也存了一份爱才的心思。 沈翠羽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是个人才,能招揽到麾下,对朝廷,对他定有帮助。过分折辱此人,绝非好事。 兼且此刻一脸涎笑的调戏者是他心爱的人儿,焉能视而不见? 又拿皇帝的威严吓他,可恶。 桓宸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既然陛下看上了你,那就是你天大的福气,本王也只好忍痛割爱。」 幸好,那仅仅是心痛,而非肉痛。 沈翠羽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抬眼注视着桓尧,「陛下,我们来做一宗买卖。」「我不认为你现在还有本钱和朕谈判。」 扬了扬眉,沈翠羽诡异一笑「你认为那些奉天士兵真来救驾幺?」 「你该不是想告诉我说,那些奉天士兵全都背叛朕,和你们是同谋吧?」「……」 笑而不答,沈翠羽显得非常笃定。 桓宸倏地嗤笑出声,回身指了指曾经是他们樊笼的地方,「沈美人,你将我们放置在全岛的最高处那小楼处,原本就盘算着让我们冤死在炮火之下?」 「从我和凤凰约定引诱静王和陛下上船那一刻起,就有这个打算。」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想不到你们的命硬得很。」 经历了海啸,经历了火炮,他们居然还能活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实在太幸运。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幸运或许也和他们本身的智能有关。 「一向都是朕算计人,想不到今回被人算计,还是计中有计,呵呵……有趣,实在有趣。」桓尧仰天大笑,「宸啊,我说你这回碰到对手了。」 桓宸眨了眨亮晶晶的双眼,一脸无辜,「臣弟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您可千万别中了小人的诡计。」 得赶快表表忠心,要不回京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们的计划得以成功,全靠一些嘴巴拼命向陛下表忠心的,实际上却图谋不轨的部属。」沈翠羽笑容可掬,「难道陛下从不曾怀疑,堂堂强大的奉天海军,为什幺会被乾坤教的人在眼皮底下将船带走?」 「朕最感兴趣的是,那艘架起了两门大炮,把我们带到乾坤岛的船只是否属于奉天海军。」「正是。」沈翠羽微微冷笑,「假若我们乾坤教还有这种威力无穷的武器,岂会任人鱼肉?」「你以为豪赌一番,就一定能让乾坤教东山再起?有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姑且不论所谓的内奸是谁,他亦未必可靠?我看那人野心不小,存了弑君之心,也早有杀人灭口的后着。沈翠羽,朕甚为赏析你,要是你能弃暗投明,朕绝不会亏待于你,也会放过龙翼。」 想不到桓尧竟说出这番话来,确实令人讶异。 沈翠羽愣了愣,沉吟了片刻,「去年我们联合姜乌族起兵失败后,朝廷又穷追猛打,乾坤教元气大伤,被逼龟缩在这里,直至半年前某高权重的朝廷贵胄通过乾坤教安插在朝廷的线眼与我们联络上,说愿意与我们合作。」 「合作?」桓尧睨笑扬眉,丝毫不以为意。 「是的。合作一起对付奉天皇帝和静王爷。那人对教主说,只要皇帝和静王爷同时死了,那幺继位的就是刚满一岁,皇后所出的王子,那幺小的孩子,好好利用一下,就可获得最大利益。」「喂,你们和皇帝有仇,何必拉上我?」 呆在一旁,努力保持着臣子应有礼节的桓宸大为不满,皇位没他的份儿,阴谋却陆续有来,那些没长眼睛的笨蛋。 「天下人谁不知道,奉天的主子有两个,陛下和静王爷。」 他何时变成了奉天的主子? 桓宸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抖,干笑一声,「你们安排假小云来刺杀皇帝,打算着成功的话,顺势嫁祸于我?」 「原本就没指望他能够一举成功。」 没指望他成功,却没想到皇帝给予乾坤教的报复如此雷厉风行,更没想到仅一天,桓宸就把他们辛苦建立的据点彻底摧毁,断绝他们依靠贩卖私盐而获得资金的后路,最要命的是折了两个得力助手——裴怜风和易惜雨。 而这一切都是桓宸的功劳。 见识了他的利害,所以才会不惜一切地设下圈套。 「一切关于乾坤教的情报都是故意泄漏出去的?」 「我现身北武庄,也是个圈套,目的为了抓静王——」 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俩人的关系,心想着抓到了他,一来可以断去桓尧的羽翼,另一来还可以要挟暗地里支持桓宸的势力,一举两得。 可惜教主却对桓宸一见钟情,处处手下留情。 「我似乎成了大傻瓜,明知道对方挖了个陷阱,还要跳下去。」 前往北武庄还好说,想出利用凤凰的身份与沈翠羽联络上,在船上对付桓尧这一招,愚不可及。「那原本就是属于乾坤教在奉京有三个重要的据点之一,苦心经营了将近五十年,名义上虽由身为凤凰的您所控制,实际却非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怕不依靠着某些丹药,教徒对乾坤教的忠心亦不会随着时间而淡泊。」 「哼。」 「我将计划告诉给我们的盟友,要求协助,而他也很爽快地答允。」 沈翠羽顿了顿,继续说道,「引诱了你们下船后,突如其来的海啸帮了我大忙,否则我也不会有制造混乱的机会。」 「那时候的你,大概热切盼望着我们全体都葬身鱼腹吧?」 「不错,我死了,还拉上了奉天的皇帝和静王,亦不枉此生。」 「可惜事与愿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幸好上天还算眷顾,盟友的两艘船比隶属陛下亲信的更出现。」「将陛下和静王带回了乾坤岛,事情就朝着预先设定的方向异常顺利地发展。我们与盟友的约定期限是三天,当我们一众人从岛上撤退后,他就带领手下前来……」 「呵呵,你们却想不到对方来得如此迅速,行动且毫不留情。」 「他们根本就是想将整个乾坤岛夷为平地,将我们赶尽杀绝。」 沈翠羽面无表情地说道。 「非常精妙的布局。」桓尧吁了口气,笑着来一个总结。 答案是呼之欲出吗?或许。 「为了能完成任务,你连自身性命都不要幺?」 桓宸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哪怕身受玄冰寒掌的反噬之苦?」 「……」 「你觉得内应出卖了你们,所以不甘心?」 「……」 沈翠羽抿着嘴,目光充满了悲愤和痛恨。 「龙翼呢?」 「回静王,教主已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不外是岛上的某处地洞罢了。一轮炮火,把乾坤教的百年基业毁与一旦,这家伙不发疯才怪。」 表情饱含了幸灾乐祸的成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乾坤教毫无忠诚可言的你,两年前才成为新一代的凤凰,拜潜伏在皇宫里面的上一任凤凰所赐。」 桓尧面色一变,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桓宸的俏脸。 下意识地回避着那道灼热的视线,桓宸冷眼睇着沈翠羽,「这与你无关。」「甘冒奇险潜入分坛,偷取销魂丹的解药,不惜和教主动手,最后更一把火把炼丹房烧掉,都为了他?」沈翠羽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奇特。 桓宸扬眉眉,眼珠子一转,却见到了远处奔过来的密密麻麻人影,夹杂着一张令他欣悦的面庞,淡淡笑道,「救兵来了。」 厉十郎死了,而程不识依然领了兵前来,一起随来的,还包括——裴怜风和易惜雨。幸运之神终于站在了他这边,桓尧偷偷松了口气,无论谁是内奸,主动权都已握在他手上,而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 看着那张分辨不出喜怒哀乐的脸,桓宸摸了摸头发,莫非桓尧这只狐狸已把一切都计算在内,所以才如此老神定定,成竹在胸? 关于乾坤岛所发生的事情,记载于史册只有一句:皇帝被困乾坤岛一天后,奉天海军副统领程不识带兵救驾,尽歼叛逆,安全迎回奉京时,被赐封为征海大将军。 第十章 朝阳宫以最舒服的姿态坐着,最优雅的动作吞下了碟子里最后一个包子后,世人眼中,奉天的第二号人物桓宸,准备着重新回到温暖的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华丽的宫殿,丰盛的美食,恭敬守候的太监宫女,原本早已厌倦的生活,从乾坤岛回来后,竟生出无比的亲切感,这三天来,足不出户,除了偶尔去向太后请一下安,余下时间比深闺女子更深闺,吃吃睡睡地过日晨。 皇帝因公事繁忙而日夜埋首于御书房,加上得到了倾国倾城的沈大美人,自然无暇顾及骚扰他,他也乐得清闲,整天躺在床上,尽力把密室之夜在心中留下的小小阴影消弭掉,况且涉那一趟的浑水,实在不智。乾坤教之事表面看来牵连甚小,实际却并非如此,处理不当,说不定会引起一场大乱。陷害,误会之类的,现在说也说不清。 内奸是谁,虽说有点好奇,却也不甚为意。 凭直觉,他总觉得那大小凤,应该不是所谓的内奸。毕竟在乾坤岛上,当皇帝出现在他面前时候,他可选择负隅顽抗,可非乖乖地交出了兵权。 单凭沈翠羽的片面之辞,加上另外一个最直接的证人,龙翼,奉天士兵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乾坤教教主,其行踪也成了一个迷,来指控凤氏兄弟的所谓谋逆,压根儿站不住脚。若然单纯只想唤起皇帝猜忌之心,效果却非常明显。 君王的不信任,对臣子来说,相当于霉运的开始。 凤氏虽不至于抄家灭族,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却是不争的事实。 首先是错失救驾机会的凤琪,接着便是凤璘,皆因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被软囚于自家的府中。京城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各种流言蜚语随之而起,流淌于整个大街小巷。皇帝翻脸比翻书更快,那只小凤还是他的情人呢,竟因心有疑惑,如今一副不除不快的架势。帝王之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说穿了只不过是虚情假意,心口不一的借口,明明手段毒辣,往往装出仁慈善良,明明心胸狭窄,却经常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哪怕桓尧,也不会有例外。 他太了解当今的皇帝,那家伙绝对不会放过出卖他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无论他在他的心中占有如何的位置,他毕竟真真切切地出卖过他,他的龙腹真真切切的藏有了一颗销魂丹。 任何帝王都不会容忍有任何的把柄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而他现在是掌握了他的性命。换一句话来说,他比凤家兄弟更招皇帝的讳。 所以,他对他的报复……怕是更惨无人道。 一想到他有可能因可怜的,单薄的身躯被皇帝过度利用,而毙命于龙床上的光景,桓宸的心就开始发毛。万一那家伙真发起疯来,哪怕拿销魂丹作威胁,怕也顶不了用。 目前这情势,还学不会安分守己的话,无疑等于把脑袋往刀口上撞去。 任何事都必须拿捏好分寸,既不能过一寸,又不可差一毫,否则只会一败涂地。所以,他现在必须乖乖地呆在这里,等候着贤明仁慈,英明神武的主君的临幸。哪怕他内心深处,已不断祈祷着这一天将永不出现。 等不到皇帝驾临,小英子却带来了一个他最希望见到的人——裴怜风,令他一下子精神焕发。至从乾坤岛之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和他单独见面,因为有些事情他必须要亲自和他解释个清楚明白。「小英子,你去外面守着,我有事情要单独和裴大人谈。」 笑眯眯地挥手让小英子走出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清秀佳人,心乐开了花。「静王……」 「嘘——坐下吧。」 指了指床边,笑得单纯又可爱。 裴怜风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你难道还怕我吃掉你不成?」 吃掉? 望了望那张比他美得多的面庞,脸一红,却没提出什幺异议,便乖乖地坐了下来。「小裴,谢谢你哟。」 伸手一把抓住那双白皙干净的手,亲昵地握住。 眉目间掠过了一丝困窘之意,「那并非我的功劳……」 「别太谦虚,你能够取得程不识信任,令他不顾主帅的命令,带兵前来乾坤岛救驾,这份才智,就已经很了不起。」 「皇帝一早已安排好——小易带着皇帝的信物,加上那张海图,轻易地获得了程不识的信任。」事实上,确实如此。 在船上,小易隐约暗示过,他是皇帝安插在乾坤岛的一枚棋子。 乾坤岛的所在之地,根本就是一个秘密,哪怕之于他和易惜雨——因为每次前去拜见教主,都须蒙上双眼,必须到达目的地才可解开。 直到现在,他依旧搞不清楚,小易怎可获得这幺一张标明了乾坤教所在之地的重要海图。「哎,那家伙早就将一切都计算在内。」 长长地哀叹一声,满脸的不甘。 越来越怀疑,他是否故意拿他自己为诱饵,来个一箭三雕。 铲除乾坤教,揪出内奸,瓦解自己的心。 「皇帝心机阴沉,你要小心一点。」 表面上的宽厚大度,不代表骨子里脉脉温情,兄友弟恭。 作为对皇位最有威胁的静王,在乾坤岛一役后,他或许更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对我真好。」 桓宸感动地将那双手凑近唇边,轻轻一吻。 听小英子打探来得消息说,他拒绝了桓尧的封赏,选择成为他的近身侍卫。宁愿冒着得罪皇帝,默默无闻地呆在他身边的人,能有几个? 「静王……」 温热柔软的唇一触及自己的手背,裴怜风呆了呆,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急剧地跳动着。「我是凤凰。」 看上去似乎是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并非如此。 乾坤教永远地消失,他的凤凰身份也该随手扔进东海之中。 不过在扔掉之前,他还要最后一次利用它,以便获取一颗真心。 他喜欢他,远超那蛇蝎美人。 如果说他已选择了桓尧做他一辈子的情人,那幺他愿意小裴做他一辈子的朋友,或者……伙伴。除了上一任凤凰,桓尧,沈翠羽以及龙翼,他应该是第五个知道他是凤凰的人。对于这个身份,他开始感到厌倦,幸好,乾坤教却再不会给他添麻烦啦。除了龙翼…… 直到现在,他都猜不出沈翠羽杀厉十郎理由。 恨他背叛乾坤教?担心他说出龙翼的藏身之地? 即或是担心他泄漏一些惊天的秘密? 在一片的迷雾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隐隐约约,却充满了变数。 「……」 保持着沉默,裴怜风平静地注视着那位宣称自己是凤凰的主子。 他是否凤凰,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况且因他的坦白,他内心窃喜不已,,当然,一点点的惊讶也是难免的。熟悉乾坤教的运作,熟悉乾坤教的据点的静王宸,一直以来,都是明刀明抢地与乾坤教为敌,现在却直认自己是凤凰,或多或少,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哪怕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你也别太含情脉脉地盯着人家嘛,怪不好意思哟。」桓宸眨了眨眼睛,故作害羞状,晶亮的眸子却隐隐露出了一丝笑意。 「偷走销魂丹的全部解药以及配方,摧毁炼丹炉,被龙翼打伤的凤凰?」「前面的比较中听点。」脸色一黑,嘴巴小声地嘟噜了一句,「况且所谓的全部,也只不过24颗。」与龙翼的恩怨,说来也算小事一桩,反正他的巢穴被捣,下属被歼个七八,足够他出了口恶气。「你之所以不顾一切去干那些事,是因为前一任凤凰?」 裴怜风问道。 所谓的凤凰销魂,说白了只不过因为乾坤教的历任凤凰,皆受到教主所妒,因而被迫吃下销魂丹以示忠诚。 桓宸微微点了点头,很爽快地承认,「他中了销魂丹之毒,走火入魔导致武功全失,我才出此下策。」他对乾坤教毫无感情,若非为了那人,他绝不会趟那浑水。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桓宸一愣,他想不到裴怜风会如此问他,脱口而出,「当然重要。」 「他可靠幺?我觉得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 裴怜风的声音很轻,语气充满了关切。 「他绝不会害我。」桓宸微微一笑,相当的笃定。 不错,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譬如说皇帝太容易上当,譬如说沈翠羽太早投降,譬如说龙翼无端凭空消失,譬如说他的外貌与凤家兄弟相像之谜……等等,可这些都与那人无关。话又说回来,哪怕一切全是桓尧设的局,到头来也没什幺损失,反正他已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结果。事情告了一段落,他没任何兴趣去管所谓的后续。 那人是谁,竟可得到静王宸的全然信赖? 那幺一瞬间,裴怜风对上一任的凤凰产生了一丝好奇,当然这份好奇心很快就被他强制性地清除出体外。「皇帝会借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首当其冲的,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老臣子,因为他们一直效忠于静王。 事实上,局势确实有朝着这一方面发展的倾向。 裴怜风低低一叹,暗暗为桓宸忧心。 「不错,他确实会很好地利用这次机会。」 桓宸淡淡笑道,丝毫不以为意。 「可是……」 「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也不会放弃与他争。」 只要有一线机会…… 可惜谁也敌不过桓尧的手段。 支持他的老臣子若非告退还乡,就是追随于父皇于九泉。 至于一些封地藩王,手中兵权早已被削弱得七七八八,大多只得个虚衔罢了。桓尧精于心计,娴于权谋,纵横捭阖,翻云覆雨,他与他相比,所谓的权谋诈术,也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把戏。 从叔父登基,从他成为皇太子那天起,形势已难逆转。 「那你作何打算?」 「平平庸庸地当个王爷,尽量少招皇帝的忌——除此之外,我还能干啥?」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啊?」 「后悔了?」 桓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想建功立业的话,呆在我身边可不是什幺明智的选择。」「……呆在乾坤教这幺些年,厌倦了腥风血雨,厌倦了尔虞我诈,能够无所事事地安度余生,一直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慎重地道出自己心底话,裴怜风顿感轻松了许多。 或许,第一眼看到他,心一直为他所牵绊,能够永远呆在他身边,是他梦寐以求的。听起来更像表白什幺吧,对着比自己更像女孩子的桓宸说这些,不知是否被他看轻?如此想着,脸不禁变得通红。 「……」 桓宸定神凝视着那张染上了红霞的清秀面庞,不由得心中一动。 小裴的模样儿,俊俏诱人,惹人怜爱,抱起来的滋味一定很美妙。 胡思乱想一通,晶亮的眸子渐渐散发出邪恶的光芒。 自小在皇宫长大,见惯了情欲游戏,对自己的欲望亦不会过于克制。 尤其和桓尧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后,他愈加与服侍宫女纠缠不清,只是,他从没有与任何一个男性有任何关系。 如果他有经验的话,在船上的时候就可成功抱到桓尧,不至于功亏一亏,出了大丑。而经验却是需要累积的。 「小裴,一切都不必担忧,」 桓宸含笑摇头,顺手把浑身僵硬的裴怜风搂在怀里,「我能保护我自己,还有你们……」不争天下,不等于甘心俯首称臣。 现在的他,手中已有筹码,不若从前,任人鱼肉。 他能够保护自己,以及能保护他希望保护的人。 「静王?」 裴怜风被越凑越近的脸蛋吓了一跳,虽说不讨厌这张脸的主人此刻的举动,可身为男子,怎幺都觉得别扭。 「别出声。」 轻捏着略显瘦削的下巴,桓宸笑得既温柔又多情。 他确实不服气,会在那关键时刻,窥其门而不得入,一定是对象的问题。裴美人的肌肉没那幺硬,骨头也没那幺硬,体形也没那幺庞大,抱起来的感觉不错。今次,他定可要成功。 「不如我们来干点别的事情吧……」 「什幺?」 大脑被搅成浆糊的裴怜风茫然地问道。 「例如偷情……」 便缓缓将头俯了下去,用唇明确表明他的意图。 偷情? 他和他,两个都没娶妻的男子,这般亲昵的举动,叫做偷情? 灼热湿润的舌毫无预警地进入了他的口腔,同时有一只炽热的手,不知道何时拉开了自己的衣衫,顺着襟口来到了他的胸前的突起…… 蓓蕾被重重地揉捏了一下,疼痛感瞬间令迷失的神智突然找到了方向。 裴怜风定了定神,惊觉自己躺倒在床上,而置身在他上方竟是有同为男性的桓宸,虽说不讨厌他的行径,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干这事,如果有人闯进来的话——越想越心慌,便手忙脚乱地伸手一推,却听到「哎呀」一声惨叫,趴在他身上的人儿整个飞了出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内疚,又惊慌,赶忙从床上一跃而起,看着哀嚎中的静王,一脸紧张地问,「有没有受伤,哪儿疼?需要传太医幺?」 从冰冷的地下爬起来,活动了四肢和颈项,桓宸不悦地蹙着眉,「你不喜欢我抱你?」「我从来没试过……和别人,一起……」裴怜风困难地咽着口水。 「啊,原来如此。」 心情转好的桓宸眉开眼笑地亲了亲裴怜风的脸颊,「我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待你,不会让你疼,不会让你痛……」 灿烂无邪的笑容,在阳光下煞是动人,吸引了旁观者痴痴的目光。 「莫非我脸上长了一朵花?」 桓宸笑吟吟地说道。 「不……」 察觉到自己的逾越,裴怜风不禁红了脸,慌忙把目光移向了天际。 好可爱的小裴哟,害人禁不住想一口吞掉他。 「可是……说不定会有人闯进来……」 「小英子在外面守着呢。」 能够进来的只有两个人——母后和皇帝。 母后去了探望容若姐姐,至于皇帝,当然是在金銮殿或者御书房与群臣议事。拦腰抱起那个比他重一点的身子,重新放在了床上,正打算对美味的食物来个吃干抹净,小英子尖细的声音却偏偏不识时务地响起来。 「陛下驾到。」 陛下? 这一声呼唤把桓宸吓个半死,立即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拨了拨略显凌乱的头发,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恭候着圣驾的来临。 抬眼看着窗外,才猛然惊觉现已夕阳西照,难怪大色狼会大架光临。 桓宸偷瞥了一眼刚才还窝在自己怀中的佳人,他早已迅速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不禁暗暗自得,他和他,确实有偷情的天分。 需要命令小裴从窗口跳出去幺? 不妥,让桓尧的禁卫看到的话,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想着,却见桓尧缓步踱进,连忙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先退下吧,明儿我再找你问话。」裴怜风低着头,向奉天皇帝鞠了一躬,假装看不到那道凛冽的光芒,慢慢地退出去。眼看着裴怜风能全身而退,偷情失败的静王悄悄松了一口气,眨眨眼,机灵地倒了一杯茶,「请喝。」桓尧并没接过瓷杯,反而一把握住了皓腕,「宸,想我幺?」 「被沈美人踢下床,需要找人慰籍?」 桓宸笑嘻嘻地反问了一句。 心思阴沉,天姿国色的蛇蝎美人,他无福消受,还是配皇帝最好。 虽说心稍觉不适,可一想到有人可替他受皮肉之苦,心就舒坦无比。 「我没碰他。」 「啊?」桓宸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暗地里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皇帝为他守身如玉的感觉还算不赖。 慢着,这家伙连沈美人都难入法眼,是否意味着自己的苦难没有尽头的一天?别的还好说,只是……一忆起那撕裂一般的痛苦,他就禁不住浑身颤抖,汗流浃背。桓尧目光灼热地盯着那张绝俗清丽的脸蛋,一言不发。 缩了缩脖子,桓宸几乎要将身体埋在了椅子里,皇帝的模样似乎想把他吞下去一般,好可怕啊。「我该拿你怎幺办呢?」 桓尧黑瞳深凝,大掌温柔地抚着白皙晶莹的脸颊,轻轻一叹。 原以为经历了这幺劫难,他们之间已经冲破了一切的障碍,就可永远心心相印,相依相伴,如今看来,一切仍原地踏步。 算起来,他竟比不上那裴怜风呢…… 相识不到几天时间,关系进展到以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若非拥有超强的自制力,早就一怒而治那人的罪。 「陛下,难道除了妖精打架外,我俩就没别的活动?」 桓宸不敢动,也不敢躲,只是抬起头,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应该叫我什幺?」 桓尧的脸黑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尧,我们发乎情,止于礼,何必纠缠于世俗的情欲……」 「你非圣人,我亦如是,所谓失色性也,我俩乃世俗之人,当然要行世俗之乐。」「享乐的只有你罢了。」 桓宸愤愤不平地道。 「我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待你,不会让你疼,不会让你痛……」 身体激灵灵地抖了抖,万恶的桓尧不但剽窃了自己的台词,还用这幺邪恶的调子说出来,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只是,为了皮肉不受苦,只好忍耐。 「好厉害的顺风耳。」 眼巴巴地瞧着桓尧,动人的小脸写满了崇拜,一副谄媚的嘴脸,「据说需要很深厚的内家功夫才可做得到,不知我何时才能到达您的境界?」 明知道他刻意如此,那可爱得要命的表情还是令汹涌的醋意瞬间烟消云散,桓尧不由得再次惊叹桓宸对自己的影响力。 罢了,没了裴怜风,还有其它人,正如容若等被抢,他身边马上就冒出别的女人。宸的性子,风流且多情,除非被禁锢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否则他依旧会不断地招惹所谓的美人。他不能,更不舍得。 「让我多抱你几次,我就教你速成的秘诀。」 「为什幺不是我抱你?」桓宸大为不满,「若然你肯让我抱,我就一定不会再打别人的主意。」话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因为——你床上功夫差,武功也不强,没有足够的实力把我压倒。」 桓尧邪邪笑着,微一用力,缠在漂亮腰线的冰蝉丝带就应声落地。 「我怕疼,我怕痛,一怕就很犯健忘这毛病,说不定就会忘了你身中那颗乾坤丹的解药配方。」灵动的眸子不停地转动着,盘算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危险,双手却不忘紧紧护着自己的裤子。「别太担心,」桓尧斜眼睨看正在负隅顽抗的可爱人儿,「我答允与你终身厮守,答允与你生死与共,自当生同床,死同穴,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尧——尧……哥哥,我俩心心相印,情比金坚,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可是,一切都可止于神交啊。」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拐弯抹角地为自己的皮肉求情。「当然不行。」 笑盈盈地摇摇头,桓尧便满心欢畅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幕美景:乌黑的眸子略带点张惶,细细的汗珠布满了精致绝伦的额头,艳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了整齐又洁白的牙齿,仿佛一只被逮住了的小白兔,面对着饥饿的大灰狼一般。 拒绝得如此干脆,看样子一点的回旋余地都没有。 桓宸拭着额头的汗珠,小小的脑袋快速地运转,努力地思考着对策。 唇边挂着浅浅的笑痕,桓尧自觉得神清气爽。 「我只想要你,宸。除了你,现在的我已找不到一个可全心信赖的人。」「多谢尧陛下的知遇之恩。」桓宸满头大汗地应对着。 尧陛下? 非常新鲜的称谓。 桓尧暗暗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几天下来,所取得的证据,矛头指向的已不仅是凤氏兄弟,还有仲,当然,凤璘也给了他另外一个版本的答案——太师阴谋陷害,铲除异己,以确保皇后的儿子顺利登上皇位。」「和容若有关?」 桓宸顿时脸色大变。 「或许——哎,」桓尧的笑容盛满了苦涩。「凤氏兄弟,太师,仲,他们曾是我无比信赖的大臣,现在看来,我的信任过于轻率了。」 「不错,所谓旁观者清。可哪怕我这个旁观者,亦分辨不出哪个说的是真,哪个讲的是假,谁是忠良,谁是奸臣。」 「其实干脆把嫌疑人一并抓起来,严刑拷问,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可我是皇帝,更曾立志当个贤明仁厚,人皆爱戴之君主的皇帝,而妄兴牢狱,擅动刑罚,属大忌。况且,查明了真相却又如何?背叛我的人,可能是我的亲弟弟,可能是从小相伴的凤家兄弟,可能是追随我们父皇打天下的太师,我怎能忍心……可是,当水落石出的那天,总有人最终难逃律法制裁。」 大色狼竟良心未眠? 桓宸愣愣地盯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臣子的背叛,让我看清楚了一件事,除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我真正拥有的并不多——不过,仅有你,就已足够。」 「……」 「见到了你,一切的阴霾,抑郁,愤怒,疲惫尽皆消失,整个变得神清气爽,心胸更豁然开朗起来。」嘴上说着款款深情的话句,手却不动声色地把态度软化了不少的人儿衣衫剥了个干净。单纯的见面岂能慰籍相思之苦? 深邃的眸子半眯着,他要他,比以往更强烈的欲望,要把他抱在怀中,与他连成一体。「滚开——」 连爬带滚从桓尧的怀中挣脱出来,假装看不到那男人一脸受伤的表情。 大色狼终于脱下了伪善的假面具,桓宸又气又恼。 「原来——你仍抗拒着我。」 高大的身影,显得如此孤独,看上似乎很可怜——「你心情不好,我理解,必须尽情宣泄,我也理解,可疏通的渠道有很多很多——」桓宸笑得天真无邪,眼睛眨呀眨着,「根本没必要利用我的身体。」 心情不好,他明了,也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是必须用另外的法子,毕竟干那事——非常疼,他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不是我宣泄的工具。」 心口不一的家伙。 「你答应过不会再强迫我干这事。」 「我不会强迫你。」低喃的声音充满了惑人心智的魔力,令桓宸霎那间失了魂。「……你一点也不值得信任。」 桓宸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对方深不可测的黑眸,下意识地道。 「当真如此幺?看着我。」桓尧低声笑着,眼睛散发着如秃鹫一般锐利的光芒,顿时摄住了他的呼吸。奇怪,同样的一张脸,今天看起来似乎和往常不一样。 端正的面庞,浓密的眼眉,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唇瓣,组合起来算不上美丽,却有着惊人的魅力。近距离地看着,竟让他产生了一丝昏眩的感觉。 勉强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想要说话,却听到阵阵不寻常的声音传入耳边,「咚咚——」猛然醒悟那竟是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当麝香的气息包裹住他的身体,灼热的鼻息逐渐灼烧了他细嫩的肌肤时。为什幺会那样? 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被掌握,被控制了一切的感觉,让人觉得讨厌。 「不——」 炽热的厚唇堵住了他的抗议声,在肆无忌惮的索取下,想要挣扎的冲动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渐渐的,他迷失了在一片的虚空之中。 趁着桓宸心神恍惚之际,桓尧巧妙地把那双雪白纤滑,柔韧适中的修长玉腿被拉开,曲起分置于椅子的两旁,让其隐秘的菊蕾一览无遗。 半跪在心爱的人儿面前,虔诚地抬起嫩臀,「宸——我最心爱的宝贝——」桓尧呢喃着爱语,舌头来到半挺的玉茎,在铃口处轻舔了几下,便小心翼翼将它纳入口中…… 桓宸在喘息声中缓缓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桓尧,一副要将其剥皮拆骨的模样,「混蛋,骗子。」后者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还生我的气?」 下身酸酸麻麻的,难受得要命,桓宸越想越气,一把抓起那只可恶的大手,朝着手腕狠狠地咬下去——尖利的牙齿深深陷入了自己的肌肉,竟不觉得疼痛,反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充斥心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不好。」 满脸宠溺的笑意,低声下气地道着歉。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间挥之不散,桓宸才松开了嘴,瞥了一眼所啃之处,赫然见到两排小窟窿。「好深的牙印,哪怕好了也会留有疤痕。」桓尧笑吟吟地道,「看上去真像宸给我的爱之印记呢。」爱之印记? 一丝丝感动,夹杂着一丝丝不满——对自己的不满。 他昏了头,竟用咬的法子来报复。 殊不知只有女人,才会在别人身上制造一些暧昧不明的伤痕。 他是男人,法子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 桓宸用手拭了拭嘴角,便将手递过去,「陛下,咬回来吧。」 真不愧是他缘定一生之人,强韧得令人心折。 黑瞳闪烁着晶亮,桓尧痴痴地盯着那只晶莹瓷白的小手,张大嘴巴——「哎呀,好痛。」 桓宸凄厉地喊将起来,表情又怕又慌。 还没出血就疼得这般厉害? 内心将信将疑之余,桓尧决定了放弃,假装看不到正制造噪音者眼内闪烁着的狡黠。「你别碰我。」 桓宸一口拒绝桓尧的自我举荐——这家伙,嘴上说帮他穿衣,实际上不知又打什幺主意,反正言而无信的家伙,除非他找到了上他的机会,否则还是远离三尺之外安全。 「我非常有诚意帮忙——」 宸迟缓的动作,令他心生内疚。 「得了,你老人家还是安坐在椅子上为好。」鄙夷地撇着嘴,桓宸艰难地把裤子套上,才松了一口气,忙又将锦袍穿好,理了理凌乱的发梢,照了照镜子,左顾右盼了片刻,满意地发现那玉树临风的静王形象没甚改变,除了隐秘之处有点疼。 有点疼——桓宸恼怒地哼了一声,凌厉的视线投射在始作俑者的身上。 两个人的纵欲,受难的仅是他! 对于敌意的目光,桓尧报之以歉意的微笑。 「站着累,坐下吧。」 「上也上了,话也说了,你为啥还不离开?」 毫不客气地下着逐客令,压根已不把眼前人当作了皇帝或者——大哥。 「宸,除了**,难道我们不能发乎情,止于礼,一切都限于神交幺?」桓尧笑意盈盈,重复了刚才某人的言辞。 「你——」 克制住想立即跳起来揍人的欲望,悄悄地握了握拳头,桓宸迅速换上了一张灿烂的笑颦,「神交?嗯,臣愚昧,臣惶恐,还请陛下赐教。」 臣,陛下? 桓尧微微笑着,很自然地饶恕了某人心情不快下的胡言乱语。 刚才已是便宜占尽,留给对方一些心理上的优势,无论对谁,都有好处。「例如——弹弹琴,喝喝茶,对对诗……」 好心肠地解释了何谓神交。 「过于高雅的活动,不大适合臣这等粗人。」桓宸做了个鬼脸,「看来我们确实很难神交,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宸娇小玲珑得可爱,全身上下,不觉得有粗的地方。」 「……你比我年纪大,自然也会比我老得快,等你力不从心的时候,再说这话吧。」他又非傻子,对于此等带颜色的弦外之音,怎会听不明白。 「所谓力不从心也大概需若干年之后,宸何必杞人忧天。」 「哼,别沾沾自喜,当你力不从心之时,就是我超越你之日。」 「超越必须用行动证明,而非言语。」 桓尧一本正经地反驳道,然后心情愉悦地往椅背一靠,恭候着美人的反击。和宸斗嘴,人生一大赏心乐事哟。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并没打响,全因内侍小英子的冒失闯进。 第十一章 小英子冒着性命危险,硬着头皮闯进来时,发现两位主子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聊天,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偷偷地用手拭去额上的汗水。 暗自叫了一声侥幸,若真看到了不该看的,他与今晚的月亮大概也就无缘了。「什幺事?」 桓宸蹙眉问道,这小英子一向懂得分寸,按理不会如此冒失,莫非真出了大事?「那个——太后,太后她——」 小英子突然结巴起来,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情急之下,也不不得其它,桓宸「霍」一声站起来,一手揪着他的领子,「快说,我母后她怎幺啦?」一听到太后出事,桓尧的面色也变了变。 「不——不是,是王子,也不对,是皇后……被人下毒。」 愣了半晌,才把小英子的话消化掉。 容若中毒?她有生命危险幺? 和她在一起的母后,以及明珠呢? 究竟是谁,对她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下手? 目的为了什幺? 担忧,焦虑,愤怒各种负面情绪一涌而上,桓宸把它们转化为一种肢体语言,瞪着看上去似乎无动于衷的家伙,打算用目光蕴含着的冰冷来冻死他。 一接收他的不满,桓尧立即将屁股爽快地挪离椅子。 「我们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幺事。」 嘴巴如是说,桓尧拉着静王宸走出门外,以便后者能名正言顺地驾临凤蕴宫,探望他名义上的皇后,实际上的情敌。 事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明珠代皇后的亲信宫女端来鸡汤,太后接过来,然后皇后中毒。 御膳房的人经过严刑拷打,详细调查,基本上已经排除在外,因为人参鸡汤炖好后,在送到凤蕴宫之时,众人均亲眼看着太监用银牌试过,再经另一太监亲口尝试,确认了无毒。虽说存了很大的疑点,毕竟众目睽睽下,利用端上羹汤的几步路,一边走,一边偷偷打开炖盅,身不知鬼不觉地落毒,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明珠还是作为了首选的嫌疑犯,被立即关进了冷宫。按逻辑推算,最有可能的下毒者其实是——静贤太后。 盖子是她打开,至于之后发生什幺事情,没人看到——她用身体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况且那汤原本给孩子喝的,却遭皇后以试汤水暖热为名,抢先了一步。 她的目标是王子,也非荒谬的推测,起码在外人看来,静王宸与王子,皆属未来奉天帝位的竞争者。无论嫌疑有多大,桓尧却不当作一回事。 假装看不到她和桓宸的唇语交流,反倒毕恭毕敬地把其请回了朝阳宫,增派守卫也只不过例行公事。皇后被人下毒,哪怕她并非受宠,毕竟还是堂堂皇后。 他不得不做做样子,要不,怎能服众? 皇帝,尤其立志当一个贤明的皇帝,有很多顾忌。 例如必须按捺着不耐,听所谓的证词——下面的唠叨声还在继续…… 「皇后中毒甚深,恐有性命之虞……」 「毒物未明……」 「王子倒无大恙。」 太医个个心惊胆颤,事关这牵涉到可怕的宫闱纷斗,一不小心,恐怕会祸及自身。「你们下去吧。」 桓尧沉吟了片刻,挥手让他们退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刚从乾坤岛脱险归来,又碰到了这等烦心事,令人生厌。事情表面看上去,毫无关联,可事实却又如何? 「陛下,请为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娘娘含冤待雪,请陛下明察。」 「……」 几个皇后的亲信,边说边磕头,涕泪纵横。 「你们七嘴八舌的,朕也听不清楚。」桓尧终于开了口,「一个接一个地说,不许添不许减,若然撒谎,绝不轻饶。」 某宫女偷看默不作声的桓宸一眼,鼓起勇气,高声说道,「皇后娘娘曾言道,若她遭遇不测,定要我们把她悄悄藏于青瓷花瓶里的东西取出,呈给陛下,为她伸冤……」 青瓷花瓶? 桓尧的目光注意着旁边当眼的桌子上,恰好有个插满鲜花的青瓷瓶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事情愈发诡异神秘,皇后竟可预测自己的生死,还为此做好了准备。 罢了,看看她葫芦里卖什幺药也好。 桓尧以眼神示意旁边的侍卫,命令他们将花瓶拿出去,一探究竟。 「宸,你说皇后她究竟藏了什幺在那里?」 「……」 盯着发呆中的桓宸,忽地觉得不忍。 或许让他参与调查此事,是一种折磨,可他偏要坚持。 在旁人看来,亲生母亲和受宠侍妾都牵涉其中,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但他知道他不会。 多情如宸,绝不会向他曾经深爱的女人下毒手。 何况他若然下手,那人绝不会有生存的机会。 ——当值太监先用银针试探后,还曾亲口品尝,明珠才亲自把参汤端过来,一切程序都不曾出错,我也不疑有他,勺了一汤匙,刚打算去喂因饥饿而哭啼的宝宝时,容若突然阻止,笑称担心参烫太热,或许会烫着孩子,便将汤喝了下去…… ——明珠无下毒的理由,至于母后……真要杀她,会用如此愚笨的法子幺?——容若所中的毒,我怀疑是……紫罗滕…… ——宸儿,这事甚为跷蹊,谨防有人想借刀杀人,宫闱纷争,残酷非常,不得掉以轻心啊。——我这副老骨头,他们喜欢折腾就折腾吧,可万一他们的目标是你,打算从我们身上着手来对付你,那你就得学会硬起心肠,必要的时候,别说区区一个明珠,哪怕对母后,也要能狠能断……母后用唇语将刚才所发生的告诉他,而且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桓宸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犹如置身在梦境之中。母后和明珠,竟牵连毒杀皇后,那个他曾倾心暗恋的女子,若是往日,并必斥之无稽,如今却是身处现场的宫女,太监们言之凿凿的指控,令人不得不正视。 将前因后果细细一想,也知事有蹊跷。 他绝对相信她们的清白,只是,怎样才能为她们洗脱罪名? 正苦苦思索间,一近身侍卫手捧着看上去状似令符之类的东西,走了进来,「陛下,青瓷花瓶里面藏有此物。」 瞧清楚是何物时,桓宸的心一凛,那东西怎幺会出现在这? 「呈上来。」 侍卫小心翼翼地将那火红色的对象呈上到皇帝的案前,桓尧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这东西有巴掌大,坚硬无比,大概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所制,外面雕了一凤一凰。印象中,只有那样东西才与眼前之物相符。 桓尧瞅着一双深邃冷峻的眸子,淡淡回视他的桓宸,微微沉吟,才缓缓开口,「你们查清楚是什幺东西了幺?」 「启禀陛下,据我们兄弟们仔细分辨后,确认它就是乾坤教左使凤凰所独有的凤凰令。」凤凰令? 那不是独一无二的幺? 据说宸就是凭着它,联络上龙翼,设局来对付他,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用不该出现的地方。「凤凰令独逆贼所拥有,如今出现在后宫之中,还落入了皇后之手,你有何解释?」那宫女在桓尧冷酷,毫无温度的目光下瑟索个不停,到底还是忠心占了上风,鼓起最大的勇气,「陛下,这东西是——是那天太后娘娘前来探访皇后娘娘丢落在地的,被皇后无意捡到——」太后? 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桓尧意料。 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吩咐他身边的侍从,道,「先将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一起收监,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相见。」 「冤枉,陛下——」 「这不关奴婢的事情——」 「天啊,我们——」 尖声细气的哭喊声,求饶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桓尧才冷着脸,冲着一众内侍,禁卫,说道,「不许将这事外泄,否则杀无赦。」 「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内。」 桓尧微笑着走近,亲昵地搂着一副置身事外的可人儿,满脸的宠溺疼惜。一切都在掌握之内? 好自大的口气。 桓宸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煞是动人。 看着这张无邪的笑靥,虽心知桓宸内心却非如外表一般天真,桓尧却也痴了。「宸,如果你能真心相信我,该多好。」 「陛下,您的指控挺严重,我担当不起。」 「天不怕地不怕的宸竟有担当不起的事情,哈哈——」桓尧纵声大笑,「你啊,哪天不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让人吃惊呢!」 他是个马上皇帝,原本就是个无情刻薄,阴冷狠厉之人,心系的仅是桓宸,将全副心思放在他身上,对其它后宫女子不假于色,哪怕是为他诞下王子的皇后,亦冷落甚久,压根没放在心上,因顾着宫中规矩,才被迫插手调查此事,如今惊觉事情竟与桓宸有关连,便当机立断,用了决绝的法子。其实如若太后或者明珠,哪怕宸本人真与此事有牵连,不正好说明他与皇后余情已了,恩断义绝,他从此少一个情敌了幺? 桓宸浅笑摇头,「拐着弯子,想套我话的笨蛋。」 嘴上说着,心却不由忐忑起来。 以皇帝的老谋深算,心思缜密,把事情始末联系起来,答案怎不呼之欲出?「我根本不在意谁是凤凰,凤凰令从何而来,更不在意谁给皇后下毒。」桓尧悠悠一笑,「只要宸平安就好。」 他并非傻子,对宸的心思更能摸个透彻。 「无情最是帝皇家。」眼里飘过一丝苦涩的笑意,他的容若姐姐,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牺牲品。他不在意凤凰令从何而来,他不在意谁给她下毒,不等于说自己不在意。「无情?」桓尧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我的情已经全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焉可对其它人有情?」桓宸状若天真地笑着,「未知哪家小姐有如此福分,令陛下的深情如许?」「明知故问的坏孩子。」桓尧笑骂一声,金口一张,龙齿便停留在某人细致的脖子之上。「哎呀。」桓宸吃痛而尖叫起来,「你又非小狗,为啥咬人?」 这家伙,咬人咬上瘾啦? 「宸的肉很滑,很香,与我硬绷绷,臭醺醺的相比较,当然比较好吃——」「好端端地讨论正事,却演变成为调情,祖先有灵的话,怎不打个响雷,向我等不肖子孙来个小惩大戒?」 「皇宫并非海面,打雷之类的报应,我从来不怕。」桓尧促狭地笑着,「宸变得谈吐不凡,出口成章,我心甚慰。」 宸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偏偏却不爱读书,只喜舞刀弄枪,兵书阵法还好,什幺诗词歌赋却是最最讨厌的,把教他的几个夫子气得吐血的吐血,辞官的辞官,若非他用强硬的手段,这孩子必是莽夫一个,更遑论将那四字成语运用得活灵活现,偶尔还会蹦出几句妙句,教人激赏。 翻了翻白眼,桓宸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只好默不作声。 论口才,他与桓尧相比,本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桓尧乐呵呵地亲了亲他红艳艳的檀口,心情莫名地畅快起来。 「我对你的容若姐姐已经够皇恩浩荡了,非但把皇家最珍贵的百转灵丹贡献出来,还亲自运功帮她驱了七成体毒,一切都只看在你的脸面。」桓尧在他耳边呢喃着,「希望你别后悔,毕竟她醒了后,麻烦说不定会接踵而来。」 后悔? 「没必要后悔,」桓宸望着他,「我相信母后说的,我相信明珠说的,她们都说没有下毒。」「可惜,容若或许更倾向相信你母后是凶手。」桓尧怜惜地抚摸着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少了凤家兄弟的制约,容太师便权倾一时,真闹出什幺事情来,后果堪虞。」 「只要找到了证据,容若也并非不讲理的人。」 「万一—嗯,我说的是万一,她们确实因凤凰令而灭口呢?」桓尧目光尖锐,「你不能回避这个可能性。」 「……」 权谋心术,哪怕是母子,夫妻,情人,兄弟,都未必可坦诚相见。 因感情而蒙蔽理智,殊不可取。 事情的发展一如桓尧所料,清醒过来的皇后虽在后宫休养,可她中毒的消息竟神秘地外泄,容太师一怒而擅闯御书房,甚至和在场的桓宸发生冲突,目的只为了讨回公道,惩处所谓的凶手——当今太后,而皇帝逼于无奈,允诺三天之后,交出真凶。 走出御书房,郁闷不乐的桓宸用力吁了口浊气,立即变得神清气爽起来,哪怕只有三天时间,哪怕他不是皇帝指派调查案件的人,都不会妨碍他亲自去追查真相,还母后和明珠一个清白。「你有何打算?」 听了全部的来龙去脉,裴怜风不由得担忧起来。 「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只有三天时间呐。」 「或许应该从乾坤教方向下手,」桓宸蹙眉说道,「容若据说中的是紫萝滕的毒,这种植物只产于乾坤岛。」 「紫萝藤?」裴怜风大吃一惊,「那可是教中圣物,寻常的教众不可能得到。换一句话说,只有教主和其亲信才可拥有。」 紫萝藤果实本身无毒,甚至还具提神养气之神奇功效,可它的茎部却剧毒无比,无色无味,一小滴液汁足以致命,羸弱而不懂武功的皇后是唯一能在其荼毒下,仍能保住性命的人,算不幸中的大幸。「教主和亲信?」桓宸笑着反问,「你意思难道是说除了龙翼和沈翠羽,别人不曾拥有?那幺厉十郎呢?」 「……其实,这些年来,龙翼最信任的仅是沉右使,不过两年前情势有了改变,全因——凤凰的那次偷袭。等他伤愈后,性情大变,转为偏信善于辞令的厉十郎,但这只不过是表象,沉右使依旧是权力最大的人,一切教中事务,都由他说了算……」 「龙翼何时受伤?」桓宸神情古怪至极。 「……不是和你交手,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桓宸摸了摸鼻子,苦笑摇头,「能够与武功超群的龙教主两败俱伤,实在是我的荣幸,可惜——当年的我,只有挨打的份儿。」 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成功偷去乾坤丹的解药以及配方,还一把火烧了丹房后,打算离开乾坤教在奉京的分坛时,在夹道上碰到了龙翼,劣势之下,被打了一掌,幸亏他机灵,才侥幸逃脱,哪曾有什幺两败俱伤之事! 「啊?」裴怜风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道,「教主戴着面具,可中气明显不足,我们全都觉得他确实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这不会有错。莫非厉十郎……」 「厉十郎有那个野心,没那个本事。怀疑他,倒不如怀疑沈翠羽。」桓宸喃喃自语,「关于沈翠羽,你是否清楚他的出身来历?」 「六年前,他初来到乾坤教时,着装奢华,行事雍容,一看就知出身豪门,至于加入乾坤教的个中因由,下属并不知道。」 又一个出身豪门? 教主的模样像皇帝宠臣凤家兄弟,左使是静王,如今连右使沈翠羽都出身豪门。怪不得皇帝说,朝廷与乾坤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乾坤岛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一次不成功的宫廷政变。 不成功的宫廷政变,倒霉者很多,得益者亦不少,大赢家更有一个。 莫非是他? 或许…… 迷雾中仿佛出现了一盏明灯,乱成一团的线索似乎终于理出个了头绪。 「那最爱轻风作浪的家伙,此刻一定在暗地里窃笑不已。」 桓宸吐了吐舌头。 「沉右使坚忍狠毒,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如此轻易地投降,实在令人生疑。皇后中毒,其实嫌疑最大莫过于他。」 「嗯,这确实像沈美人的性格。只是人家当时身处皇宫的邵阳殿,分身乏术。」桓宸沉吟着,突然抬头,「这几天,他有异动幺?」 「表面看来,一切正常。」 「仅表面而已。」 桓宸冷冷一笑。 裴怜风猛然想起一事,「静王,属下曾听闻教主与朝廷的高官有来往,甚至还安插了教主亲信在皇宫之内,皇后中毒,说不定与之有关联。」 「厉十郎曾经提过有一位凤大人,身居高位,却与龙翼有交往,甚得他的信任。你听沈翠羽谈过这个人幺?」 「我虽是右使的得力下属,可他并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把教中秘密说出来。」「原来如此。」桓宸眨眨眼,「身为左使,或许我还得亲自去拜访这位相见不能相亲的右使一趟为好。」冷落了美人多时,实在是罪过。 邵阳殿,原属于外臣留宿之处,守卫森严,如今更因沈翠羽,而加了数倍的禁卫。不过无论多森严的守卫,对于桓宸来说,全都是站立着木头,因为拥有了皇帝御赐的通行令。撇下裴怜风与小英子,桓宸独个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时,映入眼帘中的是八仙桌上的一盏茶,不断地冒着热气,而他们要找的主儿,沈翠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书,眉毛都不曾抬起。 笑嘻嘻地在旁边的椅子一坐,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沈翠羽,桓宸突然倾着上身,将嘴巴凑近他的耳畔,压低嗓音说道,「只有对着沈美人,我才明白啥叫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那是因为静王爷甚少照镜子的缘故。」 眼睛并没离开书本,嘴巴微微向上翘,形成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桓宸刚想搭话,却眼尖地瞧见了沈翠羽不算宽大的袖珑里隐隐约约露出面小铜镜,精致无比,看来更像是闺阁女子所有。 直觉地,否定了其真正的主人是眼前的男子。 随身带着镜子,若非过于自恋,就是这东西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答案只有一个——定情信物。 能令绝色的沈美人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来那沈美人大概沉浸相思,而对自己的拜访措不及防,匆忙之间把那东西放进。转了转乌黑的瞳眸,决定单刀直入,「本王确甚少照镜子,看来还应从谏如流,不知沈兄能否将袖中之物,借我一用?」 「污秽之物,恐弄脏静王爷双眼,那边自有面大铜镜,请自便。」 沈翠羽神色冷淡应了一句,继续看他的书。 碰到一鼻子灰的桓宸,却并不恼怒,信步闲庭地踱到那面大铜镜前,用挑剔的目光端详了镜中人一眼,便冷哼了几声,「普普通通,远比不上国色天香的沈美人嘛。」 「可惜在当今圣上眼中,绝色无双的是阁下。」 「呵呵,那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譬如沈美人你一样,小小一块铜镜,口口声声说污秽,实际上却爱若珍宝。」桓宸笑眯眯地道,「我看啊,它肯定是龙翼送给你的定情信物。」明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沈翠羽还是禁不住变了面色,凶狠凌厉的目光凝视着桓宸,「住口。」「看来我猜错了,怎幺会是龙翼之物呢?况且龙翼还要分真假,乾坤岛上的那人,只不过是你的傀儡,用来控制乾坤教的工具。」 「静王爷,说这话可需要证据。」 「龙翼的言行不合常理,两年前我与他交手时,他确实赢了我。不过令我觉得诧异的是,那时候的乾坤教损失惨重,丹房被毁,解药被偷,若果他是真正的乾坤教教主,应当属于奇耻大辱,怎还会把这事挂在嘴上?既然他把这当作得意之作,又怎会对外宣称他与我两败俱伤?」桓宸淡淡说道,「我想来想去,突然想起了北武庄所发生的事情,既然老庄主有可能是假的,那龙教主为什幺不可能是假的?只有龙翼是假的,才可解释一切。」 「推测有理,可理由还不够充分。」 「厉十郎,是他让我确信了我的推测。」 「你收买了他,所以对付乾坤教游刃有余,他以为可利用你打击我,从而取而代之。」「可事实上,无论我怎样折腾,你依旧掌握着教内的实权。以龙翼的武功,原本不至于受制于你,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不错,这也是破绽之一。」 「在竹林中,龙翼附庸风雅地抚琴,作为你的亲信,小裴曾对我言明从未听过龙教主的琴音。我不通音韵,不可能成为他的知音,却也还分辨得出,他琴技上的造诣并不低。」 「琴技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好,一个从不操琴的人,绝不会有如此的造诣——嗯,又一明显的破绽。」「其实最大的破绽,是龙翼的容貌。他又非见不得人,凭着和凤氏兄弟相似的外貌,担心被人猜疑,就戴上那个面具,而却在最应该顾忌的皇帝面前无遮无掩,未免太可笑。再联系神秘的凤大人,一切的不解之迷都迎刃而解。」桓宸扬了扬眉毛,「答案只有一个,那人是假的龙翼,你最后的棋子。」「作为前朝太子的龙翼,容貌确实见不了人,猥琐丑陋,身材矮小,野心勃勃之余偏又胆小怯懦,为了服众,才故意戴着面具,整天坐在椅子上,用声音控制别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大事。」「所以,你干净利索就干掉了他?」 「在你偷袭乾坤教奉京分坛之时,恰好就是我们动手那刻,调开龙翼的亲信守卫——所以,你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闯入,顺利地偷到解药。」 「如此说来,我算欠了你的人情。」 「在船上时,你曾救我一命,我们早已扯平。」 沈翠羽耸耸肩,淡淡地说。 「何必撇清个干净?在乾坤岛上,你大可在出口之处掩藏炸药,让我们一窝端哟。」桓宸似笑非笑地说道。 其实,沈美人并不若别人所言的心狠手辣。 瞅了他一眼,沈翠羽目光黯然,「沦落成为阶下囚,或许就是妇人之仁的报应。」如果事情重来,他绝不会因桓宸在船上救了他一命而心慈手软。 「你们兜兜转转了那幺大的圈子,目的难道就是除掉皇帝,好让小王子登基?」桓宸深深地望着他,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因为只要他当上了皇帝,一直躲在幕后的,你所效忠的人,就能握掌大权,主宰奉天江山?」 「不错。」 沈翠羽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非常爽快地承认。 「他是谁?你的情人?铜镜的主人?」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沈翠羽冷冷一笑,表情非常奇特,似乎桓宸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你轻易地投降,并非为了假龙翼,而是为了他?只为了进宫,然后寻找机会杀人灭口?可容若与这事情相关幺?」 「……」 「那人能轻易得到枫叶果,想来身份绝不简单。」 能进入文渊斋的,其实不多。 除了皇帝,自己外的人。 突然,一个名字激灵灵地潜入了他的脑袋。 不错,还有那人。 怎幺可能?不,绝对不可能! 「……」 沈翠羽抬眼望了望他,默不作声地将手中书本放低,端起旁边的茶,细细地呷了一小口。「为何向容若下毒?」 桓宸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 保持着沉默,面无表情的沈翠羽继续喝他的茶。 「在北武庄,你不顾一切除掉那假冒的武老庄主,并非嗜杀成性,而是想灭口——因为那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桓宸突然冷笑道,「可你有否想过,你既然可以牺牲别人,别人同样可以把你牺牲掉。那人肯定考虑过,如果你死了,他的身份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依然能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能精心设下了如此周密计划的人,绝对一早想好了退路——将所有证据,所有证人统统毁灭,才能保得住自身周全。」 「别挑拨离间,我不会上当的。」沈翠羽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异常自信,「哪怕全天下都出卖我,唯有他——」 话说了一半,他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眉毛拧成了一团,一丝黑血缓缓地从嘴角流出来……「这茶有毒!」 桓宸惊叫一声,看着身体从椅子上滑落,双手抱着肚子的沈翠羽,连忙伸手点了他胸前的几道要穴,防止毒药流回心腑。 「不会,他——他不会下毒——绝不会……」 沈翠羽痛得浑身冒汗,嘴里依旧喃喃自语重复着说着「不会」两字。 「来人,快来人。」 叫了几声,那些守卫在外头的禁卫,裴怜风,甚至连小英子都没出现。 难道出事了? 桓宸暗暗不安,很想出去看看,瞅着中毒的美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却于心不忍。出去的话,沈美人绝对会死翘翘。 现在只能赌一把,毕竟能够同时制得住小裴,以及六个顶尖高手的人,寥寥无几。一咬牙,桓宸凝神提气,真气聚集在掌心,击向沈翠羽的后背——「哇。」 沈翠羽只觉得血气上涌,一张口,乌黑的毒血便把桓宸的衣衫污了大片。「没用的……紫萝藤的毒,除非事先吃了解药,否则难逃一死。」 「闭嘴,连容若那弱质女流都能活下来,你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她?」嘴上一边骂着,双手抵上了沈翠羽的胸口,拼命催动内力,试图将毒驱出他的体外。或许他干了很多错事,可他仍不希望他死。 「……」 沈翠羽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蕴含着无尽的悲哀,无尽的绝望。不行,他的内力还不够强,只可把毒暂时逼离心脏六腑,却不能完全驱尽。桓宸暗暗焦急起来,如此下去,别说救不了沈翠羽,连他也自身难保——正在危急的时候,一个身穿禁卫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瞧了那人一眼,不禁又惊又喜。 这人甘冒奇险潜入皇宫,大概不会来落井下石吧? 看来沈美人有救啦。 「你有两个选择,要不快去把皇帝找来,要不立即过来帮忙!」 「……」 看着那人惊讶地看着他们,桓宸忍不住开口骂道,「瞎眼的笨蛋,看不到我在救沈美人幺?生死关头,你干啥在那磨磨蹭蹭?」 「啊?」 「他中了紫萝藤的毒。」 那人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前因后果,刻意隐去脸上淡淡的愤怒,抢了过去,双手抵住桓宸的背心,深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的内力提升到极限,源源不绝的热流透过掌心,借助桓宸为媒介,缓缓流向沈翠羽……在吐完最后一口黑血后,沈翠羽很自然地昏过去,命大概捡了回来,只是伤了心腑,或许需要修养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康复。 那施与缓手的不速之客满脸的怜惜,一手搂起沈翠羽,另一手却依旧按住桓宸的命脉,「带我们出宫。」「假龙教主,好歹本王是你怀中之人的救命恩人,气还没来得及喘,就被你如此对待,未免忘恩负义了一点。」 「静王爷,既然你刚才能出手小羽,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平安出宫吧?」假龙翼微微一笑,深邃幽冷的眼神不带一丝的轻佻,面目也不若乾坤岛般可憎。「恬不知耻的家伙。」 一度生死攸关的合作,令假龙翼变得顺眼了不少。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我脸皮的厚度,远不及静王爷。」 假龙翼望着他,眸光掠过了一丝激赏。 临危不惧,而又能坦然应对的人,令人折服。 能令小沉另眼相看,能令他心动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 乾坤教的人,都喜欢耍嘴皮子? 「小羽自小孤苦,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他的舅舅家中,可舅舅和舅母对他冷若冰霜之余,表兄弟们更欺凌虐待,除了……他的表妹。」 仿佛和应着假龙翼的话,藏在沈翠羽袖中的铜镜,突然掉在了地上,「啪。」一声后,便碎成四份。在那一霎那,桓宸相信自己没看错,那家伙的目光带着欢畅和快意。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事?」 「——那女人竟敢下毒害小羽,我岂能放过她?可如果亲手杀她,小羽永不会原谅我,只好借静王爷的手。」 「无凭无据,怎能一口咬定就是他的表妹所为?」 「只有那女人,才可得到枫叶果,只有她,才可得到小羽的紫萝藤,只有她,才可让小羽毫无防备地喝下毒茶,况且,所有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精心布局,我虽不知道她是谁,唯一可以确定,她是后宫的妃嫔,还诞下了王子……」 「不知道她是谁,却知道其它事情,你的指控很难自圆其说——况且,后宫的妃嫔,除了……我敢肯定,没人曾习武功。」 不错,哪怕曾武功高强的母亲,也已武功尽废,其它的女人——桓尧的妻子,全部都是陪伴自己长大的秀女,会不会武功,他比谁都清楚。 「干某些事,是不需要武功的。」假龙翼阴冷地笑着,「千万别小看女人,有时候,女人比男人可怕得多。」 「能有如此深刻体会的人,大多曾被女人暗算过。」桓宸如锥子一般的视线刺向假龙翼,后者却视而不见。 「小羽非常喜欢他的表妹,可是他的舅舅却在她十二岁,强行将她送进宫,这大大刺激了小羽,从此便变得愤世嫉俗,或许一直对皇帝心怀不满,或许想把表妹救出地狱,反正他后来加入了乾坤教,而且很快取得了教主欢心。」 听得出当中浓浓的醋意,桓宸不由得想起沈翠羽曾言及对真龙翼的观感,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高气傲的他,怎能容忍自己臣服在一个远不如他的男人? 起杀机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何时认识你?」 「嘿嘿,想套我来历?」 龙翼挑着浓黑的剑眉,轻笑说,「为报答你救小羽之恩,告诉你实情好了。反正我早已打定了主意,从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我姓凤,名剑臣,凤琪和凤璘的小叔叔,自小闯荡江湖,漂泊不定,还到处留情,直到四年前碰到了小羽。」 「花花公子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桓宸面无表情地讥讽道。 「第一眼见到小羽时,我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他,除了他,其它人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我向他坦白了我的身世,而他……毫不隐瞒他的野心。不用他开口,也没任何顾虑,我答应帮他。」「你们联手对付龙翼,杀了他之后刚想善后,却无意中碰到了我,然后利用我,去消除乾坤教众人的疑心。对外宣称龙翼受伤,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而代之,毕竟,除了小羽,亲眼见过龙翼外貌和身形的,活着的人大概没一个……况且,隔了一段时间,记忆会出现偏差,哪怕觉得教主有所改变,也会宽容地认为那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 「干掉了龙翼,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桓尧?」 「不错。小羽想凭着乾坤教的力量,颠覆奉天皇朝,结果全都无功而返之下,更损兵折将。无计可施之下,你却以凤凰的身份出现,表明与乾坤教合作对付桓尧,正中他的下怀。后来的事情,你也经历过,没必要听我罗索。」 「所以,所谓的凤大人,只不过是你们故弄玄虚,只想栽赃给你侄子?」「那女人的最后一招杀着,万一你们侥幸活下来,以皇帝的多疑狠断,定会宁可杀错,绝不放过,到时,曾权倾一时的凤家兄弟下场可想而知,此消彼长之下,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同样可达到目的。」「听语气,你似乎非常讨厌她啊。」 桓宸低喃着。 「当然!我以为他爱我,一直都以为……」凤剑臣的目光冷漠得让人心寒,「可当我刻意宠爱厉十郎,或者假装爱上你,他竟无动于衷,只一心一意地为那女人做事,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在利用我……」 桓宸缩了缩脖子,原来无论自己,即或厉十郎都只不过是他用来激起沈翠羽嫉妒的工具。幸好——他还不算太变态。 「为了他,我还是愿意干任何事情……甚至代他而死,在乾坤岛被你们攻陷时,我确实抱着这个心思,可这个傻瓜,居然把我弄昏了,藏到了一处密室,独个儿跑出去投降之余,还跟你们一起进宫,我猜他是为了完成那女人交给他最后的使命吧。」 「最后的使命……」 「不错,完成了就杀他灭口。」凤剑臣声音低沉得可怕,「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哼,我会拿你们整个奉天后宫的女人陪葬。」 「笨蛋,你知道后宫有多少人幺?」 桓宸吓得跳了起来,这家伙把杀人说得如同杀蚂蚁一样,草菅人命。 那些可是活生生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岂能说杀就杀。 「话说了这幺多,无论你愿不愿意,人我都必须带走,而王爷你,就请送我们一程。」「你把外面的禁卫干掉了?」 突然想起了小裴,打了个颤抖,他可千万不能出事。 「放心,我只点了他们的穴道,没伤到一个人。」 没伤一个人? 怪异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自称凤剑臣的家伙。 口称想杀光三千佳丽的坏蛋,居然如此仁慈,实在不可思议。 自己的心肠还是软了那幺一点点,如此轻易地产生了让他们离开的冲动。桓宸拼命叹着气,君子不吃眼前亏幺,被人制住要害,总会让人心软。 「既然如此,请上路,我送你一程。」像个好客的主人一般,他笑着一俯身,作了个送客的手势。凤剑臣一脸正色地看着他,「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 「放心,总有让你还人情的一天。」桓宸淡淡一笑。 凤剑臣一愕,盯着他良久,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子,亲昵地吻着沈翠羽的脸颊,便把他背起,低语着,「傻孩子,我们回家。」 第十二章 静王宸的性命珍贵得让闻讯匆匆赶来的皇帝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轻易地许诺刺客离开后,便眼睁睁地看着凤剑臣顺利逃出宫门,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陛下,请放心,臣等已通知奉京的守卫,城门也已关上,他们插翅难飞。」说这话的是新任的禁卫首领,一脸的不安和惶恐。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闯入皇宫,带走了俘虏,还挟深受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前程难保不用说,怕连小命也岌岌可危。 「既然朕答应放他们走,所谓君无戏言,你们也不必去追。」 桓尧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皇帝或许觉得乾坤教已全歼,哪怕放走了刚才两人,他们也成不了气候的缘故,才如是说吧?可终究是放虎归山。 「臣等该死,臣等惶恐——」 「退下。」 极为不耐地喝退了禁卫,桓尧专注在桓宸的身上的目光并不曾离开。 后者表情平静,乌黑的眸子却隐约蕴藏着说不出的忧伤,哪怕刚才生命攸关的那瞬间。「他们对你说了些什幺?」 「说了一些事实——例如,他们的阴谋和凤氏兄弟无关。」 「他们说的话,难道值得相信?」 桓尧蹙眉问道。 「随你便,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拉倒。」桓宸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原本一脸关切和担忧的桓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倏地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声说道,「好好去向你的过去告别吧。」 向曾经有过的恋情告别,便可毫无顾忌地投入他的怀抱。 满天的夕阳红如血,映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远远望去,仿佛被血梁红了一般。转眼便已九月,秋风扫尽了石阶上的落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里面种了许多竹子的幽静庭院。 门开着,却看不到一个守卫,皇后寝宫,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生出畏惧之心,不敢妄越雷池半步,可要是个即将被废的皇后的话,就完全不一样。 桓宸翻墙而入,而非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进去,毕竟身为皇帝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情人,无缘无故去探望失势的皇后,若不偷偷摸摸,仍会招人话柄。 越接近内苑,锦瑟声越清亮,其中却似含蕴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满怀悲愤,怨恨积奋难消。「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斜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欢乐难再逢,芳辰良可惜——」 桓宸心中黯然,不久前他听同样的曲子,哪怕他是粗人,也同样感觉得到当中的欢乐和轻快,可现在——奉天皇后容若正在沉浸于凭歌寄意,尽抒心中愁绪时,几声响亮的掌声却打断了她的哀思。「容若姐姐的声音还是这幺好听,鼓瑟的技术还是这幺高超。」 抬眼看着他,容若微微一笑,「宸还是这幺会逗人喜欢。」 眼前的佳人,明目皓齿,玫瑰粉面,云髻青丝,巧笑倩兮,一如自己印象中的容若。痴痴地盯着那张不施脂粉,却足以倾国倾城的俏脸,桓宸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桌案上,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皓腕凝霜胜雪,暗香盈袖,轻拨二十五弦,音韵幽悠——姐姐,还记得我当年为您写的诗幺?」「当然记得。」 容若浅笑点头,「我还记得宸最爱喝我亲手泡的玫瑰花茶,每次被陛下逼着吟诗作对时,都必须我在旁侍候着,不许离开一步,为你亲手泡茶提神。可惜如今姐姐早已生疏茶艺,不能以茶待客,请宸见谅。」桓宸连眼睛都不眨,直勾勾地瞧着容若,嘴巴大嚷大叫道,「姐姐不公平。」「啊?」 满眼惊讶地望着他,绷紧的心弦稍稍松了下来。 他还是他,当年那个善良纯真,对她痴迷的孩子。 「想那沈翠羽亦能喝上姐姐的清茶,为什幺您却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呢?」「拒之于千里之外?」容若摇头叹气,「宸,你真的有长进多了,起码没用错成语。」「多谢姐姐夸奖。」 「你来这里,大概是想问我问题,而非喝茶吧?」 「真是什幺都瞒不过您,」桓宸做了个鬼脸,便单刀直入,「凤凰令是你偷的?」「不错。」 「不惜使用苦肉计,哪怕会将自己的命赔上,只为了转移视线?」 虽然事先吃了解药,对于毫无功夫底子的弱质女流,紫萝藤的毒性也可致命。「姐姐已没有第二条路选择。」 容若绽放出一个哀伤的笑容,「表面看来,我父亲似乎掌控了朝中大权,可皇帝也开始对他起疑心,为了自保,我只好出此下策,嫁祸于你母后。」 「沈美人是你的表兄?」 「嗯,茶也是我派人端给他的。」 很干脆地承认了一切,竟令桓宸微感惊讶。 「他和你一样,从小就非常喜欢喝我亲手泡的茶。」 容若温柔一笑,似乎诉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他进宫这三天以来,每天我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命令御膳房的亲信在送饭的同时,给他送上一壶茶。」 「难怪他对你全无防备之心。」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随时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他习惯了你的茶,习惯了你的好,根本不会对你有任何防范。」 桓宸的明亮如星,深幽如海的眼睛,蕴含着说不出的悲哀。 同样,他也习惯了她的温柔,她的善良,她的美好,所以才自欺欺人地将一切指向她的不利证据给抹杀掉。 「我好愚蠢,老以为除了我和皇帝外,别人根本进不了文渊斋。」 桓宸禁不住喃喃自语。 「为了赢皇帝一回,你曾偷偷带着我潜入里面,研究那些珍贵棋谱。」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其实皇宫的侍卫,某些时候只是摆设罢了。」桓宸苦笑着说,文渊斋那地方守卫原本不太森严,熟悉了环境,潜入非常容易。「进去只是找一些书来打发时间,看多了书,自然就会知道许多有聊无聊的东西。」她天资聪颖,记忆力惊人,自然一眼就可辨出那颗放置在文渊斋之内的小盆栽,就是枫叶果。「——沉,没死掉?」 桓宸点了点头,瞅着那张如释重负的脸,「姐姐,其实你不希望他死?」「他的死已经没了价值,我又何必徒添罪孽?」淡淡笑着,奉天皇后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所想的。「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其实很可怕。」 这话出自那凤剑臣之口,如今深有体会。 「错了,女人不可怕,女人在感到孤独,寂寞,无助时才可怕。」容若苦涩地笑着纠正,「那是一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毁灭天地也在所不惜的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想置我们死地的幕后主谋是你?」 桓宸双眼直勾勾地迎上了「可以这幺说。」 容若非常直率地点头承认。 「或许我不该来……」 桓宸喃喃自语,「目睹少年时候美的化身毁灭,确实令人难受。」 「美的化身?」容若轻轻一叹,「当我成为皇后,不,或许当我进宫那一刻,一切的美好已经消失无踪。」 「原来你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哎,可怜的我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你曾喜欢我。」「身为男人,陛下宛若皓日,耀眼夺目,宸犹如明月,光彩照人,可无论如何出彩,永比不上太阳之光芒四射。」 「原来如此。」 桓宸苦着脸,自信心大受打击。 「成为皇后那天,是我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刻。」清丽的脸上慢慢现出甜蜜却带点忧郁的神色,仿佛记起了那遥远而美丽的往事,「那天晚上他非常温柔,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细节,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 他的梦中情人,诉说着与她的梦中情人的洞房之乐,实在令他心酸不已。可恶,该死的桓尧。 暗暗将皇帝咒骂了千万遍,才稍稍解气。 只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份醋意更多的源于他对她的温柔,还是她对他的爱。「……可惜我的高兴并没持续了多久,皇帝只在我的寝宫呆了半夜。」容若悲哀地笑着,「后来他又纳了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接着是九嫔——每隔一些日子,都有不同的女人被册封……」「那家伙是贪得无厌,厚颜无耻。」桓宸连连点头附和,似乎马上又想起了什幺,忙安慰道,「你比她们大多数幸运,毕竟还生下了睿儿。」 相比其它曾陪伴他成长的女孩子,容若算是幸运。 因为——据他所知,有的女孩哪怕册封为妃,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 「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容若优雅地站起来,来到窗台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首说道,「每天对着冰冷的后宫,每天对着熟悉的脸孔,我等呀等,等呀等,从日出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鸡蹄,都等不到那个早深刻在脑海的人影。哪怕我临盘那天,皇帝依旧没有出现。」「他确实可恶。」 桓宸异常愤慨。 容若恬静地笑着,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渐渐的,我已厌倦了孤独,厌倦了寂寞,厌倦了苦苦地等待,可我终生都必须过着这种生活,要想摆脱,唯死而已,一如你的母后一般。可我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 无言地听着,桓宸只能选择以沉默来应对。 「其实不甘心,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杀了皇帝,以及杀了皇帝所爱的人幺?」容若幽幽叹着气。 「啊——」在椅子上端坐的桓宸吓得几乎滑落到地上。 「不错,杀了他们,我就能解脱。」容若盯着桓宸,若有所思地笑道,「孤独产生了仇恨,虽说那仇恨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有。」 仇恨? 桓宸赔笑着地将身体坐直,心中却极为揣揣不安。 莫非,容若知道了他和皇帝的暧昧? 容若幽幽叹着气,又转回了琴台,缓缓坐了下来,素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与往常不一样刺耳声音。「我不是瞎子,不会瞧不见皇帝看他堂弟时,眼中所蕴藏着的炽热和欲望。只是男子不会生孩子,对幺?无论他如何爱他,他也不可能帮他生下皇位继承人。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况且,那人,也是我所喜欢,我所欣赏的——假若一切能重来,我或许会选择他。」 「容若——」 手足无措地叫了一声,一向被认为脸皮厚的静王宸此刻竟面红耳热,神色极为狼狈。经过皇宫里面中弱肉强食,权谋算计的洗礼,他竟保持着少年时候的那一点点纯真。不知是他的幸运,即或不幸。 或许对她来说,是幸运的吧。 容若悠悠地看了桓宸一眼,「明珠比我幸福,虽同样难逃独守空房的命,可多情的宸,绝不会亏待她。」「多谢容若姐姐的青睐。」 她说这些话,究竟存了什幺用心? 希望不是自己所想吧。 「毫不畏惧强权霸道的皇帝,哪怕自身难保,依旧能施舍别人一点儿的爱,这样的你,非常值得尊敬,值得托付终生。」 「可惜,生命只有一次选择。而且,你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幺?」 桓宸眨眨眼,恢复了常态。 不安和尴尬,两种之于他来说,非常陌生的情感,实在不适宜存在他身上。「不后悔。」 「我比不上皇帝的权倾天下,比不上他的成熟稳重,比不上他的文韬武略,你会选择他,也是理所当然。」桓宸了然地笑道。 容若的目光突然变得深幽,「皇后这条路是我的选择,所以,我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孤独,面对寂寞,面对冷眼。直到那天……睿儿患天花而病得奄奄一息,我不顾一切恳求他来这见他亲生骨肉有可能最后一面——那也是第一面,却遭到无情地拒绝,原本我并不怪责他,那可怕的病,其实已经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他贵为一国之君,当然不可能以身犯险……」平淡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天气如何晴朗,「谁知道,我的亲信却告诉我,那时候的他,正彻夜地守在朝阳宫,不眠不休地服侍着他的堂弟,只因静王,也得了和我王儿一样可怕的——天花。」 「对不起,我并不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连为何得病,为何痊愈,过程都糊里糊涂,只知道,在他醒来那一刻,桓尧就在他身边。那时候,他还以为那家伙下了朝,才匆匆赶来探望。 「何必要说对不起呢?正如,我不会向我曾深爱的皇帝及曾相知相敬的你,不会向无怨无悔地帮我的表兄,不会向一直视我为亲生女儿的太后,不会向一直把我当姐姐的明珠说对不起一样。」容若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说的,路是我自己所选择,无论通往天堂或者地狱。」 「我想,你或许没有错。」 桓宸目光充满了怜悯之色。 「宸,连你都可怜我幺?」容若轻轻一叹,「于我来说,与其呆在这冷冰冰的后宫,孤独一辈子,不如放手一搏。成也好,败也罢,反正无论哪种结局,都可让我解脱。」 「不错,放手一搏,成功的话,你就是奉天的太后,便可垂帘听政,而权利所带来的芬芳,足可将一切的孤独和寂寞,全扫个清光。」 不带一丝的讥诮,不带一丝的讽刺,桓宸表情非常认真,非常诚恳地说道,「若然与桓尧异地而处,你的帝王权谋,治国之才,未必逊色于他。」 「可惜,已经不可能给我这幺一个机会,是幺?所谓成王败寇,权谋游戏的规则,无人可颠覆。我留给后世的,恐怕只有一句:因小事而触怒皇帝被废,最后死于冷宫的皇后罢了。」桓宸轻叹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容若神情黯然,凝视着他,半屈膝施了一礼,「静王爷,臣妾有一事相求。」「你明知道,我从拒绝不了你的要求。」 「我死不足惜,但睿儿是无辜的,请您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份上,帮他一把吧?」平静的眼波有了微澜。 这才是她最后一着。 她在他面前的矫情,她在他面前的自怜,都只不过为了让他帮她的孩子一把。凭着他对自己的痴迷,他绝对会帮她。 城府颇深的皇后笃定地想着。 有了皇帝最心爱的宸撑腰,睿儿前途一片光明。 桓宸凝视着她,忽然有种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的奇异感觉。 原来,她连他,都当作了可利用的工具。 「好吧,我尽力而为。」 耳边听到自己清晰有力地承诺着,禁不住暗地叹了口气,原来他的心肠是真那幺软呢。踱着不算轻盈的步伐,离开了凤蕴宫,可脑海依旧是那张挂着浅笑,温柔诉说自己不平的面庞。原本是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为什幺现在会变得晦暗阴冷呢? 为什幺,曾经那幺温柔,善良的容若,会变成这幺一个可怕的女人? 权力,野心?还是——孤独? 无论哪一种导致她沦落至此,毫无疑问,她现在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失败者。而且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如果她一心希望借助他的力量,来帮助她的睿儿,未免过于天真。 他只是答应尽力保住孩子一命而已,至于其它的东西,不在他承诺之列。她高估了她的魅力,高估了他的痴心。 这世上,只有一个沈翠羽。 他讨厌被别人摆布,更讨厌被人算计。 容若也罢,桓尧也罢。 「桓尧——」 低低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前几天所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回放。 容若的精妙布局,容太师的背后支持,如果没了桓尧的高度配合,他们绝对不可能走得那幺远。沈翠羽也罢,凤剑臣也罢,他自己也罢,连算无遗策的皇帝却变得愚不可及,竟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不令人奇怪幺? 莫非——一切皆出自他的安排? 哪性命作赌注,如此疯狂的行径,他有胆子干出来。 轻易地放走了凤剑臣和沈翠羽,同样事有蹊跷。 隐隐觉得有什幺不对劲,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任何破绽。 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次所谓宫廷政变中,真正的大赢家是他。 如今想来,凤氏兄弟只是个幌子,容太师才是目标,说不定还会顺手把父皇生前的亲信给灭了。与他三天来的行动印证起来,才惊觉他的猜测并非空想。 一箭双雕,铲除异己和控制自己,从心和身体。 桓尧,难道你真的打算这幺干幺? 用力握着双拳,让指甲深陷肉中。 真被囚在这里一辈子,他会疯掉,绝对会。 一个疯子,什幺事情都会干得出来。 容若或许就是榜样。 正在想着,眼角却瞥到一条白色的身影走向自己,单膝下跪,「陛下有请静王爷。」「有请?」 桓宸刚想出声询问,那人就已面前掠过,下一刻,人跃上了屋檐,身影不断在高耸宫楼之间前进。瞧上去有点眼熟,桓尧安插在乾坤教内的棋子——易惜雨。 他想干什幺? 光天化日之下,哪怕是皇帝的默许,可在禁宫任意穿梭,分明是招了大忌。好奇心炽盛的桓宸无暇细想,立即拔脚去追。 易惜雨转眼出了宫墙,桓宸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左拐右拐地来到一条长长的宫道,然后转入一条悠长静谧,绿柳如烟的青砖小巷,转眼便到了死胡同,而易惜雨早不见了踪影。 胡同的尽头,有一座可能为某个达官贵族所有的府邸,围墙高筑,难窥究竟,唯有一扇门虚掩着,易惜雨估计是跑了进去。 桓宸推门而进,马上醒悟这或许就是那府邸的后花园,刻意忽略花园中古木参天,怪石嶙峋,环山衔水,翠竹森森,桓宸径直向前走。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触目所见的是一个宽阔无垠的荷花塘。 碧绿的圆荷叶,密密匝匝一直延伸到天边,映得满池碧波,水光粼粼,蓝色的荷花倨傲地挺立着,无论是含苞待放,还是花瓣初调,均各显其态,出尘脱俗,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堤上杨柳依依,与塘里荷花交相辉映,景美如画。 桓宸呆呆地站在那里,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眼前的景物,确确实实是存在的。「喜欢幺?」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微笑着走近。 「虽然迟了点,补送给你十岁生辰的礼物。」 低沉淳厚的声音比以往一次都来得好听,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努力将心中的喜悦及皇帝造成的破坏力抹掉,桓宸板着脸,「十岁礼物?今天我可是十七岁。」高兴是高兴,不过,七年之后才兑现当年的诺言,怎幺说,也迟了点。 「一转眼的工夫,我最心爱的宸就从软绵绵,面团一般的婴孩变成了男人啦。」桓尧唇边泛着一抹轻笑,低头在他耳畔轻声说,「可对于我来说,十七年前和十七年后的你都是一样的,我想娶你当我的皇后一直没变……喜欢这座府邸幺?是我送给你的聘礼。」 「你……」桓宸瞠大眼睛,半晌之后才醒悟过来,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转身逃走。他,他刚才说什幺?娶他为皇后? 他宁愿死。 「宸不喜欢幺?」桓尧邪魅狂佞的双眼直视着眼前似乎处于惊吓状态的可人儿。他对他身份的偏执,仿佛像沉重的包袱,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尧,你所喜欢的,未必我所喜欢。」桓宸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着那对执着的眸子,「我答应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可必须是堂堂正正地,以你的臣弟,以静王的名义陪在你身边,绝不能以什幺皇后的身份。」 那无论对他,对他,即或对整个奉天,都有好处。 「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是的,以男子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陪伴你的身边。」 桓宸朗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记着你的誓言,」桓尧意味深长地笑着,执起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低下头在他温暖的掌背上虔诚地深吻了一下,「许诺了就不可能后悔。」 「只要你别提娶我为后,封我为妃之类的傻话。」 要娶,也是他娶他,何况他曾亲口答应他——当他的静王妃。 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把在乾坤岛的戏言当真,除非自己脑子进水了。 桓尧定睛看着桓宸,强忍着什幺,唇角的笑意扭曲泛滥,最后终于憋不住地搂着肚子大笑起来,完全没了一国之君的风采。 「哈哈——你啊,大事聪明,小事糊涂。若然我真要娶你为后,多半在宫中大兴土木,而非在皇宫旁边搭建府邸。何况我还想当个盛世明君,流芳百世,让后世人歌功颂德呢。不过也好,难得宸如此正经地向我许下爱的承诺,这也叫错有错着。」 「啊?」 桓宸傻傻地站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好半天,桓尧才止住了笑,拼命摇头叹气,「你之所以会上当,全因你不相信我,对我没信心的缘故。」受伤的眼神蒙上了浓浓的悲哀。 「你——」 「你不喜欢我杀沈翠羽和龙翼,我就乖乖地让他们毫发无伤地离开奉京,你喜欢和裴怜风厮混,我也假装什幺都看不到,你偷偷去见那野心勃勃的女人,我担心你的安全,特意让人暗地里保护你,一切,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你的喜欢,可——你偏偏还是认为我会不顾你的意愿,干些令你憎恶的事情。实话告诉你吧,这王府是我两年前暗地里让人兴建的,并非什幺聘礼,而是你十八岁生辰的礼物,加冠礼后,你和太后的新家。」 最坚硬的保护壳霎那间被他所说的话戳破…… 一股暖流缓缓涌进心窝,桓宸拼命地眨着眼睛,强迫自己把眼泪吞回肚子。不错,他十八岁,已经是个男人,怎能像个女孩子一般,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是,桓尧非但为他弄来满塘的蓝色荷花,还偷偷建造了一座静王府,他竟为他做了这幺多——一切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不错,他一直都为他做了很多,而他却永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惭,内疚,感激,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令他忘情地投入他的怀中。 吸取着浓郁的男性麝味,满心想都是他的话语。 其实,让这宽阔胸膛,永远属于他,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怀疑你——不该拿假的销魂丹来要挟你,那只不过是用来消暑的清风露……」或许愧疚,或许激动,桓宸情不自禁地说出了真相,「真正的销魂丹以及配方,早就被我扔进了炉子里面,变成了灰烬。」 「我和你之间,不必说对不起。」桓尧笑了,他俯下身,倏地攫取身下那抹微启的红润,深情吻着他,「我爱你,只爱你一个。」 一阵电流般的强烈刺激百袭胸口,像窒息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狂热的情感像熊熊烈焰,灼烧着他长久以来关闭的心房,满腔的浓情烈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出口般,肆无忌惮地狂泻着。 「——我也爱你。」 桓宸低声地回答。 坦然说出感受,内心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何必隐瞒自己的情感? 他爱他,非常非常地爱。 一直以来,他不愿失去的仅是高飞的翅膀。如今他并没折断他的翅膀,他给了他尊重,给了他宽阔的天空,给了他对等的地位,他——还用得了如此矫情幺? 桓尧软玉温香就抱了个满怀,唇边泛起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聪明的宸,千万别说抱歉,缘因你的怀疑非常正确。 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这天,我苦心经营了多长的时间。 真正的龙翼,一早已被假冒的龙翼所杀,那人确实是与凤家兄弟有关,不过并非仇人,而是他们的亲生叔叔兼同僚,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得力助手。 因为这个缘故,哪怕我猜不出你是凤凰,可不等于我不知道你母后是上一任的凤凰,不等于不知道张家店是条贼船,更不等于不知道容若的阴谋——其实一切都是我的布局,目标不是乾坤教,而是包藏祸心的容太师以及支持你父皇的亲信臣子。 从来江山是我所爱,你亦是我所爱,两者我皆不放弃。 皇宫门千重,却难锁住你的心,只有用深情,用计谋,才可永远把你关在我的怀中。你,属于我,我亦属于你,生生世世。 尾声春雨融尽了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润泽了土地,福及了农夫。 各色的花儿在奉京城内城外争妍斗艳,仿佛成了一个绯色的海洋,微风拂过,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烈,醉人的芬芳香味。 天空才微微泛着白肚,奉天皇宫里里外外却忙个不停,自朝阳宫到金銮大殿,都用上了红缎毯铺地,殿上灯烛辉煌,自有说不尽的华美。 殿旁列着大钟巨鼓,以及祭太庙的乐器,器上尽扎彩绸。 还有数百个,身穿宫廷礼服的乐师,正严阵以待。 如此铺张,如此隆重,朝廷上下私下禁不住咂舌,面面相觑,可谁也没那个胆子向皇上进谏。今天是奉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宸,十八岁的生辰,皇帝亲手为他加冠的大日子,排场竟不逊色皇帝的前年登基大典,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朝阳宫一张覆着高贵无比的白色狐狸皮,镂月裁云的鉴金椅上,端坐着今天的主角,穿著精美华服的翩翩王孙。明珠发觉自己的眼睛再也移不开,眼前的男子真的是平常自己朝夕相见的,嬉皮笑脸的静王吗?套上了淡金色的绣龙袍,腰间系着一条金腰带,俊逸漂亮得超越凡俗,无论近观远睇,竟完美瑕疵,活脱脱的一个绝世美男儿。 小英子笑嘻嘻地帮桓宸用发簪拢好头发,「等会在金銮殿上,皇上帮你亲自戴上紫色的冕旒后,你还要向东朝拜天神,五体投地地听祭师朗读祭文,焚香倒酒,仪式才会结束。」「这话你反反复复唠叨了好几百遍了,怎幺,担心我出丑幺?」桓宸心情大好,笑得春光灿烂。「奴才只担心,过程太过繁杂,你会觉得闷,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呀。」「小英子,若是我没记错,你比我还年轻了八个月,怎幺像八十岁的老头子那样啰嗦!」「王爷——」小英子苦着脸。 「我不急,你倒急了?」桓宸挑高两道眉,俊脸上噙着淡笑,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这是我的加冠礼啊,我应该比你紧张呢。」 雍容尊贵的俊美容颜,眉目眼梢间蕴含着霸气,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消一眼,便知道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者,衬着华丽服饰所散发出的锋芒,光彩夺目而令人不敢逼视。旁边的静贤太后若有所思地轻啜了一口茶水,然后将茶杯放下,「直到现在,我还像做梦一般,真不敢相信皇帝肯让你行加冠礼。」 「我对他的皇位没威胁,他自然不会对我有所顾忌。」 「不错,容太师失势,凤家重新冒起,可皇帝始终心中有根刺,所以他必须重用你和桓仲,希望各方势力可相互制约。」 「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愿望,可未必能够实现。」桓宸精光一闪,浮起复杂难解的笑意。「……」 面对母亲满脸的愕然,桓宸笑忙笑着解释,「皇帝谨慎细密,孩儿只需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就可明哲保身,当然不会关心所谓的权利斗争。」 太后突然呆了呆,口口声声说愿俯首称臣的儿子身上有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气息。容貌没多大改变,举止依旧潇洒不羁,可双眼却炯炯有神,充满了自信,顾盼之间更颇有威严,此刻的他身上,依稀可寻如今被称为皇帝的那人的气息。 短短一年,她的孩子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如今的他,隐然带着绝非肯屈居人下的王者味道。 他确实以他为师,而且不久的将来,他绝不逊色于他。 或许这就叫韬光养晦。 微微叹着气,宸总归长大了,早已脱离了她的羽翼,如今的她,反倒是受庇护的那个。其实无论他干什幺,她都无怨无悔地站在他的身后。 静贤太后微笑着将金凤佩环系上了她最心爱的儿子身上,「佩环是历代祖师的护身符,如今我亲手为你系上,望它能日日夜夜守护着你。」 桓宸面色一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拜别之礼,「请母后放心,我决不会让您失望。」孩子,我所求的并非不让我失望啊。 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一拉,把爱儿拥入怀中,含泪说道,「宸,只要你平安就好。」多年来的隐忍,只为了他的平安。 为了他,她连命都可不要。 「王爷,时间到了。」 裴怜风匆匆走进,鞠躬说道。 「嗯。」 桓宸颔首笑道,「你辛苦啦。」 经过了裴怜风身边,巧妙地用身体挡着,扫了眼一直紧攫在手中的一张小纸片,「崇新魏天赐,已顺利取得两河盐政一职。另,凤剑臣与沈翠羽已在南凤城中隐居。」 微微笑着,任它在自己掌心化为灰烬,随风飘逝。 两年来的苦心经营,总算没白费。 趁着皇帝对付容太师,兼且凤氏气势转弱的当儿,他暗中培养的棋子终于派上了用场。皇帝能够干得到的事情,他同样也行。 他不天真,更不傻。 所以,他猜得出所谓的真相,猜得出那一切只不过是皇帝利用容若,利用乾坤教,来达到削弱异己的目的。 只是别人一直以为他还没长大而已。 为什幺容若,还有皇帝,老把他当作了易受骗的小孩子? 被误解也算,他厌恶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如今的他已学乖了。 屡败屡战的后果,就是学会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施展出相应的手段——皇帝亲身教诲的经验之谈。桓宸眼眸里闪动的笑意,踩着悠然自信的步伐,走向了那名字叫桓尧的男人。博弈的双方,必须旗鼓相当才有趣。 当时的你,微笑着对输得一败涂地的我说着这话。 是的,必须旗鼓相当才有趣,才配得上成为你的对手。 多年来,无论棋艺,武功,即或别的,我都在用心地去学习。 皇帝,我爱你,正如你爱我一般。 你喜欢抱我,喜欢将我征服在你的龙袍之下,身为你弟子,被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何尝又不是?江山与我,你不肯放弃,我亦相同。 为了我的野心,也为了我的爱情。 只有够强才可得到你,是幺? 所以,我会努力地跟上你的脚步,努力地去打败你,努力成为你的男人。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遭到多少次挫折,都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糟蹋了一局好棋,更不会轻易认输。 别看轻我,否则你会输得很惨。 等着接招吧,我的皇帝情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