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的美强惨竟是白切黑》 1 玄渺剑宗一 玄渺剑宗,初夏。 群山叠嶂,松顶青黛,微凉的清风拂面,晨雾丝丝缕缕盘旋萦绕,飘渺清透,宛如瑶台仙境。 云念坐在树上,思索着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死透。 系统缩在角落噫噫呜呜。 云念面无表情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男主一年前便来到了玄渺剑宗?” 【……是。】 她气笑了。 云念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 她从联盟毕业后便被分配到了穿书局,这是云念实习期通过,转正后第一次独自出任务,她穿到了一本名为《碎荆》的大男主小说中。 为何叫《碎荆》,因为男主的本命剑名唤碎荆。 这是一本仙侠文,原著中男主谢卿礼实乃美强惨,温柔强大,道心坚固应当称霸修真界,成为剑道魁首拯救苍生。 但美强惨终究有些过往的惨痛经历,谁也想不到这本书的结局,竟然以谢卿礼突然黑化,最后渡劫不成反而被心魔吞噬,毁灭了修真界为终。 于是《碎荆》这本书的文下出现了大量的负分盖楼差评。 书中世界崩塌,穿书局自然有义务插手。 云念的任务便是想办法阻止男主黑化,助他登顶剑道魁首。 任务不算难,但她有个猪队友。 她实在没想到,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系统便弄错了时间,搞出了个大事故。 她穿的时间太早了!! 《碎荆》这本书是从男主已经成为内门踏雪峰弟子开始写的,但云念穿过来的时候,男主还没有拜入宗门,更何况成为踏雪峰的弟子。 她和系统根本找不到男主。 而她,这个原书中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才刚刚进入弟子试炼,甚至还未拜师。 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云念在系统的帮助下拜入了踏雪峰,这样谢卿礼入门后便是她的小师弟。 她等啊等,只等着男主出现,一等便是整整五年。 终于在今天早上,系统检测到谢卿礼出现。 谢卿礼在一年前重伤昏倒在玄渺山下,被弟子们捡回来,伤好后留在宗内成为了一个外门弟子。 这一年来他低调行事默默无闻,系统也消极怠工没有找过他,竟一直没有察觉到他来了。 直到前段时间,故陵剑墟将要开启,谢卿礼也报了名,今早系统在名册上检测到了他的名字。 云念这才知道她这一年上山摘果下河摸鱼潇洒快乐地过着,而她的任务对象在外门受尽欺辱。 系统一个滑跪:【我错了!】 云念:“而你,我亲爱的朋友,因为你的不争气,我们竟然又错过了男主一年。” 她的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系统悄咪咪缩起来,面子里子在她的话中摔得稀碎。 找寻男主踪迹是它的工作,它这几年确实有点懒散,没好好干活,无力反驳云念的话。 系统超小声试图找补:【要不……我们现在去找他?他在第十二门,按理说这个时间段应该在打扫山头……】 打扫山头。 未来一剑撼动四海八荒的剑道魁首,竟然在打扫山头。 云念闭了闭眼,忍住想要将它揪出来抡一顿的心。 她坐在树枝上,望向远处雾蒙蒙的山峰,一眼望不到头。 玄渺剑宗分为内门和外门。 内门分三峰,踏雪峰、折枝峰、观雨峰。 外门分为十二门,要想进入内门便要一门一门往里考。 谢卿礼在第十二门,跟流放边疆没什么区别,要是考入内门,不知道得考几十年。 更何况第十二门的师兄弟们对他颇为不好,他如今性子又纯善,被他们呼来唤去也不生气。 云念起身跳下树,将树下装满了果子的箩筐收进乾坤袋。 她沿着山路往下走。 系统激动搓搓手:【你现在要去找他吗?】 云念皮笑肉不笑:【丫头,你太心急了。】 她话虽然这般说着,可脚步确实是往山下走,俨然一副要去第十二门的架势。 系统也不拆穿她,颇为好心地提醒:【可你师父扶潭真人马上要回来了,你得加快速度,不然他看见你不在踏雪峰又该生气了。】 云念现在听见它说话就来气:“你说得对,我的合作伙伴,但凡你早一个时辰告诉我男主来了呢?” 系统:【……要不你御剑,能快些。】 云念看看身后的踏雪峰,又看看身前层峦叠嶂的群山。 系统说得对。 她果断选择御剑,兴许能赶在扶潭真人回来前赶回。 她得去第十二门看看谢卿礼什么情况,才能接着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最好能想办法把他带到内门。 云念住在踏雪峰,离外门虽远,但御剑一刻钟便能到。 木剑载着她缓缓降落。 【谢卿礼应当就在这附近,这个时间段,他一般都在山头。】 云念提着衣裙沿着小路走着,安稳了五年的心竟稍稍有些激动。 马上要见到男主了,她等了五年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做任务。 系统鼓励她:【宿主加油!只需要送送温暖,我们就可以拿到五十万积分!】 云念心花怒放,脚步也忍不住加快了些。 这第十二门比踏雪峰地势低了许多,没有那般冷,树木高耸,枝干张牙舞爪伸向虚空。 她走了许久,系统一边翻着原书,一边与她说着目前已知的信息。 【原书有一段写,谢卿礼的佩剑碎荆是在故陵剑墟之中得来的,他从剑墟出来后,几大峰的长老都要抢他,你师父扶潭真人是抢的最起劲的那个。】 云念了然点头:“还有呢?” 【没了,我只是想说,他既然要去故陵剑墟,那你也得——宿主,等等!】 云念一个脚刹。 【前面有人,情况有点不太对劲,你先躲起来!】 云念反应很快,连忙躲在一旁,庆幸这树木粗壮,能很好地遮掩她的身形。 她小心探头去看。 前方转角处,几人身穿白衣围在一起,衣领和袖口绣了青竹,云念认得出来那是外门弟子的服饰。 被围在正中间的少年身影挺拔,即使是垂着头也高了身旁的人一大截。 云念离他太远,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隐约瞧见少年马尾高束,身形修长,似乎长的不错。 她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 “看什么看,让你扫个地这么为难?” 说话的人一脚踢散了少年脚边堆好的树叶。 云念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他叫常宣,是第十二门的大弟子,之前来踏雪峰送过信,家里似乎是皇亲,为人有些嚣张跋扈。 叶片哗哗啦啦打在了少年身上,又顺着洁净的白衣掉落在地。 众人笑了起来:“你还站着干嘛,还不重新扫,待会儿管事的师兄来了可不得罚你!” 云念忍不住皱眉。 这是在霸凌同门吗,按玄渺剑宗规矩,带头欺辱同门的弟子,要被罚戒鞭一百逐出宗门,终身不得入三宗六派十四宫。 这几人敢在雷区蹦哒。 而那白衣少年竟然毫无反应,只低头捡起扫帚,将被踢散的落叶重新扫了起来。 “你听见没,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通过了故陵剑墟的试炼就能进内门?” “咱们这小师弟来外门一年除了扫地还会做什么?”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人家三大峰就缺扫地的!” 人群中心的少年默不作声听着身后的哄笑声,神色平静好似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他不说话,落在常宣眼里像是在以沉默对抗他们,又或者不屑于搭理他。 常宣冷了脸:“你摆什么脸呢!欸——” 他正要一脚踹上去,却见少年转身去扫了左边的落叶,而他踹了个空,直接摔倒在地。 “常哥!” 众人忙上来扶他。 云念忍不住弯了弯眼。 常宣站起身来:“谢卿礼,你故意的是吗!” 少年一言不发,任由常宣将他推至树上。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云念的笑意僵在脸上,不可置信看过去。 谢卿礼? 被打的那人是谢卿礼? 高马尾,白衣少年郎,出现在这里。 系统尖叫:【宿主,是男主啊!快去救他!】 她的积分! 云念的手比脑子快,拔剑便朝前冲去。 谢卿礼挡着要害,垂下的乌发遮住了眼底浓重的杀意。 算算时间,该来了。 谢卿礼抬起了头,常宣的拳头朝他的眼眶袭来,带起猎猎的风声。 少年并不闪躲,冷眼瞧着他的拳头落下。 可这时,变故发生。 一抹绿影急速闪过,直接踹飞了常宣,将他狠狠踢到远处的树干上。 她一剑劈斩过去,金丹期的威压震飞了其余三人。 这情况在意料之外,谢卿礼没反应过来。 “你们敢打他?” 云念怒了。 他可是男主啊! 她价值五十万积分的任务对象! 常宣几人躺在地上哀嚎,云念没空搭理他们,忙回头去看谢卿礼。 “你没事吧?” 她拉着谢卿礼左右看看,在他的胳膊上发现了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柳眉顿时拧了起来。 “我为你疗——” 话还没说完,少年抽出了手。 “我没事,多谢。” 声音清润,如切冰碎玉。 云念抬头,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少年的身量很高,墨发高束成马尾,面容清透如玉,鼻梁高挺,眉目精致,眼尾微微上挑,是极其年轻俊美的一张脸。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是风雪俱灭般的清寂。 纯净,好看,少年感十足。 光影从他身后打下,将他的耳垂映衬的有些微透,一颗小痣跃于其上。 白衣胜雪,姿容艳绝的少年郎。 他们站的太近,他的气息霜寒,似网般牢牢缠住她。 清冽的竹香。 是她的任务对象。 未来的剑道第一,谢卿礼。 云念在脑海问系统:“你说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回答的很快:【宿主的任务是拯救——】 云念:“拯救美强惨小可怜是吗,我可以的!” 系统:【……】 云念眉眼弯弯,少年与她对视,脸色依旧很平淡。 她还是记得正事的,指了指他的伤痕问他:“我先帮你疗伤吧。” 谢卿礼没说话,透过她似乎在看些什么。 云念微挑眉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刚转头,远处传来一声粗狂的嘶吼声,周围微拂的清风忽然间狂烈,吹拂起她面上的碎发,凌乱的扒在脸上。 东南方向的山坡上,一只灵兽快速奔跑着。 红色的鬃毛流畅漂亮,身型硕大,往日亲人的兽瞳此刻泛着嗜血的赤红。 是护山灵兽赤翎兽。 它的叫声粗犷,好似在狂怒。 可赤翎兽性子一贯温和,怎会有这般狂躁的声音。 【它的状态不对!你快应对啊!】 云念惊了。 她这是什么运气,五年不来一次外门,第一次来就遇到灵兽狂化? 她下意识便要御剑拽着谢卿礼离开。 系统阻拦:【不能跑!男主才刚结丹,你也只是金丹中期,带着他御剑跑不快,定是比不过赤翎兽啊!不管赤翎兽为何狂化,但闹出的动静不小,长老们应当已经知晓,你只需要拖一会儿等他们到就行!】 云念咬牙,瞥了眼呆坐在地不敢动弹的常宣几人,将谢卿礼推到树后:“你在这里待着,我去解决它!” 话音刚落,她手挽剑花便迎了上去。 面对高大壮硕的赤翎兽,少女的身影实在有些渺小。 常宣几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便要朝外跑,可刚迈动一步,脚步像是被人生生定住再也动不了一点。 怎会……怎会如此? 有人能定身! 谢卿礼收回眼,看向云念与赤翎兽缠斗的身影。 微不可察的一声轻笑弥散。 这女修倒真是多事。 但她打不过护山灵兽,来了也只是送死。 谢卿礼看了会儿,听着耳边常宣几人的哭嚎求救,看着云念颇为吃力地应付赤翎兽。 他有些腻了,总归他身上有常宣四人方才留下的伤,后面面对盘问也好摆脱嫌疑,没必要在此久留。 谢卿礼转身便要离开。 刚走出一步远,上方的虚空中一人飞速朝这边闪来,速度快出了残影,来人修为在大乘期。 整个玄渺剑宗的大乘修士不过三人。 迈出的脚步又被他收了回来。 谢卿礼飞快解了常宣几人的定身咒。 他的思绪纷杂,正想着应对的法子,侧方跪坐在地痛哭流涕的常宣突然有了动作。 常宣神情阴狠,从乾坤袋中掏出一道符篆朝树下站着的谢卿礼掷来。 谢卿礼挑了挑眉。 应对的法子,有了。 常宣的符篆已经到了眼前,而谢卿礼毫无反应,平静地看着那符篆狠狠钉向他的胸膛,他顺从地被符篆推着砸向赤翎兽。 云念横剑正要拦下赤翎兽朝她覆盖下来的爪牙,清淡的竹香传来,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尖利的兽爪从少年的脊背上横穿而过,一声隐忍的闷哼传来,血腥味登时便弥散开来。 云念怔愣看着高大的人朝她砸下,她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他,由于惯性,随着他一起后退了几步。 一张巨大的网自虚空落下,将那想要朝她再次扑来的赤翎兽罩住。 随后一人从天而降,只是抬手之间,骇人的灵力从他指尖涌出,将狂躁怒吼的赤翎兽压迫的跪倒在地,灵网牢牢将它捆起。 那人身穿玄渺剑宗的长老服,乌发高束,身量高大挺拔,容貌肃重。 是踏雪峰的峰主,云念的师父,扶潭真人。 可云念此时的心思全在重伤的少年身上。 谢卿礼高出她许多,此时靠在她的颈窝处,脑袋无力垂着,云念需要站直了腰身才能勉强支撑住他。 她抬起搂着谢卿礼脊背的手,玉白的手上满是鲜血。 血珠顺着她的手心划下,流过细腕,染红了一角衣袖。 系统在脑海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宿主,男主受伤了!!】 2 玄渺剑宗二 云念险些被它尖利的声音刺破耳膜。 她连忙伸头去看他背上的伤,抓痕贯穿左肩,伤口处渗出鲜血沾湿了白衣,翻开的皮肉好似被烤熟了一般,冒着隐约的红火。 赤翎兽是火系灵兽,它留下的伤口宛如被火灼一般,伤口中会渗进火毒,炙烤伤者的肺腑。 云念慌张看向自家师父,“救命啊师父!” 扶潭真人瞧见她满头凌乱的发丝,其中还夹杂些树叶,眼角忍不住抽搐。 这丫头,果然一刻也不让他省心,他不过才下山半日。 扶潭真人朝她走去,看向她怀中昏迷的谢卿礼,灵力在少年经脉之中游走着。 云念眨巴眨巴眼:“师父怎么样,他会死吗?” 扶潭真人看也不看她:“你想他死吗?” 云念瘪嘴,拖长尾音可怜兮兮:“别啊师父,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死了,她的任务失败,为数不多的积分一朝被扣完,她真的会想死的! 说着,她将怀中的少年搂的更紧了些,颇有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扶潭真人刚压下的眼角又跳了跳。 闭着眼装昏的少年垂下的手忍不住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师父,他——” 扶潭真人打断她的话:“没死没死没死,只是昏迷了而已,你再这么按着他的伤口他就真的要死了!” 云念顺着扶潭真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她方才将谢卿礼抱紧的时候,右手刚好按在了他的一处伤口上。 系统:【你!撒!手!】 云念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谢卿礼忍了又忍,闭眼咬牙,让自己不要拍死她。 扶潭真人收回灵力,从云念怀中接过谢卿礼。 她上前想要搭把手,便见自家的师父面无表情将谢卿礼换到了远离云念的左手。 云念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师父,我能做些什么?” 扶潭真人召出佩剑带着谢卿礼上去,瞥了一眼自家小徒弟:“你能做的,止步于此。” 扶潭真人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几道跪坐在地的身影。 他居高临下,身处高位的威严感铺天盖地,常宣与他对视,莫名有种自己被剖开了心房,所有的罪恶都能被看见的心虚感。 云念也看了过来。 她抿了抿唇,道:“师父,我亲眼所见这四位弟子欺辱同门,应按玄渺剑宗宗规处置。” 常宣四人连忙端正身体: “师姐!我们没有,只是跟谢师弟打闹,并未有伤他之心啊!” “请真人明鉴啊!我们真的只是跟谢师弟打闹!” “真人明鉴!师姐不了解事情真相,断然下此言论实在草率啊!” 云念算是被这四人的厚脸皮惊呆了。 这还要脸吗? “你们四人欺辱谢卿礼,让他替你们打扫山头,方才还动手打他,这些我亲眼看见的,你难道要说我眼瞎吗?” 云念上前一步便要去提常宣,扶潭真人拦住了她。 云念皱眉:“师父?” 扶潭真人脸色很冷,睨着跪坐在地的四人。 常宣和身后的三人支支吾吾:“真人……” 扶潭真人掀起了谢卿礼的衣袖,冷白的小臂上点点淤青:“这伤痕是新的,是你们方才打的吧,这叫闹着玩?” 扶潭真人又从谢卿礼的背后揭下来半块碎片。 很小,但也足够定常宣的罪。 他道:“还有这符篆是谁打的你心里有数,意欲残害同门,按律要处戒鞭一百,逐出宗门,终身不得入三宗六派十四宫,我会秉明第十二门的长老元擎。” 常宣几人面如死灰。 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 看到他朝谢卿礼扔了符篆,看到了他想残害同门! 几人垂死挣扎:“真人,真人你听我们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扶潭真人并未理会,只瞥了眼云念:“还不跟上,要在这里养老吗。” 云念指了指下面:“那赤翎兽……” 扶潭真人:“御兽司的人马上过来。” 云念:“好嘞师父。” *** 一路御剑回到踏雪峰,扶潭真人大步朝偏院走去,云念小步跟在他身后。 她安静地等着扶潭真人帮谢卿礼疗伤。 “师父,他怎么样?” 扶潭真人面不改色地收回手,“他经脉有些问题,太过寒凉,赤翎兽的火毒至纯至阳深入肺腑,拔除需要些时日。” 云念看了眼谢卿礼,他的脸色太过苍白,眉上隐隐结上冰霜,但脖颈下的皮肤又是火红滚烫的。 极大的反差,冰火两重天。 云念忍不住皱了眉:“他的经脉是怎么回事?” 扶潭真人摇头:“不知。” 云念连忙问:“可有办法医治?” 扶潭真人看了眼她,微微挑眉:“你那般关心他作甚,人家一个第十二门的外门弟子,与你是八竿子打不着,你师兄受伤我也没见你这般心急。” 云念:“……其实师兄受伤我也挺心急的,我这人比较内敛。” 扶潭真人起身朝外走去:“他没事,你去熬药,他经脉寒凉,火毒侵入太深,服药一月应当可以拔除干净。” 云念小步跟在他身后:“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一次性帮他拔除火毒吗,我看他挺难受——欸,师父!” 扶潭真人不知何时顿住了脚步,含着笑意垂首看着撞到自己脊背,正揉着额头的小徒弟。 “这般关心那小子,你中意人家?”他说着看向躺在竹榻上的少年,咂舌有些嫌弃:“这小子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什么,还是个外门弟子,在第十二门不知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云念的肩膀:“莫要同你师姐一般肤浅。” 云念默不作声:“……” 系统今日还告诉她,等日后谢卿礼参加故陵剑墟,取得碎荆一剑成名后,与其他两峰争抢最起劲的便是她这师父。 此刻,云念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家师父晃晃悠悠离去。 屋内清净下来,云念回身走向竹榻。 她立在那里看了许久。 他的经脉是怎么回事,云念记得原书中并未写谢卿礼的经脉有问题。 这是第一次独自做任务,任务对象还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云念也有些手足无措。 系统:【你看了这么久,得出了什么结论?】 云念又看了一会儿,少年闭着眼也难掩风姿,眉眼太过清俊,轮廓线条清晰疏朗。 云念点了点头:“他这张脸,这个男主他当的够格。” 系统:【……就这?你不觉得很感动吗,他可是为了你挡的那一爪!】 它这么一说,云念看向了谢卿礼的肩膀。 缠着厚厚的纱布,空气中好似还能闻见血腥气,夹杂着苦涩的草药香。 谢卿礼是为她挡的伤。 她似乎还能记得他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顺着手掌流向细腕,不似常人般的滚烫,反而要寒凉一些,应当与他的经脉有关。 他为她挡伤这件事,云念起初确实惊讶,但如今冷静下来思考后,原书之中写谢卿礼这时候还是温良无害小可怜,舍己为人也确实是他能做的事。 这么一个纯善的人,不该被心魔吞噬,在最后变成失去人性只知杀戮的怪物。 云念心底叹气,摇了摇头。 她弯下身子,拉起谢卿礼的手放入薄被,小心替他掖好被角,关严窗子后悄声离为他煎药。 她现在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 终归人是带了回来,任务也算有个开始了,日后再慢慢筹谋。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远,确定她离开后,竹榻上的少年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的薄被,很柔软,很温暖。 空气之中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方才她靠近时,鼻息间都是她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顺着侵入肺腑。 谢卿礼掀开薄被坐起了身。 他起身下榻,来到了窗边,推开窗子,还能瞧见远处少女离开的纤细背影。 穿着一身青衣,与周围生机盎然的绿植融为一体。 他打量着踏雪峰,一草一木与第十二门没什么差别,但比第十二门安静,没有那些人来扰他清净。 在第十二门为了掩护身份,他只能忍着常宣那些人,故陵剑墟下周便要开启,没必要再与他们虚与委蛇,本想操控赤翎兽杀了这几人,奈何扶潭突然赶到。 在场除了那些废物,就他一个站着看戏的,扶潭一贯护短,见到他这般冷眼看自己徒弟冲锋陷阵的模样,谢卿礼不好向他交代。 他顺水推舟,收起了自己的杀意,装作不敌受了常宣那一道符篆,替他的小弟子挡了一爪,以此打消扶潭的疑心,却阴差阳错被带到了踏雪峰。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要来这里查些东西。 视野中已经看不见云念的身影,谢卿礼直了身,掩去眸底的晦暗。 修长如玉的指节扣上木栏,少年关上了窗。 3 玄渺剑宗三 日头一点点西沉,云念正在熬药。 她摇着扇子,一阵微风吹来,熏烟转换方向朝她袭来,夹杂着药材的苦涩。 她被熏的眼泪横流,搬着凳子远离了那药炉。 又是一阵风吹来,将燃起的烟雾吹向云念,呛的她直咳嗽。 她再挪。 又来。 她挪了又挪。 还来。 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云念终于怒了。 这阵风是长了眼吗,怎么总朝着她吹! 她怒气冲冲抬头,瞧见前方巨树的树杈上横坐着一人,他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懒散地垂下,正笑盈盈看着云念。 那人年纪瞧着比云念大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长相俊朗,剑眉星目,是很英气的一张脸。 他的眸底都是笑意,唇角勾起,一只手上握着个荷叶,另一只手上拿着两个莲蓬。 是云念的师兄,江昭。 江昭摇摇手中的荷叶,笑得有些挑衅:“小师妹,想你师兄了吗?” 云念白他一眼。 方才那阵风绝对是他搞的鬼,江昭这憨八龟最是无聊。 扶潭真人总共有六个弟子,云念辈分最小。 她有三个师兄,两个师姐。 大师兄于十五年前雁平川除妖之时,为保百姓战死,云念也从未见过他。 二师兄和另外两位师姐于半年前下山历练,此时还未回来。 江昭身为踏雪峰的三弟子,比云念早入门几年,天赋颇高又是个卷王,对剑道极为痴迷,年纪不大修为却已经是元婴初期,是这一辈年轻子弟当之无愧的前几。 但云念觉得,目前来说这一辈中,单论剑道,江昭若是称第二,无人配当第一。 只是后来横空杀出来个谢卿礼,十年内便超过一众长老成为剑道第一。 江昭虽然无聊喜欢捉弄她,可对她也挺不错。 因此云念也不理会江昭,自顾自坐着熬药。 这药有些难煎,需要小火慢慢炖,云念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个时辰,如今天色都已经将黑。 江昭从树上跳下来到她身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 瞧见她认真煎药的模样,江昭有些想笑:“欸,你师兄我去年英勇对战火麒麟,重伤在榻上躺了俩月,也没见你为我煎上一碗药。” 云念微笑:“师兄有苏师姐照顾,自是不需要我多管闲事。” 提起苏楹,江昭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耳根微微滚烫:“我也没让她照顾。” 云念默不作声地笑了下。 江昭岔开话题,将手上的莲蓬递给云念:“师兄给你摘的,这不是听说你刚跟赤翎兽打了一架吗,来送点温暖。” 云念冷笑:“昨日才听苏师姐说想吃莲子,怕不是顺手给我匀了俩吧。” 江昭摸摸鼻子没再说话,满脸都是心虚。 两人难得安静了会儿,云念时不时拿起折扇扇扇风。 过了半刻钟,江昭开口:“偏院那小子我方才去看了,修为虽然没你高,但在外门没有正儿八经修行,还能有这样的修为已经算是出彩了,天赋倒是可以。” 云念默默反驳,谢卿礼的天赋岂止是可以,他拜入内门后可是一年便领悟剑意,做到人剑合一的人。 达到了别人几十年都不一定有的境界。 江昭微拧眉头神情庄重:“不过我听说这次他要参加故陵剑墟,若他表现优异,也未尝没有进入内门的资格。” 故陵剑墟每三百年开启一次,里面放置了几千年前各大宗门的掌门们寻来的名剑,其中不乏有名的铸剑师锻造的剑。 剑道大能们陨落前,也会派人将自己毕生寻来的剑搁置在故陵剑墟,用来激励弟子们勤奋修行。 弟子们只需要进入故陵剑墟,里面险像丛生,或许会激励弟子们领悟剑意,取得名剑。 虽然每次剑墟开启时,能成功取得佩剑的只有区区十几人,这是对剑修能力的认证。 其次,据说里面有当年天下第一剑修裴凌珍藏的所有剑,裴凌将它们放置在了一个无人找到的地方,叫剑阁。 而玄渺剑宗要求弟子修为在金丹初期至元婴后期之间,确定有在剑墟自保的能力,这也是为了弟子的生命安全。 实际上,玄渺剑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故陵剑墟之中表现优异的外门弟子,不仅可以得到宗内奖励的宝物,还可被三大长老直接召入内门,这等好苗子可不能埋没。 这也是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另一个办法,不用一门一门往里考,可一步直接进入内门。 这应当也是谢卿礼的目的。 云念若有所思点头。 江昭喟叹道:“且看这小子有没有本事追上咱们踏雪峰小师妹了。” 云念:“你在说什么啊?” 江昭笑眯眯揉了揉云念的头,笑得一脸慈爱:“师兄知道,师兄可是听师父他老人家说了那小子英雄救美的事迹了,虽说我师妹天赋不高脾气不好人又懒散爱吃贪玩且整日无所事事,但也是有人喜欢的嘛。” 云念:“?” 我劝你谨言慎行。 在云念彻底黑脸的一刹那,江昭起身跳上围墙,跑的一如既往飞快:“小师妹,师兄还有事,先去也。” 云念要窒息了。 所以他就是来给她送两个莲蓬的? 目睹了一切的系统:【……江昭这人,跟书里写的还真是不一样。】 书中温暖阳光的踏雪峰三师兄,实际上是个毒舌傲娇的bking。 云念咬牙切齿。 系统又说:【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故陵剑墟开启在下周。】 云念漫不经心点头:“嗯嗯。” 【可是,谢卿礼他现在身中火毒,没有一月可是好不了啊!】 云念:“!” 她惊的手中的莲蓬都掉了。 对啊,原书中写谢卿礼的佩剑碎荆是在故陵剑墟之中得到的,并且过程绝不轻松。 可他如今身中火毒,经脉逆行,要如何确保在故陵剑墟中顺利取得碎荆呢? 碎荆对于谢卿礼的重要性可不是一星半点,这柄剑是珍品,剑意磅礴纯粹,谢卿礼取得这柄剑后,修为一日千里,为以后他成为正道魁首可谓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原书甚至以碎荆的名字来命名。 他要是没有碎荆…… 那他的剑道魁首路可能要折在第一步。 蝴蝶效应现场版啊! 一人一统齐齐打了个寒战。 云念打开脑海中的主板,看着为数不多的积分哭唧唧。 想到任务失败后积分清零,甚至还可能成负,云念瑟瑟发抖。 系统许久没说话,云念垂头丧气地扇着风,大脑飞快想着为谢卿礼解毒的法子。 突然,云念低呼出声:“我想到了!” 系统正翻阅着原书剧情企图找到一些方法,被云念这般惊呼吓了一跳。 它语气幽幽:【……你最好说出一个好办法。】 云念的语气激动:“小师叔不是有寒酥丹吗,能解百毒的那个寒酥丹!” 系统瞬间蔫了:【寒酥丹只有三枚,你小师叔那般抠搜的人,怎会舍得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谢卿礼一个陌生人?】 系统的话音落下,云念放在一旁的第三支香燃尽,代表已经到了三个时辰。 她起身将瓷盖打开,药已经煎的差不多了。 云念将药炉端下,熄灭灶火后才有功夫回应系统的话:“我有办法,先去给谢卿礼送药,明日我去找小师叔。” 见她神情淡然好似胜券在握,系统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云念端着药罐朝谢卿礼所在的偏院走去。 任务的第一步——帮助谢卿礼通过故陵剑墟,顺利取得碎荆。 这也是他剑道魁首路的开始。 容不得一点差错。 *** 月色微凉,偏院种了几排的桃花树,此时正是初夏,枝干光秃。 空气清新,云念端着药罐来到偏院,少年正在月下端坐。 即使是坐着,身姿也挺拔如松。 几乎在云念进来的一瞬间,谢卿礼看了过去。 来者穿着一身青衫,肤色极白,眉似柳叶,五官清丽动人,眼眸水亮宛如一汪秋水。 他起身朝云念微微颔首,温和又礼貌:“云师姐。” 云念小步走过来将手上的药罐放下:“呼呼,烫死我了!” 她搓着手,柳眉微微皱起。 谢卿礼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指尖上,她的皮肤白,红痕在月光下更加明显。 云念一边搓着指尖,一边抬头看他:“你的伤好些了吗,怎么起来了,这院中冷。” 谢卿礼却摇头:“伤的不重,多谢云师姐为我疗伤。” 云念放下手凑上前去,轻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姓云?” 谢卿礼来的这一年,云念可从来没有去过外门。 少年却只是在她凑上前时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依旧是微垂着头,瞧着一副不敢看她的模样。 “师姐的腰间挂着踏雪峰的弟子玉牌,玉牌上刻有云字,踏雪峰姓云的弟子只有……”他抬眼与云念对视,喊出了她的名字:“云念。” 声音清润,像是山间的溪水汀汀作响。 谢卿礼的眉眼柔和清隽,一阵夜风吹拂而来,卷起他高束的马尾。 云念弯起了眉眼,直起腰身笑着说:“巧了,我也知道你是谁,听说第十二门有名弟子颇有仙人风姿,想必你就是谢卿礼吧。” 谢卿礼恭顺答:“仙人之姿不敢当。” 云念没忘记白日的事情,在系统的催促下找了个说辞:“早便听说元长老酿酒颇好,今日我本是前去第十二门找元长老求一坛酒,见到了常宣那些人欺辱谢师弟,这在玄渺剑宗是大忌,我便上前教训了他们。” “多谢师姐。” 云念满不在乎道:“不用谢,你也帮了我。” 她顿了一瞬,目光看向谢卿礼的肩颈处:“多谢师弟帮我挡下了赤翎兽的那一爪。” 那一爪将他伤的可不轻。 云念有些愧疚。 谢卿礼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还不及他肩膀的人低垂着头,周身方还灵动活跃的气势陡然间低沉下来,像个要不到糖生闷气的小孩子。 这又是什么把戏? 他心下嘲讽,语气却还是谦和:“云师姐不必如此——”自责。 话还未说完,方还沉默垂首的人忽地抬起了头,颓靡的语气也一扫而空: “不过谢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拔除火毒的。” 谢卿礼还未反应过来,云念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你先坐,这药是我师父开的,可暂时替你缓解毒素,你的经脉寒凉与这火毒有些相冲,怕是不太好受。” 谢卿礼顺着她的力道坐下。 云念凑的很近,端起来药罐递给他。 她眨巴眨巴眼:“药有些烫,但我师父说不可放凉,你慢慢喝。” 距离太近,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有些像那桃花的味道,冲散了些许药汤的苦涩。 谢卿礼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四周的桃花树,若是等到明年三月,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放,整个踏雪峰都会是这股香味。 好闻,但有些腻人。 “谢师弟?” 谢卿礼收回视线,唇角已久挂着笑意,伸手接过药罐:“多谢云师姐。” 意外之间指尖触及,云念感觉到从指尖上蔓延上来的寒意。 他的指尖……好凉。 冰冷似霜雪。 云念有些愣神。 4 玄渺剑宗四 谢卿礼却神情自若,接过药罐后停了一瞬,随后仰头便喝了下去。 云念忍不住出声阻止:“有些——”烫。 “烫”字还未出口,他已经一口干了汤药。 褐色的药水挂在唇角,他轻轻揩去。 谢卿礼并不担心她下毒,他对毒颇为敏感,没有闻到可疑的味道,里面加的都是些寻常解毒的药材。 只是有些苦。 云念小心问:“那汤药有些烫,还有些苦,你没事吧?” 谢卿礼笑了下:“没事的师姐,我习惯了喝药。” 系统在脑海里忍不住感慨:【小可怜,在拜入宗门前一定受了不少罪。】 云念瞧着他略带苍白的脸色,心下蓦地腾起一股慈爱。 她看了眼清瘦的少年,若有所思道:“你等等,我给你拿个东西。” 她垂头在乾坤袋中翻找着什么,嘴里嘀嘀咕咕:“我记得我放在这里了啊……” 系统忍不住拆墙:【我拜托你整整你的乾坤袋吧,能不能有点强迫症。】 云念不理会它。 但系统果然是最了解云念的,轻易便知道云念到底想要找什么,忍不住出来指挥:【那儿呢那儿呢,在货架后面。】 “哪里,我咋没看到?” 【货架后面,第三排!你放的那一箩筐桃子后面!】 “啊,好像看到了……” 谢卿礼便看着她翻找着东西,在云念看不见的地方,方才挂在他脸上虚伪的笑意便也消失,神情冰冷。 月光下,少年的瞳色隐隐晦暗。 “找到了!” 在云念开口的一刹那,谢卿礼眼底的晦暗一闪而过,唇角又挂上笑意。 他眼眸微弯,看向云念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一个瓷罐。 她像是装着秘宝要给他看一般,将手上的瓷罐递到他眼前,表情神秘。 云念的手一点点掀开瓷罐,谢卿礼掩在衣袖中的手默不作声攥紧。 不愿意演了吗,这等把戏他不是没见过。 先前第十二门的人便借着送东西为由,想要为他下废除经脉的药。 他的笑意含了轻蔑,原先平淡的面色也忍不住微冷。 在瓶盖彻底掀开的前一刻,他暗暗催动手上的灵力。 少女却忽的出声:“哈哈,我都忘了这罐蜜糖!” 谢卿礼一怔,手上酝酿的灵力倏尔消散。 云念将瓷瓶递到他的手中,“这是我三师兄给我带的,产自江南,入口即化,可甜了呢!” 不大的瓷瓶之中装着满满的糖,晶莹剔透饱满圆润,似乎格外甜腻,他隔着这么远都能闻见那股甜意。 依旧没有毒气,只是普通的糖。 “我的乾坤袋之中并未放蜜饯,谢师弟你尝尝这蜜糖如何,吃一颗嘴里便不会苦涩了。” 云念一脸认真。 谢卿礼一贯看不上这些甜腻的东西,他又不是稚童了。 他将怀中捧着的糖罐推回去:“云师姐,不必。” 系统在脑海里说:【谢卿礼在第十二门过的不好,他的师兄有时候会故意往他的饭菜之中放东西,因此他不接外人给的吃食。】 云念再看看少年温和带着疏远的眼神。 她懂了。 小可怜怕她下毒。 对上云念带着怜爱目光的谢卿礼:“?” 她这是什么表情? 云念收起糖罐,捏起一颗蜜糖放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你尝一个,真的很甜。” 谢卿礼还想推辞::“云师姐,我不——” 方启唇,眼前的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捏起颗糖果递到他的唇中。 这糖果然入口即化,甜意在唇中荡漾开来,瞬间冲散了药汤的苦涩。 像是他很多年前吃过的饴糖。 他有好多好多年没再吃过甜的了。 云念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像是狡黠的狐狸:“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谢卿礼喉结微动,那颗糖在唇齿间化的彻底。 是很甜,是桃子味的。 甜的他有些发齁,也不知她为何会喜欢这些东西。 他收回视线笑了下:“是,很甜,多谢云师姐。” 云念随意摆摆手,又在乾坤袋中一阵胡翻,将本就杂乱的乾坤袋扔成了垃圾堆。 系统一阵头大。 接着谢卿礼便看到云念从乾坤袋中掏出了—— 绿豆糕梅花酪龙须酥椒盐鸡四喜丸子青竹茶和一些谢卿礼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吃。 饶是淡定如他,也忍不住眼角微抽。 将院中的石桌摆满了,云念看着满桌子乱七八糟的吃食静默了会儿。 嗯…… 好像有些不妥。 随后在谢卿礼的注视下,她取出另一个新的乾坤袋,将桌上的吃食都收进了乾坤袋。 但这次她注意整理了一下,好让这些东西看起来不那么乱。 系统嘲讽:【原来你还是要脸面的。】 云念:“那当然,行走在江湖,脸面都是自己给的。” 乾坤袋之中的时间静止,东西放进去什么样子,拿出来便还是原样,也不用担心食物腐败。 云念整理好后将乾坤袋递给谢卿礼:“来,师弟,拿好。” 说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卿礼,语气也坚定起来。 “谢师弟,正所谓食食物者为俊杰,出来混总是要胖的,你就将踏雪峰当成自己的家,在这里期间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谢卿礼:“……” 云念见谢卿礼不接,以为他是出于礼貌,拉过他的手便将手中的乾坤袋放在了他的掌心:“你今夜早点睡,我就住在偏院往南一里处,若有事可来找我。” 她起身收起石桌上的药罐,回身看了眼端坐的谢卿礼。 “对了,谢师弟,今天下午第十二门的长老元擎来了,我和师父前去告知了他们常宣和那三人的事情,你身上的那些伤可以作为铁证,元长老也去问了第十二门的弟子们……” 第十二门的弟子说,常宣与其他三名弟子欺辱谢卿礼,让他打扫山头抄写功课。四人屡犯门规,喝酒斗殴,却让谢卿礼背锅,任他被执事体罚。 甚至还下药想废了他的经脉,但碍于常宣的家族是王室旁系,大家只能作罢默不作声。 云念不知道谢卿礼原来经历了这么多。 她抿了抿唇,道:“加之以前的事情,常宣四人被第十二门的长老罚了一百戒鞭,逐出玄渺剑宗,终生不得入三宗六派十四宫修炼。” 谢卿礼站起了身,笑了笑,问:“常师兄他们现在在何处呢?” 云念道:“今日领了戒鞭,想必明日收拾东西后便该下山了。” 谢卿礼若有所思:“这样啊。” 他的尾音拉长,好似在喟叹。 垂下的发丝遮了少年眸底的墨色。 瞧见他没什么大事后,云念便也放下了心:“师弟,你不必在乎他们,常宣几人被玄渺剑宗赶出去,这辈子也再难修行了,品行不端自食恶果罢了。” 谢卿礼扯出温顺的笑意:“我知道,云师姐。” 云念笑了笑:“那谢师弟,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少女的乌发在脑后垂下,簪着毛茸茸的发饰,像是兔子的形状,穿着一身青衫,走路之时裙摆也随之跳动。 谢卿礼看着她走到院门。 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出院门,正要踏出去之时,突然回过了头。 谢卿礼的脸上依旧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浅笑。 云念看着站着院中的少年,笑盈盈跟他道:“你放心,我知晓你想参加故陵剑墟的试炼,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火毒的。” “故陵剑墟,我相信你一定能拔得头筹。” 她走了。 夜风有些微凉了,踏雪峰太高,周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意,纵使是初夏也算不上很暖,比第十二门要冷些。 但空气比第十二门干净,也比第十二门安静。 手上的乾坤袋小巧,一看便是女修用的款式。 他打开了那乾坤袋。 都是些吃的,摆放整齐,方便他拿取。 角落里,是一颗灵珠。 灵火珠,驱寒避暖的,一颗可以卖到几千上品灵石。 寂静的夜里,远处隐隐传来几声虫鸣。 谢卿礼握着乾坤袋的手微蜷,看了许久。 他微勾唇角,嗤笑一声,合上了那乾坤袋,并未拿那颗灵火珠。 少年关上院门,回到房内闭目打坐,额上渐渐浮现汗水,因为隐忍青筋毕露,经脉寸寸逆行,灵力化作利刃,一寸寸削着伤口处渗入经脉的火毒。 毫不留情,仿佛剜的不是自己的血肉。 伤口崩开,血珠顺着流下,白衫被染红。 修挺的眉结上了一层冰霜,脸色苍白如雪,可房内依旧安静沉寂。 而床榻角落,一个乾坤袋孤零零躺在那里。 5 玄渺剑宗五 第二日,云念醒来时,又已经到了巳时。 她在系统的催促下起了床。 【你每日睡到这个点,也不修炼也不下山历练,哪家修士如你一般?】 云念正在穿衣,半眯着眼点点头:“您教训的是。” 她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是好的,这个年纪便能结了金丹,毕竟是扶潭真人的关门弟子,纵使于修炼上倦怠了些,终归是有个剑道大能做师父,在他的教导下修为勉强也还能看。 【你这般聪明,若多上些心,说不定早就跨金丹了。】 云念穿好衣衫,闻言也只轻飘飘道:“谢卿礼拜入内门后十年便成了剑道第一,我说不定要不了十年任务成功便走了,您就让我摸个鱼吧。” 系统并未说话。 瞧见云念收拾好后准备出门,系统问:【你还真准备去找你小师叔啊?】 行动倒是很快,昨日刚想的办法,今日便动作了。 对此云念只道:“那还有别的办法吗,下周便是故陵剑墟开启的时间,谢卿礼的火毒不解万一在剑墟中不顺呢?” 系统:【……我是怕,你小师叔又整那些幺蛾子……】 提起温观尘的那些幺蛾子,云念脊背一僵,尬笑着:“应该不至于吧。” 系统冷笑:【祝好运。】 *** 偏院内,谢卿礼刚出门便瞧见了院中石桌旁坐着的两人。 他神色平静,少年微微俯身道:“见过扶潭真人,江师兄。” 扶潭真人微微颔首,指了指桌上搁置的汤药:“云念不在房内,我来给你送药。” 少年温声道谢,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褐色的药水顺着下颌淌下,被他漫不经心地擦去。 扶潭真人突然出声:“火毒暴烈,我来替你把把脉,看一下毒素如何了?” “是。” 少年伸出手,扶潭真人的指尖轻触上去。 灵力沿着谢卿礼的经脉游走。 一刻钟后,扶潭真人收回了手:“你毕竟年轻,身子骨强健,想必火毒很快便能清除。” 他停了下,又道:“纵使你为我弟子挡伤事出有因,非你本意,但总归是救了她,先在踏雪峰疗伤吧,一月后毒清再离开。” 谢卿礼闻言弯了弯唇:“多谢扶潭真人。” 扶潭真人默不作声地与江昭对望一眼。 两人的心下并未如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谢卿礼当真只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可昨日常宣告知他们,面对赤翎兽之时几人好似被定了身。 能操控别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是金丹的修为。 因此今早,送药是其次,试探修为是第一。 可扶潭已经是大乘修士,整个修真界能在他面前瞒天过海的不到十人,谢卿礼一个小小少年,怎么可能比他的修为还高。 当真是那常宣为了推卸罪责胡编出来的话? 毕竟谢卿礼身上有那几个弟子们留下的伤,这是铁证。 若真的修为高,他能站着任由那些人打他吗? 谢卿礼只笑着看两人,笑意却不尽到眼底。 扶潭似是叹了口气,不愿多掺和晚辈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他站起身,看了眼身边的三弟子:“我还要去三大殿议事,你在此照顾谢卿礼。” 两人目送扶潭离去,他的身影方消失,江昭脸上的笑意便变了。 两人身量相仿,像两座巍峨的大山。 江昭眸色晦暗。 谢卿礼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模样,朝他恭敬颔首:“江师兄。” 江昭依旧冷着脸,不动声色看了眼谢卿礼。 当时他昏迷之际,江昭去看了一眼,除了觉得他天资好之外,也并未有他念。 但担心云念被骗,回去的当晚江昭仔细想了许多。 总觉得这小子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披了一层假面,昨日在第十二门的事情也确实存在许多疑点。 江昭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一身弟子服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子,宽肩窄腰,马尾用玉冠高束。 他长得确实好看,正处在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为人处世把握很好,像是块未经摧残的菐玉,对世间有着一切好感,也让人喜爱的很。 江昭有些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师妹虽然人不着调,但不是会莫名发善心的老好人。 今日早晨他来这里的路上,亲眼见到云念朝后山去了,那里是温观尘的住处。 她去找小师叔为了什么,江昭自是清楚。 江昭看了他一会儿,谢卿礼依旧神色淡然。 随后江昭微微弯唇,轻笑出声:“谢师弟可知道我师妹去做什么了吗?” 谢卿礼沉思一瞬,诚恳摇头:“师弟不知。” 江昭道:“她去找我小师叔要寒酥丹,为了你。” 谢卿礼愣了一瞬。 寒酥丹,能解天下百毒,世间仅剩的三颗便在踏雪峰二峰主温观尘手中。 温观尘这人素来抠搜,如何会答应给云念。 谢卿礼不知是该笑这踏雪峰小师妹天真,还是笑她蠢。 他佯装怔愣,放轻声音:“这……云师姐此番不妥,师弟自是不敢当云师姐这般照顾。” 江昭又笑了,问他:“我也不知我这小师妹要出什么点子取来这寒酥丹,倒有些好奇,谢师弟想随我去看看吗?” 谢卿礼静默,江昭也不催他,只是抱着剑看他。 一阵风吹来,掀动两人的发丝。 清淡的声音传来:“好。” *** 云念穿过竹林来到后山。 山间白雾弥散,树影婆娑,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虫叫,当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她来到一间竹院,四间小屋并排而立。 她站在院外思索着要怎么跟温观尘开口,这寒酥丹太过贵重,云念也不知温观尘是否会给她。 她要找什么东西来回报,总不能让人家白给吧。 云念这么一想,便足足想了一刻钟。 直到院中的温观尘倒了第三杯茶,他终于无奈叹气:“还不进来吗?” 声音晴朗如同山溪,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云念小心推开了门。 坐在石桌旁的青年面如冠玉,乌发用玉簪半挽,垂下来的发丝光泽清透,是很出尘的长相,目光温和清透。 他与谢卿礼的性格有些像,为人温和。 但也有很大的不同,谢卿礼的纯善脾气好来源于他本身便是这般的人,心智单纯。 温观尘则不一样,他年轻时曾周游修真界,如今他二百多岁,阅历颇丰,周身的温和更像是一种沉淀。 宗内弟子都传温观尘隐居避世,不管宗内事务,为人太过懒散。 已经这般年纪,修为却还是个化神后期,尚未迈进大乘期,明明是个剑修,却整日钻研些阵法,不务正业。 但云念觉得自己这小师叔更像事见多了人生百态,便看开了世间万物,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温观尘笑笑:“来找我要寒酥丹的?” 云念讪笑着上前几步:“是,师叔果真料事如神。” 温观尘眉眼弯弯,轻轻吐字:“您免开尊口。” 云念小脸一垮,拉长声音:“师叔——” 温观尘随她去,自顾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喝完再嚎。” 云念眼巴巴看向温观尘,伸出一根手指:“师叔,就一颗,我真的有急用,我会给您报酬,不会白拿的。” 青年含笑挑眉:“什么报酬?” 云念:“我听说您最近在研究新阵法,正缺几个补阵的仙草,我这边有几株仙草,全都给您如何” 云念一鼓作气将乾坤袋搁置在桌上。 温观尘放下手中的茶,浅笑着看云念:“你手中就这几株上品仙草,确定都给我?” 云念一脸认真:“确定。” 温观尘却只是笑笑,自顾自喝着手中的茶。 云念急了:“师叔……我再给您做一周的糕点,不,一个月。” 温观尘眼眸一亮。 系统:【有戏。】 云念笑眯眯伸出指头:“糕点加仙草,如何?” 温观尘瞥了她一眼: “不过一个火毒,那谢卿礼熬上一月便能熬过去了,何必要你来找我讨寒酥丹?” 云念一脸痛苦。 这可不是熬不熬的问题,她也知道寒酥丹珍贵,若非必要自是不敢开口。 可故陵剑墟马上就该开启了,她也急得很。 云念哀嚎道:“师叔,您就当帮我这一次,看我曾经为您试炼了那么多次阵法的份上。” 他看了云念许久,似乎真的在思索她的话。 许久后,他站起身,示意云念跟上。 云念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看这模样寒酥丹一事怕是有戏。 她心下激动,像个小尾巴一样巴巴跟上温观尘。 温观尘这人身高腿长,性子虽然温吞,走路却实在快,云念简直怀疑他用了灵力。 他带着她绕了两条小路,云念几乎是一路小跑跟上的。 她扶住一旁的树微微喘气:“师叔,不行咱们御剑吧……” 温观尘顿住了脚步。 他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寒酥丹可以给你,我要你帮我个忙。” 云念随意摆摆手:“师叔尽管说。” “我最近在钻研一个阵法,你来试试,若能通过我便给你寒酥丹。” 云念脊背一僵:“啊?” 系统虎躯一震:【这……】 云念几乎要落泪。 她这才发现,眼前哪是什么普通的空地,那一大片空地分明是个阵法,灵力充沛,带着肃杀。 是个杀阵。 她这小师叔虽是个剑修,但于阵法上的天赋要远高于剑术,如今三宗六派十四宫的防御阵法多为他所创。 但为了试炼阵法,踏雪峰上至扶潭真人,下至弟子们不知被他抓走几次了。 云念之前被温观尘的阵法困了七天,七天未进一口水。 江昭被温观尘的阵法震断了三根肋骨,休养了整整三月。 还有其他师兄师姐们,连大师兄在世之时也没少被温观尘抓来试炼阵法。 云念挣扎:“小师叔,弟子今日身体——” 温观尘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寒酥丹。” 云念颓了。 系统:【宿主,穿书局员工第一准则,吃苦耐劳不怕困难,加油吧云小念!】 云念皮笑肉不笑:“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系统:【什么?】 “只要你能吃苦,就有你吃不完的苦。” 【……】 云念几乎是一步三停顿地缓慢挪行到温观尘面前。 温观尘道:“这阵法里面杀机四伏,可在战场上将敌人大范围困在其中。” 云念:“什么阵法?” 温观尘神秘一笑:“这得靠你自己领会了,这是我新研究的阵法,不过尚未改进,这只是初版。你若是能破,我便将寒酥丹给你。” 云念小声问:“一言既出?” 温观尘笑道:“驷马难追。” 系统:【宿主,寒酥丹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清除火毒的丹药,谢卿礼必须通过剑墟,碎荆必须拿到。】 云念沉思片刻。 系统说得对,谢卿礼的火毒必须解,所以寒酥丹她必须取来。 不过一个初代的杀阵罢了,又不是没闯过杀阵。 云念暗戳戳咬牙,温观尘是绝对不会害她性命的,只是她可能要躺几天了。 躺就躺吧。 “好,那我便来替师叔试试这杀阵。” 温观尘后退几步给云念腾出地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盒。 他打开,里面三颗晶莹剔透的丹药好似灵珠一般,周身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我和寒酥丹便在此处等候你归来。” 云念眼也不眨直勾勾盯着寒酥丹,一口气道:“师叔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替您试炼这杀阵,找到这阵法的奥秘,助您进一步研究巩固提升。” 随后她转身坚定离去。 她站立到阵法之中,四周荒芜,唯有她一人独立,阵法的余波吹动少女的发丝,即使身处上古杀阵也依旧从容。 想到寒酥丹能解谢卿礼的毒,她的任务便不会落地成盒,心下那些担忧便也放了些。 少女眉眼清丽,一如既往带着笑意,笑起来之时眉眼弯弯,眸光璀璨亮如繁星,剑意似游龙般环绕在她四周。 她的声音有些俏皮:“师叔,请赐教了。” 温观尘也笑,朗声开口:“那云师侄且试试这阵法如何。” 话音落下,铺天盖地的杀意密不透风朝她席卷而来,整个人瞬间堕入无尽的黑暗。 阵法开启。 温观尘的身影消失,云念的视野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所有都是假的一般,让她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自己也是虚无的感觉。 云念:“?” 这什么阵法,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这还怎么打嘛。 侧方忽地转来一阵厉风,云念迅速侧身避开。 紧接着是毫不间歇,一道接着一道杀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杀招不知是什么,像张网一般将云念牢牢包围。 【温观尘可真狠,一点缓冲都没,这杀招可毫不留情,小心被击中。】 云念当然知道,但是她如今什么都看不见,躲避的相当狼狈。 一不留神,右侧一道厉风狠狠击中了她的肩膀。 “嘶。” 罡风像是利刃一般,在瞬息之间便将皮肉划开,鲜血淋漓。 她尚未反应过来,侧前方又是一道罡风。 【你没事吧?】 “没事。” 她只能来回躲避着,但不能视物之时,内心根本无法静下来。 系统看的担忧:【快找阵眼!】 对,每个阵法都有自己的阵眼,无论是杀阵还是防护阵法,只要找到阵便能找到破解阵法的关键。 可关键是,云念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杀阵,也不知这杀阵的阵眼有几个。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耳边那些罡风带出来的呼啸声。 不对。 风! 她是修士,修士的眼睛不止有一个,纵使看不见又如何? 倘若眼睛会影响她的判断,那么盲了也未尝不是一种优势。 当看不见之时,一缕风,一滴雨,一片树叶,都会指引正确的方向。 耳边来自四面八方的罡风切动空间迸发出厉声,像是万鬼哭嚎一般。 云念的灵力放出,在四周形成一道暂时的灵力屏障。 她闭上眼睛,耳朵微动。 那些罡风看似来自不同的方位,错综纷乱,实际上……好像有规律。 云念呢喃:“每八道风为一轮,一轮后罡风会停滞瞬息。” 有周期,八个为一周。 系统道:【是八方阵,阵眼在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 云念打开灵力防护罩躲过罡风,单手执剑划出剑光,迸发向八个方向。 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随后那些厉疾的罡风在瞬间消散。 系统惊呼:【破了?】 云念微微拧眉。 温观尘说的阵法,就是这八方阵? 这也有些太…简单了吧 按照温观尘的性子,她进入他的杀阵起码得脱一层皮。 周围依旧是一片黑,安静沉寂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更为诡异的东西。 云念的心忽地一空。 脊背上的汗毛好似倒立,头皮一阵发麻。 “不对!” 不是八方阵! 6 玄渺剑宗六 下一瞬,周围狂风大起,罡风迎面斩来,云念急忙向后弯腰,疾风将束发的玉簪斩落,绾好的青丝凌乱不已,仅由发带束着。 云念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头发,在摸到顺滑的青丝后送了口气:“还好还好。” 险些变成地中海。 【宿主不好,这罡风比方才要迅疾几倍!】 云念当然也察觉到了。 方才的风还让她有喘口气的机会,那如今的阵法便是一口呼吸的机会都不给她。 一息之间可以来上数十道罡风,她根本无从躲避,只能耗费灵力暂且护住自己,可灵力聚成的防护罩在这种情况下也撑不了多久。 这根本不是八方阵,虽然罡风来自八个方向,但周期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八个为一周。 她判断错了阵法,找错了阵眼,也将自己送进了死穴。 不行,得先静下来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否则她根本找不到阵眼! 她必须得找到这个阵法的规律,一直待在防护罩内不现实,她也没有能力一直躲避。 云念方才有一点没有判断错误,这风确实是以八道为一轮,随后会停息片刻。 在新一轮罡风开启之时,云念一咬牙,用尽大半灵力护住自己的几处命门,随后打开了防护罩,将身体暴露在密不透气的罡风之下。 几道罡风狠狠划破她的血肉,云念忍不住闷哼一声。 【云念,你没事吧?】 “没事,让我试试!” 八道罡风在两息之间尽数劈斩到云念身上,在这一轮结束后,云念趁片刻的喘息功夫,用灵力聚成防护罩将自己重新包围起来。 罡风撞击到防护罩上。 防护罩内的云念默念法决燃起一簇灵火,借着灵火的光看向自己方才被八道罡风划出的伤痕。 刚刚受的那八道罡风,只有四道深可见骨,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另外四道只不过划开了血肉留下一道伤痕,看着骇人,实际上并不致命。 云念脑海里有了想法。 “八道罡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带着杀气,东南、西南、东北和西北四个方向并没有杀气……四生四死。” 系统接过了她的话:【九星杀阵。】 对,就是九星杀阵! 原书之中曾提及过九星杀阵,在后期快要结局之时,玄渺剑宗被魔域进攻,谢卿礼便是靠这九星杀阵带着玄渺剑宗抵御魔域的。 那时的九星杀阵可比现在要强上数百倍,可囊括方圆百里,一缕缕罡风像是绞肉机,将阵法之中的外来者绞为一滩碎肉。 所谓九星杀阵,四周的八位叫做“地星”,对应八卦图的乾、坤、震、巽、坎、艮、离、兑八个方位。 但实际上,九星杀阵真正的阵眼只有一个,在八个方位的交点处,即正中位。 叫天元星位。 【找出天元星位的位置,那是阵眼!】 原书中的九星杀阵第一次出现便是在魔域进攻修真界之时,这阵法与八方阵太过相似,云念先入为主以为阵点在八个方位。 那时的魔域也是如此,却不料反而激化了阵法,将九星杀阵的威力激发到最大程度。 书中写的,阵点只有一个,在天元星位! 【宿主,你要先确定阵心的位置,可九星杀阵与八方阵不同,你不能只找到大致的八个方位,你需要找到准确的天元星位,不可偏差丝毫!】 九星杀阵的八个星位对应八卦图,其中乾、坤、离、坎四个方位代表死门。 另外四个方位,兑、巽、震、艮四个方位代表生门。 这可不仅仅是东南西北这些大致的方位,她需要找到准确的八卦位点,并且精准定位天元星位,偏差一点都会激化九星杀阵。 可既然死门危险,那她找到四个生门的方向,将它们连成线,汇聚的交点便是天元星位! 云念再次打开防护罩,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听风声。 第一道罡风,应该来自乾位,死门。 云念躲开。 第二道罡风,应该来自离位,生门。 云念在阵法中移动,生生受下这股罡风,顺着罡风袭来的方向,将手中的灵力汇聚成线抛去。 第三道罡风,应该来自坤位,死门。 云念再次躲开。 …… 一连八道,她逐渐找到规律,在阵法之中快速移动着,可以轻松避开死门,在生门的罡风到来之时,仔细听取风声,将灵力凝聚成线抛出。 直到四根银线抛出,找到了准确的兑、艮、震、巽四个方位。 云念忽地睁眼,眸中杀意浮现。 “现!” 少女低喝一声,方才向四方抛出的丝线陡然间点亮,四根金光灿灿的丝线在黑暗之中格外分明。 四根丝线的尽头是四个生门,而它们的交点都在同一点。 那便是天元星位! 云念召出木剑腾空而上,默念法决。 骇人的灵力铺天盖地朝阵心而去,滔天的威压腾起,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狠狠砸落在远处。 阵法外,温观尘从乾坤袋中取出竹椅个木桌,在一旁的桌子上摆上茶水,正悠哉游哉看着这阵法,等着云念出来。 这阵法是他花了三月时间,以八方阵为基础改造的阵法,阵点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 就算找到了罡风移动的规律,猜出了阵点,在阵法之中,进入的人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方位。 找到大致的地理八位自是简单,修士的灵识一扫,只要在这范围之内便行。 但找到准确的八卦位可是不易,何谈天元星位,这九星杀阵,阵点偏差一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阵法刚研究出来,杀气自是不高,应当难不倒云念,只是会让她吃些苦头。 “唉。” 温观尘喝了口茶,长舒口气,正准备躺下睡会儿。 他刚躺下,一股强大的威压横扫而来,卷起满地的黄土,温观尘急忙用灵力护在身前。 他不可思议地看去。 云念乌发凌乱几近散开,装饰的玉簪已经掉落,只剩下个发带束着,青衫被划破了十数道伤痕,莹白的侧脸也有道血痕。 他猝不及防之间与少女对视。 日头正盛,辉光披散在她身上,她的脸莹白,脸颊的伤痕丝毫不影响她的清丽。 正处在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眼底好似藏了一团烈火,唇角的笑意明媚,看着他时是格外的喜悦与激动。 虽然不一定是看他。 应当是看他手中的寒酥丹。 “小师叔,我赢了!” 肆意的声音在寂静中弥散。 温观尘站起身,看着破碎的阵法。 身旁的一炷香刚刚燃尽。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算是云念破阵最快的一次。 温观尘原地破防。 云念提剑笑眯眯上前:“小师叔,我可是破了你的阵法哦。” 温观尘上前几步,神色激动:“你是如何找到阵点,我这九星杀阵虽说刚研究出来并未完善,但也不至于一炷香便被破解!” 云念道:“您这阵法确实巧妙,起初我以为是八方阵,错判阵点激化了阵法,后来我索性让自己暴露在罡风之下,发现了这罡风的规律。” 温观尘看向她的胳膊,那里密布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云念笑眯眯:“我发现八道罡风为一轮,四道生门,四道死门,既然死门危险,我便躲开。听取风声,确定四道生门的准确位点,用丝线连接,交点便是天元星位。” “就这?” “就这。” 云念眼眸弯弯再次点头。 好歹在联盟上了那么多年学,这八卦图就相当于正八边形,八个卦点在八条边的中心,任意两条对边的中点连接便是对称轴,两条对称轴的交点便是中心。 就是天元星位。 云念伸出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叔,寒酥丹可要拿来了哦。” 温观尘眼角轻颤,颇为肉疼地将寒酥丹取出。 云念飞快拿出一颗收入乾坤袋中:“多谢小师叔!” 她转身准备离去,系统拦住了她:【我觉得你师叔打击挺大,作为穿书局的优秀员工,我们要对npc多一些人文主义关怀。】 云念瞄了眼温观尘,发现他确实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统哥说得对。 云念转过来,小声道:“小师叔,阵法很好,你日后一定会将它精进更多的,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九星杀阵会成为最厉害的阵法。” 后期的九星杀阵,可是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死伤过半的玄渺剑宗,威力比如今强大百倍。 若非她看过原书,也不知道阵点就是天元星位。 云念急着回去疗伤,于是捡起自己的玉簪转身离去。 刚转身,原先淡然的面色忽地便呲牙咧嘴。 疼死了。 回去得报工伤! 远处的密林之中,江昭眉头微挑。 他这小师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机灵。 江昭看向身旁的谢卿礼,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昭瞥了他一眼,语调带着浓浓的醋味:“我受伤之时也没见她为我来要这寒酥丹,倒真是对你不一般。” 谢卿礼依旧是茫然看着前方的空地。 江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看的地方,有着一滩血。 是云念在阵法中受伤留下的。 江昭默了会儿,丢下一句:“我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许打她的主意。” 随后他也转身离去。 这里又剩下谢卿礼和温观尘。 温观尘在忙着他的阵法无暇顾及谢卿礼,谢卿礼看着眼前的空地。 他看到了少女进阵之时的恣意,好似什么都不怕,笃定了自己能赢。 也看到了她出阵之时乌发凌乱,满身血痕,偏生还在笑。 怎么就那么喜欢笑,受伤了还笑。 谢卿礼勾了勾唇,心底却陡然腾起一股戾气,熟悉的疯狂在体内蔓延。 唇齿内涌起点点血腥气息,经脉中滚烫的火毒又开始蚕食他。 他运功生生压制住那火毒,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刺眼,有些看不太清。 今天还有事情要做。 谢卿礼漠然收回视线,转身离开温观尘附近。 他要去处理几只蝼蚁。 7 玄渺剑宗七 山间的小路上,树枝虬劲伸向虚空。 常宣脚步缓慢,身后的三个弟子互相搀扶。 圆脸的少年道:“常哥,这谢卿礼便这般放过了?实在有些恨不过!” 常宣一脸恨意,脊背上被戒律堂鞭笞的伤痕让他几乎走不动路。 他的眼神幽冷,唇角扯起冷意,“自是不可能放过,谢卿礼和那小贱人,我会让他们跪在我的脚下磕头,一点点折磨死他们。” 回到都城,他定会向父亲禀明这件事。 常宣冷嗤出声:“走。” 身后的三个少年连忙垂下头跟随着他。 四人缓慢挪行。 几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要如何对付谢卿礼和云念。 将要出去山林之时,寂静的密林之中似乎传出了些声音。 悉悉窣窣,像是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的声音。 原先阴暗的天际忽地便阴沉下来,几人这才发现周围的树木还在,巨石也在,但原先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消失,日光也昏暗下来。 四周一片茫然。 像是暮夜。 常宣能感知到周围的灵力波动,他们被困在了结界之中,竟无一人察觉到。 远处的阴影之中,一人长身玉立,缓缓从前方朝他们走来。 一身白衣,乌发高束,俊美的脸上挂着闲散的笑意,轮廓线条清晰疏朗。 他踩在枯叶上,却像是在践踏着他们的心。 他走近了,笑着喊:“师兄。” 常宣纵使是脑子再蠢也意识到了问题。 这……这结界,怎么可能是一个金丹初期的少年能设立的! “你……你到底是谁!”常宣和其余三位少年忍不住后退。 少年歪了歪头,声音依旧温柔:“师兄果真记性不好,我们昨日才见过的。” “果然是你,是你操控了赤翎兽,是你想杀我们!” 都是他! 少年神色依旧平淡,卸下了伪装的人浑身都是懒散。 他点点头:“如何?” 常宣惊怒:“我要去揭发你!” 几人慌忙转身便要朝来时的路跑去,可却发现眼前的结界像是坚冰一般,如何都破碎不了。 “呵。”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常宣脊背生寒。 杀意,他感知到了杀意。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们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人是何时动手的,脖颈上剧痛传来,四人捂住涌出的血水,双目瞪大犹如铜铃。 他来到常宣的尸身前,往日趾高气扬的人此刻满身鲜血,死不瞑目望着前方。 他杀人一向果断。 谢卿礼眉头微挑:“小贱人?” “嗤。” 真是不讲礼貌。 他真的很讨厌没礼貌的人。 悉窣声响起,不知哪里来的一些虫子,密密麻麻爬到了四人的尸骸上,不一会儿便将尸骸覆盖住。 而那些虫子却小心翼翼避开谢卿礼,似乎是格外害怕的模样。 等到虫子散去之时,地上竟连白骨都不剩。 谢卿礼转身慢悠悠离开。 *** 云念撑着下巴坐在一旁,江昭和苏楹在忙着准备食材。 眼前架着火锅,锅底已经放了进去。 “别看了,马上就能吃了。” 温柔的女声传来。 云念回头望去。 女子穿着一身蓝衣,年纪不大,温婉秀丽,柳眉弯弯,周身的气质似水。 她是折枝峰的弟子,苏楹。 苏楹虽是折枝峰弟子,但七年前曾中剧毒,伤及经脉,于剑道一术上便再难有进展。 她的师父便让苏楹弃了剑道,跟着温观尘学习阵法,于是苏楹也算是半个踏雪峰弟子。 云念知道自家师兄江昭也很喜欢她。 苏楹将手中的菜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揉了揉云念的头:“怎么了?” 云念笑嘻嘻道:“没事,日常感慨一下苏师姐为何不是我师父的弟子,害得我师兄天天往小师叔那里跑。” 苏楹的脸忽地就红透了,娇嗔道:“你说什么呢!” 她抬起头,却正好与端着盘子出来的江昭对视。 像是目光被烫到了一般,两人都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菜都备齐了,下菜吧。”江昭摆好菜盘。 云念敏锐地觉察到江昭通红的耳根。 江昭看见自家师妹戏谑的目光,用脚趾头都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不由得转移话题:“你那谢师弟呢,你今日回来不是给他留了信吗?” 云念从后山回来便听苏楹说今夜准备火锅,连忙去找谢卿礼,可他却不在院中。 她明明给谢卿礼留了信,让他今夜来这里。 他没看到吗? 云念看了眼天,已经辰时了,谢卿礼还没有来。 她站起身:“我去找他。” 院门处有些昏暗,云念刚迈出便迎面撞上一人。 清淡的竹香沁入鼻息,由于惯性她后退了几步,可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师姐,没事吧?” 声音清冽。 云念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她仿佛被谢卿礼圈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便越发明显。 少女的眼忽地就亮了起来:“师弟你来了!” 她在他的怀里。 他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她一开心,眼睛便会弯起来。 谢卿礼敛去眸底的晦暗。 云念却笑盈盈从他怀里退出来:“没事没事。” 她拉着他的衣袖转过身去,声音跳跃欢快:“不知道你吃过这些东西没,这是蜀南一带的一种吃法,我与师兄师姐们时常这般吃,便想叫你也来尝尝。” 云念拉着谢卿礼来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这是蘸料,你自己调制,不会的话我教你。这个锅底是菌汤的,师兄和苏师姐爱吃辣,我怕你受不住,这些是……”云念自顾自介绍着。 纵使四周都是火锅味,谢卿礼却依旧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以及膏药的苦涩。 她今日破阵伤的不轻。 谢卿礼收回视线,安静地听着云念说话。 云念:“这是板鸭,超级好吃,谢师弟你来——” “唉行了行了,别说了别说了,菜都熟了快捞!” 江昭不耐烦地打断。 接着一大坨香菜便被捞到了云念面前的碗里。 云念:“?” 你好歹毒啊! “江昭,我说了很多次我不吃香菜!” “师兄非得把你这挑食的毛病治了!” 谢卿礼和苏楹看着云念与江昭满院追着跑。 苏楹摇了摇头。 锅里的丸子已经漂浮起来,苏楹拿过漏勺捞起盛到谢卿礼的碗中:“这是云师妹做的,她喜欢吃这些,便想让你也尝尝。” 丸子圆润饱满,带着股鲜味。 耳边是云念与江昭追逐的声音,其实有些吵,这是谢卿礼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喧嚣。 “多谢苏师姐。” 他尝了口丸子,入口便爆汁,他有些吃不习惯。 “怎么样,好吃吗?” 云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谢卿礼看向她,她还是笑盈盈的模样。 “嗯。” “好吃就多吃些,今晚的菜有很多哦。” 江昭也坐了回来,在忙着给苏楹下菜并未理会他们。 云念时不时给谢卿礼捞些菜。 这顿饭吃的很慢,一直到了午夜,江昭送苏楹回折枝峰,而云念则慢慢悠悠跟着谢卿礼回去。 月光披洒下来,今晚繁星璀璨,明日应当是个艳阳天。 不多时便走到了云念的小院。 谢卿礼朝她告别:“云师姐早些休息。” “唉等等!” 云念拦下要转身的谢卿礼。 少年的神情依旧淡然,看着眼前的少女神神秘秘从乾坤袋中拿出个木盒。 他知道那是什么。 云念凑近他,将手中的木盒递到他的眼前:“谢师弟猜猜这是什么?” 谢卿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手中的木盒。 他配合摇头:“师弟愚笨,猜不出这木盒中所放何物。” 果然看见云念眯起了眼,满脸的笑意与骄傲。 她朗声道:“这是寒酥丹,可治谢师弟的火毒,我向小师叔求了好久他才肯给我的。” 她说的轻松,神情平淡毫无一场,仿佛要来寒酥丹是极为轻松的一件事。 “师弟,快吃了这寒酥丹,今夜你好好调息,明日我去叫师父来为你疗伤,相信很快便能恢复。” 那颗丹药被送到眼前,带着一股霜雪的冰冷气息。 谢卿礼透过这丹药望见了一双黑眸,瞳仁里倒映的都是他。 他没有动作。 云念催促道,又将寒酥丹往他的唇边递了递:“谢师弟,不苦的。” 他只是看着她:“师姐,寒酥丹很珍贵的。” 云念一脸认真:“我知道啊。” “你确定要给我用?” “给你用怎么了?快吃快吃,不然我硬喂了啊。”她微微眯眼装作威胁的模样。 谢卿礼勾了勾唇,心下有些想笑。 在丹药送到唇边的时候,他吞入了那颗丹药。 很凉,丹药刚入口的那一瞬间便化开了,寒酥丹果真是天下一绝的仙丹,沸腾的经脉瞬间便被平息。 昨日他耗费大半灵力剥削吸附在根骨上的火毒,这寒酥丹只入口,便轻而易举拔出了火毒。 温观尘倒也真舍得。 谢卿礼眼睫敛下,遮住眸底的幽沉。 云念笑眯眯拉过他的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捧莲子放到他的掌心:“这是今日我摘的莲子,很甜的,师弟尝尝。” 她也不管谢卿礼是不是真的喜欢,总归她想对他好些,带他多吃些多玩些。 少女收回手,转身迈进院门,双手搭在门后,声音清脆俏皮:“谢师弟,故陵剑墟马上就要开启了,这些日子我有些事情,便不去找你了,每日的药师兄会给你送过去,你好好养伤哦。” 谢卿礼道:“好,云师姐。” 云念眉眼弯弯:“师弟,今夜早些休息,好梦。” 院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远。 谢卿礼看向手心的那捧莲子。 可他从不吃这些东西。 谢卿礼默了默,左手燃起灵火想要将其烧成灰烬,火光将少年的脸染成半明半暗。 可那灵火刚凑近莲子,他的动作却忽的顿住,再也往前进不了半步。 空气中似乎还有她身上的气息,像是桃花香,以及丝丝缕缕的血气。 他看了手心的莲子很久,久到灵火一点点熄灭。 谢卿礼捻起一颗,剥皮轻吞入口。 微微的甜味,入口都是清香。 云念一点不像是个辟谷的修士,乾坤袋里装的都是些吃食。 谢卿礼抬起眼,表情平淡看着紧闭的院门,月光打在他脸上,少年的肤色冷白,眼底是风雪俱灭般的清寂。 一声哂笑消散,带着寒意。 剩余的莲子被收入乾坤袋中,他转身离去。 8 故陵剑墟一 云念这些天并未去找谢卿礼,而是在自己的小院中疗伤。 时间一晃便要到故陵剑墟开启的时间。 谢卿礼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刚打开院门,少女蹦蹦跳跳探出了头。 “早啊,谢师弟。” 她脑后的发髻上别着两个绒花,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谢卿礼熟练地扯出微笑,“早,云师姐。” 云念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瞧见谢卿礼面色无恙后松了口气。 看来火毒已经解了。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个东西攥在掌心,神神秘秘道:“谢师弟,你将手伸出来。” 谢卿礼看了她一眼,云念朝他眨巴眨巴眼,微扬下颌示意他伸出手来。 他伸出手。 随后一只手掀开了他的衣袖,腕间被套上一根红绳,绳上还穿着个丹红的珠子。 上面有云念的灵力,温暖如春。 好似肌肤的冰冷也被融化,生出了暖意。 “这是我炼制的灵丝绳,不管你在多远我都会找到你,故陵剑墟危险,若我们万一走散,我也好找到师弟。” 云念打了个漂亮的绳结,仰头看着少年低垂的眸子。 谢卿礼的眸光依旧平淡,唇角挂着一贯礼貌的笑。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红绳,唇角弧度渐深:“多谢师姐。” 云念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师弟不必客气。” 虽不知原书中这段剧情发生了什么,但也提及了谢卿礼取得碎荆不易,她这段时间之所以没去找谢卿礼,便是在屋内炼制这灵丝绳。 与师父他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云念看了眼谢卿礼,示意他跟上:“师弟,我们走吧,师兄他们还在等我们。” 她这般看着他,安静又专注。 谢卿礼收回了搭在红绳上的手,微微“嗯”了声跟上云念。 他看着少女在前方走着,步调欢快,走动之时带着她身上的清香传来。 一个人无缘无故对他这般好。 她想要干什么? 谢卿礼的笑意彻底收敛,眸光晦暗不明。 踏雪峰顶。 江昭果真在等候着云念两人,见到两人姗姗来迟后冷嗤一声:“他是自己没长腿吗,用得着你去接?” 云念抱剑笑嘻嘻道:“那是,不像师兄一般,想去接人都没门。” 苏楹身体不好,剑墟和试炼一向不参加。 果然见到江昭的脸黑了。 瞧见两位弟子又要吵起来,扶潭真人额头青筋微跳,忙不迭上前阻止两人。 “行了行了,出门在外不许吵架,现在御剑去故陵山!” 江昭冷嗤一声。 云念重新回到谢卿礼身边,瞧见少年依旧是安静等候着她的模样。 “师弟会御剑吧?” 谢卿礼点头:“师姐多心,我会。” 云念便也放心。 几人正要御剑离开,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等等。” 云念回身,便瞧见苏楹提着衣裙跑来。 她的脸色红润,微微喘着气,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像是一路跑来的。 江昭刚才还臭着的脸一下子便松了下来,慌忙上前去接苏楹。 “你怎么来了,你身子不好,不宜这般奔跑。” 苏楹摇摇头,轻笑着拂去额上的汗,“还好赶上了。” 柔荑拉起江昭的手,一个乾坤袋被她送出。 “里面有我放的吃食,还有给小师妹留的糕点,我布了几张阵法在法器里,若能用上你们便用。” 她弯了弯眼,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次你可是带队的师兄,要保护好弟子们,别和小师妹吵架。” 云念笑呵呵看着江昭。 江昭红了脸,白了云念一眼,别回头去别别扭扭道:“谁稀得搭理她。” 苏楹只是轻笑,目光似水。 江昭抿了抿唇,喉结微动,终究还是伸出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我听说故陵剑墟里有许多仙草,我会去寻来为你滋补经脉,等我回来。” 苏楹笑笑点头:“好。” 江昭看了她许久,久到扶潭真人憋着笑微微咳嗽几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通红。 “我走了。” “好,注意安全。” “你照顾好自己,你身子不好,不要吹风,不要受凉……不许动剑!” 苏楹无奈道:“我知道的。” 江昭终于放下心来,挪着脚步来到了扶潭真人面前。 云念戏谑:“舍得走了?” 江昭瞪了她一眼。 弟子都已到来,云念也挥手向苏楹告别:“苏师姐,拜拜!” 嗓门极大。 苏楹憋不住笑,颇为给面子向她摆摆手:“快去吧。” 云念在扶潭真人的催促下召出木剑,一行人御剑飞往目的地。 江昭作为年轻一辈修为最高的弟子,虽已有本命剑不需要取剑,但仍需负责保护弟子安全。 其余三宗六派十四宫也都派了弟子前去故陵剑墟。 故陵剑墟在故陵山,靠近北方,距离地处南方的玄渺剑宗颇远,他们御剑近三个时辰才抵达山外。 此时其他宗门的弟子大多都已经来到,各自成群聚集在一起。 过了正午阳光正盛之时,光晕出现,尘封了三百年的故陵剑墟开启。 故陵剑墟里有传送阵法,弟子们进入后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但扶潭真人终归是不放心,他拍了拍江昭的肩膀,“这次玄渺剑宗参加剑墟的弟子数你的修为最高,要保护好师弟师妹们,取剑试炼事小,安全最重要,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便立即出来。” 江昭点头:“是,师父放心。” 扶潭看了眼身后已经打开的故陵剑墟,眉头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神情也严肃起来。 云念很少见到扶潭真人这般的神情,他对待弟子一贯温和。 此时扶潭真人沉声道:“一切都不如生命重要,你们只管安心取剑,取不来也无妨,到了年纪玄渺剑宗会帮助大家认本命剑,切莫贪心去闯禁地。” 系统此时上线:【这禁地名唤翠竹渡,是故陵剑墟最为凶险的地方,各大宗门严令禁止弟子前去。】 翠竹渡有上品的灵宝仙草,相传天下第一剑修裴凌的剑阁也在其中,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之前有弟子偷偷潜去翠竹渡,但无一人回来。 只因这翠竹渡还有数不尽的灵兽,险象丛生,一旦陷入便难以脱身,翠竹渡绝不是这些年轻弟子可以应付的。 玄渺剑宗的弟子们知晓自己的能力,于是齐齐颔首:“谨遵真人教诲。” 扶潭真人一步三回头地退后,玄渺剑宗的弟子们行了告别的礼,随后一个接着一个迈入光晕。 云念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卿礼,少年的神色淡然,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先她一步进了故陵剑墟。 在谢卿礼消失的那一刻,云念看了眼自家师父。 扶潭真人:“万事小心,别逞能,尽早出来。” 云念点点头:“师父放心。” 随后她也收回了头跟着进入。 眼前的一切渐渐瓦解,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就好像她上次进入九星杀阵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并不是完全不能视物。 她能看见眼前上百个光圈,将她完全包围了起来。 云念听扶潭真人说过,这些便是传送法阵,不同的传送法阵代表不同的地方,她必须得从中选择一个。 系统:【你感应一下谢卿礼在哪里,你不是有灵丝绳吗?】 云念眯了眯眼,闭上眼放出灵力,化为一缕缕丝线飘向周围的光圈。 不多时,她睁开眼。 “找到了。” 几百根丝线消散,只余下一根丝线。 它连接着某一个光圈,那光圈在最外侧,光亮也较之其他光圈更弱,是最为不显眼的一个,若不是云念用灵丝绳找到了谢卿礼选了那个光圈,她是怎么都不会注意到它。 而那光圈此时正在缓缓消散。 系统嘀嘀咕咕:【怎么别的光圈都没消散,它消散的这么快,传送法阵还限制人数吗?】 云念并未理会它,担心光圈关闭,她连忙跑到那里,在关闭的前一刻迈了进去。 随后在她的身后,光圈瞬间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而其余的传送法阵依旧开启等待着弟子们选择。 *** 山间的竹影摇曳,蜿蜒的山涧波光粼粼,细雾弥漫,青石小路长满了青苔,虫鸣四起。 少年白衣胜雪,唇角依旧挂着礼貌的笑,漆黑的眸中却翻滚着幽冷。 他看着眼前不该出现的人默不作声。 江昭扫了一眼四周忍不住皱眉:“咱们来的这是故陵剑墟吗,怎么周围这么多竹子?” 谢卿礼沉默地看着他。 真的是碍眼。 他都已经将传送阵法设置的极为隐秘了,这人竟还能从那么多通道中选出来这个。 多了个尾巴,干什么都不方便。 少年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眼底冰冷森寒。 修长的手抬起,灵力汇聚成两个冰锥,而背对着他的人还未感知到杀意。 几乎在他动手的前一刻,虚空中马上要关闭的阵法传来波动,疾风驶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桃花香。 还有熟悉的声音: “救命!怎么停不下来!” 谢卿礼手上的冰锥瓦解,周身的杀意蓦地消散,快的像是一阵风一般。 江昭听见声响回身,便见到一身湖绿衣裙的少女…… 落入了谢卿礼的怀中。 她似乎有些惊慌,紧紧抱着唯一能稳住身形的人,像个树袋熊一般挂在他身上。 系统:【这么精准?】 江昭:“为什么她有人接住?” 他可是直挺挺砸到了地上的! 这阵法还搞差别对待吗! 谢卿礼看着怀中的人,掌下的腰肢纤细,好似他一只手便能握住。 少女的气息如网般萦绕在周围,谢卿礼有些不适应,喉结微微滚动,手上揽着的腰肢在此时像个烫手山芋。 他忍不住开了口:“云师姐,可以睁眼了。” 紧闭着眼的云念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从高空坠落,失重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抱紧了唯一能给与支撑的东……不,人。 这人是? 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紧绷的下颌,肌肤如玉般光泽。 云念:“?” “云师姐?” 谢卿礼的眉头微挑,落在云念眼里却是一副“她怎能会不偏不倚砸我怀里哪有那么巧的事但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的模样。 云念: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她连忙从谢卿礼怀中跳下,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云念尬笑几声:“真巧,师弟你也选了这个传送阵法啊。” 她发现了一旁的江昭,像是掩饰尴尬一般,也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师兄也在啊,看来我们三人颇有缘分。” 谢卿礼:“……” 他头一次有被气笑的错觉。 “云师姐说的对。”谢卿礼抿了抿唇,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挂不住,“真巧。” 是挺巧。 那阵法他只留了一刻钟,眼瞅着就要关闭了,两人先后如下饺子般进来。 谢卿礼看了眼四周,脸色有些冷沉。 云念瞧见他脸色不好,误会了些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师弟你放心,这剑墟不可怕,我一定会带你走出去的。” 他可是男主,不仅能顺利出去,还会夺得本命剑。 谢卿礼面色无异,早已习惯了她动不动说要保护他的话。 尽管他一句不信,这么多年来说要保护他的人都曾向他拔刀。 心底的戾气越发浓重,他的笑意却愈加柔和:“师弟知晓。” 瞧见他温和的模样和云念笑得荡漾的脸,江昭白了她一眼。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惊起,云念扫了眼四周,忍不住疑惑:“故陵剑墟这般漂亮吗?” 江昭漫不经心回:“你倒是有眼光,是挺漂亮。” 系统却忍不住开口:【宿主,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没发现这里只有你们三个吗?】 云念自然发现了:“可能是那阵法太过隐秘?” 若非她要寻谢卿礼,估计都不会来到这里。 身旁的少年轻笑了声。 江昭看了眼天,道:“不能多耽误时间,我们须得尽快找到其他弟子。” 故陵剑墟开启的时间是有期限的,总共就十五天,他们需要在十五天内出来,不能浪费时间。 他看了眼两人,转身向前走:“走吧,尽快与他们会合。” 云念拎起衣裙跟上:“好嘞,小师弟,我们也走吧。” 谢卿礼沉默了瞬,道:“好。” 他们走了许久。 谢卿礼始终跟在云念身后三步远的位置,看着少女一路上左顾右盼颇为好奇的模样。 他必须得甩掉这两个麻烦。 无人敢进翠竹渡,就算他们出不去也不会有人敢进来收尸。 少年抬起手,唇角刚弯起,手腕上一根红绳却映入余光。 他看了瞬息。 就在愣神的片刻,走在前面的少女忽然回了头。 云念笑盈盈跑回来,拉过他的手递给他两个果子:“这是绿芽果啊,这种果子对你的经脉寒凉有奇效,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宛如银铃般的声音清脆,裹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谢师弟你等一下,我多摘几个,这果子在外面可难寻了。” 云念拿起谢卿礼腰间的乾坤袋,三两下便御剑飞到了巨树上,一个接着一个的绿芽果被她摘下。 谢卿礼只能看到纤细的绿影在婆娑的枝叶中穿梭。 他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了眼周围。 竹林幽深,日光灿烂披洒下来,柔和宁静的宛如世外桃源。 他想了想,扶潭那般护短的人说不定还真的会进来寻云念他们,若查到他头上也有些麻烦。 他不应该动手。 少年眼底的杀意渐渐收敛。 她要带他走出去这故陵剑墟? 谢卿礼眉眼平淡,安静望着树上的身影。 可惜这里是翠竹渡,除了他,无人能走出这里。 9 故陵剑墟二 云念几乎将那棵绿芽树薅秃,她看着乾坤袋中满满的果子满意一笑。 够谢卿礼吃许久了。 她利落地跳下树,少年安静地等着她,瞧见她后眉眼弯弯:“辛苦云师姐了。” 男主如此乖巧,云念看的心都软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她笑盈盈摆摆手,将手中的乾坤袋重新系到谢卿礼的腰间。 谢卿礼的目光落在云念身上,披在身后的乌发凌乱,露出一抹莹白的后颈,纤细又脆弱,仿佛他轻轻一握便能折掉。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往他身前凑。 倒当真不怕死。 他这边乱七八糟想着,云念将乾坤袋完美打了个结。 她拍去掌心的灰尘,“这些够你吃很久,你就当寻常果子吃便是,对你的经脉肯定是有好处的。” 少年温顺颔首:“师弟知晓,多谢云师姐。” 云念满意一笑,目光搜寻着江昭的身影。 “师兄在那里,谢师弟,我们去寻他吧。” “好。” 江昭并未走出太远,待云念和谢卿礼赶到时,他正低垂着头看着一处草丛。 云念猝不及防从中探头:“你看什么呢?” 她突然出声吓了两人一跳,看清是云念后,江昭白了她一眼并未吱声,重新扭回头看着那处草丛。 他指了指前方:“你看这是什么?” 云念望去。 他指的是朵花,花瓣全白,周围似乎萦绕着皑皑薄雾,微弱的光亮环绕着它,添上了些朦胧的美。 但最具标志性的,是它的根茎。 是一种极为漂亮的蓝色,像是宝石般深邃。 蓝茎,白花。 云念在藏书阁中看到过关于它的描述。 这是酩酊兰。 是一位滋补气血的灵草,它的花瓣可入药,能解百毒,生血肉,稳离魂,修补经脉。 可这种花早已经在修真界绝迹了几千年了。 江昭道:“但这里不仅有,还不止一朵。” 云念望向前方的草丛,白花在微风中摇曳,郁郁葱葱数不胜数。 江昭唇瓣颤抖,像是极其激动的模样。 “酩酊兰是修补经脉的良药,阿楹的经脉损害已经多年。” 他站起身,灵力深入地底,正要连根将大片的酩酊兰拔起收入乾坤袋中。 衣袖被人拽住,少女原先清透的声音此刻变得格外压抑。 “别动,师兄。” 江昭察觉出了不对劲,动作迟缓抬头看去。 距离他不远处,幽深的竹林之中,一双赤红的眸子正盯着他。 它的身后,缓缓走出了更多的…… 噬魂虎。 身形状似老虎,却比寻常的虎高大了许多倍,最喜食人魂魄,额上的白毛象征着它们的身份。 可这种灵兽在修真界都消失几千年了。 这里……竟然有这种凶兽? 江昭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不,这里不是故陵剑墟。” 这里…… 是翠竹渡!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察觉的! 这么多竹子,又是绿芽果,又是酩酊兰,他们走了这般久连一个人都没遇到。 “快御剑走!” 云念拽起谢卿礼,在那几只噬魂虎动作之前连忙御剑。 江昭看了眼身后的酩酊兰。 这对苏楹的经脉有极好的修补之力。 他咬了咬牙,矮身躲过一只噬魂虎的攻击,长剑横扫而过倒下大片的酩酊兰。 他正要将其尽数收入乾坤袋,一只噬魂虎朝他横冲直撞而来,纵使江昭躲的迅速,依旧被它尖利的爪牙在右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师兄!” “我没事!” 江昭将酩酊兰收入乾坤袋,在云念的掩护下御剑飞上虚空。 谢卿礼道:“这边。” 云念来不及想别的,在这种情况下下意识搀扶着江昭跟着他走。 噬魂虎在下方追的很快,时不时踩着竹子跳上来想要咬他们一口,竹林上方有几只巨鹰被惊了出来,却好似害怕些什么,一直不敢进入竹林。 云念不敢飞太高,担心巨鹰袭击;也不能飞的太低,会被噬魂虎咬住。 而原先御剑飞在最前面的少年在几轮躲避中,不知何时已经渐渐落队。 谢卿礼彻底停下脚步,目送云念和江昭的身影逐渐远去。 他看着少女碧绿的衣裙消失在视线,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 少年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地上追着跑的噬魂虎,空中的巨鹰隐隐发抖,刻意避开了谢卿礼,朝着云念和江昭追去,好似在害怕他一般。 *** 云念带着江昭走了许久,终于甩掉了那些噬魂虎和巨鹰。 她发现不对劲之时,身后早已没了谢卿礼的身影。 云念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吓得手都在抖。 “谢……谢卿礼呢?” 【男主呢!】 江昭按住她的手:“你先别急,我们回去找他。” 云念强撑着稳住心,谢卿礼一定还没有出事,否则局里早就下警告了。 “我们去找他。” 她闭上眼,感受着谢卿礼的方位。 他的手腕上还有灵丝绳,无论再多远她都能找到他。 “找到了。” 她的动作很快,江昭连忙跟上。 而这边,少年的身影化为一道白影穿梭在竹林之中。 谢卿礼很快便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少年长身玉立,垂首望着地面,好似在看什么东西。 原先平整的地面皲裂,裂缝从细小逐渐蔓延,最后形成可以吞没万物的深渊,高立的竹林也在塌陷。 随后是一片密密麻麻的…… 虫影。 塌陷的地面露出了深埋其下的险恶。 那里俨然是虫窝。 谢卿礼摊开手掌,面不改色地划开掌心,鲜血成串般滴落进虫窝。 不过几息功夫,凹陷的地面中伸出数十根粗壮藤蔓,蔓身上长着尖利的倒刺,扭曲着朝他袭来,不难想象若是被卷下去会怎样。 谢卿礼冷眼望去,在那些藤蔓距离他只有几寸之时,他正要抽剑,胳膊被人从身后拽住,一股猛力将他拉了起来。 冰凉的手腕被人扣住,少女抱住了他的腰身,带着他迅速撤退。 计划一朝被人打破,谢卿礼从未预想过会出问题,一贯淡然的神色头一次有些僵硬。 江昭一马当先:“我来断后,你们快走!” 他的本命剑名唤凛寻。 此时凛寻周身剑光四溢将粗壮的藤蔓斩断,云念也不多废话,灵力加持在剑身飞速躲过四处而来的藤蔓,径直向上飞去。 云念带着谢卿礼躲避着那些藤蔓。 她的一颗心跳的很快。 天知道,方才掉头回来瞧见谢卿礼站在一片快要塌陷完的地面上,身前不远处就是地坑,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食人蚁。 几根粗壮的藤蔓想要将他拉下去,可他却毫无反应呆呆站着,好似被吓傻了一般之时,云念几乎要叫出来了。 你个大傻春站着干嘛呢! 现在拽住了人,却反而更害怕了。 谢卿礼望着怀中的人。 她的个子刚刚到他的肩膀,这般看起来像是完全缩在他怀中。 她不是走了吗? 谢卿礼的声音很轻:“师姐?” 云念头也不抬:“别动,我带你离开。” 劲瘦的腰身被她抱住,谢卿礼垂首看着怀中的人。 往日总是含着笑意的小脸此刻满是凝重,目光看着淡定,实际上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睫毛在颤抖。 这般害怕也要来救他吗? 而她的嘴唇似乎还在翕动,微弱的声音传来。 谢卿礼挑了挑眉,不动声色朝她凑近了些。 他以为她在哭。 可听到耳里的却是……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谢卿礼:“?” 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云念:极度密恐的人谁懂啊! 她一遍遍在脑海中告诉自己不要往下看,但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些食人蚁爬行涌动摞在一起的画面。 云念一不留神,一根藤蔓擦着她的脖颈而过,她带着谢卿礼慌忙避开,肌肤上却还是被尖刺划出了道血痕。 鲜血顺着白嫩的脖颈流下,谢卿礼目光一暗。 可怀中的人依旧目不斜视带着他穿梭在藤蔓之中。 谢卿礼看了眼那边狼狈躲闪的江昭,明显也应付的有些困难。 如今在场的人,除了他,其他都已被这藤蔓伤到。 只有他始终被云念安稳护着。 明明她那般弱。 谢卿礼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如汀汀溪水:“师姐,放下我吧,带着我你会分心,走不出去的。” 云念刚抱着他躲过一根藤蔓,闻言瞪了他一眼:“别说傻话,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一定能活。” 这可是她转正后的第一个任务,好不容易熬过了艰难的实习生涯,任务失败说不定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云念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谢卿礼很久都没说话,云念以为他死心了,便放下心来专心应付这些藤蔓。 他们必须得冲出这些藤蔓的包围圈,冲出去就能活。 头顶上方似乎有人轻笑了一声。 少年似是喟叹,声音极度飘渺:“可是师姐,不会有人希望我活着的。” 云念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冰凉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她扯开。 在她愣神的目光中,少年后退一步,自虚空仰面倒下,眸含笑意看着木剑上神情呆滞的少女。 任凭自己坠入无尽深渊。 “谢卿礼!” “师妹!” 10 故陵剑墟三 在谢卿礼跌入地坑被食人蚁瞬间淹没之时,云念在那一刹那有些回不过神。 她甚至感知不到自己情绪的波动。 她下意识丢下木剑,随着他一起跳了下来。 害怕谢卿礼死的恐惧要大过对食人蚁的恐惧,她动用灵力,迎着少年微睁的黑眸,毫不在意身旁擦着她的肩膀穿过的藤蔓。 朝谢卿礼伸出了手。 在跌入食人蚁巨坑的那一刹那,她扑进了谢卿礼的怀中,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 四周明亮,墙壁上嵌着夜明珠,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这里有些阴凉,冷的人汗毛倒立。 云念转过身看着坐在角落的少年,将冒着热气的瓷杯递了过去:“来之前装的,暖暖身子。” 谢卿礼的视线停留了片刻,伸出手接过那杯热茶。 “多谢云师姐。”他的声音很低。 他低垂着眼,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苍白。 一声叹息落下,云念蹲了下来。 “云师姐……” 谢卿礼垂着头,从她这个角度看,他像是知道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又示弱。 她明知不该跟他生气,可一想起他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手,跌入满是食人蚁的地坑之中,只觉得魂都要被他吓没了。 云念压低声音问:“你为何要跳下去,你可知若那食人蚁不是幻境,你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 食人蚁是幻境,这点直到他们跳下来生还后才察觉出。 翠竹渡中不仅遍地灵兽,还有数不尽的幻境。 云念曾听说过有一种护法藤蔓,曾经被仙门用于布防,只因这藤蔓杀伤力强大,并且还会制造幻境用以恐吓敌人,在人慌不择路逃跑之时将其缠住,吸收成为自己的肥料。 他们今日遇见的藤蔓应当便是这种护法藤蔓,而这食人蚁便是它的幻境。 这藤蔓守护的地方,应当就是他们现在所处之地。 谢卿礼也听得出来她生气了。 可为什么生气呢? 他实在不懂。 云念抿唇看他,似是非要他说出个原因。 谢卿礼喉结微动。 他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若不丢下我,云师姐会被藤蔓伤到,或许会丢了性命。” 他总是擅长伪装出无害又纯善的模样。 谢卿礼也以为云念会如以往般气消得快。 可她并没有。 少女的声音越发冷淡:“那你呢?”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谢卿礼有些回不过神:“什么?” 云念冷声问:“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看的这般轻贱?”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看的这般轻贱? 谢卿礼的淡然有一瞬间几乎装不下去。 他微微阖眼,好似又看到了那方深不见底的井底。 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头顶上方的一小片日光,和带着帏帽长身玉立的人。 冷沉的声音似切冰碎玉:“不过烂命一条,想办法让他开口,别弄死就成。” 烂命一条。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压抑的杀意想要冲破关卡,额上青筋突起,隐忍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冰冷的手却在此时被人按住,少女的声音像是自远方传来:“谢卿礼!” 谢卿礼忽地睁开了眼。 云念凑的很近,近到他能清楚嗅到她的清香,随着呼吸沁入肺腑,连带着头疼都驱散了些。 云念皱眉:“你怎么了?” 她看的清楚,方才他的情绪不对劲。 谢卿礼呼吸有些紊乱,苍白笑了声:“无碍,有些累。” 他抽回手,目光停留在云念脖颈上的那道伤痕,伤口已经结痂,但在她的肌肤上还是格外的显眼。 “云师姐。” “我在。” 谢卿礼抬眼,一动不动地与云念对视。 “你又为何要跳下来?” 为何要回来找他? 为何要跳下来? 在从虚空倒下的时候,他瞧见云念像是愣了一瞬,随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她撞入怀中的那一刻,仍然强行动用了灵力护在两人周身,想要竭力保他一命。 世人厌他恶他,为何她要屡次救他,不惜搭上性命。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云念可以看清他滚动的喉结,瞧见他扇动的长睫,从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强硬的态度。 这倒是新奇,谢卿礼与她说话之时,一贯将态度放的很柔,语气也从未这般,像是有些生气的模样。 云念坦然说:“我害怕你死啊,而且,我说过要保护你的,我不能给你画饼。” 谢卿礼没听过她说的“画饼”,但也能猜到大致的意思。 少年的瞳色转深,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心底的戾气压抑不住,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酸酸涩涩。 她又说要保护他。 她笑得眉眼弯弯。 她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他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好似在看一个自家闹脾气的弟弟一般。 够了。 谢卿礼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抹诡异的情绪。 不过就是做出来的戏罢了,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些。 谢卿礼稳住心跳,放轻了声音,似有些嘲讽:“师姐身子金贵,师弟烂命一条,不值得你这般相护。” 周围寂静,只剩下两人交杂的呼吸。 云念有些无奈,深呼吸了一口,声音又放柔了些:“就算世人辱你骂你,但你自己绝不能自轻自贱,我也从未觉得你与我有何不同,你的命对我来说也很珍贵。” 你的命对我来说也很珍贵。 谢卿礼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的手很小,虚虚搭在他的手背上。 但很温暖。 她是第一个觉得他的命珍贵的人。 谢卿礼很想剖开她的心看看,她到底作何想法? 明明修为与他天差地别,他动一动手便能碾死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护他。 是真心相护,还是有所图谋? 脚步声自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低靡的氛围。 是江昭。 云念连忙松开谢卿礼的手上前。 江昭瞥了眼角落里坐着的少年,瞧见他苍白虚弱的神色后,眸底晦暗划过。 云念:“师兄,怎么样?” 江昭收回目光,轻声回道:“前面没路,走不出去。” 云念心下一沉。 她也没想到,这地坑下面竟还有个传送阵法,他们都被传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大殿。 青砖整齐堆砌成坚硬的石墙,墙壁上竟还挂着夜明珠,每隔几十米便有一颗,大殿明亮透彻,这等财力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而他们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云念回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那是一扇巨门,高耸直立,用玄铁打造,坚硬无比,靠蛮力是绝不可能打开的。 如今只有这一扇门。 可门后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进去后是生是死也无法预测。 但他们只能进去,留在这里便是等死。 她心下叹气。 云念收回目光,瞧见了江昭有些苍白的唇色。 她取出丹药递过去:“师兄你先疗伤,出路我们待会儿再找。” 云念虽然喜欢跟江昭斗嘴,但毕竟相处五年,总归是关心彼此的。 江昭并未接过丹药,而是盯着云念看了许久,直到云念被他看的脊背发寒。 “师兄……” 江昭抿了抿唇。 他当然看到了谢卿礼自己跳下地坑的那一幕,惊诧谢卿礼竟如此果敢的同时,更讶异的是…… 自己这小师妹还真喜欢谢卿礼! 明明自己修为不高还要护着谢卿礼,看见心上人跳下去后竟跟着跳了下去,俨然一副要殉情的模样。 江昭恨铁不成钢:“云念,你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云念:“师兄你先别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他谢卿礼对你便这般重要,你连命都不要就跳了下来,若那食人蚁不是幻境——” 他气的想给她一剑。 瞧见云念跳下来之时,江昭吓得也随着她一起跳了进来。 若带不回她,扶潭真人非得揍他一顿。 瞧见江昭依旧板着脸,云念双手捧着灵丹递过去:“师兄,你别生气了,我也是担心师弟嘛。” 她刻意示弱,江昭这人吃软不吃硬。心下得了些安慰,脸色倒也没有那般臭了。 他接过丹药随口吞下,像吃糖果一般嚼了几下便吞咽下。 云念在乾坤袋中翻找着自己临行前装的蜜饯。 “师兄,吃颗蜜饯——” “不用,我现在有些事情。” 他伸出手挡住了她递过来的蜜饯。 云念一愣:“……什么?” 江昭却看向了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少年。 他凉凉笑了声: “谢师弟。” 谢卿礼温和抬眸,“江师兄。” 云念看了眼自家师兄黑沉的脸,她清楚地知道江昭心情不好,以为他又要找谢卿礼的岔,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肩膀:“师兄,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江昭这次却并未听她的话,甚至未曾理会。 他踩着步子来到谢卿礼身前,两人一坐一站。 谢卿礼仰面对上江昭的目光,神情依旧柔和:“江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江昭面无表情,眸底泛着冷光。 “谢卿礼,你到底是谁?” 11 故陵剑墟四 话音落下,谢卿礼神情未变,云念却放轻了呼吸。 气氛一瞬间有些诡异。 云念望向谢卿礼,他还是那般模样,即使面对师兄的质问也还是笑着。 江昭他……为何会问这些话? 他在怀疑什么? 江昭:“谢卿礼,你为何会落后遇到食人蚁?” 谢卿礼回:“被灵兽追击,一时与师兄师姐们分开了。” “你为何要跳下去?” “怕连累师姐。” 江昭没有说话,空气沉寂闷躁。 许久后,他笑了一下: “那倒是挺巧的,你被冲散了,却倒霉地遇到了食人蚁。我师妹前去的时候,你站着不动,是被吓傻了吗?在我师妹带你走的时候,你倒是勇敢地跳了下去。不仅没死,还意外来到了这里。” 江昭看了眼四周,眸底寒色越来越深: “所以谢卿礼,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念和江昭的目光都落在了谢卿礼身上,角落里的少年眼睫微微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明珠的光打在他脸上,肤色越发晶莹剔透。 谢卿礼眯了眯眼,杀心悄然浮跃。 他既然怀疑了,那不如直接杀了。 “师弟。” 她唤了他一声。 谢卿礼的目光直直掠过江昭,看向他身后的云念。 云念并没有什么过度的表情,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似江昭的怀疑和警惕。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他与她对望,不知为何,杀心好似被搅碎,一点点化为虚无。 谢卿礼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少年身量很高,与江昭不相上下。 他直视江昭的眼眸,一本正经胡诌:“无论师兄你怎么想,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我只是个普通弟子,扶潭真人也验过我的修为,只是金丹的我断然不敢在翠竹渡耍手段。” 可这一路来实在有些诡异。 他们莫名其妙被传送进了翠竹渡,被灵兽追击,谢卿礼掉队遇到藤蔓。 他们跌入食人蚁的地坑之中,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一切都太过巧合。 就好像他知道这里是翠竹渡,故意掉队来到满是藤蔓的地方,知道食人蚁是幻境,知道下面有个地穴。 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衣袖被人拽了拽,云念冲他摇了摇头: “师兄,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不要把刀转向自家人。” 江昭唇瓣微微翕动,对上云念的目光后。 在一片死寂中,他反手抽剑朝谢卿礼迎去。 “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凛寻剑峰直逼谢卿礼,少年侧身挡去,江昭手挽剑花脚尖轻掂,长剑朝着谢卿礼的命脉而去。 谢卿礼抽剑挡之,江昭灵活翻手,迅速挑落了他的剑。 元婴的威压毫不遮掩,强大的灵力将谢卿礼震飞狠狠砸向身后的石壁。 少年闷哼一声,沿着石壁无力单膝跪地。 他捂住胸口低声咳嗽,江昭的剑尖指着他的命门。 只在眨眼之间。 “谢卿礼!” 云念两步并做一步奔来,身躯挡在谢卿礼身前。 “师兄,你做什么?” 江昭看了眼她身后的谢卿礼。 少年脸色惨白,虚弱地咳嗽着。 江昭在云念的注视下收回了剑。 神色复杂,心里掀起轩涛骇浪。 当真只是金丹的修为,只在他手底下过了两招,剑招滞涩,分明是刚习不久。 真是他想多了吗? 就连扶潭真人也验过谢卿礼的修为。 谢卿礼的修为怎么可能比扶潭真人高,他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连曾经的剑道第一裴凌,在这般年纪之时,也不过是个大乘初期。 他敢在翠竹渡这般放肆吗? 江昭瞥了眼谢卿礼,少年的衣衫凌乱,掌心的伤口渗出血来。 云念有些头疼:“师兄,有什么事情出去说行吗,你现在能查出来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内讧吗!” 江昭微垂下眼,语气不善:“你看着他,我去疗伤了。” 他对云念一声不吭跳下来的行为依旧生气。 也不理解她为何这般护着谢卿礼。 “师兄?” 眼不见心为净,江昭索性移开目光不再看他,找个角落开始打坐。 云念瞧见他在疗伤,犹豫着想上前,江昭睁开了眼,眸中酝酿着怒意。 浑身上下写满了“莫挨老子”。 云念讷讷收回了话。 江昭的灵力损耗不少,需要尽快恢复才好找出路,还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他必须得护好云念。 还要尽早回去。 也不知道苏楹的莲子吃完没。 他撩起衣袍盘腿坐下,闭眼调息着自己的功法。 而另一边,云念蹲下身替谢卿礼重新包扎好了掌心的伤口。 两人都沉默不语,对方才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伤口包好后,她坐在谢卿礼身边,看着不远处的石门,心下却又更愁了。 原书中提及谢卿礼取碎荆剑的经历之时,虽然一笔带过,但也写明了谢卿礼几乎去了半条命才取到的碎荆。 能将他伤成那般模样,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系统:【唉。】 云念:“唉。” 谢卿礼瞧了眼身边的人。 白皙胜雪的脖颈就在眼前,碎发散乱些许,掩盖住了那道伤痕。 他这才发现,她夹在脑后的两个绒花消失不见了,应当是方才掉落了。 谢卿礼抿了抿唇,长睫微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手上的丹药瓶忽然被人取走,接着修长的手递到眼前,掌心放着颗丹药。 云念抬头:“?” 谢卿礼眉目下敛:“云师姐,你受伤了。” 云念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痕,伤口早已结痂,也并没有什么痛感。 “我没事的。”她笑了笑,捏过少年掌心的丹药吞了下去。 云念本就伤的不重,稍加灵力调养片刻后便好了许多。 江昭还在休息,云念便又歇了会儿。 精力恢复些许后,她起身望向不远处的石门:“谢师弟,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 云念仰头环视着这方地殿。 周围的青砖材质上乘,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也价值千金,这地殿并非常人所能打造的。 谁会在这里造这么一个宫殿? 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 系统道:【是剑阁。】 翠竹渡凶险万分,但仍旧有不少修士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原因不外乎为了利益。 翠竹渡里不仅有仙草灵宝,还有更令修士疯狂的东西—— 剑阁。 三千年前,裴家先祖裴凌乃是天下第一剑修。 裴凌是个剑痴,相传共收集百把名剑,自己还铸了两把剑,全部被存储在这剑阁之中。 说起这裴凌,他在原书中也不少提及。 用一句中二但合理的话说便是,他虽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是他的传说。 裴凌白手起家,自己一人创立了休宁城裴家,十岁结丹,十七岁大乘,尚未一百岁便飞升,是修真界创立万年来最有天赋的一人。 自他飞升之后,修真界再无渡劫修士,也无人再飞升,终其一生不过停留在大乘,最终随着寿命到头而天人五衰。 这剑阁是裴凌飞升之前亲手所造,他将其放在了翠竹渡。 但这也只是传说,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剑阁。 可现在看来,这未必是传说。 有这么大本事在翠竹渡造个宫殿,只有裴凌能做到。 他们竟然阴差阳错来到了剑阁。 谢卿礼的佩剑碎荆……想必就在这里面。 铁门之后,必然凶险万分,否则原书中也不会写要了谢卿礼半条命。 云念瞳色微沉,回身看了眼谢卿礼。 少年就在她身后站着,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笼罩。 她叹了口气,虽不知这剑阁里面究竟有什么,但有他们在他身边,总好过他一个人。 云念回身,指尖轻触上石门。 这石门棱角凹凸不平,并未仔细打磨,像是被人直接凿出来的。 但只要是门,便一定有开启的地方。 她小心仔细地在石门上摸索着,谢卿礼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动作游走。 她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可他知道。 谢卿礼神色复杂。 云念摸了许久,声音突然激动:“我摸到了!” 谢卿礼看去,她的指尖下按着一方突起,那突起与周围完全融合,乍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她是靠一点点细致的摸索而察觉的。 “谢师弟,你退后些,我不知按下后会有什么。” 谢卿礼没说话,盯了她片刻。 “谢师弟,你——” 云念没有听到脚步声,刚扭过头便被人拉向身后。 少年的气息扑鼻而来,高大笔挺的身形牢牢挡在她身前,将她完全笼罩起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谢卿礼已经按下了那突起。 “别,不能——” “咔嚓——” 有什么东西在转动。 云念紧闭上眼,呼吸在一瞬间顿住。 12 故陵剑墟五 她等了许久,一声轻笑传响起: “师姐,可以睁开眼了。” 云念听出了谢卿礼笑声之中似乎还有些戏谑,这倒有些新奇,谢卿礼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般……放松。 平时的他虽然柔和礼貌,但太过拘谨疏远。 云念长睫轻颤睁开了眼。 那扇嵌入石壁的门轻轻晃动,随后“吱呀”声响,像是沉寂了多年的铁链重新转动,沉闷笨重的转动起来。 石门的转动带动千年的灰尘飘荡,云念还没来得及躲避,手腕被人扣住,一人拉着她后退。 云念只是怔愣地看着那石门。 江昭听到动静起身来到两人身边,愕然地看着已经打开的石门。 江昭:“这……” 云念:“就这?” 这剑阁这般神秘,他们甚至险些丧命,云念以为裴凌是不想世人发现这剑阁。 可他为何要把进入剑阁的机关搞得这般简单! 两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沉默。 谢卿礼看了一眼,懒散收回眼,率先走了进去。 石门被打开后,里面凛冽浓厚的剑意铺天盖地涌出。 江昭身旁的剑在嗡嗡作响。 也只有他们的剑在震动,云念和谢卿礼身旁的木剑毫无反应。 江昭有本命剑,而云念和谢卿礼还未挑选出本命剑。 本命剑有剑灵,能与同类感知。 玄渺剑宗的弟子在结丹后便能选择本命剑,毕竟故陵剑墟三百年才开启一次,因此很多长老会为门下弟子准备本命剑。 扶潭真人为云念挑选了数把名剑,但竟无一把令她满意,冥冥之中总觉得还会遇到更好的。 她也不急着要本命剑,一直用的都是扶潭真人做的木剑。 谢卿礼一个外门弟子,才拜入玄渺剑宗一年,刚刚结丹,因此也尚未挑选出本命剑。 但他们都是剑修,这里的剑意强大到令几人的神魂都跟着颤抖,剑修对剑的渴望是难以克制的。 江昭遏制住身侧一直在嗡嗡作响的凛寻剑。 “这是……剑阁。”江昭的声线都在颤抖。 没有一个剑修不向往剑阁,那是裴凌的剑阁,里面的剑都是一等一的名剑。 纵使云念不是土生土长的人,瞧见剑阁里面的场景时,还是忍不住艰难地吞咽了下。 两人放轻脚步走进剑阁。 里面宽阔幽深,约莫有百丈高,石壁上挂满了夜明珠,整个大殿清明透亮。 正中间摆放着一尊石像,石像呈站立模样,右手拿着一柄长剑。 它的五官轮廓硬朗,因为岁月的痕迹,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遮住了原先的样貌,让人瞧不清长相。 但能出现在裴凌的剑阁中,它的身份很清楚。 便是裴凌本人。 江昭虚虚弯了弯腰,朝石像鞠了一躬:“见过裴凌前辈。” 而云念已经快要被一簇簇的银光闪瞎了眼。 一排接着一排的剑鞘斜插在地,像是梯田一般摞了七八层。 剑鞘之中沉睡的是天下一绝的宝剑。 云念能看出来,这些剑虽都是名剑,但也有等级高低之分。 越往上剑意越发纯粹。 就算在这里待了千年,它们身上依旧没有留下灰尘,反而锃亮宛如新剑。 云念的目光上移,落在高阶最上一层。 不同于其他层,最高层只有一把剑。 剑鞘通体银白,在夜明珠的光亮下泛着寒芒,像是结了层寒霜,剑柄的位置镌刻着精致古朴的花纹,似乎还有行小字,但距离太远,云念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 但醇厚的剑意是云念从未见过的。 就连扶潭真人的本命剑也没有这般浓郁的剑意。 不知为何,她看到那柄剑之时,呼吸都好似凝滞,心跳漏了一拍。 系统怔然问:【这是……碎荆?】 这是碎荆吗? 男主谢卿礼的本命剑碎荆,一剑撼动四海八荒,随着他闯魔域赴昆仑,伴他一起登顶剑道之首。 云念摇摇头:“我也不知。” 她也没见过碎荆,无法判断出来。 江昭好似呆了,愣愣看着四周的宝剑回不过神。 云念回身看向谢卿礼,他就站在不远处,微微仰首望着最高处的那柄长剑。 少年的目光很平静。 云念喉口一紧。 若这真是碎荆,他们已经见到了碎荆,那谢卿礼便要取剑了。 前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谢卿礼早在云念看向他的第一眼便察觉了,他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类似忧心的神情。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一贯藏不住情绪,心里想什么,面上便如何表现。 谢卿礼轻哂了声,以为她是害怕,“云师姐,若你怕——” “谢师弟。” 她打断了他的话。 她上前几步,一鼓作气往谢卿礼手里塞了一堆符篆:“你拿好,待会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定要护好自己,不要离我和师兄太远。” 两人距离太近,她仰起头刚好到他的脖颈处,呼吸喷涂在他的喉结上,谢卿礼四肢僵硬,喉结上下滚动。 偏生云念没有注意到少年晦暗的目光。 她只顾着说自己的话:“听到了吗,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她知道有危险,但不知道是何等的危险,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力阻止的感觉太过令人恐慌。 云念长舒口气,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动乱。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少年的声音:“好。” 云念抬头看了眼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像是自家儿子临上高考战场之时老母亲总也放不下的心。 她张了张唇又要叮嘱,话尚未出口,江昭上前来拽住她的胳膊。 “师妹!”他的神情很激动,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攥的太紧,云念挣扎了几分:“干啥,你弄疼我了!” “哦哦,抱歉,但你先跟我来。”江昭松开手,拉着云念就往前走。 江昭摊开手示意云念看去,“师妹,快选把剑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剑阁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云念:“……这多冒昧啊,这是裴凌前辈的剑阁,是能随便选的?” 这不是强盗行为是什么? 江昭一脸不赞成:“裴凌前辈曾留下话,若后人有本事能找到剑阁取走名剑,此剑便归他所有。” 云念皮笑肉不笑:“我没本事,我也不想拿。” 她这种菜鸡可不一定有命能拿啊! 云念只想好好做任务,看好谢卿礼,任务完成便离开这个世界,修炼飞升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欲望。 但显然江昭不是这般想的。 他推着她:“你看这些剑,身为剑修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云念摇头:“不心动。” “你再看看,那把多好看,通体碧绿色,刚好师妹喜欢绿色。” “真不喜欢。” “你再看看。” “我真不想取剑。” 谢卿礼一眼不发地看着云念与江昭你推我拒。 一刻钟后,云念再一次拽开江昭扒拉她的手。 “师兄,你好烦——” “呵。” 云念的话尚未说完,一声轻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空旷的洞穴之中回响。 她的话生生被憋了回去。 云念还未来得及动作,江昭身形一闪,已经带着她迅速后退。 方才还不正经的江昭收起了笑意,眼眸微眯,戒备警惕地守在云念和谢卿礼的身前。 他平日虽不正经,但该正经的时候也没不靠谱过。 “别动。” 江昭声音低沉。 他站直了身体,一手握紧身侧的凛寻剑,“前辈既然出声了,为何不现身,难道是不敢吗?” 云念能感知到,自江昭出口的一刹那,周围流动的空气都好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咔嚓——” 碎裂声响起。 原先高大的石像一寸寸开始瓦解,灰暗的石块脱落,砸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飞扬,不过几息功夫,整座石像碎成遍地泥渣。 厚重的尘土散去后,削长高挑的人影浮现。 身姿高大挺拔,五官周正,气宇轩昂。 他瞧着年纪不算太大,只是青年的模样,与云念的小师叔温观尘看起来一般年纪,但气质大相径庭,周身的威严像是久居高位后沉淀而来的。 他自高阶一步步走下来,可落地却毫无声响,连脚步声都没。 神情平淡,身上并无杀意和敌意,面对江昭的戒备也只是从容一笑。 江昭冷声:“前辈是何人?” “你祖宗。” “……前辈休要无礼。” 那人也已经走下了高阶,就站在距离几人不远处。 他歪了歪头,笑着说:“无礼的是你,毛头小子。” 他的话音落下,方还安静沉睡的上百把剑一起震动,嗡鸣声逐渐加大。 江昭察觉到到自己的本命剑也在害怕。 那是对强者的臣服。 能让认了主的本命剑这般恐慌,而他是从那石像中走出来的,那石像又是裴凌的塑像。 江昭一愣,慌忙拱手行礼:“晚辈失礼,见过裴凌前辈。” 系统一样惊愕:【他是……裴凌!】 是只活在传说中的人,剑道鼻祖。 13 故陵剑墟六 三千年前的剑道天才一朝出现在眼前,云念也有些回不过神。 她连忙附身朝他行礼:“见过裴凌前辈。” 裴凌并未说话,也没有让他们直起身的意思。 江昭不抬头,云念也不好意思先有动作,便一直这般弯着腰。 直到腰身微微酸痛,这么低着头脑袋也有些充血,云念呲牙咧嘴,偷偷摸摸看了眼裴凌。 可裴凌的视线虽是看着他们,但又似乎并未落在他们身上。 云念顺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扭头去看。 谢卿礼长身玉立,并未弯腰行礼,微仰下颌,神色疏远淡漠。 放在平日这没有什么,但在此刻,这是极为大不敬的举动。 云念一惊,伸手便要去拽他的衣袖。 却听见远处的裴凌低声笑了起来,“起来吧。” 江昭抬起头,从云念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耳根通红,肩膀似乎在隐隐颤抖。 云念小心传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江昭很快回音:“我,我激动啊,这是裴凌啊!” 他的尾音都在发颤。 云念:“……” 这,就是剑修吗? 裴凌站的离他们不远,云念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系统:【他若是飞升了,是绝对不可能留在下界的,那只能有一种可能。】 他根本就没飞升。 可当年裴凌渡飞升的雷劫之时,不少人亲眼所见他过了雷劫消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裴凌这人极为自负自强,一心以大道为主,是个绝对的事业批,当年决然留下妻子和尚在襁褓的孩子,选择渡劫飞升。 所以他既然那般心狠,连自己的挚爱和血亲都可以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他弃了自己追寻的大道,仅仅只是留在这深埋在翠竹渡的剑阁里? 三千年来除了他们,根本无人来到过剑阁。 江昭应该也反应过来了,方才的激动模样荡然无存,握紧了手中的剑。 裴凌也不生气,凉凉看了他一眼。 他瞥了眼江昭手中的凛寻,慢条斯理问:“这是青玉所铸的剑?” 江昭道:“是。” 裴凌有些不屑,“材质尚可,不过比不上我这剑阁中的任何一柄剑。” 江昭的脸色微僵,任何一个剑修的本命剑被挑剔,总归是有些不舒坦的。 原来这裴家先祖也是个嘴毒的人。 “你已经认了本命剑了,便与我这剑阁无缘。”他一边说着一边走来。 裴凌身高腿长,不过几息功夫便来到了几人身边。 他微仰下颌示意江昭:“你让开,挡我视线了。” 江昭迟疑了下。 裴凌又笑了:“小子,我若真想做什么,你以为凭你能拦住我?” 江昭抿了抿唇,清楚他说的是实话。 他起身让开,将身后的云念和谢卿礼露出。 云念猝不及防与裴凌对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剑道鼻祖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 像是在笑,又好像没笑。 云念:“前辈?” 裴凌:“你想要剑?” 云念:“……什么?” 裴凌狐疑道:“你不要剑吗?” 来剑阁不选剑,来这里作甚? 可云念真的没有选剑的心,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多谢前辈好意,但我今天不是来选剑的。” 要取剑的是谢卿礼。 裴凌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她的回答,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略过云念看向她身后的谢卿礼。 云念个子只到谢卿礼的肩膀,纵使站在他前面也挡不住什么,裴凌可以轻易与谢卿礼对视。 他问:“那你呢,来作甚?” 谢卿礼浅笑着回:“晚辈无意闯入,多有冒犯。” 裴凌并未接话。 云念和江昭两人敏锐察觉出周围的气压低沉了下来。 连一直嗡嗡作响的那些剑都安静了下来。 系统:【裴凌这是什么表情,他应当是不认识谢卿礼的啊。】 云念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情况。 她看看裴凌,又侧身看看谢卿礼,总觉得这两人的平静下似乎掩盖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存在。 她看了半晌,这两人也沉默不语对视了半晌。 许久后,竟是裴凌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走到了下方的一柄剑前,伸手细细抚摸着那柄剑的剑柄。 他像是在对待老朋友一般:“这剑阁里放了一百零一把剑,我是个剑痴,一生所寻名剑九十九把,所铸剑两把,一唤听霜,一唤碎荆。” 云念皱了皱眉,视线悄悄环顾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数错。 这里明明就只有一百柄剑,哪来的第一百零一把。 “听霜是我少年时所铸,剑身轻巧若飞鸿,周身银白披寒霜,剑意细腻。” “碎荆是我飞升前所铸,剑身恢宏沉重,似玉般剔透,剑意磅礴。” “两把剑相辅相成,我曾经以为只能送出去一把,如今看来,似乎两把都能有主人。” 云念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目光悄然环顾着周围,企图找到他说的那第一百零一把剑。 裴凌却忽然转过了身,负手而立说:“我确实没有飞升,我在等一个人。” 谢卿礼面无表情。 江昭问:“前辈所等何人?” 裴凌道:“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人。” 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江昭满脑子雾水。 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却突然开了口,声音清脆:“前辈想让他成为好人,还是坏人?” 裴凌这次答的很快,毫不犹豫:“好人。” 谢卿礼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若他当不了好人呢?” 裴凌挑眉:“那便当个不算太坏的坏人。” 他眸光微微流转,忽然看向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云念:“而现在,我找到了转机。” 云念:“?” 裴凌笑得肆意:“小姑娘,想不想要把天下一绝的名剑,价值一座城的那种?” 云念:“??” 裴凌:“送你了。” 云念:“???” 脊背一寒,直觉告诉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她的瞳孔微缩,瞧见江昭惊恐着朝她伸出手。 云念下意识要去抓他,转瞬间,眼前的空间一点点被瓦解,像是水滴滴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师妹!” 云念最后一眼看向了谢卿礼,往日淡然的少年此刻紧紧盯着她,脚步好似要迈出又被自己生生止住。 世界归于一片混沌。 云念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周围有些寒冷,她的眼睫和眉毛上凝结了一层冰霜。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冻僵了。 她分不清虚妄,好似被隔断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 【剑境。】 云念是知道剑境的,作为剑修,这些东西她了解也不少。 不是所有佩剑都有剑境。 事实上,只有生出了剑灵的宝剑才会有剑境这东西。 这种生了灵智的宝剑便不再是个死物,它们的主人由它们自己挑选,剑境便是它们选择主人的方法。 所谓剑境,即被选的人被拘在此剑之中,若不能在此剑中参悟剑心,此宝剑便不会认其为主,而此人也会被宝剑摧毁。 归为虚无。 云念怒了。 这特么什么强买强卖的行为,她什么时候张嘴说要剑了!她一个菜鸡,这种开了灵智的宝剑是她能拿的吗? 要取剑的明明是谢卿礼,为什么要把她弄进来,她真的要生气了! 系统支支吾吾问她:【你知道怎么参悟剑心吗?】 云念笑得很勉强:“不知道啊,师父没教。” 【那……】 “嗯……” 一人一统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相顾无言。 云念这般呆坐了许久,却不知外面早已变天。 在少女消失的那一刻,江昭瞳仁微缩,几步并作一步上前想要抓住她,却什么都没碰到。 谢卿礼的脚步停住,脸色颇冷,下意识伸出的手指尖微蜷。 瞧见裴凌带着戏谑的眸光之中,他的下颌紧绷,冷着脸收回了手。 江昭怒问:“前辈这是何意?” 裴凌不紧不慢地踱步来到一旁,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甚至还有壶热茶,他撩起衣袍施施然坐下。 “前辈!” 裴凌“啧”了一声,抬眸瞥了他一眼:“她没事,不过被卷进了听霜剑的剑境之中。” 江昭的脸色一瞬间便苍白如雪。 谢卿礼瞳色一沉,周身的温和荡然无存。 江昭的声音带着怒意,身旁的凛寻剑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嗡嗡作响。 “前辈,你过分了。” 剑境。 那不是云念可以应付的,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剑修折在了剑境之中,江昭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尚未参透剑心,扶潭真人也是在大乘初期才悟了剑心,更何况云念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 裴凌却摇头叹息:“你们不是她,又怎知她过不去这剑境?” “我师妹不过是个金丹中期,如何能参悟剑心!” 裴凌扬唇懒懒道:“我十五岁便悟了剑心,她为何做不到?” “前辈!” 裴凌垂眸倒茶。 “我说她能,她便能。”他的姿态依旧懒洋洋,“何况,不是我选的她,而是听霜选的她。” 江昭牵出笑阴阳怪气道:“前辈不当厨子真是可惜了,甩锅甩得这般厉害。” 裴凌抿了口茶,道:“承让承让。” 江昭的怒意好似打到了一团棉花上。 裴凌眸光流转,与那笔直站立的少年对视。 他轻笑了声,像在挑衅一般,果然见到那少年郎微微眯了眯眼,杀意一闪而过。 裴凌心下喟叹了声。 这小子脾气果真是臭,这样如何讨得了媳妇。 既定的命运出现了变数,他放弃大道在此驻守的几千年是否有意义,便看今日了。 他轻轻弹了弹指尖,与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此同时,剑境之中在悄然变化。 正可怜兮兮蹲着的云念听见一声脆响,她仰头望去。 红唇因为惊愕微微启开,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14 故陵剑墟七 云念看到眼前的空间在渐渐扭曲,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瓦解,消亡、摧毁、陨灭,唯有她还清醒的存在着。 这场景太过诡异,裂片尚未落到地上,便被一团无形的灵力重新聚起。 它们相互拼接,粘合,重组,最终建构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迎面吹来的萧瑟寒风,隐约的虫鸣声,皎洁的月光如银霜般披下,几颗孤星清清冷冷。 她站起了身,怔然望了望四周的一切。 月色似练,她的脚下踩着斑驳的青苔,仿佛刚下过一场雨,鼻息间是清新的草木香。 四周古木郁郁葱葱,枝干虬劲盘曲,在月光下投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系统凉凉道:【剑境开始了,宿主,好运。】 云念强撑起微笑:“你最好是在阴阳怪气。” 剑境说白了就是个虚拟的世界,云念所听所见亦真亦假,在这一方小世界里她需要参透自己的剑心。 悟了剑心,此剑便会认她为主。 悟不透,剑境崩塌,她也要死。 这几年云念咸鱼到底,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待不到需要领悟剑心的那时候,扶潭真人也未曾教她参悟剑心。 她根本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要打坐引天地灵气入体吗? 系统:【你先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待在这里不害怕吗?】 它不说还好,一说话云念迟钝的感官忽地便敏锐了起来。 一阵风呼啸而过,刮起周围的枝叶碰撞在一起,像是野鬼在咆哮。 系统:【……】 云念:“……” 她抬步就走,步履匆匆,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云念拎着裙摆不知走了多久,这里像是深山,荆棘遍布,衣裙下摆被划出了不少破口。 她又一次被绊了一脚,云念低呼一声,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稳住身形。 她垂首看去,几根杂乱交互的藤草搭在她的鞋面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云念认命地弯下腰身解开它们,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慌的问题,藤草反而被她越解越紧,直到几根藤草打成了死结,云念彻底怒了。 她取出木剑便要斩断这些藤草,全然不顾是否会伤及自身。 云念单手执剑,正要劈斩而下,脚踝上忽地一阵冰凉。 她挥剑的手顿住,滞停在虚空。 她能感知到那东西在收紧力道,顺着她的脚踝向上。 湿腻且冰冷,像是条蛇缠上了她的小腿。 像是踩入了腊月的河流,寒意利刃一般穿透她的肌肤渗入经脉,顺着四通八达的经脉涌向全身各处。 云念兀自吞咽了下,她不敢动,只在脑海里喊系统:“你,你帮我看看……是什么?” 系统沉默了许久,道:【……是个人。】 云念:“!” 她慌忙垂首看去。 湖绿的衣裙沾染上了些许血迹,一只手扣在她的脚踝上,五指僵硬蜷缩。 那只手很小,布满了血迹,指甲里藏满了血垢。 触目惊心。 云念看清了草丛里的身形。 他侧躺在地上,衣衫褴褛破烂,血迹干涸,将布料与伤口粘合在一起,凌乱干燥的乌发掩盖住了面容。 他安静躺着,瘦弱,无助,绝望。 静静等着死亡来临。 【是个孩子。】 她的心跳忽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心下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蹲下身,伸出手,手指颤抖。 她小心翼翼拨开那孩子的乌发。 云念努力了很多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卿礼……” 怎么会是谢卿礼? 怎么可能是谢卿礼? 系统也好似宕机了几秒。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脸颊削瘦不成人样,五官稚嫩,但已然可见长大成人后的风采。 那就是谢卿礼。 幼时的谢卿礼。 【怎么会——宿主,有人来了!】 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系统连忙刹住了话。 并且来人修为还不弱。 云念当机立断挥剑斩断了那些藤草,从乾坤袋中取出干净的衣衫,小心轻柔地包裹住谢卿礼。 七八岁的孩子本该是软嫩可爱的,可他实在太轻太瘦,抱起来轻飘飘的重量让云念红了眼。 她抱着他钻进杂草之中,沿着小路狂奔。 怀中的人虚弱地睁了睁眼,云念将他包在怀中,他的头就垂在她的颈窝,能嗅到她的清香,感知到她的体温。 不是深井的肮脏和冰冷。 他喃喃叫了声。 云念凑近他。 他又喊了句。 她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我好疼……” 云念也不知怎地,那一刻眼眶微微酸涩。 她将他往怀里揽了几分,声音飘渺:“不疼了,不疼了。”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云念冷下眼,从乾坤袋中取出苏楹给的阵法。 她只是试试,向后甩了一张符篆,定身符篆燃烧起来,强大的灵力泄露。 原来还真的能用!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她不知这符篆能拦住他们多久,连忙抱着谢卿礼御剑离开。 她也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围堵,这密林虽然危险,但好在辽阔,郁郁葱葱的树木是天然的遮蔽所。 云念抱着谢卿礼御剑了许久,终于在下方看到了一方洞穴。 它掩盖的极深,洞口杂草横生,枝叶茂密。 她终归是担心谢卿礼的伤,想也不想便抱着他朝下方飞去。 进入洞穴后,云念翻找着苏楹给的阵法,找到了仅有的一张隐藏空间的阵法,连忙布下将整个洞口掩盖。 这阵法撑不了多久,但谢卿礼的伤需要处理。 云念将怀中的人平放在地上,放轻动作掀开了包裹住他的衣衫。 只一眼,她的心跳漏了一瞬。 原先干净的衣衫已经被他的血染红,借着洞穴内生起的篝火,她看到一个个黑黝黝的血窟窿。 汩汩的血水顺着那小窟窿涌出,血腥气在狭小的洞穴中蔓延。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谢卿礼。 谢卿礼是干净,温柔,好看的。 谢卿礼不应该满身血迹气息奄奄。 明知道这是剑境,这些不是真的,外面的谢卿礼不是这般模样。 但面对这样的谢卿礼,她根本狠不下心丢下他。 “这,这是小时候的谢卿礼吗?” 【谢卿礼拜入玄渺剑宗之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但云念和系统都清楚,这大概率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裴凌不屑于弄出假的来骗她。 他要让她怎么做,为何让她参悟剑心要让她看到谢卿礼这般模样。 她愣愣看着遍体鳞伤的人,无措地想要为他疗伤。 这是谢卿礼啊。 *** 谢卿礼再次醒来之时,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身下是温暖柔软的垫子,身上是厚实的薄毯。 他的衣服没有换,但衣衫上的污垢与血迹却被清理干净,想来是有人用了清洁术。 “醒了,哪里难受?” 谢卿礼对上一张清丽的脸。 那天太晚,他的眼睛上都是污血,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根本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他直勾勾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思考着自己拧断她脖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额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清香侵入鼻息,谢卿礼惊愕看向她。 “不烫了,烧退了。” 云念松了口气。 她伸手想要碰他:“你还好吗?” “别碰我。” 伸出的手被打了一下。 力道很轻,他身子还太虚弱。 云念看他自己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 【谢卿礼小时候的脾气是这样?】 可云念也没见过他小时候。 倒是跟现在的谢卿礼差别太大了。 谢卿礼直起身子便要往外走,云念连忙拦他:“别出去,他们还在外面。” 七八岁的孩童转过身看她,一双眼冷沉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云念被他盯得脊背森寒,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我方才出去看了,他们还在附近,这里好歹还有阵法掩护,你的伤也需要好好养养。” 谢卿礼盯着她一言不发。 他问:“你想要什么?” 云念一愣:“什么?” “你想要什么?” 云念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举起手离他远了些:“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也不图你什么。” 话音落下,洞穴内是诡异的沉默。 谢卿礼个子才只到云念的胸口,他仰着头看她,气势却不亚她半分。 云念道:“你信与不信都随你,但我不希望你出去,我打不过那些人,你出去我还得救你,我们都会死。” 谢卿礼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倒是说的坦荡。 他收回视线,清楚她说的是真的。 她一个人,他尚有逃跑的机会。 但面对那么多人,他很难离开。 谢卿礼想明白后,坐的离她稍远了些,但总归是没有再出去。 云念松了口气。 谢卿礼坐在洞穴深处,孤零零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念叹了口气,将眼前的篝火朝他推了推。 谢卿礼抬眼看她。 云念连忙道:“我不动了。” 谢卿礼默不作声转过头来。 洞穴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声音。 还没安静一会儿,他又听到细碎的声音,像是小老鼠在翻找东西。 甜腻的香味弥散开来。 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被用一根木棍捅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那根木棍的速度慢了慢,以龟速挪行到他的眼前。 谢卿礼又看去。 云念哂笑:“番薯,还挺甜的。” 谢卿礼面无表情。 云念举起双手:“我真没下毒,你不信我可以吃给你看。” 她说着便撕了小片塞进嘴里。 云念探手示意:你看吧我没下毒而且还挺好吃你确定你不吃一口吗? 谢卿礼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地上的番薯。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云念长舒口气。 【他不过就一个孩子,你也太怂了些。】 云念:“……” 她偷摸看了他好几眼,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谢卿礼望过来,一双眼黑的吓人。 他弯了弯唇,笑意不达眼底:“你确定要知道吗,知道的人可都死了。” “尸骨无存,死相各异,魂都寻不回来一丝。” “这样,你还是想知道吗?” 15 故陵剑墟八 云念惊了。 这么惊悚的吗?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所以是为什么?” 稚童冷眼:“你是真的不知道?” 云念迟疑问:“我应该知道吗?” 谢卿礼不说话,盯着她的眼神逐渐冷冽,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的恨意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小小的手攥紧了袖口。 云念看见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他的伤口又裂了! 她大步上前扒开了他紧握的手:“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谢卿礼却甩开了她的手,“别碰我,滚开!” 他急匆匆后退,动作太过迅疾,身子一时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云念上前想要扶他,他尚带着稚气的声音尖利的似乎要划破云霄:“我说了别碰我!” 云念伸出的手忽地便顿住了。 比起重伤奄奄一息的谢卿礼,此时的谢卿礼也让她难以接受。 他好似陷入了一场心魔,眼底的恨意浓烈,肩膀都在颤抖,紧紧抿着唇。 云念忍下心头的酸涩,后退到离他几丈处:“对不起,你别害怕,我不会再问了。” 她顿了顿,声音很柔:“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 跌坐在地的孩子愣了愣,眼眶微红,却还是执拗地别过头。 他才不会信她。 云念坐在洞口,听着外面的风刮过古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是她的剑境吗? 裴凌知道谢卿礼的经历,他选择用他来考验她的剑心。 为何? 为何是谢卿礼? 谢卿礼……经历了什么? 她想着少年时温柔的谢卿礼,很难将他与如今满身利刺的孩童联系起来。 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啊。 *** 洞穴中的篝火依旧燃着。 云念没睡熟,察觉到某人的动静,她懒散地睁开眼。 “别忙活了,等他们走远了我再送你出去。” 蹑手蹑脚弯下腰身的谢卿礼脊背一僵。 他都已经走到了洞穴口,可眼前的阵法却将他拦了下来,他始终找不到破阵的方法。 云念挑眉看他。 谢卿礼小脸一沉,踩着步子走了回去。 “你为何要救我,那些人杀人可是不眨眼的,不怕死?” 云念慢条斯理从乾坤袋中取出糕点递过去:“怕,但更怕你死。” 谢卿礼被她噎了一下,香甜的糕点便已经递到了眼前。 “吃饭吧,我也就带了这些,你将就些再垫垫。” 已经七日了,他们没有出去过这洞穴。 云念曾经带着谢卿礼出去探过路,可才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些人。 这次出动的人似乎比上次还多,也不知谢卿礼到底是怎么招惹他们了,要出动这么多人来抓他。 云念看着谢卿礼小口抿着糕点的模样,只能将自己的忧虑独自吞下。 谢卿礼还是个孩子,身上还有伤,能战的人只有她。 但云念打不过外面那么多人。 可阵法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破碎了,倒时候那些人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独自面对死亡的威胁。 在剑境里面死去,是真的会死。 她看了眼谢卿礼,他抱膝坐在深处,身形隐匿在黑沉沉的洞穴中,弱小瘦削。 她的剑心很可能与他有关,否则裴凌不会莫名其妙让她遇到谢卿礼。 谢卿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瘦小的身影。 她可以看到他脊背上突出的骨头,他太瘦了。 云念的手无意识攥紧,不长的指甲深陷进掌心。 【……你也别太难过了,他现在过得挺好的……】 云念一言不发,沉默着看着谢卿礼的背影。 “我会带你出去的。” 稚童的身形一僵,可依然没有回头。 剑境外。 偌大的剑阁之中,寂静的只剩下瓷杯碰撞的声音。 江昭抱剑坐在角落处,看着前方的裴凌端坐在石桌前慢条斯理喝着茶。 谢卿礼坐在江昭侧前方,沉默着看着地面,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已经过去三天了。 从头到尾焦急的好像只有他。 江昭终究还是压抑不住,他起身来到裴凌身前,全然不顾什么尊卑礼仪,夺过裴凌的茶搁置在桌上。 瓷杯与石桌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几天以来的寂静。 “前辈,你有办法将我师妹弄出来,是吗?” 裴凌也不生气,挑眉轻笑:“我为何会有办法?” 江昭压抑着声音道:“那请前辈想办法,已经三天了,你们好像对我师妹的生死都不在乎。” 他说着瞥了眼角落里坐着的谢卿礼。 少年只是沉默垂着头,并未看他,好似也未曾听出他话中的暗指。 江昭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拿留影石录下来他这副模样让云念看看。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你们不在乎,但我在乎。”他的声线很凉,“我想我师妹活着,请前辈想办法。”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裴凌回眸望来,唇角的笑意深邃,“你为何对你师妹如此不自信,你觉得她出不来?” “前辈莫要挑开话题。” “说白了你还是觉得她出不来,担心她死在里面,可修行之路本就前途莫测,畏手畏脚还修行什么,一辈子也难有出息。” “前辈!” “小子,作为前辈我好心劝你一句,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话说的含义不明,江昭拧了眉:“什么意思?” 裴凌却并未回答他,而是问他:“你为何执剑?” 为何执剑? 这个问题扶潭真人曾问过他许多遍。 江昭攥紧了手中的剑,一如以往回答扶潭真人的话那般道:“为除天下恶事,护百姓安宁,还世间公正。” 裴凌:“你觉得什么是恶,什么是公正?” 江昭:“……杀人越货、心性不正、危害安宁者……为恶。” 裴凌嗤笑了声,摇了摇头。 他重新变出一套茶具,自顾自地抿着暖茶:“小子,你连这都悟不明白,终其一生也不过这般了。” 江昭的脸色苍白了些。 他讷讷道:“前辈,我也不想与你纠缠这些,请你想办法将我师妹弄出来。” 角落里坐着的少年有了动作,抬眸看了过来。 裴凌似笑非笑望着他。 他开了口,却并不是对江昭说话。 而是对谢卿礼。 “你呢,觉得她能出来吗?” 江昭冷冷看了眼谢卿礼,对他这副漠然的模样越看越气:“谢师弟,我师妹那般在乎你,你便一点也不关心她?” 谢卿礼的脸半明半暗,夜明珠的光亮打在他的半张脸上,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剑阁之中弥漫起诡异的静谧。 许久之后,三日未曾说话的少年动了动唇瓣:“她不会死的。” 谁都可能会死。 但云念不会。 江昭冷下了脸,对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 他望向最高层的那柄剑,剑鞘银白霜寒,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镇压着整个剑阁的剑。 江昭握紧了身旁的剑,第一次有了慌乱和无措。 他无能为力,救不了自己的小师妹。 这一次,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 日子这般过着,一晃便是半月。 云念已经在剑境之中待了二十多天。 【剑境是个虚拟的世界,时间流速未必跟外界一般。】 但具体是怎样,他们也不知道。 云念对剑境根本没有了解,她不知道外界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谢卿礼拿了碎荆没有。 她看了看洞穴深处蜷缩着的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云念刚闭上眼正要休息,阵法忽地一阵波澜。 她倏尔睁开了眼。 阵法要失效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这阵法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了。 系统:【你不能再带着他在这里躲着了,若不离开,他们迟早会搜到这里的。】 云念自然知晓。 她起身,将洞穴之中的篝火用沙土掩埋住,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入乾坤袋。 在谢卿礼怔愣疑惑的目光中,云念取出外袍将他兜头罩住,随后将他背了起来。 谢卿礼:“?” 他挣扎着:“放下我!” 云念按住他:“别动,阵法维持不下去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背上的人忽地便不动了。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他紧紧拽住了云念的衣领。 云念看了眼衣领处,这二十多天来,她小心谨慎地养着他,他也长了些肉,不再像初见那般骨瘦如柴。 她收回思绪,一鼓作气冲出洞穴。 她不敢御剑,背着谢卿礼借着繁茂的枝干掩盖步行。 此刻她反而庆幸,还好这是处密林还有些遮蔽的东西,否则他们在从洞穴出来的那一刻便会被发现。 她沿着小路跑着,听见后面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额上冒出隐忍的汗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们发现了那处洞穴了,沿着这里一定会追上他们。 背上的人幽幽道:“放下我吧,他们不会追你。” 云念咬着牙,跑了将近半个时辰,她的体力也在迅速流失。 “别说话,不会有事的。” 她的话刚落地。 咻—— 利刃划破虚空。 云念脊背一寒,下意识弯腰朝侧边滚去。 她拉着谢卿礼迅速起身,方才她站立的地方,一支羽箭深深插入地面,剑身被掩埋一半,用了极深的力气,若是打在她身上能将她生生钉透。 云念迅速将谢卿礼拉向身后,牢牢挡在他身前。 密林深处,几道黑影显露。 一共五人,戴着半张面具仅仅露出下颌和苍白的唇,黑眸邪佞,浑身都是血腥气息。 像杀神。 他们的腰间,挂着银色的令牌,雕刻着…… 鸟头。 16 故陵剑墟九 五人勾了勾唇,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身形一闪而过,几人朝云念急速奔来。 云念:“待着别动!” 无形的阵法将谢卿礼护在其中,他甚至连他们打斗的疾风都感知不到。 他看着少女穿梭在一群黑影之间。 她很厉害,虽然只是个金丹,面对眼前的五个大汉,也能凭借自己灵活的身形应付。 一柄木剑在她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剑气似游龙环绕在她四周,随着她在几人之中游走。 谢卿礼看得出来她在布阵。 她看似一直在防守,实际上每一步都在走阵点。 一个剑修竟然还会阵法。 若是云念听到他的心声,一定忍不住道: 谢天谢地谢谢她的小师叔温观尘。 若不是温观尘有事没事拉她去试炼阵法,她也学不到这些。 云念清楚单凭武力她迟早要被耗死,他们打斗的动静不小,这里不可能只有这五个人。 若再有人赶来,她和谢卿礼都得被抓。 十六个阵点布成,云念躲过一人的利刃,身形迅速后退至谢卿礼身边。 她默念阵决,厉声道:“阵起!” 五人察觉到不对,眸光一变正要撤离。 不过转息之间,他们的脚下出现个金光恢弘的圆盘,古朴的圆盘旋转着。 四周腾起透明的金钟罩,符文急速旋转着。 “金钟杀阵!” 下一瞬,罩内一缕缕利刃朝他们刺来,耳边是利刃划破虚空的簌簌声。 云念趁此机会,回身捞起谢卿礼便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才跑了没多远,便听到后面炸裂的巨响,随后一声尖利到刺耳的爆破声响起,虚空中炸开火花。 【不好,他们在传信!】 云念怒骂:“不讲武德!” 她不能丢下谢卿礼,可这么跑也不是解决的办法,那些人迟早会追上来。 云念咬紧了后槽牙,朝后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定了心。 她背着谢卿礼飞快朝下潜入密林,没过半腰的草丛之中,少女放下背上的孩童。 她将苏楹给的阵法符篆一股脑全布在周围,喂他吃了颗闭气的丹药。 “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千万不能动,我去将他们引开。” 她将一旁的杂草盖在谢卿礼身上,确保将他藏得严严实实之后,起身便要离开。 脚步刚迈出一步,云念回身看去。 谢卿礼一双黑眸沉沉看着她,目光沉静,像是看淡了一切。 没有害怕,没有信任,什么情绪也没。 她愣了愣,道:“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不要出去。” 云念回身离开,湖绿的衣摆消失,寂静的密林之中只剩下谢卿礼一人。 他安静地缩在草丛深处。 谢卿礼仰头望天,他看见一片霞红的天,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他闭上了眼,由心感到疲惫。 另一边,云念用了障眼法,将一根树枝幻化出谢卿礼的模样,背着个假人朝着对面的山头御剑离开。 她沿路留下气息,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故意混淆他们的视线。 不知道这个办法可行不,但她带着谢卿礼迟早会被盯上,云念不想打斗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谢卿礼。 她顾不上他,不能确保他安全。 【宿主,他们追上来了。】 云念回头看了眼。 一共十几人,其余的人应当被她糊弄了过去,分散了兵力。 只来了这么多人。 云念敛眸,脸色稍稍沉下。 确保自己离谢卿礼已经很远了,她停下不再奔跑,背着假人落地。 不过半刻钟,四周已经落满了人,将她团团围起。 云念勾唇轻笑,眸光流转,声音清脆带着戏谑:“你们追着我一个弱女子跑什么,盐吃多了吗?” 来者脸色齐齐一变,见着少女背着的人在瞬间化为一根枯枝。 一人阴狠开口:“你敢耍我们?” 云念笑得一脸无害:“我可没说话,是你们先一言不发追着我跑的。” “那孩子呢?” “不知道啊,没看见。” 为首的人怒极反笑,眼底暗藏冰冷,面具外的下颌紧绷。 “小姑娘,因为你我可是浪费了好几天睡觉的时间,你知道耽误我睡觉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他抽出腰间的剑。 云念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脆生生道:“别睡了,以后在地里有的是时间睡!” 话音落下,她身形一换,手挽剑花率先出手。 *** 日头一点点落下,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弯月渐渐升起。 谢卿礼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小小的孩童抱着膝盖,呆滞看着头顶上方的繁星。 她没有回来。 她去了三个时辰。 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消散,谢卿礼茫然看着眼前黑黝黝的密林。 枯枝被踩碎,远处有声响传来,阵法应声碎裂。 云念走之前盖在他身上的枯草被一双手扒开。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干净,肌肤苍白毫无血色。 谢卿礼呆呆抬眸,对上了双深沉的眼眸。 那人一如既往戴着面具,兜帽将瘦高的身形遮挡的严实,露在外面的下颌瘦削,轮廓线条清晰锐利。 他的唇角勾起,笑得温柔:“她走了,你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谢卿礼忽地扑上前去,紧紧扒在那人的身上,尖利的牙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散,不过只是瞬息,一股猛力打在他身上。 他被狠狠打出去,撞击到身后的古木上,四肢百骸好似被震断了一般,右腿毫无知觉,鲜血顺着气管上涌,鼻腔和口中吐出大片的血水。 他只是凶狠地看着那人。 人影走上前来。 “你恨我,想杀我?” 一只脚踩上了他的手背。 谢卿礼听见自己的拇指断裂的声音。 他一声不吭,眸底赤红,整张脸糊的都是血浆。 那人踩碎了他的拇指,又踩上了他的食指。 “你弱小的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你怎么杀了我?” “我可以杀你,可以折磨你,可以一根根踩碎你的骨头,你能奈我何?” 地上的小手深深凹进泥土之中,五指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谢卿礼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溢出一声痛呼,额上豆大的汗水顺着滑落。 浑身的衣衫已经汗湿,瘦小的脊背在颤抖。 他咬牙,稚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恨意:“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嗤。”高挑的人影歪了歪头,笑声清清冷冷:“你怎么总是学不会听话。” 他挂在腰间的长剑出鞘,通体赤红,剑光凛然。 “小崽子,这场无意义的逃跑结束。” 谢卿礼的视线模糊,只看得见那赤红的剑尖朝自己的经脉疾驰而来。 那人要废了他。 谢卿礼想挣扎,可浑身无力,一动便牵起四肢百骸的疼。 他听到呼啸的风声,感受到那剑光的杀意。 谢卿礼闭上了眼,气管被血水糊住,他几乎呼吸不了。 他如以往一般等着巨痛到来。 一息,两息…… 什么都没有。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听到了轻颤压抑的呼吸声。 一滴温热的血水落在他的脸上。 谢卿礼睁开了眼。 视线逐渐清明,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往日望着他时总是温温柔柔的一双黑眸此时瞪大,她的呼吸急促,仿佛极为不可思议一般看着地上躺着的他。 那只白皙纤细的手紧紧攥着赤红的剑,血水沿着剑身一滴滴落下,滴在他的脸上。 他读不懂她眸底的情绪。 太过复杂。 心疼,震惊,无措。 他听到她哽咽颤抖的声音,隐忍着强烈的怒意:“你竟敢,你竟敢这么对他……” 谢卿礼红了眼,被一根根踩碎五指的时候都未曾落一滴泪,此刻却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为他回来。 云念周身迸发出强大的灵力,带着兜帽的人一时不察,竟被她的灵力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她转身将谢卿礼护在身后,身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乌发凌乱,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般。 云念心跳很快,满脑子都是方才急匆匆赶到时看到的画面。 稚童躺在地上,被她打理干净的衣裳上满是鲜血,右膝的骨头竟然裸露了出来,白里夹红地露在外面。 五指以一种痉挛的姿态深陷在泥土里,稚嫩的脸上满是从口中和鼻腔内吐出的鲜血。 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那一刹那系统和她一起沉默。 云念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直面……残忍的虐待。 被虐待的人是谢卿礼,是她的任务对象,是她的师弟。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17 故陵剑墟十 云念从他身上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就好像……见过一般。 “你问我是谁?”那人笑了笑,“小姑娘,知道我的人可都死了。” 他收回笑意,脸色变得迅速:“你浪费了我很多时间,那今日也死吧!” 云念看不清他何时动作的,眼前黑影一闪而过,他已经逼近了眼前。 木剑与赤红的剑相碰,云念的虎口震的发麻。 他的剑意……竟如此强大! 这人是个剑道大能! 云念连忙丢下扶潭真人给的弟子玉牌护在谢卿礼身边,避免他受到打斗的波及。 带着兜帽的人瞥了一眼,微微挑了挑眉:“是扶潭的灵印,你是他的弟子?” 云念从他的话中感悟出了什么:“你认识我师父?” 那人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些话,瞳色瞬间冷沉下来:“跟你废话做甚,去死吧。” 他只是横剑劈斩下来,云念的木剑在一瞬间断裂。 巨大的冲击撞击向她的胸口,湖绿的身影像断翅的蝶般被击飞,拦腰撞向身后的巨树。 粗壮的枝干与她相碰,裂痕爬上树干。 她无力落在地上。 【宿主!】 云念的胸腔一阵疼痛。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血水喷溅在地上,映红了谢卿礼的眼。 他动了动手,想要去触碰她。 可太远了,他什么都碰不到。 “废物结识的也是废物。”那人慢条斯理地踱步,身影在清透的月光下拉的很长,“一个金丹也想跟我打。” 【宿主,你怎么样!】 云念支起断剑爬起身。 她快疼死了,好疼好疼! 若是能出去,她一定削了裴凌那厮! 云念努力憋回去眼泪。 “我是打不过你。”她的声音很轻,“你的修为……比我师父要高,你很厉害……” 男人并未说话,居高临下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蝼蚁一般。 “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云念笑了笑,满嘴的鲜血。 男人挑了挑眉。 云念道:“自满则败……自矜则愚,万里长堤……也可溃于蚁穴。” 男人的脸色忽的变了。 他看向自己的袖口,一阵微风吹来,袖口上沾染的粉末随风侵入鼻息。 尽管他反应迅速鼻息,无色无味的药粉还是被他吸入了些。 不过瞬息,他的经脉中好似结了冰碴,原先顺利游走的灵力行走的越来越艰难。 云念嗤笑出声,咽下不断涌出的鲜血。 “我二师兄总说……修行没必要太循规蹈矩,有时候……使点歪门邪道,能活命也是好的,师兄果真诚不欺……呃!” 【宿主!】 云念最后一个字还没蹦出来,冰冷的手钳制在颈间,她的双脚离地,被他举着贯到树上。 她看见那人的眸子变得赤红诡异,“你以为封了我的灵力,我便拿你没法了?” 云念呼吸不上来,肺腑间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消磨。 她听见脑海里系统焦急的机械音:【云念,你清醒些!】 她听见眼前人冷沉的声音: “我杀你用不着灵力,你太弱了。” “不过一个金丹,我动动手都能碾死你,谁让你这么弱呢?” 云念的脸涨红。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生死关头,她却听到了消失许久的声音。 “你的剑心呢?你悟出来了吗?” 是裴凌。 她的剑心? 她的剑心是什么? 她望着虚妄的夜幕,好似看到了裴凌那张笑脸。 她悟不出来。 她根本悟不出来。 裴凌,裴家先祖,到底为何要她看到这些? 难道生死关头,就能悟出来剑心吗? 那剑修们排队从悬崖上往下跳,一个个的不都能悟出来剑心? 裴凌的声音顿了顿,云念无力掰着扼制在脖颈间的手,眼前一片眩晕。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死了,任务失败,这个世界会沿着既定的路径继续走下去,走向灭亡。 濒死的那一刹那,她听到耳边的喟叹,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还是悟不透啊,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脖颈间的力道忽然松懈,一声吃痛的闷哼回荡。 云念无力落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眼角泛出了泪花。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那本该无力趴在地上的瘦小身影,不知何时爬了起来。 他举着云念的另一半断剑,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将剑尖狠狠插入男人的腰间。 “不要,不要……快,快走……” 心跳剧烈,灭顶的恐惧淹没了她。 那人回头,看着身后的孩子,露出了残忍嗜血的笑。 “找——死!” 稚童的身影被他拽起,狠狠甩向一旁的枯木上。 谢卿礼本就重伤的身体经不起这般对待,他恍若所有的骨头都被打碎了一般,躺在地上再无动弹的力气。 云念想要爬起来,可双手双脚好似被束缚,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向了谢卿礼。 “不要,住手!” “别碰他,别碰他!!” 她的声音沙哑又微弱。 与此同时,那人拔出腰间插着的断剑,将它狠狠插入谢卿礼的中元穴处。 那是所有经脉汇集的地方。 他废了谢卿礼。 血水呈直线壮喷溅出来,云念的眼前一片血红。 束缚着她的力量消失,她茫然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虚空,眼前的空间扭曲、破碎、重建。 一如她刚进入剑境一般。 裴凌的声音空旷:“云念,最后一次机会了。” 密林消失在眼前,连带着那男人和谢卿—— 不,谢卿礼没有消失。 她抬首看去。 四周都是火光,遍地尸骸,仅剩的几十人手执长剑,剑尖直指一人。 云念坐在地上,怔然望向百层高阶之上被包围的人。 青年的锦衣华贵,绣着精致的银竹。 是谢卿礼,当今的剑道第一,她乖巧的小师弟。 云念还看到了无数熟悉的身影,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那是玄渺剑宗的宗服。 这里是玄渺剑宗。 那些死相凄惨的尸体,都是玄渺剑宗的弟子。 而罪魁祸首就安静站着。 他的五官依旧清俊好看,长相比十七八岁的时候稍显成熟,已经是青年的模样。 明明是那般温柔似谪仙的长相,眼眸却泛着诡异的红,眸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有些诡异。 系统道:【他入魔了。】 魔心会蚕食他的人性。 一人突然说话:“谢卿礼,你还不知悔改,你残杀自己的恩师扶潭真人,杀害自己的师兄师姐,血洗玄渺剑宗,身为正道却为祸苍生!” 云念这才警觉,原来自己的身前不远处,还有许多人。 那些人身上都是伤痕,应当刚厮杀过。 而为首的那人,身穿一身青衫,以往总是高束的马尾盘成了玉冠。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认得出来。 系统讷讷道:【是江昭。】 云念喃喃出声:“师兄……” 这个场景如此熟悉。 【这是原书的结局。】 原书结局,谢卿礼被心魔缠身,渡劫不成反而入魔,大开杀戮。 原来现实中……他还血洗了玄渺剑宗。 苍白的文字终究以血腥的画面展露。 云念站起身,看到了远处被安放的几具身体。 他们太过显眼,整个玄渺剑宗只有踏雪峰的弟子穿青衫。 她看到了扶潭真人。 看到了自己的二师兄。 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师姐。 往日总是跟她嬉笑打闹的人,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这就是书中没有详写的结局。 她听到江昭哑着嗓子道:“谢卿礼,你到底为何要杀师父他们,为何要残杀玄渺剑宗,仅仅因为你要报仇吗?你要报仇,你找不到你的仇人,便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 “你手上人命累累。”江昭抬剑指向他,眸光沉痛:“今日必要枭了你的首以奠这万千冤魂!” 江昭的话落下,讨伐声此起彼伏: “诛灭魔障,斩杀谢卿礼!” “诛灭魔障,斩杀谢卿礼!” 所有人都想杀他。 无人站在他这一边。 面对几十人的围击,青年哂笑了声,声音不大,方才的讨伐声却戛然而止。 他温声问:“你们说,我为何杀不得他们?” 谢卿礼站在高处,眼尾微挑,轮廓线条精致疏朗,昏暗的光自身后披洒,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白衣染血,貌如谪仙,姿容艳绝。 他居高临下望着众人,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为刍狗,以往温和的眸中闪烁着惊人的魔纹。 江昭执剑的手在颤抖,寒意丝丝缕缕似要将其溺毙。 谢卿礼缓步走下石阶,身后火光冲天,语气温柔却让人浑身战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世间向来如此。” “纵使我杀了你们的同门,杀了你们的亲人,杀了你们的爱人,屠尽天下人,你们又能拿我如何呢?” 一声闷雷炸起,雨滴哗啦砸下,冲刷了地面的血迹,血水沿着青阶淌下。 而谢卿礼终于走下了高台,他突然弯眼笑了起来,眉目柔和,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怎么了,很生气吗?” 他长身玉立,姿态慵懒: “给你们机会,来,杀我。” 18 故陵剑墟十一 不同于江昭等人的恨意,从始至终,云念并未在谢卿礼身上感知到一丁点的情绪。 他就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衣,上挑的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明明是一张格外俊美的脸,在此刻却宛如修罗。 他想杀所有人。 他与全世界为敌,杀师杀友,也杀了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他的话出口,激起众怒,江昭等人身上的灵力磅礴,上百人迅速摆阵将谢卿礼围在正中。 而青年毫无反应,根本仿佛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又仿佛确定了他们不会伤到自己。 云念知道他不会死,原书中的结局,谢卿礼也没有死。 他只是疯了,神智被魔心彻底吞噬,变成一个逢人就杀的怪物。 但江昭会死。 玄渺剑宗的长老和弟子会死。 “别,师兄……不要……” 云念朝那里奔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尸骸太多,她顾及着同门的遗体,等跌跌撞撞赶到之时江昭已经布下了阵法。 骇人的灵力威压几乎将她的膝盖压弯,她的修为只是金丹,但此时已经是十几年后,江昭和谢卿礼,以及所有人的修为都在向前进,唯有她停滞不前。 她看见光柱从下升起,白衣青年的身形消失在阵法之中,江昭和一些长老镇守在几个重要的阵点处,其余的弟子皆眉眼肃重护法。 彼此的脸上都是视死如归。 云念被阵法的力量阻隔在外,根本动不了一点。 她只能看着这场已知结局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这个阵法根本困不住谢卿礼。 眼前的光柱在摇晃,江昭和几位长老的唇角剑尖溢出鲜血,云念离他们这么远,都能感知到从阵法中蔓延出来的强大力量。 邪佞,杂乱,危险。 她的心里忽然泛起一股恐慌,像是预知到某件事将要发生。 “谢卿礼,不要……” “师兄,师兄!” 她拼命想要挤进去,告诉他们不要打了。 但她连一步都跨不进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终于,强大的威压爆发,像是沉淀已久,一经炸开便掀起狂狼。 云念避之不及,生生受了阵法破碎的余压,身子腾飞又狠狠摔向地面。 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泪花忍不住自眼角滑落。 她的视线不清,却还是费力看向那处。 她看到谢卿礼冷着脸,单手执剑,安然走出阵法,每走一步都有一人倒下。 “谢卿礼……” 云念的声音很小,但那白衣青年还是听见了。 他漠然看过来。 他并未见过她,或许以为她与江昭是一伙的,或许看出了她只是个金丹没有威胁。 他的视线只停留在云念身上一息,随后收回眼,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奢侈。 云念的眼睫颤抖。 以前在联盟学习,生活安宁顺遂,进入穿书局后也只是跟着前辈打打下手,有什么事情都有前辈帮忙处理。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做任务。 她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放弃这次任务,不想让这个世界崩塌,不想让江昭他们死。 也不想谢卿礼走向原书的结局。 她为何什么都做不了? 她为何要在这里看这些? 她看到青年高挑的身影,瞧见他平静下隐含疯狂的双眼。 她听见他清冷不屑的声音: “这般弱还想拦我?” 弱。 她不就是吗? 因为弱,她打不过那神秘人,亲眼看见他废了彼时只有七八岁的谢卿礼。 因为弱,她阻止不了谢卿礼残杀她的同门们。 若一切终将按照既定的轨迹走呢? 她以为对他好,他便不会被心魔吞噬走向灭亡。 可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在剑境里,她在密林中捡到了重伤的他,救了谢卿礼。 可在过去没有她的现实世界,有人救过他吗? 囚禁是真的,虐待是真的,伤害是真的。 他凭什么要为她放下仇恨呢? 凭她给的那些小恩小惠? 他的仇不报,心魔迟早会吞噬他。 但她不知道他的仇人是谁,连他自己都寻不到。 从头到尾,她的任务就是错的。 她的任务是消除他的心魔。 可他的心魔不可能根除。 裴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包围,但只有她一人能够听见: “这就是谢卿礼的结局,也是你们玄渺剑宗的结局,云念,你要拿什么去改变?” 云念咬牙翻身,双手撑地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不。”她吐出口血,喘息着站直身体,“这不是结局。” 裴凌:“这是天命。” 云念回驳:“没有什么天命。” 她竭力维持自己的身形。 “我想明白了。” 不应该让他放下仇恨。 是她一直以来错了。 她以为这对于她只是个任务,她以为自己只需要送温暖和关怀。 她以为除了谢卿礼,其他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因此她于修炼上消极,待在踏雪峰,不与师兄姐们试炼,只等着谢卿礼来。 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金丹。 可她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她也做不到前辈们那般身经百战,可以完美控制自己的情感。 这里的人对她来说不止是npc。 她在乎他们。 而修真世界,强者为上。 无论她是要做任务还是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都需要变强。 就算谢卿礼有一日真的走到了这种境地,她也要在他铸成大错前,有能力拽回来他。 她要变强。 她不会再让他放下仇恨。 她要守护他,以及玄渺剑宗的所有人。 她不能再这般懒散度日。 云念闭上眼,看到自己的丹田处萦绕着微弱的白光。 温和的灵力自丹田迸发,狭窄的经脉逐渐宽广,沿着数千经脉游走奔腾。 虚幻的剑影在丹田处出现,云念看清了它的剑身。 通体银白,剑身上雕刻着霜花的形状,缠绕着剔透的银光,结满了冰霜。 但她却感知不到丝毫的寒意。 反而是极为温和的灵力。 她知道了它的名字。 听霜。 听霜的剑意温和乖巧地缠绕在她身侧,护着她免受谢卿礼的波及。 江昭咬牙,身上穿着的青衫已经被鲜血染透。 他撑剑想要起身,但刚一下便双腿疲软摔倒在地。 脚步声在向他逼近。 背着的光将青年的身形勾勒的宛如名画,阴沉的天际处浓云翻滚,空气中夹杂着血腥气和潮湿的水气。 江昭怔然抬眼看去。 青年依旧好看,神色漠然,眉眼精致如画。 江昭好似看到了十几年前刚入门的少年。 他低语道:“谢卿礼,你天资聪颖,温润如玉,是我师父最骄傲的弟子,他那么喜欢你?” 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何要杀他? 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杀我们? 谢卿礼的脚步顿住,他看向手中提着的剑,剑尖上向下滴着血珠。 为何? 谢卿礼歪了歪头。 心魔吞噬了他的人性,他看着眼前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一颗心毫无波澜。 感情被剥削,只余那些残忍痛苦的记忆一遍遍折磨他,消磨掉他的人性。 他忘记了所有有关美好的回忆,满心只剩下杀心。 这些人在他眼中,与当年那些身穿斗篷戴着面具的人重合,他已然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既然找不到那些人,那他便选择与这世界共沉沦,一起走向毁灭。 谢卿礼转过眼,高高在上望着这由他一手打造的人间惨案。 江昭听见他不带一丝情绪说:“你不该拦我的,从头到尾,我要杀的都不只是你们。” 他要毁灭的,是整个修真界。 包括他自己。 江昭听懂了。 他的眼睛被雨水蒙蔽,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身着白衣的人有所动作。 生死关头,他却高仰起头看向远处的树下。 那里有他的师父,师兄,师妹们。 有他的爱人。 他笑了起来,神情温柔。 而谢卿礼抬起了剑,血珠顺着剑尖滴下,他挥剑劈斩过去。 剑光划破虚空,急速逼近江昭的喉口,在即将抵达他命脉的那一刻—— “铮——” 凛然的杀意被拦了下来。 一人挡住了他的杀招。 江昭僵硬转过头来。 纤细的身形挡在他身前,少女的衣衫破碎,但与他穿的款式一样,是踏雪峰的弟子服。 她双手执剑,强大的剑意形成保护罩,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眼前的少女明明只是金丹的修为,但却能拦下谢卿礼的剑。 谁人不知,谢卿礼的那柄剑可是天下名剑。 江昭怔然望着她,莫名有种熟悉感:“你是谁?” 云念的虎口微微发麻,拼命拦下谢卿礼挥向江昭的那一剑,他只用了几分力,但渡劫的一招也不是常人可以接下的。 她张了张唇,似乎是在喊谁。 谢卿礼漠然抬眼看去。 云念咬牙抵抗着,清丽的脸上满是血迹和灰尘,衣衫破破烂烂极为狼狈。 她的眼睛很好看,漆黑明亮,纵使刚刚哭过有些微红,但依旧泛着透亮的光。 谢卿礼的心跳微微凝滞,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画面,却像缕风般迅速划过,他什么都抓不到。 她是谁? “师弟。” 她喊他师弟。 青年依旧面无表情,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些。 少女找准他怔愣的空子,竟是直接打掉了他的剑。 碎荆剑被击飞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与此同时,她也收起了剑。 谢卿礼只来得及看到绿色的身影一闪,清香传来,劲瘦的腰被一双手臂紧紧揽着,她已经冲进了他的怀抱。 他的身量很高,下颌刚好可以抵在她的头顶。 她埋在他的胸口,声线沙哑: “师弟,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她的声音忽然又很轻很轻: “我们一起报仇,所以,跟我走吧。” 在他心魔横生,被杀心蚕食了人性,心境即将崩塌时,她一人执剑,来寻他了。 云念抱住谢卿礼的腰身,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能清楚听见他的心跳。 一声接着一声。 越跳越快。 震耳欲聋。 19 故陵剑墟十二 怀中的青年消失,鼻息间的血腥气消散。 一切都在摧毁。 脚下踩着的地塌陷,耳边是凌厉的风,她自虚空跌落。 即将落地的时候,腰间搂上一双有力的手臂,一人接住了她。 “师妹。” 云念睁开眼,瞧见了熟悉的脸。 江昭依旧是这般模样,周身干净,身上没有丝毫的脏乱,与她刚才见到的人判若两人。 她的眼眶忽地一酸:“师兄。” 江昭没死,扶潭真人没死,谢卿礼也没入魔。 江昭不敢碰她,生怕哪里触到了她的伤口。 他小声轻哄着她:“别怕别怕,师兄在呢。” 江昭视线下移,看到了云念凌乱的乌发,破烂的衣裙,以及遍体伤痕。 她的脖颈上一圈红印已经发紫,像是有人险些将她掐死。 江昭一边小心用灵力为她疗伤,一边冷眼看向坐在不远处悠然喝茶的裴凌。 “前辈这下可遂心了,能否让晚辈们离开了?” 裴凌“啧”了声,对他的无礼有些嗔怪:“你师妹年纪轻轻便悟了剑心,此后的修行定能一帆风顺,百年内必入大乘,我这听霜剑是当世的上品名剑,此番我赠给了她,你竟还对我无礼?” “我们并未主动要您这把剑!” 裴凌笑了笑道:“可听霜选了她。” 他看向高台,镇压在最高层的那柄剑感知到云念的气息,竟飞了出来来到云念身边,绕着云念讨好似的轻蹭。 这便是听霜剑,已经认了云念为主。 江昭蹙了蹙眉。 裴凌神秘一笑:“而碎荆选择了那小子。” 江昭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怀中的少女揪了揪他的衣领,“师兄……师弟呢?” 原先安静坐在角落处的少年不见踪影。 “这……谢卿礼呢?”江昭喃喃道。 云念从他的怀中跳下来,来到裴凌身前,看着他的眼神冰冷。 “前辈,我师弟呢?” 裴凌笑:“在碎荆的剑境中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 谢卿礼既然要取碎荆,必然要进入碎荆的剑境。 云念历经了剑境这一遭,总算知道为何原书中会写谢卿礼丢了半条命。 这剑境根本不是好过的。 它就是铸剑者设下的一场考验,能将人逼到生死关头。 可以是取剑人的心魔,可以是杜撰出的一段记忆,总之,势必要将这人逼到毫无生路。 濒死,方能觉悟剑心。 云念没有痛苦的记忆,但是她有在乎的人,这也便成为了困住她的关键。 她在乎谢卿礼,在乎玄渺剑宗,在乎江昭。 于是听霜让她看到谢卿礼被废,看到玄渺剑宗团灭,看到江昭险些被谢卿礼的剑杀死。 云念冷下了脸:“裴前辈,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谢卿礼的过往,知道谢卿礼的结局。 他说自己在此处等了几千年,他在等谢卿礼。 他为何要等谢卿礼? 云念觉得自己好似站在悬崖边,窥见了一丝的天光,向前一步是真相,也是深渊。 裴凌依旧坐着,仰头看着云念: “这是天命,不可曰。” 云念想锤爆他。 她气的牙痒痒,强行抑制怒意:“那换句话问,您为何会知道这些?” 裴凌笑笑:“小姑娘,你渡过飞升的雷劫吗?” 云念笑的敷衍:“您看我像渡过吗?” 裴凌点头:“等你渡个就知道了。” 云念气的低声咳嗽了几下,震得胸口的伤疼。 江昭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裴前辈,如今已经第十五天了,过了今日便是故陵剑墟关闭的日子,您这时候把我师弟弄进去,究竟居心何意?” 云念生生止住自己的咳嗽,紧握江昭的衣袖:“你说什么,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 江昭颔首:“是,你进去了整整十五天。” 云念在剑境里面待了将近二十多天,全然不知道外界已经过了十五天。 十五天了,今天过后故陵剑墟将会关闭,再开启又得三百年。 而裴凌还在笑。 云念现在越看越觉得他讨厌。 她忍着怒意问:“您为何现在把他拉进去,若碎荆选了他,前几天为何没动静!” 何况,碎荆剑呢? 她根本没见到碎荆。 裴凌像是看穿了云念心中所想,他站起身来,身量颇高,微垂着首看云念: “碎荆的剑身可不在这里。” “它在哪里?” “它嘛……”裴凌笑了笑,道:“我便是它。” 云念倏尔拧了眉。 “小姑娘,这里要塌了,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裴凌道,“就当帮那小子一把,听霜!” 裴凌的话刚说完,像是地面崩塌了一般,云念和江昭的重心不稳,震感顺着脚底传向四肢。 “前辈!” 四面的墙壁上滚下来碎石,落在地上掀起厚重的灰尘,裴凌的身影逐渐虚化,他站的很稳,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云念伸出手想要去够他,身侧一直环绕着她的听霜剑不知何时变得巨大,勾起云念和江昭的衣领便将两人掀了起来丢到剑身上。 本来平整光滑的石壁向两边裂开,逐渐显出一条冗长的隧道,听霜剑载着两人一鼓作气躲过掉落的石头冲入隧道。 两人被迫被带着离开剑阁,巨石落下,掩盖住了裴凌的身影。 也遮住了去往剑阁的入口。 云念满脑子都是: 完了。 她挣扎着要下去,可胳膊被江昭紧紧握着,制止住她的动作。 “师兄,放开我!” “你下去作甚,能改变什么!” 江昭脑子还算清醒,知道剑阁的路已经被掩埋。 他将云念钳制在怀中,随着听霜剑载着他们逐渐远去,被掩埋的剑阁也逐渐缩小,直到肉眼无法看见。 江昭的唇角紧绷,“我知道你担心他,但他未必便会死在这里,碎荆选择他自有道理,若他真能通过剑境,碎荆会带着他出来的!” 而且…… 他相信裴凌。 纵使裴凌做的一些事情令他不满,但裴凌是修真界创世以来最为杰出的剑修,他当年以一己之力逼魔域退避至极北魔渊,就算为人自负自强,也是一心向道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晚辈的性命。 云念只能眼睁睁看着听霜载着她和江昭离开。 她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好似在剑境之中背着谢卿礼被人追杀之时的感受。 云念怎么可能不慌,她知道在原书中谢卿礼是平安拿到了碎荆的,但也提及了这过程并不轻松,他几乎去了半条命。 而且谁也不知道谢卿礼是何时进入的剑境,又花了多长时间出来的。 如今故陵剑墟只剩半天便要关闭,他能赶在剑墟关闭前出来吗? 云念和系统已经慌成了一团。 江昭死死揽着云念的胳膊,就怕她趁他不注意跳下去救谢卿礼。 剑阁已经被掩埋,她也进不去碎荆的剑境,回去只是送死。 江昭喃喃:“他不会有事的,裴凌既然能把他拉进去,便应当笃定了他能出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碎荆会选择谢卿礼。 就好比他不知晓云念为何这般在乎谢卿礼一样。 云念茫然拽住他的衣袖,细白的指尖还带着血。 江昭默不作声用灵力为她疗伤。 这翠竹渡本该凶险外分,但在听霜的带领下,出去的路畅通无阻。 云念得了柄上品宝剑。 江昭神色复杂地看向身前的人。 裴凌说,时间不多了。 裴凌还说,云念会是转机。 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看了许久,在瞧见不远处的光圈时,幽幽叹了口气:“师妹,我们要出去了。” 江昭将云念的头按向怀中,用身子替她挡着厉风。 听霜载着两人冲了进去。 坠落感似水般将他们包裹起来,两人听见耳边的风声。 *** 刚下过一场雨,雾霭灰蒙蒙看不太清,沿着花荫小径而行,穿过亭台长阁。 空气中尽是雨后的新霁,湖边立着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 少年冷眼看着湖面倒映的画面。 大雨冲刷了厚重粘稠的血迹,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他听到有人哀嚎着求他放过他们,他见到有人拔剑朝他置喙说要铲除他。 然而最后的画面,却是少女扑进他的怀中。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身,身上的血染红了他身前的白衫。 树上滴落颗水珠,落入湖水打乱了本来安静的一切。 圈圈涟漪荡起,模糊了她的脸。 “这就是云念的剑境,她渡剑境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在看着吗?怎么还在看?” 身后有人走了上来。 谢卿礼冷眼看过去。 裴凌不知哪里变出了个扇子,自顾自摇着,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姿态闲散的像是来度假般:“年纪轻轻总是臭着张脸。” 谢卿礼道:“前辈废话真多。” 裴凌便笑:“再加一条,目无尊长。” 谢卿礼别过头,只觉得跟他说话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裴凌也不生气:“你知道她渡剑境之时,我为何要将你的一缕意识拉进听霜剑境?” 谢卿礼不说话,垂下的手却悄然捏紧。 他看到了一切。 他的一缕意识被拉进了听霜剑境,他能看见一切。 看到云念抱着他在密林中逃命。 看到云念红着眼为他疗伤。 看到云念替他引开了那些人,与他们厮杀了整整三个时辰,累到跪地都要摇晃着起来找他。 看到云念在他要杀江昭的那一刻,冲进了他的怀抱。 抱住了他。 湖面上的画面定格,云念闭着眼埋在他怀中,长睫上还带着泪珠。 被抱住的人神情怔愣。 那是比之现在的他更为成熟的一张脸。 “谢卿礼,这姑娘对你没有一点坏心,无论你受多少次伤,她都会去救你,我就是要你看到这些。” 谢卿礼这次接了话:“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我的事情?” 他不想听,裴凌偏要说。 他又问:“你可知,那小姑娘的剑心是什么?” 谢卿礼并未说话。 裴凌道:“成为强者,守护你们。” 你们。 裴凌:“包括你。” 谢卿礼脸色无异,喉结微微滚动。 裴凌收起了脸上的笑,抬首挥散了湖面上倒映的两张脸。 “方才你看到的便是你的结局,谢卿礼,你会走到这一步的。” 一直沉默的少年冷嗤一声:“前辈是从未来过来吗,亲眼见到我弃了大道杀师杀友了吗?” 裴凌神情肃重,“你知晓飞升之人,在渡雷劫之时能窥见天命吗?” “前辈想说这是天命?” “这就是天命。”裴凌道,“你被魔心吞噬,彻底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最后一丝人性也丧失。” “你杀了疼你的师父,杀了保护你的师兄师姐,上至白发老者下至无辜稚童,满手鲜血,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裴凌停了下,声线忽地沉冷:“你终其一生也未能报仇,你找不到你的仇人。” 谢卿礼垂下的眼忽地抬起,沉静的眸底掀起轩然大波。 彼此好似爆发了一场无形的力量对抗。 四周只剩下虫鸣,风声,雨滴落下的滴答声。 “嗤。” 谢卿礼先打破了这场对峙。 他笑了笑,方才的阴冷和杀意烟消云散。 他慢条斯理道:“前辈既然能窥见天命,那您在雷劫中,看见了裴家的结局吗?” 裴凌的瞳孔微颤。 20 故陵剑墟十三 即使只是一刻,也足以让谢卿礼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 谢卿礼笑的温柔:“前辈飞升后,您的孩子不足一岁便夭折,第二任家主也就是您的弟弟,年仅二十三岁逝世,裴家从当年的天下第一门派逐渐衰败,退避隐居不问世事,再无一人步入渡劫。” “十五年前,裴家三天内被灭了门,求救的讯息被魔域拦下,待宗门们察觉不对前去支援时,魔修已经离开,只剩下遍地尸骸。” “血水从山顶淌到山底,七千多条人命无一生还,尸骸堆砌摞成了小山,前辈知道那三天发生了什么吗?” 裴凌的呼吸急促,面上的淡然已然快要维持不住。 谢卿礼说出了答案,眉眼弯弯好似极为愉悦的模样:“昔日的第一门派,一朝被虐杀殆尽,您猜,裴家到底因何被灭门?” “前辈。”他的声音空灵似鬼魅:“你能瞧见当时尚未出生的我的天命,那裴家呢,你看到了他们的天命吗?” 裴凌许久未曾说话。 他虽未说话,但眸中的意思明显。 他看到了。 谢卿礼眉头轻挑,意味深长地说:“啧,一心敬重侍奉的先祖明明还在下界没有飞升,竟眼睁睁看着裴家灭门,对他们的生死置之不理。我若是这裴家后人,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恨不得出来扒了这先祖的皮。” “我没有办法救他们,但我可以救你。” 裴凌打断了咄咄逼人的谢卿礼。 他看向谢卿礼的眼神复杂,这小子倒真是会扎人心,知道说什么话最能刺痛人。 面对浑身带刺的少年,他轻舒口气。 “谢卿礼,比起裴家的灭亡,我看到了更为可怖的天命。” 他握着折扇的手缓缓收紧。 他的呼吸在抖,像是回忆起了极为惊骇的事情。 “谢卿礼,你是唯一可以破局的人,但你早已经入瓮,若真走到那一步,便算是无法扭转了。可现在,我找到了转机。” 谢卿礼眼眸森然,眸色深沉。 裴凌道:“你们都已在局中,若你无法破局,最后修真界要亡,云念也得死。” 话音刚落,凌厉的剑意朝着他的面门劈斩而来,裴凌躲闪不及,剑光擦着他的脸蹭过,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不过转瞬间,在血液涌出之前,留在他脸上的伤痕便消失。 “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冠冕堂皇说着拯救苍生的话,因着是近三千年来修真界唯一入渡劫的人,便以为你的话所有人都得信,都得按你计划的走?” “你自己都做不到改变天命,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杀,却又以救世者的姿态出现在我的世界,道貌岸然地要我师姐成为改变天命的转机,将别人也拉入这趟浑水。” 谢卿礼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修为强大,剑锋醇厚,灵力深不可测。 裴凌一边以折扇挡着,一边观察着他的剑法,眸光中隐隐露出一丝赞赏。 这小子年纪尚小,修为却着实不低,如今修真界,怕是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谢卿礼瞧见他唇角的笑意后,心底的戾气在翻涌。 他手挽剑花,直挺挺逼上前去,趁着裴凌抵挡的瞬间来到他的背后,木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后心。 谢卿礼听到一声闷哼,在裴凌自己修复伤痕前,他生生打折了裴凌的双臂,剑身朝前穿膛而过,将他狠狠钉在树干上。 一缕碎发垂下,遮住了少年阴郁的眼。 他拧着木剑,剑身在裴凌的体内扭转。 裴凌面无表情,脸色却悄悄苍白。 谢卿礼幽幽说:“看来我猜的没错,听说渡劫后期的修士可以剥魂离体,只要有载体,分魂便能独立存在,这不是你的本体,你将一缕分魂融进了碎荆剑身,你能感知到疼痛。” 他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 他拔出木剑,卷起裴凌狠狠砸向身后的假石,石面上缓缓爬上裂痕。 裴凌无力跌落在地,吐出大口鲜血,双臂以诡异的姿态垂落。 少年缓步上前:“疼吗,前辈?” 裴凌吐出唇齿间的血浆,挑眉笑道:“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在生气,你生气我私自将云念拉进了剑境,害她差点死在里面?” 谢卿礼停下脚步。 裴凌道:“你不该感谢我吗,我替你验了这小姑娘,她对你可没有二心,否则她根本出不来剑境,听霜也不会选择她。” “谢卿礼,我可以向你发誓,她是这世间唯一在乎你的人。” 谢卿礼一剑捅穿了他的右臂。 他用平静来掩饰自己已经要抑制不住的杀意。 他拧着剑垂眼看他:“裴凌,你的本体在哪里?” 裴凌咽下喉口的血,清了清嗓子,还有空跟他开玩笑:“这么急着见我啊,那你可别急,不到最后时刻,你找不到我的,我在一个目前的你绝对没有能力能找到的地方。” 谢卿礼震碎了他整条右臂。 他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你说不说?” 裴凌满嘴是血:“都说了让你别急,时间到了你肯定能见到我的。” 谢卿礼笑了:“这样啊,原来你出不来啊……” 裴凌的笑意一僵。 不是,他哪句话泄密了! 谢卿礼怎么就看出来了! 谢卿礼笑的温柔:“能困住渡劫后期修士的地方……还真是好奇呢。” 裴凌生怕他再看出来什么,冷着脸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她是转机吗?” 谢卿礼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一句话也不多说。 “进入剑阁前,云念和江昭走的那条路是你故意指的,那条路离出口很近,灵兽不多,凭他们两人未尝没有走出去的机会,但你没有想到,她回来找你了。” 裴凌笑了笑,脸色越发苍白,“你这般残暴的人,却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她成了你的转机,而听霜恰好也选择了她。” “我也想试试,这天命有没有可能改变!” 强大的威压自裴凌身上迸发,谢卿礼被砸到数十丈外。 他撑剑稳住身形,缓缓抬头看来。 裴凌站起身随意扭了扭手腕,两条被打折的手臂便恢复如初,身上的伤痕也在一息间消失。 他呲了呲牙:“臭小子下手真狠,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牛劲。” 谢卿礼漠然站起身。 裴凌勾唇轻笑,手上忽地出现一柄长剑。 剑身古朴,复杂的纹路自剑柄延展到剑身,周身的气息醇厚,强大的剑意环绕在它身边。 裴凌拎了拎,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你小子此番进翠竹渡不就是为了这柄剑?它的剑意可以压制你的经脉,打败我,它便是你的。” “我为铸剑者,剑境由我所创,你的剑心是否参悟由我评判,谢卿礼,我给你的考验是——” 他负剑而立,冷声道:“用你真正的功法,打败我。” 谢卿礼勾了勾唇,清凉的嗓音带了杀意:“凭你,还不配。” 他冲上前去,两个年纪差了三千多岁的打在一起。 溢散的灵力将四周的亭台楼阁炸碎,激起百丈高的水柱。 裴凌一边打一边问:“你为何不使出你的功法?谢卿礼,你是正派的人吗,用什么正派的剑法?” “闭嘴!” “你不敢,怕自己丧失神智?” “关你屁事!” 裴凌还有心情开玩笑:“难不成是怕伤到我?你别担心,我皮厚。” “你话这么多,舌头拔了算了。” 谢卿礼说着,剑尖便真的往裴凌舌尖去挑。 裴凌连忙后退。 两人又打在了一起。 裴凌:“你进玄渺剑宗是为了什么,你还在查那件事是吗?” 谢卿礼抬眸,寒意乍现,一字一句问:“你知道?” 裴凌趁这时候挥剑砍向他的胸口,伤口从谢卿礼的左肩一路划到右腹。 谢卿礼眼里没什么温度,薄唇紧抿,好似根本没有痛觉,看也不看那伤口,又朝他打来。 谢卿礼:“你知道什么?” 裴凌笑道:“我知道的不多,但也比你多,我不会与你说。” “你口口声声要改变我的命运,为何不与我说?” “现在还不是时机,与你说了,你的命运才算是注定了走向毁灭。” 裴凌又是一剑砍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打在地上。 他冷睨着谢卿礼,“你很生气是吗,我就是故意耍你,我知道一切,但我就是不与你说。” “你心魔太重,像你这样的人迟早会走向毁灭,云念或许也会因救你而死。” “哦对了,你猜她会不会因为听霜剑境中看的那些画面对你避之不及?” 谢卿礼挥剑的动作一滞。 裴凌直接将他的剑打飞。 他活生生捅入谢卿礼的腰腹,碎荆剑的剑意冰冻,将谢卿礼的经脉凝结。 裴凌道:“毕竟你杀了她的师父,师兄,师姐们。” “毕竟她喜欢的是那个温润知礼的谢卿礼,你这样的疯子谁会爱呢,难保有一天你不会杀了她。” “毕竟。”他狠狠扭转长剑,看着少年的血水成珠般滴落,“你连我的一缕分神都打不过,踏雪峰的小师妹凭什么喜欢一个废物?” “谢卿礼,你要怎么做,是推开她,还是死死抓住这世间唯一毫无保留守护你的人?” 谢卿礼的灵力凝结成刀刃劈过去:“你闭嘴!轮不到你来置喙!” 裴凌誓要逼他使出真正的剑法,一句接着一句戳着他的心窝: “谢卿礼,为何不用你的剑法?” “你恨我是吗,来杀了我,碎荆便是你的。” “她看到你拿了碎荆剑,说不定会因此慕崇你,毕竟人都是慕强的。” “谢卿礼。” 裴凌的脸逐渐模糊。 彻底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外露出的下颌苍白瘦削。 那人戴着兜帽,冰冷启唇:“小崽子,滚回你该待的地方。” 谢卿礼的眼前一片血红,裴凌方才握着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他现在握着的,是碎荆剑。 他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 “去——死!” 剑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刀刃,随着他的动作挥向眼前的人。 与此同时,云念的脑海里一阵嗡鸣,尖锐的爆鸣声几乎将她的耳膜划破。 她推开扶潭真人为她疗伤的手,痛苦地捂住头,额上冷汗直流。 【警告!警告!任务进度倒退!】 21 故陵剑墟十四 脑海里的机械音还在不停警告。 云念喊着系统关闭了警报,终于觉得能喘过来气,脑海里一阵嗡嗡的响。 谢卿礼出了事。 “念念!” “师妹!” 扶潭真人和江昭吓得不轻。 云念按住扶潭真人的手,擦去额上的汗,脸色有些虚弱,但比之方才的模样好了许多。 “我没事。” 她看向不远处的光圈,它一直在缓慢缩小,如今狭小到只容一人通过。 “还有多久到故陵剑墟关闭的时间?” 江昭道:“不到两个时辰。” 不到两个时辰。 若谢卿礼出不来,他要被困在里面整整三百年。 【现在怎么办?我已经关了警报声,但局里还在不断发警告。】 怎么办? 书里根本没详讲这些,到如今这个地步,云念现在也不确定谢卿礼到底能不能出来。 怎么办? 现在能怎么办?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万千思绪化成乱麻,搅得她的神智都不清醒。 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肩膀。 云念侧首看去,一柄莹白的长剑便依偎在她身侧,剑柄勾着她的袖口,剑身变大想要将她勾上来。 她喃喃着:“你知道怎么找到他?” 听霜颇有灵性地点了下。 裴凌说,听霜和碎荆皆为他所作,云念也听扶潭说过上品宝剑是生了灵智的,或许听霜与碎荆可以互通。 她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绑好散开的发髻。 扶潭真人和江昭还没动手拦她,云念已经跳上了听霜:“走!” “云念!” “师妹!” *** 周围是燃起的熊熊烈火。 已经打了快一天了。 黑衣人又是一剑捅入白衣少年的右肩,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谢卿礼挣扎着,却瞧见那人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当年你打不过我,现在你依旧打不过我。” “你娘拼尽全力护的,便是一个这般的废物,我捏碎了她浑身的骨头,她都没有说出你的一点消息,可你就这般能耐?” 谢卿礼已然疯魔,眼里都是杀意。 “滚!闭嘴!不许提她!” 黑衣人蹲下身,迎着少年恨极赤红的眼,像以往那般拍了拍他的脸,是极尽羞辱的模样。 “你总想着逃跑,可这般弱小的你能跑到哪里?我可以废了你第一次,便能废了你第二次。” 他站直了身,脚踩着少年腰腹间的伤口,微微用力,殷红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淌了出来。 他抬起了手中的剑,“小崽子,这次你别想再出来了,我会打碎你的腿,将你永远困死。” 谢卿礼紧抿着唇,死死盯着执剑的人,强烈的恨意化成浓重的杀气,汇聚在他右手握着的剑身之上。 而戴着兜帽的人毫无察觉。 赤红的剑即将落在谢卿礼的中元穴之时,少年的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威压,一鼓作气破开那人的灵力压制。 他的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古朴的剑身微光闪烁,在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谢卿礼已经将他狠狠击飞。 黑衣人撞毁了身后立着的石柱,瞧见谢卿礼的剑意后,瞳孔微缩:“你,你修的是——” 少年的衣袍在烈火之中翻滚。 他面无表情,看不见自己苍白的面色和遍体鳞伤,看不见自己右侧腹部可容纳一拳的血洞,看不见身上从左肩一路划到右腹的伤口。 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戴着兜帽和面具的人。 那是他寻了这么多年的人。 “杀戮道。” 他以杀戮为道,在杀伐中觉悟大道,违逆世道,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成为强者,杀了他。 魔纹爬满了他的脸,清冷的气质陡然间乖张。 黑衣人横剑想要抵挡,赤红的剑与少年手中的古剑相碰。 “咔嚓——” 他亲眼见到跟随自己百年的剑身上爬上了一道道裂纹。 随后彻底瓦解,一片片掉落在地。 “你,呃——” 他的话还未说完,碎荆穿透了他的右肩,将他牢牢钉在身后的巨树之上。 血滴喷溅在少年的脸上,谢卿礼的眼前一片红。 他扭转着剑柄,连带着剑身也在那人体内旋转了一圈,如愿听到了眼前人的痛呼声。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那几年,他每次见到他都会说这句话。 ——我会杀了你,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在黑衣人颤抖的痛呼声中,他拔出剑,剑身缓缓下移。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谢卿礼抬眸,勾出了温柔的笑意。 在此时此刻,却宛如厉鬼。 他笑:“你不能死的太便宜。” 他猝不及防地捅入那人的右臂,在一片喷溅的血水中,和着他喑哑的嘶吼声,少年握着剑柄下压,竟直接震碎了他整条右臂的骨头。 一声大过一声的惨叫之中,他故技重施,震碎了他的左臂、左腿、右腿、颈骨、椎骨…… 直到血水顺着古木留下,没过了少年的鞋底。 他抽出剑,被震碎了浑身骨头的人如一滩烂泥般下滑,已经看不出来人样。 “疼吗,你疼吗?”谢卿礼蹲下身,拽住那人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 他笑得肆意,眸中泛着水光。 “我问你疼吗!你为何不说话!” 黑衣人一脸恨意地看着他。 浑身的骨头被震碎,下颌也被他碎成渣渣,涎水夹杂着血流了满身。 谢卿礼旁若无人地笑了一会儿,随后拽着宛如烂泥的人,拖着他朝某处走去。 火花燃烧了他的衣摆,他毫无反应。 他拽着那人一路穿过长廊,像是在自家一般悠闲,穿过幽深的密林,踏过无数的尸骸,血痕在山路上蜿蜒。 他来到了山崖边,眺望着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渊。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他旁若无人般自问自答:“下面有鬼牙兽,它们抓到猎物会不急着先弄死,而是今天吃一条腿,明天吃一只手。” “它们的口水有疗伤的功能,会想办法吊你一命,直到你的身上没有什么能吃的,才会一口——”他忽然弯腰,对上地上躺着的人惊恐的双眼,唇角咧开柔和的笑。 “咬下你的头啊。” 尾音被他拖长,从容貌绮丽的少年口中说出,像是在跟自家的长辈撒娇一般。 “但你放心,在你被咬死之前,我会下去将你带上来,装进罐子,放入食人蚁,日日夜夜啃噬你,如何?” “啊……啊……”那人张着嘴想要说什么。 谢卿礼弯起眼眸,“我送你下去好吗?” 他像是蹴鞠一般,脚下轻踹,无骨的人便直挺挺滚落下去。 谢卿礼听到巨物落地的声音,他等了几息,如期传来野兽嘶吼拖拽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脚下已经淌了一大片血,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 杀意逐渐吞噬了他,他执剑的手在颤抖。 还不够,还不够。 只杀他一人还不够。 那些人呢?那些人呢? 那些背叛的人呢? 身后传来惊恐的声音:“你——” 谢卿礼回眸。 那人瞧见他的模样后瞪大了眼:“魔……魔!” 谢卿礼勾了勾唇,微微歪头,像是喟叹: “找到了。” 叛徒。 他飞身上前,冰冷的手攥住温热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扭断了他的头。 身后的密林之中冒出了数个人头。 他们穿着寻常的麻布衣衫,像是刚干完活回来,肩上还扛着农具。 在这满是尸骸的地方出现根本不合理,但谢卿礼已经杀红了眼。 他看到的不是粗布衣衫。 而是一身身绣着鸟头的黑衣。 他看到的不是一张张惊恐的脸。 而是一个个冷漠的人。 他听到的不是慌乱的哭泣与求饶。 而是不屑与鄙夷的一声声谩骂: “一条贱命,别弄死就成。” 谢卿礼笑得胸口都疼,呼吸不上来,窒息感让一张如玉的脸憋红。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错,错的是这些人,是这些恶心到骨子里的人,是这些烂到泥里的人。 是这些臭虫,是这些废物。 他为何不能杀了他们? 他要杀了他们! 呼啸的风将整个林间的枝叶掀起带动阵阵哗啦的声音。 剑光所过之处,倒下一具具尸骸。 鲜血填满了剑身的沟壑,玄铁所造的古剑周身寒凉,死于它剑下的人浑身覆盖了霜花。 没有人知道谢卿礼修杀戮道。 他真正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飞升成仙的大道,而是灭世的杀戮道。 此道会影响他的神智,让他慢慢丧失人性,放大他的心魔,令其逐渐被心魔缠身。 裴凌让他看到的天命,是谢卿礼早就预料到的。 他迟早会失去人性。 直到彻底成为魔物。 但成为魔物前,他要杀光—— 所有该死的人。 密林里面有许多人,他的脸上尽是温热的血,血腥气息让他兴奋,大脑极度活跃,满心满脑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不知道杀了多久,那些人在他手下毫无反击之力,被他一击致命。 只除了—— 一人挡下了他的剑。 谢卿礼歪了歪头,眼前血红模糊看不清,能隐约看见是个女子的身形,但落在他的眼中,他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五官模糊。 她的声音模糊。 她没有哭,在喊他,在用剑阻拦他。 谢卿礼笑了,笑意浮于表面。 “你想活?” 在他的剑下,无人能活。 他挥剑劈斩过去,带了十足的杀意。 那女子迅速退开,却还是被他的剑意刮蹭到了右臂,留下了一道伤痕。 他听到低低的一声痛呼。 “师弟……” 谢卿礼茫然停顿。 “师弟,我好疼啊……” 他捂住了头,尖锐的疼痛像把利刃一般狠狠钻着他的大脑。 他呼吸颤抖,遍布血污的手背上覆盖上温暖的柔软,面前的女子握紧了他的手。 她…… 大胆! 她竟敢碰他! 他的手遏制住她的脖颈,冰凉似寒霜的手触碰到少女的柔软,好似温度都被融化了些。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怎么都收紧不住力道。 “师弟,我流血了……” 她流血了。 她握住他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 “师弟。” 谢卿礼指尖轻颤。 “我是云念。” 他一时疏忽,一股温暖的灵力便涌入了自己的大脑。 那股灵力像是春水,极为柔和温暖,灵敏地窜入他的识海,仔细谨慎地替他拔除着一直在他脑海中作祟的东西。 谢卿礼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像是某种花的味道。 脑海里下意识对上了人脸。 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笑盈盈地将灵丝绳系在他的手腕上,对他说: “谢师弟,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眼前的血红散去,少女的容貌显露,五官明媚,一身青衣。 她握着他的手,轻声唤他: “师弟,我找到你了。” 是云念。 她找到他了。 “师姐……” 少年的呢喃声极为虚弱。 云念修为不够,尚不能替他完全清除,但暂时压制还是没问题。 她听到他在喊她。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朝她砸下,血腥气混着少年的气息像网般将她包围。 “谢卿礼!” 云念艰难地扛起他,瞧见谢卿礼长睫垂下盖在眼睑上,俨然一副昏迷的模样。 她没听到警报声,证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安全。 云念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如她进入听霜剑境的时候。 裴凌从白雾中走出,依旧是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看了眼云念肩膀上靠着的人,道:“他的考验,通过了,碎荆剑是他的了。” 云念问:“前辈给他的什么考验?” 裴凌答的很快:“初心。” 云念皱眉:“什么?” 裴凌道:“剑心这种东西,可以是一种信念,可以是一种能力。你的剑心是保护他们,这是你的信念。而我要让谢卿礼参悟的剑心,是在铸成大错前醒过来。” 修杀戮道,势必会被心魔吞噬。 但谢卿礼不能弃了此道。 倘若一切都注定会发生,裴凌希望,他能有从心魔中醒来的能力。 不要成为被杀戮道驱使的魔物。 裴凌叹气:“你在剑境中看到的,也是我预知的天命。” 云念面无表情。 她当然知道那是未来会发生的,她的任务便是阻止这件事。 裴凌诧异抬眸,“你竟一点也不害怕?” 云念:“我不会让这些发生的。” 裴凌愣了愣,随后轻笑了声,目光复杂道:“我没看错人。” 云念没工夫听他打哑谜,拉着谢卿礼便要离开。 “欸,等等。”裴凌叫住了她。 云念并未回头。 裴凌支支吾吾道:“若可以的话,能帮我去休宁城……看看吗?” 云念知道他的意思。 裴家满门死后,就葬在休宁城。 “好。” 裴凌松了口气,许久以来的心结疏散了些道:“走吧,听霜和碎荆会护送你们出去,让这小子别找我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三千年来的等待。 他等到了。 白芒消失,听霜将云念和谢卿礼带起,碎荆在前面开路。 在故陵剑墟关闭的前一刻,云念抱紧了谢卿礼,冲出了传送通道。 故陵剑墟再次关闭,下一次打开,又是三百年后。 来这里的人又会换一批。 22 琴溪山庄一 林径幽深,微风卷起满地落花。 云念今日照旧要去藏经阁。 她来到主殿,向守阁的弟子出示了弟子玉牌之后便进了藏经阁。 故陵剑墟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江昭似乎是说了在剑墟中的那些事情,扶潭真人和几位长老前去探查了传送阵法。 可什么都没发现。 一切都毫无痕迹,就好像只是个巧合。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进入翠竹渡的,云念也没想明白。 她对此的解释是,或许这就是男主的气运,无论在哪里都能碰到众人难求的机遇。 而江昭和苏楹在十天前便离开了玄渺剑宗下山除魔了,踏雪峰又只剩下她自己。 还有个重伤昏迷的谢卿礼。 她在五天前去了休宁城,拜祭了裴家人,算是圆了裴凌的心愿,随后便一直待在这踏雪峰上。 这几日云念清晨起床先去看谢卿礼醒来没,随后便来到这藏经阁,一待便是一整天。 她接着昨晚还未看完的书继续。 时间一点点过去,云念坐在青砖上,身旁又是摞瞒了不少的书。 她的眼前有些花,一个个字落在眼里重影起来。 系统:【这藏经阁里不一定有记载,关于那鸟头,连你师父扶潭真人这般学识渊博的人都不曾见过,你也别给自己压力了。】 云念放下书捏捏眼角:“我得帮他想办法。” 系统沉默了。 书中的谢卿礼黑化的突然,这个世界的任务评级并不高,他们都以为云念可以应付的来。 可如今出现了新的势力,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群。 系统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太辛苦:【我用积分帮你探察一下。】 云念秒变星星眼:“爹,你是我亲爹!” 系统:【……】 系统消耗积分,将整个藏经阁的藏书扫描进数据库。 它看着快速变少的积分,越发觉得这次的任务不划算。 这简直就是单赔本生意啊! 人工智能终究比人力要好,云念等了不过半个时辰,系统便跳了出来。 【找到了些东西,我觉得应当是你要找的。】 云念立马来了精神:“你说。” 【这鸟头像是一种灵鹤,相传是仙界帝君用仙笔所画从天梯投入修真界的,叫金尾鹤,是祥瑞之兽,给人间带来福祉。】 “还有呢?” 【这种鹤数量稀少,仅剩的三只隐居在南泗城外的不舟渡,五百年前突然消失,后经查证是被人给抓走了。】 “什么人抓的?” 【不知,但相传对此鹤不敬之人会受到天帝惩罚,因此人间百姓对此鹤尊崇有加,这么多年来便连魔域和妖域也从未抓过它们,所以……】 云念懂了:“所以,抓它们的人很有可能与这组织有关?” 【对,金尾鹤毫无战力,且身体脆弱,便是当灵宠也不易养活,不会有人敢冒着仙神震怒的风险去抓几只一无是处的灵鹤。】 【何况,我还查到了些,近一百五十年间频繁有修士失踪,失踪的还都是剑修。】 系统加重“剑修”二字。 云念:“这和那组织有什么关系?” 【书中只记载了片面,一平民曾看到,抓人的是带着兜帽的黑衣人,腰间挂着刻着鸟头的玉牌。但至今没有找到一人,除了这人的证词没有丝毫线索,这也便被搁置了百年。】 【而且最早的失踪案,发生在南泗城。】 又是南泗城? 云念若有所思。 五百年前金尾鹤消失。 修士们失踪,偏偏消失的只有剑修,而她在剑境中与那人交手过,那人是个剑道大能。 修士失踪最早发生在南泗城,金尾鹤也是在南泗城的不舟渡失踪的。 【或许你得去南泗城一趟了,但南泗城在许多年前爆发疫病,几乎成了座死城,这么多年……不一定能剩下什么线索了。】 云念眉心微拧。 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有这些,谢卿礼现在还没醒,也不知他有什么计划。 “我知道了。” 她起身,将身旁的藏书整理好放回原处。 *** 谢卿礼醒来之时,身上是柔软的薄被,周围燃着安神的香,好似还能闻见一丝云念的气息。 他躺了许久,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被褥上,侧首看过去。 碎荆被安置在他身侧的薄被上,微弱的剑意环绕着他,察觉到他醒来后,剑身微微震动着想要来蹭他。 她甚至还给碎荆盖了个小被子,用丝绢垫成枕头。 谢卿礼知晓有人说,上品宝剑的剑意能蕴养经脉。 也知晓这是谁放的,因为除了她,怕是无人能做出给剑盖被子垫枕头这般无聊的事情。 谢卿礼看了许久。 碎荆已经认他为主,他能感知到碎荆的剑身中无一丝杂物。 裴凌留在上面的分魂已经消失了,应当回到了他的本体。 他会在哪里呢…… 谢卿礼握紧了手,指节被捏的声响。 他坐起来,上身光裸缠着白布,他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谢卿礼不是很在乎这些伤,在云念看来伤的很重,对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有口气喘着就行。 他掀开薄被正要起身下榻,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人走了进来。 她似乎是没想到他醒了过来,瞧着有些惊讶的模样。 “你醒了?”云念急匆匆走过来,瞧见他连被子都掀开了的时候皱了下眉:“你还得再养养,近些时日不要乱走动。” 她拿过一旁的靠枕,按着少年的肩膀小心垫着。 “你伤的太重了,先安心在踏雪峰养伤。” 云念碎碎念,弯腰替他掖好薄被。 她垂下的发丝就在眼前晃悠,谢卿礼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 白皙似雪的脖颈纤细,伤口已经愈合。 谢卿礼一言不发地任凭云念动作。 云念抬眸,瞧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少年唇色苍白,虚弱笑道:“没有,师姐很漂亮。” 他顶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着这么恭迎的话,却一点也不让人不觉得虚假。 云念脸一红,这才惊觉两人坐的很近。 她低头便能瞧清楚少年未着衣衫的上半身,宽肩窄腰,纵使腰腹间缠着白布,依旧挡不住肌理分明的腹肌和人鱼线,线条蜿蜒向下…… 系统:【云念!】 云念连忙别过头。 想不到谢卿礼看着精瘦,该有的是一点不缺。 浑身上下都是少年蓬勃的生命力。 在这种美.色的诱惑下,云念只能告诉自己做个人吧。 谢卿礼似乎笑了声。 云念没听清,有些不确定地转过头看他。 “你笑——” “师姐。” 两人一起开口。 谢卿礼脸上的笑意淡去。 云念不知道为何,便也忽略了自己还没说完的话,讷讷点头:“我在,怎么了?” “伤还疼吗?” 云念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来,发现他看的是自己的脖颈处。 他指的是在碎荆剑境之中,他刺她的那一剑。 其实只是流了些血,并不严重,就连疤痕也早已消退。 “没事,不疼的。”她弯起眼笑笑。 谢卿礼想起了在剑境中的事情,裴凌说云念会是他的转机。 裴凌激他使用杀戮道,他丧失神智,一遍又一遍陷入当年的心魔之中,明明已经那般癫狂,在险些杀了她的前一刻竟然收了手。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可为何偏偏是她? 谢卿礼并未说话,神色在云念看起来有些沉闷。 屋内安静,只剩下安神的熏香袅袅上升。 云念有些尴尬,便想着找话题:“你昏迷了快一月,师兄前几日和苏师姐下山去了。” “嗯。” 云念:“……” 少年你倒是再说句话啊。 云念其实很想问在剑境中看到的那些事情,比如那兜帽人到底是什么,为何要抓他,对他做了什么? 但总怕戳他伤疤。 她心下犹豫着要不要问,搭在膝上的指尖无意识揪在一起,尽数落在少年眼中。 “师姐,带着兜帽的那个黑衣人,是我的杀母仇人。” 清润的少年音唤回了她的意识,谢卿礼的神情无波澜,好似在说今日吃什么一般淡然。 反而是云念不适应了:“我……” “我阿娘死后,我被他带走囚禁了几年,后来逃了出来,一路隐姓埋名,一年前行踪泄露重伤昏倒在玄渺山下,被第十二门的师兄们捡了回来。” 云念其实心里早有准备,但听他说出来,终归是有些不同。 他用短短几句话带过的却是他的大半个童年,可谢卿礼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们是个组织,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一无所获。” 谢卿礼敛眸,目光落在薄被之上。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他知道云念应当是在想办法安抚他。 谢卿礼其实并不需要她安慰。 搭在薄被上的手背上覆盖上温暖,她的手很小,与他的手交叠在一起,像是他反转掌心便能将她全部包裹在内。 他抬眸。 云念道:“我知道,我查到了些东西。” 眼前的少年与剑境之中浑身是血,已然杀红了眼的人重合。 云念细声说:“我会帮你一起找到仇人,你放心,如今你拿到了碎荆,修为必能一日千里,无人能再伤你,玄渺剑宗也会保护你的。” 她的手是温暖的,与他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卿礼的指尖在颤抖,云念毫无察觉,还在想办法安抚他的情绪。 可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叩响。 云念咽下了口中的话,与谢卿礼对望一眼。 “师姐,开门吧。” 他知晓来人是谁,云念也知晓。 云念打开屋门,扶潭真人就站在屋外。 他摇着羽扇进来,瞧见谢卿礼已经醒来后挑了挑眉:“你竟醒了?” 以他那去了半条命的伤势,扶潭真人以为他须得再躺上半月才能醒来。 没想到一月便醒了。 扶潭感慨:“年轻人身子当真是好。” 他迈步进来,扼制住谢卿礼想要起身的动作,将他按在了靠垫之上。 “你的伤还未好,歇息吧。” “是。” 扶潭真人看了眼自家小徒弟,又看了眼谢卿礼。 秉持着前辈的身份,他问:“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卿礼摇头:“都已好了,多谢真人关心。” 扶潭点点头。 他笑眯眯问:“小谢啊,你此番得了先祖裴凌的指点,年纪轻轻便觉悟了剑心,实乃天资出众,这等奇才埋没在第十二门,我这颗心实在不安。” 云念冷漠脸。 又来了,他又来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扶潭真人道:“此番三大峰都有意收你为徒,拜入内门接触的剑法也更多,你看你中意哪家啊?” 他一脸暗示,不断朝云念那边看,示意谢卿礼这踏雪峰可是有云念。 云念眼角微微抽搐。 谢卿礼的余光看了眼云念,又将视线挪回扶潭真人的脸上。 答案其实很明确,他来玄渺剑宗的目的便是进入三大峰,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所谓。 扶潭:“我于剑道一术上也算是大能,你若拜入我踏雪峰,我可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你,百年内必让你成为这一辈弟子的佼佼者。” 只有云念知道,根本要不了百年。 谢卿礼只用了十年便成为了剑道第一。 修真界继裴凌后唯一的渡劫修士。 屋内很安静,扶潭真人一脸期冀地看着谢卿礼,云念的视线也在他身上。 谢卿礼望着云念,道:“弟子选择踏雪峰。” 意料之中的回答,谢卿礼本就该是她的小师弟。 云念笑了笑。 扶潭真人的笑容几乎要从嘴角咧到耳后根:“好!爱徒你好好休息,师父去帮你向灵药阁取上品仙丹来疗伤!” 他步履匆匆便要出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 扶潭真人将两张请帖递给云念和谢卿礼:“这是人族的皇帝送来的百花贴,在琴溪山庄设宴,邀天下贵胄和宗门前来相聚,每十年都有一次。” 云念接过那两张请帖,上面赫然写着她和谢卿礼的名字。 她是知道琴溪山庄的,坐落在雁平川,整个雁平川有四分之一的地方都囊括进了琴溪山庄。 琴溪山庄每十年开一次,有几千年的历史,最初的庄主是谁至今无人可知,不过如今隶属于皇族。 更重要的是,修士虽然尚未飞升仍属于人族,但又独立于人族。 一旦觉醒灵根修仙后,便不归皇帝管辖,犯错了也交由仙门处理。 因此人族的权是被分成两份的,掌管大多数平民的皇族,和掌管少部分修士的仙门。 琴溪山庄说白了就是皇帝拉拢仙门的手段,仙门也会卖面子给皇帝,每次都会派出弟子前去赴宴。 扶潭真人道:“今年设宴玄渺剑宗被邀请了不少人,你和谢卿礼在故陵剑墟表现出彩,皇帝想必也有所耳闻。江昭和苏楹也在名单上,我已派人传信,他们除魔完毕后就会赶去。” “你二师兄,四师姐和五师姐在外历练,因此皇帝并未派人送贴。” 云念眼眸一亮。 这是带薪休假啊。 她将谢卿礼的那一张请帖递给他:“师弟,我带你去玩啊。” 扶潭真人敲了她一脑壳:“玩玩玩就知道玩,琴溪山庄正式开始在一月后呢,先让你师弟养好伤!” 云念捂住脑壳:“知道了知道了,你有了新弟子就不宠我了吗?” 一提起谢卿礼,扶潭真人越看这孩子越顺眼,只觉得这弟子乖巧的让人心软,恨不得将一身修为都教给他,来日必能成为大能。 他拍了拍谢卿礼的肩膀,颇为慈爱道:“乖孩子休息吧,为师先走了。” 谢卿礼垂眸:“是,师父。” 扶潭真人超大声:“欸!” 他乐的肩膀微颤,刚走出门,房门还未关上,云念和谢卿礼便听到了他醇厚狂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踏雪峰出息了啊!” 云念:“……” 谢卿礼:“……” 屋内只剩下两人,两人对望一眼,皆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念眼眸弯弯,喊了声:“师弟。” 谢卿礼的唇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他应了声:“师姐。” 他是踏雪峰的弟子。 云念是他的师姐。 心尖上像是淌过一层暖流,连经脉都好似没有那般寒凉,时隔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知到了正常人的情绪。 是愉悦的。 23 琴溪山庄二 一晃又是一月过去,如今已到了九月,天气也不似之前那般炎热。 扶潭真人的效率确实很高,取来了上品的仙丹,谢卿礼的伤在他的帮助下也很快恢复,半月前便已开始练剑。 云念在修行上也勤奋了许多,经过在剑境中看到的那些,心境终归是不太一样了。 以前总想苟命做任务,如今倒是知道修真界强者为上了。 她只有变强,才能阻止一切。 从故陵剑墟出来后,她一举便冲破了元婴期,悟了剑心,得了听霜这柄上品宝剑,修行起来也比之前要快上许多。 夜晚降临,结束了一天的练剑,云念四仰八叉瘫倒在屋内的软榻上打着瞌睡。 系统看不下去了:【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谢卿礼的伤也好了,你准备何时动身去南泗城?】 云念翻身侧躺着,双目微阖道:“在去南泗城前,我需要先办些事情。” 【什么?】 “去琴溪山庄啊,五天后就是琴溪山庄设宴的时候了,我想提前几天去,带谢卿礼在雁平川玩玩,拯救美强惨计划还没进行几步呢。” 系统:【……行,你说的有理。】 云念翻身抱住被子:“累了,睡觉,我和谢卿礼约了明天去雁平川。” 系统识趣闭嘴。 屋内的呼吸声很快便规律起来。 第二日下午,到了约定的时间。 云念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谢卿礼已经来了。 她刚走出小院便瞧见了站在树下的少年。 他已是踏雪峰的弟子,但今日却未穿宗服,而是照旧穿着自己的白衣私服,身形挺拔修长。 瞧见她后,他扯出笑意:“师姐。” 云念几步小跑来到他身前,微微仰头看他:“我们出发去雁平川吧,我带你玩几天,然后我们再去琴溪山庄。” 谢卿礼垂首看她,今日她换了一身深绿的衣衫,将肤色衬得越发白皙,发髻上插着根玉簪和几个小发夹。 缺了那两只小绒花,他记得云念最喜欢戴的绒花是梅花的形状,能迎风微振。 那两只绒花戴在她头上很好看,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灵活又生动,但却不知丢在了故陵剑墟的哪里。 谢卿礼收回思绪敛下眸色,在云念的注视下弯了弯唇,点头:“好,师姐。” 云念也笑了起来:“走。” 雁平川地处南北交壤之地,距皇帝居住的都城不远,但离位于极北的玄渺剑宗挺远,两人御剑飞了将近半天。 此时已经傍晚,两人出发的也晚,御剑到这里之时天色已经微沉。 云念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他一串。 她指了指前面:“那里拐角处有一家客栈,里面的饭简直绝了,我觉得你会很喜欢。” 谢卿礼问:“师姐来过雁平川?” 云念点头:“十五年前,我大师兄便是在雁平川外除妖,为保百姓战死的,尸身至今没找到,师父每年都会来,五年前我跟着来过一次。” 两人边走便聊,云念小口咬着糖葫芦,从谢卿礼这个角度看,只能瞧见她微鼓的脸颊。 谢卿礼尝了口糖葫芦,入嘴尽是甜腻,多了丝酸意在舌尖。 从未吃过这种东西,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来。 “师弟,明日我带你去吃——欸!” 云念的话还未说完,一人从拥挤的人群中窜出,兴许是未看到她,直挺挺便撞到了她身上。 她一时不察,由于惯性踉跄了几步。 少年反应很快,下意识便伸出了手扣住她的肩膀:“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 云念的糖葫芦被撞落在地,她看了眼脚下沾着尘土的糖葫芦,又瞧了早已跑远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柳眉微拧。 是个孩子,背影很瘦,个子不高。 他跑的很快,身量也小,一溜烟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谢卿礼寻着她的目光看去,碎荆察觉到主人的杀意嗡鸣。 他未有动作,衣袖被人扯了扯。 少女微仰小脸,“我们去吃饭吧,顺便住店,天都要黑了。” 云念拽了拽他的衣袖,似是无意纠缠的模样。 谢卿礼的脸色变得很快。 他看了眼地上的糖葫芦,道:“好。” “快走快走,我好饿啊。” 云念拉着谢卿礼的衣袖便要带着他离开,少年却在此时分毫不动。 他并未跟上来,云念回身迟疑看去。 “怎么了?” 握着他衣袖的手被人扯下,他牵着她的手腕回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云念满脑子雾水跟着他走。 直到随着他来到了一处小摊前,看着熟悉的店家,云念弯了弯眼。 她指着糖葫芦问他:“你还要吃吗,这些吃多了不太好。” “给师姐买的,师姐的糖葫芦被撞掉了不是吗?” 云念一愣,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些事情。 谢卿礼已经付了钱,将糖葫芦递过去:“师姐,你的。” 他手上的糖葫芦裹着薄糖,在夕阳下晃着粼粼的微光,甜腻的味道在云念这个位置都能闻到。 但她喜欢吃甜食。 笑意迅速在脸颊绽开,云念接过他递来的糖葫芦。 温暖的指尖与他冰冷的指腹在不经意间触碰,她丝毫未曾察觉,咬下一口糖葫芦笑得双眼眯起弯成月牙。 谢卿礼的指尖轻颤,张开的手微微蜷了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快他一步走在之前,谢卿礼跟在她的侧后方,余光瞧见少女的睫毛纤长浓密。 谢卿礼的眸光软了下来,学着她又轻咬了口糖葫芦,那些甜意在唇齿间漾开,好像也没有方才那般腻了。 云念带着谢卿礼来到客栈,大堂内人不算少,她找了个角落坐下。 吃饭时她依旧话不少,夹过一块鸭肉放在谢卿礼的碗中。 “雁平川的板鸭才是一绝,我们在玄渺剑宗吃的不算正宗,师弟尝尝这里的。” 她凑近来,眼睛乌黑明亮,他可以从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脸。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兴许是目光太灼热,少女疑惑开口:“你尝尝啊。” 谢卿礼回过神来,微微别了别头,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 “嗯。” 鸭肉很软很糯,因为处理得当不算油腻,皮被烤的焦脆,还能尝到一丝蜜意。 她总喜欢吃这些。 窗外人来人往,街上的小吃混杂的气息飘来,和着面前的饭菜。 他们便一边坐在窗边吃饭,云念一边笑盈盈跟谢卿礼说着闲话。 许是担心冷场,她的话很密,净挑些有趣的事情讲。 就如此时,她眉眼生动绘声绘色:“当时我和二师兄去洛南郡除魔,我们遇到了个落难小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一路上二师兄对她颇为照顾,还扬言要娶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谢卿礼颇为捧场:“师弟不知,发生何事了?” 云念来劲了:“我们要找的那魔头便是那小姑娘,人家其实是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还将二师兄的衣服都扒了吊在悬崖上,说他是个满脑子废料的,让他醒醒脑子哈哈哈。” 谢卿礼勾了勾唇,给云念添了杯茶:“那二师兄后来怎么样了?” 云念抿了口茶道:“二师兄冻了一晚人都傻了,醒来后将那魔头一拳打到树上抠都抠不下来,心里还是觉得丢人,便下山除魔去了,半年都没回来。” 谢卿礼道:“二师兄倒是气壮山河。” “那可不嘛,二师兄生的可有你两个壮,等你见到他便知晓了,他人很好的,一定会很疼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多是云念说,谢卿礼听。 她的话很多,却一点也不显得聒噪,清脆的声音萦绕在耳侧,驱逐了些客栈的嘈杂,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两人坐在窗边,轩窗半开,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卷起两人鬓边的发丝。 云念讲了许久,唇干舌燥也终于知道歇息了,胳膊撑在窗台边,仰起白嫩的小脸望向窗外。 圆月高悬在虚空之中,外头行人来来往往,即使是这个点,外头的人依旧不少。 “师弟,你去过破岳城吗?” “并未。” 云念将下颌抵在胳膊上,并未看向谢卿礼,只是望着夜幕中的圆月。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今晚的月亮好圆,破岳城有座山特别高,站在顶上好似伸手便能碰到月亮,在那里看月一定很美,日后我带你去看看。” 谢卿礼放下竹筷。 他胃口不大,吃一些便饱了,今日却在她的陪同下吃了许多。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只有他们两个。 谢卿礼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圆月皎洁,冷星闪烁,明日应当是个大晴天。 她趴在窗台上,银光落在脸上,一半是客栈内的烛火,一半是如练的月光。 月亮在空中。 她在身边看月。 而他在看她。 谢卿礼的心很平静。 不知为何,在她身边之时,好像什么都不用多想。 她没说话,他也不说话,靠在椅背上陪她一起看月,看窗外形形色色的人。 两人就这般又坐了会儿,久到周围吃饭的人走了一桌又一桌。 方才还在看月的人突然转了过来,侧脸趴在交叠的小臂上,下颌有些红痕。 “师弟,我有些困了。” 声音很软很低。 谢卿礼笑了笑,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天已经黑透,她今日又御剑了许久,累是肯定的。 他招了招手,示意跑堂小伙儿来收拾桌子:“师姐,去睡吧,我在这里坐会儿。” 云念站起身,毫无形象地揉了揉小腹。 她眯了眯眼,揉了揉自己有些微酸的脖颈,浑身上下都是慵懒:“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谢卿礼点头:“好。” 他目送少女揉着小腹上楼,在云念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处,少年收回眼。 谢卿礼转身出了客栈,懒散地在街上四处走着。 雁平川宵禁较晚,此时外面仍然有不少摊贩。 高挑的少年走在闹市中着实显眼,来来往往不少人看去,谢卿礼有些不耐烦,索性冷下了脸。 他长得俊秀,但不笑时候显得太过阴郁,目光落在人身上,寒意从脚底涌上头顶。 周围人慌忙避开视线。 谢卿礼漠然收回眼。 他转了许久,总算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 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桌面被人叩响,他不耐烦地抬起头:“谁啊?” 入眼是个身量极高的少年,他垂着眼看他,明明面无表情,掌柜却觉得好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脊背发寒。 他慌忙站起身:“公子,您是要买首饰还是定制啊?” 谢卿礼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图纸递过去:“能打吗?” 掌柜接过去。 图纸上赫然是对绒花,模样极其繁复精致,垂下的流苏也不显多余,增了丝仙气。 谢卿礼道:“绒花上的花瓣一片也不能少,瓣身薄如蝉翼,能迎风微振,五日内做好。” 掌柜的一脸难像:“公子,先不说你这首饰极其繁琐,五日内不一定能做好,便是这‘瓣身薄如蝉翼’,便是金蚕银也做不到这般,这银料我就寻不来。” 他的话刚说完,少年递过去个木盒:“可以吗?” 掌柜方一打开,便被耀眼的银光晃了双眼,瞧见盒中所放的东西,下颚微张不敢置信。 “这,这,天丝银!” 天丝银,这可是锻器的好料子,便是万颗上品灵石也难寻一片,便连皇宫的国库里也只有三片。 这少年竟一下便拿出两片,用来打个首饰? 怕不是个有钱的傻子吧! 但人虽然傻,有钱就是爷。 掌柜的扭扭捏捏:“打是能打,但五日实在……” 一个乾坤袋被扔在他怀中,掌柜连忙打开。 满满一筐的上品灵石,够他这店十年的净利润。 “现在能吗?” “能!当然能,必须能啊!” 他收起乾坤袋,笑得谄媚:“别说第五日,三日便可给公子交货!” 谢卿礼眯了眯眼:“若交不了货,我便移了你的头。” 掌柜:“……公子说笑了哈哈哈。” 他目送着白衣少年离开,屋内的寒意骤然消散,掌柜拍了拍胸口。 太瘆人了,长得如玉般俊秀,心怎么这般黑。 不过出手倒是大方。 他又打开了那乾坤袋,笑得双眼都眯起了褶。 今日赚大发了,连银料都省去了。 *** 云念收拾完自己躺在榻上,窗户并未关严,夜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吹散了满屋的燥热。 雁平川比之玄渺剑宗要热上许多,她沐浴后仍觉得燥热。 云念闭眼让自己静下来。 心静自然凉。 系统也并未出声,屋内寂静。 昏昏欲睡之际,窗口的缝隙处悄然飘进奇异的香味,丝丝缕缕沿着云念的鼻腔往里钻。 云念皱了皱眉,翻身抱紧了被子。 劲风自窗外拂来,烛火被熄灭,蜡油摇摇欲坠,最终还是落在了檀木卓上。 幼小的身影从窗口爬进,像是无骨一般挤进狭小的缝隙,四肢扭曲,瘦削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倒映在青灰的地板上。 它攀爬着朝床榻而去,干燥杂乱的黑发垂下遮住脸颊,来到了床边,朝榻上安然侧睡的少女伸出了手。 24 琴溪山庄三 客栈之内。 少年微垂着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一言不发。 人已经被带走了许久,如今已快夜半时分。 窗户半开,夜风卷起他的碎发。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下颌紧绷着,周身的气压低的骇人。 谢卿礼掀开薄被,底下塞着一张纸条。 ——“我无事,你速回玄渺剑宗请师父来,勿要在此逗留。” 谢卿礼快速扫完那张字条,指尖轻燃起灵火,余烬落在青砖上,被夜风卷走。 圆月高升,清透的月光洒进来映在少年身上。 他看向手腕上的红绳,那根红绳他一直没摘。 云念的气息若有若无,但还在雁平川。 谢卿礼盯着看了许久。 他很讨厌别人在他眼皮子下耍花招,尤其动了不该动的人。 少年转身,大步朝窗边走去,推开窗子一跃而下,雪白的衣角翩跹而过。 而这厢,云念已经要被颠吐了。 她被一人抗在身上,能清楚闻见那人身上的腐臭味,像是刚从下水道中爬出来一般。 而这人还没她高,说是扛着云念走,不如说是顶着她,云念伸手就能够到地面。 这小土豆力气还不小,但她实在难受的很。 他跑的太快了,身上好似根本没有骨头,像是一坨烂泥在托着她,云念使不上力,被倒吊着头朝下,浑身的血液都好似涌向了大脑。 并且他身上还超级无敌巨巨巨难闻。 【你忍忍吧,不是你想来的吗?】 云念悄咪咪捏住鼻子:“我后悔了,我悔不当初,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知走了多久,云念察觉到他的速度变慢。 她睁开眼偷偷看,发现他带着她钻过幽深茂密的林子,来到了一个悬崖。 然后—— 抗着她跳了下去。 云念:“!!!” 她拼命遏制住自己的尖叫,闭眼死也不看下面。 可他们根本没有落地,在距离地面几寸之地,好似一团水包围住她,到达了另一个空间。 【是个阵法,那悬崖是假的,是为了掩盖这里的存在。】 云念快吐了:“哦,还挺高级。” 那人到了目的地后,弯腰将云念朝地上一扔。 云念咬牙。 拳头硬.了。 庆幸的是,他将她扔下后布下阵法便离开了,并未在此处多逗留。 云念被他摔得脊背疼,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不耐烦地挪了挪。 那根手指追上来又戳了戳她。 云念恼了:“你烦不烦啊!” 她睁开了眼。 是个青年。 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面如冠玉,眉眼算不得出挑,但也极为儒雅,眼底好似有汪春水,让人一看便生不起来气。 系统:【喔嚯,他身上穿的可是雪蚕丝的衣衫,一件衣服顶你们踏雪峰一月的开销了,你这是遇见大款了啊。】 云念压根没注意他身上的衣衫。 那人瞧见她凶巴巴的神情后收回了手,开口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扰你睡觉,我想跟你说,你的身边有个蝎子。” 云念一脸麻木地转过去,离她的脸不远处,一只堪比她掌心大小的蝎子正扬起尾巴冲她耀武扬威。 在那只蝎子一跃而上要跳起来咬她之时。 凛冽的剑光乍现,照亮了昏暗的洞穴,蝎子顿时四肢分离,她把它削成了碎片。 只有云念自己知道,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青年被她的利落惊了一瞬,磕磕绊绊说:“好,好,好剑!” 云念毫无波澜将听霜搁置回乾坤袋,免得那人何时回来缴了她的剑。 青年回过神来双眸放光地看向她,小声问:“你也是被他抓来的吗?” 云念坐起身搓搓胳膊,努力压下去自己倒立的汗毛:“谁?” 她转过头看他:“那个小土豆?” 青年一愣:“小土豆?” 云念:“就刚才托我的那个人。” “……是他。”青年神情凝重,“但他不是人啊。” 云念:“这还能不是人?他——” 她的话戛然而止。 对啊,她方才离他那么近,根本没感知到他的呼吸。 他身上那么凉,浑身软成一滩烂泥,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云念根本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走路的。 若是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那他—— 不,应该叫“它。” 她艰难地吞咽了下,问他:“它是什么?” 青年道:“傀儡。” “……什么玩意儿?” “它是由那傀儡师炼制的傀儡,周身无骨,仅由人皮拼接而成,血肉是用泥土填的。” 云念顿觉不妙,笑得勉强问他:“那人皮是……” “死人身上扒的啊。” 云念面无表情。 青年以为吓到了她,小心翼翼问:“你怎么——” “呕!” 话说了一半,便见少女别过头捂着嘴干呕,脸色被涨的通红,额上的青筋隐隐突起。 “你怎么了,没事吧?”青年守在她身边小心问。 云念没功夫搭理他,只觉得恶心。 合着她闻到的那股腐臭味是尸体味啊! 她吐不出来什么,但胃里翻滚的恶心,连忙用清洁咒将自己浑身上下清理了几次,直到闻不见一点气味后才堪堪停手。 系统道:【我知道了,这是原书中的傀儡师剧情!】 书中写谢卿礼跟随扶潭真人去往某个县城除魔之时,遇到了一千年大妖。 云念对这个妖记忆深刻,因为他在一众只知道杀杀杀的boss里,实在有些别具一格。 他比较有情/趣。 此妖自小被囚禁在戏团,豢养着表演杂耍,供看客们取笑戏弄,直到某一日将整个戏团屠戮殆尽,揭了他们的皮做成了傀儡。 并且,傀儡师做出的傀儡没有意识,只知道听从他的命令。 兴许是这傀儡师从小在戏团长大,他喜欢排戏,抓人后不急着杀,而是写出来戏本,被抓的人需按他写的排练。 他排的戏,从不是咿咿呀呀的曲,不是唱出来的,而是更像云念那个世界存在的短剧,剧本短而精悍,由人理解剧本后,真情实感演出一场悲欢离合。 傀儡师会随着剧情和人物走向,随时变化服装和场景,甚至还会改变身体特征,有时候还会加个应景的bgm。 这是北南一带所特有的表演方式。 他给人剧本,逼迫别人现场给他表演。 若演得好,他便多留几日。 若演不好,便即刻杀了做成傀儡。 当时看到这里的剧情,云念与系统一度夸他潮流,乃修真界短剧行业的开山鼻祖。 此时她只想流泪。 这傀儡师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啊! 原书中,男主与扶潭真人遇到了傀儡师,此妖杀了当地的县令,将县令一家都做成了傀儡,夜晚打更人路过之时,只听得院中人声交叠。 推开门,才瞧见已经是满地横尸。 此妖有千年修为,扶潭真人和男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扶潭为护百姓重伤,男主救师心切强行渡劫,一跃成为元婴期修士,费尽千辛万苦才斩杀了此妖。 多么衬托男主光环的boss啊。 可惜她不是男主。 云念很想苦笑,没想到带谢卿礼出来玩一趟还能遇到傀儡师,男主这柯南体质,走哪里哪里出事。 青年又凑上前道:“我叫沈……沈石见,你叫什么?” 云念有气无力:“云念。” “哦,云姑娘啊。”他在她身旁坐下,“你是为何被抓来的?” 云念随意打哈哈:“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它拐来了。” 她根本不是被抓来的。 那傀儡便是今日撞她的人,它的身上有江昭的灵印,它与江昭交过手。 但江昭不会平白无故去打一个孩子,这孩子甚至还在江昭手下活了下来。 云念下意识便认为江昭出事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那傀儡在她的手腕上下了追踪印。 她便想着将计就计,索性入瓮等它来找她,谢卿礼如今伤愈没多久,担心他们一起团灭,便留了信让他去找扶潭真人。 可如今…… “姑娘,你很害怕吗?” 云念没回答,她比较关心另一件事情。 她问:“他排的什么戏?” 沈石见:“昨日是放牛小哥遇到隔壁村村花,两人一见钟情,小哥与村花一起奋斗走上人生巅峰。” 云念:“哦,乡村爱情。” 沈石见:“前日是草根王小五拜入仙门,意外偶遇各种机遇,从小弟子一跃成为仙门第一。” 云念:“哦,仙侠爽文。” 沈石见絮絮叨叨说了近半个月,集齐了北京爱情、宫斗复仇、虐恋情深、追妻火葬场以及万人迷系列,听的云念目瞪口呆。 云念:“难度系数如此之高吗,新手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沈石见摇头:“这几日抓来的不少人,除了我没人活过十天,都被傀儡师带走了,想必……唉……” 云念的心一提,连忙问:“你可见过一个穿青衣,跟你一样戴着玉冠,长得很俊美,很高,有点凶,身旁配了柄玄青色长剑的男子?” 沈石见微微皱眉,垂头沉思起来。 云念气都不敢大喘。 沈石见忽地抬起头,道:“他的右手腕上是不是有个胎记!” 云念:“是是是,你见过他?” 沈石见脸一沉:“他昨天跟我排那出戏,我演放牛小哥,他演村花爹,然后……他不太行,被傀儡师带走了。” 云念提起的心忽地落下。 “傀儡师将他带去了哪里?” “不知。” “那傀儡什么时候会再来?” “一般夜半时分来。” “会让我演戏吗?” “估计是我们一起演。” 云念收回思绪。 洞穴外布下的有阵法,用来禁锢他们,破阵倒是不难,但云念不打算走。 她要在这里等那傀儡来,故意演错戏,最好令它恼怒到立马将她带走。 她必须跟去,找到他们炼制傀儡的地方。 云念安静地抱膝坐着,谢卿礼也不知道看到了她留的信了吗? 她捏了捏眉心,不提前与他说便是担心他会放不下心,坚持要跟她一起。 也担心他冲动,反而打草惊蛇。 【你就别操心了,他这般稳重的人,估计已经启程回去搬救兵了。】 云念呢喃着:“但愿吧。” “你在跟谁说话?” 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云念吓得措手不及。 沈石见道:“姑娘,你别怕,只要理解通透这戏本,情感真挚些,不要惹怒傀儡师,基本是能活个四五天的。” 云念:“那四五天后呢?” 沈石见为难:“呃,我来到这里这么久,除了我好像没人活过五天。” “那你怎么能活这么久的?” “害,这你可就不懂了,我呢胸无大志,姑娘也看得出来我有点小钱。” 云念点点头,确实有钱。 “我平日只喜欢喝喝小酒看看戏曲,看多了自己多少也会演点了。” 云念:“厉害啊。” 沈石见笑得谦虚:“厉害倒不必,在这里也就是苟着命,能活一日是一日。” “不过。”沈石见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动静后,勾勾手示意云念靠近些。 云念将耳朵凑过来。 沈石见道:“最迟三天,我家族的人一定能找到我,我会让他们救你出去的。” 云念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最迟三天?” 沈石见笑意一窒,云念敏锐觉察出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不过很快,那抹异样的情绪消散,快的仿佛穿堂风般。 他漫不经心别过头,像是在掩盖什么:“反正你信我就行了。” 云念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不打算等上三天。 沈石见说的三天,三天后江昭说不定都凉透了。 她又问了句:“若我演不好,他会连带你一起杀吗?” 沈石见:“不会,他一日只会杀一人。” 云念若有所思。 不会连累沈石见,那便好做多了,她可以放飞自我自由发挥。 云念抬头看了眼天,已经快要夜半时分了。 她沉下心,目光专注。 沈石见:“姑娘在想什么?” 云念瞧了他一眼,幽幽道:“在想怎么样才能不吓到你?” 沈石见脊背一寒:“……什么?” 云念笑意深远:“沈公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25 琴溪山庄四 他屏息凝气,仔细看着洞穴外。 沈石见没有修为,但云念是个修士,她可以闻到那股刺鼻的腐臭味,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像是踢着地面在行走一般。 果然,在圆月高升到正中之时,洞穴外出现瘦削矮小的身影。 沈石见悄悄朝云念身后缩了缩,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姑娘身子虽弱,但安全感爆棚。 云念并未理会他,自顾自抱着膝盖,深眸安然看着那傀儡。 傀儡没有情绪,察觉不到人的情绪,只知道服从命令,它的主人给它下的命令是前来派发今夜的戏本。 它扔给这两人两本册子,扭动着僵硬的脖颈,连带着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球也跟着转了一拳。 傀儡张开嘴,发出了沙哑阴森的声音。 “主人写的戏本,你们按照本子演戏,演不好便做成傀儡。” 云念第一次听它开口说话。 怎么形容,就像一把放了几十年生了厚重锈迹的锯子,来回拉扯锯动树干的声音,听的她浑身刺挠。 沈石见伸出手快速捡起戏本,云念凑过头翻看着。 【盲女翠翠与林公子乃青梅竹马,本是对佳偶,幼年相识顶下婚约,奈何世道不平,翠翠家道衰落,自觉不能拖累林公子,遂留下一纸断情书,抛弃了林公子远走。】 【几年后,翠翠与林公子于竹林偶遇,妾有情,可林公子却已娶妻,重来一次,林公子死也不愿放手,用权势威逼翠翠嫁于他为妾,可翠翠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厢翠翠以泪洗面,那厢还有林公子的父亲和妻子逼迫翠翠,翠翠意外遇到定国公世子,世子一见钟情,在翠翠与林公子成婚那日,世子孤身抢亲。二男争一女,这乱世之中,又有哪里是翠翠的归处?】 云念:“……” 沈石见:“……” 救命,麦艾斯!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默。 系统:【啊,这狗血的气息,这天雷滚滚的前提概要,这完美隐身的渣男,妙啊!】 云念微笑问傀儡:“我拿的是什么角色卡?” 傀儡:“你,盲女陈翠翠。” 沈石见微笑问傀儡:“那我呢?” 傀儡:“你,定国公世子。” 云念:“那林公子、林公子之妻、林公子的爹呢?” 傀儡:“我们。” 它的身后,又缓缓走出来两个傀儡,长相与它一模一样。 云念和沈石见:“哈哈。” 系统:【宿主加油,祝好运。】 傀儡:“第一话,林公子强纳翠翠为妾,林公子之妻、林老父婚堂羞辱翠翠,定国公世子前来抢亲,翠翠对林公子失望,投诚定国公世子,世子彻底动心。此次戏本由主人打分,低于五十分变成傀儡。” 云念眯了眯眼看着那傀儡。 它方才说由它的主人打分,说的便是那傀儡师吗? 他操控着这傀儡,他能看到? 系统:【你不会要……】 云念:“是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系统:默默为沈石见点上一根香。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傀儡哑着声音道:“现在,开始。” 它的话音落下,云念的眼前一花,白光乍现,刺的她睁不开眼。 她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之时,俨然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像是某户人家的大堂,还挂着红绸喜锻,桌椅板凳香薰茶炉样样都有,那三个傀儡已经消失—— 不,应该说是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穿着大红正袍姿容艳丽的美妇人、苍老严厉冷着脸的老者、高大挺拔紧抿着唇的俊朗男人。 而她和沈石见都变了模样。 云念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额前垂着掩面的流苏,衬得肤色格外莹白。 沈石见则穿了身玄金墨袍,乌发高束,手上还拿着把折扇。 云念眨了眨眼刚要先发制人,便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模糊。 沈石见低声安抚她:“你演的是盲女翠翠。” 云念还没适应黑暗,膝盖上好似被人踹了一脚,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云念:凭神马她要跪着! 她绝不受这个气,正要起来。 哗—— 迎面泼来一盆水。 一道尖利的女声:“贱人,你以为林郎纳了你,你便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系统:【啊?】 沈石见也惊了,下意识要来搀扶她,忽地响起这是在演话本,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秉持着自己舔狗定国公世子的人设,阴阳怪气道:“林夫人倒是好大的官威。” 而云念一脸隐忍,擦去脸上的水。 “翠娘!” 一男子冲上前来,慌忙便要替她擦去脸上的水。 云念推开他的手:“滚,别碰我。” 沈石见惊了,拼命给云念使眼色示意她这是在演戏本,不能这般说,却忘了云念根本看不见。 林公子也愣了:“翠娘……” 云念听见冰冷的声音,是个陌生的声音,“九十分。” 是那傀儡师的声音。 云念站起身,她虽瞧不见,但毕竟是个修士,听力敏锐。 她精准定位到方才泼水的美妇人。 美妇人勾勾唇,笑得一脸得瑟,林老父也冷着脸看着这场闹剧。 沈石见这时候开口:“想不到这林府家事如此之乱,若你们照顾不好翠娘,不妨我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到一身水的少女大步向前,抡起巴掌—— 丝毫未偏的给了那美妇人一耳光。 沈石见:“!!!” 美妇人大声尖叫哭泣,哭着扑在林老父身边:“爹,她敢打我!” 冰冷的声音:“八十分。” 林公子上前阻拦:“翠娘,你——” 啪—— 又是一耳光。 云念反手给了林公子一耳光。 林公子捂住脸:“翠娘?” “七十分。” 林老父怒了,拄着拐杖起身:“你你你,大胆!竟敢冒犯家主和夫人!当初你怎么没饿死在外面,竟然还活着!” 云念踹开死死拽着她的林公子,笑声清脆:“活呗,谁能活得过您呢,您老还有几年能活?” “六十分。” 冰冷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波澜。 云念满意一笑。 系统:【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冲啊云小念!】 沈石见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林老父:“你,你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云念皱眉:“别说再说一遍了,你要是听不清,我还能刻你碑上呢。” 林老父气的捂住了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涨成猪肝似的紫红。 “五十分。” 声线一如既往沉稳。 云念都不由得夸这傀儡师是真淡定,这都不生气,竟然还不把她带去做成傀儡。 可她要的就是激怒他。 系统:【加油!还有最后一个剧情点,翠翠为气林公子选择逃婚,投诚定国公世子,对定国公世子表露爱意,世子彻底沦陷。】 表露爱意? 世子一颗心沦陷? 云念听见沈石见的呼吸声,灰蒙蒙的双眼转向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沈石见。 沈石见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却见云念提着裙摆,朝他跑了过来。 沈石见:你不要过来啊! 一缕穿堂风吹过,云念什么都看不清,听到一声破碎声音,以及一声闷哼。 随后是一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生生被人砸了出去。 她以为是林老父气昏了。 她的身子轻巧,飞扑进“沈石见”怀中。 云念闻到一股干净凛冽的气息,像是山间的翠竹,清新雅静。 她一口气道:“世子,民女中意你,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定国公世子,民女便一见倾心。” “民女真的好喜欢你,虽然你自私暴躁没心机,晃晃脑袋便能听见大海的声音,但我还是喜欢你,对的我眼光就是不好,你喜欢我吗,愿意带我走吗,你愿意的话我可就要报官告你引诱良家妇女了哦。” 她搂的很紧,脸死死埋在眼前人的怀中,等着傀儡师怒声宣布她跌破底线,竟敢侮辱他辛苦写出来的戏本,立即将她带走处死炼制成傀儡日夜折磨。 今日这世子要是能沦陷,算她云念输。 可那傀儡师始终没说话,周围忽然便安静了许多。 系统也没说话。 云念还没察觉出不对劲,思绪有些跑偏。 嗯…… 沈石见怎么突然长这么高了。 还有…… 他好香啊,方才怎么没发现? 双臂环着的腰身劲瘦挺拔,笔直如同劲松,脸颊贴着的胸膛硬朗宽阔。 她还没想明白,腰间扣上一双手,那人的手掌很大,将她往怀里按了几分。 他的身量很高,下颌刚好可以抵在她的头顶,身上青松翠柏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萦绕在她的鼻翼、周身,抽丝剥茧般要将她溺毙。 这……怎么好像不太对劲。 云念以为是那傀儡师搞出来的新戏码,思绪全然不似方才般清楚,微仰身子从他怀中退出半分,下意识探出手摸索他的脸想要确认他的身份。 她的手比脑子反应快,在他的脸上探索着,从修挺的眉蜿蜒向下,越过浓密的长睫、高挺的鼻梁、薄唇、下颌—— 落在了他分明突起的喉结上。 指尖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圈。 肌肤柔软,不是傀儡。 她听见身前的人闷声笑了几下。 他弯下身将她完全拢进怀中,垂下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喷涂在她的耳侧,掀起酥酥麻麻令人战栗的痒意。 笑声清清冷冷,似云月,似山溪,带了几分柔意。 云念:“!” 宕机的大脑在瞬间清醒过来,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 这不是沈石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