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 第1章 独一 作者:谢朝夕文案:[风情万种恃美行凶受]x[外冷内热深情内敛攻]阔别七年,祝深从国外回来,被长辈摁头相亲,阴差阳错和钟衡结了婚。在他眼里,高中只不过就与钟衡有过几面之缘而已,没有想到,他却是钟衡日日夜夜的仰望,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表面上]祝深:我听说你以前有个白月光?钟衡:是。祝深:挺好。钟衡:是挺好。[心里却]祝深:我听说你以前有个白月光?钟衡:是(你啊)。祝深:(你x的你居然有白月光你能有白月光你怎么可以有白月光呵呵呵呵你x的ftujvcdf)挺好。钟衡凝望着他:(你不止)是挺好(你是最好)。====“你拾起的遗落在过去的阴差阳错,只占我喜欢的冰山一角。但我的喜欢,如果是你的负担的话,那我就缄默不提,抵死封存了。”====食用指南:1.同性可婚背景,先婚后爱本子,狗血古早风格2.攻暗恋成真,攻受本质都爱互相吃醋3.1v1,架空,he!he!he!封面感谢宝贝@阿乔睡不着小番外丢微博啦@谢朝夕呀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恋爱合约 阴差阳错 婚恋搜索关键字:主角:祝深,钟衡 ┃ 配角: ┃ 其它:一句话简介:眼前人是心上人第1章 二月,d国涝水方尽,成群的白鸽停在了埃米亚大教堂前,扑棱棱地撒出纷飞的雪片。就像诺亚在洪水中放出的指引,于瑰丽的夕阳余晖中,盘旋成赞美诗篇。不是礼拜日,街区却罕见地涌满了人。行人自发排列好了队伍,如同观光团一般挤进了教堂旁边的艺术馆里。今天,这里有一场画展要举办。这是被油画界誉为“来自东方的天才画家”祝深的个人油画展,媒体们早就按捺不住,提前架好了长|枪短炮,拿出了骇人的气势,把馆外围得水泄不通。而画家本人却好像对此并不上心,正坐在教堂对面的小咖啡馆外悠闲地看着来回掠过的小白鸽——要不是代理人吴绪非拉着他来,他定然是连门都懒得迈出的。边上的吴绪刷着手机,时不时抬头望祝深一眼,但他情绪显然并不是很好,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不用想就知道这人又开始逛国内国外大大小小的文艺论坛给自己添堵了。祝深抿了口咖啡,拉低了鸭舌帽的帽檐,走到前台问侍者要了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然后回到了座位。吴绪眉头越皱越深,可祝深的嘴角却始终挂着微微的笑意,带着淡淡的疏离,,只见他抬高了帽檐,摁出了笔芯,就开始往纸上画画了。吴绪瞥他一眼,轻轻叹气,越发觉得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近年来,外界对祝深的评价大多都是负面的。要怪只能怪祝深成名太早,成长速度太快,画风太鲜明,而他一旦进入了瓶颈期,想要停下来静静思考时,外界就开始唱衰他。毕竟,从他成名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如果能达成许多人都没有办法达成的成就,那这个人总是容易面临质疑与恶意的。何况,他还是那么地年轻。埃米亚大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风格,高耸而削瘦。祝深看似很随意地勾了几笔,定好了教堂的比例,然后从塔尖开始画,哥特式建筑独有的竖向线条立刻跃然纸上,拱窗和圆窗经他手有条不紊地分布在了建筑上。正画着,忽听后面传来了窃窃私语。许是久违天晴,今天这家咖啡店的生意比往日好很多,从里到外,都坐满了客人。一把把遮阳伞将小圆桌给隔了开来,这伞遮阳可以,却不隔音,因此身后那几个白人艺术家的高谈阔论刚好被祝深听着了。好巧不巧,几人谈论的主角正是祝深。“祝沉寂了那么久,现在能拿出手展览的竟然还是几年前的作品。”“我想moeen cakmak大概会后悔收他这个中国学生吧?”“愿上帝保佑他能再多吃几年的老本吧哈哈!”“……”吴绪的双手在桌沿握紧,刚要转身去为祝深申辩几句,却被祝深抬手制止。只见祝深笔头点了点画上的教堂,问他:“你看我这个比例对不对?”吴绪低头看了一眼,画上比例完美,排线干净,即便是随意的几笔也足可见其功底。这些年,祝深的棱角真是被磨平了不少。连带着一向跳跃性格的吴绪竟也很难得地随着他保持沉默了。身后的人说话越来越难听,可祝深的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很快,埃米亚大教堂便跃然在了他纸上。祝深敛眸,又添了几笔,这才把笔放下。虽是匆忙的草作,吴绪却觉这画很是不错,刚想说点什么,就见祝深端起了咖啡,一饮而尽。一颗方糖都没有加的黑咖啡,吴绪眼见着他喝得干干净净,眉毛不禁拧到了一起,像是在替他觉得苦。这几年,自从祝深的辨色出了问题以后,好像连带着味觉都大不如前了。从前那么爱吃甜食的一个人,现在却转了性似的。祝深却不觉得苦,拿起纸巾拭了嘴,将小费放在桌上,动作优雅得仿佛上世纪的贵族一样,然后他又压低了帽檐,走出了咖啡馆。 第3章 祝深有些意外。钟衡最近一直在国内忙,滟城到d国的飞机最快也要近十个小时,钟衡不像是能来回奔波的人。小颜是个恋爱脑,笃定了这是人家新婚夫夫如胶似漆,不由得羡慕道:“你们好恩爱啊!”祝深只好硬着头皮把花接了过来,两人婚后协议的第一条就是对这场虚假婚姻守口如瓶。吴绪啧啧嘴,看看花,又看看人,憋了一下午的他终于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大概这就是千里送炮,d轻情意重吧。”“……”第2章 然而别说是炮了,钟衡连人都没有出现。祝深对此倒也不意外。现在钟家就只剩下钟衡这根苗了,打理着偌大的集团,想来就很忙。有人忙,有人却闲得很。闲人祝深晚上睡不着觉,正惬意地躺在后院的椅子上看着星星。小颜知他不喜嘈杂,照着他的喜好,专程给他定了这套度假酒店。数十栋别墅沿着山坡蜿蜒分布,从空中俯瞰,灯影在夜雾中飘渺绰约,像是天上的星盘被拨乱,散落到了半山,勾连起一脉流光。祝深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袍,浅色的头发被夜风吹得稍有些凌乱,在空寂的后院竟无端显得有些寂寥。看了一会儿星星,祝深推椅站起身来,舔了舔唇,他的烟瘾好像犯了。旁边桌上的烟盒里只剩下两支烟,他叼着其中一支,到处找着火机。祝深这丢三落四的毛病由来已久,寻遍后院未果,只好走进室内继续找寻。路过客厅时,祝深看见监视着门口的显示器上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徘徊,他眉头一皱,凑近了些再一辨认,发现外头的人竟是钟衡。——看样子,已经来了很久了。祝深把门打开,外面的人显然一愣,露出了一丝错愕的表情。“钟衡?”祝深一怔。钟衡披着一身月光站在了门口,影子被拉得老长,他低声应道:“嗯。”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风太冷,钟衡的声音微微有些哑。祝深愣在了门口,还以为钟衡只是嘴上说说,不会来了呢。钟衡看他一眼:“还没睡?”“睡不着。”祝深叼着烟的嘴含糊不清地:“来了怎么不敲门啊?”钟衡没有说话。凌晨十二点半,流动的夜风蹿腾在了两人之间,于心波处掀起一阵细小的涟漪。他这一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就十分沉冷,像是一块寒冰杵在了门口,祝深下意识地就拢了拢睡袍,手心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我来迟了。”钟衡凝眸望他一眼,然后走了进来。祝深见他拖着箱子,不由得侧身相让,两人低头擦肩的刹那,祝深更觉寒气逼人了。钟衡仍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板正,也许是一路上舟车劳顿没顾得上整理,已有几缕微微垂在了他的额间,但却并不妨碍他一身精英干练的气质。祝深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意,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在意的事:“你有打火机么?”钟衡脚步一顿,“没有。”祝深看上去十分失望,却仍没有将烟从嘴里摘下,像是没骨头似的,将身体嵌进了柔软的沙发之中。钟衡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转过身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翘起了长腿,又瞥了眼没骨头似的祝深,沉声问他:“这两个月过得好么?”祝深被他这一眼扫来,变得有些心虚,只觉钟衡不愧是商业谈判的老手,一句话就不动声色地把刀子递到了自己的面前。说来,两人这婚已结了近两月了。他们是元旦那天结婚的,因为长辈们说要讨一个辞旧迎新的彩头。婚礼当天,滟城上流圈的人齐来相贺,排场很大,大抵算得上是滟城近二十年来最奢靡的婚礼了。当时媒体们铺天盖地地推文发博直播进展,全民关注,都在祝福这对登对的新人。谁知某个新人在婚宴快结束的当晚撑不住那繁复磨人的排场,换了身衣服,订了最快的航班,出逃一般地躲到了这里来。祝深觉得自己这事做得确实不大地道,他这一跑,嗅觉灵敏的媒体偷/拍到他的机场图,当晚就发新闻质疑两人情变。钟祝两家紧急发表声明给他擦屁|股,说他这是要去d国筹备画展,话里话外给他操着敬业艺术家的人设。而原本并无举办画展意愿的祝深只好从了两家的意思,在这里办了一场画展。祝深的手尴尬地四处乱摸,终于在沙发缝里摸出一个压瘪了的火柴盒子——万幸,里面还有最后一支火柴。他终于放松了下来,嘴角也挂上了浅浅笑意,“呲”地一声,划亮了火柴棍,点燃了嘴里叼着的那支烟。那烟细细长长的,纤长白皙的二指夹着,像极了女士烟。祝深深吸了一口,将烟从他的嘴中取出,尼古丁使他的头脑迅速地镇定了下来,他偏了偏脑袋,终于把视线投向身边的钟衡。两人坐得不算远,却也不近。祝深慵懒地眯眼看着钟衡,嘴巴一抬,徐徐地朝他吐了一口气,吐出来的烟圈便虚虚地在空中绕了一圈,渐渐地朝钟衡那边散去。迷蒙的白雾里,一张殷红的唇若隐若现。往下,是他清晰平直的锁骨,在未被遮掩完全的浴袍之中敞开了一片惑人的风光。祝深指尖的烟缓慢地燃烧着,见钟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一定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想起刚才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祝深又吐了个烟圈,镇定答他:“还不错。”钟衡便不再和他说话了,从包里拿出电脑,放到了膝上开始工作。 第5章 钟衡缓缓开口:“即便和我结婚了,你依然是自由的。”祝深的心骤然一紧。这句话他是第二次听钟衡说起了。第一次是在两人领证的第二天,补签婚后协议的时候。他俩这婚事两家长辈们是乐见其成的,尤其钟家,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孙子了,自然是要找家世匹配的。放眼滟城上流圈,要说家世最好的,左右出不了如意山上祝钟薄傅这四家,而这四家里,适龄的未婚的偏就只有祝深一个人。两人早在半年多前就被长辈们撮合着相了场亲,只不过那时他们还没有合拢到一起去。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想通了。钟衡是钟家的私生子,早几年才被他爷爷钟老爷子临危受命带进钟氏做接/班人的。他因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在钟氏处处掣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援。而祝深已经对爱情死心,便索性遂了祖父意。无爱一身轻,趁着那晚大脑被酒精麻痹,两人便算是一拍即合了,定下来两年的结婚协议。这两年内,钟衡倚仗祝家的扶持得到股权,在家族站稳脚跟。而祝深有了挂名的丈夫,也算是能让祖父放心了。婚后两人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对方,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合体做戏给别人看。餐桌上的吊灯光下,祝深撑着脑袋看向钟衡,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对他道:“钟衡,你也是自由的。”钟衡眼眸深邃,没有答话。收拾完了餐具,他问祝深打算什么时候回滟城。祝深认真思考起了自己的行程,他随口一问:“你想我回国么?”钟衡只说:“祖父希望你能回滟城。”钟老爷子近年来身子骨不大好,把集团的事情都交给了钟衡,现在身为半个钟家人,祝深是理应去探望探望他的。于是祝深一笑:“应该的。”钟衡有些意外,刚要说话,就听他说:“我们的婚不就是结给长辈们看的么。”钟老爷子满意了,才能放心将股份都给钟衡。祝老爷子满意了,才不至将祝深逼得那么紧。钟衡抿紧了唇线,眸光深如寒潭,声音也冷得像冰:“你说得对。”第3章 一堵墙,隔了两个人。钟衡在洗澡,祝深在订机票。祝深刚订了两张明晚飞去滟城的机票,给吴绪发信息说了一声,就关了机。他向来就是这么任性的,想到什么做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代理人要是知道正办画展的某个人溜回国了,不知又该作何感想。祝深不关心吴绪会怎样给他收拾烂摊子,反正这些年风风雨雨,吴绪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了。任性的画家只在意自己的宝贝,一回房,他就搬来了几个箱子来放置他的画具和画纸。正收拾着,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进。”祝深头也不抬道。没有听到预料的脚步声,祝深这才微微地把头抬了起来,看见穿着与自己同色浴袍的钟衡站在了门口。他的头发刚刚吹干,没有用什么发胶固定,就这样自然蓬松地散在了头上,褪下考究的西装与皮鞋,这样的钟衡看上去一下就小了很多。卸下一身沉稳疏离的精英气质,恍然间,祝深还以为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高中时代。那时他才十五岁,钟衡也不过十七。“洗完了?”钟衡点头,却还没走。祝深手中的动作一停,露出疑惑的目光:“你还有事么?”说完他忽就想起来隔壁那房是没有被子的——别墅的被子今早都被人拿去洗了,眼下也就只剩下自己的房间还有一床。室内虽不冷,但二月的天,夜里没有被子总还是会着凉的,祝深眼睛一转,歪头问他:“不如今晚你就在我这儿凑合凑合?”钟衡站在门口没有动,无声地打量着他。一下,两下。都说钟衡不好相处,祝深也只是不抱希望地提了一嘴,哪知随后就见到他迈着步子走了进来。祝深就这样直勾勾地看他朝自己走来,稍一恍惚,手中的画纸就落到了地上。在d国这两个月,他画了不少画,明天就要走了,只得连夜清理掉。在祝深眼里,那些不过是拿不出手的东西,统统要打包丢掉。钟衡的步子落定在他的面前,顿了一顿,弯腰拾起地上的画纸。“这张不要了。”祝深指指一旁的废纸篓,示意他帮自己扔掉。这是祝深今天信手画的一张静物草图,才上了一点颜色,但他实在是很不满意,已经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钟衡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不要了?”他垂眸看着画纸上的风信子,实在不觉这幅画有什么扔的必要。 第7章 他是钟父早年荒唐犯下的错,十岁才进钟家的门。若非四年前钟父携妻儿去海岛旅游,遭了空难,钟老爷子不希望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集团落到旁系的手上,现在怎么也轮不到钟衡来主事。何萱从前来钟宅要钱时,佣人们从来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如今可不一样了,自打钟衡接任集团,何萱三天两头登门,佣人们谁都不得敬她三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刚一进门,就迎上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眼眶湿润道:“阿衡,你可回来了。”这是钟衡的二婶杨莎,三十来岁,一身黛青长裙,优雅素净。而她身旁的女人稍长些,拾掇得精致华贵,却也是保养得宜的,隐约能看出五官轮廓与钟衡很像,这是何萱。何萱一见杨莎抹着眼泪,不禁出言刺道:“你哭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衡是你生的。”杨莎低眉轻道:“我自然是没有福气能生出阿衡这样的好儿子。”何萱挺起了胸脯,拢了拢臂上白色的毛披肩,不由得有些骄傲。又听杨莎继续道:“我的运气,大概在嫁到钟家的时候就花完了吧。”何萱细眉一竖:“你!”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又在拿她名不正言不顺不是钟家的正牌太太来说事了,刚想回讽一两句,却见客厅正中的沙发上,钟老爷子的拐杖颤巍巍地敲了三下:“再吵就出去!”钟老爷子这系人丁不旺,大房的先生太太少爷遇了空难,二房的先生又患病而死,钟老爷子这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郁结于中。也是没得选了,才将集团的重担交托给了钟衡,为此,堂叔堂伯们没少埋怨。“祖父,我们回来了。”钟衡挽着祝深走到了老爷子的面前。“回来就好。”见到了钟衡与祝深,他才稍稍展露了笑颜,朝他们招招手:“吃饭吧,吃饭。”偌大的饭桌上只坐了六个人,看上去颇冷清些,就这还是钟宅这么久以来少有的热闹。见到钟衡不住给自己添菜,祝深只好象征性地给钟衡舀几勺汤,两人有来有往,看得长辈们频频把头点,很是欣慰的样子。只是祝深胃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自然也塞不下这堆积的小山,只得一粒米一粒米地往自己嘴里送。饭用了一半,钟老爷子也算看出来了点端倪,便问:“小深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吗?”祝深忙摇头,对钟老爷子笑:“合胃口。”钟老爷子也笑:“那你可要全都吃完。”祝深点了点头,趁长辈们不注意,把菜又夹回到了钟衡碗里。钟衡什么都没有说,也没再给他夹菜了。本以为这就算完。好容易熬完了午饭,长辈们都离桌了,祝深刚要离桌,又见厨娘端着一小碗滑鸡粥上了桌:“祝小少爷,这是小少爷专门吩咐厨房给您做的,您尝尝?”“啊?”已起了身的祝深疑惑地看向钟衡。钟衡只道:“喝完。”祝深:“……”钟衡不动声色地看着祝深,无形之中倒是加了些威逼的意思。祝深见他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只得坐下来,装模作样地喝上一口。鸡嫩米香,入口绵滑,祝深笑说:“还不错。”钟衡又说:“多喝一点。”祝深:“……”他这胃前些日子又经了一遭手术,没人看顾,颇有些放浪形骸之意。医嘱是要他规律饮食,忌生忌冷,然而放眼国内国外,还真没什么人能管得了他了。祝老爷子要是知道,倒也能管,然而祝深与钟衡结婚以后,老爷子就像落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似的,现下女儿正陪着他各地环游,祝深又成了个无法无天的了。祝深喝粥,钟衡看着,何萱与杨莎各自坐在沙发两端频频往餐桌上回看,各自存着各自的心思。钟老爷子瞧着倒是高兴,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桩婚事,他实在是越看越满意。放眼滟城,又有谁不想攀上家大业大的祝老将军一家呢?祝深喝了小半碗实在喝不下了,碗一推,不喝了。钟衡却不吃他这套,手指在他的桌前轻轻一扣:“别浪费。”这倒是很好笑,住在寸土寸金的如意山的人与他说别浪费。可祝深一联想到钟衡从前的背景,却又觉得笑不大出了。当时两人一声不吭地就领了证,倒像是平地一声雷,把钟祝两家都给惊着了。领证第三天,祝深的几个堂姐专程从国外飞回,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全是关于他新婚丈夫钟衡的。祝深父亲是祝老爷子的老来子,几个堂姐都比祝深大不少,一副在婚姻的坟墓里越战越勇的架势,一个个都很有话说,争先与祝深传授婚后相处之道,以免将来他们二人婚姻失和。祝深只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没听进去多少,稍稍往桌上摞着的资料上一瞥,才知道钟衡十岁前是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外婆一点退休金勉强维持着两人的生活,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外婆去世时钟衡才十岁。何萱不想管他,索性就将他扔到了钟宅。大概是因这么层缘故,钟衡并不像如意山上长大的纨绔。在他身上,还保持着儿时被外婆教导出来的习惯和品质。祝深眯着眼睛看了钟衡一会儿,钟衡自岿然不动,像是要等着他把粥喝完。厅中的长辈们也都好像在默默关注着饭厅两人的一举一动。被人约束和监看的不适感使祝深心生反骨,却又因知道这人的身世,心中起了那么一两分的怜悯。祝深一眼不眨地盯着钟衡看,又吃了几口,腹部的饱胀感逼得他有些难受。终于,祝深放下勺子,倾身迫近钟衡,凑到了钟衡的耳边,放软了声音问:“我就是吃不下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第9章 今晚这场拍卖会开在了千福大酒店,富豪云集,媒体驻守。钟衡拿着牌子,与祝深对号入座。甫一落座,便有闪光灯扫射不停,祝深落落大方地与记者挥手,钟衡坐在他的身边,看上去冷淡极了。祝深最喜作弄一本正经的人,于是挨着他的肩,与他低声耳语:“你懂不懂什么是逢场作戏?”钟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祝深下巴点点不远处的□□短炮,嘴上仍挂着得体的笑:“这种场合你最好表现得高兴一点,省得咱们又被人传离婚。”大众总是有窥私欲,如意山上的人就算是打个喷嚏,媒体听见了都恨不得往金融海啸方面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闪光灯的照射下被放大许多倍。祝深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该怎样在公开场合保持得体的笑,该怎样说话才不算失礼了。祝深虽任性惯了,但有时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也只得依照滟城的游戏规则行事。钟衡一动未动,将视线虚虚投向了台上。祝深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忽地,手背被一个温热的大手包紧了。他惊讶地看了钟衡一眼,后者正神色淡然地看着台上表演。祝深轻轻一笑:“你真上道。”话音未落,他的手被钟衡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祝深歪头嗔怪道:“喂!”“不要说话。”钟衡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那边有人拍你。”“……”祝深只好也握紧了钟衡的手。一阵闪光灯乱扫,也不知是拍的台上,还是台下了。今晚拍卖的藏品都是些珠宝首饰,古董珍玩,祝深看得兴致缺缺,只道是这拍卖会一年不如一年了。打从他初中起,拍卖的就是这么些玩意儿,现如今还是。钟衡见身旁的人笑了,面露不解。身后的人们不停地举牌,抬高价格,祝深稍稍回头瞥了眼,于钟衡低语:“都是些哄小女孩儿的小把式。”这些都是他见惯了的套路,富豪们带着女孩儿们来拍卖行里走上一遭,摆摆阔气罢了。若是真能拍得一两件小玩意儿,于众目睽睽之下送给了她们,那么其意义大抵会超过藏品本身的价值。“有人哄过你?”钟衡微微侧过了头,看着他问。“哄我?哄我做什么?我是小女孩儿吗?”祝深拿话噎他。钟衡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祝深越看越觉得百无聊赖,却又因坐在前排,不好玩手机,只得佯装精神地继续看着。忽然,他眼前一亮。台上摆着一块流光溢彩的手表,独一无二的祖母绿切割钻石设计已经让它颜值卓越,加之表身镶嵌着的千余颗三克拉的钻石,更使人心驰神往。屏幕上只见灯光一照,手表立刻发出璀璨的光,饶是场上见惯了世面的众人也不禁发出一声赞叹。拍卖师说它叫不渝。是钟表大师格林一生最具代表性的杰作,据说是某国王子送给王妃的定情信物,王子说,“我的爱意永远不会消亡”。一语成谶,王妃去世后,王子悲思成疾,没过几年,也去世了。在王室最艰难的时候,这块表被公开拍卖,辗转了几个收藏家之手,再后来,就到了这里。拍卖师宣布它的起拍价格时,已是不菲了。场上不少人都想抱得名表归,纷纷举牌竞价,举到最后,手表的价格又被翻了几番,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价格了。场上的人轮番举牌,祝深频频回顾,来了精神,想看看到底表落谁家。终于,这块表又被抬上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价格,场上只剩下寥寥两个人还在咬牙硬撑,谁也不肯让谁。场上的人都有些激动,大屏幕上不断滚动,终于停在了91这个数字上。无人举牌,说明91号即将拍下这块表。拍卖师开始敲槌。一下。两下。众人屏息以待。忽地,大屏幕一闪,数字落在了10上。场上不由得发出啧啧惊叹。祝深一怔,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再一看,巧了,10号不就是钟衡么。中午和他说要节约粮食,晚上却在拍卖行里一掷千金?91号再次举牌,拍卖师也激动地拿槌又敲了一下桌子。祝深奇怪地望了钟衡一眼,“你要拍这块表?”“嗯。”钟衡回看他一眼,再次举起了手牌。他志在必得。祝深挑了挑眉。拍卖师又开始击槌。 第11章 祝深抬头望去,看见了钟衡清晰的下颌线,像是刀刻一般锋利。而雪花自他的头上飘落。他顶着钟衡的衣服,可钟衡却什么也没有。“你也遮着点。”“不了。”钟衡冷声说。这一路不算太近,可于祝深而言,却真好像是一刹那的恍惚,他就到了。他坐在了后座,捡起了钟衡随意扔在脚边的那件高定外套,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外套上的雪已经化了,洇出了暗色的水迹。记者们也都冒雪追赶而来,围在了车窗旁边,一个个都神情激动,想要钟衡再说点什么。祝深抱着钟衡的表盒,刚想要还给他,却见钟衡慢慢地把车窗摇下来了一些,与他的薄唇持平。钟衡终于说出了记者们今晚最想听到的话——“这块表,是送给祝先生的。”他微微侧头,看向祝深,眼中似是盛着深情问:“祝生钟意吗?”滟城老话,夫妻间拿乔玩笑,便最喜欢故意客套了。两人佯装不认识,嘴上故意叫着某某先生某某太太,就像是一种情趣了。已有记者们互通眼神,不由得暗自窃喜,今日这遭没有白来。祝深意外挑眉,深觉此人实在孺子可教,上道得很,居然还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了。于是他嘴角一勾,也不甘示弱道:“祝生钟意,谢谢钟生啦。”钟衡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地松动了些,抬手将车窗摁了上去。此时前方道路已通,阿文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等到车子开得足够远时,祝深才把表盒还给钟衡。钟衡眉头不禁一皱,听祝深道:“还你。”钟衡闻言一怔,垂眸打开了表盒,车内的暗光下,表盒内依然晶莹流转。他动作随意地将手表取了出来,又将祝深的手拉了过来。祝深手一缩,却被钟衡牢牢地攥住了。他的腕子细白,几乎就像是没长什么肉似的,钟衡的中指与大拇指虚虚一圈,就能把它给牢牢地握住。祝深再一挣,没挣动,却听到钟衡说:“送给你。”“无功不受禄。”祝深瞥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何况是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的东西我从不拿回去。”祝深的腕子被他捏在手中,两人好自僵持了一会。可突然,祝深笑了,长睫微眨,像是扇出了一派风流,十分心领神会地道:“我竟不知道钟总这样大方,来,给我交个底,你用这招追过多少人啊?省得将来有什么莺莺燕燕拿着信物打上门来的时——”“祝深。”钟衡松开了手,沉声打断他的话。祝深见钟衡隐有薄怒,只好往靠垫上一倚,兴致缺缺道:“不说算了。”钟衡慢条斯理地为祝深戴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在钻石之间划过,看上去倒是养眼极了。“你呢?”钟衡凉声问他。“什么?”祝深皱眉。“你又收到过多少块表?”只见祝深歪头凝望着窗外的雪,轻轻说:“我不记得了。”忽听表扣轻轻被合上的声音响起,钟衡说:“那从今以后你要记得。”手腕上的桎梏移开了,祝深抬手,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块手表,嘟囔道:“当然记得,毕竟它那么贵。”钟衡拿出来一张卡,递给了他:“要是我妈还有什么无理的要求,你不要理她。”祝深微怔,这才明白这是钟衡在替他妈妈何萱还中午的账。这表,这卡,全部都是。祝深没有接,他的口袋里还放着何萱送他的那枚戒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祝深的笑意收敛了些:“不会啊,你妈妈很可爱。”“可爱?”这下,祝深终于笑不出来了:“我想,天底下对孩子有所求的母亲,大多都是可爱的。”无所求的人,才是真正可怕。你不知道,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抛下你的脚步。钟衡刚想再说,又听祝深道:“我先把这块表替你收着,它的意头很好,你不该随意就戴到了我手上。”不渝。确实是很好的。钟衡将头稍稍转向窗外,车窗倒影上,他的眼眸依然是深邃的,像一片祝深不曾涉足的海。钟衡声音多了些哑:“它不过只是块表。”祝深哂笑了一下。 第13章 本以为他这样一番识大体的话钟衡会心生感激的,哪知钟衡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你就住在这里。”到底是寄人篱下,祝深很快就从善如流,“那我住哪间啊?”钟衡带着他去了二楼。左边这间是他的,右边是钟衡的,随楼梯上去,还有个小阁楼。“这小阁楼是干嘛的?”钟衡把门推开,祝深看得眼睛都亮了。落地窗前飘落着皑皑的雪花,寂静无声,却美得惊人。这阁楼空间很大,布置得简单却不单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画桌,上面有序放好了画具,应有尽有。画桌前是一方木台,一张沙发,两把木椅,还有一盏落地灯。很明显,这是一间画室。祝深眼尾一扬,明显是高兴的“给我的?”“方姨准备的。”钟衡说。大概是这栋房子的佣人。祝深轻轻一笑:“替我谢谢方姨。”“明天你自己谢。”钟衡走下了楼梯。祝深站在了窗户前,远望着窗外,没有障碍物,可见这间画室的采光很好。依稀可见朦胧远山,银装素裹,祝深嘴角一挑,扬着声音对门外道:“谢谢。”底下传来钟衡的声音:“不必。”依然是冷淡淡的,祝深走了下去,与他说晚安。这一夜,祝深睡得仍不大好。还是从前的那个梦,他在那个冰湖里溺毙。直到死,都没有人来救他。祝深在嘴里含了一片药,下了床,拉开帘,雪倒是停了。前庭的雪被扫干净了,方池的雪也化成了水。祝深刚走下楼就看见了一个深蓝衣裙挽着髻的女人,五十来岁,想必是方姨。她走了过来,脸上笑眯眯:“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醒,我煲了粥没敢端出来,怕凉。您坐一会儿,我给您拿。”祝深一听又要吃东西了,不禁开始头疼,又叫住了方姨:“阿姨等等,我还不饿。”方姨温柔地说:“阿衡知道您会这么说,叫我要严格监督,您要是不按时吃饭,他就给祝老先生打电话。”“……”祝深实在想不出一脸冷然的钟衡是怎样和他祖父告他不吃饭的状的。可祝老爷子……似乎对钟衡偏爱得很,当时就是他极力促成这桩婚事的。祝深就是想不明白了,那木头人是怎么得了他祖父喜欢的。都抬出祖父了,祝深只好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香菇包,小米粥,都是他从前爱吃的。方姨高高兴兴地看着祝深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祝深碍于她慈爱的目光,请她坐到了自己的面前:“不如和我说说话吧?”方姨点头坐了过来。祝深从小就会讨长辈欢心,方姨的儿子和祝深年纪也相仿,这一来二去两人就聊熟了。祝深这才知道方姨先前还是钟宅的人,是看着钟衡长大的。后来钟衡出去读大学,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直至他大学毕业以后被钟老爷子临危受命,才重新回到钟宅。不过他也没在钟宅就住,就在公司边买了一套公寓,平常就住在那里。方姨与他情分深,便自请跟了过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那这栋院子是——”“这是阿衡三年前买的,”她抬头看了祝深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祝深又问:“这里没人住过?”“阿衡平常很忙,很少来这里住。平常就算是来,也只为了添一点家具。”祝深环顾着这偌大房子,有些肃然起敬:“这里的东西全是他挑的?”方姨点头笑说:“是,这些东西全部是阿衡挑的。当时设计师给他备了好几套设计风格,他让人家反复修改了不下十次,才有的这里。”“对阿衡来说,这里是家。”方姨别有深意地说。祝深沉默了一会,不知该怎么接,只好对方姨说:“谢谢你为我布置的阁楼画室,我很喜欢。”方姨面露疑惑:“阁楼?那不是阿衡……”“什么?”祝深道:“他要我谢谢你。”方姨马上便会意了,脑海里浮现钟衡是怎样别扭地不说老实话的场面,不禁笑得更欢:“不用谢,不用谢……”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祝深表示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方姨一看,他只吃了半个蘑菇包,两口小米粥。刚要说话,却见祝深已推开了椅子跑上楼去:“我去画画了——”方姨受他皮相所惑,只好出言提醒:“……您着慢点儿!”祝深摸着肚子想,在钟家生存是在太艰难了。吃饭就是一道坎。白天的画室比他想得还要美。 第15章 只不过祝家不喜祝深顶上这种虚名,发动权势,把当日发行的所有能买到的报纸都买了回去,却仍免不了几张漏网之鱼。大家好奇心一犯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一段时间,大家都以搞到八月八日发行的滟报为荣。这在无形之中却把祝深的名头越叫越响了。此后近十年,再评的美人谁都记不住,大家独独只记住一个祝深。再一瞥底下的评论,还祝福的偏多。祝深手指一划,就退出了界面,只觉两人也算是合作默契,能给自家长辈们一个交代了。路上有些堵,每次不得不停下时,司机总免不了咒骂一两声,说滟城真是越来越堵了云云。祝深倒是很新奇地打量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暗暗分辨这与七年前有何分别。他不过只是阔别这城市七年,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已经更迭了模样。许久过后,出租车终于停在了出尘的门外,祝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门童们面面相觑。在这里待久了,豪车见了不少,倒是很少见搭出租车的来。可祝深实在长得太好,很难让人忽略,几乎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祝少好。”站得笔直的门童齐声道。祝深一怔,继而朝一笑:“你们好啊。”厅中皮质沙发上坐着的李经夏早已等候多时,见祝深走进来,迫不及待上去接他,用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嘴上抱怨:“你可来得太晚了吧。”祝深耸肩:“住太远了。”李经夏惯来见微知著,不过三四个字便能猜着前因后果,一听祝深这么说,顿时眉一挑,八卦心思起来了:“都传钟衡在垂望山花巨资置了一处房产金屋藏娇,真是给你住的?”祝深给了他一肘:“你怎么还是这么八卦?什么时候打算把滟报买下来?”这人从高中时代起就是校报的主笔,还新设了一个专栏叫做“风云看今朝”,是用来给学生匿名投稿的。里面的主角都是本校风云人物,也算是学生时代的八卦专栏了,深受学生好评。校领导多次裁撤该专栏,都因学生反抗太过激烈才不得不就此作罢。李经夏领他走厅穿廊,打趣说道:“行啊,等我买下滟报来了,年年捧你当美人。”祝深瞪他一眼,再没搭话。……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知道什么针该往你哪处扎。但其实祝深在国内呆的时间不算太长,他八岁以后就随油画大师moeen cakmak 在l国学画了,直至十五岁才回国。后来他在国内只读完了高中,就又出国办画展去了,几乎就再没回过国。两人一边聊着近况,一边走,还没等走到包厢,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推开门,只见郦萝站在茶几上醉醺醺地唱歌,身后围着的两个发小,谁也降不住她。阿鲁一见祝深和李经夏来了,像是见着了救星,指着郦萝道:“萝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来就吨吨吨往嘴里灌酒,然后把自己喝成这副狗样了。”“什么叫做‘狗样’,不会说话别说。”一边的池见踢了阿鲁一脚。祝深走了过去,郦萝像是认出了他似的,忽然哭了起来,十分伤心地问:“你为什么才来呀?”“堵车。”祝深笑着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跟前:“你怎么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了?”郦萝蹲了下来,继续大哭着问他:“你为什么才来呀?”祝深眼睛往身后的几人面前一扫,眼带问询,可他们都面面相觑。池见把郦萝从茶几上抱了下来,耐心哄:“不哭,祝深这不是来了么?”阿鲁瞠目结舌:“就为祝深迟到她喝成这样?”池见皱眉:“你不懂别乱说。”“我不懂你就不能跟我说么?”李经夏人精,倒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佯装责怪道:“祝深真是不够意思,一言不合出了国,又一言不合结了婚,今儿还一言不合迟了到,看你不喝点酒表示表示是说不过去了。”祝深点头,大方地自罚了三杯,大家才笑笑闹闹地放过了他。郦萝这回倒是不哭也不闹了,乖乖地坐在了祝深的边上,抱着抱枕开始睡觉。可这酒也不知道是什么酒,入口不觉得烈,可后劲大得很,不一会儿,祝深的思绪就开始混沌了起来。发小许久都没有聚了,一下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后来的话题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祝深结婚上。阿鲁还是难以置信道:“你居然会和钟家的那个私生子结婚?”祝深微微觉得有些刺耳,抬眼望去,李经夏轻轻捅了阿鲁一下,阿鲁自知失言,低下了头,可表情却像是在替祝深不值。他们这些豪门正牌的公子哥儿们向来是看不起私生子的,大约是触犯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又联想到祝深从前还被他的私生子弟弟姜遗阴过一把,心中更加不悦了。李经夏往阿鲁嘴里塞了片水果,试图堵住他的嘴,哪知阿鲁嚼了两口咽下去,仍为祝深不平:“那小子看起来阴阴的,谁知道藏了什么坏水,之前他还和薄梁打过一架,薄梁肋骨都被他打断了!”祝深一怔,刚要再问,却听阿鲁十分惋惜道:“薄梁居然真和姜遗结婚了,要是没有姜遗,和你结婚的人就该是——”“阿鲁。”祝深没带表情地叫他的名字,像是一阵冷风,兜头把他给吹得清醒了些。听到这里,连醉醺醺的郦萝都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祝深。阿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从来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又鲁莽随性,从小到大都没变过。可今天,他实在是说错话了,提了不该提的名字,撼了祝深心头上的刺。阿鲁想要补救,努了努嘴,绞着手指,却更怕错上加错。场面一时尴尬起来了,祝深久久不语,池见扣紧了郦萝的肩,李经夏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一拍桌:“难得咱们聚在一起了,都别聊别人了。来来,咱们几个干一个。”于是大家举起了酒杯,各怀心思地喝了起来。数祝深喝得最多,一杯接着一杯,各种酒混在了一起,酒精渐渐地麻痹了他的意识,他很快就喝得大醉了。喝醉的祝深,面色微微酡红,头发稍稍凌乱,眼睛眨得极其缓慢,没有聚焦到实处,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有一种无可言说的颓废的美感。祝深刚要再开一瓶酒,就被李经夏摁住了:“行了,别喝了,你这新婚买醉,回家可怎么说啊?”祝深微微皱眉,十分费解:“回家?”“你不是住钟衡那吗?怎么把家都忘了?”祝深眉头皱得更深:“钟衡?” 第17章 “嗯。”“……”这一路,祝深反反复复地念着钟衡的名字,钟衡都不厌其烦地应着他。就这样,一直叫到了两人回到桃源,迎上来的方姨大惊失色:“怎么喝成了这样?”“钟衡……钟衡……”祝深身子歪歪斜斜朝钟衡倒去,后者忙揽住他的肩,没顾得上解释,只是对方姨说:“准备些蜂蜜水。”“哎哎。”方姨很快便跑去厨房忙活了起来。穿廊走进室内,钟衡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是这样长。一到室内,祝深就更加不老实了,嚷着很臭很臭,还试图在地上打滚。钟衡凑近轻嗅:“哪里臭了?”祝深眯着眼睛左闻右闻,最后泄气地坐到了地上:“我好臭啊!”“……”要是祝小少爷早能有这个觉悟还去喝什么酒啊?“起来。”钟衡沉声道。然而祝深非但不起,还把沾着酒气的大衣甩在了地上:“不!”“起来。”钟衡蹲了下来,放轻了声音:“去洗澡吧。”祝深仍旧摇头,耍无赖道:“不起!”钟衡刚要说话,就见祝深把他给撞倒在地,蛮横地将他死死压住:“不起!我不起!”钟衡:“……”这样的祝深,撇去了一身包裹得严实的从容淡定,倒和小时候的无赖行径一模一样。记得小时候,郦萝的气球卡在树梢上了,她难过地哭个不停。男孩子们就比赛看看谁能把气球摘下来,把郦萝哄高兴谁就算赢。现在来看,那树大抵是不高的。可当时,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们拼命地跳,怎么也够不着。祝深那个时候一身锋芒,又爱出头,捞起衣袖就想着往树上爬。——当然是爬不上的。所有小孩都束手无策,郦萝哭得越来越大声。一直沉默的钟衡走了出来,“我帮你。”其实那个时候,钟衡也只有十岁,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弯腰支撑着祝深踩着自己的背,把那气球给摘了下来。很早钟衡就知道,祝深是好胜的。当年他仰望树梢气球露出的明锐眼神与如今将钟衡压在身下露出的较劲神情别无二致,钟衡唇角微翘,也算是久违了。他正出神,祝深却不闲下来,眼下正压着他的腿,扣着他的手,不许他挣扎起身。于是两人便以一个分外尴尬的姿势僵持在地上。上面的人褪去了大衣,里面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下面的人头发凌乱,被控住了手脚,领带还被人绕在了手上。调好蜂蜜水出来的方姨一见这架势,不得不人为地老眼昏花了起来:“哎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别管我,你们继续,继续啊!”钟衡:“……”祝深咬牙叼着钟衡的领带,斜眼将钟衡瞧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他骨子里压了七年的顽劣却借着这醉意弥散而出,声音还带着惑人的沙哑,“我就是不起啊——”话音刚落,钟衡腿一勾,身一翻,就将祝深反压在了地上。祝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叼着的深蓝色的条纹领带就被钟衡抽了出来。钟衡把领带从颈间解下,祝深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反应有些跟不上,刚要拿肘反击,试图反压回来,却被钟衡攥住了腕子。他的手腕这样细,钟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包住他两个手腕,掌心里的双手却不服软地来回摩擦着,骨头有些硌人。祝深想要躲,可为时已晚,钟衡抻直那条深蓝色的领带,像是在舞一条吐信的海蛇,接着,祝深的双手就被那条领带给捆严实了。制服了醉鬼的钟衡站了起来,板着脸说:“去洗澡。”祝深耷拉着脑袋,噘着嘴巴,一脸不高兴。钟衡走到了楼梯边,见还没有人跟上来,一扯领带,祝深便只得跟了上来。钟衡的手劲很大,祝深领教过以后,就不敢造次了,含糊不清地说:“你好讨厌啊。”钟衡脚步一顿。他这一顿,跟上来的祝深来不及收脚,脑袋竟磕上了他坚硬的背脊,疼得后退了两步。钟衡回过头来,脸色阴沉地看着祝深。祝深本能地就往后退,退到了墙角,委屈揉着自己的额头。他的双手被领带缚住了,因此不得不两只手一齐揉着头,样子滑稽得很。还从没有人捆过祝小少爷,这也算得上是他少有的狼狈时刻了。只见钟衡走到了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把领带拆了,随手抛到了地上,然后一手拉着他的手臂,一手给他揉着头。钟衡的样子虽然是冷冰冰的,可揉头却十分温柔,祝深倚着楼梯栏杆,“嘶嘶”了一会儿,可揉着揉着就享受了起来。忽听钟衡问:“我讨厌吗?”第9章 祝深没有回答。钟衡看了他约有好一会儿,抿了抿唇,牵着他往浴室里走。 第19章 “哎呀!”方姨捂了把老脸:“你就把阿衡压在了地上啦!”“啊?”“脚夹住了阿衡的脚!”“啊??”“手压住了阿衡的手!”“啊??”“嘴里还叼着阿衡的领带!”“啊???”经方姨这么一说,祝深脑海中甚至闪过了几个片段。他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然后呢?”方姨摆了摆手,眼里的笑意再也兜不住了:“然后我哪儿还敢看呐,没过一会儿阿衡就带您去洗澡了。”这祝深倒是有数,无非就是钟衡把他给钳制住了,拿淋浴头淋了他一脸水。等等。钟衡为什么要淋他?回想起水汽蒸腾酒气氤氲的浴室里那一个似有若无的吻,似乎还是祝深主动凑近的,可钟衡却把头一偏,十分嫌弃的样子。然后他就被浇了一头水。……这样想来,他合该被浇一头水。该啊。祝深忽觉有些对不住钟衡,人家辛辛苦苦把自己从出尘带回桃源,平白遭了自己一通调戏不说,还被自己挣扎着用水把他衣服给弄湿了。醉酒害人啊。方姨见祝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好再讲了,只说:“阿衡说您醒了就给他打一个电话。”祝深尚未想好措辞,刚要推托,可方姨已经眼明手快地拨通了钟衡的电话,并把手机递给了他。祝深下意识想要挂断,可电话已经通了,钟衡的一声低沉的“喂?”响在了听筒里。祝深握着烫手山芋,眨了下眼,说道:“是我。”“嗯。”钟衡似在办公,还能听见他那边滴滴答答地键盘敲击声,“醒了?”“是,我打扰到你了吗?”祝深眼睛一动:“那我先挂——”“没有。”那边的键入声突然就停了,“不要挂。”祝深:“……”钟衡咳了一声,“头疼吗?”祝深深觉此人料事如神:“有点。”“吃点药。”许是想到祝深大抵是不会主动找药吃的,于是又说:“一会我和方姨说。”方姨怕影响祝深发挥,给他比了两个手势,然后乐滋滋地走了出去,留足了说话的空间。祝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瓮声道:“昨天……谢谢你。”钟衡却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谢我?”“谢你带我回来。”“就这个?”不然还谢谢你帮我洗澡吗?“嗯。”祝深心虚点头:“就这个。”那边许久都没有说话,祝深甚至都能听见他指尖在桌面敲击的声音了。又过了一会儿,钟衡沉着声音道:“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隔着轻不可闻的电流声,祝深仿佛都已经见到正板着一张脸的钟衡的样子了。不提还好,这一提,祝深就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于是他道:“不喝了。”得了保证的钟衡轻轻“嗯”了一声,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怕水?”祝深一怔,神色变得有些窘迫:“你怎么知道的?”钟衡轻咳一声,“昨晚,你在浴缸里扑腾得很厉害。”祝深经他这么一说,似乎又想起了昨天的放浪形骸,他揉了揉脑袋,如实道:“确实。”“为什么?”回想起那个溺毙的梦境,祝深被三月的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急忙捧起手边的茶盏,咽了一口热茶:“没有为什么。”钟衡便不问了,换言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没有想吃的。” 第21章 钟衡在他耳畔大口呼吸,半晌,才主动松开他。祝深一瞧他这刚刚打完了架的样子,皱眉:“你怎么了啊?”其实高中这三年祝深和钟衡的交情并不算深厚。若说深厚,祝深与发小薄梁的感情是最深厚的,钟衡只是薄梁的表弟,两人的关系千丝万缕,却又齐齐错开。钟衡高中就沉默寡言得很,祝深与他只知他大自己一届,成绩很好,常在排行榜上见他高挂榜首。祝深总觉得钟衡不该是随意和人逞凶斗狠的人。钟衡不说话,甚至退了两步,凝眸看着祝深胸前被他印上的血迹,暗暗有些懊悔。祝深不在意这个,只觉自己从他那里得到了莫大慰藉,轻轻对他说:“谢谢你来送我。”“祝深。”钟衡垂眸,似是想说什么,可他抿了抿唇,却只是轻声对祝深道:“再见。”眨眼时一滴鲜血从他额角滑落,应当是跑来太急了,黏合风干的伤口又裂开了。祝深一惊,眉头皱得更深,从背包里找出常备的创可贴,为他贴上,然后挥手对他说:“再见。”那创可贴太小了,几乎包不住钟衡那正流着血的伤口,可钟衡却摁着那创可贴不住地笑。那是祝深第一次见到钟衡笑。那也是祝深出国前的那一天,关于钟衡的所有回忆了。只是没有想到,他那次受伤居然还是和阿鲁有关的。“喂?深深?你还在吗?”李经夏在电话那头唤了两声。祝深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应了一句:“在。”嗓音里带着些哑。李经夏踌躇开口:“阿鲁他真的反省过了,他当年不该找人打钟衡的。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吗不是?再说了,钟衡不也年轻气盛,还和薄梁动过手——”听到这个名字,祝深狠狠地皱了一下眉,“道歉。”“什么?”“叫阿鲁给钟衡道歉。”如果年少做错的事情不加反思,只一味推托于年少轻狂四字,那又有谁能给钟衡的年少一个交代?又有谁能心疼心疼年少的钟衡?“不至于吧,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了,钟衡现在可是——”祝深紧握着手机,声音发寒:“我不会再重复第三遍。”回想起那个浑身是血是汗,朝他奔跑而来的身影,祝深心脏不由得狠狠地缩了一下。李经夏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也没想到祝深会有这么大反应。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本以为能借祝深的情面与钟衡说道说道,没有想到祝深的态度却比钟衡还坚决。道歉?说来好笑,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什么时候真正对人低下头过呢?若非钟衡现在得势,碰不得了,他连和他们吃饭的资格也没有。之所以找祝深,也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从前的过节都说成是年少轻狂。可没想到祝深反应竟如此激烈,一定要为钟衡讨一个说法。——他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恣意张扬又护短的祝深了。一瞬间,李经夏突然想到,大概祝深护着的短已经另有其人了,沉思片刻,他道:“好,我会和阿鲁说的。”祝深挂了电话,凝望着窗外发呆。时隔七年,他都还能回忆起那一个凝着血的拥抱。因为太紧了。皱着眉,祝深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打破牙齿和血吞,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呢?第11章 钟衡晚上十点半才下班回家。方姨见他又忙得这样晚,立刻心疼地嘟哝起钟氏的不是来。方姨护犊子,嘴又碎,唧唧歪歪一番,和说单口相声似的,骂着骂着,见钟衡不语,倒把自己给逗乐了。可说归说,方姨知道,钟衡这几年一直都这么忙。钟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钟衡几乎是钟家唯一的指望了。他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大的尚未大学毕业,小的才刚上小学。钟衡得替钟氏养着一帮只知道指手划脚地享利的董事会,确实要比别人辛苦许多。“吃了吗?”方姨拍拍围裙,正欲去厨房:“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什么夜宵?” “不用麻烦了。”钟衡叫住方姨:“我在公司随便吃了点。”钟衡换好鞋子走进了屋内,眼睛粗略地扫了一遍客厅。方姨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甜品盒子,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只见她伸手往上指:“深深在上面哦。”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深深晚上也没吃什么,是不是我做菜不好吃啊?”钟衡一愣,没想到祝深才来没几天,就已经和帮佣阿姨这样亲近了。回想起祝深堂姐今日邮给他的祝深的病例,钟衡皱眉说:“他现在胃很小。”“深深胃怎么了?”方姨问。钟衡摇摇头,眸光有些冷。他都不知道这些年祝深是怎么把自己身体折腾成那个样子的。 第23章 是钟衡。钟衡背对着炮火,顶着一身血气,抓紧了他的手,带他跑出了可怖的噩梦。陡然间祝深从梦里惊醒,天光已然大亮。他后知后觉地触摸着自己的胸膛,猛烈跳动,经久不息。真是太奇怪了。祝深摸着被子想。第12章 周末。两人得回钟宅一趟。车上,祝深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回想起昨晚那个惊心动魄的梦。梦境都已经破碎不清,只余几个碎片残影,但光是捡起一两帧,都足够令他胸口发闷。——整场梦境之中,最心悸的好像还不是炮火,而是钟衡拥抱他的一刹那。他的脑海忽然轰鸣,只剩下心脏机械地跳动着,一下,两下。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偏头打量着钟衡。许是今天他看钟衡的次数太多了,连一向沉稳的当事人都有些忍不住了,握紧的手心里隐有薄汗冒出。“怎么?”钟衡低低问他。“没。”祝深迅速将头移到一边:“你走太慢了。”说完还欲盖弥彰般快走两步,走到钟衡前面去:“你爷爷还在等我们。”钟衡有些无奈,只好跟上他的步伐。今天他们去钟宅是要送别出国疗养身体的钟老爷子的。临走前,钟老爷子还不忘拉着钟衡和祝深,嘱托他们要好好的。祝深一脸乖巧,与钟衡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终是把老爷子哄得放下了心。他这一走,钟宅便只剩下杨莎和她六岁的女儿钟玉言了。“上去学习吧,”杨莎拍拍钟玉言的脑袋,把书放在她的手里,“妈妈和你哥哥有话要说。”家庭教师轻声哄:“言言,和我上去吧。”小姑娘嘟着嘴巴,一脸不高兴地站在原地,直溜溜的眼神看看祝深,又看看钟衡,最后脚一跺,任家庭教师把她牵上楼了。祝深瞥了眼小姑娘手中的书,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小姑娘才十岁,字还认不全,就被逼着看管理学的书,换谁谁能高兴得起来啊。祝深不禁轻摇了下头,只道这位婶婶望女成凤的心太强烈了。他以前读书时也常随长辈来钟家走动,但熟识的只是大房,二房的婶婶是他出国以后才过门的。杨莎嫁来钟家之前是个影星,以清纯玉女形象示人,演过几部苦情哭戏,反响很好,至今还有不少影迷记得她。只是她的命不算太好,刚嫁过来一年,丈夫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祝深与大房的兄妹俩交情要深一些,从前来走动时,几乎没怎么碰到钟衡。方姨倒是和祝深说过,钟衡以前一直是呆在佣人房的,他没有资格来这边会客。豪门的密辛大多不过如此,祝深不禁想到了自己家,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寒了下去。钟老爷子出国以后,钟宅便只交给杨莎来打理了,眼下她正客套地与夫夫两个寒暄。其实她比两人也大不了几岁,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说话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听说两人婚后和睦融洽,她便放了心:“之前深深婚礼还没办完就跑了,我还担心你们两个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呢。”祝深微微侧目看向她,没想到她看上去温温柔柔,敲打人时倒是深谙蛇打七寸,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祝深水来土掩,便笑说:“我们俩能出什么事情呢?”“没有就好。”杨莎抿了口茶,打量起了分坐的二人,又说:“阿衡深深,你们该挨紧些,这里也没有外人,坐得这样生分做什么?”祝深只好朝钟衡那边移了移,不料钟衡正好也往他那边靠,一时间两人竟紧紧挨着,插不进一丝空隙,就连手背都严密贴紧了。杨莎笑了笑:“这样才好,就该这样。”挨紧的两人各怀心思地互看了对方一眼,终究,谁都没把自己移开。随后杨莎又问了新婚的夫夫许许多多的问题,两人信口扯着谎,尤其是祝深,一副你是我挚爱,我是你唯一的架势,实实在在地把自己给恶心到了。杨莎笑得合不拢嘴了:“就知道你们俩感情好。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度蜜月呢?”“蜜月?”祝深一愣,险忘了这茬儿。结婚时两家把二人的婚后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祝深实在不堪重负,勉强参加了自己的婚礼就跑路了。现在他回来了,这婚后的许多事可不就得提上日程了吗?杨莎见他一脸迷惑,细声提醒:“三月正是个不错的时节,许多地方的花儿开得烂漫,不妨去外面度度假,权当做休息了。”说着,她又看看钟衡,“自打阿衡回到钟家,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没有放松过了,二婶实在有些心疼……”祝深只好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好是好,只是我和阿衡事情太忙了,蜜月的话可得好好计划一下。”算是缓兵之计了,计划着计划着三月五月就过去了,计划着计划着合约到期,再计划着计划着两人就该离婚了。回头再一看身旁的钟衡,从始至终板着张脸,一语不发,显然也是很不情愿的样子。祝深摇了摇头,只觉这人连做戏都不会,好歹装一下啊。杨莎一听,立刻起身从桌上拿出了一叠资料:“知道你们事情忙,所以我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了。”资料上备选了十几个方案,祝深稍稍翻了两页,他们居然要游山玩水一整月,而且全程都有人跟随,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杨莎柔声说:“其实我一直想到外面多走动走动,可现在玉言也大了,我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确实没有机会去玩个痛快。要是你二叔在就好了……”祝深一想到一整个月都要在人前秀恩爱,不禁有些心力交瘁。他咳了一声,道:“二婶,我大约抽不出一个月的时间休假,事实上l国画廊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何况阿衡公司事情繁多,大约也——” 第25章 钟衡一愣。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祝深了。少年时代的祝深也是这样,鲜活得就像是他画上那抹最鲜艳的颜色。偶尔钟衡给老师送资料,路过祝深班上时,总有意无意地朝里瞥一瞥,运气好时能见着正在画板报的祝深。祝深的作品毫无疑问永远是最亮眼的那一个。“喂。”他站在桌上,微微挽着衣袖,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指端夹着支画笔,好不认生地叫住外班路过的人。钟衡就这样被他叫住过。“好看么?”祝深问他,指端的笔翘啊翘,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是问别人他的板报好不好看。彼时夕阳晃眼,窗帘飞舞,整个教室都蒙上一层昏黄的光。钟衡仰头看着他,掩住心绪,轻声答他:“好看。”祝深就笑了,一脸恣意张扬的模样,“那当然。”他似乎从来就不懂得什么是谦虚。不过后来的很多年,祝深很少再这样嚣张了。他的锋芒被自己给磨平了,骄傲也被别人给踏碎了。钟衡又往前走了一步,鞋尖停在了桶前,重新对他说:“很好看。”祝深见这人这样上道地捧他,他也不好意思对人太冷淡,便说:“你最近还好吗?我看你都瘦了。”钟衡说他一切都好,又问祝深过得如何。祝深没好意思说他鸠占鹊巢过得很快乐,看了看钟衡眼底的青色,摇摇头,“不大好。”钟衡的眼神忽就认真了起来,问他:“为什么?”祝深顺嘴玩笑:“想你想的呗。”说着,他轻轻甩了甩画笔,无色的水珠溅出,似是润物无声的雨,不知连绵在了谁的心头。不过是一句轻浮的玩笑话罢了,祝深只是顺口一说,说完就没当回事了。钟衡微微侧了身子,没有再理会祝深。不过那天以后,钟衡倒是没再宿过公司了。但那天之后,一直下雨,祝深画不出记忆中那些晴朗的颜色了,于是撕碎了一张张无用的画纸。方姨见他这样颓着也不是个事,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散心。这倒是正中祝深下怀的,总看着四角的天空,倒是平白将人给禁锢住了。见方姨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便问她:“你要上哪去?”“我给阿衡送汤。”方姨眼睛一亮:“深深去不去?”祝深收拾好了画纸,无可无不可道:“也行。”于是两人便坐上了车,外面没下雨了,按下窗户,扑面而来的是泥土间夹杂着的芬芳草气的味道。方姨倒真没想过祝深会陪她上车,登时便大喜过望,直说钟衡可算是有人疼了。“他没人疼?”祝深倒像是听到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偌大的钟氏集团的总裁没人疼,说出去任谁都不信。“深深……不知道吗?”方姨有些疑惑:“阿衡和你不是同学吗?”“只是校友,他大我一届。我们中学时代没什么交集的。”方姨叹了口气:“阿衡小时候总是被他大哥欺负。”祝深一顿,不知想到了谁。“他在钟家过得不怎么好,长辈们习惯性地忽略他,佣人们又是看菜下碟的,也不拿他当回事。何太太……何太太只有在要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有阿衡这么个儿子。”方姨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还好遇到了你,阿衡还好遇到了你……可算是有人能疼疼他了。”祝深低下了头,想说其实自己并不值得一提,只是钟衡人生之中无足轻重的一环。可想着想着,他却并没有说出口。该怎么戳破一个美好的假象。他沉默,方姨也跟着沉默了。方姨不傻,看了这么些天,总该明白是谁一厢情愿了。可她却私心想让祝深能多看看钟衡,陪陪钟衡。钟衡就算嘴上不说,可心里一定是高兴的。车子快开到公司门口时,方姨忽地扶额痛呼头疼,祝深忙叫司机改道去医院。“不碍事的,都是老病了,你别紧张……”方姨颤巍巍将保温桶交给祝深,“司机载我回去就行了,你可一定要把汤送给阿衡,看着他亲口喝下去啊。”祝深仍是担心:“可是你……”方姨忙摆摆手说:“我真的没事,没事,你就放心吧。”“真没事?”方姨再三保证。祝深只得叮嘱司机好生看顾,然后自己提着保温桶进了公司。车门被合上,司机终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对方姨说:“您今儿演得真是活灵活现,我都被您吓了一跳!”方姨朝他使眼色,看着祝深的背影,轻轻叹:“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第27章 钟衡皱眉。他是想叫小拾的,只是这里没有别人在,他也就没有叫这个的资格。“一起回去吧。”他说。“行啊。”祝深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窗户前,眺望着半个滟城。几场春雨过后,整个城市都抹上了一层翠绿的颜色,即便眼前蒙上了抹灰暗雾霭,他也能想象这层颜色该有多美。这是滟城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了。钟衡拧紧了保温桶的盖子,见到手机发来方姨的信息:[深深送的药膳好喝吗?下次还想喝吗?]钟衡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手机,抓起了桌上的报表,他的表情看上去是极冷峻的,可上翘的唇角却早已出卖了他的心。祝深抬头看着窗户上映着的钟衡的身影,一时觉得太过熟悉,莫名的心悸死灰复燃,连带着天光都亮了几分,鲜亮的翠绿色重新涌入视野,祝深提着一颗心,用余光勾勒着钟衡身影的轮廓。紧接着,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烟瘾又犯了。于是祝深熟练地从口袋中拿出烟盒,拨出一支细长的烟来,叼在嘴上,信步推门就往外面走了。正在审查报表的钟衡忽然抬头叫住他:“你要去哪?”“去抽烟。”钟衡放下了报表,对他道:“就在这里抽。”“这里?”祝深有些意外:“你有打火机吗?”钟衡看他一眼,低声说:“过来。”祝深意外地挑眉,倒还真没有见过钟衡抽烟。他好奇地走到钟衡的桌边,见钟衡果真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于是祝深勾唇一哂,顺势俯腰,手就搭在了钟衡的椅背上。那打火机小小一只,银身黑盖,还雕着浮动的暗纹。祝深眨了下眼,眼眸潋滟,顺嘴揶揄:“想不到你还挺讲究。”钟衡却没有答他,拇指一划,“啪”地一声,细小的火苗便从火机里窜了出来了。又是低头一笑,祝深就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弯腰,头顶的细发轻轻擦过钟衡的脸颊,只那么一瞬,烟头便对上了火光。火苗温柔地舔舐着烟头,仿佛是亲昵的一个吻,却又蜻蜓点水,待点着以后,便霍然分开。然而烟的主人和火机的主人挨得未免有些太近了,近得就像那火苗与烟头,近得就好像在交错一个若即若离的吻。烟被点着了,祝深直起了身子,手也跟着离开了钟衡的椅背。他捏着细长的烟,深吸了一口,吐了出来,顿时烟雾缭绕,他便隔着这么层雾静静地凝视着钟衡。不像。他不像。祝深提醒自己,生生熄灭了他世界里那骤然亮起的光影。钟衡看着祝深抽烟这样娴熟,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他说:“别老抽烟。”祝深反问:“你不也抽么?”钟衡修长的食指,往盖上一压,只听很清脆的一声响,打火机的帽子被盖住了:“我没抽。”祝深疑惑:“你不抽?”“不抽。”钟衡摇头说。祝深更加疑惑了:“那你带打火机干嘛?”这下钟衡却答不上来了。是啊,他带着干嘛呢。钟衡看着手心的打火机,自嘲了笑了一声。打火机是他从d国回来以后就买了的,每天随身带着,既盼着能用到,又希望用不到。也没纠结太久,祝深的手机响起,终结掉这场不尴不尬的对话。祝深离开了钟衡的桌子,走到窗户前,推开了一小扇窗,一边抽烟一边接起了电话。“吴绪。”听祝深叫着电话那头的人的名字,一瞬间,钟衡把头抬了起来,手中的笔顺着光滑的办公桌一路滚落在地,捂住了声音,闷死在脚边的地毯上。祝深被耳畔的聒噪分走了注意力,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不过是发了条消息给吴绪说自己要旅游的事,吴绪马上就打电话过来了,代理人可谓是当得尽职又尽责。可代理人心里也苦,他这才刚给祝深擦了画展的屁|股,还以为祝深能消停几天闭门造画了,哪能想到这人又要飞去他国浪了。笑骂着聊了几句,祝深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又转过身来坐在了沙发上,一手端着烟灰缸,一手握着手机,十分轻松自在的样子。钟衡的余光瞥见祝深这样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心里忽而就有些憋闷,佯作聚精会神地继续看着报表,可那上面的数字他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了。祝深还在和吴绪打电话,吴绪显然还是支持祝深出去玩的,问他:“是和钟衡吗?”“嗯。”吴绪笑了:“太好了!”“好什么?”“祝深你不知道,你们在一起后,你的画又变得生动鲜活了。” 第29章 直到后来姜遗把薄梁抢走了。其实说抢也许不大准确,毕竟薄梁从来也没说他喜欢祝深。倒是姜遗,一边怯怯地和祝深说会帮他和薄梁在一起,一边转头就和薄梁私了奔。说来,他们挑的时候也真是好,一挑挑在了祝深母亲自杀的那天,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等大家反应过来两人不见的时候,为时已晚。薄家的天之骄子与祝家的小私生子私了奔,很长一段时间,媒体们捕风捉影,倒把两家闹得鸡犬不宁。于是两家就此交恶,老死不相往来。薄家将薄梁移出了族谱,只当没有这么个不孝子孙。而压根就不在祝家族谱的姜遗似乎没有损失什么,他早就对祝深说过,他迟早会离开祝家的。可祝深没有想到,他离开祝家的方式是这样狠绝干脆。人人都要离开他——以最决绝最心狠的姿态,披坚执锐,在他的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印子。直到很久以后,祝深才知道,薄梁和姜遗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去a国,还是他妈的功劳。“我对a国没有期待。”祝深从钟衡的手里扯出了自己的登机牌。钟衡的手掌握住的力道很大,可祝深朝他伸手,他却只得一点点地松懈,任凭祝深从他手中抽出他的痴望。祝深说:“我永远都不会去那里。”钟衡呼吸一滞,眼睛一寸不离地看着祝深,几乎已经估量得到祝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了。——果然,只见祝深面无表情地揉皱了他的登机牌,随手一扔,就扔进了垃圾桶里。钟衡的眉头狠狠一皱,可他甚至没有理由去阻拦祝深。因为祝深说他不喜欢。多可笑呢。钟衡只能把自己手里的登机牌握得死紧。“你干什么?”祝深看着钟衡握拳的手,有些不解。钟衡低头:“没什么。”人最不该有的是期待。何况这样重要的愿望,上天又怎会轻易许诺给他呢?他早该知道了的。“扔了啊。”祝深指指他手里的登机牌。钟衡没有动。“你还真想去a国吗?”祝深摆摆手:“去哪儿都好,我可不想再呆在滟城和你一起秀恩爱了。真的,我觉得演技太拙劣了,指不定哪天就被捅出来。”钟衡喉结一滚,渐渐地却是听懂了祝深的意思:“你还想去玩吗?”“当然想啊,我都要发霉了。”祝深望他一眼:“你不想?”他想。他当然想。也没等钟衡回答,祝深就浏览起了航班信息,终于敲定了一个很快就能飞的,“就去霓城吧,我订票了啊。”钟衡一怔,继而低头笑了。是实打实地,笑出了声。“你笑什么啊?”祝深不解。他鲜少见到冰块脸发笑,一时觉得新奇。只道是钟衡也不满杨莎的安排,现在两人改了地点,所以是真心实意地高兴了起来。“没什么。”一颗心砰砰地跳着,该怎么形容钟衡此刻的心情呢,就像是穿过了云霄与深海,大起大落不过如此。深邃的眼眸像是含了情般,投望向人的时候,是初春冰雪消融的清冽,半晌,只听钟衡说:“霓城,挺好的。”祝深点头,朝他笑了笑:“我也觉得挺好,听名字就挺好的。”钟衡喉结滚了滚。“钟衡。”祝深叫他。“嗯?”他望向祝深。“你期待和我的蜜月吗?”许是觉得这话有些别扭,祝深自己都笑出了声,更改道:“旅行。和我的旅行。”以为钟衡多半是不会回答的,可哪知他却无比认真说:“期待。”祝深疑心自己看走了眼:“你期待?”“是,我期待。”钟衡收拢了那张登机卡,婚戒泛着低调的光泽。祝深凝望着他无名指的婚戒,不由得一哂,提醒道:“快自由了,可以摘了。”钟衡合拢了手掌,拇指抵住无名指上的戒环,轻轻摩挲了一下,低头往祝深手上看了一眼,摇头说:“不摘。”祝深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端,莫名觉得这人好像在赌气。赌什么气呢,他也不知道啊。第16章 三个钟头后,飞机降落在霓城。霓城是个水乡,傍水而生,依河筑屋。早些年还是个交通不发达的穷乡僻壤,这几年国人忽然发现了它的美,蜂拥而至,络绎不绝,因此发展得很快。 第31章 钟衡看他一眼,岔问他要哪间房。整栋酒店的装修风格都与霓城风格相近,古色古香。酒店正邻霓湖,推开阳台门就是落英长桥。若是下点小雨,桥身氤氲着烟雨气,桥上五颜六色的油伞从桥上穿行,极目远眺,便像是缤纷的落英与天与水一并蕴出了五光十色的风光。“都可以。”祝深对卧室倒是不挑,直奔书房,将画具摆了起来。书房的光线极佳,一道落地窗隔着朦胧烟沙含着半口霓湖,远山青灰,近水碧绿,祝深拿起手机随手拍了一张,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钟衡站在门口,隔着一道屏风式的胡桃木书架朝祝深看去,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进来啊。”祝深笑对他说:“原来你的家乡在霓城,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要把桃源布置成那样了。”钟衡喉结动了动,脚步却没有动,低声说:“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为什么?”钟衡也不解释,就站在门口,问祝深:“你想吃什么?”“我今天不想吃了。”祝深摇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六点半了,居然又到饭点了。祝深在滟城呆的那一个来月,最怕的就是饭点。方姨会无所不用其极且无孔不入地监督他吃饭。祝深没法拒绝那个年龄段的女人,尤其方姨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时候,祝深就会默默走到餐桌前,眨巴自己的眼睛,“看好了啊,我在吃饭啦。”“不行。”钟衡冷淡拒绝:“你胃不好。”“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祝深歪头看他。他八岁就去l国学画了,往往一画就是一整天,饭顾不上吃,饮食很不规律。他十五岁回国的时候,倒是在祝老爷子亲自监督下定时定点吃饭,可后来去国外散心,就又开始放飞自我了。n国被炮弹袭击,伤亡惨重,祝深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废墟》其实是在医院里画的。倒不是因为他也受伤了,而是因为他胃溃疡严重,不得不切除三分之一的胃。祝深自由,却也孤独,他身边没人管他,事实上谁都管不动他,于是久而久之大家就习以为常,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劝他少折腾自己。也只有在滟城,才会有人抹着眼泪或者寒着面孔叫他吃饭。见钟衡没有说话,祝深脸又朝他歪了歪:“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这回钟衡倒是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把他揪了起来。祝深皱着眉头刚要一挣,就听钟衡压低了声音道:“陪我去吃鱼吧。”声音温醇,不似从前那么冷硬。祝深心头一颤,轻轻地打量着钟衡。那一刹那,他都疑心钟衡在说霓城话,不然怎么会绵柔得像支歌,话音落了这么久,那祈使的语调还盘桓在他的心尖。鬼使神差,祝深应了。“行啊,我陪你去。”钟衡松开了手,给祝深腕上留了一抹温热。那一指的温度经久不散,等祝深回过神来,钟衡已经穿上了黑色的长外套。祝深摇了摇手腕,觉得暗自好笑,走向了衣架,也披上了自己的白色风衣。第17章 钟衡带着祝深去城北吃鱼。霓城水路纵横,当地人以霓湖为界,将小城分为城南和城北。城北建筑破旧,还没开发完全,所以不如城南游人那么多。但只有霓城的本地人知道,城南商业化气息太浓厚了,那是给外地游客看的,而城北才是霓城的真正的老风光。两人乘车过桥,驶向了对岸,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四周的光渐渐散了,只剩下黑压压的云团在天上,怪阴沉的。下了车,祝深看见城北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与城南的缀连彩灯不同的是,城北家家户户高悬灯笼,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一阵凉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吹得灯笼乱晃,可街上的游客却不见少。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不少人见到了祝深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尤其是年轻的小女孩们,与祝深擦肩而过时,总少不得互相拉扯着小声尖叫,好像谁能挣得他半分目光谁便算是赢。钟衡穿着一身黑色,不紧不慢地跟在祝深后面,就像是祝深的一道沉默的影子。灯影斜照,祝深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钟衡那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了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却独独避开了祝深的影子。再后来,风变大了,吹得行人仓皇乱窜,钟衡才走上前去,站在了小路外面,将祝深隔在了他和青灰色的墙壁之间。又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衡带祝深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祝深抬头一看,左右两个红色灯笼中间挂着张匾额,方正的字体写着“阿张鱼店”。钟衡拨开了门帘,带着祝深走了进去。祝深以前还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在国内造访过这样不起眼的街角小店,他拿眼新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鱼店不大,确很干净。里面摆了几张方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祝深环顾着墙边的菜单,手写的字体与匾额一样,不过有些斑驳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老板三四十岁,皮肤有些黝黑,见到钟衡来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了什么方言。祝深没听大懂,听着像是有日子没见的寒暄。钟衡则客气地叫他一声“阿张哥”。两人坐到了小店的最里面,钟衡熟练地拿起一壶热茶给祝深烫碗筷。青芽茶的清香就萦绕在碗碟之间,祝深笑着与钟衡说了一句“谢谢”。祝深见他对这个店这么熟,不由得起了疑惑:“你经常来这儿?”“我阿婆家住在附近。”祝深点头:“难怪了。”钟衡十岁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没想到祝深阴差阳错居然来到了这里。于是他更是认真地将这小店打量了起来。这感觉很奇特,仿佛走过钟衡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就能与从前的钟衡重逢一样。小时候的钟衡…… 第33章 阿张的伞很大,钟衡却紧紧揽住祝深的肩,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他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暴雨打在了黑色的大衣上,在夜里看不太明显。祝深微抬起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之前拍卖会下雪那次也是这样,钟衡紧紧箍住自己,风雨全被他挡在了身后。“钟衡,”祝深握住了他的手,将伞往他身边斜:“你都淋湿了。”“没事。”钟衡稍一用力,伞面又偏向到祝深那边了。祝深这软绵绵的力气根本就犟不过钟衡,可他眼见着豆大的雨珠都往钟衡身上落,心里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钟衡再一用力,就挣脱了祝深包合住他的那只手,“下次多吃点。”祝深:“……”这是挑衅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祝深双手抓住伞柄,把伞往钟衡那边掰:“我们要去哪儿?”“到了。”钟衡将祝深送到了雨小的地方,将伞递给了祝深,“在这等我。”还没等祝深回答,钟衡就一头扎进了这雨帘之中。祝深大声叫钟衡,钟衡却进了一个小房子里了。祝深移伞一看,这是个破旧的居民楼。前排的树随着风的侵略被刮得左摇右晃,叶子密密麻麻落了满地。雨珠如竹筒倒豆般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伞上,砸在了地上,祝深皱起了眉头,朝那个小房子走去。走近了,才认出这是保安的值班室。钟衡拿着钥匙推开门,却见祝深在门口等他。钟衡一怔,手一顿,钥匙上生了锈的铃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音,却淹没在这瓢泼的雨里。见钟衡不动,祝深朝他伸出了手:“想什么呢,快过来。”钟衡喉结滚了滚,最终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握着祝深的手,顺势接过祝深手里的伞,却没再用原来的姿势揽住祝深了。——他全身都湿透了。可祝深却伸出一臂,环住了钟衡的肩,把风雨都挡在了他的身后。祝深白色的衣袖很快就被大雨打湿,可他却将手臂紧了紧,紧挨着的衣服被蹭得皱了起来。钟衡比祝深高些,他斜过了雨伞,终还是伸出手也揽紧了祝深的腰线。两人都是身高腿长,在这泼天的大雨之中,像是锐不可当,又像是情意缠绵。钟衡说:“小拾,该是我给你挡的。”祝深却狠狠道:“少废话。”钟衡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原来那个小霸王的样子。第18章 居民楼内黑黢黢的,钟衡收了伞,握住了祝深的手腕,又跺脚踩亮了顶上的小灯。楼道一下就亮了起来。这栋楼很破,墙面密密麻麻印着小广告,墙漆斑驳剥落成左一块,右一块的。扶手处的绿漆也生了锈,楼梯上累了厚厚的灰,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两人的头发被风雨弄乱了,衣角还滴着水,看上去有些狼狈,可即便如此,从神韵和气质上来看,他们也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钟衡往前走了两步就不走了,回过头来看了祝深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祝深一脸莫名其妙:“上楼啊,你住几楼的?”钟衡只好带着祝深一口气走到了五楼。是顶楼,越是往上越能清晰听见天台上暴雨的肆虐声。钟衡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祝深发现门口的对联还是新的,边角整齐,纸张也没有掉色,像是才贴不久。字很好看,祝深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念了起来:“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骤然听见这句,钟衡的身影一顿,钥匙也忘了拧。祝深没有发现,手还停在了“乐”字上,问他:“这是什么时候贴的啊?”钟衡低头,声音低了几分,一转钥匙,回他:“元旦。”“这是一对婚联——”祝深突然就不往下说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和钟衡结婚的,那么这对联为谁而贴不言自喻。于是祝深舔了舔唇,止住了这尴尬的话头。隔壁的夫妻似乎在吵架,隔着一道铁门都能听到两人的声音。钟衡皱了皱眉,把祝深拉了进屋,又把门给关了,可算是隔绝了外面的大半嘈杂。钟衡抬手将客厅的灯给打开了,房子被照亮进了祝深的视野里。这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却是井然有序的。房子没有积灰,像是前两天刚被人打扫了似的。他觉得奇怪,刚要问,就听钟衡道:“我定期会叫人过来清扫。”毕竟是他从前住的地方,还挺恋旧的。“你常来霓城吗?”祝深一边换鞋一边问他。“嗯。”钟衡应了一声,然后走进了洗手间。出来时,他拿着一条宽大的毛巾,递给了祝深:“擦擦。”祝深一边擦,一边看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客厅正中摆着的黑白照,轻道:“阿婆,我回来了。” 第35章 他来到这里,用外婆的毛笔,仿着外婆的笔迹给自己写了这么一副,贴在了门口。只可惜外婆却看不到了。钟衡突然起身,哑着声音道: “不早了,去洗澡睡觉吧。”祝深一向不喜欢别人安排自己,可听着外面的雨声,想到今晚钟衡冒着雨的那一段路,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玩着运动服的拉链,祝深站起了身来,有些奇怪,便问:“这是你什么时候的衣服啊?”“大学。寒暑假,我会回到这里。”钟衡说。像是每一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家里有没有人在。祝深喉咙一滞,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乖乖走进了浴室。他听说钟衡高中毕业之后就和钟家脱离关系,没再花钟家一分钱了,钟家也只当他不存在。若不是他父亲和大哥死于空难,想来钟老爷子也不会把他找回去继承家业。祝深随便冲了冲,套上衣服就走了出来。他出来时看到钟衡正在铺床。钟衡拍了拍这里唯一的床对祝深说:“你今晚睡这里。”“那你呢?”祝深问他。钟衡抱着另一床棉被走向了沙发,出门前还帮他关上了门。祝深看着门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窗外,一道利箭似的闪电划亮了整片天,雨势被光影照得有恃无恐,更加凶猛,紧跟着天上便轰隆隆地打起了雷。似乎有哪棵树被劈倒了,祝深抱着枕头赤着足下了床,站在了窗边,不敢闭眼。这样的雨夜,祝深总是难熬的。他母亲自杀留下的阴影,他花了近七年都没有走出来。他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决然地走向死亡的。她的遗书是一幅画,那不是她惯画的水墨,而是一张阴郁黑暗的油画。乍一看像是闪电劈中了画布,云层之间崩裂出若干烟气,混淆成一片混沌。只有中间明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明亮白光的刺目,黑着的像是黑洞,要将人吸进无边的黑暗之中去。画布的背面是她拿着画笔染上的红色颜料,上面道:傅云织终于解脱了。那上面甚至还混迹着她指腹的血迹。是的,祝深的母亲傅云织,这些年来郁郁寡欢,上下求死,终于在那个雨夜吞服了积攒了一个月的安眠药,得以解脱了。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祝深全身发抖,雷鸣在耳,仿佛那站在雨下的是他。他呼吸急促,双目圆睁,环抱着自己,就像是要透不过气来了。突然,门被打开了。刹那间所有光流冲进屋内。亮光中心站着个人——钟衡甚至都没有敲门就疾步走了进来。祝深回头看他,发现他刚洗完澡出来,迎面而来时,身上甚至还带着热气。钟衡是鲜露出这样急色的,一双握着拳的手无处安放。祝深做了一个深呼吸,佯作没事一般,叫着他的名字:“钟衡?”钟衡发现祝深没事,这才后知后觉地轻咳一声,“我来看看窗户有没有关好。”祝深侧过身,任由钟衡走到他前面来检查窗户。这很可笑,明明地板都没有打湿,可钟衡却坚持认为窗户没关好,还伸手把它往窗框里推了推。“关好了?”祝深坐在了床边看着他。“好了。”钟衡收回了手,低头就是祝深一双雪白的足。再没有理由能停留了吧。钟衡走到了门口,左手碰到了门把手,右手熄灭了天花板的白炽灯。刚迈出了一个步子,他就被祝深叫住了。“钟衡。”很轻的一声,却还是被钟衡听到了。钟衡顿住了步子。“我不喜欢打雷。”祝深闷闷地说了一声。“别怕。”钟衡说。祝深还想反驳“我没有怕”,钟衡却说:“我陪着你。”最后那几个字被雷电击中,一瞬间祝深的瞳孔骤然放大,无数暖流汇进心脏,他得承认自己这时的心跳得很快。是了。哪里是不喜欢啊,他分明是害怕。只是他不习惯把自己的害怕说出口罢了。一双眸子无声地涌动着,像是月光下的一泓泉水,波光粼粼。祝深小声说:“谢谢你。”钟衡摇了摇头,去外面拿了一套被子进来。“……”两人也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了。可今晚的气氛却比上一次还要尴尬。而这尴尬并不源于两人,而源自于隔壁——隔壁那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在这瓢泼的雨天正在卧室里干着没羞没臊的事情,男的用力如虎,女的声媚如浪。 第37章 于是钟衡就懂了,自己一定是猜中了。后半夜祝深被噩梦缠绕声嘶力竭地喊叫的时候雨就停了,此时晨光熹微,天色微明,雨水沿着窗户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这个的声音。祝深回避着钟衡的视线:“你怎么知道?”钟衡的眸光里闪过错杂的情绪,他也低下了头道:“夜里,你向我呼救,你说你要被淹死了。”“那么在你的梦里,我有没有救你上岸?”祝深听到钟衡这样问自己。祝深看了钟衡一眼,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轻轻摇头:“谁知道呢。”钟衡见祝深状态不是很好,也没有继续追问,适时手机铃声响起,他退出房间打电话去了。房里的祝深看着钟衡走出房间,一下垮下了笑容,抬手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走去了洗手间。洗漱完毕以后,走到客厅时,钟衡的电话也打完了。挂了电话,钟衡对祝深说:“管家一会会过来城北接我们。”边说边看了眼手表,补充道:“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祝深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刚经了一场这么大的暴雨,城市交通已然瘫痪了。“先吃点东西吧。”钟衡从厨房端来了两盘汤包。客厅不大,沙发前摆着一张桌子,权当做是饭桌了。钟衡又从厨房端来了两杯豆浆,放到了桌上。祝深一愣:“哪来的?”“楼下买的。”祝深看着窗外微明的天光不禁有些惊讶,问他:“你什么时候出门的?”今天因被噩梦缠绕,醒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钟衡却比他还早,不仅穿戴整齐了,还买了早饭。钟衡却没有答他,将碟碗推到了他的面前:“趁热吃。”雨像是刚停,天也没有全亮,不知道钟衡去买早饭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这回,祝深没再找借口逃避,破天荒地吃下了三个小汤包,坐在沙发上揉肚子。他的胃真的很小,乍一撑,就会变得十分难受,靠在硬邦邦的沙发上,调换了几个姿势都不太舒服。钟衡注意到了,便说:“起来站站。”祝深摇头,一脸拒绝。钟衡拿他没辙,撤掉桌上残羹以后,又去房间拿了个大靠枕给他垫背,祝深这才舒服很多。祝深坐在沙发上有些无聊,下巴朝着古旧的台式电视机点了点,顺嘴问:“能看吗?”钟衡一怔,走去电视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电视有年头没打开过了,遥控器也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钟衡摁开了电源开关,电视机画面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了。其实祝深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钟衡竟这样郑重,都找出工具箱来了,一脸要修理的模样,祝深忙止住他:“我就随便问问,不看也行。”钟衡站在原地,半天,只听“咔啦”一声,工具箱被他给合上了。祝深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刷着刷着,点开了一部电影。手机里突然传来讲话的声音,钟衡不由得往祝深这边望了一眼,祝深调低音量,对上钟衡的目光,祝深说:“我在看电影。”见钟衡的目光仍未离开自己,祝深便顺嘴问:“和我看电影么?”本以为钟衡会拒绝,哪知钟衡竟还点头朝他走来。祝深只好调高了音量,挪出了一半位置给钟衡。沙发很小,却能容纳两人。小小的手机,也集聚着两个人的视线。祝深很久都没有看电影了,很长一段时间万物的颜色在他眼中不过只是黑白灰三色而已,可来到了霓城,他却开始真实地能感受到光影和色彩。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终归是一件好事。他们看的这部片子叫做《安丽埃塔湖畔的影子》,是部外国老片了,很有名气,里面的镜头拍得极美,每一帧都像是一幅画。男主和女主识于微时,女主是孤儿,男主长期受寄养家庭的虐待。在男主经历过一次毒打,奄奄一息后,女主勇敢地用石头砸破了小黑屋的窗,为男主带来了一线生机。紧接着,两人便趁夜离开小镇,开始新生活。他们互相支持,也一同成长。后来男主足够强大,开始保护女主,他们之间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两人都会在和对方说话后,各自脸红一段时间。他们在安丽埃塔湖畔修了房子,那里是全剧最美的地方,也见证着他们萌生的那种少年时代的情愫。那情愫美就美在谁都没有挑破,暧昧得恰到好处。本以为他们还会有甜蜜童话般的结局,哪知后来男主却离女主而去。他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女主,并说他厌倦了安丽埃塔湖的风景,然后平静地离开了安丽埃塔湖畔。女主四处找寻男主,所有人都劝她放下,替她不值。人家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喜欢你,你又何必到处找他?就算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女主倔强转身,没有听劝,这一找,又找了许多年。直到女主年迈,身子骨不再硬朗,经不起长途跋涉,重新回到了安丽埃塔湖。她在地窖里找到一张未焚毁尽的书信,这才知道原来当时男主得了绝症,所以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男主请求朋友帮他保守秘密,并在他死后将骨灰洒进安丽埃塔湖里,他愿意以此方式永远守护女主。谁又能想到在男主离开后,女主后半生都在流浪,再没有回到安丽埃塔湖了。确实是造化弄人,引人唏嘘。祝深看到中间主角甜蜜的部分时,还时不时与钟衡插科打诨,看到后面,他只觉得喉咙有些酸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钟衡和他凑得很近,两人沉默地挨在一块,看着电影里的一帧帧美景,心里却像堵着些什么,想要开口宣泄,却又发现没有什么话能够表达心中的情绪。一段深沉抒情的大提琴音调,将电影拉至尾声。女主日益衰老,却仍每天都坚持去湖畔散步,一呆就是一整天。她得了阿兹海默症,什么都忘了,年轻的护工照顾她,与她说话解闷,问她在等什么啊? 第39章 从管家他们进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十几分钟能做什么?能烧开两壶水,能喝完一盏茶,也能让人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秘密用巨石重新压回心底。很多话,过了那个特定的时间,便很难再说出口了。他知道,祝深想听的绝不会是自己的那四个字。而那四个字,也绝不足以安抚得了祝深的情绪。“没什么。”钟衡低下头,给定时去外婆家打扫的张姨发了一条信息,请她帮忙买一个电视机,放在外婆家,以备不时之需。打出“不时之需”四字的时候钟衡都愣了一愣,然后面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哪有什么不时之需?他还在期待些什么?删到“电视机”三个字的时候,钟衡忽然又停下来了,没有控制住手,信息便随着他本人的心意发了出去。算了。反正他痴心妄想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霓城的马路上。霓城被暴雨洗刷后的天好像更加晴朗了,陆路比起水路来又是另一番风味了,祝深将窗户打开,随意一瞥,都是看见极美的风景。口袋里的手机在响,祝深拿了出来,是李经夏在给他打电话。“喂?”祝深心情很好,连带着说话都多了几分实打实的笑意。钟衡不自觉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祝深还在和李经夏聊天,说的是郦萝和池见的事,两人快要订婚了,等他蜜月回来就打算办一个小型的订婚礼。祝深十分意外:“他俩什么时候看对眼了?”李经夏含糊其辞,又絮絮地说了些话,祝深的笑容渐渐滞在了脸上,抬手将窗户升了起来,低道:“我知道了。”说完,也不顾李经夏再说什么,就将电话给挂断了。回程的那一路,钟衡能明显感觉出来祝深的情绪低落了许多。回到了酒店,祝深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画画。钟衡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见祝深阖上了门。他站在离门口三步的拐角处,却像和天一样远。钟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起那个令祝深心情低落的电话,凭直觉点开了李经夏的朋友圈。刹那间,脸色煞白,仿佛有什么冰刃刺进了他的心,将他从里到外给冻住了。房间里和死一样寂静。祝深在书房静默地待了好一会儿,关掉了手机,凭着记忆开始勾勒起了城北的草图。画布上是一条长长的小路,路上挂满了灯笼。路的一端是三两矮屋,路的另一端是细柳垂堤,路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祝深的画上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他摒除一切杂念,放空自己,专心完成这幅草图,从白天一直画到了晚上。终于准备上色了。这几年,上色也是他很难突破的一个心理关隘。祝深托起了调色板,拿着画笔轻轻地沾了点朱红,他运着笔迟疑半晌,却始终都没有画上去。其实油画颜料是不透明的,所以绘画的时候是可以由深到浅,逐层覆盖的。可祝深连落色都不敢——这些年他不知撕毁过多少堪称完美的草图。他怕了。评论家们的唱衰不是没有道理的,就连祝深都觉得自己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他凝望着一排五颜六色的颜料,蓦地,那些本该鲜艳的色彩,在他视野中斑驳褪色,他的眼中又只剩下了灰白黑三色。朱红的颜料在笔端慢慢变干涸。像极最令祝深恐慌的那幅画,背面写着傅云织歇斯底里的遗言。烦闷找到了宣泄口,祝深气极,用力将笔一掷,扇形画笔就这样滚在了门边,紧接着就听见钟衡在外面敲门。“进。”他调整好呼吸朝门口看去,见到钟衡捧着一杯牛奶进来了。钟衡注意到了地上的那支笔,没问为什么,只是将牛奶放在了桌上,蹲下身把它给捡了起来。“不要了。”祝深皱眉。像是在和谁赌气。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傅云织就跟他说过,掉在地上的东西就不要了。她还告诉过祝深,不要你的你也不该妄想找回。是祝深没长记性。钟衡收起了那支笔,往祝深的画板上瞥了一眼,又对他道:“先喝牛奶吧。”祝深看不惯他这老干部的作风,嘴上强硬道:“不喝牛奶,我要喝咖啡。”“咖啡不好。”钟衡将牛奶杯缓缓往他的面前推。祝深今晚心头烦闷,卸下了淡定从容伪装,一脸不耐,就像在张牙舞爪似的,非要和钟衡作对:“我要抽烟。” 第41章 祝深笑问:“是不是和这里很不一样?我也没想过这里会乱成这样。”钟衡也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场面,问祝深:“里面是否有你喜欢的画家参展。”祝深含笑问他:“怎么,钟总是想把这里买下来送我?”钟衡打量着展厅,似乎在思考可行性。祝深笑意深了,对他说:“这里没并有我喜欢的画家。”声音低了些,祝深似笑非笑:“倒是有我讨厌的。”这样一个小小的展厅,展出的都是些没有名气的画家的画作,钟衡只当祝深在说玩笑话。祝深往里走了走,停在了一系列水墨画前,画作气韵生动,几乎第一眼就能认出这裹着浓墨的霓城。抬眼上望,“浮云游子”四个字赫然入眼,旁边是画家的个人简介。画家姓游,名笙。他早些年从师国画大师张朔望,同期的师兄弟们现如今个个出类拔萃,享誉全国,偏只他还在家乡开着论斤叫卖的可笑的画展,看得出有几分窘迫。祝深拽出颈间常挂的蓝色坠子,握在了手心,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找到承办方负责人,说要买下这一系列霓城水墨。负责人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祝深递出一张名片,微笑着看向他。钟衡轻轻皱了皱眉,理由无他,那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是吴绪的大名。负责人被名片上的字砸得头晕目眩,却听祝深问:“画家在这吗?”对方一问三不知,压根没有想到游笙这样的过气画家还能招得这样的机遇。祝深倒也不介意,“你们决定好了就打名片上的电话,有人会处理。”刚要迈腿离开,负责人却叫住了他:“吴先生——”顶着“吴先生”名号的祝深反应慢半拍,等到人家绕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还有什么事吗?”负责人仍有些不敢相信:“您是真的打算买游笙……游老师的霓城水墨系列?”祝深看他:“有什么问题吗?”“没、没什么……”负责人讪笑一声,也不知道游笙是走了什么运。离开展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祝深的神情看上去才不再那么紧绷。钟衡跟在祝深后面,沉眉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很高,走在街上其实是很登对的。都是万里挑一的模样,然而不说话时两人的神情都偏冷,身边的小姑娘们看他们两眼便作罢了,谁都不敢贸然前去叨扰。两人并排走着,气氛很是寡淡。钟衡已经是个沉闷的性格了,要是祝深还不说话,那他们就真没什么可说了。走出这长长的一条街了以后,钟衡突然问:“你常常这样吗?”“哪样?”“用吴绪的名片。”祝深点头:“对啊,这种场合用吴绪的多方便啊。”钟衡想了想,从皮夹里拿出两张名片塞进了祝深,言简意赅:“我的。”祝深一边在岸上走着,一边夹起名片审视着。黑卡烫银,雕刻着钟衡的名字与职位,细节讲究,做工精美,仿佛被拿在祝深手上的不再是一张普通名片,而是一个艺术品。祝深忽地笑出了声,垂柳的影子从他的脸上拂过,叶间的光斑隐隐约约地显露着,夹岸的风吹得他衣角不住地摆动。待笑够了,祝深招了一艘泊在岸边的乌篷船:“走吧,回去了。”见钟衡不动,祝深又说:“名片我收下了。”他摩挲了一下名片上凹印清晰的字体,收回了口袋里。钟衡这才上了船。老伯朝他们笑笑,然后动作麻利地放绳起桨,:“行——江——喽!”这句祝深倒是听懂了,他坐在船里,喝着青芽茶,忽然有些心血来潮,对钟衡说:“教我说一句霓城话吧。”“你想学什么?”“都行。”钟衡移开了目光,眺望着湖上的春色,余光却稍稍往回看,只听他轻声道:“温恩你——”此时一个浪波打了过来,白色的水花在船头溅了开来,旁边船上的人们笑着叫着,使得这原本静默的湖面变得热闹了起来。祝深回头看向钟衡:“你刚说什么?”钟衡低头喝了口茶,清香绽放在了齿间,悄无声息地掩藏着似有若无的苦意,钟衡不动声色道:“我问你想学什么。”要是祝深能细心些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能看到这时的钟衡比平常略紧张些——肩臂是紧绷着的,握着茶杯的手也骨节发白。然后,顺着青芽茶的芳香,将辗转于唇齿之间最隐秘的几个字给吞送了下去。祝深倒是真没发现,他认真地想了起来,忽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祝深怎么说?”“祖萨。” 第43章 良久,他说:“嗯。”隐约中,有什么在发酵,只是时间尚早,仍有许多不算明了。抬起头来,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已经变了。不变的是往复的流水,是城北的河道,是三月的霓城的岸边柳,从你面上温柔拂来的时候,仿佛连时间都静止。那变的是什么?是灵动的表情,是偶尔的置气,是手心的铃铛还残留着你掌心的温度,是偏头就能看见的你。祝深啊。你的什么东西我没有保管好?第22章 回到酒店以后,祝深就开始继续完成那幅没有上色的画了。他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一层一层叠加色彩,这次他的颜色用得很妙,新色与旧色交织碰撞却层次鲜明,亮的是灯笼,暗的是深巷。由亮到暗的过度技巧也堪称完美,不拖泥带水也不显得突兀,算是他应有的水准了。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去的,祝深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拍下油画,发给了大洋彼岸的吴绪。祝深去客厅倒水,看见沙发看报的钟衡。钟衡问:“画完了?”祝深喝完一整杯水,点头问他:“你要不要看看?”钟衡折起报纸,从沙发上起身,随他去了书房。祝深在橱柜找到一盒霓城产的烟,他叼起一支,勾笑看着钟衡的背影。钟衡走去细细端详,祝深趁着这空当,四处在寻找打火机,正找着,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祝深伸手一拿,摘下了嘴中的香烟。“吴绪?”钟衡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很快地低下了。祝深倚着窗,对电话那头道:“看到我发你的新画了?”吴绪慷慨激昂地吹了好长一串彩虹屁,又展望了一下祝深的美好未来,最后笃定道:“你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真的,我保证!《废墟》绝不只是你的艺术巅峰,照这样下去,你一定会成为——”“行了。”祝深听不下去了,嘴里没味,急需一支烟来解救。他抬起了手,指弯夹着香烟,冲着窗外比划了一下。吴绪在那边嘿嘿地笑了两声,对祝深说:“事情帮你办妥了,那几张霓城水墨已经买下来了,过几天就能邮回白屋。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家的画啊?”吴绪顿了顿,严肃道:“其实你有没有觉得他的画风和一个人很像?很像你——”“先挂了。”祝深眸色渐暗,摘下了烟说。“哎,等会儿!”吴绪叫住祝深:“爱丽丝已经催了我很久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回l国复诊?你的药没有了吧,不能再拖了听到了吗?”祝深将烟重新送到了嘴里,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世界清静。他迈腿朝钟衡走去,见钟衡还在画架边凝望着那幅画,问他:“看出什么门道了?”钟衡摇头:“没有。”祝深当然知道他看不出什么,只是想听他夸自己,于是道:“你只用告诉我好看不好看就行了。”说出这话时,祝深自己都愣住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追寻过别人的意见了,外人眼中的好看不好看从来不是他要考虑的因素。他只问自己喜欢不喜欢。“好看。”钟衡这么一夸,祝深的嘴巴就往上面翘。钟衡看着打完电话心情明显好转的祝深,问他:“每次你画好了画都会先发给吴绪看?”“当然了。”祝深转头看到书架上放着一只打火机,于是径直走过去点燃了嘴里的那支烟:“他是我的代理人。”一时间书房烟雾缭绕,祝深又回到了他的沙发上,盘着一条腿,抬起头看着钟衡。钟衡看着祝深娴熟地吞云吐雾,在他印象中从前的祝深是不会抽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钟衡冷道:“别抽了。”祝深微微讶异,头抬得更高,却没有听话,朝他挑了挑眉,吐出了气来,烟圈散化成的烟雾周旋在两人之间,莫名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祝深的唇眼都好似带着迷人的勾子,在这弥散的雾中夺人心魂。“你在管我么?”祝深笑着问他。祝深说:“我不喜欢别人管我。”是笑着的,是漫不经心的,然后悠悠地伸出了一把刀子。钟衡一僵。是啊,他在管祝深吗?他有什么资格管他。 第45章 第23章 (捉虫)钟祝两家在如意山上离得不远,两家一直是常常往来的。祝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自己家,可钟衡的礼数并未少,带上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采买的霓城特产,哄得祝老爷子哈哈直乐。祝老爷子今年八十了,可他头发尚未花白,依然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若是不说,决计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老爷子年轻时在部队一脸威严,可对幺孙却是宠得不行,亲自在门口等着祝深他们回来。两人回来了以后,他一手拉着祝深,一手拉着钟衡,将他们牵回了屋内,问起了他们的旅行。“你们玩得愉快吗?”祝深点头:“愉快。”钟衡也说:“愉快。”倒还真是夫唱夫随了。老爷子拍拍他们的手,坐在了两人中间,笑骂祝深道:“老幺你这可真是把爷爷给忘了啊。”“才没有呢。”“你们这伴手礼一看就是阿衡置办的,你说,你给爷爷买了什么?”这可真算是问倒祝深了,他连祝老爷子回国了都不知道。祝深在祝家一贯是无法无天的,当即便恶人先告状了:“爷爷您是不是也把我给忘了?”老爷子气笑了:“哦?”“不然你现在怎么净联系钟衡不联系我了。”老爷子一把推开他:“阿衡多乖啊,知道隔三差五就来陪我,你呢,给你打个电话都要看看时差。”老爷子越说越气:“当初就不该在国外开画廊,省得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着家。”祝深被老爷子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佯作乖巧讨饶。老爷子看祝深一眼,“我还有话和阿衡说,你先回屋吧,吃饭叫你。”得,有了孙夫以后支开孙子都不需要借口了。不过祝深稍稍轻松了些,他与钟衡是合约婚姻,祝老爷子并不知情,由衷希望他俩能和和美美。总是当面诓骗着祝老爷子,祝深心里也不好受。他去花园走了走,枝上桃花含苞待放,管家张叔正在牵着他爷爷最宝贝的罗秦犬赏花。祝深蹲下来摸了摸狗头:“狮子头发又长长了啊。”狮子久不见小主人,热情地朝他甩尾巴,祝深与他玩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张叔:“你还记得我之前从机场往家里寄过两箱东西吗?”张叔沉思:“什么时候?”“七年前,当时爷爷要我去l国,我没听他的,辗转了几个国家,四处……画画。去之前我把我的行李都给寄回来了,好像还有一个小盒子。”张叔倒是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问他:“什么盒子,多大的?”祝深凭着记忆比划了一下,伸出手道:“巴掌大吧,也许大一点儿?是黑色,或者红色?”想了想钟衡那人怎么可能送人那么鲜亮的颜色,又说:“应该是黑色。”张叔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道:“当时老爷发现您跑了很生气,叫人把您寄回的东西都放在仓库了,具体是哪一个仓库我记不大清了……”想了想,张叔又问他:“是什么盒子?重要吗?”祝深支着脸坐在了圆凳上,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狮子好奇地拱了拱祝深的腿,祝深低头把它抱了起来,语气带着那么点茫然和委屈:“但我觉得,它一定是重要的。”张叔点头,这就要走:“那我帮您找一找。”“谢谢你,张叔。”张叔回头笑了,“您这是第一次和我说,有什么对您很重要。”“这样真好啊,小少爷。”祝深垂眸不语。是啊,他在外的这七年,万物于他不痛不痒,他有多久没把什么事放在心头觉得重要了?没过多久,钟衡过来叫祝深吃饭。隐着莫名情愫的眼神,在祝深身上流连,祝深问:“怎么了?”以为是爷爷和他说了些什么,这人眼里竟还有点悲伤,他疑心自己看错。“没什么。”钟衡抿唇:“吃饭吧。”玉盘珍馐,应有尽有,全是祝深从前爱吃的菜,可见祝老爷子是打从心里疼他这个幺孙的。祝深依稀还记得,他六岁那年,跟着来滟城小住的l国油画大师moeen cakmak学画,他那个年纪,就已经显露出卓越的绘画天赋了。就连moeen也夸他是一个天才,想带他回l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祝深就该和moeen一起回l国,创造一个美术界的当世神话。可祝老爷子拦下了他们。他才不管什么天才不天才的,对所有人都很严厉的他,独独把祝深捧在手中,生怕他受一点委屈。老爷子问他:“老幺喜欢不喜欢画画?”祝深点头说:“喜欢。”“为什么喜欢?”“妈妈喜欢我画画。”祝老爷子说不行,他说你不能为了别人喜欢,你得为了自己喜欢。只有自己喜欢才是真的喜欢,只有你喜欢了,爷爷才能欢喜。直到两年以后,祝深才想明白关于喜欢的这个问题,祝老爷子这才同意放他去国外学画画。他那一走,直到十五岁才回滟城。祝深闷头吃了两口饭,老爷子实在看不惯祝深这窝窝囊囊的数米似的吃法,问钟衡:“小十在你们家是不是不吃饭啊?” 第47章 “俗气。”“海枯石烂,永结同心。”“敷衍。”祝深想了想,认真说:“祝你们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池见在那边顿了顿,笑了:“谢谢你。”祝深摇头轻道:“真好啊。”也没说是哪里好。挂了电话以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张叔。这么晚来找他只会因为一件事——“怎么样了?找到了吗?”祝深的声音都好像带着几分紧张。张叔摇了摇头:“小少爷,祝宅的仓库似乎没有看到您说的箱子跟盒子,有人记得,好像是三小姐说您迟早会去l国的,所以便做主把您的行李寄去l国了。”祝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连忙给助理小颜打电话。他直觉认定那会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错过了什么。第24章 小颜冥思苦想也不记得自己收到过祝深的盒子,但还是表示会尽力帮祝深去找一找。祝深疲惫地揉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口很干,刚打开门准备去喝水时,就见到钟衡尴尬地立在了门口,不知道是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了。祝深更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要出去倒水,钟衡还会像这样站多久。记得两个月前钟衡去d国接他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像这样站在门口的。为什么……不进来呢?钟衡轻咳一声。“喝水么?”祝深问他。钟衡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和祝深下了楼。虽不是深夜,但祝宅为了配合祝老爷子的作息,早早地就入了夜,关了大灯。别墅里只亮着微黄的壁灯,嵌在了墙壁上,显露出淡淡的光晕,使人的轮廓只能朦朦胧胧地被照见。能看见脚下的路,却不能看清眼前的人。祝深在厅中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钟衡,一杯自己饮尽。钟衡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看着祝深的侧脸发愣。祝深喝完了水,问钟衡:“可以和我出去走一走吗?”钟衡跟在了祝深的身后,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在微亮之中穿行。突然,祝深在门口拐角处停下来了。“钟衡。”昏暗的光影下,钟衡清楚地听见祝深叫着自己的名字。这二十多年来,钟衡听许多人唤过自己的名字。可他发誓,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叫得比祝深还好听了,像细纱浣月蒙上了他的眼,像垂柳扶风掠过了他的心。祝深可以一丝感情都不带地叫他,可他却满腔都是热血。“嗯。”钟衡的声音发哑。“你之前——”祝深突然顿住了。不能问。即便再想知道那盒子装的什么,他也不能问钟衡。何况他知道,就算问了,钟衡也不会说。过去的东西他要亲手挖,盒子也一定会被他找到的。“什么?”钟衡看向他。祝深推开了一角大门,带着钟衡走了出去。松开手,祝深叹了口气,“我想抽烟了。”钟衡怔了怔,似乎没料到祝深会跟他说这个。可这不是一句通知,而像是一句……商量?钟衡说:“明天给你买糖。”祝深一愣,没想到钟衡竟像哄小孩一样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带着钟衡往花园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讨价还价道:“那我要吃蜜桃味的,我爱吃那个。”“我知道。” 第49章 许是钟衡的话起了效果,祝深竟真有些放心,任着朦胧的睡意将自己包围,迷迷糊糊间,他仿佛见着了中学时代的钟衡。其实他们高中不过也只是见了几面而已,零零碎碎的,搅和在脑海中只余一个朦胧的影儿。那时的钟衡是怎样的呢……也是冷冷的脸,一点都不可爱,抿紧了薄唇,看人的眼神深沉又复杂吗?鬼使神差地,祝深借着胡搅蛮缠的思绪,问出了今晚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从前暗恋过什么人吗?”第25章 倒v开始巨石堵在了喉咙口, 太过沉重,钟衡启唇,却说不出只言片语来。暗恋太久了, 秘密藏在心底, 任凭谁漫不经心的一句都足够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何况,这人还是祝深。一双绷着青筋的拳头埋在了被子下,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埋在了胸膛里。他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才追平祝深走过的路,才能像现在这样, 和祝深躺在一张床上。他不能冒险。他也没有能失去的资格。松开了手, 掌心还残存着指甲深印留下的痕迹, 在这黑暗之中,连有情人的眼都能被遮挡严实, 何况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印记呢。钟衡捏紧了祝深的被沿,往上提了提,替他盖好了被子。没有得到回答的祝深,翻了个身, 背朝着钟衡, 闭紧了双眼。仿佛刚刚问出那句探人隐私的话的不是他。互不干涉。互不干涉。互不干涉。这话明明是他说的,他怎么就记不住呢。祝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晚, 他又做噩梦了。像从前一样,他被人摁在水中,他挣扎着, 却连呼救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凭着那水从他的耳喉鼻腔灌入。万物失真, 扭曲成幻影。祝深和这场梦境对抗了数年,在他的梦里, 从来都没有谁能救得了他。“……小拾……”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太远了,他什么都听不真切。“小拾……”近了,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小拾!”更近了!与声音一同到来的是一双强有力的手,闯进深潭,拨开黑暗迷雾,紧紧将他拥入怀中。祝深猛地睁开眼。重获新生。事实上,他此时确实是被钟衡拥入怀中了。按亮了床侧墙壁上的灯,刺眼的光一下从天花板涌入进来,祝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哑声道:“谢谢……”钟衡搂紧他单薄的后背,一语不发,陪他渡过切割梦境与现实的这段最难熬的时刻。待祝深适应了房内光线,呼吸平复了下来以后,钟衡渐渐放开他。看起来两人就像是不约而同苏醒一样,只字不提噩梦的事。天还没有亮,但祝老爷子习惯早起,两人收拾收拾就下去陪老爷子用早饭了。当然,祝深依旧是趁祝老爷子不注意,将碗里的花卷包子鸡蛋都丢给了钟衡。老爷子吹了吹胡子,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给他们二人留了足够的单方面换食的时间,然后去花园遛鸟去了。“今天多谢你。”祝深重提他噩梦的事情。钟衡摇头。祝深又问:“我昨晚……叫得很大声吗?”端虾饺过来的厨娘一听这话,站在桌前滞了一滞,麻利地将虾饺端上桌,暧昧地扫了祝深一眼,含笑离开。祝深:“……”钟衡:“……”将虾饺夹到了祝深碗里,钟衡答他:“你没有大叫。”祝深一愣。“你只用很小很小轻的声音‘呜’了几声,像只快要饿死的猫。”钟衡拿起调羹在粥碗中搅动了一下,搅着搅着,手中的调羹落在了碗里,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只听他补充道:“听起来很让人难过。”“你的噩梦我不会冒犯,”钟衡看着他:“但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祝深突然有些难受,埋头吃着虾饺。良久,他含糊不清道:“好。” 第51章 祝深摘下一朵白色的,别在了前胸口袋,想了想, 又摘下了一朵粉色的, 别进了钟衡的口袋。今天两人要去参加郦萝和池见的订婚礼,都穿着笔挺精致的西装。可毕竟是场小型的私人的订婚礼,也不好风风光光抢了主角的风头,索性就不那么讲究,弃了金玉之器。方姨一脸憋笑, 她哪里见过胸口别花钟衡啊, 何况花还是粉红色的。也只有祝深有办法让钟衡心甘情愿佩上。这粉桃往钟衡漆黑的西装上一别, 倒是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冷峻严肃了。钟衡顶着方姨的目光有点不适,想要摘下胸口的粉花, 可祝深却不让,往他胸口一摁:“别动。”大抵是这两个字起到了作用,钟衡垂眸看了胸前一眼,倒真没动了。路上, 阿文也不住地往视镜里打量着钟衡, 偷偷在心底笑他。钟衡扫他一眼,淡道:“开你的车。”得了这么句指示, 阿文也不好再偷笑,忙敛了笑意,耸着脖子开车。祝深弯眼瞟向窗外, 心情像是很好的样子。郦萝和池见订婚的地点是在一家七星级的温泉度假酒店花园里。他们一掷千金包了整栋酒店,却只给三五十个人发了请柬。因此来的全是他们的至亲好友。祝深一来到这里就浑身不自在, 想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和钟衡办的婚宴,婚宴还没办完他就偷跑了, 现在想来确实是很任性的。“我……”看着拱门那儿携手迎宾的准夫妻,祝深皱了皱眉,突然觉得难于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说道歉太矫情,可佯作无事发生又不是他的本性,想了想,祝深还是说:“那天,我丢你一人在这里,你应该很难捱吧。”钟衡知道祝深是说哪一天,可他没想到祝深会说这个,猛地抬起头来,就连胸前别得严实的桃花花瓣都因着主人的动作跟着轻轻颤了颤。“没有。”钟衡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有些微哑,他素来就爱装无事发生,这一次也不例外。可不知怎的,得了这么句话的祝深仍有些过意不去,良久,他道:“以后我不会再丢你一个人了。”掷地成音,像是一句承诺。钟衡立即转头看向祝深,他的胸腔正剧烈地跳动着,拂面的微风并不能使人平静半分,反而是弄皱了一池春水。很快祝深就觉得自己说出这么句话有些不妥,像极郦萝高中在桌洞里藏匿的言情小说,总免不了有哪个主角含情脉脉地说出这这几个字,于是他咳了一声。然而想更改已经迟了,得了这么句话的钟衡压下心头联翩的思绪,朝他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拉钩。”祝深一愣,继而笑出了声,没想到钟衡竟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更没想到自己在钟衡那里的信誉值竟如此之低。还得拉钩作保。“行啊。”祝深翘起小指往他指弯一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顿了顿,祝深更正道:“两年不许变。所以你放心吧。”钟衡眉头轻轻皱起。是了,他们的协议订了两年。只剩下……一年零八个月。这是钟衡的倒计时。想到这么一层,钟衡瞬间脸色阴沉,他移开手,转过脸,朝着台上,再不说话了。祝深也不知钟衡怎么突然像是生气了一样,刚想问他,司仪已开始宣布新人交换订婚戒指了。今日他们这订婚典礼是在户外,阳光和煦,百花齐放。郦萝和池见在亲友的见证下交换了订婚戒指,众人齐齐鼓掌,哪知池见竟不争气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众人一愣,池家的几个弟兄纷纷起哄:“你未婚妻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啊?”“老子,老子就哭了,怎么的!”池见梗着脖子道。大家哄堂大笑。郦萝拿起司仪递来的纸,轻声对他道:“别哭了。”池见握着她的手,将纸巾盖在了自己脸上,一副不愿意被人瞧去的样子,好半天,听他闷着声音喃喃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你说别哭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是你对我说。”郦萝一怔,望着他:“我也没有想到。”池见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扯下纸巾:“今儿来的都是自己人,所以也就不怕你们笑话了。”李经夏他们笑了起来:“别怕别怕,你光屁股我们都认识!”祝深也轻轻笑了笑。“你们有没有暗恋过一个人?”池见牵着郦萝,红着眼睛问台下。郦萝轻轻扭了扭他的手,池见却道:“让我说完。”底下只有几个细微的声音说有,剩下更多的则是嗤之以鼻。如意山上的这帮人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接受的教育就是金钱至上,故而心生惫懒,倒是很少再将感情挂在嘴边了。何况他们风风火火,什么都讲究快节奏高效率,谁又会真的傻到去守株待兔,等一个不会回应的人呢。 第53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周末快乐~我要争气!我要振作!趁着周末争取把下周的稿子给存了!*感谢大元缄兮的雷,破费了第27章 空气仿佛静止。郦萝磕磕绊绊地问道:“不是说你在外地还有事, 赶不过来了吗?”虽是问薄梁,可眼角余光却是望着祝深,是想要解释给祝深听的。于是祝深缓缓回头。薄梁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 笑着对郦萝说:“事情处理完了, 我就过来了。虽然迟了点,但总好过没来。”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盒子,轻轻道:“新婚快乐,小萝莉。”郦萝接下盒子, 又飞快地瞥了眼祝深, 低头说:“谢谢。”薄梁循着她的眼神望过去, 于是笑着端着酒杯走到了祝深身边。钟衡微微皱起了眉头,回味着刚才饮过的香槟, 不知是否有后劲,甚至还有些苦涩。看得出来,祝深对一切都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有这个人, 他听个声音就能认出, 面上没动,其实心早就动了。薄梁笑了, 左颊隐隐显出一点酒窝,对他说道:“好久不见了,祝深, 钟衡。”祝深点头看他,喃喃道:“是挺久了。”“你们结婚我也没有赶上。”薄梁有些黯然, “元旦,多好的日子啊。”祝深摇头对他说:“你们结婚我也没有赶上。就算是扯平了吧。”薄梁点头, 却认真道:“新婚快乐,祝深。”祝深看向他,缓缓地朝他笑了,举杯道:“也祝你们新婚快乐,希望不会太迟。”薄梁眸中多了几分深沉,却是一晃而过,只见他举起了酒杯,轻声道:“不迟。”两人的杯子在空中短暂而清脆地碰了一下,祝深便仰头将那杯酒给饮尽了。钟衡看着祝深喉结滚动,喝下那杯酒,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俩总共喝了三杯酒,到第四杯时,钟衡再也忍不住:“他酒量浅,我来喝吧。”薄梁意外地看了一直没出声的钟衡一眼,低道:“我俩是该好好喝一喝。”钟衡只是沉默地替祝深喝酒,没有接话。祝深酒量是真浅,不然也不会和他结婚。记得当初还是祝深喝高了,搂着钟衡说一定要结婚,他们这才结的婚。钟衡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从小到大的梦想唾手可得,他怎能拒绝。只是归根溯源,钟衡后来翻阅了李经夏的朋友圈,才知道那一天,原来是薄梁和姜遗的婚期。所以祝深才把自己喝成那副德行。他和祝深的故事,如果加进一个薄梁,那么祝深所有不着调的行径好像就都可以解释通了。也正是在那一天,钟衡突然觉得原来把所有事情解释通其实挺没有意思的。也许别人是结婚,但他却只当是结一个昏头的美梦。他将自己交给祝深,什么时候醒来,全凭祝深的意思。毕竟从很早开始,他们的决定权,就不在自己的手里了。喜欢一个人到了深处,甚至连主动停下来的权利都没有。棺材没有见到,南墙没有撞到,他还不想死心。李经夏他们过来了,亲热地围坐在薄梁周围。小时候的薄梁也是这么受欢迎,比他们大一届,光芒万丈,像个哥哥一样庇护着他们。哪像钟衡,习惯将什么都藏在心里,憋闷着憋闷着,便无人愿意理睬了。可事实上钟衡是想说的,可他却不知对谁说起,从何说起,便这么日复一日地与沉默为伴了。李经夏正感叹着他们实在是有许久都没有聚过了。话赶话的,就开始相约下一次聚会,阿鲁满怀期待:“要不就今天吧,订婚礼一完,咱就去出尘续摊。”薄梁点头:“也行,祝深有时间吗?”钟衡紧握着酒杯看向祝深。“今天不行。”祝深淡淡道:“钟衡衣服脏了,我陪他去换。”钟衡突然有些意外。他以为祝深会答应他们的。阿鲁不无遗憾,满场子望了一圈,眼睛却一亮,忽然问:“你的尾巴呢?姜遗怎么没来啊?”薄梁笑容突然止住,声音有些沙哑:“他啊……”“没和我回来。”阿鲁却是高兴的,他实在不喜欢姜遗,没回国正好,又问薄梁:“那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第55章 但这个不一样。鹅黄色的套裙穿在身上,看上去青春又靓丽,还保留着几分校园里走出来的青涩气息。祝深便顺嘴打趣:“你助理还挺好看的。”小助理也不认生, 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对祝深一笑:“二哥夫好, 我叫杨锦绣。”“二哥夫?”只听她解释道:“我的姑姑是阿衡哥哥的二婶,那么我本应叫阿衡哥哥一声‘二哥’的。我今年大学毕业啦, 姑姑说让我跟着阿衡哥哥好好长长见识,将来好留在钟氏帮忙。”祝深听着小姑娘“阿衡哥哥”长,“阿衡哥哥”短,不禁一笑:“那你姑姑打算得蛮长远的。”细细一看,杨锦绣长得确实如杨莎一样温婉。杨锦绣则羞赧地看了祝深一眼,柔声道:“二哥夫长得比照片上好看多了!”祝深刚要说话,却被钟衡冷声打断:“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回去啊。”钟衡对杨锦绣说:“先回桃源。”杨锦绣面露难色:“可是……”祝深道:“你们去开会吧,不用管我。”钟衡却坚持:“先送你回桃源。”不知道为什么,钟衡执意要将祝深送回桃源。好像那是他们的世外桃源,将祝深送回了那里,便能与世隔绝了一样。知自己一人回去钟衡定是不放心的,想了想祝深决定折中:“那不如我陪你们去开会?”杨锦绣笑了:“这样好,这样好!”钟衡低声对他说:“会很闷的。”“谁要听你们开很闷的会啊,我在外面不就好了。”钟衡还想再说什么,可祝深已拖着箱子走出了房间。“走吧。”祝深回头对他说。钟衡握紧了口袋里的花,跟上了祝深的步伐。刚到公司,王秘书便风风火火地站在门口迎接,话里话外透着急切:“钟总,您可算来了,程总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嗯。”钟衡点头。王秘书火急火燎地给钟衡按了电梯,突然,见钟衡停下了。他转头对祝深说:“在我办公室等我一会儿,开完会就带你回家。”祝深摇头道:“没事。你先忙。”钟衡想了想,又对祝深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助理。”“知道啦,”祝深都要推他走了:“你赶紧去开会吧。”不知是否意识到自己刚才话太多了,钟衡抿了抿唇,随王秘书上了电梯。一时间,门口的职员们都悄悄抬起头打量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早有人传这两位是政治婚姻,没什么感情的,可今日见了却不像是这么回事。谁见过钟衡这样絮絮叮嘱过什么人?果然家里家外两幅面孔。众人一哂,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祝深进了钟衡的办公室,一时不知道干点什么,杨锦绣便贴心地捧来了些报纸商刊,给祝深打发这无聊的闲暇时光。祝深翻开一页,恰好看到了钟衡照片。因他最近与程氏开发了个能源项目,所以财经专访上是他与程氏负责人的合照。祝深凝神一看,不由得挑了挑眉。倒是没人同他说过,程氏的负责人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配图是两人握手的照片,各拍了半张脸,钟衡的表情还是万年如一日的严肃,但旁边的女人却是笑了,脸颊印上了酒窝,显得十分甜美。这女人是程家大小姐程展眉,刚刚留洋归来,能负责这么大的案子,可见其能力和魄力非同一般。那篇财经专访上说两人相识甚早,从前还是y大金融系的同学。两人大一就已经合开了工作室挣得了第一桶金,情分深远。如今再度合作,一个代表钟氏,一个代表程氏,业界实在是看好得很。相识甚早,情分深远。祝深盖上了杂志,靠在了沙发上,回味起了这几个字。杨锦绣端着热茶进来时,见到祝深发着呆,便小声咳嗽了一声,歉意地问他是否觉得太无聊了。杨锦绣唯恐自己招待不周,使祝深不怏。祝深却问杨锦绣:“今天和钟衡来开会的程总就是是程展眉吗?” 第57章 “阿衡哥哥好像是这个意思。”“哦。”祝深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试一试jj的一键感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元缄兮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吃苦瓜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9章 钟衡晚上很晚才回来, 因下午开的会又补充了很多细节,他需得亲自出一趟差来督促。收拾好了行李,路过祝深房间时, 他停了停。似乎伫立在祝深的门口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祝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从前在卓尔的画室画画的时候, 钟衡也是像这样站在门外。他们之间隔着一扇门,祝深在门里,钟衡在门外。可那扇门从来都没有为钟衡打开过。自然,钟衡也从来都没有敲响。夜已经深了,房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钟衡猜他可能已经睡了。刚要提着行李箱轻轻下楼, 却听门被打开, 祝深摁亮了曲着腿,倚着墙, 看着钟衡。屋内的光亮直射在楼梯上,钟衡的影子倏地被拉得好长。杨锦绣悄悄告诉钟衡,祝深在外面闷得不行,所以就先回来了。有那么一瞬间, 钟衡想中止那场会, 走到外面追上祝深。可他却只能朝杨锦绣颔首,安排阿文去送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也是那么闷的一个人啊。祝深喜欢追逐色彩绚烂的新奇东西, 可他眼里最耀眼的就是祝深了。他不会发光,他的光芒全然来自于祝深。祝深觉得闷,想要走掉, 他却连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慢慢地,他站在楼梯间, 回过头来平静地问祝深:“还没睡吗?”祝深今晚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思绪扰得他有些不安。“要出差?”祝深问。钟衡点头:“去t国, 有些事要办。”“和杨锦绣么?”“你知道她?”祝深捡起了他惯常的笑,走了两步,将手搭在了楼梯栏杆上:“杂志上看的。”“你也会看商刊?”祝深不置可否地笑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祝深。”楼梯上,钟衡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祝深漫不经心地应他:“嗯?”“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比如?”钟衡不说话了,提着箱子就往楼下走。祝深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追了两步,“喂!”钟衡回过头,缓缓朝他望去。祝深居高临下,一双手却死死扣住扶手,只是这里并未被光线照射。被光线照射的唯有他一张白皙的脸,映着光的是他倨傲的眸。顿了顿,只听祝深说:“你的桃花要谢了。”……怎么扯出这句来了?能说的话明明那么多,为什么要扯出这句!祝深隐隐懊悔,将眉头皱深,刚想要再添一句,问问钟衡的归期,就听钟衡沉沉答道——“我会早点回来的。” 第59章 祝深摇了摇头,审视着这个漂亮的小丫头,蓦地,眼波潋滟,不禁轻笑了一声。杨锦绣一脸天真:“二哥夫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我堂姐们很多,我自小也算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了。”杨锦绣点点头,“难怪二哥夫长得比女明星还好看。”“我不是这个意思。”杨锦绣看着祝深。潋滟的眸子忽地朝她一瞥,祝深轻声道:“所以女孩子的把戏我看太多了。”“但我的堂姐们,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喜欢什么,便用自己的真心去换,绝不利用谁,也不拿谁当枪使。”杨锦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想说话,却被祝深截断:“你喜欢钟衡,对吗?”是问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杨锦绣瞬间失措,脸色变得煞白:“当然没有!二哥夫可不要乱说!”祝深瞥了她一眼,垂眸道:“就算没有我,没有程展眉,你也不可能和钟衡在一起的。”“别耍小聪明。”祝深敛尽了笑意:“这样的女孩子可不招人喜欢。”作者有话要说:我家这个崽,思念不会好好说,吃醋的方式是踢栏杆。还能怎么办啊,宠着呗orz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嘶鸣 10瓶;hariito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0章 这些年, 祝深的棱角被磨平,脾气早就收了起来。对女生毫不留情地说出这样没有风度的话,在他的记忆里, 这好像还是头一次。浸淫了百年文墨的祝家, 家风方正宽和,祝深倒像是被养歪的那一枝出墙杏。其实刚刚明明也有能有更婉转的表达,可祝深却一点也不想更改。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刻薄锐利了,想把露芒的剑,非要见血才肯收。杨锦绣愣了半晌, 眼里蓄满了泪水, 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走廊里传出她接连的一片哭声,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怜。祝深却转头摁下了电梯, 走出了那栋病房。方姨还在楼下等着,祝深道:“她想吃鱼了。”本以为方姨会满口答应,哪知一向慈眉善目的她却难得生起了闷气,望着窗户, 不搭理人。行至途中, 都能听见她重重的呼吸声,像是气极。祝深有些奇怪。直到回到了桃源, 终是听见方姨忍不住地嘟囔:“没见过哪个当妈的是这样的!”祝深对她道:“鲫鱼刺多,别做鲫鱼。”“哦,”方姨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问:“深深你都不生气?”“气什么?”“你看她哪点像当妈的?阿衡真是倒了霉了,小时候没得到她半点照顾, 长大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毕竟,”祝深顿了顿, 低头说道:“他还能收拾烂摊子啊。”方姨哽住了,见祝深说这话时真情实意,眼中竟还流露出羡慕,她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直到祝深面色如常,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却仍是气不过,钉板上的姜拍得啪啪作响。祝深在厨房站了一会儿,见方姨忙活开了,他也不好碍事,便走去阳台透气,恰好接到了钟衡的电话。这还是这两个星期以来两人第一次说话。此时微风拂面,和煦的阳光洒在了祝深的脸上,连带着他听筒里的声音都好像是沐浴着阳光。“刚开完会,我一会就上飞机了。”电话那头道。祝深点了点头,又想起那边是看不见的,于是说:“嗯。”很轻的一声。“今天辛苦你了。”是说何萱的事情。祝深摇头道:“没事。”两人客客气气地一如回到了结婚之前。祝深想到自己归国之后,和钟衡被各自的祖父摁头来相亲,好像也是这样的气氛。不,似乎要更冷淡些。 第61章 实在是太蠢了。——蠢到一棵树上吊死了那么多年。哪里像她半点?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不好意思鸭,我实习要结束了,今晚得整理很多资料给领导审批,就写不了明天的更新了。那明天就请假一天,容我搞定那边的事情再回来好好更新吧。后天晚上一定更。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断更qaq希望能理解,爱你们,比心心~另外,感谢黑兔子小天使的灌溉,么么啾~第31章 祝深醒来时, 对上钟衡沉沉的目光。他一愣,直起身来,身上的大衣很快就落在了地上, 钟衡站了起来。祝深捡起了地上的衣服还给了钟衡, 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钟衡接过了大衣,折在了自己手弯,淡淡说:“我刚到。”何萱实在看不下去她儿子一副窝窝囊囊不说老实话的模样,抬手按亮了灯,说道:“他来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我这儿也不是给你们小两口呆的地方。卿卿我我, 真烦人。”“妈。”钟衡叫了她一声,何萱立马闭上了嘴, 一双眼还在不住地两人身上打量。钟衡缓缓转头,朝她走了过去,看着她的头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何萱一看形势不好,钟衡要找她麻烦了, 忙大声呼救:“深深, 你快管管阿衡啊!”被点名的祝深只好拉住钟衡的手臂,对他道:“我们回桃源吧, 明天再来。”何萱这才松了口气,朝祝深使使眼色,又直视钟衡, 一脸狐假虎威的样子。钟衡停在了何萱的床边,沉着脸对她道:“没有下一次了。”何萱点了点头, 保证道:“当然,妈也不是没脑子, 绝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钟衡:“……”回家路上,钟衡开着车,哑声道:“我妈她今天麻烦你了。”祝深却摇头笑了笑:“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被妈妈麻烦是什么感觉。”顿了顿,他道:“今天总算是知道了。”钟衡偏头看他一眼。“我妈生病从来都不会告诉我,她只会叫我画画。她说只有会画画才可以当她的儿子,我为了当她的儿子,必须一直画下去。”这还是祝深第一次对人说起傅云织。傅云织是傅家的三小姐,老一辈的滟城人提起她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她是个才女,随后却又十分惋惜道:“天妒红颜。”她师从国画大师张朔望,山水画极富诗意,使人过眼难忘。可惜的是她结婚后就再也不画画了。然后她开始专注于挖掘祝深的天赋,鞭策祝深画画。祝深油画的画风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她的影响而形成的,并且直至如今都没能真正走出她的圈子。“累吗?”钟衡问他。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祝深淡笑,然而笑意却未及眼底:“我已经习惯了。”钟衡忽然觉得心头有些沉痛。两人回到桃源时,没有直接进房间,而是在庭中停了停,借着路灯的微茫,眺望着院里的桃树。桃花零落,地上的花瓣都被风吹蔫了,只剩下枝头的叶子了。在这样的夜晚,并不能看出它们的青翠,看上去莫名有些孤寂。紧赶慢赶,桃花还是谢了。钟衡挽着手肘的衣服,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衣上的扣子。这是他同祝深的第一场花期,他却错过了。将来也许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日子了,他想。莫名,就有些遗憾。祝深借着斜顶的光亮看着钟衡的侧脸,不知为何,他深邃的眼里竟看上去有些失落。“喂……”祝深叫钟衡。钟衡马上收起脸上不经意泄出的多余神色,转眼看向祝深时,面容又恢复到寻常的样子。祝深看着他问:“你就这么喜欢桃花吗?”“喜欢。”祝深一怔。他还从未听见钟衡说喜欢什么。钟衡抿了抿唇,下颌线条依旧冷硬。 第63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旻天 10瓶;临渊不羡鱼 6瓶;不爱吃苦瓜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2章 祝深抬手凝望了戒指一眼, 不知怎的,想到月下钟衡那双深邃的眼,几乎是一瞬间, 触电了一般, 手就比大脑先做出反应,迅速地将它摘了下来。金属的戒环被紧握在手心,有些硌,却又像是在提醒祝深从麻痹的记忆之中找回这久违的心悸。他咀嚼着爱丽丝的话,不禁轻轻皱眉。【不要逃避, 不要害怕, 你该遵循你的心。】随即脸上便扯出一个荒诞的笑, 有心多累啊。退了两步,将戒指放进了盒子里, 欲转身时看见素白的桌面里多了抹殷红,祝深想了想,又将盒子放进了抽屉里。直到出门时,脸上还带着些欲盖弥彰的慌乱, 握着门把手轻轻一扣, 锁上的除了门不知还有什么。走到客厅,钟衡刚结束了一场通话, 面上染着急色,祝深便叫住他:“你要出去?”钟衡点了点头:“去医院。”这时祝深留心看了眼钟衡的手,后者则比他坦然许多, 明晃晃地戒指戴在无名指,怎么他以前都没有发现呢?许是觉得祝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钟衡问他:“怎么?”祝深走近两步,看见钟衡不善的神色, 猜测道:“医院出事了?”钟衡皱眉,“算是吧。”“我和你一起去。”祝深猜到何萱那大概又出了什么乱子了,钟衡却本能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事惹祝深心烦。刚要开口拒绝,忽听祝深手机响了。是何萱发与他的短信:“深深速来!给妈妈收尸!”祝深晃了晃手机,对他说:“我跟你一块去吧。”钟衡脸色更差了。这母子俩……若非拥有着相似的五官轮廓,祝深还真不敢相信他们是母子。一人夸张跳脱,一人沉默内敛。想着想着祝深不由得轻轻地笑了。驱车近半小时抵达医院。这医院是钟家的产业,顶层的高级病房里,只住着何萱一人。刚出电梯,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尖利而嘈杂的女人的声音。——是何萱在说话。“我不想看到她们,太晦气了,给我送走!”不知是在说谁,里面的声音低低絮絮,听不大清。年轻的小护士们伸着头踮着脚往病房里打量,却没人敢动,见到钟衡他们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怎么了?”祝深拉过一个小护士问道。小护士指指何萱的病房:“二太太来看何太太了,何太太叫我们把她赶走。”往里走了两步,听见杨莎的声音:“姐姐消消气,我们都是好意。”“拉倒吧杨莎,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会不清楚?真当什么货色都能靠近阿衡了?别做无用功,我可告诉你,阿衡从前就有一个喜欢得——”话还未说完,钟衡便疾步走向前打开了房门,压下了何萱为吐完的秘密:“妈——”尽管是一个单字,都能听见他语气里带着非同寻常的紧张。病房瞬间安静。祝深站在钟衡的背后,看着他熟悉的背影,心有些沉重。【从前就有一个喜欢得……】被掩盖的剩下的话是什么呢?祝深边想边走进病房。这一进病房才发现这里远比他想得热闹还要热闹。何萱虽半躺在病床上,但一脸盛气凌人,根本不像个病号。杨莎气势则弱了很多,我见犹怜地站在床边,见钟衡来了,晃了晃身边的钟玉言:“阿衡深深来了?玉言快叫人啊。”“哥哥、哥夫好。”小女孩经她这么一提醒,只好开口叫人。杨莎身后的杨锦绣也轻轻喊:“阿衡哥哥、二哥夫。” 第65章 杨锦绣眼中立即蓄满了眼泪:“阿衡哥哥……”祝深适时挽住了钟衡的手:“那谁能讨得了你妈的欢心?”钟衡看他一眼,声音无奈又宠溺:“明知故问。”祝深明知道自己是在帮他做戏,却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钟衡又对杨莎说道:“二婶在我还在霓城度假时安排她进我的办公室实习,但实习也该有个限期,我看就到今日为止好了。”杨莎面色一白。杨锦绣喃喃道:“阿衡哥哥……”“你该叫我钟衡。”祝深抬眼看着钟衡的侧脸,刀刻一样的面孔,拒绝人时是这样不留情面不留余地,他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面上再次勾笑,他这是在为谁叹息啊?祝深朝杨莎轻轻点头,配合钟衡唱起了白脸:“我和阿衡该去看看妈妈了,就不留几位午饭了,实在抱歉。”杨莎想了想,只好说:“今天实在是打扰了,希望你们能帮我劝劝萱姐。”“应该的。”祝深笑说,“误会罢了。”直到目送着几人出了病房,进了电梯,祝深才渐渐松开了钟衡的手。钟衡抿紧的唇,就像是一条线。“问题解决了。”祝深再次坐到了沙发上,翘起了一只脚,看向钟衡,懒洋洋地问他:“你该怎么谢我?”第33章 钟衡朝前走了两步, 足尖抵在沙发腿时停了下来,然后便见到他低下头,凝望着祝深, 漆黑的眸子里好像盛着一夜璀璨星光。祝深嘴角的笑意未减, 食指轻轻地在沙发扶手上点着,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可心里却暗笑自己多想。转头一看阳光明媚的窗外,哪里来的什么星天。“问你呢。”祝深轻轻晃了下足尖,脚背蜻蜓点水般地擦过钟衡的腿, “该怎么谢我?”一瞬间西裤的布料被轻压着蹭了一下, 钟衡神色不变, 低沉地开口:“你想要我怎么谢?”祝深歪着头,却做出一副认认真真思考的样子。怎么谢?食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于是室内只能听见“哒哒”的声音。这个人,看似薄情,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总习惯将事情埋在心里。心里不知道有多软。祝深突然想要挖一挖。从前的钟衡……又会是怎样的呢?【从前就有一个喜欢得……】那句没说完的话又是什么?喜欢得要死?喜欢得不行?喜欢得想把全世界都拱手相让的人?——会是谁?蓦地, 祝深皱起了眉头, 只见他直起背,仰着脑袋, 看向钟衡:“你从前……”话音未落,就见何萱大咧咧地推门走了进来。当她看到两人挨得那样近,不由得捂住了眼睛:“哎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别管我!”祝深:“……”钟衡:“……”实在也不能怪何萱, 只因从门外看,两人的距离有些微妙。一人坐在沙发上, 仰脸对着另一人的裤缝。任谁看了不得遐想连篇?祝深挠着脖子站了起来,钟衡也扶着墙壁轻咳一声, 直到走出医院,两人的目光都没有汇拢到一处去过。上了车,祝深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李经夏。钟家和宋家有个非常重要的项目在合作,本该是长子接手,可钟衡却力排众议指名要次子负责,于是坐了多年冷板凳的次子一下就走进了大家视野。而那次子,就是阿鲁了。李经夏便攒了个局,当了回和事佬,询问祝深能否带钟衡去出尘,一起聚一聚,权当是为从前的误会赔罪了。祝深有些意外,问钟衡:“你指了阿鲁负责项目?”钟衡目不斜视,轻道了一声:“嗯。”祝深说:“他们想请你去出尘喝一杯做赔罪,当然了,你要是没有时间也可以——”“我有时间。”“啊?” 第67章 钟衡沉默地看着阿鲁一瓶一瓶地喝着,直到起到第四瓶时,他起身,夺过了阿鲁的酒杯:“可以了。”阿鲁却满眼通红,小声道:“对不起……那个时候姜遗拐走了薄梁,让我们几个分崩离析……紧接着祝深也出国了,郦萝也走了……我不该对你撒气……不该……你是薄梁表弟,那时总见你去姜遗班上,还见到你和姜遗说话……我以为你是知道姜遗他们的事的……”钟衡瞳孔骤然猛缩。祝深微怔,从前他和姜遗可是一个班的。如果说钟衡总是去姜遗班上,那么也就是去自己班上啊。他看向钟衡:“你总是去我们班?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呢?”钟衡轻轻皱眉,没有说话。只见阿鲁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到钟衡面前,再次鞠躬说:“真的……对不起。”哪知这么一弯腰,头就直不起来了,身体直直地栽向沙发。李经夏忙揽住阿鲁,歉意地对钟衡道:“他喝高了……”随即便低声道:“叫你别和这么高度数的,三瓶就倒,丢人啊!”阿鲁喝得迷迷糊糊,嘴上还说:“对不起……”祝深却愈发好奇,暗恨为什么过去的事情,他从来都不留心呢?“钟衡。”祝深眉宇里有化不开的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以为过去自己和钟衡的交集不过是数面之缘而已,可阿鲁这么一说,却又好像钟衡常常来自己班上一样。也无怪祝深没有印象,从前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画室的,偶尔没有灵感了才会去班上。钟衡比他们大一届,两个级部并不在一栋楼,如果说钟衡常来自己的班上,那绝非是偶遇,所以……他是为了找谁?听阿鲁的意思,钟衡是知道姜遗和薄梁离开滟城的事情的?祝深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有太多太多迷惑,萦绕在他的心头了。刚将视线转向钟衡,却见钟衡手机响起,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然后起身走向门外。祝深看着钟衡的背影,喉咙一紧,不由得抬手抵住自己的胸膛。扑通,扑通。李经夏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特意叫人从国外空运过来的食材,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吃,便有一个把自己给喝趴下了。剩下的几个,一个眉眼带愁,一个冷脸相对,他揉着额头,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调解了。阿鲁躺在沙发上,已是神志不清了,祝深却还不死心,轻轻拍了拍阿鲁:“你还好吗?”阿鲁点头:“对不起啊……”祝深越想越不对劲,忽然想到从前阿鲁还说到钟衡和薄梁的过节,问阿鲁:“钟衡以前是不是还和薄梁打过一架?”一旁的李经夏一拍大腿,像是想起来了,点头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祝深忙问:“为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十万字了耶!夸我!其实这篇文我是满心欢喜存了十四万发的,但是发到第三万的时候不大满意,于是差不多重新写了= =我好像总是这样,存稿很多,但是发出来的和存着的是两回事hhhhh反正就是不容易啦!明天我可要喝奶茶庆祝!两杯!(其实就是肥宅绞尽脑汁找借口喝奶茶第34章 尽管时隔多年, 可李经夏一想到钟衡那时发狠的眼神,心中还隐隐有些后怕。他回忆道:“其实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毕竟当时我只是和阿鲁路过而已。就记得当时钟衡挺狠的, 一拳一拳都往薄梁身上砸, 我和阿鲁两个人愣是没把他扯开。”祝深听着李经夏这样的描述,不由得心一惊,忙问:“他受伤了吗?”“薄梁伤得可狠了,连——”“我问钟衡。”“……”李经夏幽幽地看他一眼。祝深被他这么一看,不由得咳了一声, 移开了眼神。李经夏继续说:“没有, 后来薄梁就把我跟阿鲁都给支开了, 他和钟衡平复下来以后就在操场说了会话。”祝深蹙眉问:“你确定?”疑惑更多了。薄梁和表兄弟们其实并不大熟,并不像是能在被打以后还拉着人家在操场聊天的关系。李经夏见祝深一脸不信, 忙说:“当然确定啊!他们打完架以后,钟衡一直到高考前都没有再出现过了。”顿了顿,好像在找一个佐证,沉默片刻, 他说:“当年我不是在追一个学委吗,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月考就是她拿的第一, 她上台发言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钟衡没参加这次月考,所以我捡漏了’。”“是什么时候?”“高考前一个月——那就是在五月吧。”“五月?”祝深想了想,钟衡和薄梁的高三, 那就是他和姜遗的高二。高二的五月……那个时候,薄梁好像和姜遗在一起了? 第69章 路过的阿鲁和李经夏拼命将钟衡拉住,钟衡用力挣了挣,薄梁却皱眉说:“放开他。”阿鲁和李经夏面露迟疑。“放开他吧。”钟衡阴着一张脸,看着薄梁。薄梁对旁边人说:“你们先走。”阿鲁和李经夏不放心地看了看,见钟衡没有再抡拳头的意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直到人都走远,才听薄梁缓缓开口:“你喜欢……祝深?”钟衡的心好像被人拿着针精准无误地刺中了,顿时就泄了气。……那一架,谁打赢了不重要,谁伤得重也不重要。钟衡当然是被罚得最重的。当时薄梁的母亲钟芸气腾腾地跑到了娘家来兴师问罪,说钟衡把薄梁的头打破了,要哥哥钟启给她一个说法。薄梁小时候也曾和别的堂弟表兄有过磕磕碰碰,大人要是上纲上线,钟芸只会作出一派温柔宽和的姿态,说小孩子摩擦是难免的,从不会找上门来算账。她找上娘家的门来,也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一只无依无靠的软柿子能捏罢了。仲裁的过程无非就是明嘲暗讽地数落一遭钟衡的身世,又打着给正牌夫人教育孩子的名头,全权接管了所有的处罚权力。当时,偌大一个钟家,竟无一人能为钟衡求情。钟衡最后被钟芸罚跪在了祠堂外,跪了两天,风吹日晒。记得那是在五月,滟城还算不上热,可空气中躁动不安的因子,却像火一样灼烧着钟衡。他知道,之所以不让他跪在祠堂里,旨在告诉他,里面的那扇门不是他一个私生子能进去的。他和钟家,永远隔着那么扇门。再之后那一个月,禁了他的足,钟衡便再未去过学校。后来他考上了y大,就独立出去了,整整四年都没再进钟家的门,钟家也只当没他这么个子孙。若不是之后突逢变故,钟老爷子也不会亲自把钟衡找回。往事想来竟有些可笑,回忆起当时钟芸的咄咄逼人,好像也只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钟芸逼着他跪下道歉,他却将身子挺得笔直,嘴巴封得死紧。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打薄梁。祝深的心意,他不容许任何人糟践。世界好像总是这样不公平,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却有人弃如敝履。但重来一次,他大概鼓起勇气会拉住祝深,补上当时缺失的那几厘米。虽然唐突了些,却总也好过他难过时,无人给他安慰。就算他只是祝深眼中的陌生人,但与陌生人借一两秒慰藉,又能怎么样呢?黑暗之中,手机亮了一下。是刘律师发来的信息。很有效率,信息上只有五个字——合同拟好了。很快他回:“周末见。”作者有话要说:我预感我可能快要写到文案上的话了!*谢谢一片白漆漆的雷,谢谢嘶鸣和_无定的灌溉谢谢大家,么么啾~第35章 祝深的指端还在通讯录上游移, 想了想,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号码来。室内暗得很,按亮了灯, 打算开窗透透气, 一拉开窗帘,没想到天都已经黑透了。想是想起了什么,祝深忙跑去天台画画。花期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这幅画需得尽快完成。初初上了层颜色,尚算满意。能自如运用色彩的感觉实在久违, 这样鲜丽的颜色, 仿佛绽开在了他的指尖。正画着, 手机忽然震动了,本来没打算接, 可一瞥见屏幕上跳闪的来电显示时,祝深愣了愣。实在是巧了,他今天还在犹豫要不要给薄梁打一通电话,没想到对方竟打电话过来了。其实在祝深的记忆里, 并没有收到几通薄梁的电话。如果有, 那也应该不是为他而来的。薄梁的心思藏得深,不然祝深也不会那样晚才知道原来薄梁早就对姜遗情根深种了。“喂?”他接通了电话, 定定地说道:“薄梁。” 第71章 其实长这么大,他也只画油画送给过薄梁而已,只是毫无意外全被拒收了。他那时骄傲,就连追人也是骄傲的。薄梁不收他的画,他就将那些画全都砸烂了。那时他全身都是锋芒,性格还未被磨砺得圆滑,不知道该如何去取悦一个人,只知道傻兮兮地捧出一颗真心,如果你不要,那我就扔掉。最后是姜遗替他将油画捧回,说帮他另想办法,总有东西能够打动薄梁。姜遗鼓励他重燃希望,却又熄灭了而他所有希望。在薄梁和姜遗离开以后,祝深把那些画一把火给烧了,好像连带着他的青春也被烧死了。原来薄梁不是不喜欢油画,而是不喜欢他。祝深涂完最后一层,满意地审视了一下画上的内容,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按理,已经夜深,是不该出现这样的声音的。祝深稍稍垂眸瞥了一眼,看到大门之外路灯之下,有一对重叠的身影。像是依依惜别,像是缠绵不舍。祝深一怔,直起了脊梁,紧盯着楼下。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认出是谁了。想起杂志上的那八个字,让他不由得自嘲一笑。相识甚早,情分深远。其实那天从会议室回来以后,祝深搜过程展眉的名字。他们是y大校友公认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有他们的帖子总能架起高楼。祝深觉得发这帖子的人实在是无聊,可还是一字不漏地全部看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钟衡上来时,画布已经被祝深摘下放回了。画架上又新粘起了一张画纸,上面随意涂鸦着两个交叠的身影,又被颜料遮盖住。十六七岁做过的蠢事,他不可以再做了。祝深暗暗提醒自己。钟衡走到了祝深身边,手中还握着一杯牛奶,没有出言打扰他。牛奶凉了他能再倒一杯,再到十杯,可独处的这一晚,这十几年来却屈指可数。钟衡朝着风的方向站定了,想要为他挡一挡夜来的凉风,可祝深却说:“你挡到我了。”钟衡只好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外套,压到了祝深的肩头,低声对他说道:“披上,风大。”“再大的风我也见过。”虽是这样说,可祝深却没有把他的外套还给他。钟衡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祝深作画。从前还在卓尔念书的时候,钟衡也这样看过祝深作画。那时祝深在台上比赛,题目是温暖的回忆。那场比赛兴许是祝深从小到大所参加的比赛中最没有含金量的一个,可他画着的却是钟衡最喜欢的一幅画。那是一个背影,画上的那人穿着卓尔的白衣蓝裤的校服,直直地立在了窗户边,推开了半扇窗,凝望着一盆白色风信子。那副画看上去很细腻,光影运用得极其巧妙,素雅的颜色并不显得单薄,每一处色彩都是祝深内心的折射。镜头总是垂爱美人的,无疑,祝深是台上最耀眼的那一个。钟衡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心中好像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绽开了。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场比赛看完。因为何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何萱来找他,无非是问他要钱。钟家给她的赡养费也算不少了,可何萱生活奢靡,挥金如土,很快就用完了。如意山上不得,可卓尔她还是能进来的,于是在她手头紧的时候就会想起有钟衡这么个儿子来了。钟家只会保障钟衡基本的衣食住行,不知是否是主人授意,往往分到佣人房的时候,早就被其他佣人给克扣光了。只有方姨心善,还会偷偷照顾他。所以钟衡只得通过申请奖学金和课外兼职来让自己过得不那么艰难。何萱来的时候,钟衡忽然觉得自己连抬头仰望都不配了,她是那样硬生生又恶狠狠地将自己拽落至地。钟衡拒绝了她,她则破口大骂,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全往他们那边看,就连台上也有不少人坐不住了,伸头望去。钟衡只得拉走了何萱,最后一眼往屏幕上看时,祝深已经在给那人的背影上色了。何萱推他一把:“看什么看?他还能画你吗?”钟衡低下了头。是。那绝不会是他。可人总免不了对自己抱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后来,祝深被校报采访时,公开表示这画是为薄梁而作,钟衡才把自己那颗跃动着的希望给捏碎。只是最可笑的是薄梁没有收下祝深那幅《风信子的背影》,钟衡却把那张校报小心翼翼折叠好,放进了他的秘密箱里。他的秘密,永远只与一个人有关。思绪拉回到现在,祝深的草图将将画完了,一瞥钟衡还在自己边上站着,手上还拿着一杯牛奶。“给我的?”钟衡摇头:“冷了。”祝深却夺过了杯子,仰头往自己嘴里灌,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微有些乱。 第73章 一瞬间,几个姐姐们齐齐抬起茶杯,纷纷竖起耳朵听,眼睛极力克制着不往祝深那瞟,显得不那么刻意。几个姐夫都满脸憋笑。瞧瞧,说不是姐妹都没人信,这听八卦的架势实在是如法炮制。祝深微笑:“他在忙。”九姐夫点头,顺嘴接话:“是去出差了吧,昨儿我还在机场碰到他和程展眉了。”祝深“嗯”了一声。几个姐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喝着茶,面上都浮起了忧思。祝深从来就是大家的重点呵护对象,情窦初开的时候摔了一跤那么惨的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和人结婚了,可千万别被人给搅和了。于是几个姐姐费心费力与祝深传授驭夫之道。几个姐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伴去上洗手间。祝深哭笑不得,连连应下。一直以来都不看好这桩婚事的五姐开了口,四周看了看,发现老爷子不在,终于问他:“深深,你喜欢钟衡么?”祝深呼吸一滞。所有人都朝祝深看去。五姐坐在祝深对面,眼神锐利得像光,直直投来时,祝深竟不知该怎样应答。像是有一双手,堵住了他的鼻息。该从容,该淡定,至少该笑一笑。可祝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里也没有外人,跟我们就不必再装了。”五姐道:“如果连你都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和爷——”“喜欢。”“什么?”“当然……”祝深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听见自己轻轻说:“喜欢了。”很快,他便从容捡回了惯来的那抹笑,唇角勾着,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五姐你在说什么啊?”五姐还没有说话,便听张叔道:“阿衡少爷来了。”祝深的心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惶惶然看向门口,只见钟衡风尘仆仆走来,对大家道:“抱歉,我迟到了。”五姐对他笑一下,扬声说:“不迟不迟,只是这里有一个人,等你很久了。”姐姐们瞬间笑作一团。钟衡入席,坐到了祝深身边,低声对他说:“我来晚了。”“你不是出差去了?”“提前结束了,看到了请柬。”祝深不说话了,看见钟衡额角的细汗和衬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赶来的?”“幸好不算太晚。”“谁说不晚。”五姐笑着举起了茶杯,对钟衡说:“你都已经错过我们最精彩的一个话题了。”钟衡看向五姐,表情困惑。祝深大声道:“五姐!”五姐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然后放下了杯子:“没什么。”祝深松了口气。“只是我刚刚问深深他喜不喜欢你——”钟衡惊诧地看了祝深一眼,祝深忙呵道:“五姐!”五姐翘着手指,捂了捂唇。旁边的六姐夸张地“啊”了一声:“那深深怎么答的呀?”五姐将手搭在了桌上,看着正皱眉头的祝深:“深深,你刚怎么答的呀?”“喜欢!”祝深豁然起身,“我说喜欢行了吧!”说完,便走了出去。钟衡刚要追,却被九姐夫拦住了。旁边的九姐淡淡道:“先别追,让他想一想。”五姐又抿了口茶,“喂,看你刚刚那表情,像是头一回听啊。”钟衡突然有些被人看透秘密的窘迫,可再抬起头,几个姐姐又恢复到平常的笑闹聊天,将刚才的那段插曲抛之脑后了。钟衡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确,是他第一次听呢。第37章 祝老爷子入座时见钟衡边上空荡荡的, 便问:“老幺呢?” 第75章 茶亭那边的房子好像是佣人们的房子。钟衡轻轻叫他:“小拾。”祝深止住了脚步,抬眼看去,发现了钟衡。将照片收进了口袋里,祝深迈着故作轻松的步子走向钟衡:“你们吃完了?”钟衡摇摇头:“没有。”“怎么没吃?”“我来找你。”祝深看他一眼,佯作可惜道:“那你就没口福了,叶妈的鱼做得很好吃。”“没关系。”钟衡看着他,低声说道。他在霓城,已经和最喜欢的人,吃过最好吃的鱼了。祝深被他这一眼看得十分不自然,想到自己离席时近乎歇斯底里甩下的那句“喜欢”,神情变得更加不自然了。“刚才……”祝深和钟衡竟同时开口。傍晚的风,夹着晚霞的瑰丽,轻轻撩动起了两人之间的奇妙氛围。祝深的头发被轻轻吹动,钟衡的领带也跟着轻轻摇摆。谁都没有忍心先回避对方的目光。“你先说。”又是同时开口,这回,两人终于还是别开了头。钟衡轻咳一声,盯着被风吹落的树叶,艰难地说:“放心,刚刚的话我没有当真。”他不敢当真。如果细心一点,能发现他的话其实很赶。像是要赶在祝深之前率先点醒自己。如果泡沫必须要被戳破,他还是希望由自己来动手。反正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自己做梦自己醒来了,也不差这一回吧。每一次做梦,他都能清醒地感知到边界在哪里,他还能任由自己在梦里松懈多久。只有他自己才能终止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别人都帮他不了。祝深皱眉,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他眯着眼睛问:“你没当真?”“嗯。”钟衡轻点了一下头,嗓音低沉得不像话。自知之明大概是他最显著的优点了吧,钟衡想。“很好。”祝深几乎是咬牙点头,迈腿就要离开。“你刚想说什么?”钟衡在他身后问道。祝深一怔。是啊,他要说什么?——他只怕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吧?他是希望对方当真还是不当真呢?于是他回过头来,恶狠狠道:“我忘记了!”此时他的眉眼有些锋利,不再像是滟着春光的花了,反而应着这时节,多了几分夏天的灼热。这样的祝深才是真实的。他原本就不是风轻云淡的人。他生气的时候,会张牙舞爪,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才是从前的祝深啊。又走了两步,祝深转身朝钟衡走去,有些咄咄逼人地发问:“我的谢礼呢!”“在准备。”“是我喜欢的么?”钟衡看着他说:“是你想要的。”祝深这才被稍稍安抚,状似勉为其难道:“那我可以期待么?”“可以。”钟衡点头,对他说“回去吧。”“去哪?”“去吃饭。”祝深摇头:“我不想回去了。”钟衡目光一紧:“不能不吃。”祝深只好说:“我说不吃了吗?” 第77章 钟衡微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了水壶。祝深笑问他:“你不觉得她好看么?”钟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适时老板将祝深点的烧烤一盘一盘地送了上来。祝深没吃过烧烤,一样点了点,摆满了桌子,盘压着盘,碗挤着碗,确实有些夸张。刚烤出来的肉串香气扑鼻,混着孜然和辣椒,在店外的暗光下正滋滋地冒着油光,遮盖住空气中弥散的带着酸意的试探。“吃啊。”祝深对钟衡道。钟衡却没有动,不知在想什么。祝深只好将肉串分在钟衡的碗里,自己拨弄调羹,搅凉一碗砂锅粥。又过了一会儿,钟衡终是忍不住说道:“你在意程展眉。”冷不防听到这个,祝深的嘴被烫着了,灌了一大口冷水才缓过来,他瞪着钟衡:“我在意她干嘛?”怎么还带倒打一耙的?“程展眉不适合你。”钟衡冷声说。“那她适合你么?”“我?”祝深放下了勺子,将脑袋凑近钟衡,嘴上的笑容未收,眼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再次开口,声音里的戏谑变得强硬:“程展眉适合你么?”“她适合你么,钟衡?”钟衡板着脸硬着声对祝深说:“她只是我的合作伙伴。”祝深笑意渐深,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挑眉问钟衡:“那你觉得谁适合我?”钟衡不语,低头吃着碗中的肉串。祝深紧盯着他,目光带着自己都没有估量到的紧张。良久,钟衡放下签子,哑着声音说:“没有人配得上你,祝深。”祝深愣住了,干笑两声,不知如何应答。但与钟衡很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清亮,像是空谷下映着月的山泉,激石时泠泠作响,清越通透。他们俩本就挺惹眼的,又一起在y大门口撸串,自然免不了被人认出,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们了。祝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放下了勺,对钟衡道:“我们走吧。”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人惊喜道:“钟衡,你怎么在这儿?”钟衡顺声看去,“邱喻?”被叫到名字的那人朝他们走了过来。钟衡对祝深介绍道:“这是我大学的室友。”祝深倒是很意外地朝那人看了一眼,他从来只听钟衡介绍这是他的哪个亲戚,那是他的哪个工作伙伴,朋友什么的还从未有过。祝深还以为钟衡是不需要朋友的。邱喻斯文秀气,看上去彬彬有礼,对祝深略点了一下头道:“这位是祝先生吧,咱们婚礼上见过。”祝深朝他点头:“您好,叫我祝深就可以了。”说完,他还偷偷看了一眼钟衡。他和钟衡的婚礼那天来了不少人,他不上心也不爱搭理,完成任务似的熬到自己的戏份快结束就溜去机场了。听说事后两家到处找他,人没被找到,倒是先见了报。钟衡神色如常,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问邱喻:“你怎么这个点出来?”邱喻苦笑着摇了摇头:“助教嘛,刚刚才下了晚课。”随口抱怨了两句现在师弟师妹们如何不服管,实在让人头疼得紧。“你说说,咱们当时,哪是这个样子?”祝深便问了:“那你们当时是什么样的?”一说到这个,邱喻便来了精神,自己拖过一条塑料椅坐下,问祝深:“阿衡没跟你说过?”祝深茫然摇头。邱喻瞬间便明了:“也是,阿衡这人,向来低调得很,当然不会说啦。他啊,一天到晚都很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着,还推了下眼睛,卖了个关子,问祝深:“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祝深看向钟衡,“忙什么呀?”邱喻一拍大腿:“忙赚钱啊。”祝深噗哧一笑,钟衡面上晃过一丝难能可见的赧色,压低声音道:“邱喻。”“你还别不信!真的!钟衡可是咱们系里最有指望的人了,教授导师们的心头好啊!他大一成立的工作室就赚了这个数!”邱喻伸手比划了一下,忽然想到祝深的身份,觉得这或许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于是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讪讪地挠了挠头。滟城八卦报纸他也没少看,祝深一张画就值那么多了吧。祝深却抬起头,笑说:“好厉害啊。”钟衡一怔。“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问钟衡。 第79章 钟衡低下了头,似是笑了下,可夜太黑,祝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道:“挺遗憾的。”祝深没听懂,想到了自己丢失的那幅画,轻声说:“是挺遗憾的。”毕竟,他遗落了用一颗赤子之心画那幅画的自己。作者有话要说:这幅画是知识点!以后要考的!感谢豆豆的雷,感谢琦仔的手榴弹和地雷(就算投霸王票贿赂我,我还是会催更的!超凶!第39章 (修)回到桃源时已是深夜, 方姨应该已经歇下了。为使不弄出动静吵醒她,两人默契地轻手轻脚地进屋,灯也没有开, 蒙着一层窗外透进的月色, 脚步轻得和做贼一样。突然,祝深重心一斜,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人就要直直朝前扑去。钟衡的眼神在黑夜中闪过一丝慌乱,什么都顾不上思考, 有力的手臂直接将他拉进了怀中。钟衡的胸膛炽热滚烫, 心好像还在扑通扑通跳。——这是祝深被他拉进怀中的第一个想法。在映进屋的半明半暗的月光和路灯光线下, 两人的影子被虚虚投在墙上,因钟衡的双手是紧扣的, 祝深的脑袋是微仰的,所以交叠的影子就好像是在跳亲密的舞步一样。倏地,吊灯被打亮,墙上白茫茫一片, 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方姨一手握着灯光遥控器, 一手揉着朦胧的睡眼:“阿衡深深……回来了啊……”定睛一看,不得了了, 两人这是在干嘛呀!祝深和钟衡同时松开了手,一人往前,一人后退, 中间隔开了好大一片空隙。“哎呀!我什么都没看到!”方姨捂着眼睛就往自己的屋里跑,“早点休息哦!”说着还不忘握着遥控器反手一摁, 吊灯立刻被关上,屋子里瞬间变黑。祝深:“……”钟衡走了两步, 挪开了祝深脚边挡路的瓦楞纸箱,这下,他可就站在祝深的前面了。右手掌心抵住左边胸口,他轻轻地摇了下头。明明已经不是少年了,可一和祝深靠近,心还是跳个不停。但他不想改,只由着自己的心这么小小地放肆一回。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活着的。祝深摸了摸发烫的耳根,看着被移开的瓦楞纸箱不知想起了什么,问钟衡:“你明天有空吗?”钟衡轻声说:“嗯。”祝深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陪我去一个地方?”陪我。他说。钟衡攥紧了手心,郑重应道:“好。”祝深突然回头对他笑:“不问我去哪里么?”钟衡将手背在了身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去哪里都好啊。祝深又笑了一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钟衡在祝深的门口站着,一门之隔,却觉得十分心安。多少个夜晚,他从公司回来,就这样静默地守着门和地板透出的一缝光亮,猜想祝深可能在里面正干着什么,就这么想着想着,心竟能慢慢平复下来。能在门外就已经很好了,谁叫他笨拙得找不到借口进去呢。生怕自己演技不够高明,祝深对他一笑,他便险些破了功。所以只敢站在门外,借着夜的伪装,偷偷当一个沉默的卫兵。赤手空拳屹立,沉默是他的盾,黑暗是他的铠甲。突然听见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钟衡一拧眉心,心跳加速,生怕祝深要将门打开。今天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该这么近,手上也没拿杯子,不能借口是去楼下倒水。可祝深的脚步却被手机铃声给牵绊住,于是屋里的脚步停了下来,却仍旧离门很近,说话声音隐约能被钟衡听见。他说:“喂,薄梁?”钟衡的面容便僵住了,像是数九寒天兜头被泼了盆冷水,浇得透心凉。“是不是找到了什么?”薄梁的声音有些紧张,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任何……关于他的都可以。”祝深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啊,一提到姜遗,就是这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如果当年他能早点发现就好了。只可惜没有如果。祝深捏起手中的照片,对他说:“只有一张老照片,你要么?”翻遍祝宅,也只能找到这个了。 第81章 一瞬间,好像听见有谁的脚步声失魂落魄踩过他的门口,祝深觉得奇怪,打开了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许是听错了,他想。于是又把门给关上了。“白天可以吗?”薄梁又问。“白天有约了。”祝深轻笑一声,暗暗猜想钟衡看到他画的桃花会有怎样的反应。薄梁听他这样轻快的语气,大概已经猜到是和谁有约了,不禁轻轻感叹:“真好啊。”祝深摸着发烫的脸颊说:“是很好。”至于哪里好,他暂时还没弄明白。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外面玩,害没回来明天感谢地雷8,mua!第40章 清晨, 祝深与装裱店的师傅通电话,约好上午去拿画。通常都是师傅送画上门,或是祝深派人去取的。师傅一听说祝深要亲自去取, 有些惶恐, 问他是不是还想在边框上加点什么花样,毕竟送来装裱的这几日祝深日日询问进展,饶是他这么个经验十足的手艺人都被问得不免有些紧张了。祝深听出师傅话里的意思,笑说:“不是,我只是想早点拿回来。”说完自己都有些怔忡, 他都二十四岁了, 不是四岁, 怎么画完画还像个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展示给人看呢?那头的师傅一听,却是松了一口气。通完电话, 祝深下楼时没见着钟衡,方姨端着早饭上桌,朝祝深挤眉弄眼:“深深去喊喊阿衡嘛,吃早饭啦。”祝深点了点头, 便上了楼。说来, 他入住桃源已有三两月了,钟衡的房间却是一回都没有去过。想着里面的装潢陈设大抵是脱不开沉闷古板的黑白灰三色, 像是钟氏三十层的那间办公室。门虚虚掩着,看不出里面的陈设。祝深抬起手正准备敲门时,忽听钟衡道:“展眉。”是在和人通电话。和谁自然不言而喻。祝深蹙眉, 高抬的手落了两寸,又蜷握成拳, 滞在了空中。钟衡的声音有些低,问道:“今天?”祝深放下了手, 眉头皱得更深。从只言片语里窥得前因后果,像是害怕听到什么回答,他丝毫不带停留地快步走下了楼,下到最后一阶时,不由得自嘲一笑。他这是在干嘛啊。坐到餐桌边,看见方姨端来最后一屉汤包摆在桌上,餐桌堆得很满却摆盘精致,可祝深却提不起半点胃口。见祝深一人下来了,方姨有些奇怪,便问:“阿衡呢?”“没喊。”祝深自顾自地夹起一只汤包放到了自己的碗里,筷子尖一戳,剔透的薄皮儿便淌出了水,像是兜不住的秘密一股脑地泄了出来。方姨更加纳闷了,怎么就上了个楼,心情变得这么差啊?想了想,她说:“那我去喊吧。”话音刚落,钟衡已从楼上下来了。“哎呀!阿衡来啦。”方姨给他挪开椅子,余光瞟了眼祝深——没反应。钟衡看见祝深这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抿起了薄唇。方姨看看祝深,又看看钟衡,手往围裙上一擦,还是走为上计:“突然想到后院的花我还没浇水呢,你们慢慢吃!”方姨这一走,对坐着的两人气氛便愈发凝重了。眼下祝深有气没处撒,只知将个不知反抗的包子戳得稀巴烂,实在是没长进。想到那一声温柔低沉的“展眉”,他实在气不过,放下筷子,抬头问钟衡:“你今天是不是有别的安排?”钟衡一怔,眼里却有遮挡不住的失落。他从昨天起就等着祝深的审判,近乎自虐地在猜测祝深会怎样和他开口,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祝深是想让他来开这口。也对,他来开口总归是体面些。“是。”总不愿使祝深为难,钟衡顺着祝深的目光,眼里早如古潭般死寂,“我有。”反正残忍杀掉美梦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手起刀落,不过是眨眼之间。祝深眯起了眼睛,几乎是咬牙道:“很好。”边说边站了起来,双手紧扣桌沿,骨节泛着白:“既然你有安排,那就忙你的事情去吧。”钟衡抬起头,对着祝深的目光,轻轻问:“你呢?”“我也有自己的事!!”祝深瞪了钟衡一眼,气冲冲地跑上楼。自己的事。钟衡藏在桌下的那只手,指甲已陷进了肉里。 第83章 害,夫夫俩的事,他一个裱画的怎么就掺和进来了呢?钟衡直直看向祝深:“你告诉祝生,我很喜欢。”师傅只好又对祝深说:“钟总说他很喜欢。”祝深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是吴绪。一接电话,那头吴绪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少见的慌乱:“深深!你快回来吧!这边出事了……”祝深笑容止住,心一下便沉了下去。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黑兔子、叽里呱啦噼里啪啦、大元缄兮、32121565和要我叫她小宝贝的琦仔的雷,破费了,鞠躬躬~感谢叽里呱啦噼里啪啦和yy的肥宅水~么么啾!第41章 十个小时后, 飞机降落在l国。吴绪早就在机场等着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祝深出来, 勉强挤出了个笑, 跑上去轻轻拍拍他的肩。祝深凝眉问他:“怎么了?”吴绪在电话里不说清楚,只说要他赶紧回l国。知道吴绪这样说必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订了最近的航班赶了过来。吴绪深吸一口气,给他打支预防针:“我和你说,你千万别紧张。”祝深忍不住促他:“快说啊。”“昨天moeen在做心脏搭桥手术, 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医院刚下病危通知……”见祝深脸上瞬间露出慌乱的神色, 吴绪忙稳住他说:“刚刚医院那边传来消息, 说手术成功了。你别紧张。”“为什么moeen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人来通知我?”吴绪见祝深情绪激动,渐渐低下脑袋:“我知道你紧张moeen, 其实你师姐本来想和你说的,可moeen不让。”moeen是l国当代最有名望的油画家,也是祝深的恩师。祝深八岁就跟着moeen来l国学画了,可以说他所有成就都归功于moeen, 没有moeen就没有今天的祝深。moeen从不拘束祝深的个性, 任他自由自在,率性而活, 祝深的童年也因有moeen的庇护,即便是在傅云织的强压下,也算是能透几分气的。祝深又急又气:“他说不让告诉我你们就真不告诉我吗?!”吴绪见机场来往的行人都往他们这儿看, 头埋得更低,压低声音道:“moeen进手术室最后一句话是, ‘别告诉深让他担心啊。’”祝深微怔,所有情绪堵在了发泄口。良久, 他苦笑一下,再没说出话来。吴绪见他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重拍一下他的肩,鼓励他振作:“现在moeen不是手术很顺利吗?别苦着一张脸了,待会moeen醒来要是见到你这样丧气,心里肯定会很难受的。”祝深听了这话才勉强打起精神来。驱车赶到医院已近晚上十点,住院楼已经熄灯了。走到moeen的病房,正碰见师姐莉兹掩门出来,一看见祝深,眼泪直往下淌。含糊不清的l国话混着断续的抽泣,她哽咽着说出的话是:“你终于来了。”一瞬间,祝深的心头好像被什么给刺中了。moeen一辈子无儿无女,只收了祝深和莉兹两个学生,悉心栽培,各有各的成就。却不想晚年身边连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要不是病发时恰好约了出版商在家里谈事情,后果不堪设想。祝深仍有些后怕,不知moeen的身体为何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吴绪暗暗给莉兹使眼色,可莉兹却摇头叹了口气,碧绿的眸子看向吴绪,对他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莉兹告诉祝深,其实在他还在n国的时候,moeen的心脏就已经搭过一次支架了。祝深蹙眉:“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莉兹又是一叹:“moeen不许我们告诉你。”回避着祝深通红双眼下的视线,莉兹低声说:“可我觉得应该要让你知道。”一直以来,祝深就是大家的心头肉,这个宠,那个疼,即便是经历过黑暗,可身后仍有不少人提着灯,为他照亮前方,驱散阴霾。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看到。霎时,祝深的心像是被那根细针一点一点钻进,一点一点扎深,穿透了,然后鲜血淋漓。等回过头来的时候,提着灯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他们连倒下都不敢弄出巨大动静,生怕惊扰到他。这时祝深才恍然惊觉,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居然被保护得这样好。他看不到阴影,因为身后就是一片光明。莉兹看到祝深耷拉着脑袋,以拳抵唇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不大好的话,于是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对不起……”“是我!”祝深咬唇说:“是我该说对不起……”莉兹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背,“别说对不起。”想到祝深坐了一天的飞机赶来,又对祝深说:“回去吧,这里有我。”祝深摇头,刚要说话,莉兹以一个沉稳的大姐的姿态开了口:“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保证moeen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使了使眼色,一旁的吴绪忙将祝深扯走:“你今晚想住哪儿?”祝深想了想:“天堂湖。”那是傅云织在天堂湖附近置办的地产,她在那里建了一栋别墅,名为白屋。毗邻森林湖泊,风景极好,以前祝深在l国学画时就住在那里。傅云织去世以后,祝深就没再住过那里。 第85章 吴绪倒是觉得奇怪,之前听小颜说祝深遗了个重要的行李箱, 当中有个不得了的盒子,还以为是她在诳人。直到亲眼见到祝深的沮丧神情, 才知道并非是小颜诳人。而是有的人啊,真的在意了。“谁送的啊?”吴绪笑着问他。祝深没好气地给他一肘子:“没看到就别废话。”“谁说我没看到的?”吴绪挑眉。祝深怔住, 抬头看向他:“你……看到了?”语气的紧张是前所未有过的。吴绪说:“当年从滟城寄来的东西我都放在你公寓,堆不下的我都放进白屋的仓库了。你住公寓这么久,都没有看见那只箱子,兴许在白屋的仓库也不一定——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要的箱子。”祝深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吴绪见他这样,不禁问:“真是很重要的东西吗?”祝深嘴上含笑,也不答,径直走去摁下了住院部的电梯准备接moeen出院了。“哎!你等等我啊!”吴绪无奈地摇了摇头。莉兹不放心moeen,在moeen家为他请了个保姆。许是知道之前住院吓坏了两个学生,这一次,固执的老头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到了moeen家,保姆已准备好了午餐等待多时了。竟是难得的中餐。moeen眼睛都看直了。保姆菲娜说:“我的丈夫是华人,所以我会做一点中餐。”莉兹问moeen:“你觉得怎么样?”moeen笑了,满心欢喜地走去餐桌边喝粥。莉兹与祝深对望一眼,祝深悄悄地比出一个大拇指,还是师姐有办法。谁不知道l国油画大师moeen酷爱中国美食呢。用完了饭,moeen将祝深叫到了画室里。莉兹忍不住叮嘱,要moeen刚出院别太操劳。moeen便像个乖小孩似的和莉兹保证:“不画画,只是聊聊。”莉兹这才放两人去画室。moeen这趟住院,可把莉兹吓坏了。她无父无母,自小跟着moeen画画,只得moeen这一个亲人,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从前是moeen顾她,又当老师又当爹妈,现在看来,倒是她操着一颗老妈心了。祝深与莉兹不同,他和moeen的关系更像朋友。moeen像是一个智慧的长者,看得远,活得通透,每当祝深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moeen总会为他指点迷津。面对面坐在画室里,moeen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影印的纸张,竟是祝深的画。都是moeen问吴绪要来的。他一张一张地点评着,最后对祝深说有进步。祝深意外地看向moeen:“已经很久没有人说我有进步了。”“你的瓶颈期太长了。”moeen深蓝的眼睛眨了眨,对祝深说:“你现在不该再比较技巧了。你现在已经学会如何把心沉下来,去感受那些你从前没有感受过的情感。”祝深凝望着moeen,低下了头。moeen抬起了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祝深的脑袋,对他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随性的画家,你的笔触像是世上最纯真的孩子,任何一笔流淌的感情都不会被技巧所掩盖。我看得出,最近的你似乎过得很快乐,对吗?”有谁的模样从祝深的眼前一闪而过,祝深欲盖弥彰地将身子往后靠,翘起了长腿,佯作轻松地对moeen说:“如果你能健健康康的,我会更快乐。”moeen笑了,敏锐地抓出了关键字:“更快乐。”说明他现在的确是快乐的。祝深一怔。他刚才说的是更快乐么?好像是。祝深站了起来,脸颊发烫,隐有些恼羞成怒了,moeen忙对外面喊:“噢!深!我可是个病人!”很快便传来莉兹敲门的声音:“moeen、深,你们在干什么?”moeen一笑。祝深把门打开,摊了摊手,以示无辜。moeen也耸了耸肩,表示不知情。莉兹看看祝深,又看看moeen,终是笑出了声:“你们啊……”三人都笑了起来,眼中隐隐泛着泪花。moeen轻轻地对祝深说:“要永远快乐啊。” 第87章 最疼的那阵劲儿疼过了, 有些麻木,祝深的心逐渐揪了起来。一股脑儿地将东西全部倒出, 发了疯似的翻找,可怎么就找不到那个盒子呢?——他到底弄丢了什么啊?心烦意乱地丢开一件长袖外套,祝深突然愣住。这个箱子里的衣服大多是春装秋装, 可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年收拾进箱子的是夏装。——所以这箱子不是当年的那一个?一时间祝深不知是该气还是庆幸了。可那个箱子又在哪儿呢?一瞬间,身上的疼痛像是泄洪般朝他袭来, 祝深呆呆地凝望着昏暗的吊灯,心里闷闷的。没有人能帮他。地上的手机, 屏幕四分五裂,幸好还能用,该给小颜或者吴绪打一通电话,叫他们过来搭救,可手却不受控似的拨通了钟衡的号码。等到电话快被接通的前一秒,祝深才反应过来自己打错电话了,他想要挂断,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电话被钟衡接通:“喂?”这个时候……国内应该是半夜?祝深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是否藏着睡意。他紧张得险把电话脱出手,手心被蹭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那边久久得不到祝深的回应,又问:“喂?小拾?”祝深哑声道:“是我。”“怎么了?”钟衡问他:“出什么事了?”“没事。”祝深捂着自己流血的膝盖,低声说:“钟衡,我的糖吃完了……”话还没说完,急急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嘴。他在说什么啊……所幸声音太小,钟衡似是没有听清,不确定地问:“什么?”“没什么!”“我打错了!”“我挂了!”言讫,一秒不带停留,祝深迅速地中止了这场阴差阳错荒唐可笑的电话。他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咬着牙扶着桌角站了起来,瞥见桌上的日记本,心中一沉,想了想,还是将它捞在了怀里,然后扶着墙,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门口走去。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长道上汽车灯光由远及近朝他投来,祝深抬手遮住了眼睛,车子却停在了他的面前。吴绪从车上下来,一脸惊讶:“祝深?”路过天堂湖,便买了份晚餐给祝深,没成想这人却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祝深将手放下,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吴绪走近,由上到下打量他道:“哎呀!怎么受伤了?这是怎么了?”“我的盒子找不着了。”祝深闷闷开口。“啊?”吴绪担忧地看着他腿上的伤口,上前扶住他,“不过是一个盒子而已,走吧,去医院看看。”祝深看向吴绪,眼尾发红。“它不只是一个盒子。”“可我,却把它弄丢了。”吴绪从没有见过这样失落的祝深,不禁想,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盒子啊?所幸祝深的腿伤得不严重,可伤筋动骨一百天,需得好好静养。温度渐渐升高,晚上却吹着凉爽无比的风,祝深便让吴绪将他的画架架在了白屋的屋的树林中,也算得上是画家的静养了。吴绪实在没辙,与他约法三章,不许他站两小时以上,这才将画架安置好了。林中偶有蝉鸣,把整个夜晚都叫得聒噪了。却不惹人心烦。只有这个季节的白屋,不再像原先那么死寂,勉强有了些生气。仰头望去,漂浮在幽蓝幕布上的黑云渐渐退散,银河清晰地浮现在人的眼前。风过,万千繁星闪烁着,像是幕布之上翩翩展翅的浮着光的蝶,祝深微微用手指比划着取了景,然后开始静下心来描绘这个夜晚。他穿着一身白袍,长带松垮而随意地系着,夹着花香的清风一吹,白袍便猎猎招摇。身边放着支撑架,画累了,他便坐在椅子上歇一歇。也没有人催他画这幅画,可他始终觉得,好景留不住,得迅速画下来给人看看才行。——给谁看?祝深蹙眉不愿再想了。 第89章 钟衡看了他一眼,“你想吃糖。”祝深皱眉:“就为这个?”当然不止是为这个啊。只是能说出口的大概也只有这个而已。见钟衡不答,祝深心里顿时起了不少猜测。却都不是好的。先前涌上心头的潮水,缓缓退去, 连狡黠眨眼的星子都好像在嘲笑他又自作多情了。祝深低下头, 托起调色盘,漫不经心地开始调颜色。钟衡看了他腿上缠绕着的绷带一眼, 抿紧了薄唇。调出了满意的颜色,祝深便握着画笔开始画画了。钟衡站在他身边,像是一堵沉默的高墙, 祝深手上动作娴熟,可嘴里却恶狠狠地嚼着逐渐丧失甜度的泡泡糖。像是一场星夜下的角力, 两人背对着对方,各执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绳子的最中心挂着一面镜子,可鉴人心。于是他们纷纷使力,想要将镜子拽到自己的面前,想要透过镜子来探寻对方的真面目。也别怪一切这么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实在是两人都觉得自己输不起。忽然,钟衡开了口:“是我。”祝深的心跳慢半拍,上色的手微颤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钟衡说:“是我想来送糖。”祝深不禁一笑,将画笔给了钟衡,暗想这个人真是好狡猾啊。钟衡拿着画笔微微一愣,祝深问他:“你会画画么?”钟衡摇了摇头。“想跟我学么?”钟衡近乎痴迷地看着祝深,轻轻点了下头,喉结一滚。站在画架前,钟衡的手刚刚握紧画笔,就被祝深的手掌给包合住了。祝深的手比钟衡的手略小些,带着钟衡用笔沾了些许颜色,然后挥上了画布。手掌覆上来的一瞬间,钟衡看见了祝深手心的伤口,微微皱眉:“怎么伤的?”这是他前天在仓库摔下来时弄伤的,在医院包扎好了腿,等回家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手心也磨破了。没有疼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便没做处理,任由其野蛮生长了。没成想,钟衡竟一眼就看见了。“专心点。”祝深手指用力:“我在教你呢。”挑亮了画布上的两颗星子,钟衡忍不住回头看向祝深,又问:“疼吗?”祝深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钟衡抽出了手。后者放下了画笔,将他的手给伸直了,然后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指尖。祝深眼瞧着钟衡低下了头,嘴唇轻轻地贴上了他的手心。还没等他说话,手心就被钟衡吹了一口气。祝深下意识躲闪,却被钟衡捏紧了指腹。紧接着,钟衡又往伤口上吹了一口气。祝深不敢动弹,整个人都僵住了。很难说清那温热的气流吹拂在自己掌心时他的感受,毕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钟衡抬起头时,祝深却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掌心贴掌心,指缝对指缝。祝深渐渐用力,扣住了钟衡的手,两人的手像一只合拢的贝壳似的,双双贴紧。钟衡眉头皱深:“你会疼。”“可我想记住。”月下,祝深用低得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钟衡,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声音又低了些,他说:“见到你我很高兴。”其他的还管他干嘛呢。钟衡的心像被捏住了,有些恍然而不知所措,明明是暗夜,可整个人却像暴|露在日光之下。他的秘密生根发芽,迎着日光将将要破土而出。凝望着祝深含勾的眸子,他无法做出理智的风险分析,甚至觉得盘亘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已经被掘出了。“嗯。”钟衡低沉地应了一声。这一个晚上,好像有什么悄悄变了。“那幅画,你喜欢么?”祝深是问那幅桃花图。说来,那天他接到吴绪的电话便有些六神无主,再没顾上别的了。送画人甚至连收画人的一句评价都没有得到。 第91章 借着昏暗的灯光与月色,钟衡迈腿缓缓地朝那边走去,打亮手机手电筒,仔细辨别了一下药瓶与药瓶上贴着的写着l国的文字标签,拿到了药水和棉签。坐回到了祝深的身边,钟衡道:“伸手。”祝深肆无忌惮地看着的脸,缓缓地,将手伸向了他。钟衡把手机递给了祝深,祝深接过手机,借用手电筒的光亮为钟衡照明。钟衡手中的那截腕子太瘦了,被手电筒光束这么一打,甚至找出几分惨白的颜色。掌心的伤口因为没有处理妥善的缘故,显露出一片狰狞的伤痕来。这是很明显的擦伤,大约占了掌心的三分之一,显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中心甚至隐约可见暗沉下来的深红,钟衡看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先前在白屋外,光线太暗,他还没有看清,想不到竟伤得这样严重。——这不是没有处理妥善,这是根本没有处理。所以这几天他这么疼还在画画?为什么总也学不会对自己好一些呢?将祝深的手掌摊直,用棉签蘸取了一点儿暗红的药水,钟衡低下了头,捏着棉签,轻轻往他的手上擦去。快挨着祝深的皮肤时,手机的光亮陡然转了一个方向,是对着钟衡的。钟衡被突至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捏住了祝深的指尖,轻道:“别闹。”“我没有闹。”大抵是受了伤,这一晚的祝深显得十分乖巧:“我想看清你。”钟衡微怔了下,不动声色地带着祝深的手调转了另一个方向:“我在给你涂药。”手一松,祝深就拿着手机照上了钟衡的脸。钟衡抬头,迎着强光看向祝深。祝深执拗地说:“可我想看清你。”钟衡喉结一滚,握着他的手腕,将他举手机的手稍稍往上抬了些,于是手机的那道光,就顺着钟衡的头顶斜前方倾泻而下。照亮了钟衡的脸,也照清了祝深的伤。祝深看见钟衡轻轻地给他涂药,这动作未免太小心翼翼,不像是在擦药,倒像是在完成什么深不可测的刺绣工艺。沾着药水的棉签一点一点如针线般缝合过他掌心的伤口,钟衡眼眸微垂,看上去未免太温柔慎重。祝深意外能窥见一丝冷厉也不带的钟衡,嘴角不禁扬起了些,十指连心,那抚愈伤口的微妙凉意一直蔓延至了他的心里。钟衡捏着他的手轻声问:“疼么?”祝深调皮的小指翘了出来,那长度刚好能在钟衡的掌心画圈:“你吹吹我就不疼了。”钟衡被他搅得有些痒,却意外从祝深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外,手上的动作更加轻,心里也柔软得一塌糊涂。手上有人正吹风,祝深像猫一样缩着脖子,然后扬起了头。窗外的夜风无休止地撩动着窗帘,恍惚之间,他好像在窗帘掀起的刹那间看见了窗外的漫天星辰。他刚刚,在漫天星辰下,在繁叶茂林中,在流星划过之际,与眼前这人交换了一个蜜桃味的吻。想到这,祝深的脸不禁渐渐发烫。“还疼么?”钟衡又问。祝深摇头,却又扣紧了他的手说:“疼死了。”白屋的回忆其实并不怎么美好,他在这里挨过饿,也挨过打,小时候拼命画画才能赚得一星半点的母爱。只是他向来迟钝,受了伤都往心里埋,从不愿与人诉说。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能诉说的人。挨着挨着也就过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钟衡身边,他就觉得自己负伤累累,好像哪里都很疼。钟衡放下了药,抬起了头,直起了身体,温柔地拥住他,将他的脑袋倚靠在自己肩上,轻哄道:“一会儿就不疼了。”顶上不安分的光束终于慢慢地落了下来,像是夕阳沉海,堵死在了有情人的梦乡。祝深终于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万千星光从他眼前跌落,他睡了过去。自来白屋以后他就没有睡过一场好觉,现在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了。钟衡僵直着背,不敢动,听着祝深轻缓的呼吸,心里却充盈着说不出的满足。压在沙发上的祝深的手机正无声地振动着,钟衡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生怕打扰到祝深好眠,便想自作主张将它关掉,却在拿起瞬间,怔住了。是薄梁的来电。钟衡看了眼在自己肩头睡着的祝深,狠心将那电话给挂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走到了里屋的房间里。将祝深安置在了他自己的床上,钟衡蹲在床边,借着一隅月光静悄悄地凝望着他的睡颜。这是第二次,他有机会看见祝深的睡颜。先前是在医务室里,那时两人还是学生,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祝深还是毫无防备,安静乖巧得像个孩子。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一低头便把五官遮得严实,只余一个尖翘的下巴,这样一来钟衡便时常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自然也就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年少时的祝深心思真是很好猜,喜怒哀乐全与那个人有关,他既痛恨那人为何不肯分一些爱怜给祝深,又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暗自庆幸着。钟衡轻抿嘴角,他痛恨不磊落的自己,于是在心底叹了口气,将手缓缓伸向祝深的额头,轻轻拨开他额上凌乱的碎发。头发被分开了,可指尖仍不舍离去,盘桓在空中离祝深鼻梁三毫米处,又兀自往下,顿在了他唇瓣一毫米处。这一毫米,是他不能越界的距离。钟衡另一只手抵上了自己的唇,他想他大抵会永远铭记这一天吧。抽身很难,但这里终究不属于他。出了房间,钟衡等待着那个电话再次呼来,他在想,要是薄梁再呼来,他一定不会挂了。只是他等啊等,一整晚,祝深的手机都没有再响过。 第93章 偏偏脑子里都已经想好结尾咋结,番外咋写了,只可惜手速还是个弟弟= =结局总是无限在我脑海里上演,但我就是想得到写不到!!!我恨!要是能把脑袋瓜借给你们康康就好了!我在想屁吃!!*感谢旻天、柳生家的狐狸的地雷哦~感谢是戚醉丫、青山见我、嘶鸣、yy、ibkzht.的肥宅水哦~第46章 用完了饭, 祝深本来是要去探望moeen的,小颜打电话来说是莉兹在画室急着找他。她说的画室在市中心繁华的商业街,祝家的画廊也开在那里。莉兹最近在完成一幅巨幅油画, 需要祝深的帮忙, 祝深看了眼身旁的钟衡,对听筒说:“一会儿就去。”挂了电话,钟衡问他:“怎么了?”祝深拿起车钥匙:“得去画室一趟。”钟衡叫住他,跟了上去:“我送你去。”祝深还想说点什么,可钟衡不容他拒绝, 已拿过他手里的钥匙去开了车, 于是祝深只好跟着上了车。祝深报了个地点, 又启了导航,钟衡略点一下头, 便开上路了。他像是对l国的交通很熟悉似的,所以祝深也没太在意。可行至半途,祝深突然问钟衡:“你是不是没有l国的驾照?”钟衡刚要说话,就听祝深道:“大意了。待会要是有警察过来查你就把吴绪供出去。”钟衡深望他一眼, 低声问:“和吴绪那么要好?”“谁叫他指着我赚钱, 不为我扛锅怎么行。”钟衡从视镜里看了祝深一眼,后者像是心情很好地看向窗外, 于是钟衡没有说话。车子停在了画室门口,小颜迎了上来,见到了钟衡, 还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祝深低头看了眼小颜这热络的神情,联想到昨晚钟衡为什么能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不由得从鼻子里哼出声音对她说:“一会儿和你算账。”小颜自知祝深是说的什么事,立马无辜摇头表清白:“不关我的事哦。”说着, 还悄悄看了钟衡一眼,用l国话小声地对祝深说:“我觉得钟总对您挺好的,之前他还专门问我,您在l国住在哪里。我其实是想告诉您的,但他又叫我不要影响您,不要和您说,怕打扰到您,我这才没有说的。”祝深没想到是这层缘故,回头望了钟衡一眼,用l国话回小颜道:“他是一个大傻子。”一旁的钟衡走上来轻捏住祝深的腕骨:“说什么?”祝深面不改色地转了转手腕,从他手心溜出,对他说:“我在夸你呢。”只当钟衡听不懂,又用l国话对小颜补充了一句:“还是一个闷葫芦。”小颜噗哧一笑,问祝深:“这样说真的可以吗?钟总听不懂l国话吗?”祝深信誓旦旦:“当然听不懂啊。”钟衡抿直唇线,没有搭腔。其实他哪里是听不懂。大四那年,他都已经拿到l国某大学的offer了,也学过一阵l国的语言。总觉得,好像这样就能离祝深更近一点了。当时他在y大的工作室,成员还因为他要去l国闹得不可开交,都不让他走。可他却去意已决,工作室还因此分崩离析,程展眉一气之下出了国,其余各成员也离散各奔东西。不过后来钟衡到底也没能来成l国——钟老爷子选定他为钟氏的继承人,也顺道封死了他出国的路。他不要一个有异心留后路的继承人。可他这一脉只有钟衡了。钟家权大势大,堵住钟衡的希望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他就该留在钟氏,永远做他们的傀儡。祝深见钟衡发愣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听懂l国话的样子,不由得隐隐有些骄傲。会霓城话有什么了不起,眼下他终于也能扬眉吐气了,便附在钟衡耳边说:“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钟衡看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见画室门被人拉开了。吴绪一身骚红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几人站在门外说话:“哟,这么热闹呢。”钟衡扫了吴绪一眼,眸中似有什么汹涌,却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轻声对祝深说:“一会儿我来接你。”祝深点了点头,被小颜搀着走进了画室。钟衡刚要走,却被笑嘻嘻倚着门的吴绪给叫住了:“不知有没有机会请钟先生赏脸饮一杯咖啡?”钟衡侧目看他。吴绪朝他笑了笑,眼光锐利,缓缓开口:“不知七年前钟先生是否来过l国?”一瞬间,钟衡背脊陡寒,他目光一紧,回头时又对上吴绪笑得温和无害的脸。“不用紧张,我只是觉得您的背影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想来想去,大概是在画展的监控视频里。”朝钟衡笑了笑,吴绪俯首行了一个绅士的礼,只听他重新问道:“不知有没有机会请钟先生饮一杯咖啡呢?”钟衡皱眉。吴绪伸手引路:“钟先生请。”钟衡一语不发地随吴绪走向对面的咖啡厅。 第95章 “深!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伤还没好呢!”莉兹在后面叫他, 进门看见钟衡时不禁一顿,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两人的婚礼实在太仓促,她和moeen还在某个部落采风, 没来得及赶过去,因此这算得上是初次见面。祝深给莉兹和钟衡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便看见莉兹的目光一寸不离地紧盯着钟衡了。莉兹爱画人像,许是受moeen的熏陶, 她酷爱画亚洲人, 眼下正好看见个骨相皮相俱是上佳的模特,哪里还肯放过, 当即便问祝深可不可以。祝深却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用l国话回莉兹:“不行。”“为什么啊?”莉兹不解。“因为他是我的。”祝深毫不留情地将师姐推出咖啡馆,低声补了句:“我的模特。”莉兹第一次见祝深这样护食, 不禁好笑,又说:“如果moeen看到他, 应该会很开心。”“明天去。”祝深道。莉兹便笑着拍拍祝深的肩:“走啦。”祝深点头,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钟衡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的身后。冷不防身后出现了这么一堵墙, 他吓了一跳,身体便要向后倾,钟衡目光一紧,将他拉进怀中:“当心。”祝深退了两步,“谢谢。”莉兹的身影走出了街边拐角。“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她说她想画你。”“你怎么说的?”扶着门,站定了,祝深眼睛似勾,轻轻笑问:“你猜猜?”钟衡看着他,没有说话。祝深凑近两步,对他说道:“猜对了我给你奖励。”不知是听到什么词,钟衡眼眸骤然翻滚巨浪,凝望着对方一张一合的殷红的唇,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思绪,不让自己联想到月下那个没头没尾没有解释的吻,明明只是喝了一杯咖啡而已,他却觉得自己醉了。喉结滚动,有如火烧。他真像是醉了,低醇的声音更似浸在了酒里,明明不打算作弊,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你说,不行。”祝深笑容微滞。“我猜对了?”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祝深不答,走去前台点了一杯意式,回到了窗边的座位上。霞光斜照,隐隐约约透了夕阳的余晖。两人坐在窗边,正好被一束光线分成黑白两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整片天都被染成了瑰丽的色彩,薄薄的一层淡金从上往下洒了下来。这附近的建筑普遍不是很高,最高的不过是不远处教堂的塔尖。它将橘红色的夕阳切成了两个半圆,如纱似的红霞爬满了整个天,整座城市像是着了火。粉紫色的烈焰实在摄魂夺魄,不知像谁那一双多情又无情的眼。很快,侍者便将咖啡端到了祝深的面前,看见钟衡空了的杯子,英语询问是否要续杯。钟衡看着祝深的侧颜,对侍者说:“一杯摩卡。”侍者便去忙活了。祝深看着窗外一点一点下沉的夕阳,终于说道:“猜对了。”他微微转头,看向钟衡:“想要什么奖励?”一瞬间,钟衡脑海里闪过万千思绪——他想要的太多了。即使努力克制,仍不可否认,他想要的实在是太多了。他的心从祝深不在身边开始就有些慌乱,工作塞得满满当当,只有这样,才没有机会去想祝深。有时望见滟城的夕阳,敲字的手会突然一停,凝神看向窗外。听说l国的夕阳是最好看的,日落的时候会蒙上一层粉色。粼粼的河道洒上一层金辉,落下了粉红的霞光,折射出绮丽的梦境一样。只可惜,滟城的落日不够华丽,所以留不住一个画家。看着夕阳,他不禁会想象着祝深从小是怎样在这边生活的,会不会也像在如意山一样认识很多小伙伴,世界上还会不会有哪一个角落有人像自己一样,被祝深抛在脑后却又苦苦追随这么多年。光是想想,他的心脏都酸涩发胀。他想来l国。他想要探知有关祝深的一切。毕竟,在他与祝深错过的那些年,祝深都在这里,看着这样的夕阳。所以他连夕阳都嫉妒。“我想和你一起看夕阳。”钟衡突然说。祝深一怔,耳尖发红。“就这个?”钟衡别开了头,没说话了。于是两人便共同沉醉在这一个用霞光编织的梦里。看着看着,祝深习惯性地端起了咖啡,钟衡问:“你总喝苦咖啡?”“是啊。”祝深轻轻地嘬了一口:“我跟你说过n国的迷信你还记得吗?” 第97章 重新系。微微抬头,他离那凸起的喉结更近了。而那喉结滚动的频率也更快了。“仰头。”祝深捏着领带柔声说。钟衡竟真任由他拿捏,顺从地仰起了头来。祝深一笑,没再磨蹭,捏着领带,轻轻跨翻绕拉,那看似普通的领带便仿佛被他注入了灵魂一般,乖顺地贴在了钟衡的颈间。大领穿过衣领,虚虚驻在了钟衡喉结下几公分的位置,祝深说:“低头。”钟衡略一低头,祝深便扯着领带,轻轻往下一束,使得钟衡的头不由得更低了,低到与祝深鼻尖相抵,两人交错着彼此的呼吸。一秒。两秒。三秒。乱了。啪地一声,祝深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电光石火,他什么都顾不上想,恍惚地退了两步,低头说:“好了。”钟衡也低下头,嗓音喑哑,“谢谢。”祝深捏捏指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真没用。倒是钟衡,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走吧。”祝深别开头,直到出了白屋,才变得稍稍镇定了些,问他:“我的结好看么?”如果细心看,不难发现被祝深打了领带的钟衡,步履持重,头上如顶着一碗水。眼下他正浑身僵硬,生怕一个不慎,打好的领结便散了。其实结哪是那么容易散的,只是他同祝深的缘分太浅,好像风一吹来,手中紧握着的那零星半点的交集便从指缝中溜走,散至四方了。他需得大起十二分精神沉着痴守,不敢有半点马虎。“好看。”他低低地说。祝深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得意,悄无声息地擦去手心的薄汗。这是他第一次给人打领带,虽只得了这么两个字的夸奖,课成就感倒不逊于当年斩获某奖。正走着,忽听钟衡问:“你从前也常给人打领带吗?”祝深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心里对这个领带并不满意,所以想问问自己是否有打领带的经验?钟衡实在太小瞧他了!略一皱眉,他说:“实践出真知。”钟衡抿唇,心里骤然一缩,那么不知自己是他实践的第几个了。他是实践,那真知又会是谁?颓然的挫败感将它围绕,面对祝深,他好像总是使不出半分力气。正出神,却见祝深蓦地停下脚步,钟衡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祝深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微抬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可我啊,就是天赋异禀。”钟衡一怔,定定地望着他。“你是独一个。”有什么,从心底慢慢绽开了。直到走到moeen家,钟衡忍不住因这五个字唇角上扬。moeen今天状态很好,正在窗边画一幅素描,见到了钟衡,深蓝的眼眸一亮,朝他微笑了一下。莉兹明知故问,偏忍不住揶揄祝深:“旁边这人是谁啊?还不快跟moeen说说?”“moeen。”祝深低下了头,用l国话轻声道:“他是我的丈夫。”钟衡喉结滚动了一下,“您好,我叫钟衡。”祝深回头看了一眼钟衡:“你什么时候会说l国话的?”钟衡道:“现学现卖。”祝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moeen慈祥地对祝深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他:“这就是你的缪斯?”“是吴绪还是爱丽丝又乱说了?”moeen笑笑,“真的是乱说吗?”什么都逃不过moeen的眼睛。祝深也不答,只说:“我去看看菲娜做什么好吃的了!”说着便跑去厨房了。moeen毕竟在中国待过几年,勉强还是能和钟衡交流,于是两人便说起了话来,聊的还是有关祝深。moeen拍拍钟衡的手说:“他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包容他。”钟衡摇头,低声对moeen说:“我希望他能一直任性。” 第99章 祝深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钟衡已经随着王秘书回了滟城, 人走得悄无声息,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想来也是趁夜离开的,一句告别也不曾有。祝深一个人静默地站在窗台, 怀中捧着一本深红色的日记, 抬起来一只手,轻轻穿巡过透明的纱幔,拨开一角帘子,抬头望着空中的飞鸟,人看上去竟有些落寞。昨晚, 王秘书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 他还没说话, 钟衡却道:“他不必回去。”祝深惊诧地望了钟衡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摸着颈间的项链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事要做。”这本日记,是一个人的尘埃落定,他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理。里面是关乎她的遗愿,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他来完成。钟衡看了他一眼, 仿佛堪破了什么, 低道:“你忙你的。”王秘书皱皱眉,欲言又止。祝深暗暗揪住了纱幔, 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什么事情竟得劳烦钟衡的首席秘书亲自来l国接人?这件事定然是和自己有关,不然王秘书不会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可钟衡却说他“不必回去”。祝深马上给他五姐去了一通电话, 开头一句便是:“滟城还好吗?”五姐莫名其妙:“怎么就为问这个?滟城最近啊遭透了。”祝深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五姐抱怨道:“最近天天下雨, 我想出门逛街喝下午茶都没有心情。”祝深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除了下雨, 滟城最近还发生什么事了?”那边顿了一顿,五姐敏锐地察觉出祝深的古怪:“深深,你今天有点不对。”祝深一哽:“没有。”“你打电话给我其实是想问钟衡吧?”祝深低头不语。“是想问钟氏吗?”五姐说:“我一会儿去打听打听,你等我信儿。”“谢谢五姐了。”祝深这才变得安心了些,诸位堂姐之中,五姐的人脉是最广的,她要打听的事必然能打听到。五姐一笑:“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乖,都逢人说谢了?说来到底还是你的钟生教导有方啊,就该好好治治你的性子。”自那天祝宅碰面后,五姐便对钟衡有了极大的改观。祝深有些无奈:“五姐——”五姐道:“好了我不笑话你了,你在l国也别担心,钟氏现如今都指着钟衡呢,他能出什么事啊。你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身边毕竟没人看顾了,得吃饭知不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五姐忽然问:“你现在是在哪儿呢?”“白屋。”五姐微怔,她自是知道白屋曾带给祝深怎样惨痛的回忆。祝深十五岁那年,傅云织精神混乱,用绳子绑住他,试图带着他一同烧炭自杀,扬言这是在为她自己赎罪。于她而言,祝深的出生,就是一场罪恶。还好后来moeen发现得及时,才不至于酿成大祸。祝家几乎全家出动,将祝深从l国带回到滟城。那时起,他便是每个祝家人心中最疼爱的宝贝,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大概,是因为险些失去吧。“五姐,我没事的。”祝深安慰着她,就像在安慰自己,暗暗扣紧了手中的日记,“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五姐说:“滟城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当然。”祝深一笑,握日记的那手骨节泛白。“那你……”五姐低声问他:“还会恨她吗?”身体像忽然被人抽空了力气,日记本啪的一声掉落到地上,祝深茫然地倚着窗,视线像只无脚鸟,不知该落到何处。蹲下来,拾起了那本日记,又牢牢握住颈间的那条项链,他哑声说:“我很想她。”挂了电话以后,祝深决定暂缓手中的安排,订下了最快去滟城的机票。只是最快,那还得深夜才能出发。他在房间踱步,等待着五姐的消息。正六神无主之际,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却不是他最期待的。而是薄梁。“见一面吧,祝深。”薄梁温柔开口。祝深这才想起之前他们似乎还有一个约,可他却旷了。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咖啡馆还是画室对面的那家,薄梁已去等了好一阵了,祝深才到。侍者是相熟的,见祝深来了,问都没问便去准备意式,祝深却摇头:“要一杯摩卡。” 第101章 “什么动作?”“现在不好说,总之就是……钟衡现在有点麻烦。”“什么麻烦?”五姐顿了顿,低声问:“你们结婚的时候是不是签了一份合同?”嗡地一声,有什么在祝深脑子里炸开,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寒冷传遍四肢百骸,他道:“我即刻回去。”作者有话要说:感谢amethyst和yy的灌溉哦,mua~第50章 深夜, 祝深搭飞机回国。之前他和钟衡结婚的时候补了一份结婚协议,协议以两年为期,到期自动离婚。期间两人需配合对方在有需要的场合秀恩爱, 除此以外, 他们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对方。五姐说,眼下钟衡正借着他那新能源项目大刀阔斧地整改钟氏,犯了老一辈股东董事的怒,可他们敢怒不敢言, 只因钟衡背后有祝家。如果照协议所言两人两年后会离婚, 那么只怕钟家那些被压了许久的堂系叔伯是不会让钟衡好过的。五姐还说, 似乎已经有人将这份协议递给了钟老爷子,老爷子火急火燎从国外疗养院赶了回来, 初回滟城便晕倒在机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祝深不断给钟衡打电话,可那边却一直无人接听,他的心便逐渐往下沉。这大概是他坐过的最漫长的一次飞机了, 频频抬手看表, 可表上的针却仿佛灌了铅一般缓慢移动,实在令他满心焦躁。飞机飞了十个钟头, 已到邻省,广播却突然响起,说是由于滟城暴雨, 飞机无法直接降落在滟城,只好降落在邻省的中转站了。乘客们的情绪都很糟糕, 祝深凝眸望着乌黑的云团,狠狠地皱了一下眉。飞机降落以后, 乘客们都被集中在了休息室,室内室外都笼罩着浓浓的低气压,抱怨之声不绝于耳。祝深起身询问地勤何时能再飞,对方含糊其辞满含歉意,说是滟城这雷雨数十年难遇,只怕今天是飞不成了。耳尖的听了这话,顿时吵嚷了起来。祝深谢过他,转身冲去了门外。“哎!先生!外面正下着雨,您要不再等一等?”“不了。”祝深跑出机场时,雨点如豆粒般打下。他望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拿出手机想要叫车,刚划亮了屏幕,手机便很不争气地用完最后一度电,彻底暗了下去。昨晚他走得急,几乎什么也没带。到底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祝深将手机放回包中,一头扎进了雨帘里。雨点淋在身上,他恍若未知,走去路边拦车,可惜并不大顺利。刚有出租车停下,便有乘客一哄而上,推推搡搡。祝深眼明手快护住一个快要跌倒的小女孩,伸手为她挡雨。女孩的妈妈踩着高跟鞋而来,用皮包当住女孩的头,怒道:“叫你不许乱跑!”随后又与祝深道谢。祝深摇头,又一辆出租车驶来时,他示意母女俩先走。女孩的妈妈过意不去,摇下车窗:“你去哪儿?”祝深道:“很远。”车窗只好慢慢升起了。雨水将他的身体全都打湿了,飞驰的车轮驶过水洼,在他身上溅起一滩脏水。不得不承认,祝深过往二十四年,还从未像今天一样狼狈。随手将湿发往后拨,祝深再次抬手拦车,终于,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颇有些犹豫,祝深扣住车门忙抢白道:“载我去滟城吧,车费付你三倍。”雨越下越大了,司机不知是对那三倍车费动了心,还是对眼前这个落汤鸡起了恻隐情,招招手让他上车了,并递给他一张毯子和一瓶矿泉水。祝深低声道谢。司机仍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再次确认道:“你真要去滟城?”“是。”司机笑:“那可真够远的。”可不是很远么,滟城离这里三百多公里,光是路上就要费四五个钟头的时间。司机从后视镜望了这个祝深一眼,“是去办急事?”“很急。”司机点点头,一踩油门驶了出去。驶到高速上时,见祝深盯着不亮的手机发呆,司机说:“没电了?箱子里好像有个充电宝,不知道还有电没,你翻翻。”祝深翻了翻,果真找到一个充电宝,他道:“谢谢。”“甭谢。”司机笑说:“是去见媳妇儿?”见祝深不说话,司机只当他害羞:“别不好意思说,年轻人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以前我接我媳妇儿也像你这么急,她跟我异地恋,异了有四五百公里哩,她一说想我了,我脑子一热,连夜开车去找她。她见到我——”司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闭紧了嘴巴。“哭了?”司机难为情道:“哭是哭了,后来还拧着我的耳朵说我败家子浪费钱……我这不是,不是……” 第103章 王秘书沉默片刻,十分为难道:“这个钟总真的不让我说……”“可我想和他一起担着。”祝深突然说道。王秘书一怔。他跟在钟衡身边四年了,是钟衡亲自提拔的他,很多事情,不消钟衡开口,他便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为钟衡的首席秘书,自然,他也对钟衡的用情略有些了解。有人说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他听后便是轻轻一哂。与其说这是一场政治婚姻,倒不如说这是某个人的梦想成真。他永远不会忘记钟衡在董事长那儿听到自己的相亲对象是祝深的反应,热茶溅在手上也恍若未知,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心情。——这绝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决策者该有的表情。有时男人的直觉也是敏锐的,他猜,钟衡定然是与这位祝小少爷颇有些渊源。事实上,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也印证了他的猜想。钟总,确凿是喜欢祝小少爷无疑了。可他看不懂,为什么钟衡要提前签署离婚协议,又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两年后转赠给祝少。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舍得要放手呢。董事长醒来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可任他如何发火,钟衡始终一语不发。董事长气到捶桌,给我滚出去!!!钟衡便走到了门外,站在了雨中,沉默得像是一堵城墙。墙外任雨冲刷,墙内密不透风,不知是在守护着什么。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祝深。——这是他的最后一句交代。当然,这也是王秘书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您……”只听王秘书缓缓地问:“是真的想和钟总一起担着吗?”祝深点头,哑声说:“是。”王秘书忽然笑了,一推眼镜,恍惚看见那城墙庇护下的树枝渐渐伸到了城墙之上,展开碧绿的叶子遮住了城墙顶上的风雨。原来啊,这不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故事。每个人的视角不同罢了。“我来接您。”“有劳。”一路风驰电掣,王秘书带着祝深到了疗养院。这里做成了一座林苑,专为滟城富贵人家所开,无论是医资还是风景俱是上佳。即便是此时暴雨不歇,庭中也颇有几分雨打芭蕉的苍郁美感。只是祝深却不愿移目半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桃源还美。泊了车,王秘书撑伞带着祝深走入这深深林苑,走进那风雨连廊,走到钟老爷子的院落时,廊中已围了不少人。都是钟家的人,许多远方亲戚都来了,眼下正好奇地打量着祝深,窃窃私语着。祝深目不斜视地穿过攒动的人潮,不笑时,微扬下巴笔直走去,眸子里便多了几分上层社会浸淫下的高傲与冷漠。即便他的发丝凌乱,衣服被雨淋得皱巴巴,可他还是天之骄子。他知这里的人的眼里都好似带着隐秘的审视意味,就好像目送着他参加一场审判。那么今天究竟是谁的审判?偏头望着涨水的庭中,钟衡就是在这里淋了一个上午?想到钟衡的那句“不必回去”,祝深不由得心头一紧,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准备背着自己孤注一掷了。可他不许。走廊很长,忽然听见室内一声脆响,那是钟老爷子摔杯子的声音。听王秘书说老爷子后来晕倒了两次,眼下应当是醒了,怒声叫钟衡给他个解释。里面想来应该也是围拢着不少人的,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大伯啊,当初我就说,不该叫这个私生子来管钟氏,是您一意孤行提拔的。您看看,您看看,现在好了?他就是这样不择手段上位的!”“是啊,我早就说这个私生子阴得很。当年我就看出来了!我们来祖宅作客,阿立还知道同我们问好,偏他像个阴死鬼一样死气沉沉地盯着我们,人也不会叫,话也不会说。”“堂哥,我看就是他蓄意图谋钟氏财产的。幸亏小莎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错……依我看,他这样的不肖子孙就不该留!”“对!除他族谱!”“我看也是……这个杂种留在我们钟家还了得?”“可不是嘛,还有他那个妈,又是什么好货色……”祝深握紧了拳头,再也忍不了了,拨开冗杂的人群,就像在擦干强加在钟衡身上恶毒的脏水似的。老爷子缓了缓,朝地上又扔了一只杯子:“都给我闭嘴!”众人一停,只听老爷子问:“你有什么可说的?”静默了几秒,一直沉默的钟衡开口道:“祖父,其实我和祝深——” 第105章 如果钟衡果真签署了离婚协议,并将自己名下财产两年之后自动赠与祝深,那么则代表他们头先得到的婚后协议是真,两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诓骗长辈罢了,钟衡多是半得不到祝家的支持的。如此一来, 这堵墙便算是真推了, 又有什么要紧。钟老爷子虽重自己这脉的传承, 可推倒了钟衡,那位置还是只得从旁系里来找。这么一来, 便算是人人都有指望能露头了。今日他们过来,要的便是煽风点火,将局面给扰乱,可未曾料到, 祝深的态度竟这样强硬。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杨莎先前和他们说过, 这两人不过是没有感情的商业联姻,可咂摸着祝小少爷这态度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祝家本来就是根基雄厚, 如今更是蒸蒸日上。反观钟家,七年换了三个继承人,整个家族净是些离心离德的, 非要认真计较,这桩婚事祝家还是吃了亏的。何况祝深又是祝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子, 滟城无人不知他的分量。老爷子何必拿自己的心头肉填钟家的烂窟窿?祝深这样的天之骄子,一如他所言, 他不乐意的事情,的确是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于是此刻大家的态度又渐渐地暧昧了起来,不再像原先那么咄咄逼人。祝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算是镇住了。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勾连到一处了,祝深紧紧握着,钟衡也没有松。那吻滚烫,仿佛能化坚冰,卸去一身冷冽的钟衡看上去温情了许多,轻捏了一下祝深的手心,对着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像是在说,你不该来的。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大力气才将那份协议签好。像是被人活活剜去心脏一样。他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给祝深的了,那份协议是他揣摩着祝深的心意送出的最大手笔的礼物。送得很艰难,却是尽他所有。他送给祝深的是自由。他不洒脱,他只是善忍。一见祝深,防线便瓦解。此刻祝深却抓住了他的手,五指勾缠,紧紧发力,执拗道:“就要来。”钟衡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没法放手。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打算向钟老爷子承认合同的事了。他的确不该乘虚而入,在祝深最悲伤的时候趁他喝醉了,利用一段荒唐的婚姻来绑缚住他。可那晚,祝深在哭,他就好像吞了一千把刀子。他本就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祝深哭着说要和他结婚,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祝深醉醺醺的模样像是说和谁结婚都可以。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可以啊?之前还以为只要能每天见到祝深他就能心满意足,可人的欲念却远不止于此,事实上他其实越陷越深。是该放手的,可是他做不到。凝望着两人合握的手,钟衡情不自禁地也攥紧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了什么人了。钟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在两人面前来回巡视着,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杨莎见他意有松动,忙道:“可是爸,钟衡那个新能源项目如果继续下去,公司可能会亏损啊。”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三堂叔点头附和:“是啊,如果按照他的计划一意孤行,钟氏只怕是岌岌可危啊。”祝深忽然一怔。是了。这才是今天他们来的主要目的。钟氏的老股东们不思进取,向来不赞成改革变动,守着一点家业坐吃山空,不想承一点点风浪。然而长此以往,钟氏势必会陷入僵局。新能源项目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使钟氏摆脱现状,却又触及了大多数人的痛点。在他们看来,钟衡根本就是借新能源项目的名头在集团内部重新洗牌,安插自己的眼线,动摇他们苦心经营的根本。祝深和钟衡结婚的真假根本不是他们此行的重点,他们要的就是把钟衡扳倒,废止新能源项目。祝深瞥了杨莎一眼,这就是她给他们的允诺么?杨莎站在老爷子身边,目光炯然,中气十足,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娇弱的影子?这位婶婶,原来也不如他见到的那样简单啊。祝深恍然大悟,她当初那样迫不及待地撮合他和钟衡蜜月,又插侄女杨锦绣到钟衡身边,其实是为了钻他们空子。那么这几份协议的泄露想来也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只是她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十岁的女儿,又为什么急于要在今日翻出这场浪来呢?未免太早了些。祝深沉思着,见钟老爷子也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细细考量得与失。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却又好像助长了室内剑拔弩张的火焰,一时间众人议论的声音又渐大了些。议论来议论去,大家又将话题扯到了钟衡身上。钟衡身上最为人诟病的便是他的出身,于是一众长辈都往他是私生子上扯,旨在说他名不正言不顺。祝深竟不知都是些土埋半截的常年在上流社会圈层里打交道的人,说起话来也能如此难听,忍不住回讽两句,钟衡拉都拉不住。旁边有个年轻的小辈道:“祝深你自己不看报吗?看看你在国外都做了什么好事?薄家那个私奔的一回来你就贴了上去,报纸上说的果然没有错!你既然和他余情未了,怎么最后又进了我们钟家的门?”他的长辈听后心头一颤,脸都发白,小声拉着道:“这话你都敢乱……” 第107章 钟老爷子一听,脸色都变了:“胡闹!”祝老爷子却不理他,问钟衡:“阿衡,你的意思呢?”钟衡会意顺从道:“我听您的。”“钟衡!”钟老爷子急了,一掀被子就要从床上起来,边上的几个钟家的长辈大惊失色:“哥!你可得当心身体啊!”祝老爷子满意地对祝深说:“行了,那你们俩和我回祝家吧。”“钟衡!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带回钟家,让你坐上这个位置的!”钟老爷子气得不轻,目光紧紧盯着钟衡。“祖父。”钟衡深深地看他一眼,“我不会忘记。”钟老爷子这才勉强松了口气。钟衡忽对门外道:“修远,进来。”王秘书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两个厚厚的档案袋,将其中一个递到了钟老爷子面前。“这是什么?”钟老爷子问。杨莎拿起桌上的眼镜给钟老爷子递了过去。钟老爷子戴上了眼镜,将档案袋打开,只粗粗看了两张便气得不轻。“这……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众人皆有些好奇,探头张望。钟衡看着杨莎道:“也许只有二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杨莎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爸……我……”话还没说完,立刻被钟老爷子掷出的档案袋砸到了身上。只听钟老爷子一脸咬牙切齿道:“杨莎!你好得很!”杨莎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爸,您听我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转移财产要去哪?!”杨莎恨恨地瞥了钟衡一眼。众人哗然,这才发觉今日是被人当枪使了。杨秘书又递去了第二个档案袋,老爷子从中倒出不少照片来,抓起几张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发青,拍桌道:“胡闹!这个人是谁!”照片上全是杨莎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看起来极为亲密。众人眼中含愤,几个沉不住气的当场就骂了起来。杨莎咬着下唇,低着头,一副凄惨可怜的样子。杨秘书道:“这人名叫孙疑,是二太太高中同学,只是……”“只是什么?”不少人忍不住开口问。杨秘书说:“这人好赌,二太太为他填了不少钱。”杨莎之前为了得到丈夫的巨额遗产和钟氏的股份,曾与钟老爷子签下过终生不再嫁的协议,虽无法律效力,却凭着那协议实实在在取悦了钟老爷子,成为了他最信任的人。此刻钟老爷子瞪着杨莎:“这种烂泥你也看得上?啊?!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钟航?”听到这个名字,杨莎忍不住抬起了头,泪水从她眼眶流出,只听她轻轻一笑,问道:“那么爸爸,他又怎么对得起活着的我?”杨莎一擦眼泪低声道:“他离开了那么久,有没有想过还在人世的妻子带着女儿该怎么活?难道我们就是铁打的,就不需要一点点温暖吗?”钟老爷子重拍了一下桌子:“你在和我签协议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么一层了!” “那是你们逼我签的!”杨莎双目含怨,喃喃道:“是你们逼我的……如果我不签,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连女儿都看不到……我嫁给你们钟家了,可我不是卖给你们钟家了啊!”她越说越激动,凄厉地哭喊道:“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是个人啊!!”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抚养钟玉言长大,看着她继承钟氏,可谁又知道钟老爷子竟找回来个私生子。钟衡这么一洗牌,洗乱的全是她的势力,那将来玉言还能留下什么呢?或许,玉言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她错在是个女孩儿,得不到祖父重视。她错在失祜无依,就活该任人欺负。“钟衡!以退为进,你真是厉害得很!”杨莎将档案袋里的东西尽数摔在了地上,厚实的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钟衡皱眉不语。打从杨锦绣强势加入他的办公室,他便隐隐觉得杨莎有什么动作。叫人一查,竟还查出了孙疑来。他去l国找祝深,又听说杨莎在网罗收拢老股东,还悄悄转移资产去海外。本想从l国回来再应对的,却没有想到他们却提前一步找到他和祝深的合同。钟衡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情居然会把祝深牵扯进来。钟老爷子气得大声咳嗽,旁边的人忙端茶拍背,助他顺气。老爷子气色稍缓,恨声道:“那不就是一个赌鬼,也值得你用钟家的钱养?”“他会把我当成人。”杨莎看着钟老爷子说:“只有他,会把我当成人,而不是钟家的一条狗。”她转眸看向钟衡,神情哀切:“你呢,你觉得有人会把你当成人么?”钟衡不语。祝老爷子对祝深道:“行了,老幺,咱们回去了。他们都不把你当成一家人,别人家的家丑没什么可听的。”众人有些悻悻的。祝深和张叔扶着祝老爷子站了起来。 第109章 “啊?”祝深抬起头。“你不会还对薄梁……”五姐皱着眉,没往下说了。“当然没有!”五姐轻哼一声:“最好没有,你也不是不知道爷爷有多讨厌姜遗和薄梁,如果让他知道你和他们还扯上关系,少不得有多心伤。”祝深闷闷道:“嗯。”五姐又说:“我知道你和钟衡的这桩婚事你自己是不大喜欢的,我也知道你和钟衡签订了协议逢场作戏,但我想提醒你,你们一日没有离婚,你们一日就是绑在一起的。”祝深低声说:“我知道,可是……”“可是什么?”祝深噤声不语。良久,他笑了。可是钟衡已经签下了离婚协议。是他不想和我绑在一起。“没什么。”祝深扯扯被雨淋湿以后贴在身上自然风干的衣服,皱巴巴的,很不舒服,便借此离开:“我去洗澡了。”五姐点头,仍忍不住叮嘱他:“你要心里有数。”祝深嘴上扯了一个勉强的笑,走进了浴室。浴室里烟雾缭绕,打开淋浴头,便有汩汩水流兜头冲下,仿佛要将闹剧一样的今天洗刷干净。祝深的心里头闷闷的,胃里也有点不大舒服。看到钟衡拿出杨莎转移财产的那些证据时,祝深在庆幸钟衡留有后手之余却又暗暗担心自己贸然回到滟城,出现在疗养院是否捣乱了他的计划。如果自己没有来,那他本来的计划是什么?祝深擦了擦脸上的水痕,不欲再想。在袅袅的烟气中,祝深混着自己理不清的头绪一并沉沦了下去。钟衡到祝宅时已快八点了,一场恶仗打到现在也算是精疲力竭。他的身上还是穿着早先见到的衣服,祝深自打听到门外泊车的声音,就低声嘱咐张叔要他带钟衡去洗澡换衣,顿了顿,又欲盖弥彰道:“别说是我让的。”张叔看了祝深一眼。祝深眼神不自然,嘴上却暗促道:“快去。”张叔只好在钟衡与老爷子打完招呼以后,将他带进了浴室。于是,风刀雨剑里奔波了一天的人,终于得以有片刻的宁静。不多一会儿,钟衡便走来了饭厅,祝深偏头望他,看见他头发半干,衣裳微湿,显然是顾不上擦就出来了。厨娘见人齐了,便端上来了鱼汤。是霓城的做法,奶白色的汤汁里冒出几个豆腐块,隐约间还能闻到青芽茶的清香。因老爷子饮食极有规律,耽误不得,所以六点就已经用了饭,等钟衡回来,便陪着喝喝汤说说话。可祝深却一整天粒米未进。见钟衡落座在祝深的身旁,五姐笑道:“阿衡可回来了,深深一直等着你呢。”钟衡有些意外,祝深将头偏开:“我不饿。”钟衡替他舀了碗汤,这个号称不饿的人却乖乖接下,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钟老爷子和五姐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好笑。随后祝老爷子只是简单地问了两句钟衡他们离开以后的事,钟衡说他得到了钟老爷子的全部支持,新能源项目继续进行,董事和股东们短期内不敢再兴风作浪了。其实那些人并不关心他们的婚姻,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得到祝家的支持。祝家的态度一明了,他们也就随风向而动了。那么钟衡关心的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祝深的神情竟好像有些失望,他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一时间想到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脑海里拥挤喧嚣,乱得很,透到面上却只是化为一个自嘲般的笑。算是好事,祝深望望他,仿佛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却又碍于五姐和祝老爷子在,什么话都没能问出。吃完了饭,两人坐车回桃源。祝深伸手抵着隐隐犯疼的胃部,突然而至的难受感潮水般朝他涌来。在并不算大的车内,两人又坐到了一起。滟城的雨终于停了,按下一小截窗户,微风徐来,甚至还能闻到空气里的泥土清香。祝深心不在焉地望着车外路灯,一个一个光影从他眼前流逝,他好像什么都留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份协议是你签的?”他问的是离婚协议。钟衡的心一下就被人给掐住了,他望向另一边窗户,死死捏住发烫的拳头,沉声说:“是。”祝深轻轻地笑了一声,“为什么?”问完,他就笑不出来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啊。 第111章 从车库到大门不过数米,祝深好像跑了很长时间。他的胃里也绞得难受, 四肢都是冷的,唯眼睛好似很热,生怕自己一不争气眨下一片水泽来。不应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终于哆哆嗦嗦地摸到了大门, 他急迫地想要冲进里面闷头睡一个觉,最好做一个长长的美梦, 把不痛快的事情统统给忘掉,忽然听得阿文在他身后喊:“祝少!祝少!”祝深一顿, 只听阿文在后面大声喊道:“钟总晕倒了!”咚——祝深失力,不慎摔倒在门口,膝盖重重一磕,却让他疼得清醒。只见他跌跌撞撞地朝车库跑去,看见阿文正扶着歪在一旁的钟衡。祝深伸手在钟衡的额上一探,烫得惊人,他立刻给私人医生打了一通电话。“给我。”祝深朝阿文伸手。阿文见到祝深面色苍白,膝盖上隐隐渗出血迹,关切地问道:“祝少,您……还好吗?”“没事。”祝深将钟衡的手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与阿文一同将钟衡带进了房间。“哎呀!”方姨见状一惊,跟着上了楼,忙问:“怎么了这是?”阿文神色难过:“董事长不许钟总进去,他就在雨里站了一上午,大概那个时候就发烧了,可钟总一直都不说……”“啊呀呀!阿衡很少生病的!”方姨顿时心疼得不行,“他就是这个性格,受了伤也总是一声也不吭,自己忍着。”祝深心头一酸,轻轻给他盖好了被子,走去他房内的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方姨递了个温度计,祝深接过来,甩了甩,让钟衡含着。方姨见祝深步子重重轻轻,关切地问道:“深深,你的腿没事吧?”“没事。”祝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刚刚已经请医生来了。太晚了,你休息去吧,这里有我。”“那怎——”方姨刚要拒绝,却见一旁的阿文默默朝她使眼色,方姨马上会意,对祝深道:“那就辛苦深深啦。”祝深点头,坐在床边,看着钟衡的睡颜不知在想什么。床头只开着暗暗的一盏灯,想来是供钟衡晚上阅读所用,此时光线垂落在钟衡的面颊,倒使他挺立的五官显得愈发立体深刻了。抽出了体温计,祝深定睛一看,眉头皱得更深。这个人还真是善忍。发烧都烧到四十度了,还佯作无事在如意山喝汤。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也是,祝家对他还有用,就连发着烧都要去笼络,实在是敬业得很。可想着想着祝深不禁又有些生气,祝家既然对他还有用,他为什么还要舍弃祝家,舍弃他呢?“谁要你的谢礼。”祝深剜了他一眼,将他的被子捂得更严实,动作幅度不小,床垫被拍得“啪啪”响,恨不能捂死他一颗冰冷的心。忽然听到楼下似有响动,祝深忙走了下去。果然,是医生来了。这医生名叫章愿,是祝家的私人医生。家里世代学医,父亲从前还当过祝老爷子的医务兵。他的年纪不大,虽说总穿得和个花蝴蝶似的,看上去十分不着边际,可若非有真才实学,想来也入不得祝老爷子的法眼。祝深从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就是他来祝宅给看的,两人算是相熟的。“少爷这么晚了还把我叫来,诊金双倍啊。”章愿倚着门,看了看表:“十点半了。”祝深瞥他一眼:“上来。”章愿一撇嘴,提着医疗箱便跟了上去。“现在见了我怎么话变得这么少,怕不是被你老公给带的?”章愿有个毛病,就是嘴碎,话还特多,“还记得你小时候吗——‘章愿哥哥我不打针针’,‘章愿哥哥我不想吃药药’,那多可爱啊。”一提黑历史,祝深脸色都变得青黑,忍不住将章愿推进了钟衡的房间,亮了个明一点的灯。他的房间与自己的房间格局相似,今天是祝深第一次进到里面来,直到这时他才借着这亮光看清钟衡的房间结构。如他预想的一样,果然是经典的黑白灰三色,与他办公室的布置相类,整个房间都是简约低调的装修风格。唯一有些生动色彩的是窗台上放着的一排五颜六色的花盆,祝深对此并不陌生,里面植的是风信子,可惜已过花期,花瓣已经凋零了。没听钟衡说过他喜欢什么花,看样子,其实他也喜欢风信子。“少爷,回神。”章愿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中止掉他漫无边际的思绪:“测了体温吗?多少度啊?”“刚测了,四十。”“人都得烧迷糊了。”章愿皱眉,拿出个小药瓶:“一日三餐,一次三片,让他吃了。”祝深接过了药瓶。“他怎么会烧得这么重?”“他今天淋了一个上午雨。”章愿啧啧称奇:“今天?那么大的雨?他淋了一上午?不烧他烧谁啊。”祝深瞪他。章愿见祝深有些生气的意思,便说:“把他手拿出来,得挂个水了。”祝深将钟衡的左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掩实了他的被角,想了想,又从旁边移了个衣架来方便挂药瓶。章愿打着手电看钟衡扁桃体,发现祝深在他身后忙活,不由得道:“行啊少爷现在知道疼人了?” 第113章 章愿收拾好了医药箱,指了指桌子:“药给你留下了。”祝深点头。章愿离开时还不忘将明晃晃的顶灯和敞开的大门给关上了。这下,空间被封闭,室内变得更暗了。祝深问钟衡:“现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钟衡摇了一下脑袋:“不放。”祝深一愣,这个人可能真是烧糊涂了,平常的他哪会这样说话?怎么发个烧变得这么叛逆了?“不是要给我涂药?”祝深低声哄道,“放开吧。”钟衡这才将扣紧祝深腕子的那只没有打针的右手给松开了,可眼睛还是一寸也不离地紧贴着祝深,看着他绕到床那边的桌子上拿药。祝深走了两步,回头一看,看见钟衡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酸胀,回过头来,用发热的手握成拳抵在心口。太吵了。拜托你,别再动了。——刚刚钟衡醒来将他叫到了身边,问他想要什么,钟衡贴着他的耳朵,薄唇翕合,气息吞吐在他的耳边,“我来给你擦药……”这人烧迷糊了,倒是不忘给他擦药。深吸一口气,祝深拿着药瓶和棉签坐到了钟衡的床上。暗光下,他清楚地看见钟衡的眼睛好像亮了亮。喜欢给人擦药。这是什么毛病?祝深屈起那条伤腿,试图与病号讨价还价:“擦完药就睡觉,睡一觉就会退烧了,听到了吗。”钟衡歪着头看着祝深,好像在思考话里的含义。祝深用棉签沾了点药水,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听见了吗?”这回,钟衡终于点头。一下,两下,看起来还一板一眼的。祝深不由得一笑,竟不知道钟衡发烧还能烧出这一面来。若是等他醒来,回想起现在发生的事情,不知又该作何感想了。正想着,祝深的手上突然一空,见到钟衡已拿过了他手中的棉签,正往他的膝盖上覆去。初一碰,祝深疼得缩了一下。这药水对伤口的刺激很大。钟衡皱着眉头,轻轻地吹。吹着吹着,祝深的膝盖顿时凉爽了不少。他凝眸看着钟衡,后者正认认真真地为他涂药。钟衡的脸颊烧得很红,祝深想探探究竟有多烫。会比一颗因他而胡乱冲撞的心还烫吗?祝深这样想,也确实这样做了。指腹贴在钟衡脸上的时候,钟衡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缓缓抬起头看着祝深,眼睛一下一下慢慢眨动。好烫。眼神好烫,脸颊也好烫。避过钟衡灼人的目光,祝深抽出他手中的棉签,“蹭”地从床上站到地上,近乎手足无措道:“我……涂好药了,你脸很热,我去隔壁……药水滴完了我再过来换。”语无伦次……乱了,乱了……不过烧成这样的钟衡本身也没有什么逻辑了,看到祝深下床的一刹那,面色便沉了下去,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熄灭了。祝深一心想要离开这间房,聪明的人不会踏进相同的河流两次,聪明的人该学会及时止损。他的脚步匆忙而莽撞,顾不上腿上的伤口是否还在疼,他只想迅速逃离这里。突然,他被叫住了。“小拾。”钟衡倚着枕头,无精打采,语气低落。祝深手中的药水瓶“哐啷”一声滚落在地,因瓶盖未关严,不少红色液体溢出,触目惊心鲜红一片,流淌着的不知是谁的真心。祝深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慌张。他被施了定身咒,走不了了。只得缓缓转过身,看向钟衡。灯下,钟衡的耳垂薄的像粉红的蝉翼,他靠着枕头,浑身像是脱了力一样,唯有眼神半点不肯松懈,只听他对祝深说道:“别走。”声音喑哑,听上去甚至还有些委屈可怜。 第115章 “你怎么了?”钟衡摇摇头,哑着声音问他:“你要走了吗?”坦白说,面对这样湿漉漉的眼神,祝深拒绝不了。“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祝深问他:“你想吃什么?”本以为钟衡还会闹腾一阵,缠着他不让他走,但高烧像是燃尽了他的体力,他连说话也不大有力气了,闷声说:“鸡蛋羹。”祝深重新浸湿了一条毛巾,搭在了他的额上:“马上回来。”他看见钟衡好像朝他笑了一笑,弧度不大,看起来很累似的。祝深心里一酸,对钟衡说:“等我几分钟。”钟衡轻声说:“好。”他一直都在等着啊。匆忙下了楼,客厅灯却一亮,祝深顿住脚步:“方姨?”方姨忙起身:“阿衡好些了吗?”祝深点头:“稍微退了点烧——你怎么还没休息?”“我放心不下,阿衡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他想吃鸡蛋羹。”方姨点头,我一猜就是这个。只见方姨熟练地磕下两个鸡蛋,在碗里用打蛋器搅动着。祝深疑惑:“是怎么猜到的?”方姨说:“他一发烧,脑子就迷糊,就嚷着要吃鸡蛋羹。”祝深问方姨:“他常生病吗?”“没呢,阿衡身体很好,”方姨回忆了一下,“这么多年我也就见到他生过两次病而已。”一边说,方姨一边蒸鸡蛋,“一次是他小时候,刚来如意山那会儿,因为有个小朋友失了约,他傻傻地在山上站了一天,被风吹得发烧了。”“他在如意山也有朋友?”祝深意外。方姨看着祝深,不大自然地笑了笑,然后将他带进了客厅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可能被人忘记了吧。还有一次是他大了些,读高中那会儿,高二吧,冒着雨骑车给人买东西,得了重感冒,在医务室呆了半个多月。医务室的老师倒是挺照顾他,后来他还天天给人医务室做值日。”祝深笑笑,没想到钟衡还有这么段过往,不禁好奇:“给人买什么东西?”方姨看了他一眼,不说了,只问:“你知道阿衡为什么生病的时候喜欢吃蒸鸡蛋吗?”祝深摇了摇头。“他告诉我的。小时候他总生病,一生病外婆就给他做蒸鸡蛋吃。如果能够在生病的时候吃到蒸鸡蛋,就感觉外婆也在陪着他吧。”方姨起身,“我去看看蒸好了没有。”走了两步,方姨顿了顿,哽咽声音对祝深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阿衡很少生病。”祝深的心突然被什么刺中了。不是很少生病,而是不敢生病。吃到了生病时候滥竽充数的蒸鸡蛋,一觉醒来却再也见不到外婆了,那该有多难过啊。钟衡惯善隐忍,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原来他连生病也靠忍。抬起头,祝深看见客厅正中的显眼位置挂着他画的桃花图,囊括了一整个桃源的春天,看起来仍然鲜活灵动。那天,他和钟衡一起去取画,因吴绪说那边出事了便匆忙赶去了l国,这么久了都顾不上安排这幅画,没想到钟衡却将它挂在了客厅。见祝深望着那画若有所思,端着托盘走来的方姨道:“那幅画啊,是深深你画的,阿衡宝贝得不行。他亲自将画给接了回来,又亲手擦拭画框,把它挂了上去,我们碰一下都不行呢。”不让我说过去的事,那我就不说。可艺术上的事,哪里分过去和现在?方姨想。要再没人和祝深说,指不定哪天你们离了,那些秘密还闷在你的肚子里呢。祝深接过方姨手里的托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姨见他好像是听进去了的样子,终于暗自松了口气。阿衡啊,真是让她操碎了心。祝深端着鸡蛋羹走进了钟衡的房间,钟衡一看到他,眼睛亮了一瞬。就好像暗夜之中的明珠,发着幽幽的光。将托盘放到一边,又将钟衡的枕头竖放,把他整个人给扶了起来,祝深将碗递给了他:“吃吧。”钟衡没有动,只是看着鸡蛋羹舔了舔唇。祝深盯着调羹柄,语气有些不大自然:“你……是想要我……喂你?”钟衡微微抬头看了祝深一眼,又迅速将头埋了下去,小声说:“要喂……”祝深心里泄了气,他还是拒绝不了这个病号。尤其是一贯沉冷的钟衡小心翼翼要你喂他的时候,谁能够拒绝?“来。”祝深坐在了他的床沿,舀起了一勺鸡蛋羹,轻轻地吹了口气,递到了钟衡的嘴边:“张嘴。”钟衡抿唇摇头。 第117章 正准备拔针头时,忽听钟衡问了一句:“会陪我睡觉吗?”祝深手一僵,针头便被用力拔出:“你说什么?”手上血止不住地流,祝深慌了,刚要去找东西包扎,可钟衡正流血的拿手却紧紧拽着祝深的衣角,不放他走。祝深皱着眉虚虚握着他的手腕,说道:“你松开。”钟衡轻轻地松开了,像是仍留有几分眷恋,手在空中尚未收回。祝深赶紧拿来棉签给他压住伤口,再一看钟衡,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祝深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不禁叹了口气。“你睡哪边?”祝深忽然问。钟衡一怔,惊讶地看着祝深。祝深将他的枕头放平,“就睡这边吧,不许乱动。”钟衡连连点头:“不动。”祝深绕到了另一边,掀了一角被子,上了钟衡的床,最后确认道:“这回能好好睡觉了?”钟衡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样子,替祝深盖好了被子。祝深险又被气笑了。你给我盖了被子,我不还得给你盖么?虽这么想,嘴上却未制止,待钟衡给他盖好了被子,又伸手将钟衡那边的被角压严实了。一床被子里同床共枕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若是钟衡不是烧得这么迷糊,恢复到寻常的样子,祝深大概就不会和他相处得这么自在了吧。正想着,祝深不禁问他道:“你会记起来么?”钟衡的身体还是有些热,他往祝深身边靠了靠。万物趋光,而他趋祝深。小心翼翼地拉着祝深的一只手,便已心满意足了。即便是发烧烧得这样模糊神志,他仍有理智自持,靠近祝深就已经很知足了。祝深见钟衡没过一会儿没了动静,心道这人折腾了一晚上了终于累得睡着了。明明他也是奔波一天,明明他的身体还在痛,可此时,躺在钟衡身边,却一丝睡意也没有。钟衡是病得迷糊,可他是清醒着的。他不会因为想哄谁开心安抚谁的情绪而和谁上一张床,盖一张被子。此时此刻他能躺在钟衡身边,也只是因为旁边的人是钟衡罢了。越是清醒,才越是心寒。明明知道应该及时止损,及时抽身,可他偏偏对自己无能为力。人叫你小拾,你就心动。人叫你别走,你就真不动。祝深啊祝深,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提防着提防着,又陷进旋涡里了啊。可是就算真陷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天蒙蒙亮时,祝深才浅浅入眠。似是听到身边梦呓,绵软的调子,说着他听不懂的霓城话。……说什么呢?“外婆,他还是不喜欢我。”“……”“我要把他放走了。”“……”“可是我……好难过啊。”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是9999个字,因为我被榨干了,一滴也没有了……*今天份的更新我提前发了,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看得到就当是咱们一起渡个劫吧,要开心点儿第56章 早晨, 钟衡醒来时发现祝深正睡在他身边,以为是梦,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一动, 梦便碎了。可静待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些细碎的一闪而过的画面,全是关于昨晚的他和祝深。 第119章 仿佛昨晚的陪伴也只是虚幻一晃罢了。“我不是问你这个。”祝深说。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祝深胃部绞痛更甚,几乎是咬着牙,他又将先前在车库的那个问题给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要离婚?一双拳头在钟衡的身侧被握得死紧,只听他沉着声音问祝深:“你呢?”这二十年来,钟衡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心事,所以这一次,他也能伪装得很好。未被拉严的窗帘泄进几分早晨的光束,若敞开的那角帘子的宽度能再大些,日光便能够照见钟衡那出卖心绪的一双手。拳头打着颤,骨节泛着白。如果祝深注意观察,就能发现钟衡的背挺得比往日还要直,双肩展开,贴肤的家居服被绷得就像是刚熨烫过的衬衫一般笔挺。然而祝深此时紧张得自顾不暇,又哪能分心观察别人。这么多年了,钟衡早该知道,将刀子递给了祝深,总比他自我裁决来得痛快。于是紧抿着唇,仿佛是在等一个属于自己的审判。他的审判,从来都不是自己发落,决定权永远都在祝深手上。一秒,两秒。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住了。祝深幽幽地看了钟衡一眼,想这人实在是狡猾,将问题抛给了自己。忽地,他道:“我不想离婚。”钟衡难以置信地看向祝深,心脏正猛烈跳动着。祝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歪头对他说:“我昨天还当着那么多人面亲了你,今天就和你离婚?我这也太反复了吧。”不是这样的……祝深舔了舔他那干燥的嘴唇,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视线虚虚穿过钟衡的肩头,却不肯落在实处,只听他慢悠悠道:“我这才刚结婚就离婚,传出去名声该多难听啊。以后还有谁还敢和我结婚?”不是这样的……祝深面上继续挑着嘴角,实则一只手抓紧了床单,一只手死死摁住胃部,仿佛要克制住抖动的身体一样:“祝家和钟家的合作还没有结束,我和你的交易也没有完成,你不可以驳我的面子。”视线落定在钟衡眼前,他说:“给我演下去,把这两年演完。”不是这样的……钟衡微怔,深邃的眼底暗暗翻起波浪。末了,祝深低下头,垂下眸,小声说道:“我不想离婚。”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这句才是心里话而已。钟衡弯下腰,慢慢朝祝深靠近。握成拳头的手忽地放松了下来,缓缓地朝着祝深伸去,翻卷着的波浪在晨光的怂恿下渐渐地舔舐着岸上的焦岩。有那么一瞬间,祝深觉得钟衡似乎要吻自己。他看见钟衡的喉结在微光之下轻轻地滚了一滚,他屏住呼吸,什么声音也不敢出。他期待着,却又忍不住想躲。然而钟衡却只是将手停在了他的额头上。钟衡的尾指近乎温柔地拂过祝深的眉梢,然后他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祝深。”钟衡站在床边,轻轻地叫着祝深的名字。“我也不离婚。”他认真地说。说完,他径直朝门口走去,颀长的身影定格在门框边一两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祝深抬手覆上了刚刚被抚摸的地方,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笑着,提着的一颗心,忽然跳动得飞快。虚张声势的人卸下了所有伪装,终于大口大口地呼吸。没多一会儿,钟衡再次进了屋,手上还多了碗粥。按亮了台灯,钟衡拿着调羹搅了搅,谷香浓郁的粥在光下幽幽地冒着热气。“喝了。”钟衡将祝深扶了起来,靠着床头。语气很硬,可动作却很轻。祝深接过了碗,轻轻地吹着米粥的热气。这只是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粥,祝深捧在手中沉甸甸,却又暖和极了。浓稠的米粥的余热顺着喉管一路滚进他的胃里,不一会儿,他的胃也暖和了。祝深捧着碗低声对他说:“谢谢。”钟衡看着他,“不用客气。”祝深忍不住也用余光看他一眼,佯作不经意道:“你对结婚对象还挺好的。” 第121章 五姐顿了顿,气焰更凶:“你也是病号啊,章愿和我说你都烧到四十度了,迷迷糊糊只认得祝深了,拉着他的手不肯松……”钟衡一顿,朝祝深看去。“不许听章愿胡说八道!”祝深有些气急败坏,“没有的事!”五姐听出祝深话里的紧张了,笑了两声,看来这场病倒是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还想再说两句,却被祝深挂了电话。五姐不由得摇了摇头,真是活久见了,原来老幺还会害羞啊。房内,两人沉默片刻,竟同时开了口——“昨天晚上……”俱是一顿,四目相对,齐齐别开。钟衡坐在了祝深的床边,祝深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我昨天晚上冒犯到你了吗?”钟衡沉声问。“不,不会。”祝深摇头,缓缓抬起头,对上钟衡的目光:“昨天晚上的你,很可爱。”钟衡一愣。祝深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愣住了。钟衡低着头,思索着可爱的意思,祝深暗暗抠着床单止不住地懊悔。他在说什么啊……“谢谢你刚才帮我打掩护。”祝深说:“胃痛的事情,不要告诉我爷爷。”钟衡看着他不说话。未得到回复的祝深再次道:“钟衡,你别和我爷爷说。”语气变成了商量。可钟衡仍不出声。倏地,祝深的指头爬上了钟衡的手背,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袖角,语气再次放低,言语中多了几分恳切:“好不好啊?”钟衡握住他的手,把它带回了被子里,又捂住祝深渐渐暖和的胃,拇指轻轻地在四周按着:“看你表现。”“看我什么表现?”“一日三餐必须吃。”祝深拨开钟衡放在他肚子上的手,翻了个身,显然是不打算答应了。钟衡却把他翻了回来,再次用掌心贴住了祝深的胃,威胁道:“不然我就告诉老爷子。”这实在不该是钟衡会说的话,祝深皱起了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会告我的状吗?”“可以试试。”钟衡按住他腹部的手渐渐用力。隔着一层衣料,祝深也能感受到钟衡掌心的温暖。祝深只好重重地“嗯”了一声,尽管这一声听起来像是“哼”。钟衡无奈地笑了,另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睫,低声说:“睡吧。”祝深被他这低醇的声音哄得竟真起了睡意,可他随即又睁开了眼,眨了眨,记起自己已经断药很久了。他仍时断时续地做着那个困厄住他许久的噩梦,他都已经习惯周围的色彩,习惯濒死时候的感受,也已经习惯去与噩梦抗衡了,反正每一次梦里天堂湖的水都不至淹死他。只是,在身边有人的时候,他总是不敢踏踏实实睡去。譬如昨晚,仍克制着自己不要做梦,不要吵醒边上的人。有人在,就无法卸下心防,将声嘶力竭的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他看。祝深在钟衡的手心里眨眼,钟衡被他的长睫搔得有些痒。“我可能会做噩梦。”祝深轻声对钟衡说道。钟衡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在顾忌什么。“不会。”钟衡的手未移开,声音有平添了几分哑意:“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要是溺水了,我马上救你上来。”祝深鼻尖微酸,思绪恍惚,最后竟真被这句话哄得睡着了。他这觉睡得很香,足足睡了九个钟头。像是一个疲惫的旅人,姑且卸下了身上的重担,只管痛痛快快地睡到尽兴。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发现钟衡在书柜边上看书,戴着的便是他的那副金丝边的眼镜,看上去深沉又禁欲。直到祝深下了床,钟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摘了眼镜,合了书页:“好点了吗。”“不疼了。”祝深往他手中一瞥,是本经济学的书,又是他看不懂的领域了。他兴致寥寥,抬头望了望,发现钟衡的书柜竟如此之大,一壁都是。昨晚光线太暗,几乎未察,今天再看,上面将书按照不同领域分文别类地放好,种类繁多,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不少艺术方面的书,可见钟衡涉猎之广。祝深发现了本他一直很想看的油画鉴赏,于是将手搭在了一层书架上,轻轻地点了点,回头问钟衡:“那个可以借我看一看吗?”钟衡面色一变,眼睛紧盯着他的手,很是紧张的样子。“可以。”钟衡回过了神,忙站了起来,为他取书,神情看上去似是有些慌乱。祝深心满意足地拿到了他想要的书,也就没有再理会钟衡的古怪了。 第123章 傅清便捂嘴笑说:“前两年领导们想要改改校刊版面, 将学生的栏目给撤了,学生们联名上书, 打死都不肯撤‘风云看今朝’呢。校长都气得都吹胡子了,说‘李二这个混小子实在是太混了’!”祝深听后笑得更开心, 光从傅清的表述便可感觉到校长当时的怒意了。中文系毕业的校长向来一句话能正着反着研发出八种说法,可若是连用两个同样的字来骂人,可见已然是气到极点词都穷了。看见祝深发笑,傅清朝旁边也看了看,想着钟衡未免也□□静了些,可刚抬眼,就发现向来不苟言笑的钟衡居然也笑了。傅清一愣,暗忖难道自己刚刚说的话真那么好笑吗?渐渐地,她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钟衡笑的时候,眼睛里只有祝深。想到这,傅清不禁摇了摇头,摸摸手臂,大夏天的这也太酸了吧。“还有还有!”又想到个学校里的笑话想要和祝深分享,冷不防被钟衡拿余光轻轻一打量,阴沉沉,幽暗暗,傅清本能闭上嘴巴,身子抖了一抖。祝深倒是不知这些,见傅清说到一半突然卖起了关子,便问:“什么啊?”都被您丈夫瞪成这样了,我哪儿还敢说啊。傅清马上知趣离开:“突然想到校长还找我有点儿事,不如你们先逛,要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祝深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看着傅清踩着七厘米高跟鞋仓促离去。祝深叹为观止:“你说我们那时候怎么就没遇上这么有意思的校长助理?我记得当时的校长助理好像是个男的?胖胖的?还有啤酒肚?每次他在台上做未成年人禁酒教育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没有说服力。”钟衡缓缓点了点头,却幽幽地问:“你觉得这个助理很有意思?”祝深没反应过来:“啊?”钟衡目视前方疾步而行,再也没和祝深说过话。“你等等我啊!”祝深追上了钟衡,随口一笑:“她当然不如你有意思啊钟生。”这样夸人总是错不了的。果不其然,钟衡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两人并肩走着,穿过了新媒体大楼便是操场。钟衡抿唇悄悄瞧祝深,这感觉有些奇妙。毕竟从前,他还从没有机会与祝深这样近地在校园里游晃。他嫉妒过一切出现在祝深身边的人,可他对自己无能为力。他不能。他熟知祝深的每一个喜好,越是熟知,越是知道祝深不可能喜欢自己。绿茵草地上一群孩子们正在打球,祝深正笑着,定睛一看,一个篮球正朝他飞来。他躲闪不及,僵在原地只能伸手挡脸,可一秒过后,只听一声闷响,他预想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是钟衡抬手为他挡住了。“对不起!对不起!”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学生连声道着歉,却在看清钟衡和祝深的脸时,有些惊讶:“是……钟学长?祝学长?”祝深将滚落在地上的球捡来递给他,问道:“你认识我们?”学生小心翼翼接过球,看着祝深和钟衡直发愣,张着嘴连话都不会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卓尔的人谁不认识你们啊!”“我们原来这么有名。”祝深偏头看了看钟衡,后者低头不语。祝深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见钟衡将手背在了身后。祝深皱着眉头拽出了他的手腕,钟衡想要躲,可祝深眼尖,已经看见他的虎口发肿变红了。是为他受的伤。“疼么?”祝深眉心紧蹙。钟衡抽回了手,晃了晃,低道:“没事。”祝深却不许他再将手拿开,再次挽住了他的手臂,问学生:“医务室换地方了吗?”“没有没有,还在那儿。”学生十分抱歉地对钟衡说:“学长……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钟衡道:“真没事。”却是看着祝深说的。祝深却不信他。这人惯会隐忍,闷葫芦似的,什么话也不爱跟人说,连疼都不会吭一声。于是他不由分说,就拉着钟衡,强行带着他走向了医务室。绕过操场,走到一栋三层楼的红色小房子,就是卓尔的医务室了。祝深在卓尔上了这么久的学,也就只来过一次而已。那时他高烧晕倒,被同学送来的这里。当时他烧得迷迷糊糊,只是隐约知道有人在照顾他,可眼睛却没有力气睁开。其中他朦朦胧胧中醒过一次,费力地睁开了眼,见到了窗户边的薄梁,穿着白衣蓝裤,背对着他站着,身边还有一盆白色的风信子。可祝深实在没有力气叫他,就只能默默地看着,脑袋发晕,眼睛一闭,再次醒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可薄梁仍陪在他身边。喜欢一个人需要多久?祝深想,大概只需半梦半醒间的那一眼吧。校服衣少年和白色风信子,贯穿了他整个青春,盘亘在他的心间。年少的喜欢来得就是这么简单。那场面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以至后来学校举办绘画比赛,他都不由得想到那一天,风吹窗帘,风信子微微颤抖,薄梁站在窗前,他痴痴凝望着对方的背影。只是那时他尚不懂得如何喜欢,声势浩大志在必得了却反倒将人给推远了。祝深忽然有些怀念起过去来了。可与其说他怀念过去,怀念薄梁,倒不如说他怀念那个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自己,心里藏不住什么秘密,动了情,便大声地说出口。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朝前走。恣意潇洒,那才是祝深的青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医务室门口。钟衡看着自己与祝深相勾的手臂,没挣开,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事”作为最后的抵抗。祝深却不容他反抗,推着他进去坐下了。 第125章 三岁的夕夕是个大崽崽了呢!希望能把崽崽们顺顺利利拉扯长大!也希望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今年很高兴认识你们,爱你们喔mua!=3=第59章 出了医务室, 两人沿着操场外的花坛走着。祝深回想起刚才钟衡在里面的反应,问他:“你怎么对医务室这么熟悉?”钟衡只是轻描淡写道:“以前常在那做值日。”祝深倒从未听钟衡说起过他从前的事情,一时好奇, 忙问:“为什么?”钟衡看了他一眼, 又挪开了目光,轻道:“里面的老师对我很照顾。”祝深“哦?”了一声,似是想听钟衡继续说。其实他听方姨说起过,钟衡高二的时候得了重感冒,在医务室里待过半个多月, 老师们都很照顾他。想钟衡那么个知恩图报的性子, 之后去医务室做值日便不稀奇了。可他介怀, 钟衡那场重感冒是冒雨骑车给人买东西所致。买什么东西不惜冒雨骑车?送什么人能让他那么在意?祝深抬眸望着他,突然想问问, 那个人后来有去医务室看望过钟衡么?他知道钟衡为他淋雨感冒了那么久么?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替谁不平,又有什么资格不平,回想起钟衡说到的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心头不免泛酸。可那时的钟衡, 与他无关。“没什么。”钟衡显然不愿多说。祝深便故作轻松地笑笑, 踩着自己的影子问钟衡:“那你按摩是和谁学的?里面的老师?”是在问昨晚腹部的按摩手法。钟衡顿住脚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祝深也停了下来, 忽地眯眸问他:“不知道钟生还给谁按过啊?”语气轻佻,可视线却紧紧锁住钟衡。钟衡却没有回答,看见一群白衣蓝裤的学生从自己面前跑过, 不知为什么,漆黑的眼眸里, 盈着柔和的光。像是怀念,又似眷恋。“问你呢, ”祝深执意要得个答案,伸手便拽住了他的袖角,不许他沉默对答,目光一紧,再次问道:“还给谁按过?”钟衡微愣,对祝深道:“只有你。”祝深轻轻地“哼”了一声,两人再次并肩朝前走着,绕过了整个操场。这与来时的气氛不再一样了,此刻一人抿唇抑住嘴角的笑意,一人眼睛瞟向一边不肯再与旁边对视,空气里的清新味道也泛着层微甜。就这样走啊走,终于来到了艺术楼。这栋艺术楼祝深并不陌生,正前方的一块石,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祝”字,其实这是祝家十年前给卓尔捐的。艺术楼又分东楼和西楼,被一片小林隔开。西楼有一间画室,是属于祝深的。当年祝深把画室给点着了,他的许多油画付之一炬,差点没把人给吓死。是祝家给祝深擦了屁|股,才没把这件事闹大。路过办公室时,老师惊喜地认出了祝深,寒暄了几句,又温柔地拍了拍祝深的肩,给了他一把钥匙:“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画室?”祝深没有接,老师抬头看向钟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刚想要说话,钟衡却帮祝深接了钥匙:“走吧。”祝深沉着眸,紧锁着眉头走近自己的画室,半晌,拿过了钟衡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门。没有想到画室居然没被翻新,仍保留着被火焚烧后的样子。大抵是因为祝深一画千金,连他的画室都被校方保留。当然,每年的禁火教育少不得要拿祝深当反面教材,引以为戒。画室里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画,蒙着厚厚的灰,祝深看了好一会儿,恍如隔世。走了两步,他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离他最近的画册,愣了一愣。画册上是天空,是云朵,是花,是树,画面看上去很是孤独,因为一个人也没有。也正是因为没有画人,所以当年才没有被祝深一把火给烧掉。再次直视自己的黑历史,祝深不免发笑,脸上微烧:“你说我,当时脾气怎么这么大。”本是想说些调节气氛的话的,可钟衡的表情看上去却异常凝重。他知道被撕毁的人是谁,也知道被焚烧的人是谁,他曾无数次捧着书从东楼路过,在中间的小树林歇脚,其实只是为了偷偷见一见祝深。高二的教学楼和西楼的画室是齐平的,如果钟衡坐在窗边,恰逢天气晴朗的时候,祝深将画室的窗给打开,那么大概他能窥见祝深画画的身影。隔着老远,越过将近十年的时间线,他还能回想起祝深那样专注的眼神。只是不属于他。“不是脾气大。”钟衡蹲了下去,轻轻抚摸着焦黑沾灰的铁盆,像是在共情祝深那时的心情一样,他低低地说:“你只是太难过。”祝深一怔,心跳漏了半拍,睁大眼睛看向钟衡。眼神透亮,里面似有什么在闪烁,可他却偏头掩饰,嘴硬道:“我不难过,没人能让我难过。”钟衡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冷的铁盆边缘,掩下了喧嚣的心绪,压低声音说:“那样也好。” 第127章 祝深却起了好奇心,非要细挖这段历史。只是无论他再问什么,钟衡都不说了。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甜品上来了,祝深搬来了椅子,请老板娘坐下:“您给细说说。”老板娘掩笑,回看了钟衡一眼,眼神都要掉冰碴子了。于是她只好掐头去尾掩了个大概道:“他隔三差五就会在我这里买一个芝士蛋糕送给别人,还叮嘱我包装得好看些。”祝深瞠目结舌,偏头看了钟衡一眼,幽幽道:“真是想不到啊。”老板娘见祝深不信,摇着扇子越说越来劲儿:“我还记得有一次啊,阿衡没带钱,却很担心那人没吃早饭,提出给我儿子补习功课抵债。”老板娘朝祝深笑笑:“他对那人可真是上心啊。”祝深咬牙点了点头。“还有一次!”老板娘一拍扇子又道:“是晚上了,阿衡提醒我第二天准备芝士蛋糕。那天下好大的雨啊,我跟阿衡说没有芝士了,问他别的可不可以。阿衡马上冒着雨骑着车跑去超市给我买芝士……”祝深睁大了眼。“你说这孩子傻不傻,一个超市卖完了,又跑到另一个超市买,等他回来的时候都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了,全身冰冰凉凉的。”祝深鼻尖酸涩,偏头看向钟衡。只听钟衡轻咳一声,“不是这样。”老板娘又说:“第二天他来的时候嗓子都失声了,头也很烫,却坚持一定要将蛋糕送给别人。”“您记错了。”钟衡冷声说。老板娘看看他发寒的眸子,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果断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她将头埋进收银台,又将音响声音开大,然后便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了。一时间,四季歌的声音萦绕在甜品店内。“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祝深听着这歌,目光不依不饶地追着钟衡:“想不到钟总您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啊?”虽是揶揄的语气,嘴上也挂着笑,可祝深心里却笑不出来。什么第一次按摩统统都是假的,这人都不知道在高中给别人送过多少次蛋糕了,居然,居然还补习功课抵债?冒着雨买芝士?学习好了不起么?重感冒就是那么得的吧?哪知,钟衡端起了牛奶杯,轻描淡写反问他:“谁没有呢?”自嘲一般的语气,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祝深。一句话将祝深堵得心虚,头也跟着埋了下去。是了,谁还没有个过去了。祝深握紧了叉子,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蛋糕还是原来的味道,松软香甜,入口即融。钟衡将牛奶推给他,“慢点吃。”祝深却不理不睬,不碰那杯被钟衡碰过的牛奶,如同孩子一般赌着气。过了一会儿,祝深放下了叉子,状似不经意间问钟衡:“后来呢?你和那个吃芝士蛋糕的怎么样了?”钟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嘴上噙着似有若无的笑,重拿轻放似的道:“没怎样。”祝深一愣,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正想着,门上的铃叮当作响,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个干练的职业女性,一头乌黑长发,踩着细高跟走到了两人的桌前。她笑意盈盈道:“怎么这么巧,原来阿衡你也在这里啊?”祝深偏头,恰与女人四目相对。尽管无人引见过,可祝深却凭直觉认出了来人。女人点头朝祝深一笑,顿时,甜品店里起了硝烟味道。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椰揶野耶、陆惊鹤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光 15瓶;_无定 10瓶;莫憾生 9瓶;陆惊鹤 6瓶;慕七七 2瓶;食言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0章 “程小姐。”祝深嘴上勾笑, 率先朝她伸出了手,“请坐啊。”细高跟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程展微微颔首, 眉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 祝深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所以程展眉便依着那指向坐到了祝深的旁边。三人,一张长桌,一条沙发,祝深在最中间。落座以后, 程展眉倒有些意外地问道:“祝少认得我?”话虽是问祝深的, 可脸却隔着祝深望向钟衡, 似是在等他为这突如其来的窘迫尴尬的气氛转圜。抑或是,心底存着一点点念想, 自己的名字在下了班以后,还会被钟衡挂在嘴边。钟衡却一语不发。 第129章 钟衡意外祝深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便与深入浅出地和他讲了一番。祝深艰难地听着,暗忖幸好祝老爷子有先见之明,知道他不是行商的料。是眼下势头很好的项目,只是一切让钟衡亲力亲为未免太磨人,可看到钟衡认真地与他说起未来的发展前景,祝深却觉得眼前这人好像在发着光。他在黑暗中颓废太久。于是,本能趋光。钟衡说着,突然顿了一顿,对祝深说:“下个月下旬我得出趟远门。”“多远?”“d国。”“还是为的这个项目?”钟衡点头。祝深回想起好像之前还是钟衡跑去d国接的他,那时他还百般不情愿跟着钟衡回国。这么一想,不由得感叹时间真奇妙,至少现在,在这里,他是心甘情愿的。下个月就是别离了,祝深好像已然提前体会到这别绪。他故作轻松道:“那边是冬天,得喝汤暖胃。”钟衡看着他。祝深也知道自己这胃都切小了这么多了,再说这话似乎没有什么信服力,可要是不说赶紧些什么填补此刻冷下的场,自己那颗酸酸胀胀的心可能顺着这别绪将自己的眼睛鼻子都弄红。那可就丢人啦。“那边的奶油番茄汤,南瓜汤,鸡茸蘑菇汤都很好喝,你到时候可以尝一尝。”祝深开始喋一股脑儿地道:“玻璃湖南岸最大的那家咖啡厅里的华夫饼是最好吃的。它的格子很大,每一个格子都会挤上不同颜色的糖浆,你去试试,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味道。”钟衡低道:“嗯。”“你是和程小姐一块去?”“是。”祝深看他一眼,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没过多久,两人便要离开了。老板娘见两人起身,笑眯眯对祝深说:“有空常来玩啊。”祝深点头:“好。”见老板娘一脸有话要对钟衡说的样子,便走去门外等钟衡。店里便只剩下老板娘和钟衡了。钟衡见老板娘拿扇掩面,不由得轻摇了摇头,将钞票放在了她面前,轻道:“结账。”老板娘这才装模作样地把扇子放下,“吃完啦?”钟衡有些无奈:“你刚才不该说那些的。”老板娘就不懂了:“可他都不知道你做过什么。”钟衡曾帮过她不少,便是毕业以后也常来光顾,教她如何省力经营又教她如何轻松记账。她也想帮一帮钟衡。她的儿子比钟衡低一届,也在卓而读书。之前她去学校给儿子送饭时,总能在教学楼的光荣榜上看见钟衡的名字。钟衡占的是学习优异榜,长长的一张榜,他的名字永远是加粗加大印在最前面的,还配上一张他的西装革履的证件照,表情永远严肃,不苟言笑。那天,店里的生意很好,她去学校送饭的时候已近午休,校内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走动了。走到教学楼时,却看见钟衡在榜单前张望。她想要喊钟衡一声,却见钟衡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上了榜首的照片。老板娘这才发现,钟衡抚上的不是学习榜,而是艺术榜。艺术榜榜首的那孩子叫做祝深,她听儿子说过,那是祝家小少爷,天才画家,名气很大,是个金光灿灿的人物。一瞬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见到望向榜首的钟衡神色温柔,小心翼翼地将榜首的照片取下,捧在手心里抚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上衣口袋中。他的掌心对着口袋,又紧紧地捂住了心口,就像是要将什么压进心里似的。她刚要离开,却见钟衡已隔得老远看见了她。钟衡慌张地朝她点了点头,将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然后迅速地朝着楼外跑去。速度很快,一下就消失在她的眼前。在爱情面前,就算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最沉稳的那个孩子,也会红了脸蛋,乱了阵脚。老板娘一直都记着这件事,毕业以后的钟衡每次再来她店里,她都免不了问问和祝小少爷怎么样了。钟衡吃着祝深最爱吃的芝士蛋糕,表情一次比一次沉冷。直到有一天,他来送喜糖,告诉老板娘他要结婚了。“是和他。”钟衡那无人宣泄的隐蔽秘密,生平第一次得以对人说出口。面上是高兴的,眼里的笑意绕啊绕,根本藏不住。他笑着说:“知他不喜热闹,婚宴上可能没心思吃东西,可以请您到时候再做一块芝士蛋糕吗?他爱吃这个,晚上饿了说不定会吃。”不知道那块蛋糕祝深有没有吃呢?依照今天这情形,对方只怕还不知道钟衡的心思吧。钟衡轻轻摇头,低声说:“他不需要知道。”言讫,便朝着门口走去。 第131章 祝深听他声音很轻,以为是不大笃定,便想着这人一贯是指纹解锁,忘了密码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便笑说:“这么简单的数字还要想这么久,钟生的脑子是不是只有股价啊?”输了密码,手机解锁,果真是0111。映入眼帘的手机背景是梵高的星月夜,祝深不禁一笑:“我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油画啊,为什么啊?”正值红灯,钟衡停了车,深沉地将祝深望上了一眼,却不说话了。祝深倒是没有注意这么多,自顾自地将钟衡拉进了群,百八十号人的群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喧闹嘈杂的消息提示声不绝于耳,祝深忙将提示设置成了勿扰。只能说八面玲珑的人实在多,不管从前是否是与钟衡玩到一处去的,只要是存了今后玩到一处去的心思的人,无一不热烈欢迎钟衡进群。祝深印象中钟衡读书时似乎并没有这么受欢迎。家世好的看不上他,学习好的又嫉妒他,关于他的传言大多是说他性格冷僻孤傲,不好接近罢了。祝深看他一眼,心里不免起了些许微妙的酸涩,不知道中学的钟衡有没有真心待他的朋友?他就一个人,也太孤单了些吧。不料就这么一看,正撞上了钟衡看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似乎有什么在这车厢里发着酵。直至听见窗外传来鸣笛声,原是信号灯转绿了,后头的车子在催促,钟衡只好扬长而去。九十秒的路间停顿,又不知道是扰乱了谁的心绪。祝深装作没事人似的划了两下手机,对钟衡道:“群里很多人都在欢迎你,我替你道个谢?”钟衡点头:“好。”祝深悄悄打量了一下钟衡线条冷峻的侧脸,一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在群里回复道:“谢谢大家=3=”消息发出去以后,群里无人敢接话,三秒以后群成员各自拿出了自己喜欢的表情包用以辟邪。这年头,钟衡都会发颜文字了,太邪乎了吧。祝深看得哈哈直笑,钟衡问他:“笑什么?”祝深不确定自己用他的号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他生气,于是便试探性地问道:“要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让你在校友面前丢脸了怎么办?”钟衡听了他这话,又联想到刚才他发消息时一脸憋笑的表情,都不用看,便已猜了个八|九分,只听他问:“丢谁的脸?”“你的脸……”“小拾。”钟衡敛了目光,轻轻打着方向盘,低声对他说:“我的东西,你想怎么丢都可以。”祝深一愣,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意,却因害怕被人窥破,急急埋下头,死盯着手机。群里热闹得很,讨论的话题仍与钟衡有关。钟衡的通讯录里快就递来了不少好友申请,祝深没有理会,倒发现有个人一条接一条地递着,备注是“宋姗”。宋姗,很熟的名字,祝深记起来了,这是他们那一届的学生会长,是个钢琴弹得很不错的女生。当年她是学校的女神,被不少男生追求着,可她谁都没有看上。前几个月与李经夏他们相聚时,还聊到了她,说她在滟城鼎鼎有名的一家交响乐团担任首席,如今依旧受万千粉丝追捧。若换做平常,祝深肯定不会在意,可现在也不知是怎的,他看谁都像是学生时代收了钟衡芝士蛋糕又害得他重感冒的人。见到宋姗在群里发“阿衡学长,申请可以通过一下嘛”的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手机丢还给了钟衡。车已开到桃源,钟衡接过手机,望着祝深比平日略快的脚步,急忙锁了车,开口道:“小拾,等我。”不知是听见他说“小拾”,还是听见他说“等我”,总之,祝深虽还在走,步子却实实在在放缓了许多。走啊走,祝深不禁与自己置起了气来,却又淡哂了下,他这气来得莫名,好像这几天他都成了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按理说,叫学长也没有什么不妥,可这姑娘叫的却是“阿衡学长”,听起来平白比人家叫“钟学长”的亲昵了几分。见到两人一同入了屋,方姨笑嘻嘻地解了围裙道:“回来得正好,饭刚做好。”祝深笑着伸出手说:“阿衡学长先请。”钟衡步子顿了顿,偏头看向祝深。只见祝深眼睛弯弯,朝他勾起了一抹笑。方姨有点看不懂了,无措地将围裙抓在手里头绞啊绞,怎么就出去半天的功夫,两个人都玩上校园y了?一张桌上,祝深主动为钟衡夹菜:“阿衡学长,您吃点鱼眼睛,明目。”钟衡愣了愣,缓缓将碗递了过去,低道:“谢谢。”方姨便问:“怎么开始叫阿衡这个了?”“阿衡学长迷弟迷妹众多,我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叫了。”方姨似是听懂了,眼睛一亮,赶忙走去厨房,临走还不忘给钟衡使眼色道:“哎呀!排骨的醋可能放多了!”“宋姗……”钟衡放下筷子开了口。祝深一听见这个名字,瞬间警铃大作,也放下了筷子看着他。钟衡蹙着眉头对祝深说:“她刚刚在群里说要邀请你去看她的演出。”“邀请我?”“你要去吗?”问着问着,钟衡却没了什么底气,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祝深算是想明白了,宋姗哪是邀请他啊,分明是想借他的名号邀请钟衡,偏偏眼前这人还问自己去不去? 第133章 随后方姨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这一晚,她好像说得太多了。她知钟衡这个性子,在黑暗里被自己压抑得太久了,一束光照在他面前,他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又拍了拍钟衡的肩,以作宽慰,方姨离开了大厅。有些事情,还得慢慢来。钟衡就这么静坐着,直至夜深,端着一杯热牛奶,在祝深门口徘徊片刻之后,敲响了他的门。“明天准备得怎么样了?”祝深接过牛奶,点了点头:“差不多了。”“那我……明天送你去画室。”祝深脸上绽开了笑:“谢谢阿衡学长。”听到这个称呼,钟衡别开了脸:“不要这么叫。”“哦?”祝深抿了一口牛奶,轻轻地舔了舔嘴角,然后朝他挑了挑眉:“不许我叫,却许别人叫?”“小拾。”钟衡沉沉开口。祝深抬眼望他,因这么一声,坚冰做的高墙像被豁开了条口子,有细小的温热的涓流缓缓灌了进去。“嗯?”“我没有加她。”钟衡说,“也没让她这样叫过。”轰地——势如破竹,冰化墙倾。作者有话要说:深深的生日是11月1号[小声说]:别看生得这么1,其实还是0喔……*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柳生家的狐狸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帆远影 10瓶;amethyst 3瓶;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2章 早晨, 用过了早饭以后,钟衡和祝深一起去上班。趁着两人回房换衣服的空当,方姨拽来了一旁等待的阿文, 小声问他:“瞧见没有, 你有没有觉得他俩今天的气氛变得有些特别?”阿文凭本事单身了二十四年,愣是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直把头摇。方姨恨铁不成钢地捶他一下,“你这样怎么还找得到女朋友啊?”阿文笑容渐渐消失:“啊?”只听方姨条条是道地给他认真分析:“看见深深刚才是怎么落座的吗,手是先碰了碰阿衡的椅背, 然后才慢慢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来的。之前深深绕着阿衡走都来不及呢!你注意到了吗, 今天他管阿衡叫什么——‘阿衡学长’!哎哟喂, 他以前会这样叫吗?再看看阿衡,虽然表面上皱眉, 却也没有制止深深,可见他并不排斥,甚至还是喜欢的!”方姨一拍手,欣喜道:“昨晚他们一定发生了我不知道的小秘密!”阿文一头雾水:“不至于吧……”“什么不至于!”方姨推他一把, “你啊, 待会开车注意着点,要降低存在感知不知道, 可千万别破坏他们的甜蜜氛围。我猜一会儿阿衡肯定会与深深约一个中饭,然后晚上约好一起回家,最好回家前俩人一起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但我觉得以阿衡的性格可能不会主动提。”方姨凛凛目光看向阿文, 像是在托付一个了不起的任务:“所以你啊,就得把握机会, 趁机进言,说说时下流行什么小年轻看的电影, 怂恿他们去看知道吗?”阿文一脸受教,表情却十分为难,刚要说话,祝深和钟衡下来了。方姨用肘推推阿文,示意全靠他了,阿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任重而道远。车上很安静,两人坐在后排,看报表的看报表,看风景的看风景,他实在没觉出有什么甜蜜氛围。两人这么安静,阿文也不敢贸贸然插语,只好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可看这车内的气氛,颇为冷淡,祝小少爷都不拿正眼瞧先生,不免又替钟衡寒心了一把。可阿文不知道,视线不是非得粘连在一处才是甜蜜的。就比如现在,看风景那人,回想起昨晚,唇畔正勾着一抹笑。“可她偏偏要这样叫你,你能让她改么?”祝深握着牛奶杯,倚门朝他笑。然笑意有几分,面上的坦然有多虚伪,只有他自己知道。“是。”钟衡握紧门把,竟是脱口而出了。祝深一愣,钟衡说完,缓缓将头给低了下去。柔软的雪白的绒垫上,一双莹白的赤足踩在了上面,贝壳似的趾甲透出淡粉,祝深身上处处透着精致。只是他脚背上有两道颜料涂抹的痕迹,显然是他收拾画具时不慎染上的,蓝的,绿的,却是惹眼得很。祝深依着这形状,顺手用勾线笔在脚背上画了一只鱼,一片叶,栩栩如生,倒是打破了精致伪装下的平衡,显露出几分可爱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祝深。钟衡总能一眼窥破。许是感知到了钟衡的视线,祝深将脚缩了缩,退了两步,又问:“那我呢?”十趾嵌进绒垫,淡粉压得发白,鱼叶狠狠绷直,主人的声音到是不紧不慢的,尽可能地装得从容慵懒:“我这样叫,你想让我改么?”“小拾。”钟衡的声音透出几分无奈。祝深轻轻仰头,忽然想抽一口烟,隔着层烟雾帘子窥人,总好过直面相对。 第135章 吴绪装死遁了。“祝老师!”又是一声哀切呼唤,祝深为难地朝身旁看去。只听韩思思感动地道:“真是没想到您会光临,吴绪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都高兴疯了呀。这些孩子们啊,能得您一点半点的指导就已经受益无穷了,谢谢您肯来!”祝深放下了花,对她说:“哪有您说得这么邪乎,那我们开始上课吧,不介意的话我先检查检查速写的基本功可以么?”韩思思催促着小孩们道:“快去画室坐好!”小孩们你牵我,我牵你,高高兴兴地跑回了画室。祝深看到有个小孩没有动,缩在前台怯怯地打量着祝深,欲言又止的样子,祝深便走去问:“怎么了?”小孩十岁左右,瘦瘦小小的,与别的小孩看起来很不一样。祝深知道,凌霄画室开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想必来这学画的孩子家里也非富即贵,可这小孩脸上脏兮兮的,手抓着半截炭笔,将一双手搞得黑糊糊的,身上的衣服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一双鞋也早就印出了不同颜色,看上去倒不像在这里学画的孩子。“阿包,”韩思思忙催促道:“赶紧去画室做准备啊。”然而这个被叫做“阿包”的孩子却站在原地,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祝深,不知怎的,祝深竟然想到了钟衡。“他怎么了?”祝深问韩思思。韩思思摸摸阿包的头,“他啊,平常最崇拜的画家就是您,您的照片还被他贴在了他的画架上。但他性格很内向,平常也不爱说话,请您多担待着点儿。”祝深点了点头,朝里面走:“走啦,去画画了。”阿包马上跟上了祝深的脚步。直到中午,孩子们把速写画完才下了课。祝深粗略地看了一眼,这里面的人功底参差不齐,想来还得因材施教。瞧他现在都为人师表了,若是moeen知道了,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感叹了。祝深虽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过来上课,可面对画室里这一张张用心描摹的画纸,却还是想着要尽他所能好好地教教这些孩子,就像当年moeen教导他一样。正看着,韩思思敲门问:“祝老师,您和我们吃饭吗?”“不了,你们吃吧。”祝深急忙朝外走,险些忘记了和钟衡的约。韩思思见祝深步履匆匆,像是明白了什么,毕竟啊,对面可是钟氏呢,她也不再好强留。行至门口,祝深突然顿住,对韩思思说:“阿包的功底很扎实,是一个好苗子。”韩思思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怎么了?”祝深问。等祝深跑到了对面,拿出手机一看,已经一点钟了,不知道钟衡是否还在等他。可刚一进钟氏,却见前台边那宽大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见他进来,微微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视线便粘住了他。祝深气喘吁吁:“我来迟了。”“不迟。”钟衡淡道:“我刚下来。”“你等我啊。”钟衡稍稍别开了脸,看见他手中的一捧鲜花问:“是谁……送给你的。”百合花还掐着水儿,捧在手中阵阵幽香。“画室。”祝深将花递给了他,拈起了花中的卡片:“说来,这花你也占一半,是沾了我的光。”钟衡接过了花束不由得一愣,待他偏头看见祝深手中拿着写着“祝祝老师与钟先生百年好合”的祝福时,抿唇一笑,摁下了电梯。“是。替我谢过他们。”目光柔和,声音温柔,哪像挨饿等了一个小时人的人。二十楼。食堂。两人一黑一白,中间一束白色百合,看上去实在惹眼得紧。步之所及,员工们交头接耳,掀起巨大的八卦热潮。钟衡步履如常,却在祝深挽住他的手时,脚步一顿,花都险些没拿稳。“走啊,阿衡学长。”祝深凑在他身边轻轻道,唇齿翕合,耳畔好似夹着一阵惑人的风。听着这称呼,钟衡心中有些无奈,可这无奈,却又裹上了层甜蜜的糖浆,他甘之如饴。钟氏财大气粗,食堂也高级,用钟衡的卡刷了几碟菜,都是他爱吃的。祝深便玩笑说:“是不是我昨晚与你们食堂师傅托梦了。”耳朵尖的王秘书,闻言摇头轻笑。不是您给食堂师傅托梦了,是钟总叫我给他们打电话。钟衡将那束花紧紧抱在怀中,面上挂着隐蔽的笑意。祝深见他不动,便说:“把花放下啊,你是想喂花吃饭吗?”钟衡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他,好像真失态了。将花放到一边,钟衡又替他盛了碗汤,问他:“上午怎么样?”“挺好的。”祝深笑着摇头说:“我没想到居然是教一帮小萝卜头画画,一个个奶声奶气地叫我‘祝老师’,改天带你去瞧瞧。”钟衡眼中似盈起了光亮,低低一笑:“好。”“有个孩子和你有点像。”祝深说。 第137章 他马上弯腰去够, 祝深却轻轻摁住了他, 蹲下身,给他捡起了笔:“你怎么不回家啊。”“家里没有人。”阿包小声说, 怯生生地朝祝深伸出了左手。祝深却未将笔还给他。阿包面露疑惑。“断了。”祝深说。只见他拿了把小刀,坐在了阿包身旁慢条斯理地削着笔,道:“原来你会说话。”阿包将头低了下去。“不用紧张。”将削好的铅笔递还给了阿包, 祝深说:“我又不凶。”阿包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笔,对着祝深讷讷地说了一声:“谢谢。”这时, 祝深才看清楚阿包的脸。相比之上午而言,他的小脸更脏了, 右边的脸颊不止何时蹭了灰,细看看,颧骨那处竟有细小的擦伤。祝深捏住了阿包的右手,定睛一看,发现他的掌心都被蹭破了,污黑的手心一片红肿。“谁做的。”祝深冷声问。阿包神情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一个劲儿地摇头,“没谁。”眼眶都红了。祝深第一天当老师,不知分寸,还以为自己的语气太严厉,将这小孩儿给吓哭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阿包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只好去了前台,找了个脾气温柔的女老师带他去擦药。阿包攥着小拳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祝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祝深欺负成这样的。祝深顿时感觉到头大。谁说小孩好带啊?吴绪出来挨打。韩思思在办公室听见这边起了动静,寻声而来,见到一个老师在前台替阿包涂药,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她进到画室,倒了杯水递给祝深,“祝老师,您啊消消气。”祝深倒没接那杯水,只问:“你知道这里有孩子欺负阿包?”“不算欺负吧,小孩子之间有点摩擦是正常的。”“为什么那些摩擦都到了阿包一个人的身上?”韩思思顿了顿,“祝老师,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祝深皱眉看向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嫉妒心理和排异心理是很强的,而且也会表现出来。”见祝深仍眉头紧锁,韩思思又解释道:“这样说,您在上午的课上可能有些过分关注阿包了。而阿包一直就独来独往,融不进其他小孩子们的圈子里,所以就……”“融不进?”“阿包是个很乖的孩子。”韩思思转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走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小口道,叹了口气:“他父母除了来交学费,其余时间基本是不来画室的。”祝深明白了。孩子的圈子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成人。一个常在油画课上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家长们免不了想要结识结识他的父母。当得知对方是打肿脸充胖子,勉强才挤进了自己的圈层,与自己的孩子一同学习以后,自然而然,就生起了鄙夷轻贱之心。孩子们其实是一面镜子,反映的其实是大人们的态度。有天赋的孩子,被同伴排挤,孤立,伤害,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祝深想着阿包脸上和手心的伤口,心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也不知是想到了谁。他八岁的圣诞节便随傅云织和moeen去了l国,后来隐约听李经夏说起过,差不多就是在那前后,钟衡搬来如意山的。就是不知道,钟衡过得怎么样。总归,钟衡与阿包都是一类人。受伤了,连吭都不吭一声,打破牙齿和血吞。“我知道了。”祝深低声道。下午的课上,祝深没有再过分地关注阿包,倒是将其他孩子们挨个夸了一遍。被夸奖的孩子们个个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与阿包努努嘴,阿包将头埋得低低的。却是不再看祝深了。下课时,祝深说:“有一个课后小作业要留给你们。”孩子们本是排斥作业的,倒因老师是祝深,给了几分面子,个个欣喜地将他望着。“我刚来画室,想要多了解了解你们,但我又怕我看不全面,所以想出了一个小办法。”祝深对他们说:“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请咱们画室的同学为自己画一幅画,我不要求画得有多好,甚至可以是三五分钟的涂鸦,只要收到了,就算作数。我会给咱们班上收到画最多的那个同学礼物,但是要注意,请同学给自己画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礼貌,要真诚,不然被我发现了的话,礼物可就没有了。”话音刚落,画室的孩子们叽叽喳喳了起来,纷纷开始约定谁给自己画画。祝深又说:“如果有哪位同学得到了全班为他画的画,那我还会给他一个大大的奖励,大家可以猜一猜是什么。”画室里的孩子们爆发出惊天的一声:“哇。”祝深望了他们一圈,道:“下课。”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边走边商量。 第139章 很快,钟衡便消失在拐角,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祝深摇摇头,暗暗后悔,刚刚就该是他去买的。钟衡这一身实在不好涉进这里面。钟衡倒是走得淡然,只见他入了拐角,先去茶餐厅打包了两份饭,又跑去旁边的快餐店点了一份儿童套餐。收银小姐将儿童套餐附赠的微笑娃娃递到了钟衡手里,欢迎他下次光临。钟衡一手提着打包袋,一手握着微笑娃娃,不知是想到了祝深的哪句话,岔出了二指,默默将手伸向了脸颊,向上一提,便牵扯出了一个笑。笑容一晃而逝,他放下了手,加快了脚步。不禁在心底笑自己,转眼间他都要二十七岁了,怎么还在学一个十岁的孩子呢。倒是祝深,与小时候一个脾性,见到谁受了欺负总是愤愤不平的,不知这么多年,谁得了他的照顾。却无人来照顾他。打开车门,车内瞬间香飘四溢。就连阿包的眼睛都直直盯着袋子不肯松。祝深拿出一个汉堡给他:“想吃就吃。”阿包伸手接过,却迟迟不肯接打开。祝深便故意与钟衡抱怨,实则说给阿包听:“画室的老师还说他最喜欢我,到头来连一个汉堡都不肯吃——有水么?”钟衡道:“后备箱。”祝深便下了车走去后备箱拿。这时钟衡转过了身来对阿包说:“吃吧。”阿包怔怔地望着钟衡。钟衡说:“他想要你吃。”阿包默默将汉堡给打开了,小声说:“谢谢。”钟衡摸摸他的头,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汉堡的样子,心里忽然好像明白祝深说的那句话了。他像自己。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其实也像这样,早就将善意记在了心底,只因不善言辞,故而看上去总是笨拙木讷的。祝深拿着水上了车,见阿包已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不禁抚掌称奇:“钟衡!他居然吃了,可真有你的。”钟衡转过了身,默默笑着。“怎么做到的?”钟衡低道:“秘密。”“是是是,你秘密真多。”钟衡顿了顿,轻轻点了下头。“我的晚饭呢?”“另一个袋子里。”祝深打开一看:“为什么不是汉堡!”钟衡悠悠地看他一眼,盯着他的胃:“你想吃汉堡?”祝深摸摸肚子,顿时怂了:“也不是很想。过来,和我一起吃。”于是三个人,挤在后座,一起吃起了并不正式的晚餐。祝深越过了阿包,视线打量着钟衡,见他头发有些凌乱,领带松松垮垮,昂贵的西服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番茄酱,不禁笑出了声,揶揄道:“要是被记者拍到你这么狼狈地与我们一起吃快餐,只怕明天的小报就要刊钟氏破产了。”话音刚落,祝深的嘴里便被钟衡塞进了两根薯条。祝深瞪着眼也不甘示弱地塞了回去:“阿衡学长张嘴啊。”钟衡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的,却还是从心地张开了嘴。哪知祝深手一拐,薯条绕了个圈,回到了自己的嘴里。见钟衡眉头一皱,祝深立马又往钟衡嘴里塞了两根薯条:“给你给你,阿衡学长不要小气嘛。”便是如此闹了一会儿,坐在中间的小闷葫芦伸手一摸薯条,全没了。他默默地啃着汉堡,看看祝深,又看看钟衡。被盖章大闷葫芦的钟衡盯着他老师的眼睛黑黑亮亮,看上去温柔宠溺,仿佛浸满了光。只是他太小啦,暂时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肚子一直咕咕咕咕咕了……怎么安排深深衡衡吃个快餐,还把我给写饿了?为什么啊,饥饿总是围绕着我.jpg第64章 阿包家住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是一个古旧的小区,房子与房子间紧密相连,绿植很少, 看上去密不透风的样子。再往里, 车子就开不进去了,钟衡只得将车停在路边。 第141章 与此同时,钟衡沾着药的手往他脚踝上轻轻一捏,阿包忍疼忍得眼泪汪汪。反抗失败,只得顺从。可这孩子即便再疼,也还是一声也不吭。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祝深看看忍疼的小闷葫芦,又看看涂药的大闷葫芦,突然严肃道:“钟衡,我觉得他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崽。”药涂好了,钟衡将阿包的腿给放了下去,拧紧了药瓶,缓缓地转身,幽幽地开口:“你说什么?”祝深便顺嘴玩笑:“那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崽总行了吧,你是没见过他的画,我都怀疑——”“不行。”钟衡放下了药瓶,很清脆的一声,磕在了地上。“不行……”祝深看他一眼,讪讪道:“不行就不行呗。”生气干嘛呀。咔地一声,门锁转动。阿包立刻光着脚丫跑去开门:“妈妈。”祝深和钟衡朝门口走去。阿包的妈妈三十出头,看起来很瘦弱,一身鲜红的工作装还没来得及换下,胸口印着的粗糙logo像是附近哪个酒家的名字。刚换好鞋子抬头一看,显然是认出了祝深,她顿时张大了嘴,连话都不会说了:“祝……祝、祝……”祝深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幸会,我叫祝深。最近在凌霄画室里教孩子画画。”“您好!您好!”阿包妈妈激动地往衣服上用力地搓了搓手心,然后颤巍巍地递出了手,指尖与祝深指尖轻轻相碰,像是很怕弄脏祝深的手似的,却又怕他误会,慌乱解释说:“我我我刚剖了鱼,怕腥着您。”祝深摇头说:“没关系的。”“坐!快请坐!”阿包妈妈弯着腰将祝深他们往屋里引,瞬间又顿住了脚步,这里确实没有供客人落脚的地方,一时表情变得有些局促。钟衡说:“时间不早了。”祝深点头:“我们该回去了。”阿包妈妈忙说:“那我送送两位!”见阿包也要跟,她转头严厉地对阿包说:“你留在家里画画!哪儿都别去!”祝深皱了皱眉头,见阿包已乖乖地走去了阳台,与钟衡和祝深挥手。阿包妈妈替两人开了门:“这边请,这边请。”祝深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楼梯间,阿包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来跟上了祝深,紧张地问他:“是不是我们阿包在画室里闯祸,惹您不高兴了?这孩子……您放心,回头我肯定好好教育他,绝对不跟您添麻烦!”“阿包很乖,没有给我添麻烦。”“那您今天来是……”祝深想了想,说:“正好要来这边办事,顺路送他一程。”阿包妈妈瞬间消除了大半的紧张,口中仍是不住地责备:“这孩子,净会给人添麻烦!”“我没当他是麻烦。”祝深语气沉了许多,借着这昏弱的楼道灯光看了一眼阿包妈妈。却不知为何,令他想起了傅云织来。傅云织也是这样,拿他当一个画画工具,不分昼夜地敦促他画画。其实他小时候在l国过得并不轻松,好像人生的究极奥义就是取悦他那个随时都可能发疯然后离他而去的母亲。别的小孩子都会哭,会撒娇,可他不会。因为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只有画画的时候傅云织才会拿正眼瞧他,只有那时候,傅云织才能变得温柔起来。在他像阿包那么大的时候,曾被发了疯的傅云织浸在冰冷的天堂湖里,湖上覆着一层薄冰,傅云织压着他的脑袋往里磕,淡淡的鲜血蔓延开来,混浊了他的眼睛。仿佛那一刻,他不是傅云织的儿子,而是她的仇敌。他是阻碍傅云织获得自由与幸福的罪魁祸首,终其一生都要用画画来偿他的罪孽。祝深垂下头,捏着颈间的链子,露出一抹笑。微苦。走到了一楼,祝深说:“就送到这里吧。”阿包妈妈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再送送,再送送……”祝深只得由着她。其实这些年,即便他被业界唱衰,上赶着巴结他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祝深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何况,这人的身份是祝深深藏在心底的隐秘忌讳。她是一个母亲。祝深的母子情实在浅薄,他不知该如何与一个母亲相处。阿包妈妈却不知道这些内情,走着走着,嘴上又夸起了阿包:“我们阿包啊,从小就聪明,四岁的时候只是跟着少年宫的孩子们听了两节美术课,回来自己居然就会画了,就连那里的老师都夸不像是个四岁的孩子能画的……”祝深朝她略点了一下头,以示礼貌。 第143章 钟衡有些无措地启了启唇,可突然,唇上却被祝深印上了那个微笑娃娃。祝深飞快地道:“把它的微笑传给你了,好了,我要去睡觉了!”也不顾钟衡有没有反应过来,率先离开了庭中,跑回了屋里。脚步声咚咚咚的,心跳声也咚咚咚的。守在沙发上等两人回家的方姨一听见祝深这么丧心病狂的脚步声,立刻倒在沙发上装睡。祝深确实没有发现她,灯也不开,风似的溜回了房。阿衡呢?怎么没跟着回来?方姨蹑手蹑脚地从沙发上下来,轻轻地趴在门边看了眼,路灯下,钟衡正摸着自己的唇傻笑。方姨一脸姨母笑地回了房间,给阿文打电话。而跑回房间的祝深此刻也正打着电话。无非是李经夏担心他有落跑的前科,再三叮嘱过几天的校友宴让自己别落了他的面子。祝深无奈:“行行行,一定来。”李经夏问:“最近你忙什么呢?”祝深捏着那个娃娃小脸,忽地笑了:“在个画室当老师。”“您还当上老师了嘿。”李经夏揶揄:“好玩儿吗祝老师?”祝深点头:“还行。”“孩子们服你管吗?”“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这话李经夏倒是信的,又损了两句,两人哈哈乐作一团。许是今晚这夜色适合交心,祝深忽然说:“我认识一个孩子。”李经夏笑:“认识孩子有什么可稀奇的,乖么,乖就对人小孩子好点。”“嗯。我会对他好。”祝深点了点头,明明想是在说小闷葫芦,可脑海里却都是板着脸的大闷葫芦,鬼使神差的,将它拿到了面前。祝深低声说:“我总觉得,对他好,就是……”微笑娃娃没心没肺地朝他笑着,祝深看着它这个傻样儿,不禁也笑了笑。唇畔贴近了那个微笑娃娃。轻轻一印,蜻蜓点水。“喂?”李经夏道:“说什么了,没听见,信号不好。就是什么?”“没什么。”祝深抿着唇,纵身一跃,跃到了床上,将脸埋进了枕头里。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个微笑娃娃,笑得太傻了,等大闷葫芦学会这样笑,估计是下辈子的事情了。祝深啊祝深,这辈子都没过完,都还没活清楚就开始肖想着下辈子的事情了。他完了,他变傻了,他好像真的陷进去了。可这样,好像又不赖。手机丢在一旁,甚至还能听见李经夏喊他的声音:“喂?喂?怎么又不说话了,就是什么啊?”对他好,就是对小时候的钟衡好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琦仔的地雷=3=第65章 卓尔的校庆是6月15日, 在星期六。李经夏一大清早就操着老妈子的心,专程打电话过来提醒祝深千万别忘了参加。不过这通电话倒不是祝深接的,而是方姨。“深深少爷在换衣服。”她说。李经夏听见这话便知稳了, 又顺嘴一问:“那钟衡呢?”“阿衡少爷也在换衣服。”“一起换衣服?”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的他啧啧称奇:“还挺有情趣的。”方姨捂着嘴直乐, 最近祝深和钟衡上下班都在一处,交流也变得多了不少。李经夏仿佛吃到一嘴狗粮,还是柠檬味的。得亏他不在现场,不然可能会更酸,一时就有些同情起在场的方姨来了:“……您辛苦了。”挂了电话, 方姨十分纳闷, 她有什么可辛苦的?正想着, 祝深和钟衡打开了门。方姨眼前倏地一亮。只见两人俱穿着剪裁合体的手工定制西服,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钟衡已不必多说了, 素来是这么个打扮的,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胸前还别着一束白玫瑰,倒是将他身上那些冷淡疏离的气质稍稍遮掩了些。祝深也穿了一身黑,又用了钟衡的发胶将自己有些偏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 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于是那精致的眉眼,便再无阻挡, 只是轻轻一瞥,随意一勾,便看得人神魂颠倒。自然, 神魂颠倒的那个是钟衡。钟衡看见祝深的胸前别着一朵红玫瑰,与自己胸前的这朵倒是相称极了, 而祝深,向来是衬得起这样艳丽的颜色的。细细一看, 不止是花,就连两人的发型,领带,腕表,皮鞋也是极为相似。可尽管相似,穿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却显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第145章 祝深轻轻一笑,倒是许久都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又问他:“那你老看我们做什么?”小男生羞红了脸,小声说:“您……您比较有经验。”祝深:“……谁、谁说的?”小男生:“您的爱情故事流传在卓尔的每一个角落。”祝深:“……”小男生:“听说那些告白成功的都拜过您的照片。”祝深:“……”小男生:“我、我想……您就在眼前了,应该能够保佑我的吧。”祝深嘴角一抽,回想起他上次来卓尔,大家那崇拜的神情,终于大彻大悟:“感情我有名是因为这个?”小男生点了点头,看着祝深渐渐阴沉的脸色,忙摇头:“不只是这个!”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变得更加害羞:“我……我喜欢的那个学姐学习成绩很好,是年级的前三名。喜欢她的人太多了,我根本排不上号……今天也就是迷信迷信,想借着这身衣服,想借着您的光,来……告白。”只见小男生抽出祝深手中的情书,小心翼翼地藏进口袋里,脸上早就羞出了一片红:“而且您看啊,她学习好,钟学长也学习好,您能够把钟学长拐到手,我拜拜您总是错不了的……”“……”祝深听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尤其在他听见“把钟学长拐到手”以后,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抹赧色。“走了。”一直没说话的钟衡开口道。神情冷冷的,像谁欠了他的钱一样。“你等等我!”祝深在他后面忙道。钟衡脚步放慢了些,两人并肩走进了礼堂。第一排的座椅是给校领导们的,第二排的座椅是给要上去发言的杰出校友们的,第三排到中间是校方邀请来的其他校友的位置,再往后就是各班的学生们。可以算作是欢聚一堂了。今日这校庆,校领导相当重视,整个礼堂架满了机器,记者们也插坐在了前排。祝深和钟衡入座的时候,人也都差不多来齐了,记者们一看,忙调转镜头对着他们,霹雳咔嚓一通拍。祝深便有机会故意与钟衡挨得紧密了些,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沉木香味,朝镜头微微挑起了一抹笑。“钟生。”“嗯?”“笑。”祝深暗暗捏了捏钟衡的手,钟衡略一抿唇,便定格了一张照片。李经夏带着几个发小在后头起哄,祝深瞪他一眼,趁钟衡不注意,在耳畔比了个“六”,提醒他看手机。李经夏不知祝深是何意,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是祝深刚发来的短信——“叫记者把刚才拍的照片发给我。”李经夏没想到这人偷偷摸摸是为了这事,便回:“为什么不自己去?”祝深回过头来,微笑着望着他。“去,还是不去?”李经夏最怕祝深这样皮笑肉不笑了,只好绕到前排去与记者交谈了两句。很快,祝深便收到了自己与钟衡的合照。忙趁钟衡不注意,悄悄地保存了起来。身旁的钟衡见祝深满脸是笑,便问:“怎么?”祝深马上收起了手机:“没怎么。”钟衡轻轻地摇了摇头,可看着祝深在笑,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唇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想了想,他给秘书发了一条短信:“x周刊来卓尔的记者今天拍了我和祝深的照片。”王秘书秒回:“请问是否要警告该社不要刊登?”钟衡道:“不用。把照片传给我。”王秘书看着手机上的这行字,咂摸出一个姨母笑。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记者们出于本能,抄起相机就奔向门口。祝深朝门口望去,原是薄梁也来了。自他回来以后,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很。走上了薄家为他安排的路,谢绝了一切交际与应酬,看上去倒是比从前更稳重。他往前走,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而他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客气又疏离,莫名地,又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与祝深和钟衡轻点了一下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见后排的池见郦萝与他挥手,薄梁便坐在了他们旁边。不偏不倚,正是坐在钟衡身后。有那么一瞬间,钟衡的身体略有些紧绷。教导主任上台宣布庆典开始,场上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遮盖住了后脊蔓延至全身的紧张。他是如此自私虚伪,费尽心思地收藏起祝深的那幅风信子的背影,只因祝深说这幅画送给他喜欢的人。于是他心底,便忍不住调转了因果,总以为拿到了画,自己就变成了祝深喜欢的人。说来可笑,然而可笑的又岂止这一件事?他知自己与祝深喜欢的人相似在何处,他靠着与薄梁极为相近的身量博得了祝深的关注,并如偿与祝深结了婚。可当薄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一切梦幻泡影便全部被戳破,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第147章 “啊!浓浓母校情,悠悠校友心!”祝深忽然字正腔圆地开了腔。校长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可这放心却为时过早——只见祝深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演讲稿,说道:“我昨晚连夜在网上抄了整整八页的稿子,本来想念给你们听的,但我良心发现,纸上写的这个人好像不是我。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最讨厌台上的人说教了,所以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打算自由发挥了。”校长和教导主任相互对望着,油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底下的学生却都兴奋了起来,小差也不开了,纷纷聚精会神地听着。祝深俯身,将手撑在桌上,对底下道:“我呢,就随便一讲,你们也就随便一听。好么?”底下热烈响应:“好!!!”祝深望着底下不禁笑道:“今天以前,我以为大家说崇拜我,只是随口说一说的,没想到今天被我逮到一个小子居然用实际行动来拜我。”台下哄笑着,仿佛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了。“他好像写了封情书吧,看上去还挺用功的,就和我昨晚连夜抄了八页的正能量的演讲稿一样用功——不信你们问钟衡,他亲眼看见我抄的,还问我要不要喝牛奶。”底下瞬间传来一阵又一阵暧昧的“哎呦喂”。教导主任想要冲上去,却被校长摁住了:“别、别冲动!”钟衡无奈地摇摇头,他就知道,祝深向来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从前一次月考,他好不容易争取到批改他们年级语文试卷的机会,还记得当时的作文题目是美好事物。在批改了两百多张试卷以后,眼花缭乱以后,他终于看到了令他熟悉的字迹。迫不及待地翻到后面的作文一看,居然是祝深的自画像。右下角的小角落里还画上了校长,秃头油光锃亮,却画得栩栩如生,且附言道:你敢说我们不是美好事物么?语文组的老师们气得不行,给分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给高了不应该,给低了又不敢。祝深一直就是这么个令人头疼的存在,可那时的他却是恣意率性的,活成了许多人所羡慕的模样。只听祝深继续道:“那小子呢,追他学姐,又觉得他学姐看不上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所以选在了今天,穿着成功率最高的衣服来拜我——我是爱神降落人间吗,我是能给开光还是怎么的?”底下又是一阵哄笑,校长和教导主任的脸色渐青,看上去有些硬撑。“爱情嘛,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它又不是一块遮羞布,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讨论呢?校长叫我鼓励你们前进,却又不指定方向,我想了想,要不干脆来聊聊这个?”正是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听了祝深的话,纷纷应好,都竖起了耳朵来听。祝深望着底下那些稚嫩的面孔,不禁有些感叹:“我觉得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和女生实在是太可爱了。你们拥有着轻轻松松就能够获得纯粹的快乐的权利,也能够决定自己的未来究竟要活成什么样子。你们很年轻,是早晨沾着露水的花朵,连晨光都嫉妒你们的鲜活。”钟衡唇上带着笑,满眼都是光,一寸不离地看着台上。而台上,祝深正朝他一笑。“在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告诉过自己,喜欢什么就该追求什么。”顿了顿,祝深的视线虚虚投向远方,语气也颇多感慨:“事实上,我到现在依然很怀念当时那个横冲直撞的自己,勇敢且无所畏惧。因为现在的我,会权衡利弊得失做出相应的选择,说来汗颜,二十四岁的我比十五岁的我实在怂太多了。”台下,有人低了脑袋,暗了神色。祝深正色道:“如果非要让我给你们一个建议,该不该喜欢她?要不要表白?能不能坚持下去?其实你们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建议,但请你们记住,自己的选择始终是要对自己负责的,不论你们选择什么,都要让自己开心。不要等到长大以后颓了,怯了,不敢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了,才开始后悔。”祝深压低声音道:“相信自己的心,它做出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会去责备它。而它远比穿一身鲜亮的衣服或者是拜一个有着相同经历的人要有用得多。它只会忠诚于你,并且永远都不会欺骗你。”“这只是我的一个个人建议。”祝深将掌心抵住了胸口,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摔倒了并没有什么可耻的,能够站起来的人谁敢说他不坚强么?而我呢,最近也打算从一把心。试试看吧,什么结果我都担得起。”祝深说完话,礼堂都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厅内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散。校长面色铁青,教导主任迫不及待地夺走了祝深的话筒。怔怔地望着台上的钟衡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不知是在想什么。反应最激烈的要数学生们了,祝深都下台多时,后排的孩子们还在叽叽喳喳地吵嚷着,不知是戳中了谁的心事,引起了谁的共鸣。教导主任连说了三遍“安静”,可场上根本就无人听他的。直到钟衡上台时,场上才慢慢便得安静。可他一上台,学生们暧昧的哄笑声又此起彼伏了。祝深坐在台下,定定地望着钟衡,竟觉此时见到钟衡在台上,比自己上台还要紧张。那么……刚刚的钟衡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么?钟衡还没说话,底下已炸开了锅。学生们显然是想听钟衡说与祝深有关的事情的,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了起来。“钟学长和祝学长的感情顺利吗?”“钟学长为什么会和祝学长结婚啊?”“你们恋爱谈了多长时间?”“你们的感情遇到过什么波折没有?”“之前网上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对吧!”“呜呜呜呜我好喜欢你们啊,你们一定要百年好合!”……看见学生们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教导主任实在忍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台,拿出了杀手锏。只见他十分威严地横眼一扫,脚一跺,重重地咳嗽一声,同学们瞬间噤声。教导主任咬牙呵道:“换别的问题问!!!”台下学生瞬间变得乖巧:“钟学长当年是如何学习的啊?”“钟学长为何次次考试都能拿第一名?” 第149章 能攀上钟家,到底是美事一桩。何况如今这钟家,可都指着钟衡了。祝深怕这些人将钟衡灌坏,着急地喊着钟衡的名字,可人潮拥挤,声音嘈杂,钟衡却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人却越来越多了。正急着,身旁一道温柔却疲惫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放心吧,这些人心里都有数,不会对钟衡太过分的。”祝深一愣,往旁边看去,玻璃护栏上,薄梁眺望着江景闷了一口酒:“我就不敬你了,省得一会儿钟衡还得陪我喝。”祝深耸耸肩,转过了身,与他一道伏在了护栏边。夜风拂过,吹来了夏日夜晚独有的清爽气息。开阔的江面上浪迹着的陆离的光影拼凑起来就是一幅瑰丽的画,融在了月色与酒色之中。回想起祝深上一次和薄梁在l国的咖啡馆被人拍到以后,捏出的谣言如瘟疫一样散布到了滟城,的的确确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的,可见也给薄梁添了不少麻烦。而那些新闻一夜之间却撤了个干净,本以为是祝家做的,可五姐却说不是她。那么便只有可能是薄梁了。是了,薄家怎么会允许薄梁又沾上不干净的新闻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呢?默了一会儿,祝深对他说道:“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撤掉那些新闻。”薄梁淡笑了一下,晃了晃喝空的杯子,从旁拿了瓶酒,又给满上了。“不是我做的。”走到护栏旁远眺着车水马龙的长桥,薄梁又喝了一口酒:“有人快我一步,在我联系人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被他撤掉了。”“是谁?”祝深兀自纳罕,“做好事还不留名?”“不是做好事不留名。”“那是什么?”“是他,在意你。”祝深一怔,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向餐厅中心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钟衡。祝深和他之间横亘着太多人了,那些人都举着酒杯,争先恐后地想要与他喝上一杯。可人群隙缝中,觥筹交错间,他的视线却始终紧紧追随着祝深。月下,钟衡的眼神又是如此漆黑深沉。可祝深一回头,便能看见他。即使人群拥挤。即使夜色嘈杂。即使光怪陆离。祝深看见钟衡一仰头,又喝了一杯不知是谁敬的酒。“你呢?”薄梁问。祝深没有注意听,他的目光随着人潮起伏跌宕,可钟衡身边围拢着的人实在太多了,连他的一束目光都再插不进。许久,祝深略有些丧气地转过了身,“你刚说什么?”“你在意他吗?”祝深的手瞬间扣紧了胸前的扶栏。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薄梁一见他这反应便明了一笑,大概从年少时起,他便擅长猜这对口是心非的兄弟的心思。“那你对他说过吗?”薄梁又问。祝深低下头,眼神有些慌乱。“和他说一说吧,”薄梁温柔地看着祝深,目光却逐渐变得有些凉:“他一定很想听到的。”“总是猜人心思太累了,要是偶尔能够听到对方的心意,一定能开心很久。”祝深怔忡地望着他,不知他这话是在说谁。薄梁却不再说话了,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身旁的瓶子空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过了多久,薄梁喝醉了,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的,脸颊浮上了一层红色,连眼睛都被染红了。祝深忍不住道:“你少喝点。他不喜欢。”薄梁扶着扶栏勉强站定,却低低地开了口:“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才要喝。他生气了,才会对我说点什么。说点什么都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一阵风吹来,薄梁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莫名地,显出了几分颓废。祝深从没见过这样的薄梁。印象里,薄梁是天之骄子,从未染上如意山纨绔们的半点骄矜之色。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对人,一副优雅得体的样子,几乎从没有人见他怒过。除却与姜遗离开的那七年是外界替他钉下的耻辱柱外,他在众人眼里可谓是尽善尽美了。 第151章 看上去竟是那样地温柔而虔诚。真讨厌。连带着他的心都跟着胡乱颤了颤。“小拾。”钟衡站了起来。莫名,祝深面上的锐气被这样的眸光给化解了,心底的郁闷也随着这么一声“小拾”给遣散了。旁边坐着的女人略有些尴尬,却见她微微一笑,从容地站了起来, 朝祝深伸出了一只手, 微笑着说:“祝深,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宋姗。”祝深眯着眼睛打量着她,眼角含着勾, 不明意味地翘起了唇。半晌,祝深伸出手,与她轻碰了一下,复又收了回去, 看了眼钟衡, 视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淡淡道:“嗯。钢琴家。”钟衡有些无奈, 没想到祝深还在想着这个。宋姗则捂着嘴很是夸张地笑了一声:“快别这么说了,要羞死啦!”祝深唇上的笑意渐深,走到钟衡的身旁, 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与她轻轻颔首。这是……?宋姗一愣, 倒还从没见过祝深宣示主权的样子。许是察觉到了祝深笑容掩盖下的薄怒,宋姗主动解释道:“是我喝醉了, 来这里醒一醒酒,透一透风,没想到竟然碰上了阿……”因想到了钟衡的警告,她只好改口道:“碰上了钟学长。”“那真是巧。”祝深挑了挑眉。没想到她醒个酒能醒到男厕门口来。宋姗小心地打量着祝深的神色,又说:“钟学长以前帮我辅导过作业,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他的,这便过来叙叙旧了。”“辅导作业?”祝深看向钟衡,皮笑肉不笑:“阿衡学长真是乐于助人啊。”钟衡开口道:“我以前去你们班讲过试卷。”祝深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我怎么没印象?”是啊,你怎么就没印象呢。钟衡唇上极淡的笑意隐下了去。宋姗笑着说道:“祝深,你当时多忙啊,很多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不记得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那时候啊,你一心都扑在了——”祝深面色一白。宋姗却不往下说了,略微刻意地掩了掩唇,又道:“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啦。”“再见。”祝深冷冷道。宋姗微微点头:“有空再聚,有空的话可以来你们可以来剧院看看我的演出。”祝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女人把谁当傻子呢,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当谁听不出来么?望了钟衡一眼,祝深恨恨地想,这个人啊,偏偏就招这种人喜欢!这一个两个的,争先恐后地跑来自己面前宣告和他从前的那些情分,倒真是看不出来,这人从前还是个情种。光是这么想,他心里就来气,又将钟衡的手臂拽得紧了些。钟衡却停下来,替祝深理了理领子——不知什么时候弄皱了,连他胸口的花都掉了。反观眼前这人,即使刚才在人群中一杯一杯地接着酒,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连领带都还是早上刚出门时候那样打得整整齐齐的。不知道遇上什么才能让他方寸大乱。“我累了。”祝深说。“那回家吧。”钟衡总是无条件地迁就着他。祝深低着头,咀嚼着“回家”二字,心里头总算是舒坦了些。与李经夏打了声招呼,李经夏欲言又止,叫祝深别将今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祝深点了点头,两人便离开了。可离开以后,祝深心里却仍是今晚的不愉快。阿文正在酒店外等着他们。待上了车,祝深松开了手,靠着窗,不知在想些什么。钟衡抿了抿唇,视线直直地望着前方,却又暗自用余光静悄悄地打量着祝深。车内气氛略有些低沉,阿文后脊渐渐发凉,风驰电掣驶了回去,早走早超生。憋了一路,快到桃源时,祝深终于忍不住道:“宋姗……”钟衡偏头看他,暗色之中,听到他提起别的女人的名字,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是你以前的旧情人?”祝深闷闷地问。“祝深。”钟衡叫他的名字,眉头越皱越深,是真生气了,说出的话也比寻常冷硬了几分:“我哪有什么旧情人。”祝深见钟衡给他改了个称呼,不再似从前那样叫他“小拾”了,又看着钟衡那棱角分明的侧脸,想着他从前在学校里招蜂引蝶被一个两个这么多人觊觎着,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心底油然生起了一股子烦闷之意。“可她喜欢你。”祝深咬着牙说:“真是想不到你这么厉害,钢琴家的芳心都能被你捕获。”钟衡被气得不轻,蜷起了手指,手背绷得发白,沉声说:“我不喜欢钢琴家。” 第153章 他从没见过祝深对谁示弱。一时间,钟衡有些无措,眸子里染上了慌意,狠狠地握住了杯柄,对祝深道:“不要对我道歉。”祝深以为他还在生气,刚要说话,却见钟衡认真地看着他说:“别对我感觉到抱歉,祝深。”四目相对,钟衡的眼神好像是在祈求,祝深的心像是被什么给扎了一下,秘而不宣的疼意在胸腔泛滥着。倒是没有想到,他生平第一次对什么人低头道歉,却被对方给挡了回来。“你不喜欢听我说对不起?”钟衡点了点头,微醺的目光有些迟钝,抿了抿唇,却是一副执拗的样子。令祝深想到了高烧时候的他。“为什么?”“那样,就好像……”我所做的什么都没有意义。祝深没有听明白,又问:“你说什么?”钟衡摇了摇头,抵死不语。见祝深仍立在门口,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钟衡问他:“是不是事情要说。”是笃定的语气。即便酒意上头,他对祝深总还是了解的。祝深点头道:“我有事,得出一趟远门,等你酒醒,等我回来以后,我有事情要和……”钟衡却突然捏住了祝深的腕子,因他微醺,手劲稍稍大了些,祝深挣不开。事实上,那灼热的温度覆在了祝深的腕子上,他心跳加速,竟并未打算挣脱。钟衡眼里好像也有藏不住的紧张——至少在平日,他完全清醒的状况下,是绝不容许自己这样望着祝深的。“你真的……”他哑着嗓子问:“还会回来吗?”祝深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这样问,却点了点头,说:“当然。”松开了祝深的手,钟衡似是笑了。只是那么一瞬,祝深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毕竟此时钟衡的薄唇又抿得平平直直了。腕上残留的温度还未退,灼进他心里时明明只是星点小火,却不知何时,已经燎了整片原。燎了,便燎了吧。祝深对钟衡说:“等我回来。”钟衡握紧了杯子,沉沉应道:“嗯。”收拾好了行李,见那边催得紧,祝深只得趁夜离开。他轻手轻脚,踩着一地月色出了门。车上,祝深回想起今晚自己说的那些酸不溜丢的话,不禁捂着脸,十分汗颜的样子。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怎么这么酸啊。都说饥不择食,倒没听过谁酸不择人。明明宋姗和钟衡看就起来一点事都没有,他竟连宋姗的醋都吃。宋姗。祝深一顿。那时她说什么来着?——喜欢那个人会很辛苦吗,毕竟,你们看上去隔得那么远啊。祝深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面上瞬间浮起一阵烧意。心脏都跳慢了半拍,填补那半拍空档的是心中腾然而起的隐秘而撩拨的快意。虽然难以置信,可回想起今晚钟衡的反应,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人……该不会……是他吧?作者有话要说:祝深:我觉得我很可疑……妈妈们留下两行清泪:就是你!tvt*不知道昨天哪个小天使给我灌溉了,后台只能看到数字,看不到名字,谢谢谢谢=3=第69章 祝深抵达霓城时正是凌晨。 第155章 嘀地一声,他刷上了房卡,打开了套房的门。这套房还是数月前他和钟衡所住的那一个,里面的陈设都是他熟悉的。推开了书房的门,没想到里面竟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当时他正在画霓湖,为了能方便取景,移了移书桌的位置,又改了改里面挡眼的摆设。没想到里面竟还保持着原来他在时的样子。祝深噙着笑走了进去。落地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暴雨浇熄了霓城了光,却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小片光亮。明明才离开几个钟头,他就有些想回滟城了。与其说滟城,不如说,他想见钟衡了。想打电话给钟衡,却在刚打通的前一秒被他掐断。都快凌晨五点了,他在想什么啊?将手机闷进了枕头里,祝深坐在床上悄悄笑出了声。片刻之后,他将颈间的项链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盒子里。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也尝到了牵挂的滋味。窗外的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祝深走去将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合衣躺在了床上,侧卧着,蜷成一个婴孩的样子。他向来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心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撕扯着。昏昏沉沉之中,心底的颜色扭曲斑驳,他又梦到了傅云织。爱丽丝曾通过心理暗示和药物辅助,在他的心里打下一层基石,来帮助他逃避他不愿面对的梦境。在治疗室里,爱丽丝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祝深只不过是一个触感笨拙色感迟钝的普通人,他对颜色并不敏感,也没有卓越的天赋,无法画出令人赞叹的画。通过心理暗示屏蔽了所有闯进他视网里的鲜活的颜色,当感觉麻木了,梦境失真,那么心底最害怕的那个角落也就不再那么恐怖了。方法是有效的,这七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用天赋做牺牲品,用黑白灰来保护自己,从而换取一夜好梦,不算是很亏本的买卖。——为防他年纪轻轻就像傅云织一样将自己逼疯,这已经是最上佳的选择了。除极个别的情况,他睡前没吃药抑或是白天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可能会唤出心底的恐怖记忆,被傅云织溺死在天堂湖外,其余的多数时间其实他已可以与梦境和平相处。可今年,他断了药。对此爱丽丝是不能理解的。很难说清楚这个选择是好还是坏,他不过是受够在黑暗里被噩梦支配的日日夜夜了,他想自己发光,用自己的光照亮前面的路。他想要画画,大概因为他知道,画画时的自己永远是闪耀的。只有那时的自己才配得上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可以再逃避,不可以再平庸之中寂静死去。当然,过程是很艰难的。他又开始整晚整晚地做着噩梦,他又开始在傅云织的手上反反复复地死去,他又开始溺毙在天堂湖的碎冰之下。没有人听见他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可他终于能看见鲜亮的色彩,有充沛的灵了感,即使艰难了些,可他却渐渐能与梦境抗衡。没什么可怕的,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岁大的孩子了,现在的他,并不是孑然一人。他要在冰河之上自己爬起来,他要闯出黑白灰以外的世界,他要看见最生动的颜色,他要画出最好看的画。他可是祝深啊,他不可以倒在噩梦里。又是一道惊雷将他劈醒,祝深捂着胸口从梦境中醒来。大汗淋漓。与之前的梦境不同的是,这一次,傅云织在梦里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还不送她回家?祝深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好了心情,匆忙地洗漱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果了果肚子,便去了医院。雨天的霓城实在拥挤,密密麻麻的车子堵得水泄不通,最后他只得自己下了车,撑着伞走去了医院。到医院时并不大巧,听护士说那人做检查去了。祝深点了点头,在空空的病床边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床尾的名牌用正楷写着“游笙”二字,很长一段时间,这是他的噩梦。他的母亲听见这两个字就会变得激动无比,时疯时癫,有时又会露出少女般的微笑,捧着游笙给她留下的唯一一幅画说“我好想你啊”。人还没有回来,祝深便坐在走廊外等着。等来等去,那人一直都没有回来,倒是病房里一直有一个小男孩在进进出出。七八岁大小,看上去却比同龄人更加懂事,从楼下一趟一趟地取着药,堆到了病房的床头上。祝深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小孩,知觉认定他就是私家侦探所说的那个孩子。都七岁了。祝深低下头想,傅云织去世也不过七年而已。走廊上人来人往,祝深发现对面站着的两个提着果篮的人也如自己一样正打量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便听其中一个身材瘦小些的小声说了:“这是……老游的种?”旁边那个稍胖些的一脸讥笑:“可不嘛,好像是个小结巴,他妈妈左右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你说会长非叫咱俩来看他干嘛?人不知道死哪去检查了,还得等上一阵。”瘦子酸酸道:“就是说啊,老游也不知道给咱们会长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手都废成那样了,二十多年都画不出什么好作品,可会长呢,偏偏说老游无人能比,有什么展览都还想着他。要我说,张朔望大师可真是看走了眼,收了这么个颓货,他的弟子个个名声大噪,哪有混成老游这样的啊?”胖子便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二十多年前,老游也不知道是在滟城得罪了谁,混不下去了,连张大师都保不住他,这才被扔回霓城来的。”“还有这种事?”胖子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为什么老游这些年越过越颓吗?”“为什么?”胖子故弄神虚拉长了声音道:“是为了个女人。” 第157章 冰冷是假象,沉稳是伪装。廊中,窗前,不过是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疲惫男人,抱紧了他那看起来孤独而又脆弱的心上人。眼中生出无限爱怜,揉碎在了紧贴着的两颗心前。是温柔的不动声色,填补着心里的那一处缺失。“乖一点,嗯?”钟衡低声哄着,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一瞬间,祝深的眼睛好像也被窗外的滂沱大雨淋湿了。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上章有个姐妹说她可以单身,但她搞的cp必须shang床。害,你们就放心吧,我也是有操守的。我可以单身,但我写的主角必须是he!感谢陆惊鹤的地雷,破费辽~第70章 祝深被钟衡拉回了房间, 临走时见到钟衡不经意地偏头扫了垃圾桶一眼,烟灰缸上竖着的那支被按灭的烟头正是出自他手。祝深立马低下了头,就像是错处正被抓到的小学生一般, 变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他答应过钟衡不抽烟的。钟衡什么话都没说, 只抿了抿唇,见祝深全身都湿透了,便拉着他去洗澡。奈何祝深一动不动地生根在椅子上,静悄悄地打量着钟衡。钟衡没法,只得从房里拿出一条浴巾, 兜头搭在祝深的脑袋上, 轻轻替他拭着湿发。祝深整个人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发梢还滴着水,钟衡从不问他为什么, 只是心里泛着微微的疼意。他的动作很轻柔,祝深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甚至有些享受的意味。像一只被轻挠着下巴的小猫,不自觉就顺从地仰起了头, 却在反光的金属壁柜上看见了钟衡的表情, 沉着眉目,便问:“在想什么?”钟衡没有说话, 他正在给祝深擦头发,手中忙活着,顾不上答。祝深却不许闷葫芦不理他, 转过了身,握住了钟衡手里的毛巾, 轻轻叫着他的名字。“钟衡。”钟衡手中顿了一顿。“钟衡。”又是一声,尾音上扬。这下, 钟衡彻底不动了。他从来未被祝深这样子叫过,像是含着温柔深情的蜜一样,缓缓地开了口,便让人沉沦其中。只要是祝深递来的,别说是蜜,就连刀子他都吞得下去。“在想什么啊?”手上一停,口便松了,钟衡的声音里似压抑着深沉的懊悔,低声说:“要是能早一点来……”要是能早一点来就好了。要是能早一点来,你就不会狼狈地走在雨里,也不会寂寞地在窗前抽烟。祝深一怔,像是听出了钟衡未说完的话,心里像是被轻轻地拧了一把似的。别过了头,他说:“可你已经来了。”真好。这就够了。钟衡闷声不语。祝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他:“你怎么会过来?”“前台说你在上面。”祝深看着钟衡,似是一定要逼出什么答案似的:“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过来?”钟衡无可奈何道:“我来送糖。”祝深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这个闷葫芦啊,明明是想他,却说来送糖。钟衡竟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糖盒。先前他嘴里被渡的那一口烟味还没有消散,略有些苦,还有些呛,却因为是祝深给他的,所以觉得胜过一切美好。只见他从糖盒中拿出了一粒,放在了手心,又伸手递到了祝深面前,轻声问:“吃吗?”祝深倏地笑了,眼尾蕴出了一道细波,仿佛正悄悄地推着人走。他凑近了些,却没伸出手,只低头伸出了一截小舌,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钟衡。他坐着,钟衡站着。舌头一卷,钟衡的手指微微一颤,蜜桃糖就进了祝深的嘴里。“你想吃么?”祝深勾笑问他。眼里嘴里话里都藏着一把小钩子。祝深是饵。还没等到对方点头上钩,饵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不,是那饵拽着对方的领带,往下一扯,钟衡便被带得弯下了腰。祝深仰着头,冰凉凉的手固住了钟衡的脸,冰凉凉的唇吻上了他的唇。 第159章 是祝深的爸爸,也就是她当时的未婚夫接她回去的。她不死心,想要去找他,可他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那人只给她留了一封信,说已经想通要了断这段缘,叫她别做无谓纠缠,劝她珍惜未婚夫。她像是一个商品一样被傅家和祝家摆到明面上交易,可她却无能为力。“即便是这样,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求火化她,做成一条项链,她想去她喜欢的人的身边。”放下了茶杯,祝深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绒布小盒,是宝蓝色的绸面,恰是她生前最喜欢的。祝深望着盒子发愣:“可是她等的人已经记不住她了,他和别人有小孩了。”钟衡摩挲着他的肩头,语气温柔:“在替妈妈难过吗?”“我不难过。”祝深仰起了头,倔强地不让眼眶落泪:“她求仁得仁,我有什么好难过的。”钟衡带着他轻轻靠在了自己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臂:“如果她希望世界上有人替她难过不平呢?”祝深怔住了,喃喃道:“可她……明明一副很想解脱,很想去那个人身边的样子。”钟衡轻轻地拍着他的肩。祝深又陷入了回忆。其实傅云织偶尔也会有很温柔的时候,在祝深受了伤的时候,还会轻轻给他擦药。尽管语气生冷,说是不希望他因为一点小伤而耽误明天的画画,可祝深坚定地认为那是她在关心自己。偶尔下雨的时候,他看见傅云织站在窗帘边凝望着窗户上的雨帘很掩抑地哭泣。只是那时他还不懂,不明白傅云织为什么要哭,直到后来,他才懂了。在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天,她没有等到自己的爱人,也永远被禁锢在了笼里。两人就这么一直聊到了晚上,祝深吐露了这十几年的心事,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过晚饭以后,祝深小声问钟衡:“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钟衡点了点头。祝深捏着那盒子道:“她总在梦里催我送她回家,我不知道强行扣她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钟衡低声安慰他:“你没有错。”“我好像知道那种很想见一个人,却见不到的感觉了,很难过,原来这么多年,她都这么煎熬。”一瞬间,钟衡眼里的光像全都熄灭了,却犹自强忍着,带着祝深回到房间:“睡觉吧,明天我陪你去。”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没完没了,整座城市像蒸在了黑暗的水汽之中。偶有光亮撕破寂静的黑暗,不过也只是一瞬,那利箭一样的闪电,是响雷的信使,只消片刻,噼里啪啦的雷声便从高空传到了耳膜。祝深冒着冷汗,翻来覆去。他害怕。却难以启齿。忽然,房门被打开一角,有人轻而缓地提着脚步走了进来。祝深没有睁眼,但轻嗅一口,闻见来人身上沉沉的木香,这便已经足够让他判断他是谁了。钟衡站定在他的床前,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祝深屏息相对,听着窗外的惊雷,终于不再害怕了。钟衡正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衣角忽然被扯住了。“别走。”祝深突然睁开了眼睛说。闪电光束照亮了室内一瞬,祝深的眼眶好像是湿的。钟衡的心被揪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于是他转回了身子,坐在了祝深的床边,轻轻道:“睡吧。”祝深淋了场雨,脆弱得像个小朋友,所有平日里那慵懒抑或者是趾高气扬下的伪装全部分崩离析了。“你陪我睡。”他望着钟衡说。钟衡看了祝深好一会儿,喉结在寂静而又黑暗的房间里滚了一下又一下,半晌,他还是上了床。他穿着家居服,室内的温度并没有被祝深调得太低,左右对付一晚也是可以的。忽然,身上一重,他被祝深搭上了条薄被。——或者说,祝深将自己身上的薄被分给了他一半。钟衡转过身去,背对着祝深,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太难了,他怎么能做到心无旁骛地与祝深呆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呢?做不到心无旁骛,思绪飞过的每一寸角落都像是在亵渎。轰隆轰隆——窗外响雷不停,祝深却不再害怕。响在他耳畔的不过是迟钝而沉闷的声响,恰如身旁这人。离得近,他都好像能听见这张床上的心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伸手从钟衡的背后绕到了他的身前,像是寒冷时节里迁走的飞燕终于在春日还了巢。对方身体一僵。祝深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钟衡也任他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那人的呼吸都变得均匀而沉稳,似是睡着了。忽听一声呓语,被雷声打碎,又振奋在了他的胸腔之间。 第161章 祝深敛起了笑容,冷冷地扫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过来。”钟衡皱着眉头,没有动。昨晚是他趁虚而入,在祝深思绪混乱的脆弱之际,因一句“别走”犯下了错。祝深是混沌的,可他却很清醒——他清醒得可怕,可他理智都作废了,只是单纯而又热切地想要占有祝深。那是他的梦。一个错误而又美丽的梦。他知错,他认错,可他不想悔改。一句“别走”已经让他拒绝权衡利弊得失,一句“过来”又会让他做出怎样的荒唐事呢?祝深看见钟衡一动不动,气泄地开了腔:“你就不想和我坐得近一点么?”钟衡怔怔地望向他。小少爷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是因放声嘶喊造成的,似乎在提醒着钟衡昨晚的种种。钟衡手上渐渐发力,只听祝深道:“我昨天亲了你,抱了你,还让你上了我,你觉得我不是故意的么?”祝深绷着拳,将手放到了桌下,大声说:“我不是懵懂不谙世事,我当然知道那个代表着什么!”太盛气凌人了祝深!桌下,他暗暗揪了自己一把。软一点,要把态度放软一点。你可是在求爱啊。低下头,祝深甚至不敢直视钟衡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我昨晚上,做的那些事都是故意的。我想让你留下,想让你陪在我的身边——”脸颊有些微烫,祝深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脸红了,却也顾不了那许多,不避讳地抬起了头,一双剪水的眸子清晰地映入了钟衡的瞳孔里:“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钟衡的眼里像是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单手紧握着椅背的沿儿,像是要抠出一个印子来。祝深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桌下的双手都绷得发白了。顿了顿,他定定地看着钟衡道:“我就是故意的!和乱七八糟的风雨雷电统统都没有关系,是我喜欢你。”话音刚落,几乎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被突然扑来的钟衡抱进了怀中。力道太紧,箍得祝深的心扑腾扑通地跳动着。“那你……要坐在我身边么?”钟衡点了点头,松开了他,抽开了椅子坐到了祝深的身旁。终于挨得近了些。祝深心满意足。“吃饭吧。”钟衡说。祝深唇角上扬,摸了摸自己的脸,可真烫啊。钟衡抿着唇为祝深舀汤,如果祝深仔细看,钟衡握勺的手都有些不稳了。可他自己的一颗心也是摇摇晃晃的才勉强复的原位,目不转睛地看着钟衡舀汤竟也看得津津有味。汤盛好了,祝深接过了汤碗,刚喝了两口,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可你还没有给我回应啊。”程序还是要走的,别以为一碗汤就能打发他了。沉默了半晌,见钟衡不说话,祝深想着今天该怎么套出这句话。正想着,突然听见钟衡低沉地说道:“我爱你。”他说,爱。祝深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那颗才复原位的心忽然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知道自己此刻肯定太喜形于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面对爱情,谁不是个毛头小子?能从闷葫芦的嘴里撬出这么一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本来这些话我是想回滟城再对你说的,可是现在发现能早点听见你的回应好像也不错。我憋了好久啊,早知道就早一点说了,憋着太难受了。”钟衡抿笑不语。是,憋着太难受了。可乍一下全拿出来又怕吓着他,所幸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可以一点一点慢慢说。但愿你不要被我的喜欢给吓到。“在想什么?”钟衡摇了摇头。祝深眼睛一转,便也卖了个关子:“我昨晚做了一个梦。”钟衡望着他。“想知道么?”钟衡点了点头。“我才不告诉你我梦到什么了呢。”一句话将钟衡噎住了,打了个平手,祝深像是很满意似的。这顿饭吃了许久,菜肴都冷了,两人才离开饭桌。各自换好了衣服,便要出发去医院了。祝深从箱子里找出一件丝质衬衣,打扮得稍稍正式了些,是钟衡的风格,左右今天也是俩人在一起的第一天,是该穿个情侣装纪念一下的。没想到出来时他傻了眼——钟衡竟然穿着休闲服。短袖帽衫,牛仔裤,球鞋。 第163章 “暮云。”祝深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仿佛是一把刀子, 直直地朝他切去,声音转寒:“是哪两个字?”“暮色的暮, 他是傍晚出生的。”祝深望着他,捏紧了手中的盒子,幽幽道:“我还以为是爱慕的‘慕’呢。”游笙一愣,嘴上挂着两分寒凉的笑,半晌,他自嘲般喃喃自语:“怎么能是那个‘慕’呢,怎么能呢……”说话间暮云已经端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祝深,一边递给了钟衡。祝深接过了杯子,却没有喝水,细瞧着暮云的长相,实在太斯文秀气了些,与游笙倒不是很挂相。此时游笙也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祝深的眉眼,心里隐隐生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却又按捺着心思不敢开口问他。只见他捏着拳头,抵在了心口,一时有些用力过猛,刚输过液的手背竟又回流出了血。暮云看见了,着急地跺着脚,跑去随手抽出了两张卫生纸便要盖住那流血的伤口。再懂事毕竟也只是个小孩,一边按,一边哭出了声。游笙便温和地安慰他:“没事,没事。”暮云紧紧贴在游笙的床头,连哭也是抽抽搭搭的。祝深低道:“他真黏你。”“是啊,他妈走得早,他从小就跟着我。”游笙摸了摸暮云的脑袋:“不哭,没事的。”祝深眯起了眼睛,轻轻说:“听起来你很怀念他的妈妈。”游笙一怔。只见祝深走近了,压低声音问:“你会想念我的妈妈么?”问出来了。替你问出来了。手中的宝蓝色盒子捂得越发用力。游笙心头大骇,反反复复地打量着祝深的面容,越是看,心里便越是有一处难以安宁,眼下正躁动不安,搅动着风浪。车祸伤了腿,可此时他却觉得最疼的是心脏,半晌,他艰难地道:“暮云,去李医生那里把药单拿来。”暮云点了点头,跑向了门外。祝深看着小孩的背影,没有说话。终于,游笙颤着声音问道:“你的母亲是……”祝深越走越近,停在了游笙的床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了。很轻的一声,游笙甚至好像能够清晰地听见杯底落在桌面的声音,荡在心里,却是很重的一声闷响。只听祝深面无表情地说:“她姓傅,不知你对她还有印象么?”一瞬间,游笙的瞳孔倏地放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流露出了死寂的悲怆,身体重重朝后仰。“很意外?”祝深的手骨节发白,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里:“她死了。你不该不知道。”他的眼神很复杂,眼中裹着一层未知的情绪,像是恨,却不知他该恨谁。每当回想起他母亲的悲剧时,总免不了自责。他知道,如果没有他,傅云织大抵不会走到这一步。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发抖,手臂却突然被人给拉住了。——钟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旁,顺势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也就稳住了他正发着抖的身体。好半天,游笙都好像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似的,无力地跌坐在了病床上,喃喃自语:“她没有死……没有死……”祝深将盒子递了过去,放在了游笙的手上。不值当。真的不值当。这个人也不过如此。活着的时候没有赴你的约,死了这么久也不敢相信你的死讯。他有什么资格值得你爱?让你惦念最深,成为一生执念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颓废窝囊 ,不堪一击。“这……这是?”游笙颤巍巍地接过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问他,眼里含着一丝希冀,像是将什么希望压在了祝深的身上。“这是她唯一的遗愿。”祝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游笙的侥幸:“她说她想留在你的身边。”蓦地,游笙浑浊的眼睛淌下了两行清泪。“她从前很想问问你,那一天,你为什么不来?”祝深冷声说:“可后来,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了。”游笙痛苦地捂着头,“她没有死……”祝深往身旁靠了靠,钟衡太温暖,他下意识就想要向他汲取暖意。傅云织的日记本里曾痴狂地描述过她对游笙的痴迷爱意,她仰慕他的才华,天赋,也爱慕他的好品行。日记里也说过他们是如何相爱又不得不分开的,就像是十八岁的怀春少女一样,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一直坚信游笙一定在等待着她。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值得她爱么?祝深打量着满脸颓丧正喃喃自语的游笙,不禁叹了口气。一瞬间,病房里爆发出惊天的一声嘶吼——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竟像个孩童般捂着脸哭了起来。他握着盒子,哭得十分掩抑。傅云织曾笑说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不屈不挠,像是极具鲜活生命力韧草,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将他打倒。可是傅云织不知道的是,自她走了以后,他便只是一株野草。 第165章 起初,祝深还哭得极为掩抑克制着,可越哭声音越大,胸腔里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好像在这一个下午爆发了出来。从来只有人对他说你不可以哭,你不可以这,不可以那,却没有人对他说,在我的面前,你可以哭。你可以软弱,因为我在这儿。所幸这时候路上的人不多,几棵树遮挡着,无人发现他们。祝深便真在钟衡的怀里哭了一个痛快。等到他的声音停住的时候,钟衡递出了纸巾问他:“你想去哪里?”祝深擦了擦通红的眼眶,闷闷道:“我想回家。”话刚说出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颈间,眼里瞬间闪过了一丝茫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了。这么多年,他就带着那条项链走南闯北,像是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直飞。而刚刚,那条项链已经物归原主了。那么,他呢?他能去哪?“回桃源吧。”钟衡低声道,“现在就回去。”祝深呆呆地看着钟衡,弯而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水泽,鼻头因刚哭过变得有些红,这样的祝深,好像更加真实了。钟衡情不自禁地别过了头,又递出了一张纸巾。“可是我妈妈不能回家了。”祝深捏着纸巾,低着脑袋,像一个小孩一样无措。“她有自己想要停泊的地方。”“可她从来都不想停在我的面前。”“总有人想的。”钟衡重新牵起了他的手。祝深抬头看他一眼,心里怦怦直跳,他的五官依旧如雕刻般锋锐,可眼神却无端多了几分柔情。试问谁又能推开这样的钟衡呢?“回家吧。”祝深牵紧了钟衡的手:“我们。”当晚,他们便返程回滟城。飞机上,祝深靠在了钟衡的肩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十分懊悔道:“今天走得急,忘记去看外婆了。”钟衡一愣,意外祝深竟还会记挂着这件事。心里失笑,他哑声说:“外婆不会介意的。”祝深点了点头,仍过意不去:“那……我们新年再去那儿挂春联?”钟衡点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好。”想了想,祝深又说:“可是我很喜欢咱们现在的那副婚联啊。芝兰……芝兰……”“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钟衡声音更加低沉了。“对。”祝深唇角渐渐漾开了一个笑,重复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真好听啊。”“那就都挂上。”钟衡说。祝深满意了,这才闭上了眼睛。钟衡却迟迟没有闭眼,心中酸酸胀胀,总觉得好梦转眼便醒。他变得愈发胆小了,像一个抱着一匣子金币的亡命之徒,奔跑在繁闹的集市。周遭人声鼎沸,而他草木皆兵。与祝深约定好一起做什么事情,他总担心夜长梦多。毕竟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祝深小时候爽了他的约,回来便不记得他是谁了。替祝深将毯子拉上了些,他忍不住悄悄地望着祝深,认真地计划着下半年的工作。下个月要去d国出差,下下个月……一年将将过去一半,钟衡便已经期待起来年的春节了。最好他们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春节,最好年年都可以和祝深一起贴春联。……可以吗?身旁的祝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昨夜之后,自己不会再做噩梦了。昨夜,他又被傅云织浸在了天堂湖里。还是那个熟悉的梦境。在那色彩斑斓的扭曲失真的梦境里,他鲜血直冒,傅云织在他身边狰狞地笑。“看看还有谁能救你?祝深,你就该死在这里!”他的头一次又一次地被浸入冰水里,噬骨的寒意渐渐地麻痹了他的意识,却在朦朦胧胧之中,望见雾霭的另一端,有人正拨开迷雾走向他。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小拾,小拾……”一瞬间,他的意识回笼,他扭过头来对傅云织说,“妈妈,我已经不害怕了。”身上被强压着的桎梏渐渐松了,祝深推开了她,跌跌撞撞地朝雾霭的那头跑去,他对傅云织说:“有人来救我的。”“我知道的,无论我遇到什么危险,无论多少次,他都会来救我。”“再见了。” 第167章 “你怎么过来了?”祝深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顺路过来,递张请柬。”薄梁递出了一张请柬,淡淡地道。祝深这才想起,薄氏的公司也在这附近。“什么请柬?”祝深接了过来,随意一瞥:“钟阿姨的生日宴?”薄梁点点头,坐下了:“下周日,没多大排场,只宴些亲朋,她希望你能去。”祝深拿着请柬,没有说话。这是薄梁母亲钟芸的生日宴。钟芸与钟衡沾着亲带着故,说来还是他的姑姑,不管外面如何说她势力刻薄,可她一直对他们如意山的这帮小辈很好。但很可惜的是,两家在七年前自薄梁和姜遗远赴a国后,便撕破了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了。钟芸恨祝家私生的儿子拐走了她的宝贝儿子,曾在傅云织的葬礼上大闹了一场,当着人来人往一通指责,说是祝家毁了薄梁。很长一段时间,两家沦为滟城茶余饭后的话题。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两人究竟去了哪里,仿佛平白就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也是后来,祝深才知道,能织出那么大的一张网的,为他们铺好远走高飞路的,甚至连傅云织自杀都算计在内的,只有可能是傅云织本人。是傅云织帮助他们离开的,并用自己的关系庇护他们不被滟城找到整整三年。她仿佛在通过他们,实现自己从前未完成的心愿一样。也正是通过他们,狠狠地甩了如意山一耳光,沉重地打击到了每个人。而如今,薄梁在众人眼中迷途知返,薄家便又起了与祝家重修旧好的心思了。然而祝老爷子一向执拗,是实打实地恨薄梁和姜遗。只怕齐兰的约,祝深不好去赴。许是看出了祝深的犹豫,薄梁轻声说:“太难为你了,做这些事情。”薄梁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他低声道:“我会自己想办法。”祝深紧盯着他,自然知道他不是说的生日宴这事,一时眉间染上了些忧思,又问:“你在滟城还剩几件事情没办?”薄梁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少装,我不信你会在滟城呆一辈子。”祝深打断他。薄梁低下了头,苦笑了一下,“他希望我在滟城呆一辈子。”“那么你呢?你希望么?”薄梁起身,没有回答。祝深也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眉间忧思不散,这人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事。他目送着薄梁走到了门口,却见后者顿了顿,回过头对他说:“他的愿望,就是我的希望。”祝深半晌说不出话来,便看着薄梁的背影从他眼前消失。祝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眉间像有化不开的浓愁,低下头,他握紧了手中的那张请柬。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测,却又很快被他摁熄在了心中。怎么可能呢。薄梁刚走到大门,正碰上过来接人的钟衡。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只隔着一扇玻璃门。门是自动感应的,感应到有人,从两边徐徐地拉开了。可两个人却仍僵在原地,谁都没有动。仿佛有一道隐形的门横亘在了他们的中间。是薄梁先朝钟衡点了一下头,走出了那扇门,说道:“说来,我回来以后,看见过你很多次,可从来都没有机会和你好好聊一次。”钟衡沉声问:“聊什么?”“姜遗。”薄梁看着钟衡,眼神有些空,低声说:“谢谢你。”“不必。”钟衡走了两步,擦肩而过时他道:“不是为了帮你。”“嗯。”薄梁站在了原地,语气低平地应了一声。他知道的,钟衡做什么事,只可能是为了祝深。真好。这样。他们四个,总还是有人能长久厮守的。钟衡走了两步,眉心突然蹙了下,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薄梁的背影。他比记忆中瘦了,明明是盛夏时节,却莫名的,看上去萧瑟又冷清。钟衡沉着声音对他说:“节哀。”“嗯。”薄梁淡淡地应了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都对他说节哀,却没有人告诉他哀该怎么节。钟衡进到画室的时候,祝深刚要出去。坐在一旁的阿包便背着书包走到了他们身旁。“来接我们?”祝深自然地挽上了钟衡的手,另一只手牵着小阿包。 第169章 有人手不老实,两指模拟着走路的姿态,一路爬啊爬,爬到了对方的手臂上,感知着肌肉底下蕴藏着的蓬勃力量。“叫老师。”祝深敦促着,指腹轻轻一摁。钟衡无奈:“小拾。”“钟生真是好不配合呀。”轻轻推开钟衡,祝深佯怪道:“好歹都教过你画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尊师重道啊?”钟衡拉回祝深的手,“嗯?”“不叫老师也可以。”祝深眼睛一转,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你看看这个辈分,我是阿包的老师,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么着也算是爸爸辈的对吧。”“嗯。”钟衡无奈,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而他叫你哥哥,”祝深的指尖往钟衡胸口上一戳,坏笑道:“那你岂不是要叫我一句小叔叔?”“小拾。”钟衡无奈地摇了摇头。祝深轻晃着他的手腕:“来来,叫一句听听?”钟衡站直,打开了门,走出了画室。祝深顽劣心思一旦起了便很难再消退,当即便不依不饶地追着钟衡,一路追到了他的房间。“钟生。”“叫一句小叔叔呀——”话音刚落,他便被钟衡扯着手压着肩,按在了墙沿。不重不轻的力度,如果祝深想挣开,随时都可以。可祝深没有,非但没有,嘴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像是见到苦候的猎物终于跌入了他的陷阱。没开灯,室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够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响在自己的耳畔。钟衡喉结一滚,祝深也咽了咽口水。然后,余下的那一个吻便顺理成章了。起初是浅尝辄止的。唇瓣刚一分离,祝深的呼吸更加急促,钟衡听见以后忽然将他抵在墙壁上继续深吻着。室内一丝光亮也没有,祝深这才察觉到自己是鱼肉,钟衡才是刀俎。可他愿意。只见祝深仰起了头,双手轻轻一勾,似乎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一片澄莹月色。刀俎又如何?还不是为他神魂颠倒。在闷葫芦隐忍崩裂的边缘反复试探似乎是祝深最近找到的新乐子。他就想戳破他的假面,他就想带着对方一同沉沦。而事实上,除了沉沦,他似乎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被抛到床上的那一刻,祝深似乎听见钟衡抵在他的耳畔用沙哑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话。“小叔叔,嗯?”祝深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忙说:“我错了。”可是。已经晚了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家大小姐 23瓶;巢南 4瓶;33213641 3瓶;大元缄兮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4章 (修)星期六的早上, 祝深刚醒来,看见同学群里很是热闹,便随手发了个表情, 在群里冒了一下泡。揉了揉眼睛, 看见站在门边的钟衡正准备打领带,他勾起了一抹笑,掀被下了床,抢在钟衡动手前帮他打好了领带。钟衡轻轻地搂着他的腰说:“多睡一会儿。”“知道了你去忙吧。”祝深将他推向门外:“不是说公司有事吗?”钟衡点了点头,都走到楼梯上了, 又转过头来对他说:“一点前我会回来的。”祝深伏在了扶手边朝他笑:“知道了, 我等你。”两人说好下午去祝宅探望祝老爷子的。许是听见祝深说等他了, 钟衡抿着笑下了楼。祝深目送着他出了大门,替他打过领带的手好像有些微微发烫, 心想,他们这样可真像一对新婚夫夫啊。回到了床上,祝深睡意全无,拿起手机一看, 消息还不少。原来是宋姗开演奏会, 余下几张票,说要送给大家。 第171章 双胞胎早前与祝深视过频,又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下,异口同声道:“小叔叔,对不起!”祝深一怔。不知是想到哪天在床上发生的事情了,一时耳根子有些发热。钟衡默默抿了口茶。两人各自移开视线,想的却是一处的事。祝淇这才满意地朝俩孩子挥挥手:“行了,去玩吧。”两个小萝卜头脸上顿时化阴为晴,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察觉到祝深脸色有些异样,祝淇问:“老幺,怎么不说话了?”“没……没什么。”祝深站了起来,“啊,我突然想起,我房里有事。”祝深连忙借口离开。祝淇摩挲着下巴,看着钟衡和祝深相互避开的视线,不知这两人究竟在想什么,左右不过是他们夫夫的事情,也不好多说,只好点了点头:“你去吧。”等到祝深回房以后,见钟衡也起身要走,祝淇忙问:“你房里也有事?”钟衡略点了一下头,走了。祝淇皱着眉头嘀咕:“这俩人房里搞什么事啊?”话一出,自己都愣住了。到底是新婚燕尔,房里还能搞什么事啊……于是乎祝淇开始对钟衡刮目相看了。祝深还不知道自己四哥在进行什么虎狼想象,他回房主要是觉得客厅里呆着被萝卜头叫小叔叔有点尴尬。没想到他这一回房,钟衡也来了,两人也不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更加尴尬了。半晌,钟衡蹲了下来,拾起了床脚的一张大头贴。祝深小时候臭美,在床沿贴满了自己的照片,长大以后这床就成了黑历史了。可长大以后的祝深倒是不怎么住如意山了,所以这床也就放着没管,索性床单一盖,是没有人能看出来的。没想到粘性不稳,漏货了。祝深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了。缺着一颗虎牙还咧那么大嘴笑,丢不丢人啊。钟衡却笑出了声。祝深眉头一皱,立刻把照片给抢了过去。钟衡紧盯着祝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祝深顿了顿,犹豫地伸出了手:“你想要?”钟衡抿唇拿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太傻了。”祝深仍有些不好意思直面自己的黑历史。“很好看。”钟衡说:“最开始见你就觉得你很好看。”说完,连自己都一顿,紧抿着薄唇,似乎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祝深却怔怔地看向钟衡。一直以来,祝深都很忌讳自己被人夸好看,总觉得好像这样是在提醒自己一无是处一样。可今天这句“好看”出自钟衡之口,他竟觉得从前的日子都被白白辜负了。原来,钟衡是觉得他好看的。他闷声说:“要是我们能早点……”早点认识就好了。要是他们能早点认识,他一定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日日花枝招展地跑去钟衡班门口给他抛媚眼,不许他为别人淋雨发烧,不许他送别人芝士蛋糕。他就只能是他的。“你想要这张?”祝深问。钟衡轻轻地“嗯”了一声。“交换吧,”祝深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说出了他盘算已久的计划了:“你在霓城的照片是我的了。”钟衡无奈地看着祝深,点了点头:“都给你。”祝深愣了愣,没想到钟衡竟然如此好说话。话音刚落,两个萝卜头蹦蹦跳跳地进来了:“我也要!我也要!”祝深捏捏他们的脸:“你们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就吵着要。”两个小孩无辜茫然地对望一眼,不管是什么了,要了再说。只听他们齐声说:“要!”祝深把他们抱了出去。哪知这才只是一个开端,俩小家伙黏他黏得紧,于是整个下午,祝深耳边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清脆吵闹声: 第173章 “爷爷……”祝深喃喃道。“你们走吧。”祝老爷子疲惫地转身,再也没看祝深一眼。祝深六神无主地坐到车上,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钟衡担忧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无措,却又笨拙得不会安慰,只好说:“爷爷只是嘴硬心软,今天的语气重了。”祝深却摇了摇头,“不是。”祝老爷子对外人嘴硬,可他对他从来都是心软的。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实在是气狠了。“是我。”祝深看着窗外,声音闷闷的,像感冒了一样:“是我做错了。”钟衡意外他会这样地低落,又问:“那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会和爷爷说想去那个生日宴吗?”祝深沉默地想了会,却如实地点了点头。钟衡望向他:“你没有错。”“你只是依从自己的心意做事,这并没有什么错。”钟衡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爷爷他会明白的,他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一瞬间,祝深的心好像被拢紧了,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钟衡。钟衡见旁边那束热烈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努力稳住了心神,沉声问:“怎么?”“没、没什么。”祝深忙别过头,有些欲盖弥彰了,却还是说:“比起我,你更像是他的孙子。”钟衡轻叹:“毕竟……”毕竟我陪他下了那么久棋啊。顿了顿,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想到竟被阿包给说中了心意,他是爱屋及乌,他早就爱屋及乌了。祝家的每一个人,与祝深打过交道的每一个人,他都知道。怕说出来,把他给吓着。“毕竟什么?”祝深问他。“毕竟我们结婚了。”钟衡沉沉地说,“我是你丈夫。”“是啊。”祝深脸上终于生出了些笑意,听到大闷葫芦说出这么一句话,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路过一排排桃树,终于快到桃源了。祝深忽然道:“我想起了一件事。”“什么?”“我们结婚的合约你还留着吗?”钟衡的心一下被提了起来。他留着。与祝深有关的东西,哪一样他没有保管好?不敢贸贸然回答,钟衡有些吃不准祝深的意思。他要两人婚后的协约做什么?隐于心底的蠢蠢欲动,僵持在脸上成了却是不动声色,钟衡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说在,也不说不在。“回去就撕了吧。”祝深说,“那玩意儿没有用了。”车子迎着夜色驰在平坦而宽阔的马路上,两颗心各自归到了各位,并行在一条轨道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和弦的灌溉~*翻昨天的评论,好像在听人讲群口相声啊嘿嘿!=3=虽然说还没有完结,但我已经在酝酿番外了,要是大家想看什么番外或者什么梗可以和我说一说,能写我就尽量满足第75章 (修)一回到桃源, 祝深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他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他们的婚后合约。他记性不好,总丢三落四, 眼下正火急火燎地找着, 也算是现世报了。钟衡站在楼下,抬头望着祝深急匆匆上楼的背影,不禁笑了笑,然后握着他口袋里的大头贴,缓缓走回到了他的卧室。推开书柜壁门, 与往常收集的那些与祝深有关的藏品一样, 这里才是它们的归宿。亮了灯, 钟衡拿起了壁柜上的一本皮质相簿,轻轻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地细细翻阅了起来。这本相簿按年龄顺序有规律地码放着祝深零至八岁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祝老爷子给他的,而更多的则是他从各种老报纸上裁下来的。他像一个疯狂的集邮者,所收集的每一张邮票就是祝深的一段过往, 试图将他不在他身边的时日都给补齐。或者说, 他是祝深的虔诚信徒,壁柜上所有陈列着的厚重的皮质相簿就是他的圣经。他靠这里取暖, 也在这里苟延残喘。他翻阅相簿的动作很小,声音很轻,每一页都停顿了好十几秒以上, 像是在细细品读一本晦涩难懂的文集似的,可他的样子看上去又是极为享受的, 神情专注而又温柔。翻到相簿的最后一页,终于将今日他新得那张大头贴给插了进去。钟衡情不自禁地伸手覆了上去, 隔着一层透明的纸,像是在抚摸他们的初遇。那么小,眼睛就已经很勾人了,他咧嘴笑着,看上去没心没肺又烂漫天真。 第175章 祝深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数月前他还在这里画过桃花,他想要留住花期,给眼前这人瞧一瞧。想来早在那时,他就有些心动了吧?不然想看桃花又误了花期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只在意钟衡?那么钟衡呢?祝深紧紧牵着他。桃花都谢了几个月了,底下昏暗路灯的照出了一片片黑压压的影子,都是顶着绿盖头的桃树。祝深望着钟衡轻轻笑了一下,眼尾扫过角落,扬手指着一个金属盆。钟衡看出他的意思了。“本来想撕掉了事的,”祝深说:“但我觉得还是烧起来比较有仪式感一点。”好像只有亲眼看见它们灰飞烟灭再也拼凑不起来了,才能坐实他们的这段感情。虽然荒唐,尽管殊途,一盆火后,好像就能同归。只听“锃”地一声,祝深打开了火机帽,蹲在了铁盆边。“其实我小的时候就很想烧纸玩儿,但爷爷说小孩子烧火晚上会尿床。我不信邪,偏偏偷偷摸摸地烧了一回,你猜怎么着?”钟衡也蹲了下来,目光柔和,偏头问他:“怎么?”“倒是没有尿,”祝深笑了起来,点燃了合约,扔进了铁盆里,轻描淡写道:“只不过后头的小花园被我给点着了,全家吓个半死,再不许我玩火了。”祝深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但是后来,我没有听他们的话。”钟衡一下就想到了祝深十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了,那时薄梁和姜遗离开以后,祝深曾在他的画室里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满室的画,也烧掉了他的青春。直至今天,再回忆起当年,钟衡仍有些后怕。看着火盆里蹿起来的火焰,一瞬间,他也扣紧了祝深的手。祝深身体轻轻朝他的那边倾斜,望着他们贴合的手,笑说:“钟生今天好像很热情。”钟衡深深地望向他,不说话。“钟生以前也烧东西玩儿吗?”钟衡摇了摇头。是了。钟衡小时候一定是最乖的那一个,却也是最孤独的那一个。他只有自己。想到这,祝深的心像是被谁轻轻碾过,他突然伸长了脖子,在钟衡的唇角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现在不是了。钟衡紧紧抱住了他,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盆中的火苗静静地蹿跳,两人在微亮的一隅热烈地拥吻。火光分别吻过他们的半边侧脸,而他们,唇齿相依,紧密贴合。直至火焰熄灭,灰烬被风吹散,两人才渐渐分开。可一对手指却兀自勾缠着,难舍难分得和人一样。祝深牵紧了他的手,心中突然惶惶然有些害怕,他道:“钟衡,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钟衡看着他。祝深咬了咬唇,挑出一抹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将祝深送到画室教阿包画画,钟衡没再进去了,一个人在门口静默地站着,像是一幅古旧的油画,他摸着唇畔笑了许久。阿包已经将今天祝深布置给他的作业画完了,眼下仍一刻也不松懈地继续画着画。只是……祝深低头一看,“你在画什么?”阿包讷讷道:“同学的。”祝深不由得一笑,他那招果然有用。那天他在画室里告诉同学们,如果想要得到他的大奖励,就得拥有全班同学为自己画的画。显然,阿包已经被他画室的同学们盯上了,成了个香饽饽,都想请他为自己画画,这就少不了要多和他们打交道。能有机会和同龄人多说说话,总归也是好的。祝深故意问他:“他们叫你画你就真给他们画啊?”阿包点了点头,“要画。”祝深笑了笑,真是个小闷葫芦。和大闷葫芦一样,典型的记吃不记打。每一张画阿包都画得很认真,并不是三两笔的随意对付,他能很精准地抓住每个人的特点,能沉得下心,更能付出同龄人都没有的努力和勤劳。看着阿包专注的神情,祝深忽然道:“我觉得你准备的那幅画一定能获奖。”阿包怔怔然抬起了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真、真的?”“是啊,你想想奖金用来干什么吧。”闻言,阿包竟真认真地想了起来,片刻后,他低下头笑了。“想到了?”阿包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给妈妈,还要给钟哥哥买礼物。”祝深一乐,“那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阿包微微抿笑,低下了脑袋。 第177章 所以说上帝还是公平的,给了某人画画的天赋,势必就要没收他烘焙的资质。不过后来祝深烤的蛋糕胚终于还是像模像样了,虽然味道还是一言难尽,至少也是良好的开端。也好,婚礼时祝深没有吃到钟衡特意为他准备的蛋糕,但钟衡生日时能吃到祝深亲手为他烘焙的蛋糕,这也算作是殊途同归了。看着祝深专注的样子,她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往事。那时每天钟衡都会是她甜品店的第一个客人。有时天刚蒙蒙亮,她甚至都还没有开张,钟衡就已经骑车守在店外了。芝士蛋糕向来都卖得很好,他怕买不到。在她在装盒的时候,偶尔会发现坐在墙角的钟衡会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红色纸片,抿着唇,认认真真折了起来。那是一颗红色的心。他并不善言辞,好像将自己所有的喜欢,日复一日地倾注在了指尖,倾注在了纸上,倾注在了那颗小小的红心里。“钟衡……”将模具放进了烤箱里,在等待的过程中,祝深轻轻开了口:“他以前常常过来吗?”老板娘意外地看了祝深一眼,却是笑了:“嗯。”“那他以前是怎么样的?”老板娘想了想说:“其实和现在差不太多,但那时候的他可比现在的话要少多了。”祝深翘起唇角,想也知道。“虽然不爱说话,看得出他其实是憋着一股劲儿的。”老板娘说:“有些人不走近看不知道,原来他们的心有那么热。”祝深看着老板娘,低低地笑了,“是啊。”“阿衡给我儿子补过课,我儿子一直拿阿衡当榜样。我还借此鼓励他要像阿衡一样考上y大呢。”“后来他考上y大了么?”“哪儿能啊,”老板娘一提这事就头疼:“那混小子,成天好的不学学坏的。阿衡次次考年级第一没见他学,他倒好,偏偏学阿衡和人打架,门牙磕掉了一颗,说话都漏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祝深忽然一怔。是了,钟衡和薄梁在高三的时候曾狠狠地打过一架,为此钟衡被钟芸罚禁足一个月,薄梁脸上也挂着重重的伤。那天见面,宋姗问他:“您觉得他是为谁打架?”祝深顿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说起来荒唐可笑,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宋姗见面,只是因为她说她知道钟衡的所有过往,而他,嫉妒得发疯。“祝少心里一定有答案吧。”宋姗对他说,“毕竟那时候姜遗和薄梁学长刚刚在一起啊。”祝深瞬间抬起了头,脑海里好似有什么网罗成结。“那时在学校里,大家的小团体划分得很明确,哦,这个您自然不会关心,因为只要您伸伸手,大家就朝您围拢过去了,但钟衡学长不一样。”抿了口咖啡,宋姗抬眼朝祝深轻轻一笑:“姜遗也不一样。”“他们有着相似的背景,所以我常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说是互相取暖也不为过吧。”宋姗微笑地看着祝深:“您看起来好像很惊讶?难道学长他没有对您说过吗?不过他瞒着你肯定有他的道理吧。”祝深面无表情地问她:“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宋姗摇头对他说:“我啊,什么也不为。只是或许您该知道,在您觉得他不起眼的时候,也有人将他放在心里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祝深的瞳仁倏地放大,却见宋姗放下了杯子,笑了一下,然后欠身离开了。珍珠一样的线索被一条一条串了起来……祝深不由得联想到了那晚他无意中看到的那封邮件,a国的先心专家说自己辜负了钟衡这么多年的信任,蓦地,他有些心慌。有什么东西好像正排山倒海地迫近他,那些无头绪的东西自动地列着队走进他的脑海里。难怪。每次钟衡看见薄梁时神色总是不自然,像是紧张,又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似的。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骨节咯咯作响,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仿佛冷冻成冰。可是……为什么是姜遗啊?祝深缓缓地蹲了下去。“祝少,祝少,你怎么了?”老板娘见状,大惊失色。“我没事。”祝深靠着橱柜,摆了摆手,很是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掺夹着几多寒凉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仿佛被钉在了这一处角落,兜头泼下来了数九寒冬的冰水,却避闪不及,只能呆呆承受。真是可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绕不开姜遗的圈子。那么钟衡又是如何看他的?兴许在他眼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与姜遗有几分相像的男人。所以钟衡在夜里低沉地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又会是谁?祝深痛苦地揉着脑袋,不敢再往下想了。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祝深嫌吵,挂了。那边却犹不停歇地继续打着,祝深忍耐不住,抬指一划,看也没看,哑声开口:“喂?” 第179章 第77章 钟衡其实不大喜欢看微信, 每天有那么多条信息,也只是看看置顶的祝深有没有和他说话而已。要是见到一条,指不定心里能高兴多久呢。可今天, 微信里似乎有某个群组很吵闹, 随意一扫,聊的东西都是和祝深有关的。不知谁说一连好几天都看见祝深往卓尔那边跑,怕不是要抓几个学弟学妹听他秀恩爱?于是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了上月校庆发生的事情。钟衡想到早上祝深那三缄其口的样子,有些好笑,却瞧瞧在心里想, 他每天去卓尔干什么呢?可既然祝深不想说, 他也就不问了。今天下班比昨天早一些, 钟衡抬手看了眼表,叫阿文载他去卓尔附近。“附近?”指向并不明确, 阿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钟衡点头,又说:“就停在街头,不用开进去。”等时间差不多了,再给祝深打一个电话, 说自己在附近办事, 问是否要接他一道回家。正想盘算着,阿文突然指着前方说:“那是祝少吗?”钟衡抬头一看, 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是祝深。只见祝深跑得很快,不知是遇着了怎样的急事。“跟上。”钟衡忙说。话音刚落, 阿文便已发动汽车跟了上去,祝深却没有看见他们, 在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了。“这……先生……”阿文看了眼视镜里钟衡的反应。钟衡顿了顿, 低道:“跟上。”阿文便开着车紧紧地跟在了那辆出租车的后面。祝深在车里敦促道:“快一点。”司机师傅面露难色。其实车速已经很快了,光是看窗外那些飞速移动着的树木就知道,可时间越长,祝深的心就越慌,不抵达祝宅他势必不能安心。薄梁曾对他提及过他回滟城的主要目的。——请求祝老爷子纳姜遗的名字进入祝家族谱。实在有些不切实际,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可这却是姜遗最后的愿望,所以不管有多难薄梁也要为他实现。早先祝深就试探过祝老爷子的态度,老爷子恨这二人入骨,想来是不会答应的,于是他劝薄梁再想一想,再等一等。未承想,薄梁在钟芸那受了刺激,再也等不住,直奔了祝宅。这一趟,不知道又会闹出怎样的轩辕大波。祝深以拳抵唇,手背绷得发白,胸腔跳个不停。车子停在祝宅,祝深付了车费,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拼命拍门。是张叔开的门,祝深急忙推开门径直冲了进去。钟衡看见祝深的那辆车开往如意山时,闪过无数念头,心像被人重重提了起来,悬在了高处。底下是悬崖万丈,他在枝桠上乱晃。看到祝深冲进门,他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上,紧紧握着手机,不知该用怎样的借口进去祝深才不会嫌他烦,觉得他讨厌。看见钟衡在车上默坐,阿文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先生……”钟衡蓦地抬起了头,看了阿文一眼,彷如梦中惊醒,推门下了车。阿文有些吃不准钟衡的意思,小声问:“您今晚要宿在这边吗?”钟衡没有回答,只说:“你开车先回去吧。”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也不知道祝深希不希望他来。阿文不敢违抗钟衡的吩咐,又着实不放心,迟迟没有动,直到钟衡对他说:“去吧。”阿文只好驶车离开。一时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门前空落落的,就只剩下钟衡了。闷热的天倏地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成了团。气压很低,不定何时要降下一场雨来。钟衡静静地站在祝宅的门外,就像在这里等过了许多年一样。天色更加阴暗了,山间的风都卷着热气,天与地的距离迫得很近,好像随时要倾覆下来一样。七月的天空里流窜着不安定的气息,搅动得人心有些浮躁。刹那,一道闪电率先划亮天际,将乌云劈成两半。钟衡再也等不住了,在响雷落下的那一刻,敲响了祝家的门。几乎是同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是五姐。 第181章 祝深咬了咬唇,亦看向钟衡,执拗道:“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胡闹!”老爷子气极,一下一下顺着气,“你就是恃宠而骄!真当所有人都要顺着你的意思来?”祝深低下了头,闷闷地咬着下唇。刹那间,祝老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打量了祝深一眼,幽幽地问他:“你这是为谁?”恍然间,祝深抬起了头。为谁?他苦笑说:“我谁也不为,就当是为我自己好了。”话音刚落,迎面摔来了一根手杖。“没出息!”祝老爷子大吼着被气得倒退了两步,张叔和五姐连忙扶住老爷子,却被老爷子狠狠推开。他是使了十成的力气将手杖掷向祝深的,可那手杖还没落到祝深面前,便被眼明手快的钟衡伸手挡下了。一时间,场上各人纷纷暗自松了口气。可这实木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钟衡的腕骨上,只听得很沉闷的一声响,祝深的心比那木杖落在自己身上还要痛,连忙攥紧了钟衡的手臂,通红的眼圈被水泽模糊了他视线。“钟衡!”热泪夺眶,祝深的嘴唇咬出了血腥味。钟衡一声也不吭,对上噙满了泪的祝深的眼,伸出他另外那只手,轻轻抚摸祝深的被雨淋湿的脑袋,低道:“没事。”他越是这样说,祝深越是难过。薄梁眉头紧锁,双膝跪在地上挪动着,挡到了他们的面前,仰头对老爷子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有气冲我来吧。”“你?”祝老爷子扶着门沿,已是气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您就不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我要带姜遗离开吗?”“我没有兴趣知道。”祝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扬声对张叔道:“给薄家打电话,叫他们把这个疯子接回去!赶紧!”说着,便走到了房子里面,颤巍巍伸出手来,想要将门给关上。他的身形有些惊慌,双手有些颤抖,背影看上去伛偻了许多。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听见薄梁问:“爷爷,姜遗死了,您为什么不想听?”轰隆——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了。“……死了。”祝老爷子忽然顿住了。五姐和张叔对视一眼,眼里纷纷闪过惊诧。半晌,门被重新打开,祝老爷子站在屋内,没有迈出去一步。“我带他,在a国治了七年的病,可他还是走了。”薄梁在疾风暴雨里平静地开口:“他的愿望,是能够被祝家接纳,他想要自己的名字被族谱记住。”“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薄梁伏下身,在祝老爷子的脚下,轻轻磕了一个头,“所以,我恳求您。”如意山的那个天之骄子在这场大雨里弯下了他的背脊,所有骄傲都被这场雨给打湿了。缓缓地,他直起了身体,抬起了头说:“虽然他背了那么多年的骂名,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了。可我在乎,所以我想为他辩解一次。”“我不知道姜遗在他父亲的孽缘里占了多大的错处,兴许他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吧,所以老天爷很公平,让他一生下来就得了病,后来的二十多年都要和它对抗,一直到死。”薄梁平静地开口,却暗自握紧了双拳。“他没有不知廉耻,是我强带他去a国的,所有错都在我。我的初衷只是想给他治病,当时他需要做一场手术,我担心这边的人照顾不好他。可我又很贪心,我不想他和滟城再沾上一点关系,我想有人能对他好一点,我想要,他的世界里只有我——全部都是我。”钟衡紧张地看着祝深,不知他此刻在用怎样的心情听这一番话。暗暗希冀雷声大些,再大些,最好是震耳欲聋,堵住别人口中那喧嚣而滔天的爱意。可祝深怕雷,他只能奢求所有降落在耳边的雷都算在他一人的头上。薄梁说:“姜遗来祝宅的时候八岁不到,从那时候起就被人泼了一身又一身的脏水。我不知道将上一辈的仇恨都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是否合适,左右尘归尘土归土,他已经走了,连一句自我辩白的机会都不曾有。”“我恳求您,或许能够看在那么一丁点儿的微不足道的血缘的份上,在族谱里添上他的名字吧。对您而言也许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却是他从小的梦想——他做梦都想姓祝!”语毕,场上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雨还在下,天上地上水雾缭绕,涨起了一片水泽。祝老爷子无力地朝后退,五姐和张叔忙搀扶他,这一次,他没再将人给推开了。祝老爷子望着三级阶梯下跪得笔直双眼通红的薄梁,沉默许久,终于出声问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今年元旦。”薄梁拾起一个笑,神色也温柔了许多,似是在回忆着当时:“他说他要做一个很长的梦,叫我不要等了,闭上眼睛,就没有再醒过来。”“爷爷……”祝深的声音好像染上了哭腔,一瞬间像是想起来了很多事,脑海里回荡的是姜遗轻而小地唤他一声“哥哥”。他从来没有应过。祝老爷子的身体好像抖了抖,眸光缓缓扫向庭前的三个人,倏地闭紧了双眸。他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异常艰难地开口:“你们起来。”三人俱是一愣。老爷子转过了身,对张叔说道:“让他们进来,叫厨房把姜汤送过来。”屋里探头探脑的佣人们闻言暗自欢呼一声,纷纷举着伞冲到了庭中。“明天去祠堂吧……”“爷爷——”祝深被佣人们簇拥着披了两条浴巾,见到老爷子离开的身影,不禁道:“谢谢您。” 第183章 看他好像连抬手都费劲,祝深只得屈膝蹲在了椅子旁。这药油的味道有些刺激,辣辣的,他又离得很近,这下连眼睛都被熏得通红,只是恰恰是这样的味道才能将二人身上冰冷而潮湿的水汽给遮盖住。于是这间房间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辛辣却温暖的气味,谁都没有说话,生怕自己一说话便打破了其中的平衡。祝深的掌心轻轻地擦着钟衡的手腕,虽说是为了活血化瘀,可力道实在大了些。祝深知道,今晚自己手上的力度是有意加大的,就像是在泄一场无名火似的。是疼的,可是钟衡没有躲。他是该受着的。毕竟,这是祝深给他的。擦揉了约莫有十几分钟,祝深的双腿早就蹲麻,连他的掌心都变热了,钟衡的手腕则更加红了,覆上一层淡黄色的药油,在微黄的灯下,显得分外朦胧。“你该去洗澡了。”钟衡提醒刚刚停下手来的祝深。倏地,祝深站了起来,将手撤回,掌心压上了桌沿,倾身迫近了钟衡,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关于姜遗,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么?”求你了。说什么都可以。说什么我都可以相信。钟衡定定地望着他,眼眸黯淡无光:“没有。”“好得很。”祝深转身就走。可他这一回,再也没有折返回头了。那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以后,两人便无甚交流了。祝深再未出过门,泄气一样将自己锁在画室之中,不许任何人进入。钟衡晚上给他送去的牛奶,永远只是原封不动地被他放在门口,杯沿干净,一口未尝。他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像一只缩着脑袋的乌龟,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壳里。直到钟衡生日那天的早晨。装裱店的师傅打电话过来问祝深是否要亲自取画,祝深这才如梦初醒:“十七号了?”他为钟衡画了一幅画,送去装裱了,约好这天去拿的。师傅赔笑:“如果您没有时间,我们给您送去也是一样——”“我来。”祝深推开了门,走了出去。抬眼看表,十点了,钟衡已经去公司了。顿了顿,祝深说:“我下午去拿,您在吗?”师傅说:“在的。”祝深这才松了口气,挂了电话以后,将屋子里藏着的大集装箱盒搬去了厨房。“深深下楼了?”方姨忙跟了过去,“拿的是什么啊这么沉?”伸头一看,约莫是烘焙用的材料。“这是……”方姨立刻就笑得合不拢嘴了:“是要给阿衡做蛋糕吧!”她就知道钟衡的生日祝深不可能没有半点表示,一早上伸着脖子往楼上看八百回,竖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可真是苦了她了。祝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搓了搓干燥的掌心,有些紧张。几天没做了,怕自己手生。方姨不是不知道祝深几斤几两的,见祝深套着围裙,开始磕鸡蛋倒面粉,不免有些惊讶:“深深会做吗?”“会。”“要帮忙吗?”祝深摇头。方姨仍不放心,走来走去,又折转回来看着祝深。还别说,祝深真就有模有样地做了起来。这让她不禁联想到前段时间祝深早出晚归,谁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一拍巴掌,顿时了悟了。祝深一定是去学烘焙了。于是方姨终于彻底地放下了心来,暗暗希冀着钟衡可要早点回来才好啊。这些日子看着两人山穷水尽又柳暗花明,不禁松了一口气。几个小时后,祝深终于做好了蛋糕,将它放进冰箱冷冻,匆忙脱掉了围裙上楼换衣服。时间还来得及,他要去拿画了。方姨乐不可支:“深深晚上是不是会和阿衡一起回来?”祝深别扭地“嗯”了一声,脸颊微烫,又嘱咐说:“别动蛋糕。”别说蛋糕了,方姨准连冰箱都不敢开,她站在庭前冲着风风火火跑出去的祝深喊:“路上小心啊!”笑嘻嘻地又补充道:“深深加油啊!”祝深取了车,看见油是满的,刚回一个:“加了。”突然顿住。方姨哪是要他加车油啊,分明是要他……不禁有些好笑。 第185章 钟衡舍不得吃,将那蛋糕紧紧地捧在了手里,低声说:“走吧。”“我替您拿着?”“不必了。”身旁的程展眉见他这样,忽然笑出了声。大家都朝她看去。程展眉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傻。”众人在心里无比认同,他们几时见过这样的钟总,就这抱蛋糕的姿势,是怕谁抢了去吗?顿了顿,程展眉敛笑轻叹:“是我傻。”钟衡置若罔闻,抿着唇带着祝深给他做的蛋糕上了飞机。而祝深终于绕过了这一片他不熟识的钢筋水泥,跟着导航走向了正轨。手机响个不停,祝深看都没看就接了:“喂?”“老幺?”是一个女声,声调上扬,笑着问:“听你四哥说你很想我?”祝深大喜过望:“三姐!你回来了!”“是啊,我回来了。你那个宝贝盒子给你找到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金家大小姐的灌溉=3=第79章 祝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激动心情赶回祝宅的, 一路风驰电掣,手心的汗密密麻麻渗了出来,生怕那个等了他七年的盒子溜走似的。下了车, 祝深冲进了门, 脚步却渐渐沉重,像是拖着隐形的脚镣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一时间心如雷鸣,汗如雨下,那失而复得和踏破铁鞋的快意萦绕在心头, 却又带着些许未知的紧张与歉疚。“深深来了啊, ”三姐五姐在花园里喝茶, 见到了祝深,忙向他招手:“快过来啊。”祝深走到桌边, 竭力压着急促的呼吸,哑着声音问:“我的盒子呢?”三姐看见满头大汗的祝深朝她们走来,不禁摇了摇头,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轻声宽慰:“别急, 先喝口茶再说。”祝深将茶一口饮尽,目光紧盯着三姐, 语气急切:“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三姐愣了一愣,倒还从没见过祝深这样失态的样子,抬手指了指他湿润的唇:“怎么这么紧张啊, 花猫似的。”祝深顺着三姐所指的方向,擦了擦唇角下巴还子啊滴落的茶水, 目光更加迫切,好像什么都顾不上了, “三姐,它在哪?”“跟我来吧,在房间里。”三姐起身说。一瞬间,祝深的眼睛一亮,立刻跟在了她的身后。“别紧张,要是你当时真的把盒子放箱子里了,那就铁定丢不了。”三姐一边走一边说。祝深笃定地点头:“我放进去了。”它曾无数次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确认自己一定是把盒子放进箱子里了。不禁懊悔,如果当时能够打开盒子看一看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三姐点了点头,看见祝深急迫的神色,不禁提快了步伐,对他说:“当时你不是把行李箱寄回家了吗,我想你在l国肯定是有用的,便做主给你寄过去了。哪知地址填错了,于是它又给送了回来。”说到这,三姐不由得歉意地笑了笑:“倒不是我接收的,是你三姐夫。那个没脑子的……以为是我的箱子,就随便放在了仓库里,又忘了跟我说,这一放就是这么多年。要不是这次回来我要卖掉那套房产,在仓库清点旧物,也不会找出你的箱子来。”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阴差阳错。可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责怪谁了。祝深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是哀伤的样子。三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老幺,对不起啊。”祝深哑声喃喃:“是我……对不起。”是他没有保管好钟衡的礼物。推门走进三姐房间,看见衣柜边赫然放着一个黑色的拉杆箱。“是它吗?”三姐边说边看了祝深一眼,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五姐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臂,三姐忙问:“老幺,你没事吧……”祝深瞬间眼圈通红,死死咬住了下唇,蓦地冲了过去,浑身抖得更加剧烈了。一只手颤抖着摸向密码箱。他太紧张了,指节像是在听从别人使唤一样,哆嗦着相互碰撞,不受他的控制,根本无法划动密码。三姐见状忙蹲了下来,摁住他的手背:“别紧张,慢慢来。”祝深口中传来了血腥味,血气使得他稍稍镇定了一些,二指一扣,只听“咔”地一声,锁被打开了,箱子被分成两半,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滚落在地上。祝深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只盒子,满脸都是懊悔的神色。不明所以的三姐看看祝深,又看看五姐,不免有些担心:“他没事吧……”五姐摇了摇头,以手抵唇,比了一个“嘘”,拉着三姐出了门。祝深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个盒子吸引住了。他手中的是一只黑色的盒子,看起来并无甚稀奇,轻轻打开,祝深愣住了。盒子的最上面放着一瓣风信子干花,中间是一只腕表,取出腕表,看见底下压着一颗用纸折成的红色的心。 第187章 五姐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就由他去吧。”三姐不由得低声问询:“那箱子里的……究竟是什么盒子?很重要吗?我可从没有见过老幺急成这样啊。”想了想,五姐摇了摇头,对她道:“那是他的命。”祝深上了车,正风驰电掣地开回桃源,他从未在滟城开过这样快的车,也从未觉得自己回家的路是这样地漫长。回到他和钟衡的家。钟衡不喜欢姜遗,是喜欢他的,那那个时候钟衡在卧室的书柜后遮掩着的秘密又会是什么?他现在去找还来得及吗?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祝深提着一颗心,不敢再想下去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逢青 10瓶;和弦 5瓶;九重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0章 回到桃源, 祝深直奔屋内,一刻也不停留,生怕那卧室长脚跑了似的。方姨听见响动, 连忙探出头来看, “深深?”祝深一心只往楼上跑,没顾上应。方姨便以为他是因为钟衡错过了他精心准备的生日惊喜才生气的,便宽慰道:“阿衡也想不到他会临时出差嘛,深深别气啊,你的蛋糕我叫王秘书给他带去了, 放心吧, 阿衡肯定会吃完的!”祝深没说话, 一路冲到了楼上,推开了钟衡的房门。方姨大惊失色, 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跟了过去。——已然晚了,只见祝深伫立在了钟衡那面书柜的面前,回望着方姨。方姨瞬间顿在了门口。“阿衡……他……不让你看……”她讷讷地开口, 眼眶里却噙满了激动的眼泪。尽管是这样说, 她的步子却是一步都没有迈进屋内,显然说出的话是有违她本意的。终于, 房里的秘密能见到天日了。而它们的天日,正是祝深。祝深闻言,转过身来, 定定地望着她,缓缓地开了口:“您要拦我么?”“不……”方姨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轻轻摇了摇头,阖上了门, 轻道:“我会当做不知道。”钟衡只说要她在时拦住祝深不要打开书柜后的壁门,可眼下,她不在。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钟衡刚准备去d国接祝深回来,可随即又见他自嘲地笑了一笑,“他应该不会对这里感兴趣,他应该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直至今天,方姨一回忆起钟衡那落寞又黯然的神色,便止不住地心疼。她想,祝深早该进去了。——祝深自己也觉得自己早该进来了。“哗啦”一声拉开门,从外面掀进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响了壁上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光亮,祝深隐约看清了,这铃铛是他在霓城时送给钟衡的龙铃。钟衡回他一句“霞霞”,他还嘱托钟衡一定要保管好。后来他进钟衡卧室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它,还以为钟衡不知道放在那里了,他一直没有问,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看见了。原来,与他有关的东西,钟衡一样未丢。那么这间屋子,又藏着多少个与钟衡有关的秘密呢?外头的光斜斜地打了进来,却只能看见一角明亮,照不进最深的地方,祝深只好在墙上摸索着灯的开关。手指触到一处凸起来的按钮,应该是开关。指尖轻轻一按,黑暗的屋子便立刻被光亮笼罩。祝深一回头,马上顿住了——正对着他的那一面墙,赫然挂着《风信子的背影》。他的瞳仁骤然收缩,不知是不适应这突然而至的光线,还是没有预料到这汹涌隐忍的爱意,他靠着墙,双手紧压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忽然想起他心血来潮与钟衡去y大吃烧烤那天,钟衡还问他展出《风信子的背影》那次的画展他在不在?听到他否认的回答以后,只听钟衡轻轻说了一声,挺遗憾的。直至今时今日,祝深才知道当时钟衡说的遗憾是什么意思。原来那年钟衡是特意去l国见他的,未承想却扑了个空,误打误撞地捡了疏忽的工作人员的漏子,隐名匿姓地买回了这幅画。还记得当时他们遇到了钟衡的大学室友邱喻,邱喻说大学时代的钟衡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成天忙着赚钱,又说在学校见过自己的画。原来,竟然是为了他。十九岁的钟衡为了买回他的一幅昂贵的油画又费了多少心血?祝深无法想象。他的一颗心好像被揪得生疼——钟衡还不知道这幅画画的就是他自己,那么这七八年间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这幅画的?祝深不敢再想了。 第189章 光是想想,祝深的心就好像被人什么撕裂了一样——是他咎由自取。笑着笑着,他抵着墙壁咳起了嗽。咳出的每一声都像是从肺里绕出了一条长长的曲折的弯似的,咳出的每一下口里都腥甜非常,积攒的郁气要变成血气,可终究还是意难平。半晌,他笑不出了。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就好像是自虐一般在刀尖上起舞。于是他又看到了半截摁灭的烟头,清理掉的风信子草图,他们准备去a国时废弃的登机牌,蜜桃糖纸…………祝深是哭着离开这间房的。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承载钟衡这么多年的深沉爱意,撇开祝家的荫蔽,撇开moeen的光环,他根本一无是处。他爬到了钟衡的床上,深深嗅着床被之间的空气里所残留着的钟衡的味道,心里终于平静了不少。而没有平静下来的每一个不安分的细胞都在心底叫嚣,好像在诉说着他的思念一样。一张床,一条被不够,远远不够。他从未比现在还要渴求钟衡,他现在就想要见到他。想到这,祝深立刻坐了起来,为自己订了一张最近的一班飞往d国的机票。是明天凌晨六点的。算着时间,那个时候钟衡应该已经到了。不知他的衣服有没有带够,这个时节,南半球的d国正是严冬,而他们的冬天又是出了名地冷。祝深打开了钟衡的衣柜,默默地塞了两件厚棉袄放进了箱子里,与他的衣服和他没送出的生日礼物放在了一起。一切都收拾好的时候,祝深坐在钟衡的床上,凝望着自己的无名指上的戒环发呆。心情略有些复杂,只得将整个人都埋进钟衡的被子里,借用钟衡的气味让自己镇定。估算着钟衡现在飞到哪个国家了,即便知道他看不见,祝深还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好想你。”不过,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祝深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做着恐怖的噩梦,全是与钟衡有关的。凌晨四点,他又从梦中醒来,再不敢睡觉,不敢再在梦中经历一次离分。算着时间,这时候钟衡应该已经到了,可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祝深时刻盯着手机,等待着钟衡的消息。车上,看见阿文还在打哈欠,祝深略抱歉地说:“其实我打个车去机场也可以的。”阿文急了:“这怎么行!先生走之前要我照顾好您!”顿了顿,阿文一笑:“先生要是知道您专程赶过去见他一定很开心!”祝深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看看手机,仍然没有得到钟衡的回复。是飞机晚点了?还是手机没电了?原来,这么些年,钟衡也像这样担心着自己。与自己不同的是,钟衡的担心永远不会给他一个回应,可他还是甘之如饴。祝深心里不安定,想到晚上做的那些噩梦就更加害怕了,反复安慰着自己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却不起什么效果,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越是得不到回应,他心里越是害怕。他只得上网查了查d国那边的新闻,猜测着钟衡可能在干什么。按下搜索,d国的新闻便弹了出来。最上面的那条是d国暴风雪肆虐,一架从中国起飞的航班失事了。祝深打了个冷战,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好像d国的寒气漂洋过海缠在了他的身上一样。祝深仔仔细细地看着新闻,生怕看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每一个字他都不敢相信。一个恍神,手机跌了下去。心也跌了下去。作者有话要说:别紧张,估摸着还有三章左右能结局,是he*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兔子、楠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逢青、是小可爱呀 10瓶;巢南 5瓶;九重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1章 祝深在机场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听说d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击得猝不及防,全国大部分的通信基站和高压线都被大雪覆盖得瘫痪了。因那边通讯受阻,祝深等不到钟衡的半点消息, 飞机航班又一延再延, 等待的时间越是漫长,他的心头就越是焦虑难安。在苦等了几个小时后,机场传来消息说因恶劣天气,直飞d国的航班彻底停飞了,祝深只好改签至天气状况稍微好一点的邻国。两个小时后, 祝深终于登上了飞机。 第191章 祝深轻轻颔首:“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两人问:“你一个人……可以吗?”祝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有些路,总得我一个人走,何况这条路是去见他的。”再难我也不会放弃的。棕头发只好说:“行李箱你不好拿,可以先寄放到我们这里,等你找到他了,回画廊了再问我们要。”蓝眼睛红着一双眼,还是将自己手上的手套摘给了祝深。祝深捧着手套,轻轻说:“谢谢。”两人便目送着祝深挺直的背影融入了茫茫的一片白色之中。祝深在雪地里走着,鞋子并不防滑,他便从一段下坡路直直摔到了底。他艰难地爬了起来,揉揉手腕和膝盖,不由得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摔到底倒还省事了。头上的雪一层一层地累积,碍眼了,他便给拍下去,心想钟衡可千万不能见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不知走了多久,祝深全身冰凉僵硬,腿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连拍雪的手都再也举不起来了。他倚着邮筒,歇了歇,看着空荡雪白的大街,不知作何感想。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得快点见到钟衡。联系不上他,钟衡一定也急坏了。他提着僵硬的腿,强迫自己继续走,刚走了两步,便又摔在了雪里。这一回,久久没能爬起来。勉强用手撑着雪地,立起了上半身,看见了雪地里渗出了鲜红的液体,祝深心一惊,移开了腿一看,这地上的血迹来自他的脚踝,可能是因为他的双腿都冻僵了,所以才感觉不到罢了。祝深皱了皱眉头,等缓过了那股劲儿,身体适应了,又生生咬着牙硬挺了过来,只见他直起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前挪。钟衡,还等着他。拜托,先别痛了。祝深拖着沉重的躯壳仰头看了看天,不让自己眼眶的眼泪掉落下来。太软弱了,他想。就这样拖着血迹又走了一段路,祝深不知磕到了什么,整个人再次直直地栽了下去。可这一次,他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是再也起不来了。天上还在下着雪,他的四肢都好像被封印在了这场风雪之中。因视野矮了,他发现天和地都连为一片雪白色的荒芜,街上阒无一人,这一片的街区惨淡得可怕,他疑心自己被活埋在这场大雪里都无人知晓。这样的颜色看上去让人有些心冷绝望,祝深不愿意自己最后的记忆还是这样惨淡的颜色。求生的意志和刻骨的思念支撑起了他,他匍匐着身体,撑着手,靠手臂与掌心的力量拖着僵硬的双腿在雪地之中爬行,足下的雪地里蜿蜒出一道触目惊醒的血痕。这样缓慢地爬行了约莫有十米,祝深听见身后传来了鸣笛声,他还以为是幻听。很快,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踩在雪地里沙沙作响。祝深勉强回头,气力用尽,看见穿着荧光黄色的制服的人朝他跑来——是救援车。他马上就被架上了车,护士过来为他包扎伤口。祝深皱眉推开她,哑声用不甚熟练的d国话对他们说:“让我走……我要离开……下车……”大家露出极其费解的神情。祝深说他在找人。他知道这样的医疗专车是留给真正有需要的人的,而不是他。他们要带自己去医院接受治疗,可他认为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治他的伤。他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绝不能停滞在此。“你要找的人在哪?”护士问。“十三街区,如果他不在……”祝深顿了顿,捏紧了口袋里的怀表,若无其事地掩住了心里一刹而过的钝痛,哑声说:“就去机场。”护士眼睛一下就弯了:“你很幸运,我们要去十四街区。”司机接话道:“是顺路的。”冰天雪地之中,好像有什么复苏了。路过十三街区的时候,祝深被他们放下了,这一片的街区看上去繁华了不少,至少有了人气儿。街上不少人自发地出来撒着食盐铲雪,看起来热闹不少。尽管还在下雪,祝深的心情仿佛也被他们感染,阴霾被铲掉了不少,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仰着头,在密密麻麻的牌子里寻找着钟衡订的酒店。程展眉便是这个时候在街角出现的,迟疑地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祝少?”人在异乡,总是对母语异常亲切。祝深第一时间便回了头,也不管脚上滑不滑,痛不痛,就直直地朝她跑了过去。程展眉马上就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祝深。浑身上下都是沾着雪,发梢好像还在滴着水,一张脸被风雪躏出了干裂的血纹,冻得发紫发青,当他一瘸一拐地朝她跑来的时候,她本能地退了一两步,迟疑道:“祝……少?真是你?”——实在是太狼狈了。狼狈中又带着点辛酸与可怜。下一刻她的衣领便被祝深双手揪住了,耳边是祝深嘶哑的大吼:“钟衡有没有事?钟衡有没有事?啊?!”祝深是真急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慵懒得和猫一样的人了,此时他的眼睛发红,双手止不住地打颤。 第193章 可钟衡却仍板着一张脸。祝深朝他身边凑近, 岔开了二指,朝他脸上比划了过去:“笑啊。”钟衡轻轻捏住了他的手指,带进了被子里,又忍不住将被子的边角压得严实,仍不发一语。“笑一笑啊。”祝深说。钟衡沉眸看着祝深,后者话音刚落,前者就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耳畔的声音好像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小拾……”祝深知道钟衡要说什么,回抱住了他,双手轻轻拍着他宽阔的脊背:“我在呢,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钟衡的声音变得更哑,声音里透着责备,不知是在责备他,还是在责备自己:“这么大的雪,不该来的。”“可我想见你。”祝深尖瘦的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吞吐的气息萦绕在了他的耳畔:“非常想见到你。”话音刚落,他被抱得更紧了。即便是很紧,却依然是有度的。那力道像是敞开了胸怀,将自己身上的温暖都交付给祝深,或者说,任祝深随意汲取一样。祝深不禁摇了摇头,即便担心后怕成这样,他还在克制着自己。“我在新闻里看到有客机失事了,以为是你。”怕钟衡与自己共情当时的心境,他只简要地说了说,又岔开话题问:“我的衣服在哪里?”钟衡松开了他,走去衣架边帮他拿来了他的棉服。祝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怀表:“给你。”钟衡接过怀表,面露不解:“这是?”“生日礼物。”祝深低下头,“今年的生日礼物稍微晚了一点,但明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家里还有一幅画,是我为你画的,你回去就能看到了。”钟衡紧紧握住了怀表,难得看上去有些无措,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眼睛里汹涌澎湃着,漆黑眸子里的水雾转啊转。“不想知道它叫什么吗?”“什么?”祝深看着钟衡,一字一顿道:“独钟。”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传进钟衡的耳朵里,却又带着别样的心动。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自祝深嘴里说出会这样地好听。默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哑着声音重复:“独钟……”舌面隆起抵住软腭,靠鼻腔共鸣成声,舌尖一松,便好似于山涧巨谷中敲出了一响圣钟,经久不散,萦绕心间。祝深点头:“是,准确来说是祝深情有独钟的独钟。”听到这,钟衡的手甚至微微有些发抖。祝深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双手紧紧贴着,互相交换彼此指尖的余热。他真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明知道却还故意问钟衡:“你是高兴的?”后者抿直了嘴唇,眼睛漆黑得像是倒挂的天幕。祝深不无得意,凑近了,更近距离地观察着钟衡的反应,揶揄一般道:“钟生真是很高兴呢。”钟衡回望着祝深,攥紧了手心,天幕上好似在翻涌着不知名的情愫,这就要夺眶而出了。“是不是?”祝深凑得更近了,将他的唇印在了钟衡的唇上。钟衡再也忍不住,扣着祝深的手臂,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抵,气息相错,分开的一刹那间隙,祝深好像听到钟衡说:“高兴。”他在心底暗笑,果然。当钟衡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个吻,攫夺他口中的空气时,他就笑不出来了。可即便是这样,钟衡还是紧紧掌握着分寸,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生怕弄疼了他一样。钟衡的手一路往下,却又在布料与皮肤接触的边缘堪堪停住了,替祝深整理好了衣服,甚至理了理他微乱的头发,指腹停顿在他面颊被处理过的细小伤口的上面,再落不下去。祝深不明所以,仍攥着他的手腕,指腹抵着他的手背逐渐下滑,再次与他十指相扣,似乎是在重新邀请。可钟衡却克制住了,声音陡然变硬,犹似强忍:“这儿太冷,你腿上还有伤。”祝深噘着嘴,只得作罢,可很快他又不依不饶地问:“那回去呢?回去?”他可真是太会利用自己这张脸了,眼下带着几缕被树枝冰锥刮伤的细小伤口,脸颊上被风雪凌|虐后的血丝还未尽消,鼻尖微红,眼角似勾,长睫扑朔,就这样直直地盯着钟衡看。钟衡无奈地笑了,默默移开视线:“嗯。”祝深这才高兴起来,又对他说:“很早我就想说了,我不是玉,碎不了,你不用对我这样小心翼翼的。”钟衡闻言有些愣怔,转眸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祝深眨着狡黠的眼睛,将钟衡的手往被子里带:“我刚硬着呢,你要不要摸摸看?”钟衡抽出手来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沾着薄红的鼻头,皮肤很薄,甚至有几分剔透,别开了头,钟衡还是那句话:“这儿太冷,你腿上还有伤。”真是一个古板的大闷葫芦啊。祝深忿忿点头,行,倒看你忍到几时?忽然,钟衡迫近了,眼角眉梢笑容尽敛,语气冷硬:“刚刚这话是和谁学的?”“啊?”祝深一时哑口无言。见到钟衡眉头一皱,祝深立感不好,拿出屡试不爽的套路,埋着头就往他怀里钻:“都怪李经夏!成天教我说骚话!还好钟生和我结婚带我从良,不然我现在可是社会毒瘤,人间渣滓,如意山小流氓……”钟衡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叹息,语气不无温柔:“你啊你……” 第195章 “那是当时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祝深摇头,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为什么送我手表?”“那是我父亲送母亲的定情信物。”祝深仍不依不饶追问:“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小拾。”这下祝深终于满意了,露出了舒心的微笑:“我也爱你。”黄昏渐渐来临,祝深想着钟衡刚刚所说的话,微微一怔。——他说他最讨厌私生子是什么时候?印象里自己高中对姜遗并无那样大的敌意,即便有气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说出诸如讨厌他的话,那么应该就是小学?天哪……钟衡搬来如意山那年正好是他搬去l国的那年,或许,他们真有短暂的交集?祝深突然钟衡问:“我们小时候见过,是不是?”一定是的。他已经非常笃定了。钟衡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底儿都要被扒干净了。“是什么时候?”“你要自己想。”“哼,我迟早会知道的。”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关于他们小时候交集的番外我写过一篇丢微博里了,去微博搜索番外应该能看到微博@谢朝夕呀深深:给我看看给我看看.jpg亲妈:不可能的,自己想*明天害有一丢丢就完结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饮途 10瓶;是小可爱呀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3章 完结然而祝深想了一个多礼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钟衡的工作快要结束, 他们即将回国的时候,祝深再也按捺不住了,忙给李经夏打了个电话, 场外求助:“你第一次见到钟衡是什么时候?”李经夏一噎, 久久没答出话来,这是唱的哪出?“我总觉得,我小时候见过他。”祝深认真地说:“一定见过。”李经夏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确定吗?”“是。”“行吧……你等会。”李经夏马上又打通了阿鲁郦萝和池见电话,几人来了个连麦, 集思广益帮助祝深回忆他童年时候和钟衡的交集。这场面很诡异, 一帮二十四五六的青年齐齐在电话面前回忆他们八岁时候的事情, 祝深还交代要面面俱到,那年发生的事情想起多少说多少。池见一脸为难:“我对钟家的人是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 但对他哥钟立——就后来空难的那个还有点印象。钟立不是比我们大一些吗,仗着自己大,没少欺负年纪小的。”郦萝一下被点醒:“是啊祝深,你八岁那年好像还找你哥教训过他。”“我?”祝深疑惑了, “有这事?”“是祝淇哥哥吧, ”阿鲁也想起来了:“当时你哥就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拎到球场,警告他不许碰你, 也不许碰你的朋友,当时把我们帅的咧,一度我小学作文要写最崇拜的人, 写的就是你哥。”李经夏一下就切入了要点,问他:“那么问题来了, 你哪个朋友被钟立整过?”祝深微怔。小时候他也没大上外头玩儿去,如意山的发小们个个又有家里荫庇, 唯一可能被钟立欺负的只有——模糊一点画面在他的头脑里闪过,祝深以手抵唇,顿时大悟——原来他小时候和钟衡真的有交集。“想起来了吗?”大家关切地问道。“是钟衡。”祝深闷闷地道。原来他们一早就认识了。 第197章 他做了一个很复杂的梦,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拼凑而成的。他大概回到了他八岁生日那天,他给钟衡贴好了创可贴,还对他说以后自己都会罩着他的。“你叫什么名字啊?”祝深问。钟衡难能可见地面红耳赤,告诉他:“我叫钟衡。”“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忘记了。”祝深说。两人分开以后,祝深转头就十分得意地与管家张叔炫耀:“张叔,我今天认识一个很好的朋友?”张叔笑问:“是吗,谁家的小朋友?叫什么啊?”祝深扬起下巴对他说:“钟衡,他叫钟衡!长得白净人也乖,我可太喜欢他啦!”画面一闪,便是圣诞节。傅云织拖着行李带他走去车库,他问傅云织要去哪里?傅云织望着天空叹了口气,“以后我们去l国会有新的生活。”“可以晚一天再走吗?妈妈。”“为什么?”“有一个朋友在山顶等着我,我得去找他,他不喜欢我不告而别。”果不其然,祝深跑到山顶时,钟衡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了。祝深将小蛋糕分他一半,笑着对他说:“圣诞节快乐,虽然来迟了一点,但好在我来了。”钟衡好像笑了,声音糯糯:“圣诞快乐。”童年的梦境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到了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了。为了守株待兔,逮到那个常在桌洞里给自己送芝士蛋糕的人,祝深特意起了个大早,藏在了他们班的门后。十分钟后,他看见薄梁朝他们班走来,手中正拿着一盒芝士蛋糕。“又给姜遗送蛋糕了?”他笑着问。薄梁像被戳破了什么秘密,微微一赧,却不否认:“嗯。”祝深继续藏着,直到,钟衡出现。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看到钟衡的那一刻,便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的。他赶忙从门后跳了出去,矜不矜持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女孩子,这个人是为他而来,他也朝他跑去,就是这么简单。“给我的么?”他站在钟衡的面前,抬手轻轻指了指他手里提着的蛋糕。半晌,钟衡都没有说出话来,却诚实地递过了自己手中的蛋糕。祝深问他:“你会折爱心么?”“嗯。”“下次折给我,”顿了顿,他补充:“只许折给我!”钟衡眼神宠溺:“只给你。”紧接着,钟衡的身影慢慢在他的眼前虚化,模糊在了眼里,如同隔了一层雾,看得不是很真切。等到稍微清晰一些的时候发现他站在窗户边,窗台上放着一盆白色风信子。祝深的脑袋突然变得很晕,梦里的自己应该是躺着的,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睁不开眼睛,只能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试体温。摸到那人的腕间,手表冰冰凉凉,甚至一端有一点点凸起的残缺。他要走,钟衡不让,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无意识地呢喃:“别走。”这一次,他终于拽住钟衡了。“我不走。”钟衡坐在了他的床边,目光温柔似水。很快便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耳畔是嘈杂的广播声,还没有顾得上分辨,便被钟衡强有力的臂膀锁在了怀里。“祝深,再见。”他说。祝深胸腔里跌宕澎湃,眼睛定定地望着钟衡。末了,钟衡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祝深打开了盒子,朝钟衡伸出了手:“谁说我要走了?再什么见啊?快给我戴上啊笨蛋。”钟衡大喜过望,忙将盒子里的手表往祝深的腕上戴。梦境虚晃,等祝深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和钟衡的婚礼现场了。神父问他们:“你们愿意成为彼此的终生伴侣吗?——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都不离不弃?”两人异口同声说:“我愿意。”谁都没有提前离席,这一天,祝深还吃到了钟衡特意为他准备的芝士蛋糕。“新婚快乐,钟生,我爱你。”“新婚快乐,祝深,我也爱你。” 第199章 祝深忍不住将头抵在他的肩侧,叹气:“你啊……”钟衡知他这层叹气的意思,轻轻说:“别遗憾,现在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尽管这样,祝深还是觉得有些触动,他道:“后来我每天都去食堂点鱼,想看看那位学长在不在,我泼了他一身的鱼汤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钟衡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怅然,低低地说:“他出现过的。”他知道你喜欢吃鱼,他每天去食堂都会留意那个窗口,在茫茫人海里匆忙扫上一眼,迅速定格你所在的位置,紧接着他便会坐在你身后第四排斜侧的角落里,看着你和身边的朋友们插科打诨。但他嘴拙,从来都不敢走到你面前,只是将你遥遥地望上一眼,他就已经心满意足。“真的吗?”祝深从他肩侧离开,退了两步,定定地望着他。“嗯。”“那……你带我去阿张哥的鱼店的那一次,其实是想着食堂那回的,对吧?”钟衡无奈笑笑:“什么都瞒不了你。”“别瞒我。”祝深认真地说:“我希望你以后,心里想什么都能够直接跟我说。”“好。”钟衡点点头。祝深将信将疑,“那你现在想什么呢?”“想你。”这回,倒是轮到祝深羞赧了:“谁叫你说这个啦!!!超市呢这可是!”钟衡只好牵着他的手,与他聊起了适合超市的话题:“今晚想吃虾吗?”“想。”祝深低下了头,两人并肩推着小车继续逛。两人嘴上的笑全然止不住了。提着大包小包食材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亮了灯,两人走到厨房,默契地互相给对方套围裙,然后洗手做饭。其实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钟衡是不愿祝深来厨房的,他总觉得祝深不该闻见这样的烟火气,他坚持将祝深赶到了外面。这公寓不大,厨房又是开放式的,祝深要走也走不到哪里去,就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钟衡面前叹气。钟衡每切一刀,他就叹一口气,钟衡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了?”祝深开始了他的严厉指控:“现在你都不愿意我和你呆在一个空间里了么?我们的三年之痒要提前到了么?好,既然如此,那我——”“别走。”钟衡忍不住开口挽留,明知他在开玩笑,可眼里的急色却是真心实意的。祝深早就知道了,欲擒故纵,真的,对钟衡屡试不爽。自此,厨房也有他的一份了。他别的不会做,唯一会的打鸡蛋的手艺还是从甜品店为钟衡做生日蛋糕学来的。说来真是丢人,但钟衡却夸他厉害。他被钟衡正儿八经的严肃夸奖哄得迷失了方向,也迷失了自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凭借着打鸡蛋的手艺去做国宴了。所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怎样,两人都还挺高兴,于是今晚决定连手做一个滑蛋虾仁。钟衡先将腌制好的虾仁在锅中翻炒了一下,放进祝深打好的鸡蛋液里,伸碗给祝深。祝深则配合地用筷子在碗里来回搅动,让虾仁与蛋液充分融合,然后又将碗推到了钟衡那边。钟衡将碗里的鸡蛋液和虾仁都倒进了锅里,重新开始翻炒,等到蛋液凝固之时,钟衡关上了火,用余热将他们炒熟。这个时候出锅的蛋与虾的口感一定是最嫩滑的。装好了盘,交由祝深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撒葱花。祝深十分坚持由自己完成这么有仪式感的事情,毕竟这小葱花是他用剪刀亲手给剪的,剪了足足八分钟,吹毛求疵力保每个葱花大小是一样的,看上去均匀又漂亮。钟衡无奈,也就随他去了。祝深将两人合作完成的滑蛋虾仁摆上了桌,钟衡又炒了个宫保鸡丁,做了个白灼菜心,开了碗豆腐鱼片汤,想了想,又给祝深做了个拔丝香蕉。钟衡在灶前炒菜,祝深就腻在他的身后,给他递递碟递递碗,时不时还夸夸他。即便厨房再繁忙拥挤,钟衡也没舍得赶他离开了,直到两人一起将菜端到了桌上。饭桌不大,端上饭菜汤,堪堪被填满。两人互相给对方夹着菜,满心满眼都是柔情蜜意,决计再容不下别的人。碟碗将将见底,祝深后知后觉开了一瓶红酒,美名其曰:“为了我们的滑蛋虾仁。”“你少喝点。”钟衡与他轻轻碰杯,一口饮尽。祝深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这么高兴,一个劲儿地往钟衡的碗里夹菜,又往他的杯子里倒酒,他就喝了一口,脸蛋已是红扑扑的了,迟钝地对着钟衡傻笑。“醉了?”“没,”祝深哪肯承认,“给你一棵树。”钟衡低头一看,祝深夹了一只菜心给他。钟衡失笑,“嗯,收到了。”祝深顿时笑了起来,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钟衡你醉了!”“没有。”“我给你夹的不是树,是菜心!”……他倒还知道?“你一定醉了!”钟衡无条件顺着他:“行,我醉了,现在你想干什么?” 第201章 所幸, 屋里的人坐在壁炉边画着画, 看上去安适自在,一如他离开之前。薄梁的脚步便缓缓地顿在了门边, 眉头舒展了些,身体放松地倚着门框,心里头终于踏实了一点。“我回来了。”他温柔地对着屋子里的人微笑。然而里面的姜遗却画得很是专注, 好像根本就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一样。窗外的薄光斜斜洒在了姜遗的脸上,令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光芒, 本就白皙的皮肤被那光线折射得近乎透明,这让薄梁心头忽地一紧, 仿佛眼前这个正在画画的人随时可能会离他而去一样。他紧紧提着保温桶走进了屋内,走向了姜遗。“在画什么?”忍不住出了声,搅破室内死一样的宁静。姜遗仍没有理他,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薄梁只得坐在了姜遗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姜遗画画。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眼神专注而温柔。就这么看着,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以为他们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初识姜遗的时候,也是像这样。那时姜遗正在山顶的一处空地上,拿着块小石头在地上涂涂写写,一脸认真的样子。他站在姜遗的身后,瞧了好一会儿,问他在画什么?那个时候的姜遗远没有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身体直直就要往下栽。是薄梁拉住了他:“当心。”姜遗坐在亭子里,双手捂住胸膛喘了好久的气,忿忿说:“你吓死我了!”说话时两颊微微有些鼓,像条生气的小金鱼,一双鹿眼湿漉漉的,看起来就和要哭了一样。薄梁闻言便有些内疚,他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当赔罪:“别生气了,我叫薄梁。”“我管你叫什么。”姜遗拍掉他的手,可见是真生气了,掌心抵着心口,径直就走了。人走了,巧克力也掉了。薄梁的一句“你叫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被姜遗的背影堵死在了口中。如意山就那么大,要弄清一个人的来历并不太难,弄清姜遗的名姓之时也就顺带弄清了他的来历,再想了解得多一些,他就知道了,原来姜遗还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不经吓的。当他弄清了姜遗的全部,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难受。不过当时他也就十岁而已,尚不理解这难受是出于锦衣玉食下的悲悯还是出于不知者无罪的歉疚。那天以后他买了很多绘本和画具在山顶上等着,可姜遗一次也没有再来过。某次早饭,听见父母的闲聊,他这才知道,原来那晚回去以后姜遗发病了,祝先生和傅太太为着这事吵了一通,后来的结果是傅太太带着儿子祝深出国学画了。母亲钟芸面露嫌色,一边切着培根,一边道:“要我说啊,云织也是个拎不清的,那种下贱胚子就不该让他进门!说来,我大嫂也是心软,居然让我哥的私生子也回到钟家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世道呀……”父亲薄尹振了振报纸,“食不言寝不语。”钟芸撇撇嘴,望着餐桌上一大一小的哥俩,面色得意:“还是咱们家好。”薄梁放下刀叉就跑出了门,钟芸跟在后面喊:“去哪?你去哪?”薄梁咬了咬唇,他想去祝宅。后来他的确有过许多能进祝宅看望姜遗的机会,可一次也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之后一晃好几年,再见面是在卓尔的初中部。彼时学期伊始,他作为年度的优秀学生干部登台发言。姜遗初一刚入学,如台下坐着的学生一样,仰着头看向台上。薄梁向大家鞠了个躬,抬起头刚准备发言时,看见台下正对着自己那人无端熟悉。他一下就认出了,眼里闪过遮掩不住的欣喜,差点要冲到台下去。姜遗还是没有变,看上去很是瘦削,静静地望着台上时,不知是否因为额前头发过长的原因,半遮住了眼睛,显得有些阴郁。不算太近的距离,他却观察得很仔细,似乎都能看穿对方悲郁而神秘的底色。薄梁心头为之一颤,抬手时不知触到了什么,麦克风瞬间划过一片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全场都皱眉捂住了耳朵,底下议论一片。唯有姜遗,就这样静静坐着,半仰着头看着他,仿佛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很快便有老师上来修好了麦克风,薄梁轻咳一声,开始照本宣科,可他那时究竟说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唯记得有一双鹿眼,湿漉漉的,在自己的心里眨啊眨。他是学生会的干部,平时要担的事情很多,他那两年成天往低年级跑。卓尔的学生们非富即贵,大多喜欢看菜下碟,他知道姜遗在班里可能不大好过。——但他没想过会难过成那样。他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把姜遗从沙坑里拉出来了,显然姜遗是被人恶意摔进去的,手腕甚至还带着一圈淤痕,脸上也挂着伤。“谁做的。”他是真动怒了,面色阴沉,直直望着姜遗。姜遗抖了抖身上的沙子,不说话。“我去看监控。”他实在气疯了,非得查出那些人不可。姜遗却拽住了他,淡淡道:“别去了,没用的。”薄梁甩开姜遗的手,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却听姜遗突然叫住了他。“你不是很早就想知道我叫什么吗,学长?”薄梁顿住了脚步。 第203章 毕竟他身边从不缺朋友,连手都不用招,便有无数人成群结队朝他涌来,独独在姜遗这处,他彷如逆行之舟,进是在退,退亦是在退。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办,对一个人好,怎么就这么难啊。姜遗主动与他讲话大概是在他高二的时候,彼时姜遗捧着祝深的油画,是来当说客的。说来可笑,姜遗竟是来撮合他和祝深的。“为什么?”薄梁面上似乎有一丝被羞辱的感觉,难以再维持素来的微笑了。“没有为什么。”“那我和你——”“你该看一看其他人。”姜遗打断了他的话,想来那时姜遗个子明明才到他的肩头,可说出的话却像千钧之重:“我想看到你和祝深在一起。”至少他是健康的。健康,且喜欢你的。而我不一样。“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薄梁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姜遗,你好像没有心。”姜遗微怔,面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的表情,薄梁都觉得自己的指控似乎有些严重了,他刚想补救,却见姜遗点了点头,轻轻笑说:“好像是的。”话音刚落,薄梁便忍不住冲过去,捧住了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姜遗的唇可真冷啊,直至现在想来都好像凝了霜一样。那时薄梁第一次吻一个人,使了十足的力气,牙齿在对方的嘴唇上狠狠碾过,吻得姜遗失措地呜呜乱叫,像一只初生的小猫。渐渐地,他的力道便放松了些,轻轻扣着姜遗的后脑,安抚他无用的挣扎。贴得近,姜遗的长睫如受伤的小蝶一样轻轻振翅,薄梁忍不住就想将那对小蝶圈养在自己的天地里。别飞远了,来我身边吧。他想。怕姜遗缺氧,薄梁终恢复了些许理智,鼻子抵住了姜遗的鼻子,两人便交错着彼此的喘息。姜遗沉默地推开他,蹲下去拾起祝深跌在地上的油画。薄梁凉凉开口:“你就那么喜欢祝深?”喜欢到就连自己的喜欢也可以拱手让人?姜遗仿佛被戳中了什么,怔了一瞬,然后欲盖弥彰地大声冲他道:“我讨厌祝深!我更讨厌你!”啪地,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薄梁看见姜遗的肩膀一缩一缩的,心里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他无措地拉起了姜遗,发现姜遗真的哭了,眼圈通红,却暗自强忍,不许自己发出声音。薄梁摸着唇叹气,他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他喜欢的人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啊。姜遗避开了薄梁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卷好了祝深的油画,喃喃道:“别选我……”“已经选了。”“那就改。”“改不了了。”或许说,他压根就没有打算改。姜遗平生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重重地踩了薄梁一脚,生气地离开了那间教室。直到想到当年姜遗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薄梁都不禁笑出了声来。姜遗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瞥了薄梁一眼:“笑什么?”薄梁摇了摇头,“画好了?”姜遗轻轻地眨了一下眼,以作回答。“我看看?”薄梁问。姜遗挪了挪画架,轻轻拒绝:“不。”薄梁也不在意:“我迟早会看到的。”姜遗的眼神暗了暗,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是疲惫地问他:“外面下雪了吗?”“没,天气预报说快下了。”姜遗面带遗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坐久了,身体显得有些虚浮,脑袋有些昏沉,在他扶住墙的那一刻,薄梁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姜遗淡淡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一场雪。”薄梁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惩罚性地捏了捏姜遗有些发乌的唇,可这一捏,心里更疼了。指腹停在姜遗唇畔上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姜遗偏头闪避。薄梁不动声色说:“买到你爱吃的饺子了,喜欢吗?”姜遗“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还行。”薄梁唇角忍不住往上翘。这么多年了,他从没从姜遗的嘴里撬出过一句“喜欢”,“还行”大概已经是最高评价了。 第205章 姜遗笑了笑,眼睛弯弯。薄梁犹自握紧了拳头,硬着声音说:“我不会等一个人五十年。”姜遗点了点头,“嗯。”薄梁心中产生一丝悲凉,深吸一口气,假装心狠地顺着姜遗的话往下道:“我绝不会像安娜等莱尔一样等你,你放心好了,我来a国只是为了帮你治病——仅此而已。”姜遗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那真是太好了。”薄梁心中一滞,只听姜遗道:“你知道的,当初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为了气祝深,他得到的太多了,我只是想拥有一样他没有的东西。”“我啊……真的很讨厌祝深呢。”姜遗重复强调着。他现在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说完一句,总要轻轻喘息好一会儿。薄梁轻轻替他顺气。这语气令薄梁瞬间想起了祝深——虽然总是嘴上说着他最讨厌私生子了,却还是将姜遗拉进了祝家来接他的车里。嘴上说着他的画室不许任何外人进出,却还是默认了姜遗的存在。嘴上叫姜遗滚开,却又暗搓搓回头对姜遗说,赶紧跟上。尽管姜遗也从不说他喜欢谁,但薄梁知道他也是喜欢祝深的。不然一向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的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当祝深的跟屁虫了。这两兄弟啊,从不会好好对人说心里话。“是,我当然知道。”几乎是咬着牙,薄梁对他说:“这些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我困了,学长。”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很困,姜遗说话都是闭着眼睛的。薄梁抽了手,下了床,替他盖好了被子,便关门走了出去。“啪嗒”一声,两人被一扇木门隔绝在两个空间里。房里的那人无声流着眼泪,房外的那人蹲在了门口,将脑袋埋在了肘弯里。这个冬天可太冷了,快要熬不过去了。——两人同时想着。薄梁又回到了姜遗的书房,凝望着写了字的那面墙,久久没有收回视线。姜遗的第十个愿望是载名祝家族谱。不得不说,他第九个愿望与第十个愿望其实是费了心思的。薄梁回薄家,姜遗归祝宅。从此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吗?如果他不完成姜遗的第九个愿望,回到薄家,便没有机会完成姜遗的第十个愿望,载名祝家族谱。祝薄两家积怨已深,姜遗为自己的愿望打了一个死扣,而线头,他交给了薄梁。薄梁不禁苦笑了起来,姜遗就连他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看样子真是很害怕自己会随他而去呢。可放自己一个人留在世界上用长久的一生去怀念,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吧。薄梁叹了口气,尽管再生气,他还是回到了卧室。——大概是在三年前,他发现姜遗睡着睡着心跳会骤停,他便再也不放心姜遗一个人睡觉了。此刻的姜遗真睡着了,一动不动,像个孩子。薄梁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一切体征正常。姜遗手上戴着的心率表关联着他的手表,看一眼便能检测姜遗的心跳。他请了科研人员将姜遗的心跳声音实时发送到自己的蓝牙耳机上,即使是睡觉,他也是带着蓝牙耳机的。就好比这个时候,薄梁从姜遗的身后抱紧了他,明显听到自己耳机里的心跳声有些紊乱了。他就知道,姜遗并没有睡着。“十一,我们别吵架了。”薄梁的下巴抵在了姜遗的肩头。姜遗身体一僵,被子里,他用自己怎么也暖不热的手,轻轻拍了拍薄梁的手背。“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姜遗轻而缓地出声问他。薄梁哑声说:“忘不了。”一滴眼泪砸进了枕头里,薄梁沉沉开口:“别生气了,我叫薄梁。”姜遗好像在笑,摩挲着他的手心,轻轻说:“我叫姜遗。”顿了顿,他说:“学长,对不起。”“别说对不起,”薄梁只觉得自己心塞得想要嚎啕大哭:“十一,别说对不起……”“不说,不说……你别难过。”姜遗温柔地哄着他:“你一难过,我就心痛。”薄梁的掌心抵住了姜遗的胸口,感受掌心下那浅弱的跳动。“还痛吗?”姜遗轻轻摇头,“几点了?”“十一点了。”“那再过一个小时……就到新年了……今年我,二十四岁了……”“是,再过十一天是你的生日。” 第207章 到了医院,他被隔在了手术室外。在狭长的过道里,他止不住地来回踱着步子,最后站定在了窗户边。窗外一片白茫茫,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冷刀般的风终于有了出师之名,也终于都有了归宿。连风都有了归宿,可他,在这个充满了消毒水的过道里,一如被遗弃的孩子。他等啊等,终于看到姜遗的手术床被推出来了——从头到脚蒙着白布。格林医生拍了拍薄梁的肩,什么都没有说,推了推眼镜腿,揩出一手背水泽。“终于出来了啊。”薄梁笑了。格林医生掀起白布的一角,“要看看他吗?”薄梁猛地皱眉,将白布紧紧盖在姜遗的身上:“不了,他怕冷,回家再看。”将那白布当成了被褥,四个角都掖了进去。格林医生只好含泪安排人送他们回家。薄梁将姜遗带回了家,安置在了床上,又灌了两个热水袋进去,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也缩了进去。姜遗的身体很冷,大概是刚才冷坏了。窗外还是很嘈杂,今夜全城彻夜狂欢,山顶又开始放第二轮烟花了。当地的习俗是信徒们趁夜上山,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于烟火光中做祷告。明明没有开灯,可这屋子愣是被对面山上的光芒映得一亮一亮的。光束有些碍眼,影响人安眠了,可薄梁愣是没有舍得拉窗帘。姜遗爱这样亮闪闪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在收到他们的婚戒以后,就戴在手上,再也没有拿下来过了。“新年快乐。”与姜遗冰凉的手十指紧扣,薄梁温柔开口:“我们十一又长大一岁了,新的一年要好好爱我啊。”顿了顿,他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是了。姜遗总说和他在一起是在报复祝深,报复祝家,说他自私阴暗,邪恶丑陋。其实他哪里是这样的啊?薄梁心里都知道,他只是怕被伤害而已。污名化了自己,将被抹黑的那一面从心底挖了出来,摊开放到你的面前,想借此吓退你。他啊,只是害怕再次被遗弃而已。所以才不得不张牙舞爪,不得不假装心狠。姜遗的手总是冷的,可他的心很热。“没事儿,咱们来日方长。”薄梁笑着说。他戴着蓝牙耳机,伸手抵着姜遗的心口,听着不甚真切的祷告,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直至天明。信徒们的最后一声祷告殆尽,山边传来一阵齐声欢呼,紧接着街上便传来了快活的歌声。薄梁身边的人已经冷了,怎么捂都捂不热,怎么暖都暖不起了。于是他下了床,倾身吻了吻姜遗的额头,“小十一,早安。”沉默半晌,他道:“好了,我放你走了。”这样也好,好歹,他是在大家的祝福和祷告声里离开的。顿了顿,想起昨夜的话,他轻声说:“生日快乐啊。”这样也好,好歹,姜遗永远停在他最好看的二十三岁了。薄梁走到了书房,透过百叶窗,看见全世界好像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气蚀骨,却让他清醒得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猛地扫向一旁的画架——姜遗画的是一个礼堂,红黑色对比异常鲜明。台上是红色的幕布,台下是黑压的人群,一个穿着白色校服的人在肃穆的礼堂的最中心的位置发言,所有的光都对焦在他的身上,他是万众瞩目的期待。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高举着一枝玫瑰,虔诚地将他奉给台上。薄梁忍不住抚摸那朵娇艳的红色玫瑰,轻轻道:“我收下了。”强忍着眼泪,视线终于移到了那面写了字的墙上。上面记着姜遗的最后一个愿望——忘了我。薄梁摇了摇头,蓦地笑出了声,响在了空寂的室内。“你休想。”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是钟衡祝深番外,放心是甜的,一会儿写好了发 第209章 “而你现在来了,我已经别无所求了。”祝深止不住地笑,跟着钟衡去厨房烧水。转身的时候发现墙壁上已经挂着液晶彩电,不由得暗笑这个人啊,总是将他话放在心上。不知道他在这里安彩电的时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和自己在这里,像一对寻常的夫妻在茶余饭后一起看电视当消遣吗?真是闷,真是闷。堵着一颗心,等着人来挖。没关系,祝深喜欢挖钟衡的心事,对此,他总是乐此不疲。见钟衡在烧水,祝深也没空着,从橱柜里拿出了两只杯子,洗净了,又拿出一罐青芽茶叶,分别抓了把放进杯子里,便朝钟衡一笑。钟衡看着他十分熟练的样子,眼里有什么闪了闪。好像,这里真的就是他们的家。两人静静地站在了灶台边,等着这壶水烧开。祝深突然想起机场的采访,问钟衡:“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说我是‘匪’啊?”钟衡的面上突然挂着浅浅笑意,认命般叹息:“因为你总是逍遥法外。”祝深一怔:“什么?”正要追问下去,却见壶盖被蒸汽推得跳起了舞,开水壶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水开了。钟衡熟练地泡好了两杯青芽茶,用托盘将它们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一偏头,就见祝深委屈巴巴地对着外婆遗照说话:“阿婆,钟衡他说我!”钟衡无奈,走了过去:“阿婆,我没有。”“他说我是匪!土匪的匪!”祝深提高了音量控诉着。钟衡一笑。可不就是匪么。这么些年来,一直就在他的心里逞性妄为,恃美行凶,兴风作浪,而他却奈何不得。“你还笑!”祝深捏捏他的手,瞪他一眼,继续跟外婆说:“阿婆您听见了喔,钟衡他欺负我!”真是匪。胡搅蛮缠,倒打一耙,胡作非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爱的就是这个匪啊。钟衡也不与他争辩,拉着他往沙发那边走:“喝茶吧,趁热喝。”祝深对着外婆笑嘻嘻地鞠了一躬,用不甚熟练的霓城话对她说:“阿婆您放心,现在这个闷葫芦在我的手里了,我会对他好的。”“哎呀!”他冲着钟衡嚷嚷了一声:“都怪你说我是土匪,我现在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江湖味儿了,什么‘在我手里啊’,丢死人了。”祝深又转头对外婆说:“莫怪莫怪。”声音软糯悠扬,像条小船,在钟衡的心尖尖上划过,荡起一圈又一圈难散的涟漪。钟衡不禁问:“什么时候学的霓城话?”祝深捧着茶杯反问:“什么时候觉得我像土匪的?”钟衡替他吹着热茶,“不土。”祝深:“……”不土不也是匪哦!不过总是有一个人要先认输的。“第一次见面。”钟衡如是说。祝深好自回忆了一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跟钟衡说什么了……好像说要罩着他?好像叫他以后要乖乖等自己?——所以打从那个时候起,他在钟衡心里的印象就已经那么社会了?那他……那他明明还给钟衡贴了创可贴,还请他吃蛋糕,这个人怎么不记点好的啊!“行吧,我就是匪了,怎么样吧。”祝深喝了口茶就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开始耍着无赖了,“反正你不就喜欢匪么。”这回钟衡倒是没否认,抿了抿唇,沉沉应下:“嗯。”也行,那他担一点儿恶名又能怎么样呢。“我每天晚上看霓城当地台的节目,然后……就稍微会说一点点了。”祝深低下了头,脸颊微红,看上去好似浮了一层羞意。顿了顿,他轻咳一声,“我还会说一句话。”钟衡深深凝望着他。“温恩你。”祝深小声说:“你真是太狡猾了,那天明明就想跟我说这个对不对?”钟衡失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