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东宫有萌妃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慈元殿内,皇后终于醒了一次,同德帝守在她的身旁,见她醒来,面上瞬时一喜。 「阿音!」他轻声唤她,言语温柔。 皇后睁着眼,眼角噙出泪来,她伸手往腹上一摸,腹部平平,「孩子……」 「没事的,我们还有晗儿,不是吗?」同德帝攥紧她的手,放在唇边呢喃着。 「陛下,这个孩子是臣妾好不容易才盼来的。」皇后转头看他,苦笑道:「他来的那么意外,臣妾好不容易说服陛下留下他,可是他现在,没了。」 「阿音。」同德帝抚着她的眉眼愧疚道:「是朕自私,朕对不起你。」 「不怪陛下,陛下也是为了晗儿,臣妾明白,是臣妾,没有保护好他。」 「阿音!」同德帝沉声道:「朕会找出凶手,还咱们孩子一个公道的!」 皇后向他笑笑,眼中带着无尽的缠绵,被他攥着的手微微一动,抚上他带着憔悴与忧心的脸,忽的颤声道:「陛下,能陪您度过这十几年,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什么浑话,十几年哪里够?咱们还有一辈子呢!」同德帝不满道,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好。」皇后弯着眉眼,她精神不济,又再次睡去。 同德帝见她睡熟后,面色突然冷了下来,眸中没有一丝感情。 「太子可查完了?」他转头问向候在门口的海公公。 「殿下已经将人带至了崇政殿,方才奴婢见皇后娘娘醒来,便未曾禀报陛下。」 同德帝敛眸,吩咐宫人照顾好皇后,起身快步往崇政殿走去。 崇政殿内。 晏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董妃则面无表情地站着,无论禁卫如何让她跪下她也不动,晏晗冷眼看着她,挥手让禁卫退至一边。 同德帝走了进来,面上一片冰冷,看着董妃的双眸里满是淡漠。 董妃看着这个自己曾期望他会爱自己的男人,向他温婉一笑,行礼,「见过陛下。」 晏晗上前,将自己寻到的情况与同德帝一一说明。 同德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开口道:「是你害的皇后小产。」 十足的肯定句,已经将她的罪定下。 董妃微微扬起下颌道:「是。」 晏晗攥紧了拳,眸中满是怒气。 「为什么?!」同德帝面色终于有了变化,满眼阴鸷狠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皇后与你有何仇怨?!」 「陛下爱她,就是最大的仇怨!」董妃突然笑了起来,干巴巴的笑,带着哽咽的声音。 「陛下爱她,就是臣妾最大的怨。」 她突然抬眸,直视着眼前的帝王。 「董妃!」同德帝咬紧了牙,切齿道:「朕本以为你安分守己!」 「臣妾已经安分守己快二十年了!」董妃突然怒喝。 「可从来没能换得陛下回头看我一眼!」 她哈哈笑着,泪水划过面庞滴落在地面上,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泣道:「从我十五岁那年进宫起,我的心便落在了陛下身上,我知道,陛下的身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可哪怕!陛下只分给我一点点爱也好啊!」 「可你竟如此吝啬!吝啬至极!你的爱全都给了她!!」 跪在地上的晏笈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伤心欲绝母妃。 同德帝哑然,他皱着眉,而后缓缓道:「一开始朕便同你说过,朕的爱,不会给你。」 董妃怔愣,她呆呆道:「是不是因为臣妾是由首辅送进来的?」 「是。」同德帝斩钉截铁。 「那若皇后也是由首辅送进来的呢?」她带着希冀与小心翼翼发问。 同德帝却迟疑了,当初想要真心对待皇后,便是因为那是他自己选的女子,可这么多年携手下来,假如她同样是由首辅送进来的,他会不会爱她?他回答不了。 董妃眼中希冀的光芒瞬间熄了。 十五岁,她最美好的年华,那年她被父亲送入宫中,来到了这个少年皇帝身边。他俊郎、儒雅,他说话时看人的目光温和而又明朗,好似春日里和煦醉人的清风,情窦初开的少女从此醉在了风中。 但这般动人心弦的清风却无情吹过,不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她步子虚浮的退了两步,看着面前那个绝情而又深情的男人,她失神笑着:「臣妾明白了……」 董妃对着帝王跪下,伏拜在地,「臣妾认罪,皇后小产,是臣妾害的,是臣妾在簪中藏了麝香,让笈儿带着每日接近皇后,就是想让她小产。」 她偏头看着晏笈,冷淡道:「笈儿只是被臣妾利用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晏晗看着呆愣的晏笈,开口冷冷道:「你的利用,不仅让母后小产,还让你的女儿从此难以有孕,董妃,好狠毒的心啊!」 同德帝目含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董妃呵呵一笑,漠然与他道:「太子以后有了后宫,便会知道臣妾的心,算善的了!」 晏晗蓦得心口一紧,若是呦呦身上发生这种事……不,他绝不允许! 董妃收回目光,又看向身侧的晏笈,她抚着晏笈的发,目光温柔,「是母妃对不起你。」 随后她又一笑,「世间男子皆无情,笈儿以后难以有孕,倒也是件好事,至少你无需出嫁,无需遇得薄幸郎。」 v第二章 「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母亲!」同德帝怒不可遏,「董妃!谋害皇后谋害皇嗣,革去妃位!充入辛者库!」 「父皇!」晏笈爬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角,想要求情的话却被他堵了回去。 「她害得你此生难以有孕,你还要为她求情?!」 「她是,孩儿的母妃啊!」晏笈泣道。 「陛下为何不杀了我?」董妃却突然开口问。 同德帝扯着嘴角笑道:「死,太便宜你了!」 董妃怆然一笑,「臣妾,领旨。」 「但董家的女儿,从不为奴为婢。」她直起脊背,坚定道。 董妃起身,最后又深深看了晏笈一眼,向她温柔一笑,随后被太监押了下去。 「母妃!」晏笈眼中一片朦胧,悲伤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但下一刻,押着她离去的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跪在同德帝面前惶恐道:「陛下,董妃,董,董氏在门口撞柱,自尽了!」 「轰隆」一声!恍如惊雷! 方才她对着自己温柔一笑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晏笈怔愣了一瞬,旋即起身要往外奔去,「母妃!!」 胳膊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钳的她死紧,让她无法挣扎。 晏笈回头,痛哭道:「父皇!你放开我!我要见母妃!我要见母妃!」 同德帝紧紧拉着她,与那太监冷声道:「去将尸体处理了。」 「不要!不要!」晏笈哀嚎着,拼命的摇头,「父皇!我求求你!不要!」 「不要!!」她眼睁睁看着太监领命退下。 下一瞬,她颈间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晏晗收回手,将她交给了一侧太监。 「将她带回宫中。」 「是。」太监领命,将晏笈带了下去。 众人散去,殿内只剩下了同德帝与晏晗,室内顿时静了下来,只有一缕风吹的窗间竹帘摇晃,「嗒」的一声,撞在了窗框上。 同德帝颓然往椅后一仰,阖下了眸子。 晏晗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站在窗边的阴影下,安静的看着他,目光中生起了淡淡的怨。 「父皇。」晏晗向他行礼,「儿臣先去探望母后了。」 同德帝睁开了双眸,与他一样的眉眼洒着一层阴翳,眸子里幽深之色愈浓。 「你怨朕?」 晏晗躬身,「儿臣不敢。」 同德帝突然发起怒来,猛的伸手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扫下,在安静的屋内发出一声巨响,殿外的小太监不禁瑟缩起了身子。 「滚!!」他怒喝。 晏晗眸中亦染起了愠怒,后牙槽紧紧咬着,双拳攥紧,怨怼的看着同德帝一眼,而后转身走了。 身后响起「嘭」的一声,晏晗不理,径直出了崇政殿。 崇政殿外的漆红圆柱上,擦拭后的水渍还未干透,洇湿在柱上,显得漆红圆柱颜色有些暗沉,仿佛是那柱上的鲜血还未被擦净,汉白玉石面上,突兀的落着几滴暗色。 晏晗漠然看着,忽得「嗤」了一声。 景逸宫内,四处杂乱一片,宫人们皆被受了刑,各自缩在屋中,宫内杂乱无人收拾。 晏笈睁眸醒来时,身边的贴身宫女正趴在床侧呜咽哭泣,她怔怔的看着帐顶,帐帷上的仙草瑞兽纹泛着精致的光彩,映衬着她的心中愈发荒凉。 「母妃呢?」她撑着床沿缓缓坐起。 「娘娘她……」宫女捂脸泣道:「娘娘的尸身被停在正厅内,海公公说明日便葬至皇陵附近,公主,娘娘她居然入不得皇陵,她……」 晏笈垂眸道:「父皇,终究是给了我这一分薄面。」 只怕当时,他只想让人将尸身随意处置了吧。 「公主?」 晏笈苦笑,至今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她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这里还摆放着各种精致首饰,全是这些时日,董妃给她的,而其中最精致的一枚,成了最伤她的利刃。 伸手将妆盒一一抚过,满目尽是沧然。 而后她倏地一笑,快速拿起了妆台上的剪子。 身后的宫女满眼震惊,她厉声惊唤道:「公主!!」 「咔嚓」一声,三千青丝仿若云烟,飘然落地。 从宫内传出的消息,皇后受董妃所害,不幸小产,董妃伏诛,二公主晏笈则绞了自己头发,决心归入佛门。 同德帝大怒,连日来上朝都是暗沉着脸色,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他更是抓着错处,将董家父子都给革了职。 就在众人以为过些时日事情便会过去时,一个月后,宫内再次传出消息,却是皇后病重了。 v第三章[10.17] 海公公捧着药碗快步跨进了慈元殿的宫门,方入内,便听见同德帝的怒喝声:「废物!朕养的你们这些废物!!」 「嘭」的一声,清脆的破瓷声响在地面,太医院众人皆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一向显得空旷的慈元殿,此时却拥挤着,太医院所有的人都被唤了来,但无一人,对皇后的病有对策。 「陛下,药来了。」 海公公颤颤巍巍捧着托盘,递至同德帝面前,同德帝面色阴沉,却是微颤着手捧起了药碗,他眸中阴郁,带着星星点点的希冀,舀起那么小小一勺,亲手喂至皇后唇边。 「阿音,醒来喝药好不好?」 床上的女子满面苍白,气若游丝,胸脯甚至看不见任何起伏之色。 昔日温婉贤淑的皇后,如今却躺在这床榻之间,当鲜活染上死气,枝头玉兰渐渐枯萎,好似丝丝缕缕的云烟,触之即散。 「阿音。」 同德帝声音中渐渐带上了哀求,他将汤匙抵着她的唇一喂,药汁却沿着嘴角滑落,尽数没进了枕下。 「废物!!」 他瞬时爆起,将汤碗掷向了跪地的众太医,还不待他们惶恐,最前头的一个已经被同德帝紧紧揪住了领口。 「朕命你快施法子治好皇后!」一闭一字,从他嘴中吼出,从来温和儒雅的同德帝,今日失控了。 「陛下。」那太医垂头哀色道:「老臣,已经尽力了。」 另有一名太医伏地哀痛道:「娘娘这是小产之后引发的衰症,无药可医啊!陛下!」 同德帝怒不可遏,当即伸脚向开口的那人踹去,「一群废物!!」 「来人!将他们!」 「陛下!」海公公颤声唤道:「陛下!」 同德帝一怔,眼中的狠厉缓缓散去,逐渐哀痛之色浸满了整双眸子。他忽得闷闷笑了起来,鼻息急促,将声音打的断断续续,胸腔闷闷响动。 他转眸看向床上昏睡的皇后,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药渍。 这一个月,他看着她一日一日变得虚弱,一日一日变得昏沉,日日他心中绞痛难受,痛楚万分,如今恍然回想,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却恍如过了数年之久。 「滚。」他最终疲倦的吐出一字。 伏地的太医们互相对视,而后缓缓起身,轻手轻脚退了一下去,无人敢发出声音,打扰此时的同德帝。 「阿音」 他上前将昏睡的皇后揽入怀中,双手颤抖着抚着她苍白的脸,许久之后,一声喟叹。 日头缓缓移动西山,光亮被尽数拢入,昏暗浮了上来,初夏的天此时竟让人感觉浸满了凉意。 夜风渐起,吹的檐下铃铛响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一片叶从树间飘落。 「陛下。」 有人走入这寂静的昏暗中,轻声唤道:「陛下,入夜了,该点灯了。」 同德帝眸子有些呆滞,微微一转,半晌后,他应了一声好。 「唰」的一下,殿内亮起一盏,紧接着又亮起数盏,侵袭满屋的昏暗被驱退,怯懦地缩在角落,只等着某时再度侵入。 突然的光亮让他觉得刺眼,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这时又听得有人轻声唤他,微微弱弱,带着无数缠绵。 「陛下。」 他眸子倏地睁大,诧然低头看去。 「陛下。」她含笑又唤了一声。 昏睡数日的皇后终于醒来,她看着他,缱绻含情,唇边带着浅浅笑意,好似琉璃的眸子流光溢彩。 同德帝思绪一晃,仿若回到了当初的那日。 十六岁的少年帝王,已经意识到了权利对他的重要性,当他从朦胧中恍然回过神来时,他的身边,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是首辅的人。 他对首辅如师如父的孺慕与依赖,直接造成了首辅权势滔天,涉权弄政,而他身为帝王下令,竟无人听。 那时的同德帝终于意识到,这个他当做父亲一样钦佩与依赖的人,已经成为他掌权路上最大的阻碍。他不能再让自己的身边被渗透,他要开始自己执掌一切。 而第一步,便是他要自己挑选皇后。与他齐肩并看天下的人,绝不能与他有异心。 那时首辅催着他立后,他驳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自己选出了现在的皇后,当时朝中的一个五品小官之女,陆家熙音。 他与首辅博弈许久,一个无权无势的五品小官之女,是二人皆满意的结果。 在选定之后,同德帝本只需要等到大婚时娶皇后进宫便可,但他第一次,心中生出了萌动,对自己亲自挑选的皇后,生出了期待。 无疑他是见过陆熙音的画像的,画像上的女子温婉恬静,秀丽动人,但画像终究是画像,画的再好,仍是死物。 一直淡定自守的同德帝第一次,做了对他来说人生第一件出格的事,他改了装扮,偷偷出了宫,只为见陆家熙音一面,看看这个他亲自挑选的皇后,是否与画像上的一般,是否与其他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但二人的初见却有些尴尬。他既是偷偷出宫来看人的,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走进陆府,而是寻了一个陆夫人带着陆熙音出门去妙云寺进香的日子,他也装成香客的模样,跟了去。 但他久居宫中,不甚懂得寺里的规矩,寺里安排男客女客休息皆是分开安置,相隔甚远,他去时,径直进了女客的院子。 当时有许多妇人携子女来上香,安置女客的院子里住了许多人,他走进没多远,便撞上一个小丫鬟,小丫鬟先是一怔,而后瞪眼看他,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这里是女客住的院子!你怎能随意进来?」 尚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还未等他反应,那小丫鬟不知从哪里又唤来两个嬷嬷,三人叽叽哇哇指着他就要将他赶出去,他只得慌忙道歉。 但同德帝的第一次向人道歉却无人领情,三人见他磨磨唧唧,又不知从哪里抄起了大扫帚。 如此,脾气再好的同德帝心中也生了怒气,他气道:「你们这些蛮不讲理的妇人!」 v第四章[10.17] 这一句当真是点了爆竹,那两个嬷嬷当即抄起扫帚便向他挥去,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同德帝手足无措,他被打的抱头乱窜,心下直愤今日为什么想不通要来看什么陆熙音,又为什么怕身份暴露身边还不带人! 从来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同德帝的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第一次被人打得爆头乱窜,第一次与人道歉还不领情,全因要来看陆熙音而起。 他心中正当暗愤时,一道婉约女声忽得从旁侧响起,对于当然正挨打的他来说仿佛是寺内菩萨派来的救星。 「两位嬷嬷,想必这位公子也不是有心要跑来这儿的,嬷嬷们便大人大量,放这位公子一马吧!」 女子声音清灵动人,与那两个对他骂骂咧咧的嬷嬷对比,更是显得好似仙子般。他抬头看去,女子正与那三人说话,好似察觉到他在看她,她转过头来,与他露出婉约一笑。 眉眼弯弯犹如夜空弦月,仿似琉璃的眸子流光溢彩,恬静婉然,如枝头绽放的玉兰,沁着淡淡香甜,她比画中人更加动人心弦。 那一瞬,少年帝王顿觉,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朕初见你时,你便是这样对着我笑。」他抚着她的眼尾,这双眸子仍是少年时期的那般动人。 皇后闻言,眸子微微一转,她轻声笑道:「臣妾亦想不到,那时是陛下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同德帝笑出了声,无奈摇头,「全是怪你。」 二人的身后,海公公轻着步子快速奔到了门口,与候在门口的小太监急道:「快!快去请殿下来!」 小太监应声快速往崇政殿奔去,这几日是晏晗在代为处理朝政。 「可不是臣妾让陛下偷跑来的。」她眼中泛起了谑笑,手无力地抚上他的脸庞,「陛下看着有些老了。」 同德帝笑,「晗儿都这么大了。」 「是啊,臣妾已经陪陛下走了快二十年了。」皇后怅然道:「恕臣妾,之后的路便不能再陪陛下走了。」 他心中蓦然一痛,好似被针猛然刺了一般,「之前朕便训了你,现在又说这种浑话。」 皇后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哀色,灯影之下,溢着盈盈泪光,「晗儿他,臣妾也没能为他生下一个可以相陪的弟妹,往后的日子,只你们父子二人,未免有些孤单,陛下,待臣妾走后,再寻几位妃子,与她们……」 「你再说这些,朕便要恼了!」同德帝沉下脸色来。 心中的痛意再也难忍,他攥紧了拳,紧紧将皇后搂在怀中。 「你不准死!」他声音蓦得一顿,再次响起时带着哽咽:「朕不允你死!当初说好的!你要陪朕一直走下去!」 「阿音今生有幸,得以遇见陛下,若有来世,阿音再陪陛下走完一生。」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只残余意念强撑着最后一丝气息。 「哒哒哒」急促脚步声响在殿外,晏晗从来不曾觉得从崇政殿到慈元殿的距离会是这么远,这么的长,他三步跨作两步,似飞一般冲进了殿内。 「母后!!」 他动作带着疾风,衣袍翻动,吹的旁侧的一盏灯影摇晃。 「晗儿。」 皇后含笑看着他,唇瓣呢喃,眼睫微微颤动,最终无力地阖下了双眸。 摇晃的灯影再也撑不住,倏地灭了。 后崩,同德帝罢朝十日,下令京城内外,所有官员举哀服丧。 初夏时节,雷雨开始入了京城,乌云遮蔽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轰隆」闷雷声,愈发显得京城沉闷。 家家户户门前皆挂上了白色灯笼,风雨吹过,吹得门前灯笼摇晃不止。 谭嘉月静静地站在檐下,抬眸看着檐外雨幕出神。 雨开始渐渐下大,雨幕将院中景色隔衬的愈发朦胧,缓缓缭绕起了云雾,哗啦啦的雨点声不断砸在心头,让人心生难受。 「姑娘,今日有些天凉,还是进屋吧!」 照茵上前来替她在身上披了件衣衫,谭嘉月怅然回神,忽而伸手去接瓦檐下连串落下的水珠,雨水淅沥,瞬时打湿了她的整个手掌,照茵见状忙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照茵,你说太子哥哥他现在……」谭嘉月喉头一哽,带着呜咽道:「他现在会不会很难受?」 忙帮她擦拭雨水的照茵动作一顿,而后苦笑道:「毕竟,那是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亲,当年奴婢的母亲去世时,奴婢哭了好久,那时候奴婢还小,只觉得天都塌了。」 谭嘉月蓦然觉得心头一痛,她只手捂住了胸口,而后缓缓攥紧了衣领,看向檐外的雨幕,仿佛是雨水浸了眼,她的眼中浮起了水雾。 「我要进宫。」她喃喃道。 「姑娘?」 下一瞬,她忽然一动,双手提裙,疾步沿着回廊奔往院外,身上披的衣衫在空中划起弧线,飘落在地。 「姑娘你要去哪儿?!」 照茵气急,连忙追了上去。 谭明之坐在书房内望着窗外的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幕出神,手上的书卷已经停在了那页许久,不曾被翻动,他的心中忧愁渐起,有些慌慌。 皇后的事来得太突然了,太医院的众人皆诊断皇后是因为年岁颇有小产,从而引发的衰症,无力回天,可他心中总是觉得不对劲。 但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一个皇后是被董妃所害的结论。 皇后的病逝使得同德帝性情大变,这几日他虽罢朝,但他却是将罪魁祸首,董妃身后的整个董家抄家,董家父子更是已经被砍了头。 举朝皆为皇后服丧,若是其中有表现差池着,亦是被同德帝狠狠训斥,更有甚着还被革了职。 几日来同德帝陷于哀痛,不肯上朝,朝中之事由内阁与太子处理,但内阁与太子争纷不断。朝中还渐渐起了流言,从皇后小产起,太子已经干涉政事过多,有人私下偷偷猜论,中宫再次怀孕,同德帝重视非常,是否是因为太子感觉到自身地位有所威胁,皇后小产之事是否并非董妃所为,是否其后另有隐情? 他听到这种流言时只觉得荒唐好笑,皇后肚中的孩子男女还未可知,更何况即便生出来,二人年岁相差这么大,彼时太子早已稳握权利,何来的威胁?但此事却叫谭明之不觉颈后一凉,竟有此种荒唐流言,若是太子背负害母弑弟之名,莫说其能不能继承大统,便是以后登上极位,也是一辈子的污名。 虽说流言立刻便被制止,但他总觉这是一个隐患。 正思索着,屋外忽得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房门便被人推开,携裹着风雨的纤细身影快速奔至了他的面前。 「呦呦?」 v第五章[10.17] 「二哥!」小姑娘红着双眼,冲上前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袖。 她的发上沾着雨水,额前细发已被尽数打湿,湿哒哒沾在了额上,小脸上更是沾着水珠,水珠沿着脸庞滑落,凝在了下巴处。 裙摆衣角处,洇出了一片暗色。 照茵呼喊着追了过来,见此连忙停在了屋外。 「呦呦!你怎么了?有何急事?」谭明之忙问道。 「二哥!」谭嘉月紧紧拉着他的袖,声嗓哽咽道:「你带我进宫好不好?」 「我想见太子哥哥!」她言语已经带上了泣音,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谭明之沉默看她,抿着唇不语。 谭嘉月连忙哀求道:「二哥,太子哥哥现在一定很难受,呦呦求求你,你带呦呦进宫吧!二哥!」 「傻呦呦。」谭明之叹道,寻了帕子替她擦去面上的水珠,「进宫也不该这个样子去,受寒了怎么好?」 小姑娘眼中泛起了欣喜,谭明之道:「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我在门口等你。」 「好,呦呦这便去!这便去!」不等他回答,小姑娘似风一般,忙跑出了书房。 一刻钟之后,随意换了身干净衣裳的谭嘉月急匆匆赶到谭府门口,钟氏早已闻讯,就等在一侧,谭嘉月到门口见到她时,心中泛起了瑟瑟,却仍是走上前去,眸中带着哀求看她。 「阿娘。」她咬唇道:「我……」 钟氏揉着她的发,无奈叹了一声,「去吧。」 「谢谢阿娘!」谭嘉月一喜,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她,钟氏心下又是一叹,正要轻抚她的背,怀中的小姑娘却早已提裙急急上了马车。 她手一顿,无奈的摇头。 谭明之身为太子的伴读,现下又在太子宫中有一个的职位,虽不重要,但是却能够凭着宫牌进出宫门,他带着谭嘉月,一直到宫门,而后下了马车,他为她整理了她身上的蓑衣,带着她往慈元殿而去。 皇后的灵柩停在慈元殿中,只等明日葬入皇陵。 若说京城因为这场夏雨而显得沉闷,那么整个皇宫更是在这场暗沉朦胧的雨里,显得死寂可怖了。 整座皇宫被困在这缭绕窒息的雨幕中,彼时耀眼夺目的红墙金瓦此时仿佛被雨蒙上了暗色,一切都是灰沉沉的,让人看着只觉得沉闷,压抑,窒息。 四处皆是挂着白布,高高的白幡被雨水淋湿死沉沉的坠着,仿佛掉着最后一丝气息,让人觉得难受至极。 谭嘉月心中痛意更甚,这样的场景,是否就像是太子哥哥心境?她迫不及待,想去到他身边。 走过长长的宫道,二人终于走到了慈元殿前。 慈元殿内死寂更甚,宫人行动皆是悄无声息,面无表情,仿若幽魂。 同德帝并不在此处,他已经将自己关在了崇政殿数日,皇后的后事,都是礼部、内监与太子共同置办。 常顺此时正好从慈元殿走了出来,见到二人,他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却又快速地将眼中的欣喜敛下,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只能从声音中感受到他的喜意。 「三姑娘,您可算来了。」 他忧心的转头看向殿内,语气恳求,「三姑娘,烦请您去陪陪殿下吧!」 谭嘉月早已心急如焚,她连忙解下身上的蓑衣,谭明之顺手接过,而后她快步入了殿内。 入目的,是满是黑与白的灵堂,皇后的灵柩停在正中,金丝楠木棺上绘着在祥云中飞动的凤凰纹样,正中的香案上,摆着一方灵位,言:昭懿德皇后之灵位。 这一幕她瞬时觉得眼熟,埋于心底的记忆瞬时涌现上来,她曾经能见过的,那是太子晏晗的灵堂,而现今眼前的这一幕,是皇后的。 她心头一摄,忽得跪了下来,行下大礼。 殿内安安静静,所有的宫人都被晏晗赶了出去,他跪在一侧的蒲团上,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神色,身上麻衣更衬的他只身孤寂。 谭嘉月看着,瞬时眼眶一热,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缓步走到他身前蹲下,颤着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唤道:「太子哥哥。」 只这一声,她眼中的泪水便不受控制的落下。 掌心带着刺痛之意,谭嘉月看去,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胡茬,微微泛起青色,眼下一片乌黑,整个人带着憔悴与颓疲,显然已是数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太子哥哥。」她又唤道:「呦呦来了。」 一直失神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眸子,昔日耀眼的星眸现下散却了光芒,谭嘉月看着,心痛更甚。 「呦呦。」他声音嘶哑,「你来了。」 谭嘉月鼻头一酸,她强忍下泪意,扑进他怀中搂住他哽咽道:「太子哥哥不要难受了好不好?」 晏晗身子不曾有过变动,他怔怔的,怅然抬眸,往灵柩的方向看去,缓缓道。 「我曾一直以为,上天既然给了我一个重新活过的机会,我便能就此改变一切,能改我曾经的过错,能护着我想护之人,能让父皇母后安渡一生,不用再为我这个不孝子操心难受。」 他嘶哑着嗓音说话,渐渐的语气中带上了哽咽之色,垂在身侧的手臂终于有所动作,微微一动,环上了谭嘉月的脊背。 「可是现今的一切却打破了我的幻想。」他双手环住了谭嘉月,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眸子依旧死死盯着灵柩,眼中泛起了红意。 「上元夜,我们撞见的那个老和尚,他说天行有道,有得便有失,他说人生之事,终是两难全!是不是因为那年我救下了我自己,我得了一命,便要拿母后的那一命去换?」 他的胸腔发出闷响,谭嘉月感觉到他的鼻息急促的喷在她的耳后,他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 「若真是如此,为何要让我重活一世?!」他哀声道:「我救下了我自己,却是拿母后的命换来的!」 「不是的!」谭嘉月泣道:「不是太子哥哥的错!」 她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明白他将皇后死全归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太子哥哥的错!」她紧紧搂住他,眼中的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一定也会伤心的!」 晏晗终是收回了视线,埋在她颈间闷声呜咽起来。 v第六章[10.23] 谭嘉月感觉到颈上一阵湿意,忽得一怔。 她怀着他,轻轻的,缓缓的,拍着他的脊背。 似是安慰。 夜色深深,天凉如水,暗空中浓云遮住了月色,顷时将整个大地尽数拢入在了一片暗色之中,空寂无人的崇政殿内,黑沉沉满屋,室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吱哑」一声,殿门忽得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缝隙,突兀的声音在整个殿内回响,惊得落在窗台上栖息的鸟雀扑翅飞远,殿门渐渐推开,拉出绵长尖锐的吱哑声,叫人不禁脊骨一凉,门口的小太监将原本恭谨的身子又瑟缩了几分。 一道暗黄的灯光打破了整室的黑暗,素色布靴踏上了崇政殿的地面,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走进了殿内。 从来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崇政殿,现下满是杂乱。地面上东一张西一张躺着各种碎纸,桌案上的折子倾洒了满地。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进,踏过碎纸,踩过折子,摇晃的灯笼将光亮洒在金砖上,将晏晗的影子拉长,隐入了身后的黑暗。 「父皇。」 晏晗走近,低头望着颓然坐在冰冷的金砖上,倚着书架闭着双眸的男人。 他的头发散乱披着,玉冠早不知道被丢在了哪儿,发丝遮了他的半张脸,借着光亮,隐隐可见他的下颌生出了胡茬,面上满是疲倦,整个人散发着颓靡的气息。 「嗒」的轻轻一声,晏晗在他面前跪下,灯笼被搁在了地上,木柄碰撞地面,发出声响。 同德帝眼皮微动,双眸却始终不曾睁开。 「明日母后便要葬入皇陵了。」他声嗓沙哑道,全无了少年声音原有的清冽。 同德帝睁开双眼,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眼眸,晏晗从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发现自己此时的模样原是与他并无差别。 晏晗眼中泛起了黯色,他又唤了一声,「父皇。」 「是朕护不住你们。」同德帝眸色深深,看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晏晗双眼微微睁大,须臾后他忽得拳头一握,重重锤在了地面上。 「母后她……」他咬紧了后槽牙,牙关发出咔咔声音,眸中燃起了腾腾怒火。 他语罢,同德帝忽得扶着书架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一把挥开晏晗伸来相扶的手,他弯腰提起灯笼,晃着步子走向了室两侧的灯架旁,取出灯笼内的小烛,他倾身,一支一支点燃了灯架上的蜡烛。 不过片刻,原本黑沉沉的崇政殿便被光亮笼罩,死寂的漆黑被驱散。 待他点到最后一盏灯,同德帝转身看着窗外,目光所至,那是宫外的方向。 「想操纵朕的,想既得利益的,朕要他们一一付出代价。」昔日温和的眸光褪去,渐渐浸入了阴鸷怨愤的毒水。 翌日,皇后的灵柩被车马拉着缓缓从宫中往城外皇陵驶去。长长的送葬队伍,大臣、禁卫、宫人,绵延几近一里。 最后直到天色将暮时,队伍才行到了皇陵处。 祭台上,同德帝亲自主持葬礼,长长的悼亡词,他双眸失神地看着一步步葬进皇陵的皇后灵柩念出,嗓音微微嘶哑,语气平缓,却从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恸与哀戚。 「晏陆氏熙音。」他面上淡淡泛起了笑意,朗声道:「朕此生,唯此一后。」 然他言罢,场下许多大臣忽得变了面色。 恍惚已过一月,皇后逝亡的悲恸渐渐散去,但朝中却是变了天地。 同德帝重新入朝之后,行事作风一改从前温和,仿佛是因皇后病逝的缘故,他性情大变,凡有人被抓到错处,便被借机发落,而他手中的利刃便是太子晏晗,同德帝与太子,二人似乎是你一唱我一喝,言语之间,便将数位官员发落,朝中变得人人自危谨慎,但与此同时,朝中开始流言四起。 皇后小产之事再次被人提及,那些风言风语牵扯着太子的言论被御史台的人捕风捉影,借此纷纷弹劾太子德行有亏,同时又道太子在代掌朝政期间,蒙蔽帝心,借机残害大臣,斩杀董家父子,以泄私愤,苦谏陛下要彻查。 言辞之激烈,若非他是同德帝唯一的皇子,只怕还要谏言废太子了。 但声讨太子的风浪越来越多,皇后小产的流言被人越放越大,烫的头发折子越来越多地躺上案头,甚至连正常政事的折子都被淹没,同德帝被逼的只得先行剥了太子上朝的权利。 崇政殿内,海公公躬身快步走上前去,与同德帝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同德帝放下手中的白玉管紫毫笔,抬眸静静看着跟在海公公身后走入的少年。 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从前青涩的容颜蜕变成了男人模样,他瘦了许多,面容更显得刚毅俊朗。 同德帝从来都知道,太子从幼时起便与常人不同,不同于同龄稚子的贪玩好动,他早早懂事得让他心惊,但心惊的同时心中有生出了自豪,他的孩子,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然而每每见晏晗不同于旁人的行为时,他还是心生惊惧,所以当见到晏晗偶尔冲动犯错时,他心中竟会生起一种诡异的自我安慰感,仿佛是为感觉到他仍是个孩子,是个寻常人,也会犯孩子的错误而生起的欣慰。 但现在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同德帝突然意识到,他与自己是不同的,从他身上,同德帝见到了先帝的身影。 晏晗这几日为同德帝的退让正心中滞火,终日里沉着脸色,现在见到他也没有好上几分。 见他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晏晗抿唇道:「父皇,寻儿臣有何事?」 同德帝却是看向海公公,肃着脸道:「命所有人都退下。」 海公公眸子一敛,低头应是,而后命候在门口处的所有太监宫女退下,命人关了崇政殿外的大门。 「父皇?」晏晗抬眸看着他,不明他的举措。 同德帝起身,走过桌案,走到关了半扇的窗柩前,伸手将另外未关的半扇窗阖上,室内瞬时变得有些昏暗。 「你已入朝两年,朝中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同德帝缓缓开口道。 晏晗抿唇不语,只看着他。 「首辅是朕的老师,他与先帝一同起于微末,陪着先帝从皇子登上帝位。」说到这,同德帝蓦得语气一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眉头紧紧皱着,半晌之后,他才又继续道:「他是先帝的心腹,曾十分受先帝重用,因而当年先帝将朕托孤时,这才选了他。」 「朕年幼时,十分喜欢这个老师,后来登位,也十分依赖他。」 晏晗听到这,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就是因为如此,首辅的势力才会深到朝中各处。 「所以首辅也因此权势滔天,朕这么多年动作,完全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他转头看向晏晗,「朕被困在内部,根本挣扎不动,他是深深扎根于朝中的巨木,朕培养的那些木苗,即便生长,也只能一直长在他枝叶之下,挣不出他的遮挡的这分天地,若想挣脱,只能另找出路,寻得方法,斩下这颗巨木。」 「晗儿,你可能帮朕?」他看着晏晗眸色深深。 v第七章[10.23] 「父皇是何意?」 「先帝在位之时,大俞一直深受瓦剌所害,他命大将军郑巍领兵抗击,将瓦剌人驱退大俞边境数百里,他当时手上握有大俞一半的兵权,直到先帝病逝前,他都未曾收回大将军手中的兵权,后来到朕登登上帝位,首辅忌惮他,将他排挤,远走北疆,朕都未曾将兵权收回来。」 晏晗阖下了双眸,只觉得听的心惊,若将兵权分为五份,同德帝手中只有一份,也就是京畿地区的的兵权,兵部尚书握有大俞南境与东境的一分又五兵权,但他是首辅的人,而最后剩下的二分又五,全在大将军郑巍手中。 「可是现在大将军已经回京了。」 「他带了北境西境的军队这么多年,你认为朕即便从他手中将兵权收回来,又有何用?」同德帝淡淡道:「大将军虽回来了,但他的儿子郑定将军却仍驻守在北疆,他的声望虽不如他的父亲,但在北疆,也是信服力十分的高,朕信得大将军,却信不得他。」 「所以…」晏晗抬眸看他,隐隐有些猜着了他的想法。 「朕要你,去北疆。」 同德帝定睛看他。 「只身去北疆,用你的实力,打下你身为大俞皇族的声望,朕才能名正言顺收回兵权,斩下首辅这颗巨木。」 好个一招两得的计策。 晏晗攥紧了拳,心中忍不住澎湃。 他曾经输在郑培风的马术之下,被北疆生死之地练出来的马术机巧,从来不是他在京城安逸的跑马场中练出来所比得过的,而当他谈及他在北疆的肆意潇洒,在北疆的生死搏杀时,晏晗的心中生出了向往。 他从骨子里便不安于分,前世他虽娇纵,但狂傲才是他的本性,今生他是明了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才从来严明律己,不再做什么出格之事,但现在却有一个最「出格」的事情摆在他面前。 心中的激动愈来愈厉害,他不禁呼吸急促起来。 眼前是嚣张的漫天黄沙,是旷寂的茫茫戈壁,是跑马纵情的无垠草原。 他道:「好!」 同德帝又道:「晗儿,此去若无三年五载,你回不来。」 晏晗倏地一愣,三年五载…… 三年五载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谭嘉月。 小姑娘离及笄还剩不过一年,姑娘家及笄后,便该议亲了,而她,等不起自己的三年五载。 他藏在袖中的拳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终于抵不过心中的自私。 他忽得朝同德帝掀袍跪下,沉声道:「儿臣此去,只有一件事想求父皇。」 「何事?」 「请父皇,为儿臣与谭三姑娘赐婚!」他抬眸直直看向他。 同德帝敛下了眸色,他看着晏晗,晏晗目光亦是不躲,二人对视许久,终于,同德帝启唇道:「好!朕可以为你二人赐婚。」 「那儿臣何时启程?」晏晗问。 「即日。」 太子离京,是能够震惊全朝的大事,若晏晗要前往北疆的事提出来,莫说首辅一党,便是皇帝身边的大臣都不会同意,因而晏晗只能悄悄的出宫,悄悄的离京,不带任何人,不做任何告别。 少年远去北疆,从此经年相隔。 他从屏风后换完衣裳出来,里面穿着的是平民的衣裳,外罩着的宽大的内监衣袍,这是同德帝今日为他准备好的,只等他换上,即刻离京。 同德帝伏案书写,并未抬头看他,晏晗便也静静立着,从他的方向看去,可见书写的锦缎上,清清楚楚写着他与谭嘉月的名字。 晏晗眸光一滞,方才跃动在心头的雀跃骤然化为了钝痛,随着他的心跳阵阵发痛。 他此一去,三年五载不得归,他的呦呦,将待如何? 这一封赐婚诏书,从此将她绑定在他身边,他不回,她便只能等,守着二人的婚约,守着太子未婚妻的名分,一直等待,她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从此陷在了无尽的等待中。 拳头蓦然攥紧,垂坠不动的袖摆微微晃动起来,掩在袖下的手臂爆起了青筋。 他呵护了十余年的小姑娘,他怎能如此对她! 可若就此离去,他的呦呦,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她会长大,会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容颜动人,京中不少男子想与她献殷勤,与其等待一个不知归期的他,她的爹娘定会为她另寻一位佳婿,从此他的姑娘,与他将是陌路。 晏晗不能想象那时的情景。 他不能放开手,既如此,便让他自私一次,就这一次! 同德帝写毕,搁下笔来,「要看看吗?」 晏晗阖下眸子,低声道:「不了。」 同德帝微微扬眉,不可置否,他将晏晗上下打量,而后道:「赐婚诏书,今日朕便会命内监去宣旨,你……」 他道:「去吧。」 晏晗抬眸看他,恍然不觉,坐在桌案后的同德帝竟不知从何时起,削瘦了许多,他的乌发间生出了许多银丝,落在其中尽显突兀。他眼角的皱纹又刻深了几分,威严冷肃的脸上,绘上了年岁的沧桑。 同德帝老了,尤其是皇后走后,他的心已随着心中伊人死去。 晏晗再未见他脸上染上过笑意。 「父皇。」他向他一拜,「保重。」 「去吧。」 如峰如刃的少年离去,挺直的背影是他留给同德帝最后的映像。 偌大的崇政殿,空空洞洞,摆设着各类冰冷的饰物,殿的正中,挂着一张「中正仁和」的匾额,这是身为帝王要对自己的要求。忽得有风从窗隙刮入,四面八方吹向高座上的男人,寒冷与孤寂侵入,吹的他身形愈发清瘦。 他突然急促咳嗽,咳嗽声在殿内荡了一圈又一圈,好似整个天地间,只有他的这道凄凉的嗽声。 v第八章[10.23] 从此以后,孤家寡人。 海公公亲自领着晏晗一路行到了东华门处,宫门处早已有人做安排,换了守卫。 「殿下。」海公公忽得唤他,双眸中含着担忧,「殿下只身前去北疆,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陛下他……」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了声。 「替本宫照顾好父皇。」 晏晗只嘱咐了这一句,最后又回眸往崇政殿的方向看去,层层殿阁阻挡,他看不见那个困着同德帝的囚笼,晏晗收回了视线,往宫门走去。 宫门的守卫垂眸直立,并不看他,晏晗一步一步走过,踏出来了宫城。 宫外不远处的树下拴着一匹枣红马,他朝马走去,同时解了身上罩着的太监衣袍,丢至一边。 解下栓绳,翻身上马,晏晗毫不犹豫,驱马往城门奔去。 这是离出城最近的路,只要不过一刻,他便能够离开京城,奔赴北疆。 但马蹄声却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停在了原地。坐在马上的晏晗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枣红马喷着鼻息,在原地绕了大半个圈,急速着马蹄往城内奔去。 谭嘉月今日是要出门,去往钟府去借书。这一月来,她一改往前的懒散,在女夫子的教导下,读书习字愈渐认真起来。 小姑娘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晏晗搂着她无声哭泣的情景每日都会出现在她梦中,少年的无助、哀痛,深深地揪痛了她的心。 谭嘉月想帮帮他,却不知从何下手。 她被众人呵护着长大,每日最烦忧的事情便是该穿什么?吃什么?曾最让她烦心的,便是钟氏让她学管家之事。 她从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该忧心什么,钟氏让她学女红,她便学女红,让她学管家,她便学管家,她都学的很好,只因钟氏说学这些对她有用处,可当她碰到那时的晏晗时,她却寻不到任何自己曾学过的东西来安慰他。 小姑娘第一次有了自己想学的东西——她要好好读书、习字,她要能够在晏晗无措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的身旁,安慰他,帮助他。 小姑娘如是想,为了她的太子哥哥,她可以学会任何。 可当认真学起来时,只有无尽的头疼,但任何的难处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这份困难只会让她愈加的坚定。 乘上马车,马车渐渐往钟府的方向驶去。自从那日谭嘉月遭袭之后,每次她出门,钟氏便会派人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跟着,驾车的车夫更是谭兼之从他那武力高强的下属中调来的一位。 但行着行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谭嘉月对那日的事情生了阴影,此时骤然一停,她登时全身僵硬,呼吸紧张起来。 照茵见状,连忙高声询问道:「停车做什么?」 车夫掀开帘子,看向谭嘉月道:「三姑娘,是殿下。」 车帘被他彻底掀开,谭嘉月抬眸看去,前方的拐角处,静静立着一人一马。 谭嘉月心中登时一喜,急急忙起身,刚等车夫将杌子放好,她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哒哒哒快着步子朝晏晗奔去。 这里是僻静的街道,周围没有人,只有高高的墙,深深的巷。 「太子哥哥!」 她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眸子亮晶晶带着满是欢喜的看着他。 「太子哥哥!」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娇俏甜美,四个熟悉的字眼从她的唇齿中打了个转,道出时带着无尽的情意。 晏晗垂眸看她,目光深深,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正疑惑着,忽得腰间换上一条强有力的胳膊,一把揽住她将她带到了拐角内。 这里隔绝掉了外面车夫与仆人的视线,叫人看不见他们俩。 「这,照茵他们看着呢!」小姑娘面颊通红,她被带的扑在了晏晗的胸膛上,胸膛坚硬滚烫,让她羞臊更甚。 人后她喜欢黏着晏晗,但在人前,小姑娘到底羞涩,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推了推,晏晗目光一直定在她的面上,看得小姑娘慢慢止了动作,红着脸不敢看他。 他低头凑近她,在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唇上落下一吻,「父皇为我们赐婚了,呦呦回去后,赐婚的旨意可能已经到了谭府。」 谭嘉月正咬着唇,回味着方才令人怦怦心动的滋味,闻言倏地一怔,而后惊喜道:「当真?陛下当真为呦呦与太子哥哥赐婚了?」 「嗯。」他淡淡点头。 她欢喜了片刻,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皱眉道:「可是,皇后娘娘她……」 她止了声,向他询问:「太子哥哥不是要守孝吗?」 晏晗定定看着她,不语。 谭嘉月突然从他对自己的反应察觉出不对劲来。 掌下他的胸膛依旧滚烫,可磨砺感却十分清晰,她定睛看去,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普通百姓身着的粗布衣袍。 晏晗时常会出宫,可即便做普通人打扮,穿的衣服也从来不曾这般粗陋过,而且他即便寻自己,也会让人将她领至或是茶楼或是书斋处,从不曾在这种偏僻街巷里亲自出现堵她。 而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匹枣红大马。 她疑惑问道:「太子哥哥是要去哪儿吗?」 「去北疆。」 「什么?」谭嘉月有些发怔。 晏晗眸子凝视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我要去北疆。」 「与你道完别便走。」 「什,什么?」她反应不过来。 「呦呦。」他伸手抚着她的小脸,拇指在她精致的眼尾上摩挲,「我这一去,或许要三年五载,呦呦等我可好?」 v第九章[10.23] 她眼睫慌乱颤着,无措又茫然的问:「太子哥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晏晗唇边勾起淡淡笑意,再次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在她耳边呢喃道:「呦呦,对不起。」 声音轻轻的,带着微微叹息。 她猛然推开他,眸中带着浓烈的不可置信,她颤声道:「你要去北疆?」 晏晗点头。 「现,现在就要走?」气息已经带上了不稳。 又是点头。 「要去,要去三年五载?」哽咽声已经夹杂其中。 晏晗抿唇,点头,「对。」 「为什么?」 谭嘉月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可是泣声已经随着询问不容隐藏的溢出,「为什么?」 她又问,鼻子蓦然酸胀,双眼升起热意,泪水噙满了眼眶,瞬时朦胧了视线。 他刚刚说他们已经被赐了婚,可他又说他要离开。 他要去北疆,北疆是哪?北疆是谭嘉月所能想到的最远的州府都不能触及到的地方,北疆是那个让她大哥一去数年,多年不曾相见过的地方,北疆是她听到的那些骇人传闻里,最为凶险可怖的地方。 可他要去那儿! 她伸手慌忙抹去眼中的泪,扑进她怀中紧紧搂住他,抽泣着,落泪着,断断续续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在骗人?」 「骗呦呦很好玩吗?」 她身边的十三年都有他,她一个闺中姑娘,从不曾会与哪个男子有交集,是他强势闯入她的生活,一待十余年,在她不能离开他的时候,他却说他要走了,要离开,要远去,要分隔数年难以相见! 「呦呦。」他怀住她,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喉头涩的厉害,「等我回来好不好?」 「父皇已经赐婚了,呦呦等我回来,咱们便成婚好不好?」 「不要!」她泣不成声,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衫,使劲摇头道:「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晏晗眸中泛起了苦楚,他之前能够答应的那么快,全因谭嘉月不在身边,可当她此刻哀求自己时,他的心中却生出了强烈的不舍。 抬眸看着天色,时辰已经过了。 他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屏息了许久,终于他伸手将谭嘉月从怀中捞了出来。 「呦呦,我现在该走了。」他轻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与她露出柔柔的一笑,「莫哭了,与我笑一笑可好?」 谭嘉月双眼含着泪花看他,朦胧中他的神色温柔却又无情,她哀求唤他:「太子哥哥……」 「呦呦笑着才好看。」谭嘉月在他面前哭了不知多少次,可唯独这次,她的眼泪最让他心痛。 他拇指轻轻捏着她的颊,扯了扯,他笑道:「果然好看。」 谭嘉月阖下眸子,滚烫的泪珠落下,直滴在了晏晗手上。 他手一抖,仿佛被扎了一般。 他收回手,却抬手取下了自己换装时并未解下的发簪,将其簪在了谭嘉月的发间。 「我恐怕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晏晗苦笑道:「我欠你一支发簪,这支抵在你这儿,待我回来,我用最好的一支向你赎。」 「我不要!!」她取了下来,气恼地想向地面掷去。 晏晗忙包住了她的手,将白玉簪拿过又重新簪回了她的发上。 「我只带了这么一件自己的东西,丢了便没了。」 他柔声细语,仔细为她簪着簪子,而后含笑看着她许久,最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转身迈步向马走去。 他翻身上马,下一瞬便感觉到衣角被人扯住,他低头看去,是谭嘉月拉着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倔强,眸中带着浓浓的哀求,她摇头,「晗哥哥不走!」 「晗哥哥!」 「不要走!」 情人间亲密的昵语,他曾经逗弄过她数次想让她这般唤着自己,她却总是羞涩着不肯喊,可现在,她这样喊他,是为了求他留下。 他心中揪痛更甚,一时沉默不语。 谭嘉月眸中泛起了希望。 「呦呦,等我。」 不过下一瞬,晏晗便心一狠,将衣角从她手中扯了回来,她身形瞬时有些不稳,晏晗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但见她站稳后,他旋即收回了手。 马儿在原地踏步了几下,最后猛得一挥鞭,枣红大马快步一踏,踏着不舍与牵挂,踏着哀求与泪水,踏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 小姑娘忙向前追了两步,可是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快速奔跑的马,她怔怔看着晏晗远去的背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你走!你要走便走!」她哭嚎道:「什么劳什子的赐婚!我不要!呜呜呜,我不要你的簪子!我,嗝,我也不要等你!不要跟你成婚!」 「你要走就走!我,嗝,我再也不要见你!我不要你了!」 「呜呜呜……」 她哭得呜哇呜哇不止,转身往谭府走去。 「姑娘!」照茵慌忙追了上来,担忧地拉着她道:「姑娘,先回马车吧!」 「你走开!!嗝!」谭嘉月甩开她的手,又继续哭着往谭府走去。 v第十章[10.23] 被教养的端庄淑仪的小姑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这么没有形象过。 哭得鼻头满汗,哭得打起了嗝,哭的鼻涕眼泪一起流,她用袖子一把抹过,又继续哭。 她就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小稚童,哭着闹着走回家要向爹娘告状。 可当她回家时,正见宣旨太监被谭济元等人从谭府送出来,众人见到痛哭流涕的谭嘉月,皆是一愣。 宣旨太监忙上前与她道:「三姑娘,有喜啊!」 谭嘉月自然认得他,一看见他,哭得更加厉害,又听他道喜,登时脱口骂道:「狗屁的喜!」 她推开众人,呜咽着跑回院子。 留下面面相觑又茫然又尴尬的谭家众人。 多年后史官记录开创元和之治的元和帝晏晗的婚事时,犹豫了许久又许久,终于还是将皇后得知赐婚时激动的反应写了出来。 ——狗屁的喜。 春日里阳光暖暖,微风正煦,竹林风在林间回荡,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清净幽远的小院子里,融着醉人的舒情。 竹林中的水榭内,散发的淡淡的茶香,阔宽的窗柩下,对坐着两名妙龄女子,红衣的女子模样看着明朗淑丽,却面带愁色,粉衣的女子模样更为俏丽明艳,正温温婉婉点点含笑,双眸中带着戏谑看着对面女子。 「你还笑!」卢攸宁一拍二人间的小桌,气道。 「我看着郑小公子挺不错的,而且你不是与他十分相熟吗?」 谭嘉月偏头疑惑地问她,卢攸宁跟郑培风可谓是对冤家,回回见面少不得会互怼上两句,但她看二人倒是有种说不出的乐在其中。 「哪里熟了?!」卢攸宁高声辩驳。 「可是……」谭嘉月无措道:「你们的婚事都定下来了,攸宁难道想要退婚吗?」 「哼!」卢攸宁气呼呼地捧着脸,「我还以为郑培风看在!看在……唔唔唔的份上,不肯同意呢!结果这厮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气得又是一拍桌,「还算不算男人!」 半月前,卢攸宁满了十八,昔日的定国公世子,现在的定国公与他的夫人终于认识到女儿已经大了,不能再在家里又留上两年了,遂开始急着为她寻亲事。 结果不知怎的,郑培风的长嫂上了定国公府的门,郑家老夫人跟夫人都已逝去,长嫂如母,郑培风的婚事便落在了郑少夫人手中,她相中了卢攸宁,回府与郑大将军郑小将军一商量,当下便决定了给郑培风定的亲就是卢攸宁,也不知郑培风有没有反对,反正卢攸宁反对也没什么用,两家这么一合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婚事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了半年之后。 卢攸宁到现在还是一脸懵的状态,想找郑培风吧,也不知那厮去了哪儿。 她在家里苦闷数日,今日特来寻了谭嘉月诉苦。 谭嘉月听不懂她「唔唔唔」是什么意思,顺着她的话解释道:「我见他总是寻你,想来是喜欢你的,当然会同意这婚事啊!」 「他哪里喜欢我了?!」卢攸宁满脸荒唐,「他总找我,分明是!分明就是!」 她又不能将这话说出来,自己气得徒生闷气。 最终她丧气道:「我本来还想着等你成了婚我再成的……」 她卢攸宁还没玩够呢! 谭嘉月闻言,替卢攸宁斟茶的手瞬时一顿。 晏晗远走边疆已有四年,她一个人守着这桩同德帝赐下的婚约也有四年了,四年来,只听得他在北疆勇冠三军,智勇无双,携军两次奇袭瓦剌,将其打得丢盔卸甲,败逃远塞,关于太子在北疆神勇无双的消息不断传来京城,却半点听不到他要回来的消息。 茶水咕噜咕噜溢出了杯中,谭嘉月猛然回神,忙将茶壶抬高,卢攸宁见她这般,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言,连忙道:「呦呦,我,我说错话了,我……」 谭嘉月摇头道无事,二人正尴尬着,水榭外突然响起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是妇人在吵闹,一下子高声对骂,一下子又嚎嗓不止,她皱下眉来,回头与照茵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照茵应声出去,不过片刻,她便又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两个婆子。 「怎么回事?」 谭嘉月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这两人她都认识,一个是负责厨房采买的孙婆子,圆圆胖胖的一个人,看着富态十足,整张脸圆润憨态,但一双被肉挤成缝的小双里却带着颤光,一个是在厨房做菜的吴二娘,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精巧点心最得谭嘉月喜欢,人虽瘦小,却十分的精明能干。 她方罢言,那吴二娘正要开口,孙婆子却抢先哭嚎道:「三姑娘,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这贼婆子假造证据诬陷老婆子我,老婆子冤枉啊!」 「到底发生了何事?」谭嘉月又问。 孙婆子见吴二娘要开口,正想再嚎,却被谭嘉月冷冷一眼看了过来,当即吓得收了声。 女子俏丽模样,看着温婉可人,但这一眼看来,却唬人的很,与她清甜的外貌完全不同。这四年来谭嘉月学着管家,他们谭府人口不多,虽不复杂,但一家子家大业大,奴仆也有几十人,她初初管罚奴仆时,完全震不住场,哪怕是大声呵斥,也没什么人听,还平白跌了自己的份。 后来某日她心中想念晏晗,想起他训人时那冷冷看人的神态,不禁心中意动,果然下次学着他的样子那样看人,真的将人给唬住了,谭嘉月当时心里还气着他,但也还是忍不住心里夸了他两句。 她将晏晗训人时的神态全学了来,学得十成十的像,太子的气势自然吓人的很,她虽然弱了点,但吓唬吓唬家里的这些奴仆还是管用的。 吴二娘反应过来,忙道:「回姑娘,孙婆子负责厨房的采买,奴婢在厨中做菜,自从奴婢来了厨房,发现每月厨中的用度总是缺了,奴婢一开始还以为是我们做饭菜的时候用量过了,但是奴婢每日心中都有记录,从未用过过,而且厨房采买都有定量,奴婢后来一对,发现实际用的与采买中道的差了许多。」 「奴婢观察了许久,才发现是这孙婆子暗中吃回扣,偷买漏买了许多,奴婢今日撞见她鬼鬼祟祟的,便跟着她,发现她暗中去钱庄存了二百两银子,那存钱的凭证被奴婢抢了来,姑娘,您看。」 吴二娘从深深的衣襟内掏出了被卷成一团的凭证,她小心翼翼摊开,恭谨地递给了谭嘉月。 谭嘉月拿来定睛一看,发现这正是钱庄存钱的凭证,上面赫赫然写着‘二百两银’四个大字,存据上的存款人姓名为‘李德’。 二百两银可不少,抵得上整个谭府一月的吃穿用度,她双眼一眯,眸子轻飘飘往孙婆子身上看去,「李德是谁?」 「回姑娘,李德是孙婆子那在外头做门房的小儿子。」吴二娘抢先道。 「二百两银,可真不少啊。」她冷冷道:「一个婆子一月的银钱不过五两,你哪里来得二百两银存?」 她后面声音忽得拔高,孙婆子当即肥胖的身子一抖,她慌慌忙向她跪了下来,肥硕的身子像座小山塌下,孙婆子求饶道:「姑娘!老奴错了!老奴错了!全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上月在外头欠下赌债,奴婢这才起了歪念啊!」 她哭嚎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奴婢知错了!看在奴婢在府里做事这么多年的份上,还请姑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啊!」 谭嘉月冷笑,「偷盗主人家财产,凭你吃的那些回扣,二百两银起码是要半年才攒的下,你却说你儿子上月才欠的赌债,可见你并非诚心认错,我自然也不需给你什么情面了。」 v第十一章[11.02] 「照茵,去唤管家来,让他报官处置。」 「是。」 她们这边吵吵闹闹,自然已经来了人,管家就在外头,一听她唤,当即命人将那孙婆子钳住,孙婆子想不到竟然来得这么快,突然挣扎起来,扬起手成抓向吴二娘扑去,吴二娘躲闪不及,被她挠花了脸,脸上挠出几条血印子,照茵在一旁怒斥道:「还不将这恶仆抓下去!让她伤了姑娘,我要你们好看!」 闹闹哄哄许久,众人终于制住了孙婆子,将她抬了下去。 谭嘉月与卢攸宁惊魂稍定,见那吴二娘想要退下,谭嘉月突然唤道:「站住!」 「吴娘子倒是打的好算盘。」 吴二娘脊背一僵,扑通跪下。 「你只怕是注意孙婆子已久,说什么偶然撞见,不过是早就算好她一直跟着她罢了,孙婆子在谭府做事已久,你怕我为了面子情放她一马,见我今日待客,便直接闹到客前来,为的就是让我狠狠整治她,而你揭举有功,孙婆子的职位就只等着落在你手上了,是吗?」 「奴婢惶恐,姑娘,不是这样的!」吴二娘慌忙反驳。 谭嘉月神色不变,双眸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她,只看得她勾下了头再不敢言,她才道:「回去好好做你的厨娘,你今日揭举有功,我待与阿娘说说,自然有你赏的。」 吴二娘抖着身子道:「是。」 「退下吧。」 她连忙退了下去。 「让你看笑话了。」谭嘉月叹了一声,有些发累。 卢攸宁倒是眼含震惊,她忙给谭嘉月倒了一杯茶,双手举着递与她,见她接过喝了,她这才呵呵笑道:「不愧是要当太子妃的人,这魄力,攸宁自愧弗如。」 「说什么呢!」谭嘉月瞪了她一眼。 卢攸宁又道:「不过你方才的气势,看着挺像咱们太子殿下的。」 谭嘉月抿起了唇,她垂下眼帘,掩不住眸中的黯然。 卢攸宁见状,与她安慰道:「呦呦,你放心吧,殿下会很快回来的,他跟你还有婚约呢!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不管?」 「他才不管!」谭嘉月咬唇,眼中不觉又噙了泪,狠狠揪着手中的帕子,气道:「他说走就走!管他回不回来!别回来了!」 卢攸宁忽得伸手捧起了她的脸,盯着她认真道:「咱们呦呦这么好,他要是还不回来,到时候我还有郑培风,一起帮你打狠狠他一顿!」 谭嘉月瞬时被她逗笑了,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又哭又笑道:「不许打。」 「呦呦。」她仍是唤她,「我这两日听我爹爹的口风,虽不确定,但好像太子殿下真的要回来了。」 谭嘉月眸光瞬时滞住,点漆美眸中泛上点点星光,她怔怔道:「他,要回来了?」 太子要回朝了? 不用谭嘉月纠结多久,当日谭济元便给她带了消息,太子晏晗已经在返京途中,不日便将到京城了,他还顺口说了个消息,远在西南封地的霖王也要来京,是来参加万寿节,为同德帝的贺寿的。 谭嘉月只听进了他前面说的晏晗不日将到京的消息,一整个晚上整个人都是处于怔愣的状态。 他起初离去第一二年,她每日都在想,想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想他去北疆做什么,想他一个人会不会遭遇危险。 想到最后,她想,便是去了北疆一时间不回来,也该给她来封信才是,便是当初谭兼之参军六七年,年年也会递信来,可他却什么消息也没有,既没有给她的信,朝中也没有他的半点消息。 群臣曾进言让同德帝派人找找,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皇帝自己的儿子,他不急,臣子们急也没有用,反正一朝太子,若是真出了事,同德帝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因而劝了几轮,也没人再管了。 毕竟自皇后病逝后,父子俩成了一个脾性,现在少了一个,他们这些臣子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但她不死心,哭着寻爹爹与大哥探听他的消息,可是什么也没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她午夜梦回时曾做噩梦,梦见他一个人去北疆的路上遇上了劫匪,遭人杀害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个山沟沟里,所以才没有消息,当即就被吓得醒来,搂着钟氏伤心的哭了一宿,哪怕钟氏说这只是个梦,她也伤心的不能自已,第二日钟氏就把她看的那些个侠义话本子全丢了,道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省得整日里胡思乱想。 即便如此,那段时日她也还是消沉了许久,原是不知,她那会儿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话本子上所说着相思之苦。 但就在他离去两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有消息传到京城,在北疆的军营里,一个勇猛无双,斩杀不少敌人首级,立下不少战功,短短不到两年便升至把总的军士居然就是当朝太子!这还是郑定将军巡视军营时,听闻这名军士的赫赫名声念头一起召见他时才发现的。 同德帝听了消息,什么也没说,只去了旨意,让太子留在郑定将军身边学习,至于学习什么,恐怕只有这父子俩才清楚。 不久以后,谭府便来了人,捧着一个锦盒,直道这是太子命人送来给她的。 锦盒里不过一张小纸条,写着:偶于北疆拾得一枚青石,憨态似龟,赠于呦呦。旁边摆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青玉石,囫囵一团哪里看得出像不像龟。 这语气,这赠的礼,与他当初在宫里时时不时会给她送小礼一样,然而谭嘉月看着看着,当即心中怒火涌上,直烧全身,气得她直接将锦盒掼到了地上。 要就两年没有消息!要就突然赠来礼,用这种与寻常无几的语气!他当他只是随意出城游玩了两日,给她寻来的礼吗? 她念了他两年的苦!终于递来的消息,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礼吗?什么交代也没有!他怎么能这么坏! 谭嘉月从一开始的他突然离开时的生气,到后来的相思苦楚,再到现在的惊讶,气恼,进而生出了莫大的委屈与怨愤,她对着那送东西来的人怒道:「我稀罕他的这个破礼!他既然两年没有音信,现在又来送什么礼?!我不要!」 说着说着,泪水便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他既然如此待她,她也不要理他! 这两年时不时有人从北疆来,或是小礼,或有信件,但她收到后就是让照茵丢到一边,从来不看,而来人也是空手而回,既没有回话,也没有回信。 两人四年内,竟未曾沟通过一句。 现在真的听到他要回来了,谭嘉月之前与卢攸宁说笑的心情完全没了。 回来!随他回来!爱回来不回来!关她什么事! 她选择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晏晗的任何消息。 但这日她还是被卢攸宁强拉了出门,只道是陪她去茶楼喝茶,却带着她到了朱雀大街旁最大的酒楼,进酒楼时她便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待进入包厢时,她终于明白过来。 从这间包厢的窗户往外看,尽将朱雀大街的景色收于眼底,朱雀大街上围着许多百姓,人群沸涌,情绪高涨,已有金吾卫在街中维持秩序,已这分明就是当年她与谭明之看郑大将军回京的那间包厢,这情景也与当年郑大将军回京时的一模一样。 谭嘉月反应过来,转身便要走,卢攸宁连忙拦住她道:「呦呦,呦呦!今日殿下进京,待会儿就到了,你真的不看吗?」 「不看!」她咬牙道。 v第十二章[11.02] 卢攸宁拉着她的胳膊,见她这口不对心的模样,叹道:「殿下这四年也不知有多大变化,战场最是熬人的,呦呦,你当真不看?」 谭嘉月攥紧拳不语。 卢攸宁见状,瞬时亮起了双眼,将她拉至了窗前坐下,与她兴冲冲道:「今日其实太子殿下与霖王撞在了同一时回京,所以要更为热闹些,但你放心,殿下的风头是他人绝对抢不去的!」 这次只有大臣去迎,同德帝并未露面,但这也并未让百姓们的热情退减,更是因为晏晗而热情高涨,毕竟无论前朝还是现在,都从没听闻过有太子远去边疆的,而且不仅隐姓埋名当了两年普通士兵,后面更是成了将军,勇冠三军,带领着北疆的士兵击退瓦剌,将大俞皇族的名望打入了北疆百姓与兵士心中。 原来他们臣服的皇族并非软弱无用,只会纸醉金迷,而在北疆只识郑家的兵士也再次对皇家臣服。 卢攸宁叽叽喳喳不停,谭嘉月只盯着远处的明德门,双眼眨也不眨,心中滋味愁肠百结。 不多时,明德门那处便热闹起来了,是守候的臣子迎来了到京的太子与霖王,三方人马汇聚,一起进了城门。 「呦呦,来了来了!」 谭嘉月的心突然控制不住的扑通扑通快去跳动起来,随着如声浪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心仿佛越跳越高,跳到喉咙处,仿佛下一瞬就要跳出来了,她紧紧攥住了衣袖。 远方的队伍还是小小点点,但她还是知道,领头骑在枣红大马上的那个,就是晏晗。 随着队伍越来越近,她渐渐看清了他的穿着,他的容貌。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铠甲,腰间挂着一柄长剑,骑在马上的身形依旧挺直。 他并没有带头盔,谭嘉月一眼就看清了他模样。 他黑了许久,瘦了许多,整个人彻底褪去了青涩,少年从此成长为了一个男人。他的面容更加坚毅俊朗,也变得冷峻严肃,他的双眼锐利逼人,幽深的眸子好似深潭,里面仿佛带着勾子,能够毫不留情的将人勾入深潭,溺毙其中。 他身上带着战场的洗礼,带着战场中染上的噬血杀意,任谁一看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而他倨傲的眉眼间又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严,将者噬杀与皇族威压,他是天生的王者。 仿佛是心有灵犀,他一偏头,目光便准确无误的锁住了她。 「呦呦。」他薄唇微动,做出口型。 但她注意力全在他的双眼里,他的目光就这样紧紧锁着她,幽深的眸子里暗暗涌动着波涛,与四年前看人的目光完全不同,他看着自己,眸光锐利,像狼一般,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野狼盯上的丛林猎物,他紧紧盯着她,是势在必得,是噬血食肉。 但无论她心中想的再多,她的脑子里,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没有怨愤,没有委屈,没有惧怕,只有他这个人,她的太子哥哥。 直到队伍走过酒楼,他再不能回头,这才收回了目光。 谭嘉月终于回过了神,晏晗的背影渐渐从视野中消失。 她懊恼的锤着桌骂道:「没出息!」 一行人直到行入宫城后,热闹欢聚的百姓这才渐渐散去。 宫内不得骑马,晏晗,霖王与迎接的臣子便下马步行,往文德殿走去。 霖王是先帝的长子,比同德帝要大上十岁,他长的与同德帝有六分相似,但与同德帝不同的是,或许是因为常年待在西南之地,霖王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巫匪之气,阴沉沉,冷冰冰,让人靠近便觉得不舒服。 见晏晗也下了马,他行上前,面带笑意唤道:「太子,许久不见啊!」 晏晗肃着一张脸,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与他行礼淡淡接道:「见过霖王。」 霖王脸上的笑意一滞,又哈哈笑道:「怎么许久不见,与皇伯父生疏了?」 「倒是侄儿错了。」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言罢,他便径直往文德殿走去,霖王双眸微眯,一同跟了上去。 四年不见,走进文德殿看着殿上那个身着龙袍的帝王,晏晗不禁双瞳放大。 高座上的同德帝面色苍白,面颊削瘦,眼下浮着青黑,精神颓然,整个人都泛着病气,宽大的衣袍套在他身上,仿佛套在了一件空架子上,这还是他离去前,见的那个男人的模样吗? 同德帝看向他,眸光微微激动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原样。 「臣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二人一同向他行礼,同德帝只挥了挥手,「起来吧。」 他先是看向霖王,神色淡淡,表情与方才晏晗的相差无几,他道:「皇兄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朕也不多打扰你,皇兄好好歇息去吧。」 霖王眼角的褶子又深了几分,他与同德帝拱手揖道:「臣念陛下心切,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劳累,又在城门遇见太子,更是欣喜,不觉身上所有的疲倦都随这欣喜散了。」 他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间都带着一种轻蔑与桀骜。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殿中的几人听着全都没有反应,半晌后,同德帝似乎忍不住,捂唇咳了几声,海公公伺候他饮茶止了咳,他这才又与霖王道。 「朕许久未见皇兄,也是欣喜,这连日来行路难,皇兄若不曾休息好,朕倒是心有不安了。」 霖王笑,「陛下也还是要保重龙体,臣这便退下了。」 「皇兄请。」 霖王与他行完礼,缓步退下。 出了文德殿不远,遥遥看见迎面走来一人,他瞬时笑嘻嘻,待那人走到身前,他唤道:「首辅大人,许久不见,身体可安康啊?」 老当益壮的首辅大人赵叙明见他这笑面虎的模样,与他打机锋道:「安康不安康的,老夫这不也要撑着吗?」 霖王又笑道:「首辅忠义,一心为陛下,小王佩服。」 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讽刺他,赵叙明又与他说了几句,有些不耐的走了。 霖王见他渐渐远去,已经佝偻的背影,眼中泛起了意味。 文德殿内,霖王走后,同德帝这才又开了口,他看着晏晗,语气平平道:「回来了。」 「是,父皇。」晏晗与他深深一揖,「儿臣回来了。」 同德帝古井无波的双眸里又泛起了波动,他刚想开口,喉咙一股止不住的痒意,激的他急促咳了起来。 v第十三章[11.02] 「父皇?」 同德帝罢罢手,接过海公公手中的茶盏饮尽,这才又好了一些。 晏晗见他这带着病气模样,皱眉向海公公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他的意思是同德帝为何成了现在这副病弱的模样,他明明记得,他走之前同德帝虽然消沉,身体却也还行。 海公公自然理解,忧心看了同德帝一眼,答道:「自殿下走后,陛下的身体不知怎的便越来越弱,一不留神便容易生病,陛下前日又不甚染了风寒,这几日政务繁忙,陛下也未曾好好休息。」 同德帝喝道:「多嘴!」 海公公立马收了声。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同德帝怅然叹了一声,阖下双眸再次睁开时,目光又恢复了平静,他像与臣子询问公事般,向晏晗问道:「朕问你,去到北疆的前两年,你到底去了哪儿?」 晏晗去了北疆后却什么消息也没有,臣子劝他寻人他虽面上不急,但他自己心中却也有焦虑,同德帝的本意是让晏晗直接到北疆去到郑定身边,一步步夺过他们郑家的声望,但晏晗到底去了哪,他也不知,只在两个月后给他秘密传来消息,道他心中自有成算,父皇无需忧虑。 既如此,同德帝索性也不管了,只在两年后他的身份爆出,同德帝这才知道他这两年是当大头兵去了。 「回父皇,儿臣到了北疆,先是花了三个月前后将北疆都走了一遍,而后才投身进了军营。」 他到了北疆,并未如同德帝所言直接去寻郑定,而是只身一人,将整个北疆都走了一遍。 北疆之广阔,风俗之异同,是他前世今生待在京城,都不曾见识过的。 他曾随着驼队走进满是沙丘的大漠,听着驼铃叮当,胡商梵唱,在突起的沙尘暴中险些被埋于黄沙之下。他曾孤身一人走进戈壁追寻瓦剌人生活的痕迹,却在漆黑的夜里遭遇狼群,随身的枣红马受惊逃窜,很快便被狼群分食,他则蜷在了高大的胡杨树上,举着火把彻夜未眠,黑夜中的那一双双绿眼,他看得久了,竟觉得像京城郊外的萤虫。 他亦曾纵马奔驰在郑培风曾说过的无垠草原中,喝着对他而言腥味十足的马奶酒,与朴实的草原汉子比试骑射摔跤。当夜晚来临,远处人们围着篝火欢歌起舞,他躺在茫茫草原上,嗅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听着草原姑娘唱着悠长含情的歌谣,他看见头顶广袤无垠的夜空中,银河璀璨耀眼,繁星闪烁迷人。 他兴致一涌,望着星空,数着哪些会是牛郎织女星,心中畅想,此情此景,若是能与他的小姑娘一起看该有多好。 与同德帝说了许久,待回东宫时,已经是天色将暮了。 方跨进宫门,一道人影便扑了过来,直搂着他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殿下啊!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可想死你啦!!」 空虚寂寞的常顺公公哭嚎不止,谭嘉月好歹晏晗还去寻了她道别,可怜的常顺头一个时辰还知道自家殿下是寻同德帝去了,晚上后便再也没见到他的人影,最后才得知他家殿下远走北疆去了,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太监成了被丢弃的小可怜。 自觉是个小可怜的常顺公公抱着晏晗的大腿哭啊哭,流下的鼻涕要往晏晗裤腿上蹭去,被他「唰」的一脚,踹的滚了好几个圈。 「去给本宫寻个锦盒,要精致好看的,要小巧不俗的,要……」 「要得三姑娘一看就欢喜的?」常顺接道,以前哪次给三姑娘送礼,装物的锦盒不是这个要求? 晏晗冷冷一眼看去。 常顺随即缩下了头,他的殿下哎,四年不见,这冷眼看人的气势怎么越来越骇人了,他颤巍巍开口,「奴婢这就去准备!」 小可怜的常顺公公没得来一句安慰,还得尽心尽力地做事去。 他可真是个任劳任怨,不求回报的好公公啊!常顺如是想,快速爬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库房走去。 晏晗走入寝屋内,走到榻偏躺下,散着一身的疲惫,伸手从衣襟内拿出一物,那物拾用帕子裹着,依稀可见是个簪子的形状,他攥着那物拾,下意识被伸手摸向左手手腕。 腕上一条黑绳手链,链上串着一颗镶嵌着绿豆的黄玉,黄玉早已光滑圆润无比,是他这些年时不时摩挲的结果。 他离京匆忙,什么也没带,只有手腕上的这个,是留在他身边的挂念。 常顺回来时,见到的便是男人在榻上已经睡去的模样,他神情放松,嘴角含着点点笑意,与他今日进京时的冷峻模样完全不同。 翌日一早,晏晗便将常顺打发去了谭府,他回京事忙,但同德帝给他歇缓了一日。 他一边看着书,一边另一只手摸着锦盒的搭扣,将其放了又扣,扣了又放。 不久后常顺就回来了,躬着身子哆哆嗦嗦摸了进来,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说话。」他皱眉道。 「殿,殿下。」常顺颤巍巍道:「三姑娘,她,她……」 「她怎么了?」晏晗忙问。 常顺眼睛紧闭,豁出去道:「三姑娘说她不想见您!!」 「嗒」的一声,锦盒的搭扣扣上。 常顺被这一响,吓了一个激灵。 三月三,上巳节至。 《论语》中道「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上巳节的这日,年轻的姑娘与郎君们纷纷出门踏青,这日男女携伴游玩,春日晴好,佳节情浓,可成就不少的佳华。 京中因上巳节而热闹起来,朱雀大街上车马迟迟,行人众多,不少人家乘车前往京郊游玩,轱辘转动的车轮响动声中,间隙着欢声笑语。 卢攸宁成亲的日子就在半年之后,她后面备嫁不能再出门,因而这些日子是能出门玩就出门玩,上巳节自然也少不了她的身影,当然必然要带上谭嘉月。 出城的这段路有些拥挤,马车走的又缓又慢,卢攸宁兴奋不已,既使前进缓慢也忍不住撩起帘子东看看西看看,谭嘉月则倚着车壁,有些昏昏欲睡。 待实在无聊了,卢攸宁这才安分的在马车内坐定,见谭嘉月这状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将她捏的清醒。 「呦呦,你昨夜没休息好吗?」 谭嘉月掩唇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常顺昨日来寻她,要邀她去与晏晗见面,她直接道不见,而后当场便将可怜的常顺赶了出去,待事情做完了,心中却又忐忑起来,说不清楚焦虑什么,反正一直焦虑着,连着晚上也没有睡着,没有休息好。 卢攸宁见她点头,接道:「既然如此,那要不还是……」 「不用了攸宁,上巳节我也想去玩呢。」谭嘉月笑道,言罢倒了一杯小几上温着的茶啄饮,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春风撩动车内吹入,吹乱了她的鬓边绒发,吹散了她有些搅乱的心情,嗅得春风携裹而来的青草与花香,谭嘉月只觉心旷神怡。 v第十四章[11.02] 落英湖畔,岸上种植的樱花桃花竞相开放,沿岸花丛簇拥,簇簇花朵映在融融春光之中,湖中游着锦绣画舫,丝竹管弦之声从舫中传出,更为春景添了一色。 不少游人前往观景踏青,青年男女,垂髫稚子,黄发老人,游人如织。落英湖极大,行的累了,岸边回廊还有茶水提供,可以歇脚解渴。 马车一路行到落英湖,二女下了马车,携手往这春景走去。 这满湖景色直让人看花了眼,迎面有谈笑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远处空地还有人在放着纸鸢,二人也带了纸鸢来,跟着丫鬟一起欢欢喜喜放了一场,直到跑的累了,这才寻了一处凉亭坐下歇脚。 丫鬟们提着食盒,将点心与茶水摆上,卢攸宁早已渴极,迫不及待便拿了茶盏饮水,斜里突然响起一道男声,挨得极近,仿佛就在耳畔。 「嘿!」 卢攸宁被吓了一跳,瞬时呛住,急促咳了起来。 「啧啧啧,不就是打了声招呼吗?」男人在她旁边坐下,模样嫌弃着想要伸手为她拍背,见谭嘉月与她的丫鬟已经上前,他手一顿,讪讪收了回来。 「咳!咳咳咳!」卢攸宁咳了许久才舒缓过来,眼角都被呛出了泪,含着泪花儿转头看去,登时一怒,咬牙喊道。 「郑培风!!」 「行了,行了,听见了!」郑培风晃晃头,与她一笑。 谭嘉月见着二人见面又闹了起来,她微微弯唇,恬淡一笑,神情与当年相差无几,礼貌而又带着疏离,与郑培风打招呼,「郑小公子,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你。」 郑培风这几年随祖父与兄长留在京城,在羽林卫中任职,他这几年变化不大,只不过又高了许多,一张白面脸在京城被养的似乎又白了一些。 卢攸宁瞪着他还时不时咳两声,郑培风心虚不敢看她,摸着自己的鼻,听谭嘉月跟他打招呼,他回头与她笑道:「呦呦。」 他仍是笑的真切,但已经少了几分热情。 「郑培风!我差点被你害死!」卢攸宁恨不得踢他一脚。 郑培风忙欠声道:「我的错,我的错!」 卢攸宁瞪了他许久,而后突然想起二人之间的婚事来,瞬时原本恼怒的面上又升起了其他怪异的情绪。 三人一时间安静下来,郑培风渐渐的面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谭嘉月左看右看,见这二人皆是面上含着点点尴尬,两人之间涌动着怪异情绪。 「你……」 「你……」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卡主。 卢攸宁抿紧了唇,忽然猛的一拍桌,站起身来,「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讲!」 言罢,她转身蹭蹭蹭走出了凉亭,丫鬟想跟上,却被她喝退。 郑培风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攥紧,与谭嘉月道了声「呦呦,先失陪了」,而后起身跟了过去。 待卢攸宁走到一个偏僻处,她这才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跟来的郑培风,她抿唇问道:「这些时日你去了哪?」 郑培风面色不变,只眸子微敛,「自然是朝中忙的很。」 朝中忙不忙她不懂,见他答了,她也不打算继续问,努力将面上的情绪收敛好,呼了口气,她这才道:「咱们的婚约……你知道吧?」 身为婚约另一方当事人的郑培风眉尾一挑,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卢攸宁深吸了口气,抬眸看着他,呶了呶嘴:「那是我爹娘与你大嫂一起自作主张定下的,咱们……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咱们这婚约……」 她凑上前与他轻声道:「还是退了吧。」 郑培风眉尾又是一挑。 …… 看着卢攸宁与郑培风一同渐渐走远,谭嘉月捧着脸撑在桌上,悠哉悠哉又看了会儿景色,方才放风筝跑动一番后,有些发累,倦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感觉眼皮子越来越重,如何撑也撑不开,春风吹拂面颊,带着暖暖的日光,带着甜淡的花香,舒适极了,她不想费劲再撑,索性直接阖上了眸子。 困意瞬时袭了上来,她在睡熟与清醒之间徘徊,头点啊点,两只手再也撑不住,带着身子就要往一旁歪去。 骤然的失重让她瞬时惊醒,但下一瞬,她便落入了一个坚硬却又温暖的怀抱。 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扑满鼻尖,昔日少年身上的淡淡檀香味犹存,不同的是他身上又添了几分硝烟的气息,带着肃杀的寒意。 谭嘉月还有些发懵,方才的慌张让她手脚发软,全身无力地倒在男人怀中,她茫茫然抬头看去,那张每日每夜都会梦到的脸映入眼帘。 「太子哥哥?」她呢喃唤道。 「呦呦。」 但下一瞬,她便回过神来,撑着他猛然直起了身,退出了他的怀抱。 晏晗想要触碰她的手落入了虚空。 似乎退出他的怀抱还不够,谭嘉月撑着石桌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 四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谭嘉月心中滋味是说不清的难受,惊诧、欢喜、气恼、怨愤,各种滋味揉杂在一起,就像她最讨厌吃的五仁馅月饼里的馅。 闻着难受,吃着难受。 「呦呦!」晏晗沉着声音唤她,面色有些发黑。 谭嘉月哑声,手足无措站着,不知该做何反应,好半晌她才唇齿轻启,嗫嚅了许久,最终与他行礼,垂下头唤道:「见过,殿下。」 晏晗瞬时间面色彻底阴沉下来,锐利的眸子紧紧勾着她,他脸色一沉,身上的肃杀之气便被带出,「你唤本宫什么?」 一旁的丫鬟侍卫皆是低下了头,瑟缩着身子。 谭嘉月也被他这模样骇住,战场上染了血回来的男人,其噬血的气势与威压是她这个处于闺阁中的小姑娘所不能承受的。 她看着他,双眼渐渐泛红,眸中染上了惧意。 v第十五章[11.02] 晏晗见她被吓着,忙敛了身上的气势。 「呦呦。」他轻声唤她。 「我回来了。」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缱绻,仍好似当年亮着眸子看她的少年,眼中深藏的情意似乎能将人溺浸其中,无法脱身。 谭嘉月忍不住的眼中泛起了泪花,她暗骂自己没出息,眼睫快速眨了眨,将眼中湿意掩下,她稳着颤抖的声音道:「恭喜殿下,达成所愿。」 晏晗蓦得攥紧了拳,这种疏离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心腔中灌满了怒火。 「呦呦。」他伸手将她拉到身前,抚着她的发轻声道:「别这样。」 昔日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婷婷袅袅如枝头盛放的海棠,入他的眼,入他的心。 …… 郑培风正要开口,卢攸宁却突然拉住了他,扬着下巴向他示意凉亭的方向。 见他看去,她道:「你看,见了他们心中气吧?」 郑培风看着凉亭中的一对男女,耳边听到卢攸宁的话,嘴角忍不住一扯。 他以前确实看着心中有气。 「殿下与呦呦我虽绝不允许你插足,但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其实是呦呦,所以咱们的婚事啊,还是退了的好。」 「你听过剃头挑子一头热吗?」他冷不丁说了句俗语。 「什么?」卢攸宁不解,这种市井间流传的话,是她这种高门显贵的大小姐从不曾听过的,她甚至不懂何为剃头挑子,因而她问道:「什么意思?」 「我虽面皮厚,但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可是做不长久的。」郑培风见她这满脸茫然的模样,只觉有趣。 「什么意思?」卢攸宁皱下眉来。 「意思便是,你若想退婚,大可去与你爹娘提便是,我没意见。」郑培风歪头,勾唇一笑。 卢攸宁「嚯」了一声,气笑了。 她要是找她爹娘有用,还用的着找他? 「呦呦,别这样。」低沉冷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落英湖畔,踏青的人们欢声笑语,惬意舒畅的心情感染着每一个人,但沸沸人声离得这凉亭许远,早有人将其余游人隔在外头,亭内的婢女们也全都退远了。 胳膊上的手攥得她有些发疼,谭嘉月原本还有些瑟瑟,但抬眸见他眼中隐隐含着的怒气与压抑,她忽的心中的胆怯瞬时散却,一股莫名的底气涌上心头来。 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 谭嘉月昂头道:「哪样?」 晏晗抿紧了唇,唇线崩得僵直,姑娘昂头看她,眼中带着满满的怨愤与委屈,顾盼生辉的美目无声地倾诉着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忽得他心中的怒火尽数化为了喟叹,随着他的一声叹息泄散,他将谭嘉月揽入怀中,沉声低语,「对不起。」 这话一出谭嘉月瞬时怒从心头起,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她这几年的难受便眼不做数了吗? 她当初等这句对不起等了两年,他当初既要去北疆,去便是,如何去了后就不能给她来封信吗?当初做这些有那么困难吗?现在又来轻轻松松道一句对不起!她接受不了! 谭嘉月双手拍着他的胸膛挣扎,努力挣脱他的怀抱。 「放开!放开我!」 晏晗见她又气又急,眼眶红红鼻头红红,小脸上尽带着委屈,眉头可怜地蹙着,他不敢再惹得她难受,只得松了手。 「呦呦!」 谭嘉月吸着鼻子,退了他半丈远,含着朦胧泪珠瞪他道:「大庭广众之下,殿下对我动手动脚,将我名声搁在了何处?!」 晏晗一愣,今日上巳节,说来更是情人节,年轻男女今日相伴出玩,不必有太多忌讳,大俞的男女大防并未有那么严重。 若是往前的晏晗,或许会扯着嘴角笑笑,什么也不说,或者会低声哄哄,但他在军营里待了四年,军中的糙汉哪里要他温柔对待?且与那些糙汉相处,从前行事精致的太子爷也变得糙了许多,思维也学的他们直来直去,脱口直接。 他下意识接道:「我们订婚了。」 说到这个谭嘉月更气,订婚本来是让她欢欢喜喜的事,结果他是怕她寻人另嫁,拿这婚事绑着她,她只感觉自己的心意全都受了辱。 她与他怒道:「不做数!」 言罢,她提裙转身便走,气冲冲往凉亭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感觉她被一直铁臂紧紧攥住,猛的一拉,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发现她被晏晗拉进了一处乱石角落处。 缝隙逼仄,他将她紧紧抵着,背后是凸起的石头,咯得她的背有些发疼,原本在凉亭的宽敞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她眼前的一方世界里只有他一人,他用他的身体,隔绝了所有外物。 锐利的眸子终于浸上了怒意,犹若深潭的眸子里暗色幽幽,他盯着她,低沉的声嗓带着怒气,「呦呦,不许再说这种话。」 谭嘉月眼睫颤了颤,偏过头不看他。 晏晗伸手钳住了她的下颌,指腹在她的颊上摩挲,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他不发一语。 小姑娘眉眼更长开了些,秀气的雾眉微微蹙着,好不可怜,含情的美目蕴着山雾,泛红的眼尾为她添了几分媚意,看着委屈,一张水润樱唇被她咬着,泛着白,带着红,晏晗眸色又深了几分。 被他这样静静看着,谭嘉月眼睫颤了颤,忍不住脸上泛起了燥热,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意,是最动人的胭脂色。 晏晗再也忍不住,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微凉的唇带着迫人的气息一同袭来,瞬时让她有些头脑发晕,手脚微软,慌忙闭上了眼,她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他却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紧紧箍着,微微往后一仰,让她趴在他的胸膛上,不容有一丝缝隙。 逼仄的空间内没有任何杂音,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他从开始的轻轻碰触,到后来肆意起来,不容反抗地撬开她的唇齿,肆意的大舌窜了进来,侵入她口壁的每一处,掠夺着她的滋味,最后勾着她的舌纠缠不止,谭嘉月只感觉被他吻得全身无力,忍不住随他沉沦。 「呦呦!」 v第十六章[11.09] 突然的唤声惊醒了她,谭嘉月从沉沦中回过神来,忙偏头错过他的吻,她红着眼泪光莹莹看着他,眼睫又是颤了颤,反应过来自己全身都贴在他身上,她面一下通红,慌忙扭动着,挣脱他的桎梏,晏晗松开了胳膊,谭嘉月瞪了他一眼,转身落荒而逃。 晏晗没有追去,方才那一眼毫无力道,好似娇嗔,勾人心肠,她甜美的气息还停留在唇齿间,丝丝缕缕,与他每一寸思绪纠缠,他往后一靠,长呼了一口气,男人的欲望已经勃发,若她不走,他真怕自己忍不住。 谭嘉月慌乱地逃离方才旖旎的地方,迎面见卢攸宁走来,她匆匆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便往我远处停着的马车方向走去。 「攸宁,我们回去!」 卢攸宁随着她走,小心往谭嘉月的来处觑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 二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卢攸宁手肘撑在小几上,捧着脸歪头看着眼波粼粼,满脸通红的谭嘉月,她微微挑眉,试探问道:「殿下他……欺负你了?」 谭嘉月脸上当即浮上怒气与羞涩,「唔」了一声,没有开口。 方才的那个坚硬与滚烫贴在抵在她的小腹上,她绕是再不懂,也知道那是什么,一回想,她臊得愈发厉害。 卢攸宁见她这模样,小心又问:「殿下他……亲你了?」 谭嘉月郁躁的「哎呀!」一声,低头将脸埋在了膝间。 卢攸宁忙抬头道:「我不问便是!不问了不问了!」 过了许多,待快到谭府时,谭嘉月才缓过了羞臊的情绪,与卢攸宁告别,滋味复杂地回了府。 但一进门,便被人请去了荷华院中。 钟氏与谭济元都在,见她来了,钟氏招呼她做到了自己身旁。 「爹爹,阿娘,你们寻呦呦有何事啊?」谭嘉月来回看着二人。 钟氏蹙着眉头,谭济元倒是面上带着释然与笑意,他伸手,慈和地抚着她的头,道。 「方才钦天监来了,陛下让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提上议程,钦天监送来日期,将你们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七那日,你与殿下在那日大婚。」 言罢,谭济元怅然一叹,「爹爹的呦呦还是要嫁了。」 「大婚?」谭嘉月愣住。 「是太子催的!」钟氏在一旁冷冷道:「咱们呦呦被拖了四年,该给个交代了。」 「殿下那是因为北疆的事耽误了嘛!而且现在也不迟,若是我,还想让呦呦留两年呢!」 「你还想再留两年!呦呦一个姑娘家,耽误得起吗?」钟氏瞪他。 二人打着嘴皮官司,谭嘉月却仍是楞楞的。 她咬着唇,唇上强势迫人的感觉还在,她不禁慌张起来。 ——就,就要成婚了? 太子回朝,同德帝病体未愈,下令让太子辅政,与此同时太子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钦天监择了几个好日子,太子挑了个最近的七月七日,七夕。 京中众人心道,这谭家姑娘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于是婚事开始筹备起来,若说谭嘉月开始变忙,忙着与宫里的嬷嬷学习宫规、学习礼仪,学着这个学着那个,那么晏晗便更忙了。 同德帝的风寒很严重,上朝时也撑不了多久,听不完臣子讲完,就让退朝,只命人将处理的事宜交至崇政殿,然后全交给太子处理。 婚礼之事晏晗不想敷衍,时常抓着钦天监司礼监还有礼部一日三问,谭济元身为礼部尚书,都赶不上他的认真。 而晏晗回朝后最重要的一事,就是收回郑巍手中兵权之事了。 在晏晗回来半月的时候,这日上朝,郑巍恭谨上前,提出交还兵权之事。 他一提出,大殿内一片哗然,诧异的同时却也心知肚明。 若说太子离京的前两年还不明白他为何要去北疆,但后来随着太子的名声在北疆越来越大,渐渐的还传至了京城,众臣这才皆明白,是为了兵权之事。 郑巍手执兵权几十年,兵士早已是只知郑大将军不知皇族晏家了,若是贸然收回兵权,少不得兵士不满,恐生乱子,同德帝让晏晗去北疆,是要他将自己身后代表的天子皇族再次深深烙入他们心中,令他们臣服。 大将军自是看得明白,兵权旁落太久,到底惹了嫌隙,他知晓同德帝虽心生忌惮,但到底不会对郑家下手,他便也识相,在晏晗回京后,提出年岁已高,只想含饴弄孙,请求告老卸职,交还兵权。 众人交头接耳,有想反对者,但无人敢冒头开口。 同德帝适时正要应下,立于殿中的霖王突然来了口。 「陛下,臣以为此事,略有不妥。」他与同德帝恭谨一揖,再直起身时面上带着不明的笑意。 同德帝阴下脸来,他看着霖王,沉声问道:「有个不妥?」 「回陛下,臣以为在郑大将军治下,军纪严明,操守有序,因而能够抵抗瓦剌,护我大俞,若是大将军告老,臣只怕会生却乱子,瓦剌趁虚而入,卷土重来。」霖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此时又有人站了出来,是兵部尚书,他却是向郑巍恭谨一拜,「大将军为国为民一生,如今年岁已大,自该颐享天年,但我朝中将士皆是年岁尚轻,经验不足,大将军沙场磨炼几十载,心中自有天地,还望大将军能够暂且留下,指教后生。」 他三言两语说话,其余人纷纷附和,赞同者的脸色瞬时难看起来,殿内一时起了争辩。 高座上的同德帝突然觉得喉头奇痒无比,他忍不住急促咳了起来。 争执的众人见状慌忙停下,忧心问道:「陛下,可是身体有恙?」 同德帝捂唇咳着,看着这些人实在是糟心,他甩袖道:「此事容后再议。」 言罢他起身离去。 典仪高呼:「退!朝!」 群臣已经习惯他的行事,见他走了,众人也纷纷散去。 霖王见郑巍走远,他忙追上前去,脸上带着惭愧,不好意思道:「大将军,能者多劳,咱们大俞还是要大将军多费心了。」 郑巍冷言道:「霖王说笑了,对大俞最费心的,是陛下。」 他说完再不理他,转身走了。 v第十七章[11.09] 暂时没能收回兵权,同德帝回崇政殿发了好一通火,晏晗过去时,便见宫人们皆被赶了出来,候在殿外。 见他来了,海公公忙上前道:「殿下,还请您去劝劝陛下吧,陛下这身子,不能动怒啊!」 晏晗叹了一声,跨步进了殿内。 同德帝正烦躁的斜倚在罗汉床上,见他来了,眼皮子微微抬了抬,不做声。 「父皇,儿臣也以为此时收回兵权,不妥。」 「什么?」同德帝撩起眼皮看他,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晏晗却没有接此话,而是又道:「父皇,您以为霖王此番入京,是有何打算?」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同德帝眸色瞬时一深,抿紧了唇。 许久之后,晏晗才出了崇政殿,他离开后同德帝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无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 很快,五日后便是万寿节,同德帝的生辰。 值此节日,朝野同欢,白日里同德帝在文德殿接受王公百官朝贺,举行祭祀,入夜后宫中举行宫宴,够品级的臣子与诰命夫人皆可进宫与同德帝同贺寿辰。 谭济元与钟氏领着谭嘉月进了宫,谭嘉月本应在家中待嫁,但她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同德帝的寿辰,她还是需要来贺寿的。 她一来,便成了全场的焦点。当初谭济元身陷科举舞弊一事在京中是闹得沸沸扬扬,那个举子还状告谭济元为女出气,肆意殴打他人,虽然之后谭济元被证实是被人陷害,但谭嘉月娇纵跋扈的名声是传出去了。 又有她与太子刚被赐下婚约,太子便远去北疆,坊间猜测太子一去不知多久,这位谭姑娘不知道要抱着婚约守多久,结果四年后太子一回来,便要求成婚。 撇去其他不谈,二人郎才女貌,看着可是登对极了,无论哪里从来都不缺八卦,因而谭嘉月一现身,人们目光便忍不住往她身上挪,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那些太子暗恋者愤愤不平的目光。 跟着钟氏一起向同德帝贺寿,同德帝笑着应了,看着这个将他的儿子从小迷到大的姑娘,多心问了几句。 「钟夫人,府中婚礼之事可忙的过来?要不要朕派几个内监去帮帮忙?」 钟氏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回陛下,一切安好,若是梦有公公们帮忙,臣妇亦是感激不尽。」 同德帝抚胡笑意不止,偏头与谭嘉月道:「好姑娘,朕瞧着,与太子相配的很呐!」 宴会上的众人哄堂大笑,纷纷与同德帝还有太子道喜,谭嘉月红了整张悄脸,不敢抬头看人,她感觉有一道强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更是让她羞涩的厉害。 好不容易回了座位,她舒了口气,慌忙拿起桌上一个杯子饮尽,顿时觉得如刀子灌入喉中,又像被火烧一般,直呛得她咳个不停,她这才发现,原她喝的是酒。 钟氏忙为她拍背,让宫女给她倒了水来,让她喝了后,钟氏才数落道:「还这般冒冒失失,多大的人了!」 谭嘉月有些讪讪。 那原本替她倒水的宫女又到了她的身边来,抚身为她换了一壶酒,与她低声道:「殿下说,姑娘若是想喝酒,可喝这果酒,甜甜淡淡的,也不醉人。」 谭嘉月又忍不住红了脸,莫非刚才她出的糗都被看见了? 宫宴上钟氏与其他妇人互相谈笑,谭嘉月缩在一旁,一边看着伶人表演,一边饮着果酒,那果酒味道不错,她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只觉畅意不已,当然,若是没有那道时不时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好了。 但过了一阵,刚才的酒意上涌,她渐渐觉得头脑有些晕晕沉沉,她摸了摸,脸颊也热的很,这里人多,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谭嘉月不满的撇嘴,哼唧两声,这才拉住钟氏的袖,与她糯声道:「阿娘,呦呦想出去透气!」 钟氏见她一副闷得厉害的模样,挥手让一个宫女来带她出去透气,又嘱咐照茵看顾好她。 谭嘉月绵着步子起身,让照茵掺着往花园中走去。 她脚步虚浮,看人都有些眼花,歪在照茵身上,时不时舔着唇回味着那果酒的美好味道,心中后悔没将那果酒带出来。 园中山水景色皆有,莲池怪石,美景各异,她见那池中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瞬时被吸引住了,拉着照茵道:「照茵,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她刚动了两步,整个人突然又被拉了回来,带着强势与压迫,她不满地回头看去。 男人穿着一身华贵礼服,月光之下,更衬的他面容冷峻,贵气逼人,唯那一双眸子,尽含柔情。 「呦呦。」他轻轻唤她。 谭嘉月歪着头看他,伸出指头在他胸膛上戳了戳,是热热的,硬硬的,她眼睛眨啊眨,忽得扑进了他的怀中,两条细胳膊搂着他的腰身,抬头踮脚,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了一吻。 她甜甜的唤着他,「太子哥哥!」 春日里的夜风还有些微凉,风缓缓吹过,将园中的枝叶吹的轻轻摇晃,更是吹乱了酒意微醺的美人的鬓边青丝。 青丝飞舞着,落在了泛着醉意的眉眼间,须臾添了几分如丝媚意。 晏晗的下颌线绷紧,冷肃的眸子微微睁大,浮上诧异,突如其来的一吻,叫他有些受宠若惊,姑娘搂着他,娇娇软软的赖在他的身上,更让他手足无措。 「呦呦?」 晏晗下意识伸手,环住了她,掌心忍不住在她的背上摩挲。 夜风吹散了几分谭嘉月脸上的热意,但面前的男人为她挡着凉风,身前是他暖意融融的胸膛,后背上贴着他的滚烫的掌心,让她的身子变得有些燥热,她清醒了不过一息的脑子又变得有些迷蒙起来。 她抬眸看着他,将自己径直落在了他暗藏着波涛的幽深星眸之中,谭嘉月忽得感觉到了委屈。 她瘪下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将搂住他腰身的手收回,突然在他的胸膛上锤了一下。 似乎是醉意将她心中暗藏的委屈无限放大,四年的苦楚瞬时涌上心头,堵在她的心口,将那颗心拧一拧,或许能拧出酸酸涩涩的酸水来,让她觉得难受极了。 面前的这个人,让她守着婚约痴痴的等了四年,谭嘉月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她真是世上最委屈!最可怜的人! 「混蛋!」 她吸了吸鼻,带着浓浓的鼻音骂道。 晏晗低头看着,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真是让他的心都软了。 v第十八章[11.09] 软成云,软成雾,软得自己捞都捞不起来。 他哑声应道:「是,混蛋!」 谭嘉月眨眨眼,呜咽一声,鼻头猛然的酸涩让她瞬时落下了泪,她突然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 「混蛋!大混蛋!」 她哭着嗓音大喊,压抑的委屈再也关不住,肆意地挣脱出了理智的囚笼。 「你走了四年!!」 她泣道,每一个字都含着无尽的委屈与怨愤,诉说着她内心的苦楚。 她忍不住伸手攥紧他的衣角,就像当年她哀求他别走时的那样,可结果却是他毫不留情地从她手中扯出衣角,转身便走,走的毫不犹豫,走的决绝利落。 那时的她只感觉自己被无情的丢在原地,但他走了,却还要她在原地等他。 他怎么能那么坏! 他是不是笃定她会等着他?所以才走的那么干脆? 可她也是会难受的啊! 晏晗被她这一句便堵得无话可说,心蓦然揪痛,她的伤心难过,就是那双无形揪痛他心的手,可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呦呦,对不起!」晏晗用力将她桎梏起来,紧紧将她扣在怀中,贴着自己,不留一丝缝隙,似乎是想这样告诉她,他不会再走了。 谭嘉月挣了挣,实在是挣扎不动,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让她实实在在感觉到,四年后,他回来了。 不再是她这四年空洞的想念,不再是午夜梦回时虚无的幻影,是他真的回来了。 她丢不下这份温暖,见挣扎不动,索性由了他去,她抽噎着开始哭诉。 「你去了北疆,连封信都不给我!你两年都没有消息!」 「本宫那时进了军营,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兵,当然是传不出信来与你。」晏晗柔声解释道。 「那你后来让人给我送来一块王八石头!是什么意思!你又要骂我是王八吗!」说到这,谭嘉月哭声又大了起来。 若他两年后来信与她像现在这般说声对不起,她也不至于这么气。 结果呢!语气随意的像是他离京不过两天! 晏晗抚着她的发叹道:「那是在骂我自己。」 「骂自己是王八蛋,不该让我的呦呦难过的王八蛋。」太子从来不曾这么低声下气的哄人过。 骂自己是王八蛋,堂堂太子爷自然不好意思明说出来,但隐晦的结果显然是让他的姑娘更加的难过。 「是本宫的错。」 「就是你的错!」谭嘉月愤愤。 他都有理,她状诉一句,他就能寻出理由反驳她,理全在他那,倒显得她无理取闹。 可他明明就是个大混蛋! 她实在是气不过,可被他搂着动又动不得,她抽咽着,气恼地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 晏晗闷哼一声,忍着疼意不动。 若是清醒着的谭嘉月自然不敢这么做,从小到大她都是处于他的淫威之下,气势比不过他,斗嘴斗不过他,从来都是输一截,在他面前,她怂的很。 但今夜酒壮怂人胆,他的温柔壮大了她的勇气,她心中的怨愤让她不管不顾,谭嘉月咬住他的肩,只想出气。 她四年的怨气,她得发泄出来。 但突然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气,谭嘉月忽得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口,看着他无措道:「出,出血了?」 晏晗面色不变,抚着她的颊凝视她道:「还气吗?」 谭嘉月顿时急了,她伸手扒住他的肩头,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太子哥哥,你出血了!让我看看!」 晏晗忙按住她的手,低头问她,「还生气吗?」 谭嘉月都要急死了,咬人咬出了血,那定然是很痛的,她偶尔不慎蹭伤破皮的时候,都能让她疼得落泪,这个想必更痛。 她抬眸看他,眼中的焦急毫不掩饰,方才刚哭完,她的双眼还含着朦胧泪花,月光下映着粼粼水光,纯稚又带着魅惑。 晏晗看得一愣神,便叫她扯开了领口,果不其然,他的肩上印着一道深深的牙印,正渗出丝丝血迹。 但更叫她一愣的是,牙印之下,还落着一道十分狰狞的疤痕,像一条恐怖蜈蚣爬在上面。 她骇了一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竟是真的,她忙抬眸看他。 「太子哥哥,这,这……」 晏晗忙扯好了领口,掩住那道疤痕,带着无奈与淡淡的训斥,「扒男人的衣服,你羞不羞?」 幸而这里是个偏僻处,跟着的宫人们早已退到了远处,否则叫人看见,即便二人有婚约,那也对谭嘉月的名声不好。 瞬时羞臊爬上了面颊,谭嘉月慌张的眼睫眨个不停,羞得退了他几步远。 晏晗却又拉住了她,与她行到挂着帷幔的亭中坐下,「本宫欠你一物,该给你了。」 谭嘉月愣住,看着他从袖兜内取出一物,在她面前展示。 是一只发簪,一朵海棠花正盛放,落在一只蜷着的憨态小兽中,流苏坠下,坠着铃铛,正轻轻响动。 他伸手,将它簪入了谭嘉月发间。 「呦呦,及笄了。」他笑道。 v第十九章[11.09] 谭嘉月眼中含着的泪水瞬时落了下来。 她及笄的那日,阿娘给她请了京中所有的贵妇人,将她的及笄礼办的热闹无比,却唯独少了他。 她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 「太子哥哥。」她绵声道:「这四年呦呦好想你,一直一直好想你。」 「本宫亦是。」晏晗搂着她,探手摩挲着腕间的手链。 他离京时什么也没带,思念的时候只能摩挲着这个。 二人皆沉默下来,淡淡的温情笼罩着他们,就这样抱着,什么也不做,便是最好的。 过了许久,晏晗低头唤她,「呦呦?」 怀里的姑娘呓语一声,又安静下来。 他一看,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清甜的酒香萦绕在他鼻尖。 晏晗失笑,将她抱坐在身上,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幸好,她没被他的错气跑。 宿醉的感觉是不好受的,不知是因为之前误喝的那一杯酒还是后面她又喝了许多果酒,谭嘉月再醒来时,直头痛泛恶心,难受的想掉泪。 她睁着眼,看着葡萄缠枝莲花金纹的帐顶许久,直到照茵过来才回了神。 「姑娘,您醒了,可好些了?」 谭嘉月可怜的看着她,眸子里泛着水光瘪嘴道:「照茵,难受……」 照茵忍不住数落,「谁叫姑娘昨夜喝那么多?绕是果酒,也喝不得那么多啊!昨夜喂姑娘喝解酒汤,您也不肯喝,还非得喊着让太子殿下喂您……」 她一边说叨,一边扶着谭嘉月坐起。 谭嘉月原本默默听她数落,听到这时她倏地一愣,忙伸手拉住她,「我喊着让太子哥哥喂?」 「可不是,奴婢当时看夫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我,我……」谭嘉月茫然又无措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姑娘不记得了吗?」照茵反问,她昨夜见谭嘉月后面虽然有些闹腾,但前面一直安安静静的,还与太子说了那么久的话,想来应该是记得的啊? 说到这,谭嘉月又回想起昨夜的情景,小脸瞬时红了,面上带着羞赧又气恼的情绪。 她睡着之前的事情她都是记得的。原本她还一直努力让自己生着晏晗的气,可是昨夜喝了些酒,现在一想都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诧异,她居然一见面就向他扑了过去,还,还主动亲他! 真是,真是,这叫她怎么再继续对他置气? 可若是不与他生气了,她心头又梗塞的难受。 才不要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不行!她得生气!她得继续生气! 哼! 似是暗暗下了决定,小姑娘脸上泛着灵动娇俏的光彩。 她心下暗自得意着,下意识伸手摸向头顶,却摸了个空,她因休息,头发披散着,钗环全都卸了个尽。 「我的簪子呢?」她连忙问道。 「什么簪子?」照茵没反应过来。 谭嘉月不等她反应,急急忙忙下了床奔向梳妆台,将妆匣打开一一寻过,终于寻出了那海棠簪子,而后又攥着簪子欢欢喜喜的回了床。 照茵无奈道:「姑娘下床也不穿鞋,受凉了怎么办?」 谭嘉月兀自笑着不理她,而后又想起方才她的话,忙敛了脸上的喜意,皱眉问她:「我只记得睡着之前的事了,我睡着之后……难道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羞了,她居然,居然在太子哥哥怀里睡着了,女儿家的清白都被他沾了,想到后背上那个不停摩挲着她的滚烫的掌心,谭嘉月愤愤。 不行!她一定得生气! 照茵见她这一时欢喜,又一时羞涩,又一时义愤填膺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家这傻姑娘,都被太子吃的死死的,还不自知。 「姑娘在……」照茵一顿,接着道:「姑娘睡着后不久,夫人便来寻您出宫,您一直拉着殿下不让肯放手,还是殿下将您抱上马车,送您回了府,后来等您睡熟后他才离开的。」 「是,是吗?」谭嘉月睁大眼,眉目间隐隐带上了惧意。 当着钟氏的面搂着晏晗,她完了。 照茵说得还是非常委婉了,谭嘉月后面酒劲上头,跟平时温温婉婉端庄娴熟的模样完全不同,搂着晏晗就不撒手,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不准走,不要你走」之类的,一有人来拉她就哭闹,钟氏来了也是一样,醉意熏熏的谁也不认识,只认得太子,钟氏黑着脸,对于这个醉鬼无可奈何,只得请晏晗将她带上马车,又一路将她送回了谭府,送回了闺房。 要不是他是太子,要不是二人就快成亲了,钟氏肯定会让人将晏晗打一顿。 「回去后夫人让奴婢给您喝醒酒汤,您还一个劲喊着让殿下喂。」照茵又补刀。 晏晗将她抱回了院子让人喂她喝了醒酒汤后便打算离开,结果谭嘉月嫌醒酒汤味道难闻不肯喝,晏晗哄了两句,她便睁着一双醉眼,对着他嘻嘻傻笑,「太子哥哥喂,呦呦便喝!」 晏晗便喂她喝了醒酒汤,等她睡熟后,这才脱身离去。 钟氏全程黑着脸,想打的人已经换成了谭嘉月。 「姑娘。」照茵眼中满含同情的看着她,「夫人说等您醒来就要给你动家法了。」 谭嘉月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羞不羞,气不气了,听照茵一说完,她扑腾一下躺回床中,扯着被子蒙过头顶。 「我没醒!!」 v第二十章[11.09] 万寿节过后便是春猎,因太子与霖王皆回京,同德帝特意推迟了春猎的日子。 谭嘉月醒来后,钟氏即便有谭济元拦着也没用,请出戒尺给她掌心好好打了十尺,而后又将她足足训了有一个时辰,训得谭嘉月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还没等她委屈完,钟氏又翻出女戒女训这些她向来不齿的东西,让她抄上个十来二十遍。 谭嘉月左手受了戒尺痛着,右手又要日夜不停抄书抄的酸胀,她越想是越委屈难受,有委屈无处撒,最后将自己受的教训全都安在了晏晗头上。 她好端端的出去透气,他非要找来做什么? 哼!一定要继续生气! 她一整天除了要学习礼仪,还要抄书,直到春猎了还没能抄完。 如此,要生气的念头更甚。 期间晏晗特意派常顺上门送礼,显然是为二人那夜说清后的讨好与赔罪,但钟氏拦着不让常顺见人,谭嘉月还打算继续她的生气大业呢,便乐得让钟氏拦了去。 常顺空着回去复命后,晏晗也没多想,只令人每日继续,但每日皆礼送去了,却都是什么也没带回来,这叫晏晗不禁忐忑起来。 莫非,还没哄好? 今年的春猎如同往年一样,西山猎场的猎物又到了一年最是活泼的时候,这时候的狩猎才让人精神激昂。 但同德帝的病仍未痊愈,此次春猎,他虽也前往了猎场,但一干重要之事包括祭祀都交给了太子处理。 这回叫朝中人心开始有了浮动,从太子回京就让他辅政,到现在又让太子代为祭祀,虽太子是储君,但这番对太子的倚重,引得人心不安。 同德帝虽在皇后病逝后性情不变处置了许多人,但之后平静下来后且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作风。 但太子则不同,从北疆回来后,他的行事更为激烈,揪住人的错处便不放,更是伸长了手往下抓,短短不到一月,便揪出了许多人平时犯的错处,或是贪污受贿,或是横行欺市,这些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能剐下一层肉来。 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有些老臣能够得同德帝的宠信,却不一定能在太子面前讨个好。 因而此次春猎已经开始有人向同德帝进言了,但大多数还未到同德帝面前,便被太子命人拦下。 一个翰林院的老臣便是这样,被拦在帐外,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走了没多久,拐角便遇见了首辅。 「大人。」那老臣忙迎了上去。 赵叙明抬眼见他来的方向便已了然,与他沉声道:「未能面见陛下?」 那老臣义愤填膺道:「太子仗着辅政的名头,将要面见的一干臣子全都拦在外头,道什么若是有事尽可与他交谈,陛下只怕要受他蒙蔽啊!」 赵叙明眼皮一撩,苍老削瘦的脸上神色深沉,他的颧骨有些高,眼窝微陷,更是仿佛将他的双眼置在了一片暗色之中。 「大人。」那老臣见他不语,踟蹰着轻声道:「大人一向受陛下倚重,太子却与您不睦,太子这番得势,大人您可……」 「首辅大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斜里突然响起一道男声,语气里暗藏着戏谑之意,那老臣忙止了声,二人一同转头看去,见霖王正面前含着微微笑意向二人走来。 赵叙明神色不变,迎上前去,「见过霖王。」 「首辅多礼了!」霖王笑呵呵扶起他,偏头见那老臣满脸怪异神态,他无辜问道:「可是小王打扰两位大人谈话了?」 「不敢不敢!」那老臣忙作揖道:「老夫尚且有事,大人,霖王殿下,老夫先行告辞了。」 言罢,那老臣转身离去,步伐看着都比平时利落一些。 霖王颇为好笑得看着那人稍显仓皇的身影,转头看向旁侧的赵叙明,他眼尾眯成狭长的缝隙,平缓道:「首辅大人可是在忧虑太子辅政之事?」 赵叙明垂下嘴角来,「霖王殿下想说些什么?」 霖王甩袖将手背在了身后,踱着步子悠闲道:「自太子回京后辅政,大人也知,朝中已有许多大臣被他抓住了尾首,借机发落,现在张家已经彻底没落,反而是朝中新秀四起,大人的处境,只怕堪忧啊!」 「霖王这是何意?」赵叙明冷言道:「老夫本以为,这朝野之中,我才是令霖王最厌恶的一个。」 当年先帝将霖王赶出京城,他在背后可是出了不少谋划的。 霖王闻言面上笑意不变,「大将军提出交还兵权,一旦兵权交还,想必大人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小王替大人阻下这一事,大人便应当明白,小王是来与大人为善的。」 他语罢,拱手向赵叙明深深一揖。 「小王一片真心实意,还望大人明查!」 西山春猎,谭嘉月自然也随了父亲来,钟氏一如既往不喜欢折腾,仍是留在了谭府,谭明之却未曾跟来。 去年的殿试,谭明之被同德帝钦点为状元,现在正供职于翰林院,新任状元郎风头正盛,正属于令那老翰林焦灼的新秀之一。 因谭嘉月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住的营帐自然也与其他的臣女有所不同,许是本就是如此规格,又或许有某人暗中吩咐,总之她入帐时,见内中情景惊诧了一瞬,心下暗暗浮上了欢喜,但不过须臾她又将其压了下去。 怎么能欢喜呢?她还得生气呢! 车马劳顿了一日,但入了帐后她却不肯去休息,只在案几前坐着,只手撑在小几上打着哈欠,另一只手指尖不停在案几上轻敲,迷蒙的眸子时不时看向帐外。 照茵不解道:「姑娘在等什么吗?」 谭嘉月敲动的手停住,双眸虚虚地在帐内环视了一圈,支吾道:「没等什么啊!」 说完,她心中郁气升起,忽然便拍着桌子「哼」了一声。 嘴里嘟囔着,照茵听去,只听见什么「再不来我便不见你了!」 她还未反应,突然有人掀了帐帘走了进来,方才瘫软下去了的谭嘉月瞬时兴奋心起,亮着一双眸子抬头看去。 「呦呦,我可将你好找啊!」 卢攸宁风风火火地掀帘走进了帐内,看见帐内的布置时,瞬时双眼一亮,咋舌道:「啧啧,这太子妃的待遇便是与我们这些臣女不同。」 谭嘉月亮着的眸子登时熄了下来,略带着丧气的劲问她道:「攸宁,你不是要在府中备嫁吗?怎的也来了猎场?」 「谁要备嫁?!」卢攸宁昂起下巴,颇为不满的反驳,「这婚事成不成还不是个定数呢!」 v第二十一章[11.18] 「你都说了许久了,可这婚约都还是在……」谭嘉月好笑地驳她。 卢攸宁气恼地上前捏住她的脸扯了扯,「郑培风那厮什么也不管不说,你也在这说风凉话!」 谭嘉月忙躲不开她的魔爪,只能捂着脸可怜巴巴看她,「我错了……」 「哼!」卢攸宁偏过头,她将营帐看了一圈,啧啧摇头,而后又转回来看她,「方才我进来,见着你那神情,怎么呦呦,瞧见是我很失望啊?」 她戏谑道:「想见的太子哥哥没来?」 谭嘉月鼓起腮帮子,做出愤愤的模样,「才不是!」 卢攸宁当然不信她,收回戏谑的模样,正色问道:「这些日子,你与殿下的婚期也已经定下,你们的婚事改不得,但你与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谭嘉月那日醉酒的情形她自是不知道,这几年她也是看着谭嘉月一路如何过来的,身为她的闺中密友,自然也是为其愤愤不平。 「呦呦,你能嫁给太子殿下,我也为你高兴,可这四年,你能释怀吗?」 闻言,谭嘉月的身子瘫了下来,在卢攸宁面前她不做那贵女端庄的模样,她趴在案几上,指腹摸着那案几上的木纹,双眸有些失神。 「我不知道……」谭嘉月茫然抬眸看她,「太子哥哥回来了,我很欢喜的。」 想起那日晏晗回京,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模样,谭嘉月的眸子蕴起了柔柔情意来。 面容俊朗冷肃,通身的矜贵与傲气,他在北疆四年,与瓦剌人对抗,守护着身后的大俞,守护着京中的平静,亦是守护着她,他既是太子,更是她心中崇拜的大英雄,姑娘家少不得会对意中人有所幻像,而她的太子哥哥,四年后再见时,更俊了呢! 「要嫁给他,我也欢喜呢!」她指尖在那凸起的木纹上抠了抠,说到这时她面上带上了羞涩。 但说完,她又蹙下眉来,「可我心里总堵着气。」 「若是这样就与太子哥哥和好,我气不顺。」她哼了一声。 所以晏晗派人送她东西,她虽收了,却不肯给他带回什么话,一是因为钟氏刚教训完她,二是因为这样冷着晏晗,她心中畅意。 当然,她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卢攸宁眸子咕噜转了转,也趴了下来,与她平视,「我帮你出出气怎么样?」 谭嘉月睁大眸子,问道:「怎么做?」 「咱们一起气气他,将他气的七窍生烟,又奈何你不得,如何?」卢攸宁向她扬眉,眸中泛着精光。 谭嘉月其实只是心里堵着那一口气,却也不想当真总是冷着他,若是能将晏晗气一气,她的气也就顺了。 「那要如何气他?」谭嘉月连忙追问。 「呦呦你猜,男人一般会为什么生气?」 卢攸宁却是卖了个关子,摇头晃脑说着,神神秘秘的模样。 谭嘉月摇头道不知。 她「啧」了一声,睨了小姑娘一眼,「那么多话本子白看了?」 「要说最容易让男人生气的方式,那就是……」 「是什么?」谭嘉月迫不及待。 「让他吃醋!」 不远处的另一个帐子里,刚刚闲下来的晏晗忽得眼皮跳了一下。 派出去的常顺一刻钟后回了来,恭谨着身子上前。 「不是让你去请太子妃吗?」晏晗见他一个人回来,皱下眉来。 常顺心下腹诽,这还没成亲呢,太子妃就叫上了,嘴中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三姑娘跟定国公府的卢姑娘骑马去了。」 说着,他顿了一顿,「还有……」 「什么?」 常顺颤着身子将自己蜷了起来,「还有,郑小公子一起,卢姑娘说她们俩不太会骑马,想让郑小公子教教……」 晏晗眯起了眸子来。 已是日暮之时,太阳落入西山,远远天际燃着似火晚霞,一缕缕光束铺向大地,仿佛为茫野蕴起了一层光雾,大地朦胧,苍山浮远,倦鸟归巢。 傍晚的风清凉畅爽,谭嘉月骑在马上,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撩了撩被风吹得散乱的发,点漆美眸将猎场四周环视了一圈,而后略带着忧愁看向一侧的卢攸宁。 「攸宁……」她欲言又止道:「这样不太好吧?」 卢攸宁骑着马上正与郑培风斗嘴,她一开口,二人齐齐转头向她看去。 「听我的!」她拍着胸脯坚定道。 郑培风来回看着二人似乎要做什么大事的模样,眉尾一扬,开口道:「你们二人到底有何事要做?」 春猎之事他也随行其中,这些时日他有意无意避着卢攸宁,但今日他来了猎场还在安营扎寨,便被卢攸宁硬拉了出来,说什么她们二人要骑马,非要让他来教教。 二人虽是姑娘,但也曾骑过几回马,且她们各自身边还有护卫,他实在搞不懂要让他来教什么。 他来了也只是帮二人牵着马绳,徒在这猎场中绕圈而已。 他好端端的郑家公子,居然轮落到帮人牵马绳的地步,啧啧啧,他眯眼看着卢攸宁,压低声音道:「卢攸宁,你在搞什么鬼?」 利用人了的卢攸宁到底有些心虚,她飘着目光拔高声音道:「我,我哪有弄什么?不过是我跟呦呦想骑马,让你来看顾看顾而已,怎的,你是我未婚夫婿,做这些事情都不行吗?」 「哟,卢姑娘不是想要与我退婚吗?这会儿倒要认我这个未婚夫婿了?」他好笑道。 卢攸宁嗤了一声,「这不是还没退吗?等退了再说呗!」 v第二十二章[11.18] 郑培风忽然抿直了唇,「那时间可不够了,还望卢姑娘再接再厉!」 卢攸宁气得冲他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这郑培风有什么好的,无论她怎么说,她那爹娘就是不同意退婚,还骂她不懂事。 「你且等着吧!」她冲他龇牙道。 谭嘉月好笑地看着二人斗嘴,倒是将自己本来的目的给忘了。 卢攸宁说完,眸子不经意往远处瞄了瞄,忽得拉着缰绳,从郑培风手中扯了出来,「我骑去那边玩玩,你可得看顾好呦呦,她要是出来了事,我唯你是问!」 言罢,她夹紧马肚,策马往一边坡上骑去。 谭嘉月见她风风火火的模样,忽得心中生了感叹,她与攸宁都要嫁人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这般一起玩闹,想着又想到了卢攸宁对她与郑培风这桩婚事的态度,谭嘉月蹙着眉,微微抚着身子唤了声站在马侧的郑培风。 「郑小公子。」 郑培风将追在卢攸宁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抬头见她那神情,笑道:「说了多少遍唤我骐跃,你跟卢攸宁,一个喊我郑小公子,一个直呼其名,我这骐跃的字取出来,倒是可惜了没人喊!」 他摇着头似乎是颇为可惜,谭嘉月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清亮着嗓音道:「唤你便是了,骐跃。」 「呦呦有事要说?」 谭嘉月看着远处的卢攸宁,似乎是怕她听见,骑在马上的身子又压了几分,稍稍凑近他问道:「攸宁总是与我说想要……退婚,我想替攸宁问问,骐跃你对你们的婚事是如何想的?」 郑培风听她一问,有些诧异与怔愣,看着她的目光忽得变得有些发散。 马上的姑娘漆眸清澈,眼中的纯稚从小到大便未曾便过,可见她被人护得很好,她唇边含着点点笑意,清甜温婉,曾经的郑培风,是心动过的。 但她的一腔心意,似乎尽是扑在了太子身上,对此外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懵懂不知。 他郑培风,从来骄傲自矜,即便是对于有些心动了的姑娘,也是彻底拉不下脸面来追求,更何况这姑娘对他毫无情意,甚至,都察觉不到他对她的心思。 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他做不长久,更何况那人还什么都察觉不出,久而久之,他的那点点心动,便也淡了。 但不知从何起,他的眼前又多了另一道人影,那人总是与他斗嘴,见面必掐,但又总是吵不过他,郑培风见她那落败了气鼓鼓模样,实在是觉得顺眼。 顺眼久了,便也留在心上了。 他的大嫂给他与定国公府订下婚约的事,他事先并不知道,但后来知晓,他却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但这婚事定下来了,他却不知怎么面对卢攸宁,因而便一直避着她。 想不到那日上巳见面,她却提出要退婚,郑公子自问对于任何人从来都是他得心应手,想不到好不容易的两次心动,全都栽了。 这次的感觉比先前的更难受,谭嘉月的心意他从来知晓,一心落在太子身上,因为他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但卢攸宁,他却有些慌张了,毛头小子一样陷入纠结了的情绪里,在战场上勇猛的郑公子,在情之一事上,却胆小的像个胆小鬼,他觉得不耻,但总是迈不出那一步。 因而他说不出同意退婚的话,便只能又继续避着她。 如今叫人问起,仿佛是有人突然捅破了这层薄膜,推了他一步,倒叫他突然清明起来。 郑培风的眸子瞬时一亮。 晏晗骑着马到二人不远处时,见到的便是二人这般「含情脉脉」对视的情形。 尤其是谭嘉月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意,叫他看着觉得刺眼极了。 他勒紧了缰绳,马蹄声顿时重了许多,叫对视的二人回过了神来。 郑培风与他行礼,「殿下。」 谭嘉月见他突然出现,藏在袖中的双手蓦然攥紧了缰绳,用余光瞄向远处的卢攸宁,见她偷偷对着自己握紧了拳,谭嘉月瞬时将心定了下来。 对!要冷着他!要让他不畅快! 她得出这口气! 她看也不看晏晗,对着郑培风甜甜笑道:「骐跃,方才多谢你教我骑马!」 晏晗的面色瞬时黑了下来。 骐跃,叫的倒是亲密。 「郑公子倒是好兴致,不行羽林卫之职,怎的跑到这里来教人骑马?」他冷冷道。 远处的卢攸宁策马赶来,冲晏晗笑道:「太子殿下,是我邀呦呦骑马,又怕出了意外,这才将郑公子叫来的。」 晏晗转头,见谭嘉月偏头不瞧也不瞧他,他抿紧了唇,冷淡的声音没有起伏,「本宫听闻,卢姑娘似乎与郑公子已经定下了婚约?」 卢攸宁嘴角的笑意一僵,不甘不愿承认道:「是啊……」 「既如此,自己的未婚夫婿,还望看好些才好。」晏晗突然笑道。 卢攸宁登时颈后一凉,被他那不阴不阳的笑吓得瞬时怂了。 她忘了,这人是太子,不好招惹的! 忙拉着缰绳与谭嘉月道:「呦呦,我便不打扰你与殿下了,郑培风,咱们走!」 郑培风此时也明白过来卢攸宁为什么要非要将他拉来了。 他撩着眼皮,呵呵道:「好啊!」 言罢,翻身上了卢攸宁的马,环着她牵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肚,便飞快奔去。 卢攸宁被吓了一跳,惊叫道:「郑培风!你做什么?!」 二人渐渐远去,晏晗拉动着缰绳,驱马靠近谭嘉月,见她仍是不看他,他鼻子里发出哼声,「怎么,那双眼瞎了,看不见本宫这个人在一旁?」 卢攸宁怕他,谭嘉月才不怕,这人每回只会做出那副冷着脸的样子,却从不会对自己怎样。 她抬眸看他,气定神闲,「见过殿下。」 晏晗瞬时觉得牙疼,那夜是谁哭着拉着他喊他太子哥哥,不肯让他走的?清醒过来便又成这副样子了? 「本宫倒不知,你竟与那郑培风那么熟了?」 v第二十三章[11.18] 谭嘉月抿唇一笑,见他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下暗爽,轻快道:「我与骐跃相识也有那么多年,他现在又是攸宁的未婚夫婿,当然熟了!」 「你也知道他是别人的未婚夫婿!」 连着之前被拒了那么多次,晏晗心里的郁气与酸劲再也压不住,溢了出来,「将他唤的那么亲密做甚?呦呦,本宫才是你的夫君。」 谭嘉月面上浮起了淡淡红晕,她偏过头道:「我们还未成亲呢!殿下这话说早了!」 她方讲完,身后突然覆上了一堵热墙,马儿惊得乱动,谭嘉月被吓了一跳,坐不稳往后仰去,刚好倒进了某人敞开的怀抱里。 滚烫坚硬的胸膛咯得她头疼,纤细的腰肢被人用胳膊环住,将她困在了那人怀里。 「你!放开!」谭嘉月挣扎道:「放开我!」 肩头被人用下巴抵住,小巧圆润的耳垂突然被人用牙齿轻咬,谭嘉月挣扎的动作一顿,「轰」的一下,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红了,估计都能冒着腾腾热气了!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丝丝缕缕钻进她的耳蜗里,痒得她手脚都在发颤。 「呦呦,唤我夫君。」 耳边的声音低沉沙哑的不像话,呢喃细语,柔得能滴出水来,滚烫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耳根处,叫她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身子似乎被触动到了一个敏感点,谭嘉月控制不住的身子发颤,手脚瘫软,她只能软倒在晏晗怀中,徒劳无力地咬着唇,眼尾泛着委屈的红晕。 晏晗对她这反应有些意外,但心里蓦然的腾起了愉悦,方才的恼怒也渐渐散了些。 他松开搂住她腰肢的胳膊,手一路抚着她的小臂过去,而后覆上了她拉着缰绳的纤手,拇指探进她的掌心摩挲,粗砺的指腹磨着她掌心细嫩的软肉,带着绵绵不可捉摸的痒意。 谭嘉月「呀」了一声,连忙挣开他,将手收了回来。 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都不敢回头看那人一眼。 虽只是这般双手的触碰,但谭嘉月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这绝对是在轻薄她!但若是就这样呵斥,倒又显得她小题大做。 这人真是! 回来后真是脸皮都厚了许多! 耳边响起男人闷闷的笑声,背后靠着的胸膛发出震动,引得她心跳的更快了。 谭嘉月只要回过头,一眼便能看见他幽暗如深潭的眸子里,藏着的汹涌澎湃的深深欲望。 他在北疆的头两年,隐藏身份当的是那无甚品级的大头兵,郑家治下严厉,军营里乏闷无趣,从没有什么乐子,但人总是耐不住闷的,尤其是那些糙汉兵痞,比妇人还要喜好八卦,而军营里最热门的讨论话题,除了战事,就是女人。 兵营里的那些个兵痞,见他年岁小,便拉着他逗弄打趣,尤其是一些人逢上休沐日回来,混不吝的都要聚在一处显摆显摆自己的威风,嘴里的荤话要多荤有多荤,那两年下来,晏晗被迫听了几大箩筐的荤话,生生叫他将男女之间身体的不同构造好好的了解了一番。 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现下又佳人在怀,难免会有些心猿意马,尤其是谭嘉月跟他闹着别扭,两个人又已许久不见,即便不做什么,他也总忍不住亲昵。 「好呦呦,唤声夫君。」他又说了一遍。 方才谭嘉月眼中的狡黠,他全都看了去,晏晗当然不傻,她与郑培风并无什么亲昵之举,不过是她在与他闹罢了。 她心中有气,这般与他闹闹,自是好的,总比他方回来,她那冷着脸不理自己的情形要好。 谭嘉月如蝶翼般的眼睫扑扇颤啊颤,受不了他这般亲昵,羞得直躲,与他嗔道:「不要!」 娇糯含嗔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她这受不了他逗弄的模样,蓦然令晏晗心情畅快,他又道:「那唤声晗哥哥?」 谭嘉月搞不懂方才还黑着脸满脸不爽的男人怎么突然就这么高兴了,气劲便涌了上来,「我不要骑马了,你让开,我要下去!」 晏晗忽得哈哈笑了起来,心中是自己也说不清的愉悦,垂眸见谭嘉月姣好羞涩的侧颜,他忍不住脸颊在她的乌发间蹭了蹭,附耳与她低声道:「本宫带你跑跑马!」 言罢,他环着她双手拉过了缰绳,两条修长的腿用力一夹马腹,便渐渐驱马跑动起来。 此处虽然不比北疆的草原广阔,但跑马的范围极大,他拥着怀中的姑娘,肆意策马奔腾。 夜色已经快速黑了下来,天与地之间只剩最后的霞光绽放,苍穹之上早已挂满了耀耀繁星,一点点月牙点缀在星空中。 晚风吹得佳人青丝飞舞,落在了晏晗肩上,与他的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再难分开。 仿佛是这风吹得让人太过眩晕,又仿佛是背后的胸膛热得让人发昏,但又感觉是这马儿跑动的让人畅意,她心中堵着的那口郁气,渐渐的随风散去。 马儿跑进一片茫野,这里是猎场放马的地方,青青蔓草在这生长,放眼无垠,好似是大地铺上的一层绿毯。 晏晗驱马停下,在马上静了一瞬后,翻身下了马来。 他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转头看向谭嘉月,向她伸出了手,「呦呦,来。」 谭嘉月看着他眸光流转,缓缓向他递了手去。 晏晗抓住,而后一拉,姑娘惊呼一声,便稳稳跌进了他的怀里,双足在空中荡了几下,这才踏踏实实落在了地面上。 谭嘉月站稳后,连忙挣着出了他的怀抱,晏晗也顺势放开,她急急忙退远了两步,不敢看他,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夜色下的原野是谭嘉月从不曾见过的苍茫广阔,银白月华铺洒大地,眺目远望,一个繁茂大树落于的虚无天地间,连接着天与地。 身后之人蓦然没了动静,谭嘉月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他突然解了身上的大氅,将其脱了下来。 她一惊,心又快速跳了起来,脸颊上生起了滚烫的热度,她睁大眸子,慌张问他,「太子哥哥,你,你要做什么?」 晏晗将大氅铺在了地上,含笑看他,而后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四下无人,呦呦你猜,本宫想要做什么?」 言罢,拉着她便倒在了铺着的衣衫上。 谭嘉月只觉得自己扑倒在了晏晗身上,还未反应,又感觉他欺身压了过来,她抓着他的衣角,将自己埋头缩着,慌里慌张地叫了起来。 「不行!现在不行!要成婚那日才可以!!!」 压过来的身体没了动作,他将她放开,仰躺在了地面上,头顶男人闷闷的嗤笑声响起,而后越来越大,直到他哈哈放声大笑。 晏晗强忍着笑意问她,「呦呦以为本宫要做什么?」 v第二十四章[11.18] 谭嘉月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逗自己,气得抬头瞪他,却又见他凑了过来,哑着声嗓道。 「看来呦呦知道,成婚那日要做什么!」 「轰」的一下,谭嘉月只感觉脑子炸了,她气得冲他甩袖,撑起身子就要起身走,却又被晏晗拉进了怀里。 「呦呦。」他蹭着她的脸颊,与她柔声道:「在北疆的时候,本宫躺在草原里看着这无垠星空,那时候便在想,若是能与你一起看该有多好。」 谭嘉月原本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与他一样躺着,随着他的目光向那星空看去。 她从未用这种角度看过夜空,躺着看,与她平常仰头看,视野似乎更为广阔,眼前是苍茫星空,浩瀚繁星闪烁,余光中却连着大地,天与地落入眼中,这种感觉实在是新奇。 星空太过深邃浩瀚,无声无息地吸引人沉浸其中,她感觉自己的心便这样平静了,她伸手在虚空中探了探,感慨道:「真美啊!」 晏晗转头看她,嗯了一声。 「天地苍茫,我忽觉得,我不过是这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千年万年过去,我早已化为尘埃,这天与地,星与月,却仍旧在这。」她喃喃道。 晏晗望着夜空道:「本宫那时候,也是这般想的。」 谭嘉月将视线投在了晏晗脸上,她往他身侧挪了挪,头枕着他的胳膊,轻声问他,「太子哥哥在北疆的这四年,过得如何?」 他缓缓道:「与宫中相比,自然苦的很。」 边疆军营如何与皇宫的安逸比得,自是苦不堪言,但他却心有满足。 「但论及本宫收获的,这些苦便也算不上什么了。」他笑道:「有些事,本宫是必须要去做的,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 谭嘉月看着他坚毅的侧颜,心里的郁气终是尽数散了。 「呦呦陪着你。」她突然道:「太子哥哥无论要做什么,呦呦一直陪着你。」 久远的记忆窜过十几年的时光,再次浮了上来。 前世小姑娘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拉着她的手与她道:「我陪着你,不怕的。」 晏晗蓦然笑了,上天让他重活一次,可是因为这个? 前世他陪着她走完最后的时刻,今生她便陪着他走完这辈子。 他伸手,将她搂紧了几分。 「好。」 谭嘉月依偎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响如雷鼓的心跳声,心中只觉得安稳。 这是她的太子哥哥,她未来的夫君,她是要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的。 她抿唇一笑,微微动作,凑到了他的耳边呢喃轻唤。 「夫君。」 晏晗倏地呆住了,他垂眸紧紧看着她,双唇嗫嚅着,谭嘉月被他看得害羞,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许久之后,他才将她拉了出来,又惊又喜,「呦呦!你真是宝啊!」 语罢,他低头便覆上了她的唇。 后来侍卫与太监寻来,二人回去时,两个人的脸都红的厉害,只不过一个是羞的,一个是憋的。 幸而夜色掩住了旖旎,凉风吹散了身体的燥热,二人回了营地,谭嘉月一下马连道别都没说,便慌忙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帐子。 躺在原野上的那个吻,让两个人都忍不住动了情,若不是最后她清醒了,晏晗也克制着停了下来,只怕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谭嘉月原是不知,自己竟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感到欢愉,她又臊又羞,入寝时躺在床上也不得安眠,周围一静下来,那记忆又涌上了脑海。 夜风带着原野的清香,清清悠悠拂于面上,沁人心脾。 坠于夜空的星辰闪烁,渐渐被浓云遮去了踪影。 周身都是男人阳刚朗冽的气息,他粗重的喘息声回响在耳边,深邃浩瀚的眸子里涌动着最原始的幽色。 似有一团火,点燃着她身上的每一处,隐于肌肤下的血液缓缓沸腾。 不能再想了! 她烦躁的摇着头,忙将那旖旎的场景丢出脑外,扯过锦被闷头睡觉。 然而他的霸道似乎还延续到了梦里,只不过梦里的二人似乎再无所顾忌,将旖旎继续,唇齿交缠,肌肤相贴,身体燃起腾腾热度,最后融为了一处。 她这夜没有睡好。 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晏晗,他是一夜未睡,一番疏解过后,他看着身侧那空落落的只有堆叠的被褥,没了方才怀中的温软,舌尖抵着后槽牙心下暗恼,婚期还是定的太迟了。 翌日,春猎正式进行。 太子代为同德帝上场祭祀,他身着燕弁服,头戴九梁冠,面容肃静,身姿挺拔,目光转过之处,无端的叫人心生畏惧,场下的大臣皆是神情各异,尤其是首辅一党的,面色尤为难看。 直到太子祭祀完毕,同德帝这才出现。 但他一副苍白虚弱的样子,似乎是病还未痊愈,已经几日不曾见过同德帝的臣子们心下暗惊,陛下怎么身体愈来愈差了? 有心想要上前问候,但同德帝不过宣布完开始狩猎,便又回了营帐,只离去前,深深看了赵叙明一眼,眸光颤动,赵叙明见状,忙追上前去,却被晏晗一把拦住。 「太子!您拦着臣不让面见陛下,到底是何意?!」他甩袖怒道。 晏晗神色淡淡,他比赵叙明还要高上几分,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垂垂老矣,却手握重权将近大半生的老人,眸中泛起了讥讽之意。 「父皇病体未愈,自然是要好好休息,首辅大人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赵叙明心中一颤,震怒地看着他。 「太子拦着群臣不让面见陛下,莫非是有什么企图?!」 v第二十五章[11.18] 「首辅多虑了。」 「春猎已经开始,赵家的子孙于场中大放光彩,大人不去看看?」 晏晗睨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赵叙明暗中攥紧了拳,他转头看着四周,今次春猎随行而来的卫队中,有一部分是太子从北疆带回来的数百兵马,另有的,则是指挥使谭兼之统领的府军前卫,而从来守护陛下的禁军,却没有跟来。 他不禁心下一骇,太子回来不过月余,便已是如此大权在握。而他与谭家的婚事在即,谭家满门皆是重臣,谭济元身为二品内阁重臣,任礼部尚书,冠大学生之衔,掌政,谭兼之为三品府军前卫指挥使,握兵,谭明之现在虽只为翰林院一个小臣,但出身翰林院,将来极有可能进入内阁,更别说还有钟秀宣,他门下诸多门生,将来都会成为太子的势力之一。 若太子将来登基为帝,首先要清除的,便是身为阻碍的他。 同德帝与他对手数十年,却从不曾真正下死手,一来同德帝并无魄力彻底击溃他,二来他从前身为先帝亲封的托孤大臣,同德帝的老师,他给同德帝启蒙,教授他学识,同德帝心中自有对他的敬意,但晏晗,便不同了。 他不比同德帝的温和好掌控,行事作风更向先帝,他这棵将势力蔓延于满朝的大树,只怕会面临被连根拔除的结果。 他突然心中生起了危机。 太子,绝对不能掌权! 眼前,霖王慢悠悠挥着马鞭,向他走来。 「首辅,安好啊!」 …… 大好儿郎皆上场狩猎去了,剩下的随行而来的年轻女郎,绵绵目光不停在他们之间盘旋,有许多女子也忍不住,换上了骑装亦狩猎去了,但她们与男子们去密林深处狩虎狼之物不同,只不过是在树林间徘徊,狩一些猎场放养的兔子狐狸罢了。 谭嘉月只是勉强会骑马,她也不喜射杀动物,因而只是慢慢地骑着马在林中悠晃而已。 正这般慢慢走着,迎面便见晏晗向她骑马走来。 她一愣,慌忙扯紧缰绳让马停下,而后吁着马儿想要转身离开。 往常二人亲密,不过是亲亲抱抱罢了,昨夜二人那般放肆,肌肤相贴,鼻息相融,险些便要做出出格的事了,现在乍然见到晏晗,这叫小姑娘怎么好意思见他,因而转身便想躲。 不过没走几步,身后马蹄声渐近,晏晗已经骑马行到了身旁来。 他早已换下祭祀的礼服,现着一身蟒纹织金藏蓝曳撒,手绑绑臂,足登皂色长靴,腰间束着鎏金革带,束出劲瘦有力的腰身,谭嘉月蹭了蹭手,昨夜那紧实的感觉仿佛还在指尖。 「躲着本宫?」晏晗策马靠近,二人的腿便靠到了一处。 他的腿修长紧实,布料包裹之下,坚硬带着压迫的力量,挨着她软乎乎的肉,都感觉有些硌。 谭嘉月红了脸,偏过头去,「没,没有。」 晏晗目光在她浮上红霞的脸颊上流转,含着隐隐笑意,又开口道:「害羞了?」 言罢,他腿一动,故意地蹭了蹭。 谭嘉月身子一颤,连带着骑着的马儿也动了几步,她嗔视着他,咬唇道:「这儿有人呢!」 众人见太子与未来的太子妃在一处,自是识相地绕着走,哪有人在这。 他嗤嗤暗笑,伏身靠近她,眸中一片暗色。 「呦呦,本宫后悔挑那么迟的日子了!」他紧紧的盯着她,如一只觊觎猎物的贪心狼,若先前他还有所收敛,但昨夜尝过那番甜美滋味后,他眼中的浓烈渴望在她面前再也无所掩饰。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他以为他等的了,可他高估了她对自己的吸引力。 四年不见,昔日青涩的豆蔻小丫头,早已经长成了身姿曼妙,容颜绝色的俏丽佳人,但不变的还是那双纯稚无辜的眸子。若是从前,她拿那双眼看人自是惹人无限怜惜,但现在,只会叫人生出破坏的强烈想法。 叫那双清澈眼眸沾上水,沾上雾,沾上媚色,沾上由他而引发的浓浓娇态,而昨夜,他确实也见识了,只是还不够。 若说之前的晏晗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可现在被军营里的那些兵痞荼毒了四年,男人身体里本能的渴望被彻底的激发,再也难以压制。 谭嘉月被他那直勾勾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身如火烧,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这样! 她抿紧唇鼓起面颊威胁他道:「你再这样,我便要生气了!」 双眸嗔娇,语气绵软,像只对人龇牙的兔子,毫无威胁力。 晏晗哈哈笑着,将那摄人的目光收了回来,他凑近,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与她道:「本宫给你猎只兔子来。」 谭嘉月甜滋滋点着被他亲过的地方,抬眸问他,「是烤着吃吗?」 晏晗笑意瞬时一滞,而后带着无奈,目光幽幽地盯着她,勾唇道:「对,吃!」 言罢,伸手捏了捏她的颊,一如往常他喜欢的触感,捏的谭嘉月「嘤」了一声,他这才松手,驱马往林中奔去。 谭嘉月苦闷得捧着脸,一边是被他亲过甜滋滋的,一边是被他捏过火辣辣的,他这喜欢捏她脸的习惯,她必须要让他改了! 身后再次想起了马蹄声,她以为晏晗又回来了,忙回头看去,却发现是卢攸宁。 昨夜卢攸宁被郑培风带走,她被晏晗带着,两个姑娘直到今日才再次见面,也不晓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卢攸宁驱马走进,看了眼晏晗远去的方向,凑近她笑道:「昨日如何?太子殿下是不是被气着了?」 姑娘点头,气是气着了,但是将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混蛋一个! 谭嘉月抬眸看她,想了想昨夜,向她问道:「郑小公子呢?」 卢攸宁听她提着这是,顿时不自在起来,撇嘴道:「方才去寻同咱们殿下一起狩猎去了。」 「那昨日,他可是生气了?」谭嘉月蹙眉小心的问,毕竟昨天好像郑培风的脸色也不太好。 一说到这卢攸宁便气,咬牙道:「不过就是小小利用了他一下,这厮居然咬我泄愤!」 谭嘉月一哽,睁大眼忙问道:「咬你哪儿了?」 卢攸宁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凑近她将衣领一点点撩开,撩到肩颈弯处,拨开头发,露出了那方白皙娇嫩的肌肤,点点牙印清楚地落在上头,不是很明显,只怕今日便能消了。 v第二十六章[11.23] 「可恶!若是咬出血了!我非得揍得他向我求饶!」那方姑娘还在愤愤。 谭嘉月看着她,美眸流转,最后捂着唇嗤嗤地偷偷笑了起来。 原来一向在她面前显得什么都知道的攸宁,居然不懂这个吗? 二人在林中说着话,忽得从林中深处慌忙跑出了许多人,有人跑往营帐,有人又回身跑进林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 卢攸宁连忙拦了一名侍卫问道:「乱哄哄的,发生了何事?」 那侍卫也不知明细,只是听人说的,他答道:「属下听说是太子殿下与郑家小公子正一起狩着猎,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狼,向他们扑去哩!」 他说完,两个姑娘瞬时面色一白。 远处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侍卫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卢攸宁急得瞪了那侍卫一眼,挥辫往林中策马而去。 谭嘉月面色发白,见她去了,亦连忙追了上去。 待二人赶到时,正见郑培风满身血淋淋地往外走,卢攸宁眸光一颤,急切地翻身下马,向他奔去。 「郑培风!」 谭嘉月也急得往四周搜寻,却并未看见晏晗的身影。 「郑培风!」卢攸宁忙扑了过去,眼中的急切与忧虑毫不掩饰地外泄,她抓着他的胳膊,慌忙将他上下打量,「你有事吗?!」 郑培风见她这急匆匆奔来的模样一惊,见她焦急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想寻找他伤口的样子沉声不语。 「你说话呀!你伤着哪里了?」她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伤的十分严重,心里更急了。 「你担心我?」冷不丁郑培风冒出这一句话来,叫卢攸宁愣住。 「你说什么呀!」卢攸宁又急又气,说话间便动手往他身上有血迹的地方摸去。 谭嘉月寻不见晏晗瞬时急了,当下心里生出各种念头,他是不是被狼咬的伤着了?是不是伤重的连动都动不了?会不会,会不会…… 想着想着,她眼中便泛起雾气来,水雾染红了眼尾,蕴出浓浓的的焦急,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那方卢攸宁与郑培风吵吵闹闹,她什么也听不进,正心中恍然着,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响在身后。 「呦呦。」 好似黑夜被一道闪电劈开了光亮,她朦胧混沌的思绪一下变得清明,焦灼的心瞬时安定了下来。 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晏晗骑在高头大马上向她走来,身姿挺拔,目光炯然,唯有脸上与衣衫上同样沾满了血迹。 她心中慌乱又起,匆匆向他奔了去,「太子哥哥!」 「怎的了?」晏晗见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当即下了马来,一落地,怀中便扑进来一道温香软玉。 「太子哥哥你受伤了?」 晏晗怕她沾了身上的腥气,忙退了一步,将她从怀里捞了出来,见她满脸焦急,他解释道:「这并非本宫的血,而且狼的血。」 「狼的血?」谭嘉月重复了一遍,心中紧着的情绪终于松了下来。 转眸果然见他的身后,那些侍卫提着一头早已死去的狼,狼身上还有血迹正蜿蜒滴淌。 她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晏晗身后。 那方卢攸宁与郑培风也终于掰扯清了,姑娘恼怒地冲着男人一甩袖,转身便要走。 手腕子却突然被人一把紧紧攥住,离开的步子被打断,转头便见男人含笑看着她,眸中氤氲着默默情意,叫卢攸宁看着脸上飞起了红霞。 原来是闹了个大乌龙。 晏晗从北疆回来,郑培风有心要与他比试一番,故而特去寻他去比赛狩猎,结果不知他从哪里竟惹了一头狼来,那狼骤然出现,将随行之人皆是吓了一跳,但这二人倒是兴致狂涌,见那狼逃了,竟策马去追,这可将常顺给吓坏了,连忙招呼侍卫前去保护,这才有了方才乱糟糟的情况。 结果赶去时发现晏晗与郑培风两人联手,已经一同将狼给猎杀了。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晏晗与郑培风二人只不过是在猎杀狼的时候被其抓出来几道伤口并一些擦伤罢了。 虚惊过后便是欢跃,毕竟猎场虽有许多猎物,但不过都是野猪林鹿之类的,今年春猎居然猎得了一头狼,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同德帝听了也兴致极好,夜里便命人将其烤制,而后分赏给了各位大臣。 有人趁机想要求见同德帝,倒是被同德帝给以春猎放松为由,不谈政事给驳了。 春猎结束,众人返京,事务一切如常,赵叙明与太子的争斗倒是愈来愈烈了,两方在朝堂上吵的激烈不已,但同德帝对其视若罔闻的态度,蓦得让赵叙明愈发心惊。 霖王本应在万寿节后便要离京回封地,不过同德帝将其留在了春猎之后离开,但春猎过后,他又上表,称太子婚期将至,身为太子的皇伯父,他想在观礼之后再离京。 一番亲情言辞恳恳切切,将同德帝说动,于是准其观礼之后再回封地。 而在同德帝同意后的翌日,他的书桌之上,两道密信摆在了上头。 「霖王与首辅私下密谈数次……」同德帝捏着薄薄的那一张白纸,看着纸上那撩撩不过数字,眼中无波无澜。 他眼眸微动,将其浏览完,又翻开另一份密信:「西南近日情况异常……」 「呵。」他忽得冷冷笑出了声,眼中泛起狠厉,周身带着阴郁,仿佛又回到了皇后逝去后的那段时间的状态。 「咳咳咳……」喉咙突然泛起痒意,他突然捂唇急促咳了起来。 「陛下!」空旷的殿内突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带着忧虑。 「可要传太医?」 同德帝向他罢手,摇头咳道:「无碍。」 谭兼之只得止声,皱眉看着他。 v第二十七章[11.23] 高座上的帝王削瘦的厉害,浑身上下带着颓然病气,显然是沉疴已久了。 良久后,同德帝终于止住了咳,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无比,试图发声,却发现竟是说不出话来,他只得端起一旁的热茶润了润喉,这才再开口与他道:「谭卿,望莫辜负朕之所托。」 「是。」谭兼之恭谨应是。 这些年谭兼之青云直升,一路坐上指挥使之位,众人以为他这是靠谭济元,靠钟秀宣,靠太子,却是不知,他的身后,从来都是同德帝。 从当年他离京远赴北疆起,身后便是同德帝的吩咐,到后来回京担任府军前卫镇抚,也是同德帝暗中的安排。 当年的同德帝无法拿回大将军郑巍手中的兵权,同德帝虽握有京畿地区的兵权,但早有首辅的势力渗透其中,这叫同德帝生出了忌惮。 有兵而无将,这是同德帝面对的一个无奈的现实。郑家镇守北疆,他不能也无法将其召回,唯有培养一名自己的心腹,而谭兼之,便是他择出的一名。 又嘱咐了谭兼之一些事,同德帝这才挥手让他退下。 他出来后,迎面便见晏晗正立在廊下,看着他的目光沉沉。 「殿下。」他上前与他行礼。 晏晗看着他,忽然道:「本宫明白了。」 谭兼之一愣,不明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晗突然明白了,明白前世为何他与谭济元皆会被下狱了。 他以为谭家是因为被同德帝当做手中利刃,参与党争,他死后谭家被首辅一党清算,最终落败入狱,虽这是原因之一,但另有的,便是谭兼之是同德帝暗中培植用来为他掌握兵权的人,赵叙明想要掌控帝王,便要拔除他的一切手中利刃。 晏晗抿紧了唇,心腔中燃起一股怒气,不知是对谭兼之的,还是对同德帝的,他垂下眼帘,抑住心中怒气,转身进了殿内。 跨进殿内,抬眼便见同德帝只手撑在书桌上,眸中一片暗色,空泛的没有光芒。 他因方才在殿外心中有了气,这时见他也面色有些不善,僵硬地与他行礼,「父皇。」 同德帝又咳了两声,挥手让他上前来,将那两封密信交给了他。 「看看。」 晏晗皱眉接过,待看清信中的内容,眼中浮起惊讶之下的了然。 「霖王果然有异心。」 他凝神后又道:「霖王与首辅接触,莫不是他们二人……」 晏晗顿了一顿,赵叙明此人,发迹于微末,许久之前不过是一个苦寒的书生,那时大俞虽已建朝,但各地仍有叛军四起,太|祖令当时仍是皇子的先帝前去平叛,赵叙明毛遂自荐,做了先帝麾下的谋士,为其出谋划策,助其平叛。 赵叙明虽是一清贫书生,却学识渊博,自有乾坤,经此一回,得了先帝赏识,成功被先帝带回了京城。 后来先帝夺嫡登位,其身后亦少不了赵叙明的谋划,于是他一步步高升,最后坐到了首辅之位。 可惜先帝虽有才能,却寿命不长,当年平叛受伤他落下了病根,后来病情复发,英年早逝。 先帝病逝前,为给同德帝铺路,与赵叙明一同谋划,将霖王赶出京城,远留封地,后先帝又命三位辅政大臣为同德帝辅佐朝政。 但先帝想不到的是,赵叙明从来只想让同德帝做其手下的傀儡,从一届清贫书生,到位高权重的首辅,权利二字,一旦得到后是最不容易舍弃的东西。 但晏晗想不到,赵叙明虽贪于权利,但无论因为哪个方面,先帝的嘱托也好,朝中的舆论也好,到底忠于同德帝,这次居然与霖王有了首尾…… 同德帝阖下眸来,神色坚定道:「有亦或无,赵家,沉疴许久,已是大患。」 晏晗看着高座上的同德帝,默默不语。 或许尽管他魄力不足,但帝王习性,早已刻入了骨中。 数日后,同德帝突然病重,下令罢朝,交由太子监国。 朝中的沸沸扬扬谭嘉月且还感受不到,距离二人的大婚之日不过只有一月余了,这些时日太子监国,钦天监与内监更加重视此事,各项婚礼有关的事项都在加紧准备,生怕到了那日出了什么岔子。 现在随着太子监国,谭府再度水涨船高,成了朝中最得意的勋贵,所有人都上赶着捧,谭府还有个谭明之婚事没有着落,现下他可是京中人家人人都盯着的绝佳女婿,邀请谭嘉月另有的目的,便是想通过她,与钟氏了解了解对谭明之娶妻的意愿。 钟氏虽然同样焦灼谭明之的婚事,但现下这个阶段,各种事情凑在一处惹得她焦头烂额,又怕就此会生出什么事端,于是便以谭嘉月需要安心待嫁的名义,将各府夫人小姐们递来的请帖钟氏皆给一律推了。 眼看婚期将近,谭嘉月即将嫁入宫中,钟氏的欢喜与惆怅也一日多过一日。 自家呦呦与太子青梅竹马,自小相识,二人之间知根知底,嫁给他或许是最合适的选择,但自己娇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仿佛昨日还是个抱着怀中的小粉团子,一晃眼,现在就要嫁人了,还是嫁入宫中,到底让她心有惆怅与不安。 嫁作太子妃,也不知她将来会不会受委屈,受了委屈他们又能不能给她撑腰,若是嫁给其他人家,有她父兄在,自能让她一生顺遂,无忧无虑,不受任何委屈。 而作为太子妃,将来的路便只能她一人走了,也不知那份作为太子妃的责任,她能不能担得起,又能不能与太子二人同身同步,相扶相持。 一时间钟氏后悔极了之前没能再努力一番,多教教她一些处事之理。 故而这段时日也是抓着她让她加紧学管家,恨不得将自己脑海里的处事之理全都灌进谭嘉月脑中。 谭嘉月从原本待嫁的欢悦变得苦闷无比,但她明晓钟氏的用心,因而也学得更加认真,只不过学遇困苦时,心下暗戳戳念一声太子哥哥,可惜晏晗近日忙的很,婚期将近也不能见面,二人从猎场回来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小姑娘心中满揣着待嫁的欣喜与忐忑。 这日送来了宫中织绣局的绣娘们做好的嫁衣,来给谭嘉月上身试试,若是有何处不妥贴,到时再加以更改。 华贵精致绣纹精美的凤冠霞帔展现在众人面前,叫众人一时看花了眼。 一旁的丫鬟忙掩唇捂住惊呼声,随后各自交头接耳嘻嘻笑了起来。卢攸宁的婚期比谭嘉月的要晚些,这些时日不知她与郑培风发生了什么,倒是不总将要退婚的话挂在嘴边了,而是同样与谭嘉月一样在家里待嫁,只不过人却待不住的时常来寻谭嘉月。 卢攸宁见那嫁衣,啧啧戏谑看向谭嘉月,调笑道:「呦呦,快试上了,让咱们瞧瞧新嫁娘着嫁衣是何模样啊!」 一旁的丫鬟们又捂唇嗤嗤笑了起来。 织绣局的尚宫上前讨好道:「三姑娘,殿下特意嘱咐了咱们,做这嫁衣万不疏忽,这霞帔上的纹样,还是殿下亲自挑选的呢!」 谭嘉月忍不住伸手轻抚着那嫁衣,脸上浮上了新嫁娘独有的腼腆羞涩。 v第二十八章[11.23] 「真美。」她喃喃轻声道。 旁侧的丫鬟们一起起哄笑道:「姑娘,快试试吧!」 言罢,你一人我一人便迫不及待的拉过谭嘉月,服侍她换上嫁衣。 片刻后,屏风后的闹闹哄哄终于安静下来,先是一片裙角从屏风后出现,钟氏与卢攸宁皆睁大了眼,结果从后走出来的是一个圆脸憨态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先是探头与众人一笑,而后回身唤道:「姑娘,出来吧。」 她说完便忙转身跑开,旋即,一只精美的绣鞋便从屏风后探出,织金红裙摆随即摇晃掩住了那只小巧的绣鞋。 只见一个绰约多姿,夭桃秾李的美人缓步走来,明眸皓齿芙蓉面,柳腰花态婷袅身,织金马面映其步步生莲,大衫更衬其妍姿艳质,好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 美人凤冠霞帔,可谓有诗云: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众人一时看呆了眼。 谭嘉月紧张地抿紧了唇,纤纤细指抓着袖摆,见众人不语,她忐忑问道:「不好看吗?」 美人眼睫轻颤,美眸流光溢彩,盼兮倩兮。 卢攸宁最先反应过来,她围着谭嘉月转了一圈,眸中满是惊艳,与谭嘉月笑道:「若我是个男的,一定要从太子殿下手中将你抢过来!」 谭嘉月嗔了她一眼,「净作怪。」 钟氏眸光激动地上前,抚着谭嘉月柔软的发慈爱道:「为娘的呦呦,是最美的新嫁娘。」 「阿娘。」谭嘉月依着她的掌心蹭了蹭,满脸都是将要成亲的欣喜。 她抚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抿唇羞涩一笑,「想让太子哥哥看看。」 卢攸宁接道:「那咱们殿下一定会看呆了眼!黏在呦呦身上挪都挪不开!」 谭嘉月脸上的笑意满满,眸光流转动人。 「嗯呀!」 时间一晃已到七月初,婚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筹备,但七月初二的那日,宫中传出了同德帝陷入昏迷久久不醒的消息。 京城一处偏僻地方的茶馆门外,停着一辆外形简陋的马车,膀壮腰圆的车夫从车上跳下,方正脸上挂着老实的神态,弯腰摆好杌凳,而后伸手扶着从车内的钻出来的人。 老人干枯削瘦的手搭在那人胳膊上,颤颤巍巍地下了车来。 缓步落地,他掸掸袖,往茶馆内走去,那面相老实的车夫身形一动,便不知隐入了何处。 茶馆内掌柜正只手撑在桌面上打盹,小二百无聊赖地挥舞着手中抹布赶苍蝇,见老人进来,随意地撩起眼皮打量,见他不过是一身粗布麻衣,打着哈欠懒散地走向他,「客官喝茶?」 老人面上也没有被怠慢的恼怒,笑呵呵与他道:「有个小友请老夫前来喝茶,不知那小友到了没?」 小二当即面色一变,将脸上的怠慢尽数收敛换上了严肃之色,忙躬着腰领了老人走向二楼的包间,待二人走至包间外,小二敲了敲门,便忙退了下去,退至楼下,那掌柜已经清醒过来,二人面上带着警惕之色,环视着茶馆四周。 门内响起一声「进」,老人未做犹豫,推门走入,老旧的门发出「吱哑」声响,尖锐刺耳。 「赵大人。」 那方早在包间内等候已久的人转过身来,与老者深深一揖,再直起身,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若是有他人在,赫然便能认出此人正是霖王,而那老人则是首辅赵叙明。 「大人此一路来,辛苦了。」霖王呵呵笑道。 这个地方处于京城西南角,乃平民百姓居住之地,与京中的达官贵人的住处相隔甚远。 赵叙明只与他回礼,并没有接话,霖王也不恼,邀他至桌前坐下。 「看来霖王应当是早便做好了准备罢。」赵叙明抚胡,言语间隐隐含着笑意,显然是对方才的小二意有所指。 霖王闻言摇头嗤笑道:「本王这番动作,那父子俩竟一无所觉。」 他眼神轻蔑,含着冷冷讥讽与桀骜。 赵叙明含笑看他,心中另有算计,他与霖王深深一揖,凛然道:「太子结党营私,□□陛下,把持朝政,还望霖王大义,歼除太子,助陛下重掌朝政,还朝中一片清明。」 「善。」 …… 转眼已到七月初六,大婚前夜,宫中宫人彻夜忙碌,原本应当已经安静的宫道内热闹着宫人们的步伐声。 同德帝的寝殿内,因现下是盛夏,殿内门窗大敞,夜风灌入殿中,吹的帷幔轻轻飘动。 床榻上,同德帝一身清凉夏装靠坐在床柱上,手中执卷慢慢翻看,丝毫不理榻前已经立了将近有一刻钟的年轻男子。 他执页一翻,眼皮动也不动,只盯着手中的页卷。 余光里男子的袖摆摇晃,低沉带着恳求的声音响起,「父皇。」 同德帝眼皮微撩,「哼」了一声。 晏晗眸子一敛,作揖的双手无奈垂下,撩着袍角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明日儿臣大婚,还望父皇能够出面。」 同德帝皱眉,放下手中的书卷,捂唇咳了两声,这才道:「朕现在的情况,是昏迷不醒。」 「陛下于太子婚礼之上露面,随后又再次陷入昏迷,想必陛下被太子挟持囚禁的证据,更能明显。」晏晗沉声道,「霖王桀骜,此番假诈,只会叫他更加信服。」 他抬头,直视同德帝,「而且这是儿臣的大婚之礼,想必若是母后有知,也不会想让父皇缺席的。」 同德帝闻言面色一变,头微低,朦胧光影洒下,在他的眼下氲出一片阴翳来。 良久后,他才有了动作,将手中的书卷丢向晏晗,冷哼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为了谁!」 v第二十九章[11.23] 晏晗笑道:「谢父皇。」 七月初七,宜嫁娶。 从寅时起,天色还未亮,谭府的众人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廊下婢女们一齐走过的脚步声惊醒了枝头憩睡的鹊鸟,鸟儿振翅飞入檐下,歪头看着廊间装饰的红绸,「啾啾」叫了两声。 那行进的婢女有一人停下,惊喜道:「我好像听见喜鹊鸟儿叫了?」 另一人搭话,「咦,我也好像听见了!」 其余人见状,接话道:「今日姑娘大喜,这鸟儿是在报喜呢!」 言罢,众人纷纷捂唇笑了起来,带着轻灵笑意继续前行。 清雅怡人的小院内,葡萄藤架下的秋千被风推得摇晃,桃枝纹花盆内的兰花舒卷着花瓣,散发着淡淡馨香,廊下数盏贴着喜字的灯笼晕着暖暖红意,灯下穗儿款款飘动。 嬷嬷们脸上挂满喜意,在寝屋另一侧的浴间走进走出,不过片刻,便已备好了撒着花瓣的香汤。 睡得晕晕沉沉的谭嘉月被人从薄被下捞了出来。 「姑娘醒醒,该沐浴了。」 照茵的话回响在耳边,却始终进入不了她的脑海,她睡眼惺忪地「嗯」了一声,鼓着颊颇有些不满自己被人打断睡眠。照茵见她这即便坐了起来也仍不停点着头的模样,无奈又唤来一人,二人一齐 将她扶了起来。 直到衣衫尽褪,入了浴桶,谭嘉月这才将意识从困意挣扎了出来。 她打着哈欠,茫然地看着眼前情景,寻着照茵软绵绵问道,「照茵,第二日就到了?」 「可不是,姑娘该梳妆打扮了!」 谭嘉月「啊」了一声,才放松了没多久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垂眸看着隐于水下的肌肤,她不禁红了脸。 前夜钟氏拉着她讲了许久的话,又特特给她讲了些洞房夜该要做什么事,还给了图看,这这这!谭嘉月这才彻底明白过来那事到底是什么,本以为他们之前那般已是大胆,不想还有更亲密的事,直将她羞得埋头。 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话,谭嘉月依偎在母亲身边诉说着不舍,等到钟氏睡后,她这才后知后觉有了将要成婚的紧张感,在床上辗转难眠,又不敢惊醒钟氏,只得干躺着,手中攥着那只海棠发簪,她既心中欢喜又忐忑不安,怀着满心的紧张情绪,直到夜深时,她才朦朦胧胧睡去。 紧张忐忑的情绪又开始袭上心头,困意早已飞散,她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唇角微弯,思绪开始渐渐飞远。 也不知,太子哥哥那里如何? 是否也像她这般,为了今日的婚礼正在打扮? …… 却说晏晗这头,他正在同德帝的寝宫外,抓了一个探听内里情况的探子。 探子被他卸了手脚的关节,倒在地方忍不住呼疼,他一皱眉,旁侧的常顺公公当即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掏了帕子塞进了那人嘴中,那人呜呜了几声,转眼便疼晕了过去。 晏晗见状嗤了一声,眸色幽冷,「将这人带下去严加看守。」 常顺问道:「殿下,此人已是无用,为了不节外生枝,不如……」 他用手往脖子上比了一下。 晏晗睨眼看他,幽深如汪潭的眸子里无波无澜,直看得常顺颈后一凉,一个激灵从尾骨直窜上了头皮。 他听见他伺候了二十多年的殿下冷冷道:「今日本宫大婚,要是见了血,往后本宫拿你这颗人头做祭品。」 常顺慌忙捂住自己的脖子,疯狂摇头:「殿下放心!别说人,今日就是连一只蚊子,都不会出血!!」 晏晗又将他上下扫了眼,这才转身与远处出现的谭兼之走去。 见他走远了,常顺这才松了一口气。 谭兼之一身曳撒,腰悬雁翎刀,面容冷肃地立于远处的白玉石阶下,晏晗走近,见他这一脸冷肃凛然的模样,沉声道:「谭大人,今日便要辛苦你了。」 他当即抱拳行礼,道:「殿下多礼了,臣已将宫中布置好,婚礼定能顺利进行。」 「霖王忌惮,一定不会进宫来,宫中探子要及时将消息递出去。」 「是。」 二人交谈许久,晏晗掸了掸袖,将手背在了身后,转身看着那灯火灰暗的寝宫,心中生起百般怪异情绪。 他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问道:「谭大人,本宫心中有个问题,想问你一问。」 谭兼之偏头看他,只看见他侧颜隐于暗色中,眉眼间挂着疏冷,深邃眸中是他看不懂的深意。 「殿下请问。」 「父皇当年暗中培植你做手中利刃,此事谭家其余人皆是不知?」 置于刀柄上的手微微握紧,谭兼之沉声答道:「不知。」 晏晗微微咬紧了后槽牙,面容绷紧,默了一瞬,他才接道:「若是当初因你之事,谭家卷入党争,呦呦因此而丧命,你待如何?」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谭兼之一惊,诧异地看着他。 「谭大人待如何?」晏晗又问了一遍。 谭兼之下颌线绷紧,沉默了许久,他身形一转,拱手朝着寝宫的方向弯腰一揖。 「皇命不敢违。」 晏晗目光骤然变冷。 「然若是谭家人会因此受害,臣只能愧对陛下嘱托。」谭兼之目光一片坦然,「臣所愿,不过家人安康罢了。」 v第三十章[11.23] 「不过殿下此问过于虚幻缥缈,殿下所说之事并未发生过,呦呦今日便要与殿下大婚了,此等虚无之事,殿下缘何要纠结?」 晏晗罢罢手,怅然叹了一声,「也对。」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鸦青色,淡淡霞光透过云层,晕染了天际,鸟雀皆已睡醒,啾啾欢喜叫个不停。 常顺快步走了过来,凑到晏晗身边欣喜笑道:「殿下,时辰到了,该换喜服了。」 晏晗神色一柔,又招来人嘱咐了几声,这才转身往东宫走去。 「殿下。」 身后谭兼之出声唤他,晏晗疑惑看向他。 「呦呦便交给殿下了。」他沉声道:「但若呦呦受了委屈,兼之虽为人臣,亦会替她讨回公道。」 晏晗笑了,转身大步远去,悠然畅意的笑声响起。 「本宫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新嫁娘已经梳妆完毕,正端坐与梳妆台前。 花鸟玻璃镜中,美人明艳动人,如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动,颊上浮着红霞,且羞且娇。 一袭嫁衣衬她身姿绰约,头上精致凤冠更衬她容姿绝艳,美人红妆,国色天香。 钟氏坐在一侧,眼眶渐渐泛红,水雾已经朦胧了一双漆眸。 「夫人,大喜之日,可不能落泪啊!」素秋挽着她的胳膊忙安慰。 钟氏眨眨眼,忙忍下了泪意,谭嘉月从镜中见她这模样,忙转过身来,眼中同样泛起了红意。 「阿娘~」这一声唤着带着浓浓的不舍。 一旁的喜娘忙道:「三姑娘可不能哭,不然这妆可该花了。」 谭嘉月闻言忙憋回了泪,神态瞧着与方才的钟氏一模一样。 「阿娘的呦呦今日便要嫁人了。」钟氏看着她,目光怅然又馨悦。 「呦呦以后回常常来看阿娘的。」 「可不能乱说,你以后是太子妃,如何还能经常回家?」 谭嘉月抿起了唇,又道:「那我便让阿娘来!」 「太子哥哥会同意的。」她认真道。 钟氏失笑,应着:「好!」 前院开始人声沸腾起来,不久后便有丫鬟从门外进来,与屋内的众人欢喜道:「太子殿下来了!」 屋内众人瞬时欢喜起来,脚步款款,言语窃窃,喜意浸着每张面容,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被呈上,由全福老人盖在了谭嘉月的凤冠上。 她被搀扶着起身,往院外走去。 眼前是一片红色,她只能看着行走间露出的精致绣鞋,耳边是喜娘丫鬟的欢快祝福声,就在耳边又仿佛相隔甚远,她竟觉得有些虚幻。 她,这便要嫁人了? 厅堂上谭济元与钟氏一齐坐着,新嫁娘拜别父母,在将茶递过去后,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向淡定的谭济元此时神色却有些激动,留着的胡须颤动不止,眼角竟流出了泪水,叫一旁的钟氏看着,倒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泪意憋了回去。 或许怕开口叫她听见自己的哽咽声,谭济元终是没有开口,只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吉时已到,新嫁娘该上舆车了,谭明之上前来与二人道:「父亲,阿娘,让我来背呦呦出门吧。」 钟氏皱眉,在人群中看了看,收回了目光,她抿唇道:「去罢。」 谭明之含笑来到谭嘉月身前,将她背上了后背。 「二哥?」 「嗯。」 谭嘉月问道:「大哥呢?」 「怎么,呦呦不想让二哥送你?」 她默了默,语气绵软,「二哥……」 谭明之笑道:「呦呦,若是太子给你委屈受,千万告诉二哥,二哥绝对给你讨回公道!」 谭嘉月唇边漾起笑意,娇声道:「太子哥哥才不会的!」 「还没出门呢,便一心向着他了?」 二人悄悄话说着,谭明之背着她出了垂花门,来到了花厅之中。 厅的那里,站着一道红色的颀长身影,面容依旧冷峻,但眼角眉梢,却漾着喜色。 「呦呦。」他低声的唤。 谭嘉月心「砰」的一动,下一刻,紧紧攥着的双手便覆上了一只大掌。 「我来了。」 她脸上一下烧起了热意,昨夜的种种浮上心头,幸而盖头掩住了她的羞涩,手上的大掌用力握了一下,谭嘉月这才软绵绵「嗯」了一声。 这一下叫晏晗突然血脉沸腾,心头激荡,他忽得将谭嘉月打横一抱,直接朝门外的舆车走去。 v第三十一章[12.01] 新嫁娘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拥着那个将她心头填的满满当当的郎君。 晏晗直接将她送上了舆车,车上挂着帷幔,隔绝了外头了一切,她还未反应,隔着盖头,唇上便落来一个滚烫的吻。 「呦呦,我今日很高兴!」他与她低声呢喃,声音缱绻诱人。 「唤我夫君!」 谭嘉月隔着盖头嗔了他一眼,娇声道:「外头的人看着呢!」 「快唤我夫君。」言罢,一个吻又落了下来。 她只得轻轻唤道:「夫君。」 声音又小又软,晏晗却清清楚楚听在了耳中,他哈哈笑着,在被谭嘉月推了一把后,这才又偷香一口,下了舆车。 骑上高头大马,晏晗持着缰绳,带着心中的姑娘,驭马往宫中走去。 卤簿依仗,宴乐仪卫,厌翟车上四柱帷幕,四垂大带,紫色团盖祥云笼罩,四马缓缓拉动着厌翟车前行,这是迎太子妃的规格。 但谭嘉月透过盖头朦胧的光影,仿佛看见了前方脊背挺直的男子,他一袭红衣,面容冷峻,深邃如幽潭的眸子里,蕴着喜意。 那是她此后一生的夫君。 她觉得虚幻的心,忽得便定了。 多年后的京城百姓回想,都为曾有幸得见这场盛大的婚事而感慨。 太子骑马亲迎,厌翟车带着太子妃一路从谭府走过绕上朱雀大街,宴飨乐队与仪仗侍卫一路随行,厌翟车的身后,跟着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直到进了朱雀大街,抬嫁妆的队伍才出了谭家大门,远远看去,整个队伍宛如一条红绸绵延整条朱雀大街。 十里红妆,良缘喜嫁。 在百姓的欢声中,太子妃仪仗渐渐驶进左顺门,所有的欢闹喧嚣落在了身后。 厌翟车停了下来,连带着谭嘉月的心也紧张起来,内官在车外唱诵,声音洪亮,一词一句,皆是祝语,唱诵后,她只听见明亮的一声高呼。 「请太子揭帘!」 须臾,她便感觉到帷幕晃动,带得盖头飞起一角,一只大掌便伸到了眼下。 这只手曾牵着她一路从幼年走来,走过总角之宴,走过豆蔻年华,走至如今的芳华正茂,此后一生,他还将牵着她走向耄耋岁月。 这手好看的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十分干净,有淡淡的茧落在指间,减了几分秀美,多了许多硬朗,温暖的掌心落着清晰交错的掌纹,缠缠绵绵绕在她的心头,心乱如麻。 「太子妃。」她听见他低沉声嗓,带着柔柔的笑道:「降轿了。」 谭嘉月心尖一颤,纤纤素手缓缓覆了上去。 「殿下有礼了。」她含笑应道。 此后的事情忙忙碌碌,倒叫谭嘉月都有些记不住自己做了什么了,只得一路跟着女官的引领,幸而不曾出错。 唯有叫她意外的是,她竟听见了同德帝的声音,心下不禁疑惑,陛下不是尚在昏迷之中吗? 但也来不及细想,忙在女官的牵引下行礼。 许久之后,一切终于结束,她被引入了寝宫之内。 就座之后,女官递了喜秤与晏晗,他伸手接过,心下不禁有些澎湃,攥着喜秤的手紧了紧,他伸手,缓缓撩开了盖头,那张他日思夜想的娇俏容颜,便映入了他的眼帘,只一眼,便让他心动。 明眸中含着羞涩,荡漾着水波,樱唇点着口脂,最是诱人的水润,白皙的嫩颊上染着红霞,恍如天边云雾生了朝色霞阳。 谭嘉月被他直勾勾地看了许久,看的眼睫颤啊颤,心尖颤啊颤,最后实在受不住,抬眸嗔了他一眼。 美人娇嗔含羞,更叫晏晗的眸色深了几分。 直到女官举馔案于二人前,晏晗才收回了目光。 女官服侍二人进食,谭嘉月咬了一口饺子,还未嚼便惊讶道:「生的?」 她说完,晏晗嗤嗤低笑起来,「就是生的。」 女官笑道:「此意为生子!」 谭嘉月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囫囵吞下口中的饺子,再不肯咬剩下的一口,晏晗就着她手中的箸,将其一口吞了下去。 「‘生子’怎能无我?」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真是!不知羞! 谭嘉月心下暗恼,不敢抬头看他。 女官生怕新嫁娘便这样羞过去,适时给二人递上了金盏,双盏用红线相连,盏中斟满了酒。 合卺酒二人要一同共饮三杯,三杯后,酒味甜绵,叫谭嘉月忍不住回味。 所有的礼皆以行毕,女官领人将馔案搬下,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其余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候在了门外。 谭嘉月瞬时紧张起来,男人便坐在身旁,二人腿挨着腿,即使隔着几层布料,她也能感觉到那方的热意,似被烫着了般,又或许是此时正是盛夏,她额头渐渐冒出了薄汗。 「呦呦。」 他突然唤她,倾身靠近,叫谭嘉月不自觉抓紧了自己的袖摆。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而后道:「本宫此时有事,先出去片刻,稍后便归。」 她有些懵,太子成婚,自然与普通人家不同,臣子皆在道贺后离去,无有宴席,亦无须陪酒什么的,那么还有什么事呢? 她瘪下嘴来,有些不满。 晏晗见她那气鼓鼓的模样,呵呵笑了两声,伸手一把将她揽过,凤冠上钗簪晃动,发出叮当声响。 v第三十二章[12.01] 「我即刻就回,洞房花烛夜,我怎能舍下你?!」他想凑近吻她,奈何被凤冠硌了一脸。 无奈,他只得低头在她颈间嘬了一口,「等下让宫人来给你洗漱一番,凤冠霞帔虽美,却也碍事。」 谭嘉月忙推开了,缩着身子嗔道:「你走你走!」 晏晗挑眉,尖牙在她颈间纤薄的皮肉上轻轻一咬,这才放开她起身出了寝宫。 他出去后宫女们便走了进来,服侍她梳洗卸妆,待解下嫁衣时,照茵「呀」了一声,指着她的脖子惊道:「姑娘,你怎的这里被虫子咬了?」 谭嘉月连忙捂住,嗔了她一眼,「该改口了!」 晏晗出去寻人询问那方时时刻刻关注的事宜,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霖王彻夜未眠,他以观礼的名义留在京城数月,但到了今日大婚的时刻,他却寻了借口,没有入宫,京城周围皆已布置好,他若是进宫观礼,当真是自投罗网。 然而就在等待发动的时刻,宫中安置的探子匆匆出了宫来,满脸惊恐地与他道:「陛下!陛下醒了!」 「什么?」霖王一惊,「皇帝醒了?!」 「此时当真?」他忙追问道。 「千真万确!」那探子道:「太子出宫迎亲前,本应在文德殿由陛下临轩醮戒,陛下昏迷,此事自然略过,可今日陛下,陛下竟然出现了!且后来太子妃入宫,陛下也去了!」 霖王握紧了拳,怒道:「首辅呢!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那探子道:「属下在一旁观首辅面色,他好像也不知此事。」 霖王焦灼起来,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走了几圈,这才问道:「皇帝现在可还醒着?」 探子道:「陛下好似出现了不过片刻,便又没了踪影,且属下发现,陛下虽然现身,但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好,而且身边好似还有人跟着,海公公并没有跟在其身旁。」 「海公公不在……」霖王停了下来,海公公是被先帝派去伺候同德帝的,从来忠心不二,不可能不会跟在同德帝身旁,且同德帝现身不过片刻,便有没了踪影。 他沉吟片刻,招了人来吩咐,「传令下去,让他们先不要动作,等本王命令。」 那人离去不久,赵叙明便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霖王看着他的眸光晦暗不明,他质问道:「首辅可知,陛下为何突然醒了?」 赵叙明见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霖王莫非以为老夫与陛下合谋唬你?」 霖王不语,赵叙明沉声道:「老夫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王爷的那些动静太大,只怕藏不住,现下情况未明,不如先撤了的好。」 闻言霖王冷笑道:「来都来了,断然没有回去的理!先静观两日!」 霖王跺步,忽得摇头笑了起来,眼中溢着光芒,「只怕这些都是晏晗那个小子搞得鬼,他囚禁执掌朝政皇帝这么久,群臣早对他有所异议,若是大婚之日皇帝出现,自然这些异议全都消除了!可怜皇帝,悉心培养了一个这样的儿子!」 赵叙明默默不语,心中沉思。 晏晗不知出去了许久,谭嘉月梳洗完毕后,三杯酒下肚后的酒意便涌了上来,她偏头看着窗外,已经是天色将暮了。 眼皮似有秤砣坠着般,昨夜睡得太晚,今日又劳累的很,她终是忍不住困意,否了宫女让她躺下休息的建议,自己坐在床上,倚着床柱睡了过去。 似乎是因为饮了些酒,她睡得格外的香,梦中好像有道坚硬厚实的胸膛一直在她背后,让她觉得安心的很。 但睡着睡着,却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身后好像贴着个火炉,她想躲开,却被桎梏的动弹不得。 她哼唧着,不满地醒了过来,迷迷蒙蒙睁开眼,看着眼前情景有些发懵,又眨了两下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晏晗抱坐在怀里。 「醒了?」他揽着她又紧了几分。 谭嘉月看着他,见他披散在背后的发丝上沾着水汽,身上穿着寝衣,领口有些松散。 平日也不是没有这样被抱过,但今日却是不同了,她也不敢动,就这样将目光徘徊在他颈间,软着声嗓道:「太子哥哥,你办完事了?」 「还未。」晏晗摇头,伸手抚着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他。 谭嘉月更加不满了,「那你还要出去!?」 「不出去。」晏晗在她鼓起的颊上亲了一口,「可睡饱了?」 「?」 晏晗看着她,室内烛火映在他的眸中,泛着幽幽光芒。 「本宫接下来要做的才是正事!」言罢,他倾身压了下来。 「等,等等!」 谭嘉月瞬时慌张起来,手下乱拉,竟然将他的衣衫拉了下来,露出一片硬实的胸膛。 「看看呦呦也迫不及待了!」他笑,手探入了她的衣衫内摩挲。 「太子哥哥!」她慌张失措,不禁想哭,怎么就不给她一些准备的时间呢! 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转啊转,忽得在一处一顿。 「太子哥哥!你这里!」她倒吸了一口气,指尖颤抖着覆上了他的肩头,「这道疤……」 在晏晗的颈弯处,落着一条巴掌长的疤痕,疤痕上高下低,应当是被人迎面砍来,砍在颈弯处,若不是顺势一躲,只怕便会当场人头落地。 晏晗解衣的动作停下,无奈笑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不是吗?」 「可你。」她目光往下,便见他身上错落着许多疤痕,左一道右一道,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已经没了,有的却永远无法散去。 「疼吗?」她呢喃道。 「疼。」晏晗受不住她那目光,只叫人看了想欺负,他在她耳垂上一咬,「但本宫现在有一处,更疼!」 谭嘉月吃痛,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衫被褪去,洁白无瑕的躯体便落在晏晗眼中。 v第三十三章[12.01] 「呦呦。」他沙哑着嗓音道:「你可知本宫等这一时,等了多久?」 谭嘉月羞怯地不敢看他,想伸手拿过衣衫遮挡着自己,却被他阻止,眼前的他同样褪尽衣衫,滚烫地肌肤贴着她,她感觉有一处格外炙热坚硬,她索性闭上了眼。 「唤我夫君。」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了肌肤的每一处,谭嘉月羞耻着开不了口。 「那唤太子哥哥?」 「不要!」手顺势滑了下去。 「晗哥哥?」 「不,嗯……」异物突然侵入禁地,她忍不住喊了一声,软糯、娇怯,泛着轻颤的尾音,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会发出这种声音。 晏晗嗤嗤笑道:「好姑娘,真动听。」 烛火被微风吹的摇晃,寝宫内灯影忽明忽灭,将帷幕内的人影衬的时隐时现。 红鸾帐中美人的啜泣声不止,一道道唤声响起,换着称呼求饶,却换来男人更加无尽的欺负。 谭嘉月什么也记不住了,只记得她将「太子哥哥」「晗哥哥」「夫君」来来回回唤了不知多少遍,眼前男人脖颈间的那条疤痕,却一直晃着没有停下。 真是!坏人! 夜半时,谭嘉月迷迷糊糊醒了来,眼皮子困得睁不开,思绪也朦胧,全身酸软疲乏的很,仿佛自己是个面团,被人随意捏圆搓扁,翻折碾压,全身的骨与肉都不是自己的了般。 她微微一动,牵动两腿间泛起了被研磨后的痛意,叫她意识倏地清明起来,第一个生起念头便是委屈极了,在心里直将晏晗骂了一遍。 绵软的手往旁边一探,但什么也没触到,她心下疑惑,费力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身边空空一片,根本就没有人。 帐幔垂下,只有外头燃着的双烛将光影点点透了进来,将帐幔内的空间衬得朦胧暧昧,床帐内男子的英朗与女子甜美的气息互相缠绕,一侧的床位上却泛着凉意。 她记得之前,迷迷糊糊的,是晏晗抱着自己沐了浴,二人相拥着一起入睡的,现在天还未亮,怎的身旁的人不见了? 之前被欺负的委屈连带着一起泛了上来,新婚之夜,要了她后人却不见了踪影,什么意思? 正委屈难过着,帐幔外响起了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床帐被人从外撩开,男人颀长的身影便映入眼帘,穿着一身寝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烛光,叫她看不清男人此时的神色。 「醒了?」似有些惊讶,晏晗含笑着弯腰凑了过来。 谭嘉月不满地避开他,撅着嘴朝内翻身,奈何牵动了下.身,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疼?」晏晗揽过她的身子,沉声询问。 谭嘉月倏地想起了前半夜的荒唐,二人交织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她羞得将脸埋在了被中。 「我让你停下的,可你,你……」 「对不起,是本宫忍不住,弄疼你了。」 谭嘉月气得不想理他,身后没了声响,她疑惑着想要抬头,却感觉到双腿突然被人拉开,她瞬时惊慌地抬起头来:「你,你还要……」 下一刻,亵裤便被人拉了下来,谭嘉月气得哭了,直伸脚踹他,「你太过分了!」 「呦呦。」晏晗无奈按住她的双腿,掌下肌肤滑腻,春色满园,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眸色晦暗不明,凑近吻去她眼角的泪,怜惜道:「本宫给你上药呢,上了药便不疼了。」 「上药?」 她有些怔愣,下一瞬,男人粗砺的指尖覆上,带着微凉的软膏涂抹,她身子一抖,浑身瘫软下来,手脚都泛着无力,没有法子推开他,只能任他动作,谭嘉月抓着一旁的锦被,将脸埋得无限的深,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去。 终于等他涂抹完毕,为她将亵裤穿上,谭嘉月当即一滚,将自己滚进了锦被内。 男人嗤嗤的笑声响起,身后响起衣料摩挲的声音,片刻后,她被人抱进了怀中,整个人都贴在男人硬朗的胸膛上,他并未着衣衫,不同于手心的热意,他的胸膛微凉,但仍让她的脸似火烧一般。 「感觉可舒服了?」 谭嘉月生怕他待会儿又来一次,连忙胡乱点头。 「那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蜷着的指尖微动,她缓缓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小心翼翼的动作弄得晏晗心痒无比,奈何脑海中升起的绮念也只能强忍下,小姑娘还是初次,可不能太过分。 「太子哥哥……」 谭嘉月唤他,忍不住询问:「你方才去哪了?」 晏晗默了默,道:「无事,只不过是寻常顺交代了一些事罢了。」 算了,看在他是太子,每日都要日理万机的份上,她便不恼了。 又拥紧他,往他怀里依偎了几分,唇边漾起笑意,抬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喜滋滋道:「太子哥哥,呦呦今日很高兴!」 言罢,她连忙将脸埋在他怀中。 「嗯。」男人压低声音笑道:「本宫今日也很高兴,太子妃。」 夜色漫长,弦月隐入云层之中,与今日成婚的新人,一同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便有宫女在内寝外呼唤,今日二人需去奉先殿庙见,皇家的儿媳,自然需要去见见先祖。 晏晗在宫女喊了第一声后,便睁眼醒了过来,出声令宫人退下,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熟睡的女子,忽得发出一声带着满足的喟叹。 他抵着她的额,抱紧软乎乎的姑娘,爱极了般,脑袋就这样蹭了好几下,蹭完后方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傻,好在谭嘉月只是「唔」了一声,没醒。 重新拾整好面色,晏晗低声唤她:「呦呦,该醒了。」 男人极有磁性的嗓音响在耳边,谭嘉月迷迷糊糊醒来,睁开双眼看他,整个人有些迷瞪。 她这副样子晏晗还是第一次见,新奇不已,心下悸动,指尖在她的柔软上轻抚,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笑道:「太子妃,该随本宫去见见先祖了。」 v第三十四章[12.01] 谭嘉月终于醒了神,察觉到胸前的禄山之爪,惊了一声,颊上飞起红霞,连忙伸手推开了他,从床上坐起,扯过锦被一把裹住了自己。 身后的男人闷闷笑着,穿好衣衫,起身向外走去,将早已等候在外的宫人唤了进来。 二人各自梳洗,待晏晗穿戴好冕服,回身看去,便见谭嘉月正在梳妆,照茵正拿着黛螺为她画眉,晏晗走近,顺手接了过来。 谭嘉月疑惑看他,晏晗拿着黛螺在她眉上虚比着,道:「本宫为你画眉如何?」 谭嘉月投给他一个你会吗的眼神,却还是闭眼乖顺的凑近他,唇边漾着甜甜笑意。 「好啊!」 奈何晏晗拿着黛螺,瞧着她姣好的眉形,却始终不知如何下手,曾拿着炭笔在地图上指点江山的太子殿下,却在美人面上落了手足无措。 「咳。」他面上有些尴尬,「本宫还是为你戴簪吧。」 言罢,转身忙放下手中的黛螺,在妆匣里寻顺眼的簪子。 身后的一众宫女们无不掩唇偷笑。 谭嘉月面上不禁有些得意,终于有他不会的了。 晏晗寻了一枚看着不错的步摇,伸手簪到了谭嘉月发间,完事后,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 谭嘉月看着镜中自己的头上,那歪歪扭扭的步摇,无奈的垂下眼帘来,伸手推开他让他不要捣乱,这才又将宫女们唤了过来给她装扮。 被嫌弃的晏晗挑眉,默默地站在一侧看着宫人给她梳妆,看着看着,目光浸满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意。 好在这段小插曲并未耽误多久,谭嘉月梳妆好,穿好翟衣,落落大方站在了晏晗面前。 昨日还是娇俏撒娇的闺中女,今日已是端庄高贵的太子妃了。 为能站在晏晗身边,与他齐肩携手,谭嘉月私下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学习。 晏晗牵过她的手,二人一同往奉先殿走去。 奉先殿正殿中,供奉着开国以来的太|祖太宗两位皇帝及晏家的先祖,偏殿则供奉着三位皇后的牌位。 太子成婚,并非是光昨日一日便能将所有的礼仪皆已完成了的,此后两日二人还有各种礼仪需要进行。 内官已于奉先殿内陈设好了牲醴祝帛,二人携手而至,赞者引二人走进殿内。 正殿中,缭绕着满室的烛火烟香,赞者脚步轻缓,唯恐惊扰了皇家先祖的英灵,殿内无人言语,安静而又严肃。 由赞者引二人行礼,整个过程充满着皇家的威严,谭嘉月跪在晏晗身侧,盈盈美目微睨,只见到他冷冽严肃的侧颜,内敛、沉稳,剑眉星目中含着皇族气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收回目光,面上神色又认真了几分。 此间二人祭拜完后,晏晗牵过谭嘉月,带着她往偏殿走去。 相较于正殿往前数了好几代的牌位,偏殿便少了许多,二人一番祭拜后,晏晗带着谭嘉月来到了逝后的牌位前。 他跪于蒲团上,倾身深深一拜,谭嘉月微抿起了唇,亦随他拜下。 二人而后直起身来,晏晗看着牌位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沉声道:「母后,儿臣带着您的儿媳来见您了。」 谭嘉月颊上泛起红意,抬眸见晏晗正偏头瞧她,她眼睫微颤,轻声唤道:「母后,儿媳嘉月前来拜见。」 晏晗闷闷笑了起来,叫谭嘉月觉得莫名其妙,又生恼意来,她压低声音带着薄怒道:「你笑什么?」 他凑近与她呢喃道:「让你唤本宫夫君,如何了才肯唤上两声,你这母后,倒是喊的顺口。」 先人面前,竟说这事,谭嘉月羞恼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奈何他的胳膊紧实,拧不出肉来,徒又让自己加了几分气。 「母后该恼我了!」 「母后那么喜欢你,怎会恼你?」晏晗忽得一叹,眼中浮起了怅然。 谭嘉月默然,伸手覆上他的,稍稍攥紧,似与他安慰。 二人又待了一阵,而后才起身离开。 出了奉先殿,却见晏晗又带着她往东宫走去,谭嘉月疑惑问道:「太子哥哥,我们不去拜见陛下吗?」 「父皇身子还未大好,咱们还是先莫去打扰他为好。」他眸光微敛,神色淡淡道。 谭嘉月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 她犹豫道:「外界传闻,陛下其实并未病重昏迷……」 晏晗撩起眼皮,侧头看她,深邃的眸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她咬了咬唇,定神接道:「他们说陛下其实是被你软禁了。」 他忽得笑了,「连你也知道了。」 「呦呦以为呢?」 谭嘉月摇头,皱着一双秀眉,「呦呦不信,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 晏晗瞳孔微缩,眸中柔意溢了上来,他牵过她的手,小手被他的大手裹着,软软的一团,筋骨却戳得他的掌心发烫,就像他此刻跳动的心脏,泛着暖暖的慰藉。 「咱们回宫。」 待将谭嘉月送回东宫,晏晗歇了不过片刻,转身便出了门,往书房走去。 没多久,两名身形高挑面容普通的宫女便来到谭嘉月面前,她们道是太子派来伺候她的。 v第三十五章[12.0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但谭嘉月却看得出,这两名女子神色内敛,气质沉稳,身形动作不似普通宫人,置于身体两侧的手中,皆生着老茧,因有谭兼之与晏晗,她自然认得这老茧生于手上的位置,显然是因长期握剑所致。 又听太监禀报,东宫外的巡逻侍卫突然又增了两队,来来回回,将东宫护的严严实实。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似乎突然变得昏暗下来,宫道中行走的宫人们脚步更为谨慎,空中漫着紧张的气氛,生于园中的翠竹,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崇政殿内,赵叙明领着另外三五个臣子,正在跟晏晗对峙。 「听闻陛下已醒,昨日殿下大婚,陛下还出面主持,臣等有许多政务,需要面见陛下,让陛下定夺,还请太子允臣等面见陛下!」 一番言辞激烈恳切,好似当真有什么国家大事,急需同德帝来定夺。 晏晗翻看着折子的手停顿住,将站着的几人一番扫过,最后停在了赵叙明身上,「父皇虽醒,但昨日因本宫大婚,他不过是强撑着身子出了面罢了,身子仍虚弱的很,父皇需要静养,首辅大人还是不要打扰的好,若有政务,与本宫说便是。」 「臣等求见陛下!」赵叙明定定道。 「怎么?父皇让本宫监国,政务之事,还与本宫说不得了?」晏晗冷冷看着他。 「老臣不敢。」赵叙明拱手一揖,「只是兹事体大,还需与陛下相商才是。」 「本宫说了,父皇体弱,仍需静养!」 「陛下当真体弱?」赵叙明忽得沉声一问。 「首辅什么意思?」晏晗冷笑道:「莫非首辅以为本宫对父皇做了什么?」 「殿下严重了,老臣惶恐!」他当即拱手作揖,低下头来,光影被遮挡的双眸中,眸色晦暗不明。 太子监国,他的势力已经被去了大半了。 「说来。」 良久的沉寂后,晏晗终于又开了口,「也不知昨日霖王有无进宫观礼?本宫似乎并未瞧见他?」 一名臣子上前道:「霖王因偶感风寒,怕扰了殿下的婚礼,故而未曾进宫。」 「哦。」晏晗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遗憾道:「皇伯父为了观礼,还特意在京中留了四个月,如今未曾见着,他即日离京,本宫又不会有第二次大婚,倒是可惜了!」 赵叙明见他惺惺作态的模样,眸子微眯。 「这般。」晏晗手撑在桌面上,与赵叙明道:「本宫派人请霖王入宫来,在他离京前与他好好叙叙,首辅以为如何?」 他沉着一张满是沟壑的脸,辨不清其中神色。 「善。」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最后一丝霞光被敛入夜色,整个皇宫倏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四周回响着禁卫军巡逻的声响,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行为,今夜却听得令人颈后生寒。 整座京城也同时陷入了寂静,街道上似乎回荡着铮铮马蹄声,一下一下,踏得人心头战栗,人人皆是紧闭大门,不敢出入。 宫城的禁卫被人无声无息绞杀在地,紧闭的宫门被从内里打开。 谭嘉月梳洗之后,坐在床头有些发怔,窗外的树枝被夜风吹的摇晃,她却感觉出了其中蕴藏的肃杀之气。 照茵一遍用帕子为她绞干发上的水汽,一遍带着埋怨道:「殿下虽忙,却也不至于连晚膳也不来陪娘娘吧?今日才是娘娘与殿下新婚的第二日……」 谭嘉月捏着还有些发酸的腰,双目放空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她才道:「照茵,你有没有感觉宫里的气氛不对?」 照茵擦拭的动作一顿,她谨慎道:「是有些不对,外面的多了许多侍卫,奴婢还听得太监道,白日里殿下好像与首辅起了争辩,如今陛下病重,也不知何日才能好。」 双手突然攥在了一起,谭嘉月心中突然感觉到了慌张,此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正是晏晗大踏步走来。 顾不得腿间还存在的痛意,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太子哥哥!」 走近才看清他面上一片冷肃之色,眉头紧锁,眼中泛着寒意,看见她才柔了几分。 她心中的慌意更甚,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晏晗不语,脱下身上的大氅给她穿上,将她身上裹了个严实,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太子哥哥!到底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谭嘉月搂着他的脖颈忙追问。 「无事,你无需担忧!」 他终于开了口,趁此几个起落,便使着轻功出了东宫,往皇宫的偏僻处奔去。 许久之后终于落了地,晏晗正要放她下来,谭嘉月却搂着他不肯放手。 她咬唇,眸中泛起了盈盈泪光,「你说清楚,不要又像四年前那样,不明不把地离开,让我忐忑的等了四年!」 这话触动到了晏晗,他眸光颤动,深叹了口气,伸手将谭嘉月搂进怀中,拍着她的背抚慰道:「这四年,终究还是苦了你。」 「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霖王造反,已经携军逼至宫外了。」 「什么?!」谭嘉月一惊,只觉得不可思议。 晏晗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安慰道:「别怕,本宫已经做了安排。」 「这,他怎么敢?」谭嘉月回过神来,目光担忧地看着晏晗,「太子哥哥……」 「这里很安全,呦呦安心在此等待便是,本宫很快便能解决。」 谭嘉月看着他,嫣唇翕动,不知要说些什么,最后深深投进他怀中,紧搂着他带着哽咽道:「太子哥哥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受伤!」 「放心,太子妃的嘱托,本宫不敢忘。」他低声笑道。 看着晏晗在夜色中快速消失的身影,她控制不住心中忐忑,照茵也被那其中一名宫女带了来,随同的还有数名暗卫,主仆二人互相对视,对方眼中的担忧与无措皆看得清清楚楚。 v第三十六章[12.10] …… 文德殿的大殿外,从来空旷的广场此时已被裹挟着层层铠甲的叛军侵占,肃杀与血腥之气笼罩着整个广场。 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晏晗一身太子常服,宽袍大袖衬的人矜贵端庄,却也让人行动饱受束缚。 「霖王此等阵仗,是何意思?」 一身盔甲的霖王冷眼看着石阶上的晏晗,眼中尽数皆是轻蔑。 「太子囚禁陛下,意欲篡位,本王领军,是为解救陛下,擒下篡位之人!」 晏晗似是被此言都逗笑了,他嗤道:「霖王,你这是在逼宫造反啊!」 「呵。」 霖王忽得振臂高呼,「擒下太子,解救陛下!」 他身后的近千人同时高呼:「擒下太子!解救陛下!」 「擒下太子!解救陛下!」 震天呼声犹如汹涌滔浪,铺天盖地扑向此方寥无几人的太子。 「本宫劝你,就此卸甲,还有活路!」晏晗冷冷道。 「上!」 突然有人高喊。 「上!!」 铁甲携着寒刃,噬杀伴着无情,暗夜中一道冷光刺破了血肉。 汉白玉铺就的广场瞬时成了一片血海,杀伐声响彻云霄。 霖王早已退至大军之后,看着那不过数百仍在负隅顽抗的众人,心中胜券在握。 只要在天亮前擒下太子,杀了同德帝,他便能将一切罪名退至晏晗身上。 太子意欲篡位,谋害帝王,霖王救驾晚矣,只擒下太子。他只要拿过玉玺,天下便已入怀! 听闻昨日新迎的太子妃,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厮杀之声。 霖王一惊,惊怒道:「怎么回事?!!」 一个将军满身血污地仓惶奔至面前,慌张道:「禀王爷!宫门那里!谭兼之领兵杀进来了!」 「兵?哪里的兵?京郊的兵马被首辅拦着,这里哪里来的兵?」 「王爷!那军中挂着旗上,写着郑字啊!」 霖王惶惶然退了半步,脑海中一道轰隆声震得他头脑发晕。 「入套了!」 他瞬时目眦欲裂,鹰目愤恨盯向晏晗,「给本王杀了他!」 几道黑影登时跃出,前后跃过厮杀的人群,向晏晗攻去。 霖王一把夺过身侧人手中的弓,搭弓拉箭,鹰眸阴鸷地盯着与人对打的晏晗。 出乎晏晗的意料,霖王手下培养的死士皆是身手不凡,跟着他的暗卫格挡了几人,但更多地则涌至他身前,几个相互陪护,竟牵绊的无人能够上前助他。 天空突然急速响起一道急哨,暗沉的夜被突然炸开的烟花破开光亮,这是谭兼之领军攻入的信号。 思及此的下一瞬,一道破空声袭来,他忽得察觉到颈后涌来杀气,将攻击他的死士一剑击毙,他旋身一转,冷锋利刃已袭至眼前,箭羽震得气流涌动。 谭嘉月的声音忽得在脑海中响起:「太子哥哥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受伤!」 千钧万发之际,眼前的一切却好似皆被放缓了般,晏晗侧身伸手,一把抓住了铁箭,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关节在咔咔作响,手臂不停的颤动,高速射来的铁箭带着强有力的劲势,摩擦的手心似火烧般疼痛。 霖王惊得瞳孔放大,握住长弓的手忍不住的颤动。 他,他竟然徒手接住了他的箭! 他的箭,能够射穿铁甲,晏晗竟然能徒手接住! 此人,此人!! 心头的震慑被无限放大,一股强烈的恐惧从心底涌来上来。 铺天盖地,骇得他手脚发颤,口鼻窒息。 晏晗冷眼看着人群之后的霖王,将手中的箭翻转,一片皮肉被连带着撕了下来,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动,右手向旁侧一伸,早有守卫在一旁的暗卫将一把长弓递了过去。 霖王骇然的看着他的动作,颤着腿噔噔噔退了几步,跌在了身后的兵士身上,他忙不迭将那兵士一把抓过,挡在了身前。 见他这般怂软,晏晗挑眉,唇角一勾,冷冷「呵」了一声。 他抬手,搭弓拉箭,目光紧紧锁着霖王的身影,长弓越来越拉的紧绷。 抓着兵士躲在其身后的霖王被他那势在必得的目光看的颈后一凉,他有预感,即便他抓着人挡在他的身前,晏晗也能将他射个对穿。 几乎是不假思索,霖王转身便往人群中钻去。 等的就是此刻! 晏晗眸子一眯,箭尖紧紧锁住霖王的背影,拉箭的手一松,铁箭瞬时便射了出去。 v第三十七章[12.10] 尖锐的破空声急速逼近,霖王想转身闪躲,然而身体就像被捆了数十斤的沙袋,僵硬迟钝的跟不上脑子的反应。 下一瞬,他闪躲的动作被骤然打断,一股冲劲迫使他往前跌了一步,他低头看去,尖锐的箭头射穿了他的肩头,沾着鲜血,泛着冷光。 「你!」 他转身,眼睛死死瞪大,嘴角抽搐不停,整张脸狰狞的可怖。 「晏晗!!」 粗砺泛枯的手直直的指着晏晗,眼球激动的凸出,脸上所有肌肉都在不停的抖动,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正在厮杀的将士见霖王倒下,顿时便慌了神,晏晗趁此时机,几个起落快步奔来,像一只从云霄直冲而下的雄鹰,趁众人不注意,竟然千军之内一取霖王,将他生擒了回去。 此刻谭兼之也已领兵冲了进来,冲散了叛军的方阵,众人手足无措,全然没了方才的劲头,只徒劳的抵抗着。 霖王还未死,喉间一口血吐出,他颓然不动,勾垂着脑袋下,面上满是狰狞狠厉:「这父子俩好手段!」 就在这时,久不露面的同德帝在海公公的搀扶下从文德殿中走出,缓步走到了高台前。 霖王看着他的身影,阴鸷狠厉的眸子骤然一变,目光颤动中带着真挚忧虑。 「陛下,臣终于见到您了!」他掩唇咳道,全然不顾身体被撕裂的疼痛,激动的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人一把拦住。 「霖王已被擒,尔等若就此缴械,罪孽只你一身承担,若再负隅顽抗,株连九族!」 厮杀声中晏晗一身高呼响亮无比,清清楚楚的传达到了每个人耳中。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瞬时间包围的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响彻整个皇宫,如滔天波浪席卷每处角落,声浪阵阵,恍若雷鸣。 被安置在宫中偏僻处的谭嘉月也远远的也听到了声音,一直紧吊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事情发生到现在都还叫谭嘉月有些迷茫,怎么好端端的?霖王就谋反了呢? 这厢在没了霖王的指挥下,一群散兵早已畏惧于谭兼之所领的将士与同德帝出面的威慑,纷纷缴械投降。 「皇兄,朕倒不知,朕不过歇了几日,你便领兵进宫来了?」 霖王目光沧然的流转了个来回,见大势已去,他强撑着身体跪拜道:「回陛下,臣一片丹心!还望陛下明鉴啊!」 同德帝捂唇咳道:「谋反的丹心?」 「陛下,臣冤枉!!」他高呼,脸上一派正义凛然,「臣是见陛下一直久病休养,不掌朝政,朝政大权尽被太子只手垄断,而今陛下又被太子幽禁,臣是为救陛下您,这才领兵进宫了啊!」 「这么说来,倒是朕误会你了?」同德帝面上神色微动。 霖王见了,心中忍不住生起了期冀,同德帝此人,最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他绝对要力挽狂澜扳回局面。 「只要陛下无恙,臣受些委屈,这也无妨!」 旁侧的晏晗静静立着,冷眼看着二人做戏。 与此同时,谭兼之已骑马赶至高台下,他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大跨步踏上台阶,来到同德帝面前,抱拳道:「禀陛下,霖王领兵谋反,残兵已被尽数镇压。」 「本王分明是为救陛下而来!你好大的胆子,竟冤枉本王谋反!」他指着谭嘉月,面上是一副被冤枉了的怒不可遏的神情。 晏晗实在是看的心累,示意谭兼之快速说完。 谭兼之沉声接着道:「臣还在在霖王的别苑搜出了龙袍,十二冕旒等物。」 霖王闻言懵了,他何时备下了龙袍和冕旒? 这下他彻底明白过来,这个套只怕是一早便备好,只等着他钻了。 「霖王谋反,罪不可赦,来人!」晏晗转头吩咐,突然被霖王高声打断。 「你敢!!」 他全然不顾痛意,折下了背后的箭羽,指着同德帝厉声道:「当年本王离京,先帝让你举誓,不得残害兄弟!晏蕤,你敢叛誓?」 同德帝脸色沉了下来。 当年先帝为铺就好他的皇位,亲手将霖王赶出京城,又废了唐王,却同时也逼他在他们面前举誓,此生不得残害兄弟。 他忍不住又开始咳嗽起来,一双无情的眸子盯着霖王,「朕确实是在先帝面前立过誓。」 「来人,将霖王押入大牢!」 流血不止的霖王再也撑不住,由侍卫拖拽着离开,空旷的广场上尽是他肆意的笑声。 晏晗面色早已黑透,拳头紧紧攥着,方才手心的伤口被撕裂更开,丝丝血迹从指缝间蔓延出来。 宫城外,幽静的赵府巷外,围满了举着火把的官兵,几个穿着铁甲的将士上前,沉重的赵府大门被几人不费吹灰之力的便踢了开来。 府内响起了众人慌乱的叫喊声,赵叙明被人狼狈的从屋内拉了出来,面上神色一改以往的淡定,现此慌乱不已。 「首辅大人,陛下有请。」 谭明之一身直裰静立于他面前,即使面容板正,但天然勾起的唇角衬的此人好似是在偷笑,赵叙明只觉得那是在嘲讽他。 他冷哼一声,扯过自己被人钳制住的手臂,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领,昂头阔步,往外走去。 谭明之见他这模样,左右偏头看着自己的两袖,伸手掸了掸,姿态悠闲的跟了过去。 耳边的杀伐声渐渐歇去,谭嘉月看着夜空中流转的星光,一直紧吊的心情才终于松懈了一分。 「照茵,结束了吗?」她拢紧了袖,有些不安的问。 v第三十八章[12.10] 言罢,还不待照茵回答,她便起身,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方走了两步,便被那两个被晏晗送来的宫女出声阻拦。 「娘娘,您安心在这里等待殿下便可。」 谭嘉月不满的蹙着眉,神情焦灼,仍要往前,那两名宫女忙伸手拦住她,道:「娘娘放心,殿下准备周全,不会有事的。」 这时有暗卫上前来禀报,「娘娘,霖王已殿下被生擒,其余叛党 也皆已缴械,殿下让属下来告知娘娘一声,待他处理好事情,便来寻娘娘,娘娘自可安在在此处等待。」 谭嘉月叹了一声,止了要出去的念头,转而问道:「殿下可有受伤?」 「殿下无碍,并无受伤。」 闻言,谭嘉月这才安下心来,转身缓步回了屋。 照茵拿了件薄衫上前来给她披上,劝道:「娘娘,夜深了,还是先歇下吧!」 谭嘉月拢紧了薄衫,摇头道:「睡不着。」 她还是有些恍惚,短短不过两日的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阖眸倚在床柱上,她沉下心,将这几月的事全都细细捋了一遍,她在闺中,知道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但现下这细细一想,却察觉出莫名的不对劲来。 她睁开眸子,漆亮的双眸中染上了一丝慌乱,双唇不自觉的咬紧,惶惶然生起了畏惧之感。 夜风吹来,清凉中带着丝丝血腥之气,令人闻着忍不住作呕,她忙令照茵去将窗子全部关上,又自己拢着衣衫,蜷在了床上。 昨夜大婚,先是疲惫了一天,晚上又被晏晗折腾了一宿,今日又是忽闻霖王作乱,又惊又惧,这般下来,她精神疲倦极了,即便是不想睡,却也挡不住困意,忍不住沉沉睡去。 照茵见状,无奈扶她睡下,帮她舒缓肢体,又拿了薄被来给她盖上,而后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谭嘉月睡的并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突然有了响动,将她骤然惊醒。 屋内烛影晃动,泛着朦胧的光影,她睁开眼撑起身,只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呦呦。」 熟悉的男子气息笼罩过来,她被人抱进怀中,温暖可靠的胸膛贴着面颊,她顺势依偎着,心终于定了下来。 「太子哥哥……你可有受伤?」 晏晗摇头笑道:「本宫无碍。」 谭嘉月不信,将他上上下下一打量,见他是一副已经沐浴过后的打扮,面色红润正常,当真没有大碍,她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垂眸,却见他的右掌掌心绑着一圈绷带。 「不过是些许擦伤,并无大碍。」晏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绕是如此,谭嘉月仍是皱起眉来。 晏晗垂头看着她眉头紧蹙的模样,一手揽着她,一手轻抚她皱着的眉,温声道:「吓着了?」 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伸手揉了揉,待舒缓了,复又才抬眸看他。 男人发丝微乱,眼帘低垂,眼角眉梢的冷意在看着她时,才沾上了柔色,一身的肃杀之气还未完全褪去。 她又搂紧了他几分,轻轻「嗯」了一声。 晏晗抚着她柔软的发,安慰道:「别怕,有本宫在,已经无事了,叛乱之事已被解决了。」 环住男人腰身的手不禁攥紧了他背上的衣衫,谭嘉月抬头,双唇翕动着,有话想问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怎么了?」晏晗爱怜的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谭嘉月想了想,开口问道:「陛下,会如何处置霖王啊?」 晏晗面色忽得绷紧,冷意又浮了上来,他只遗憾,那一箭射的为什么是霖王的肩而不是他的胸膛。 但那又如何? 男人眼中一道冷光闪过,泛着讥讽与杀意。 「父皇自有定夺。」 今日过后,霖王与赵叙明皆被除去,压在他心头十多年的事情终于解决了,晏晗只感觉一身轻松。 他搂着怀中佳人,顺势倒在了床上,手不老实的撩起她的衣角,滑进了她的背。 谭嘉月并未察觉,而是失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下一瞬,她只感觉胸乳被粗砺之物一刮,一个激灵,浑身忍不住战栗,谭嘉月这才发现了一只作乱的手正在她胸前徘徊。 她脸腾的飞起了红霞,又羞又恼的瞪着那只手的主人。 「你!」 晏晗含笑凑近,与她喁喁私语,「你可还疼?」 谭嘉月眸子瞪大,一个扑腾忙从他怀中出来,拿过被子将自己裹紧,顺势缩在角落,这才与他嗔道:「疼!」 如此斩钉截铁的模样倒是让晏晗面上生起了尴尬,他屈指挠了挠脸,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本宫只是问你疼不疼而已,怎么?呦呦想到哪去了?」他调笑着,眼中泛起了深意。 谭嘉月这才发觉被他捉弄,又羞又气,转过身不想理他。 晏晗将她搂住,探身在她唇上深深一吻,而后才躺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忍下欲念。 他看着那帐上绣着的唯有皇家才能出现的游龙戏凤,抿紧了唇,将怀中的姑娘又搂进了几分,攥住了她的手。 「呦呦,别怕。」 v第三十九章[12.10] 谭嘉月似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唇边勾起了温婉的笑意。 「好。」 翌日清晨来临,阳光透过云层,丝丝缕缕照射在大地上,皇宫的琉璃瓦泛着熠熠光辉,宽阔的由汉白玉石铺就的广场上,一片洁净。 仿佛前夜的厮杀只不过是世人的一场噩梦,梦醒之后,渺无音迹,然而只有前来上朝的群臣心中胆颤不已,在走过广场时,腿脚颤抖不止,步子都忍不住快了许多。 众人会面时,发现平日里常见的许多人都已经没了身影,至于人在何处,可想而知。 而今日众人上朝,静候之后,便见那个已经数日不见的同德帝被晏晗扶着缓缓走入,坐上了高座。 父子俩相似的面容上带着一模一样的冷肃神情,二人一齐转头看来,只叫众人背后发凉,心中瑟瑟。 连续三个月的时间,朝中一番疾风骤雨,首辅倒下之后,所有依附于这个大树的泥土皆被撸下,新旧势力交替,所有牵绊皇权的藤蔓被割除,新起的,是忠于皇帝,为皇帝所用之人,所有被架空分散的权力,终于被同德帝一点一点,尽数拢于了手中。 而期间同德帝手段之疾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首辅与霖王二人,一人流放,一人永囚牢狱,然而就在这三个月期间,先后传来首辅死于流放途中,霖王畏罪自杀的消息。 同德帝寝宫内,一道瓷器破碎声响起,紧接而来的是男人急促地咳嗽声,声音破碎而虚弱,好半晌后,那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海公公给同德帝喂了杯茶后,忙扶着他躺了下来。 不同于先前放出的同德帝病重的消息,这次他是真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仿佛是心头支撑的一口气骤然消散,这三个月的时间,同德帝原本便病弱的身体更是快速削瘦下来,已经连着罢朝两日了。 晏晗跪在床前,看着这一切默默不语。 同德帝颤动着手指着他,咬牙切齿了半晌,终是无力的放下了手。 「你到底与先帝相似,比朕要做的好。」他冷嘲道。 晏晗暗自咬牙,心中一股郁火,「儿臣不信你不知,母后之死与首辅有关。」 他与皇后的存在,阻挡了首辅一党的利益,前世害死了他,今生他日防夜防,却万万没想到,他们转而对了皇后下手。 「父皇,您太过顾念旧情了!」 同德帝阖下双眸,幽幽叹了一声,「是朕对不起你母后。」 他又静默了半晌,才又接道:「霖王之死,朕知是你所为。」 「朕曾与先帝发誓,不得残害兄弟……」他顿了一下,转而语气变冷,「晏晗,你倒会替朕做事。」 晏晗眼皮微微一撩,又垂了下来。 「将他葬入皇陵罢。」 晏晗诧异的抬眸看他,「谋逆乃是大罪!」 同德帝转过头来,目光幽幽,「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朕只与你母后生了你一个皇子?」 晏晗倏地愣住,除了两个公主,同德帝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些年他也曾想过,为何只有他一个?他以为有可能是当年皇后生他损了身子,所以一直不曾有孕,直到最后才终于又怀上了一胎,但现在听同德帝这么一说,显然是另有内情。 「当年先皇膝下,共有五子二女,霖王行一,朕行四,唐王行五,五子中除我三人,其余二子皆是因后宫争斗,刚生下来便夭亡了,而两个公主中,也只有长公主得康健以长大。」 同德帝的目光渐渐变的悠长起来,显然是已陷入了回忆之中。 「朕幼年时,也不曾像现在这么与霖王剑拔弩张,他是好兄长,时常带着朕与唐王念书,那时候,唐王可比朕聪明多了。」 这倒叫晏晗一惊,唐王此人,着实没有存在感,一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成日吃喝玩乐,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绝对是在勾栏酒肆里。 「是先帝,亲手将唐王给养废了。」同德帝声音兀的低沉下来,沙哑的声音中蕴着不可捉摸的哀怨,「那时天下初定不久,朝中最不能生起纷乱,朕乃嫡子,从小便被先帝当做储君培养,而其余的儿子,便是多余甚至是拦路石了。」 「先帝为给朕铺平道路,亲手斩除了霖王的势力,将他赶出京城,放逐西南,长公主的驸马牵涉其中,被先帝赐死,唐王害怕先帝也如此对他,堕落在勾栏瓦肆里,成了一个废人,先帝这样对待他的子嗣,只为了给他的继承人铺路。」 「晗儿,朕不想用同样的手段来对待朕的子嗣。」所以同德帝在皇后生下嫡子后,选择了喝避子汤,想不到皇后还是意外有了身孕。 他说了这么多话,精神已是不济,连睁眼的力气都已经没了,只得闭着双眼说话,他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整个人的生气愈来愈淡。 晏晗心中一紧,忙道:「父皇,您好好休息吧!」 同德帝沉默下来,再没有开口,他就这样安静的躺着,只有胸膛因着呼吸而微微起伏。 「朕的时日已经无多了。」 良久后,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晏晗眸光颤动,攥紧了拳。 「首辅一党被拔除,各项官位空缺出来,新秀难担重任,你先从各地选出官员委任。大将军交了兵权,你需得安抚好,切记不可寒了北疆郑家军的心。还有笈儿,她母妃的错事,不应该由她承担,她终究是你皇姐,晗儿,好好照顾她,给她寻个良人,还有……」 「父皇。」晏晗只觉得喉间干涩的厉害,说出的话带着微微的颤意,「儿臣明白,会处理好政务,也会照顾好皇姐的。」 「还有谭家。」 他瞬时诧异,睁大了眼。 「谭家一门,权势过大了。」同德帝睁开眼,转眸看他,「帝王之术,权衡为重。」 晏晗抿紧了唇,如深潭幽深的眸子里生起了汹涌的波涛,屋内风吹帘动,变幻的光影在他眸中时隐时现,晦暗不明。 「朕知道你明白的。」 同德帝终是累了,虚弱的抬起手,让他退下。 出了寝宫,晏晗前去崇政殿处理政务,恰好见到谭兼之令卫队巡逻至此,他停下步子,背着手静立在廊下看他。 谭兼之看见他,只远远向他行了一礼,便又领着卫队巡逻远去。 晏晗静立许久,看着谭兼之的背影渐渐远去,天边落着余晖,晚霞如红墨晕染着整片天空,他忽然想起了晨间谭嘉月嘱咐他记得回去用晚膳的话。 「父皇,儿臣明白,但儿臣到底不是您,也不是先帝。」 v第四十章[12.10] 他转身走进了殿内。 但刚进了没几步,身后一道匆匆脚步声逼近,晏晗回身疑惑看去,发现来人正是跟在谭嘉月身边的小太监。 「怎么了?」 「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娘娘忽然间晕倒了!」 晏晗眉头一皱,当即跨步出了殿门,往东宫方向快步走去。 「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请太医了没?!你们怎么照顾太子妃的?!」 他一边走,一边呵斥,叫那小太监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 不过片刻,他便到了寝宫外,快步走了进去,绕过屏风,正见太医在给谭嘉月把脉,她躺在床上,眉头轻蹙,面色有些苍白。 「呦呦!」 他走到床畔坐下,谭嘉月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太子哥哥。」 「呦呦,你怎么样?有何大碍?」 姑娘看着他,眼中一派可怜,颇为委屈道:「头晕……」 晏晗锁紧了眉,伸手轻抚她的脸低声安慰,而后转头看向老太医,沉声道:「太医,太子妃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医摸着谭嘉月的脉许久,看得晏晗生起了不耐,正打算呵斥他,却见老太医满脸喜意的站了起来向他们拱手一揖。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有喜了!」 「有喜了?」 晏晗瞬时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呆呆的看向谭嘉月,又转头看向太医,脸上带着傻意,口中又重复了一遍太医的话,「有喜了?什么意思?」 「就是娘娘有身孕了!」 谭嘉月倒是比他反应的快,她诧异的摸上小腹,眸中含着盈盈笑意,「呦呦有孕了?」 晏晗这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揽住她,惊喜道:「你有孕了!」 「本宫要当父王了?」 还没惊喜完,他又急忙忙看向太医,「太子妃方才晕倒,身子可有大碍?」 老太医忙道:「娘娘身体康健的很,臣开些安胎药让娘娘服下便可。」 「好好!快去快去!」 宫人与太医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将空间就给了二人。 晏晗就这么一个不错眼的盯着谭嘉月上上下下的看,一会儿看她的脸,一会儿又看她的肚子,脸上挂着难以自抑的狂喜。 谭嘉月被看的奇怪,喊了他一声,「太子哥哥?」 他伸手,抚上了她的小腹,软软的,还平坦的很,然而方才太医说,这里正孕育着一个孩儿。 「咱们的孩儿在这里!」他惊喜的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泛着流光。 谭嘉月倒是被晏晗这满脸的傻样吸引了注意力,这几个月总是冷肃着一张脸的男人,此时却欣喜的像个得了宝物的孩童。 她探身,偎进了男人怀中,手揽着他劲瘦的腰身,头枕着他坚实的胸膛,甜甜笑道:「嗯,呦呦有了咱们的孩儿了。」 晏晗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呦呦!你可真是宝啊!」 他揽紧她,二人一同倒在了床上。 晏晗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与她呢喃细语,「呦呦,你给了本宫一个最好的礼物。」 「太子哥哥……」 「唤夫君。」 「夫君。」谭嘉月撑起身抬眸看他,同样在他唇上落下一个甜吻。 「这也是夫君给呦呦的最好的礼物。」 二人对视着,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爱恋。 晏晗搂住她,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心软成了一滩水。 「真好。」 谭嘉月「嗯」了一声。 「真好。」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东宫有萌妃》卷一 作者:七业 02、《东宫有萌妃》卷二 作者:七业 03、《东宫有萌妃》卷三 作者:七业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