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游戏》 楔子 昔日商场名闻遐迩的五名贵公子们,纷纷和心爱的女人走入婚姻、组织了甜蜜幸福的家庭,并且孕育了下一代。 一转眼,二十多年的岁月似水东流。 五位贵公子深厚的感情,致使其儿女们也都互相认识,既情同手足也是竞争对象,而在众多玩伴中,有几个人格外气味相投,成为莫逆之交。 此次,趁着父母难得的聚会,几个年轻人也各自齐聚一堂,聊天喝酒。 他们尚未在商场上公开露脸,因而未受到太多媒体的追逐与关注,也才得以享有更多的自由。不过这不代表他们是游手好闲、只懂得花天酒地的纨裤子弟。 不凡的家世背景,让他们一出生就背负着比一般人还沉重的使命,但他们没有人想过要逃避。 他们卓越的工作能力不容小觑,连玩乐的功力也是一把罩,丝毫无任何禁忌。 在五人的父亲立下「猎物游戏」后多年的「纪念日」里,几个年轻人也一时兴起,订下了比父亲更具挑战性的赌注游戏。 游戏内容就是——五个人必须各自选定一名特定的女性进行「游戏」。 再抽签决定他们接近该名女性的「假意外」方式,继而在三个月里与锁定的猎物朝夕相处。 三个月后若不小心对女主角动情者,便要捐献出价值三百万的「奖品」。 五个心高气傲的新一代贵公子都胸有成竹,不认为自己会轻易动心! 签的内容由五人各自提供一种「意外」的方式,再由五人轮番抽签。 结果会是如何呢?。 第一章 晚间十点,是一般人忙碌了一天后回家休息的时段。 然而,这时间滕洛才刚离开办公室,而且若不是好友频频来电催促见面,他一点「下班」的意愿也没有。 在他的生活中,工作几乎就是全部。他没有特别喜爱的消遣与嗜好,顶多就是上健身房运动,或打一场泰式拳击。 至于好友的邀约,他鲜少推辞,可是总是中途提早离席。 今晚也不会例外。 他驾着黑色跑车直达俱乐部与好友碰面,浅酌了两杯酒,随意且不冷不热的搭了几句话,待了半个钟头便要告辞。 临去前,好友解忍刻意提醒他。「洛,我们一起订下的赌约已经开始进行,你可别忘记了。」 滕洛顿住脚步把话听完,却未置一词,漠然离去。 包厢内几个家世傲人、外表出众的年轻男子很有默契的对看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他们几个人可说是打从在母亲肚子里就相识的超级死党,唯独滕洛不同。 约在他十岁左右,他的母亲——现任尊荣金融集团总裁夫人路品兰,忽然带着他出现在大家面前,要他们好好相处,成为好朋友。 十多岁的孩子对于滕洛的存在和出现似懂非懂,他们愿意和他打成一片、一起游戏,可是他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孤僻离群、沉默寡言,难接近也难相处。 不过,男孩们也不气馁,积极主动地与他接触,不惜惹毛他并且干上几架,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终于让他稍微接受他们。 年纪渐长,男孩们成为少年,知道滕洛原本不叫滕洛,当初因为某些原因被当时身体状况欠佳、已不能生育的美丽路阿姨收养,从此成为滕家的一份子。 滕洛在成为滕家养子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曾经好奇探问过,但终究没有得到解答。 大伙懂事后,追探身世的问题更难启齿,渐渐地成了每个人心中讳莫如深的秘密,最后私下约定不再探究。 十几年岁月流逝,滕洛看似接纳这份情同手足的亲密友谊,实际上他从未真正敞开心房,不曾轻易吐露心事。 他们所有真切的关心,仅能在他的心门外徘徊,无论如何真诚热情,都撬不开滕洛封闭的心扉。 这次他们订下的赌注游戏,滕洛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当一回事,他们也不得而知。 如果他愿意参与,几乎可以笃定他会是赢家之一。 让女人爱上他很简单,光凭他好看的外表就可以迷晕一大堆。可是,能让他动情的女人,恐怕比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还少。 他们怀疑,是否会有人能够让他卸除心防、消融满心冰霜,重展真实本性? 这个世上,会有这样一号人物吗? ☆☆☆ 滕洛离开俱乐部之后,并没有回办公室工作或回家,而是去了信义区著名的电影城,周末夜的影城区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他停妥车,目标是一家连锁咖啡店。 沿途他冷着脸、略低着头,但是他俊雅忧郁的长相和衣冠楚楚的英挺身材,仍旧引来许多注目的眼光。 那些加诸于身的注视,滕洛从来就不觉得虚荣,反而深感不自在,甚至厌恶。 进到咖啡店,他没有确认店里有没有空位,也没打算去柜台点餐饮,只是笔直的站立在一旁,没有温度的黑眸似没有焦点,又像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定点,眼神显得空洞。 直到柜台处,出现一名绑着俏丽马尾的女孩,笑脸盈盈的从后方厨房走出来为客人服务,滕洛终于有了动静。 他靠近柜台,毫不掩饰的盯着展露灿烂甜美笑容的马尾女孩好一会儿,再移向她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温梦娣。 「先生,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呢?」马尾女孩声音开朗的询问他。 滕洛缓缓抬眼,对上她小鹿般乌黑圆亮的眼睛,未发一语。 她认得他。 不是他每天都会光顾、点同样饮料餐点的缘故,而是他这几次来,都只是盯着她的脸和她的胸前瞧,然后默默走开。 他令人摸不着头绪的怪异行径,加上太过好看的五官,让她想不记住他都难。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她就是没办法把他和「变态」、「无赖汉」这类的人画上等号,因为她没有被无礼侵犯或受到骚扰的恶心不适感。 同事们也都注意到他奇怪的举动,私底下针对此事议论纷纷,最后认定他对她有好感,想追求她,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吸引她的注意,为的就是让她对他留下深刻印象。 同事们分析得煞有其事,女同事都羡慕她被英俊又有气质的男人看上,唯独温梦娣自己明白事实并非如同事所言。 几次下来,她倒觉得他淡漠疏离的姿态和眼神,像在盯视猎物或者把她当物品般研究,教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努力回想、搜寻脑海中所有记忆,试着拼凑许多可能性,就是没有任何跟这个极为好看的男人相关的印象和交集的可能性。 他的目的与动机不明,使得梦娣的好奇心彻底被挑起,决定把事情问清楚。 「先生,请你等一下!」见他转身,梦娣忍不住提高音量叫住他。趁没有客人排队点餐饮的空档,她的同事示意她追上去。 梦娣颔首致谢,匆匆冲出柜台,追赶他的脚步。 滕洛听见她的叫唤,但没有减缓步伐配合她的追逐,也没加快速度摆脱她的追踪,仍维持原有的步调往前行。 「先生!请你等一下!」梦娣跑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滕洛沉下黑眸,冷冷地看她一眼。 梦娣吸一口气,道出心中的困惑。「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滕洛的俊脸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反应。 「不是我厚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我确定你是在看我,但为什么跟我面对面的时候,你反而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开?」梦娣攒起眉头,急迫的语气充满疑惑。 滕洛始终没有开口,亦没有搭理的意思。 被当成空气般无视,梦娣不禁感到困窘,不过并未因此退缩气馁。「先生,我在跟你说话,是或不是麻烦你回应一声好吗?」看他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这么没风度、没礼貌。 果然,不能够以貌取人,用外表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好坏。梦娣再度有了切身的体认,也暗中自我警惕,不要犯下先入为主的偏见与偏好。 滕洛微瞇起眸,俊雅的五官彷佛罩上一层冰霜,沉声道:「没什么可以说的,请妳让开。」 「原来你不是哑巴。」梦娣放缓语调,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真的打算,若他再不出声,就要使用手语和他沟通。 她的名字、说话的口吻以及激动时挑起眉梢的细微小动作,在在勾起滕洛那段亟欲完全尘封埋葬的不堪记忆。 既然他不愿回忆过去,为何不经意得知她的姓名后,内心深处总有一道声音驱使他在同一时段来到这里,只为证明她确实存在,却没勇气进一步确认她的身分? 他不应该被往事牵引、迷惑,做出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且多此一举的事。 梦娣无惧于他会冻伤人的冷漠态度,执意问出个所以然来。「你那样莫名其妙盯着我看,我总有权利知道原因吧?我又不是公众人物,值得你特地来店里看我一眼,就心满意足的离开吗?」 遇上不平等、不公平的情况,她往往都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纵使很多人认为她太热心,也有人觉得她太鸡婆,然而正负两面的评价都不会影响她的作法,也不会改变她心中所谓的正义! 从她懂事以来,她就一直是这样的个性,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在乎的人,她绝不轻易妥协。 对于她几近指责的质问,滕洛无动于衷,他收回视线,无声地越过她。 「等一下……」梦娣怔愣须臾,不敢相信他竟然一声不吭的就走掉了。顾虑到自己离开工作岗位太久,她没有再追上去。 下次他若再像前几次那样正大光明的「偷看」她,她会考虑报警处理。走回打工的咖啡店途中,梦娣兀自在心中盘算着。 ☆☆☆ 星期六一早,滕洛穿着名牌运动服独自到常去的健身中心,打了两场泰拳。 中午时分,运动结束,他冲了个冷水澡,换上黑色休闲服,然后驱车前往办公室阅读国内外各大报,留意全球经济金融走向。 他心无旁骛的投入工作,一般人眼中乏味无聊的数字,他总是可以看上大半天而不厌倦。 直到办公室门外响起敲门声,稍微打断他的专注力,滕洛抬起头,尚未允许对方入内,门便被打开。 他合上资料,不动声色的静待来访者露脸。 一名五十岁出头的贵妇笑意盈盈的走进偌大的办公室,冲着他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洛,你果然在这里。」 滕洛冰冷的俊颜掠过一丝讶异,随后立即起身,离座迎向她。「妈,妳怎么来了?」 「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可是你都关机,我想,你一定又一个人关起来忙过头了,所以就直接来找你。」路品兰牵着他的手,一起在待客区的沙发上坐下,眼中净是宠爱光采。 闻言,滕洛取出手机开机查看,屏幕上显示三通未接来电的文字讯息。「对不起,早上去健身中心时关机,事后也忘了再确认。」他轻声致歉,态度尊敬。 路品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柔声道:「你不需要道歉,妈没有怪你的意思。」 滕洛轻轻扬起嘴角,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告诉过自己,他可以辜负憎恨全世界,但只有她的意思,他不会违逆,就算她要他的命,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与其说他当她是母亲,不如说是恩人还更贴切。因为她,他从此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再也没有人会笑他、看不起他…… 「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滕洛的心和表情一样是柔软的。 「可以陪我散散步吗?」路品兰征询他的同意,从来不使用高压姿态逼迫他顺从。 「当然。」滕洛淡然一笑,毫不犹豫的允诺。 等他收拾好物品,母子俩愉快上路,步出公司朝热闹的地区信步走去,享受难得悠闲的相聚时光。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上一片橙红艳紫,交织成如梦似幻的美景。 路品兰挽着儿子的手,心头十分骄傲安慰。 十五年的光阴转眼即过,当初苍白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长得高大迷人,然而,眉宇间的忧郁漠然却未曾消失,教她无比心疼与自责。 他们走了约莫五分钟的路程,便听见了喧嚣的声响。 「好像在办活动,好热闹。」路品兰暂且抛开低落的情绪,提振起精神。 「嗯。」滕洛轻声回应。 「一起过去看看。」路品兰循着音源的方向,邀他同行。 信义区影城附近的广场上,由台北市政府举办的「舞动青春嘉年华会」,安排了不少艺文团体的精采表演。 一方面推广各项艺文活动、打响其知名度,另一方面也让经费较为不足的团体乘机募款,甚至可能因此获得知名企业的资金赞助。 唯有在经费充足的情况下,才能无后顾之忧、全心全意为艺术付出,追求更高境界的技巧,这是所有表演者的梦想。 广场另一头,则是某位红遍全亚洲的当红天后正在进行签唱会。 她的舞台布置得十分浪漫华丽,吸引众多年轻男女,和带领时尚、引领风骚的超级偶像一同劲歌热舞,尖叫声分贝惊人。 反观艺文表演区,舞台上表演者挥汗如雨地卖力演出,却面临台上人数比台下观众还多的窘境,即便如此,若不是有高度热忱和一颗执着的心,恐怕很难支撑太久,便被现实打败。 也足以见得一般人跟随流行不落伍,却严重缺乏艺术文化素养的趋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际仅剩一抹余晖,天色转为深深浅浅的渐层蓝,华灯初上,伴着习习晚风,教人感到身心舒畅。 大概唯独艺文表演区舞台上的舞者,心中无限凄凉…… 身为尊荣金融集团总裁夫人,路品兰选择关心乏人问津的艺文表演,驻足观赏台上名不见经传的舞蹈团体所呈现的现代舞。 滕洛自然也陪伴在侧,同样专心欣赏。 忽然,他瞥见一张女性脸庞闪过眼前——纵使女舞者因为表演的缘故而浓妆艳抹,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她。 温梦娣。 她从咖啡店店员化身为现代舞舞者,身分上的转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更增添他的困惑。 也许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是他看错了。 「洛,那个绑马尾的女舞者身段真美,表情也很好,你觉得呢?」路品兰总是积极的找话题与他互动。 滕洛没有多言,仅是若有似无的颔首,表示认同。 表演告一段落,舞者们在舞台中央集合,向寥寥无几的观众鞠躬致谢。 「大家好,我们是成立两年的舞蹈剧团——『活梦之境』,虽然面临经费严重不足的困境,还是非常非常努力的想维持住这个梦想园地。在舞动的过程中,我们深深感受到生命的韧性和愉悦,也希望将这份理念传达给大家,哪怕只是感动一个人、鼓舞一个人,带给任何一个人继续坚持不放弃的力量,我们就会竭尽所能的跳下去,直到跳不动为止。」 被推出来负责发言的温梦娣,在没有麦克风支持的情况下,使劲全力以最大的音量娓娓道出「活梦之境」舞剧团成立的精神。 「下个月五号我们有一场全新舞码,希望大家可以多给我们实质上的鼓励与支持,谢谢。」语毕,她再度弯腰,对台下行九十度鞠躬礼,全然地真情流露。 她的感情诚挚,舞蹈及表情颇具穿透力,感染了温柔善感的路品兰,觉得她的舞蹈与肢体动作确实散发出一股强韧与活力。 那是热爱生命的人才会拥有的光采,教人动容,相较之下,儿子滕洛那双淡定无波的黑眸,常常读不到情绪并且缺乏热度。 望着儿子沉郁的好看侧颜,路品兰的心头微微揪紧。「洛,我有资助这个舞蹈剧团的念头,你有什么看法?」她一向在乎他的感受,藉由询问的过程得知他的想法,多了解他,才能感觉自己多贴近他的心一些。 「只要妈觉得值得就行了。」滕洛嘴角带笑,给了可有可无的回答。他自认为没有资格左右母亲,他没有这样的权利。 在滕家,他只要服从即可——这是他给自己的定位。抽掉滕洛这个名字,他将一无所有,比滕家佣人还不如。 明知道会是这样一如往常的制式答案,路品兰仍难掩失望,母子俩稍稍陷入沉默。 之后,舞者下台发传单,大力宣扬所属的舞剧团,希望能被更多人认识,有观众捧场的表演才有商机。 滕洛和母亲分别都接获设计阳春的传单,毫无质感的纸张看得出是在极度克难的情况下印制出来,彰显出该舞剧团资金短缺的残酷现实。 舞台上,以打击乐器为主的团体登场演出,悠扬悦耳的音符引来了比刚才还多的人潮,场子有逐渐热闹的趋势。 滕洛见母亲陶醉在音乐里,尚未有离开的意思,也耐着性子陪在她身旁。不过他的视线不在台上,比夜色还深的黑眸不动声色的留意四周,淡漠的神情彷佛一切皆与他无关。 打击乐器的演奏结束,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灯火辉煌,将这城市妆点得缤纷璀璨。 七彩的灯光灿烂、人们的笑语喧哗,还有响彻云霄的乐声,流露出周末狂欢的气息,蛊惑着人心蠢蠢欲动。 滕洛黯下眼瞳,心里的空洞和周遭热闹欢乐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而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落差。 路品兰终于决定往下个目的地移动。「洛,如果你有其它事可以先走没关系,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欧巴桑身上。」看着双双对对的情侣从眼前走过,她突然有所感慨。 他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时期,应该和三五好友开心的相聚笑闹,或是带着女友度过浪漫疯狂的夜晚,而不是陪伴着年过半百的母亲…… 「我没其它的事,况且,妈也不是欧巴桑,妳看起来还是一样青春美丽。」滕洛踩着轻缓的脚步配合母亲的步伐,如此稀松平常的姿态,他做来却优雅无比,夺人目光。 在他心目中,母亲好比女神一般,永远温柔的庇佑着他,外表也保养得宜,并未随着年纪增长而老化,反而淬炼出如珍珠般温润的高雅丰采。 路品兰笑了笑,勾住他的手臂,缩短他刻意保持的距离。 他能无怨言的陪伴在侧,身为母亲当然很高兴,也很欣慰,可是,她偶尔又贪心的渴望他能像其它男孩子一样,跟他们的母亲唱反调、顶嘴,为了捍卫自己的想法与坚持而掀起一场家庭战争。 然而,这孩子进了滕家后,有好一段时间都不曾开口说话,多亏丈夫几个情同手足的好友们的孩子不屈不挠的接近他,突破他厚重的心防。某天,他不预期的出声喊她一声「妈妈」,当下,她惊喜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抱住他,不禁喜极而泣。 回想起初遇他的点点滴滴,路品兰心海翻腾,将他的手挽得更牢,深怕他下一秒会离她远去,再也触摸不到。 届时,她会如何地伤心难过? 「饿了吗?我们去吃晚餐,日本料理好不好?」路品兰抬头问他。 滕洛没有异议,也不可能有异议。 第二章 在滕洛与母亲正要转进百货公司之际,突然听闻一阵仓皇凌乱的追逐声。 「抢劫啊——谁帮我挡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偷……」高喊的女性嗓音透着浓浓的急迫和慌张。 滕洛微微转身,一名黑衣男子手中正拽着一只白色的女性手提袋,正往这个方向奔来。 「唉呀!怎么这么热闹的地方也有人当街抢劫?」路品兰惊呼,体认到现在社会治安的可怕。 滕洛护在母亲面前,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妈,别看了。」 路品兰皱起眉,祈祷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却私心的不希望儿子承担制伏歹徒的风险,内心矛盾。 「站住——钱你可以拿走,但是包包要留下来!」遭抢劫的女性受害者没有放弃追赶,甚至还有力气对小偷喊话,也展现她无惧,或者该说是神经大条的一面。 沿途,竟然没半个人挺身而出,还以为是哪出偶像剧正在拍戏呢! 可恶! 温梦娣脱下鞋子,奋力往前扔掷,她的红色平底鞋顿时成了不长眼的利器,可惜没击中目标,落在一旁。 她再祭出第二只红鞋,这一回仅差几公分就命中黑衣男,成为神射手。 就在她再也跑不动时,她目睹歹徒把手提袋甩到几公尺远的地方,空手迅速逃离。 见状,梦娣的精神为之一振,顾不了自己还双脚赤裸,立即飞奔过去捡回自己的提袋。 她关心的不是皮夹里微薄的现金,更不会是从路边摊杀价购得的手提包,而是一条戴了数年的项链。 她无暇理会四周投射而来的异样眼光,人心的淡漠她早就尝透,不意外大家冷眼旁观,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她从提袋里翻找出项链仔细检视,直到确定坠子完好如初,毫无损伤,这才吁出一口长气,安心下来。 梦娣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项链戴妥后,才拎起手提包起身回头找鞋穿上,一抬头却发现一个气质绝佳的女人,手里正拿着她的另一只鞋。 她走过去,对方也缓缓迎上。 「小姐,妳还好吗?」路品兰轻声细语的关心道。近看,她赫然发觉勇敢追贼的年轻女孩,就是受到她赏识的马尾女舞者。 女孩卸掉了表演时的彩妆,以真目面示人,少了人工色彩遮蔽的素净脸孔,长得甜美灵秀,和先前上妆时的娇艳模样,是两种迥异的风情。 「我没事,谢谢妳。」梦娣笑着接过鞋子套上。 「真的不要紧吗?」路品兰又问了一遍,喜欢她的不拘小节。 「嗯,真的不要紧,东西也都没少。」梦娣报以一笑,陌生人的关怀令她感到温馨。 「对不起,没能帮上忙。」路品兰歉然道。她自私的不想让儿子涉险,只能袖手旁观。 「太太这么高贵,要是妳为了我不值钱的东西而受伤,我会很自责、很过意不去的。」梦娣下意识的摸了摸炼坠,镇定紧张不安的情绪,也多了几分力量。 滕洛注意到她的动作,待她的手放下,他得以看清白色的坠子,眸光忽而掠过一抹讶然,心头一震。 「我刚刚欣赏了『活梦之境』的舞蹈,很精采。」基于欣赏的心理,路品兰竟和她攀谈起来。「尤其是妳,跳得真好。」她不吝啬的大力赞美。 梦娣笑得好甜,好像刚才未曾经历过被抢劫的不愉快。「您过奖了。」 交谈停顿住,她也准备告别。 「小姐。」迟疑了下,路品兰开口唤她。「我有意支持『活梦之境』,不晓得妳愿不愿意拨空和我谈谈?」 滕洛敛下眼眸,依旧保持沉默,掩藏住真实情绪。 闻言,梦娣眼睛一亮,喜出望外!「真的吗?这是我的荣幸!」她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我跟我儿子正要吃晚餐,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餐,边吃边聊。」路品兰索性提出邀请。 梦娣扬起脸,望向她的儿子。「呃……」她怔住。他实在长得太好看,她很难不认出他,那个三不五时到咖啡店「偷窥」她的傲慢男子。 滕洛直视她的杏眸,两人目光有了交集。 梦娣没有回避他寒夜般的冷冽黑瞳,带着示威的意味回瞪他。 滕洛不以为然的别开眼,漠然得好像从不曾见过她。 「您的儿子似乎不太欢迎我,不要因为我破坏你们吃饭的兴致,吃饭时要开开心心、心怀感激,才对得起天地的恩赐。」梦娣直言,没有半点讽刺。 路品兰眼中有着激赏,相当赞同她的论调,觉得她是个很有见解的女孩。 「洛,你反对吗?如果你觉得不自在,那我就另外跟这位小姐约时间碰面。」再怎么样,儿子还是她的第一考量。 她倒颇期待他能点头称是,小小违抗一下。 「我不介意。」滕洛声调平稳,是他一贯的冷静。 这个人是机器人不成?一点感情都没有。梦娣偷偷在心里评论。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路品兰几不可闻的喟叹一声。「小姐妳呢?若改变心意直说无妨,可以择日再约。」她体贴的再做确认。 「说出来不怕您笑,我非——常乐意与太太您谈一谈资助舞剧团的事。」梦娣等她说完才接腔,没有做出打断长辈说话的失礼行为。 这是攸关「活梦之境」未来的大事,能早一天谈定就早一天安心,拖久了恐怕夜长梦多,出现变量。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抓住机会,为舞剧团尽一份心力! 就算邀她前往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 梦娣抱持正面且愉悦的心情,和滕家母子一同前往用餐地点。 ☆☆☆ 花了将近一个钟头,梦娣凭着她的热情和流利稳健的口才,和尊荣金融集团总裁夫人路品兰谈论资助「活梦之境」舞剧团的事大致抵定,接下来就只差一纸实质的合约。 她不敢相信情况竟能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原本小本经营加上景气欠佳而导致收入惨淡的舞剧团,能获得贵夫人的青睐和喜爱,继而慷慨出资认养,不必担心「活梦之境」随时会成为经济萧条下的牺牲品,所有团员的努力与坚持终于有了回报,能再为舞蹈继续付出,让梦想得以延续。 「真的真的真的非常谢谢您!」梦娣站起身,向路品兰深深一鞠躬,高昂的语气透露出她的激动与兴奋。 对于路品兰高贵不凡的身分,梦娣并不完全知情,只晓得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富太太,而且还是气质、品味出众,亲切又没有架子的完美贵妇。 这么棒又富人情味的一个人,儿子怎么会像冰块一样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惜字如金,高傲又难亲近。 她暗忖着,偷偷瞄向全程几乎没有插嘴的滕洛,心里狐疑。 「我会请律师拟好合约,再跟温小姐妳联络。」路品兰含笑回答。 「好的!我会等您的好消息。」梦娣喜形于色,朗声道。 「占用妳的打工时间,真不好意思。」路品兰待人十分和气,从不摆架子。 过去历经路家从富有到破产、负债累累的苦日子,她铭记在心,深刻了解贫穷的痛苦无奈,不允许自己遗忘。 她能有现今受人尊敬的身分地位,是她的丈夫、她最挚爱的男人赋予的,不是她自身努力而来的成就,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 若非她有幸能认识丈夫,得以从人生最绝望的谷底翻身,她现在恐怕仍被天文数字的债务缠身,然后就此老死。 「滕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感激妳都来不及!」梦娣诚惶诚恐,就算要她当场下跪,她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叩谢其大恩大德。 不是她为了钱可以抛弃尊严,只是为了圆自己的梦、圆团员的梦,她可以放下身段,代替舞剧团传达由衷的感谢之意,这和为了私利出卖自己的灵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低头,都是为了酝酿下次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力量! 「唉呀!快把头抬起来。」路品兰伸手扶她,要她回座。 梦娣再度慎重道谢后,才返回座位上,不经意发现对座的冰块男,又盯着她的胸口看。「滕先生,你……」 「晚餐差不多该结束了,妳可以走了。」滕洛抢先一步开口下达逐客令,口气徐缓但态度强硬。 路品兰不解地望着他。「洛,有什么关系,何必急着要温小姐离开?」 「不要紧,我的确占用两位太多时间。」梦娣翻出皮夹,把她点餐的费用一块不差的置于桌面上。 她算钱的举动着实令滕洛相当不快。「妳这是做什么?」他沉声问。 梦娣直视他,理所当然道:「付钱哪!」她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占便宜,没有仗着对方是有钱人,便觉得被请客是应该的。 滕洛冷着脸,独断道:「不需要。」 「吃饭本来就该付钱。」梦娣义正词严,坚持己见。 滕洛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好一会,像了解她的脾气似的,没有不高兴也未再反驳她的论点。 虽然他的眼神非常具压迫性,不过梦娣没被吓倒,反正他又不会吃人,不怕他当众将她生吞活剥。「滕夫人,非常谢谢妳。」临去前,她仍不忘深深行礼致意。 她前脚甫踏出餐厅,滕洛冷不防尾随其后。 「洛?」路品兰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她只是目送他步出餐厅,没多事插手。 会不会是年轻人看对眼了?这个念头一出,立刻被自己推翻。 如果她的儿子这么直接坦率,她也就不需要常常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操烦、苦恼。 路品兰强压住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留在座位上继续进食。 ☆☆☆ 滕洛迈开长腿,很快地看见那抹纤细窈窕的倩影。「温梦娣。」他喊了正在等电梯的她。 闻声,梦娣回过头,一见是他,颇感讶异。「滕先生?有何指教?」她和善客气,没有摆脸色回敬他。 他觑了眼她胸前的白色炼坠,开门见山的问:「妳的项链怎么来的?」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梦娣先是一怔,随后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忽然呈现防备状态,恍然大悟道:「你老是盯着我看,就是对我的项链感兴趣?」 她戴的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不过是一枚雕琢成天使图样的白色蛋白石,并不值得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大惊小怪。 「回答我!」滕洛加重语调。 「你这个人真奇怪,我问你的时候,你可以装酷不回答;你问我,我就非得回答不可吗?这么独裁,你当自己是秦始皇还是希特勒?」梦娣伶俐的反击。 她没有恶意刁难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他之前的倨傲无礼,有多么令人不舒服,也该换他尝一下个中滋味。 不是有钱讲话就可以大声,就以为地球都要听他的指挥、绕着他旋转。 滕洛眸光冷锐,没有接腔。 梦娣以为他不再追究,刚好电梯也来了,结束与他的眼神角力,她旋身走进电梯,不想与他打交道。 就在厚重的电梯门即将闭合之前,一只男性手掌蓦地从门缝中挡住电梯门,设有特殊安全装置的高级电梯一感应到外力介入,马上往两旁排开,避免发生意外,伤及乘客。 滕洛双手各撑住两侧的门,徐缓地对电梯内的人儿质问道:「妳的项链怎么来的?」他的声音沉了几度。 梦娣瞪大美眸,他的举止与口吻在在显示出他的在乎认真。「滕先生,你还真具有暴君的本质。」她皱眉叹息,语气充满无奈。 滕洛对她的调侃不为所动,等待她的答复。 她知道,若没满足他的疑惑,他会一直耗在这里……好奇怪的男人。「这项链是我十六岁时,一位邻居的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从那一天起,这项链就成了我最珍贵、最重要的宝贝。」她奋勇追贼的行径,足以证明她的珍视程度,更甚金钱以及自身安危。 滕洛安静听完,没表示任何意见,但深不见底的黑瞳,悄悄覆上一层难解的沉郁。 「总而言之,这条项链卖不了钱,可是在我心目中,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无价之宝!」梦娣强调项链的独特性和不可取代。「项链的来历就是这样,我说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滕先生告诉我,你这么在意这条项链的原因?」 他对于她身上的项链所投入的关注,不禁让她联想成一个痴情男子默默守候心爱女人的深情。 不过她没有感动,只有满到溢出来的困惑。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男人好别扭,几天前她追出咖啡店询问他的时候,他直接问不就得了?何必拐这么大一个弯,态度还不太好。 他不止奇怪,简直是诡异古怪! 滕洛黯下眼,掩埋掉多余的情绪波动,淡然以对。「只是觉得特别,谢谢妳的回答。」说完,他放开手,让电梯门重新关上。 门扉紧闭前的短暂空档,梦娣一直望着外头的他,无法忽视他缺乏热度的黑眸里,透着一股强大的孤独,毫无光亮。 盯视过久,彷佛也会随之迷失。 他拥有比一般人还幸运的出生与境遇,有良好的家境与一个温柔开明的母亲,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电梯开始往下,她的心却悬在临别前过度专注凝视的男性眼瞳里,跌入自我的思绪中,略微失神。 无论他对她的项链打什么样的歪主意,她都不会让他得逞。她会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爱护着形同护身符般的项链,任何人都休想夺走。 梦娣紧握住蛋白石天使炼坠,数年如一日的信念始终不移! ☆☆☆ 梦娣还以为为所属的舞剧团取得赞助合同,是好运的开端,自此之后能够诸事顺利。 没想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在练舞过程中,因为施力不当导致双脚膝盖受伤及左脚趾骨折,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医生叮嘱至少要休息一个月,再视恢复状况决定是否解除「禁舞令」。 不能跳舞已经够悲惨,还不巧碰上她租赁的公寓租约到期,房东告知若要续约要调涨两千元租金,不能接受的话就请她另寻住所,限她下个月五号前搬家完毕。 她试着和房东沟通,对方却坚持不肯降价也不愿多宽限一点时间,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几天,梦娣带伤到咖啡店打工,一边上网或托人找价钱合理的房子,日子并不轻松。 每当她感觉疲倦绝望,便会习惯性的握住项链坠子,从中获得勇气,继续咬牙努力。 梦想与现实往往是冲突的,体会到现实的残酷无情,才更觉得能达成梦想有多么难能可贵。 为了多赚一点钱,梦娣选择晚班时段,几个小时站下来,包扎的伤处泛起一阵阵剧痛,她实在没办法听从医生的指示,尽量不要让左脚使力,只能硬着头皮,用意志力苦撑。 医生要是知道她这么不听话,必定会念她一顿,她比谁都明白不好好休息的下场,就是延误重回舞蹈团队的时间,致使练习落后,很可能影响年底的公演,但她实在莫可奈何…… 星期日,她固定到安养中心探视因中风而行动不便的母亲,尽管天气炎热,她仍穿上牛仔裤遮掩捆上厚重绷带的双脚,不让母亲为她的伤势担忧。 中午时分,梦娣陪母亲吃饭,等到母亲睡着,她才到柜台缴了下个月的费用,再和看护阿姨聊聊母亲的状况,下午两点离开安养中心。 三点钟,她准时抵达看屋处,屋子又旧又小、采光欠佳,不但阴暗破旧还散发出一股霉味,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梦娣皱着眉,不到三分钟就做出决定,了解房租压低到四千五还是乏人问津的原因。 她随便找了开溜的借口告别房东,也逃离那间教人不适的小屋,顶着依旧炙热的阳光,行走在台北街头,准备搭乘公车到打工地点。 一段三百多公尺的路走下来,比平常多用了一倍以上的时间,梦娣很担心伤势恶化,可是她真的身不由己哪! 偶尔她也会回想起过去那段躲在父母羽翼下,衣食无缺、备受呵护的小公主般的生活,她只管着读书,尽情享受宠爱。 随着父亲生病倒下,华丽的城堡也逐渐崩塌瓦解,父亲走了,留下她和母亲及一间制铁工厂。母亲因为不擅经营,所以把工厂关闭,付了工人们一笔遣散费,以为靠着一笔几百万的存款就能过活一辈子。 然而就在两年前,母亲突然脑溢血中风,母亲住院后她才惊觉由母亲所掌管的存款,其实所剩无几。 梦娣禁止自己再想这些不愉快,过去已经过去,事实已经发生,再如何惋惜也只是徒然。 等车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来电者是一名有着悦耳嗓音的年轻男性。 「请问,是温梦娣小姐吗?」 迟疑了下,她回答:「请问你哪位?」她认识的男性友人,没有人的声音是这么温文好听的。 「敝姓庞,是光明的朋友。」男人说。 「光明的朋友?那怎么会打电话找我?」梦娣提高警觉。光明是咖啡店店长,大她三岁,是个很上进负责的好人。 「听他说妳在找房子?因为我在房屋中介公司上班,所以他特地要我帮忙留意租屋讯息。」 「嗯……」梦娣沉吟。 「今天手边刚进了一个case,应该挺符合妳的要求,我先把数据保留下来不公开,看温小姐何时有空再约个时间,我带妳去看房子。」姓庞的男人说道:「明天早上十点钟方便吗?」 梦娣没有随意应允。毕竟现今诈骗集团猖獗,诈欺手法推陈出新,不能凭着对方片面之词就信以为真,胡乱盲从。 「温小姐?」没得到响应,姓庞的男人感到困惑。「有问题吗?我可以配合妳的时间,几点有空?」 「可以留下你的联络方式吗?等我确定时间再跟你联系。」梦娣有所防备,她必须凡事小心,不让自己误入陷阱。 「好。」庞先生马上允诺,留下他的公司电话及手机号码。「希望温小姐能够尽快答复,拖太久我对客户不好意思。」 「我知道,谢谢你。」梦娣抄下数据,挂断电话,公车也来了。 等她到咖啡店问清楚光明店长,就能证明刚才那通来电的虚实。 只不过依她目前衰运缠身的状况看来,似乎不太乐观哪! 唉—— 第三章 梦娣乘坐房屋中介庞先生的便车,来到台北高价地段——天母,在一幢独栋花园洋房前停下。 「温小姐,就是这里。」中介庞先生熄掉引擎,解开安全带。 梦娣不敢置信。「庞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昨天接到电话后,她问过光明店长是不是真的有个姓庞的朋友在房屋中介公司工作,结果是肯定的,她心中的警报也终告解除。 于是,她主动拨了电话给他,约好今天早上十点见面,庞先生大概从光明店长口中得知她的脚受伤不良于行,所以「服务到家」,开车载她一趟。 在这豪宅林立的区域,会有一间月租金三千元,还包含水电费的房子要出租?是三千万的屋子要卖还差不多。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梦娣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温小姐,我没有搞错,就是这里要出租。」戴着金框眼镜,长相十分斯文的庞先生肯定地说。 梦娣盯着眼前崭新漂亮的建筑物,无法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好康的事,而她竟是幸运女神钦点的幸运儿。 「你……你确定?!」她吶吶地问,还是觉得不切实际。 「是的。」庞先生微笑,掏出一串钥匙开启雕花铁门,示意她入内。 一进门的幽雅庭院,已让梦娣一见钟情,深深为之着迷,舍不得离开。 她真的可以每个月只花三千元,就住进造价数千万的房子?梦娣一边质疑,一边又为自己的幸运,雀跃不已。 主屋装潢以原木为基调,各种家具一应俱全,而且看起来十分高级昂贵,光是液晶电视就几乎占去半面墙,大得夸张。 眼前的一切摆设,都像是建筑杂志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美得似一幅画,令人向往。 从客厅、起居室到厨房饭厅、卫浴间,甚至还有后花园,以及私人游泳池,给了梦娣无比惊喜。「这房子有多大?」 「主建筑物是一百坪左右。」庞先生立即回答。「这已经算小规模了。」 梦娣杏眼圆睁,忍不住低呼:「一百坪还算小规模?!」那她之前住的老旧公寓算什么?蚂蚁窝吗? 庞先生微微一笑。「这是妳的房间。」他打开最后一间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温馨可爱的布置,充满了童话味道,从落地窗望出去,竟是一片种植各式花朵的玻璃花房。 梦娣无声赞叹着。 「天气好的话,可以泡一壶茶或咖啡,到里头享用。」庞先生补充道。 梦娣点头如捣蒜。 「对这房间还满意吗?」姓庞的男人职业性的发问。 梦娣转过身,一脸严肃。「庞先生,这是真的吗?住在这里,真的只要月付三千,就可以使用所有设备、家具?」她现在不是在做白日梦吧? 「千真万确。」庞先生也慎重回答。「温小姐,这种事不可能随便开玩笑。」 「那……我要付多少订金?还是要签什么奇怪的合约之类的?」她想,可能会是吓人的数字,那也无可厚非。 「订金倒不必,不过的确要请妳签订一份合约,至少要住满三个月,若违约就得支付三百万违约金。」庞姓男子把条件简略告知。 三个月?可以的话,她想住上三十年。「好奇怪的屋主……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梦娣询问中介。 她觉得房东根本是天使、是菩萨,提供了如此完美的居所、便宜的租金,让被迫迁徙、经济状况捉襟见肘的她,能拥有宛如天堂般华美宁静的落脚处。 「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是个事业成功的商人,有很多不动产。」庞先生略微想了一下,简单带过。停顿片刻,他从公文包取出一式两份的契约书,把其中一份递给她。「这是详细的合约内容,温小姐过目后,若没有其它问题,现在立刻完成签约,随时都可以搬进来。」 梦娣接过合约、读过内容,实在无法抵挡诱惑,没有太多挣扎犹豫,便落款签订租屋契约。 庞先生确认完毕,将另一份契约书收妥,他的任务大功告成。「往后妳可以安心的住下来了。」他丰厚的佣金也即将入袋! 搬家之事,就此抵定,她胸口的大石也随之落下,紧绷的神经轻松不少。 中介庞先生把其中一份合约交给她保管。「钥匙就交给妳了。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全力解决。」 「谢谢。」梦娣开心接下亮晃晃的钥匙,笑靥如花。 老天爷还是待她不薄,还是眷顾她的。 ☆☆☆ 搬家当天,多亏「活梦之境」舞剧团的同仁鼎力相助,梦娣才得以顺利住进如梦境般的花园洋房。 转眼间,她已经住了一星期,爱极了幽静雅致的环境,就算要她足不出户也甘之如饴。 听说,还有另一个人会住进来,可是她却始终没见到分租的室友。 梦娣收回思绪,望向墙上的钟,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今天早上从医院复诊回家,医生严厉的警告不断在她脑海中回荡—— 「妳要是再不好好休息,小心妳的脚废掉,想跳也没得跳!」 她的心情十分低落沉重,既烦恼愈加严重的脚伤,也为生活费和母亲庞大的医疗、安养费忧心不已。 她想兼顾现实与梦想的信念,是不是太贪心了? 「去还是不去?」梦娣喃喃自语,挣扎了大半天还是难以取舍,脑袋简直快爆炸了。 她的年纪尚轻,可以省吃俭用、饿个几顿不打紧,可是母亲需要的各种花费不能少,向舞剧团请假扣除的薪资,必须仰赖打工贴补回来才行。 梦娣终于说服了自己,缓缓离开沙发,以相当迟缓的速度走回卧室更换衣物,整理仪容。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外头有些动静,像是金属碰撞玻璃的清脆声响。 她先是一怔,随后直觉的猜想,可能是「传说中」那位室友来报到了。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充满期待。 整装完毕,梦娣踱至客厅,最后在落地窗前发现一道修长的男性背影。 不会吧?室友居然是男的?她睁大美眸,吃惊不已。 这么重要的事,中介庞先生怎么没事先告知?虽然她没能力毁约,也应该早点让她知道,好有心理准备呀! 如今,追究室友是男是女都无济于事,但愿对方不要是个邋遢肮脏的男人,或是男女关系混乱的花花公子。 「呃……先生,你好,请问你也是这里的房客吗?」梦娣出声,和善地问。 窗前的男人收回视线,继而转身面向她。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梦娣的心陡然漏跳半拍,因过度惊讶而丧失说话能力。 男人冷冷睇住她呆滞的神情,间隔好一会,才启齿道:「住得还习惯吗?」平稳的语气有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梦娣当机的脑袋稍微恢复运转,但激荡的情绪仍处于颠峰,没有平息的迹象。「滕……滕先生?!」她努力思索他出现在此的合理性与可能性。 滕洛看穿她的疑虑,却不打算主动说明。 「你……难道你就是屋主?」梦娣依他富家少爷的身分,做出这样的推敲。 滕洛未置一词。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礼貌耶!麻烦你动一下尊口,有那么困难吗?」梦娣板起娇颜,体内的正义感作祟,忍不住纠正他的傲慢。 滕洛的表情很淡,彷佛无声默许她用不驯的态度对他说话。 见他无关痛痒,没多大反应,甚至不晓得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梦娣拧起秀眉,轻轻啐了声:「怪人!」 他沉默着,可是凝视她的眼神很深沉。 梦娣迎视他的目光,眉心拢得更紧。 她分辨不清,他的黑眸里流动的是怎样的情绪?好像一片空无一物的荒漠,又好像积压着某种秘密,引人探究。 瘪了瘪嘴,梦娣收敛心神。现在不是研究他的时候,打工的时间快到了,她必须马上出门。 当她越过他身边,滕洛冷不防开口。「妳不必去咖啡店打工了。」他彷佛有读心术似的,掌握着她的行动。 梦娣犹如被下了定身咒,双脚钉在原地,停滞片刻,她赫然转身。「你……什么意思?」她提高音量,很难保持镇定。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滕洛的语气冷若冰霜,难得说得更多。「今天起,妳被咖啡店除名了,去了也只是做白工。」 她的思绪一阵空白,接下来转为气愤。「滕先生,你凭什么这么断言?有没有被除名,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她没好气的诘问他。 「妳不妨打电话问问。」他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全黑的机身透着冷光,跟他冷酷的性格如出一辙。 迟疑了会,梦娣接过他提供的昂贵手机,半信半疑地拨了咖啡店的号码。 与她对话的,是店长李光明。「对,妳好好养伤,妳也不希望往后都不能跳舞吧?之前的工资还是会汇到妳的户头,等妳的脚伤痊愈,我再请妳吃饭。」 「这是何时决定的事?要辞退我的话,应该提早告诉我,这么突然,我不能接受。」梦娣尽量保持心平气和的口吻,然而倔强的表情仍透露出她的不悦。 「我也是不久前才被总公司的人通知,抱歉,我作不了主。」李光明歉疚道。 梦娣了解他的为人,也听得出他的无奈,不忍再为难他。「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这段日子以来,谢谢你的照顾。」她语调感性。 挂断电话后,她微微红了眼眶。 虽然只是打工性质,可是她真心喜欢那个洋溢着咖啡香,和浓厚人情味的温馨场所,突然从员工名单中被剔除,梦娣既失落又难过。 重感情的她,心情跌落谷底,不禁眉头深锁,娇甜的脸蛋失去光采。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瞪住高她许多的男人。 「滕先生,为什么你会晓得我被开除的事?难道跟你有关?」她咄咄逼人,无法掩饰内心翻腾的怒涛。 滕洛睇住她愠怒的面容、以及泛红的双眼,神情淡然,彷佛事不关己。「妳必须好好养伤。」乍听之下显得答非所问,实则蕴含罕见的关怀。 梦娣怔愣住,努力参透他话里的玄机。「你承认这件事跟你有关?还有,你又怎么知道我受伤?你派人跟踪我?」思及此,她又气又窘又迷惑。 「要怎么想随便妳,我不会明确回答。」滕洛直截了当的说。 她无言的望着他,思虑陷入胶着。她实在难以理解他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有心还是无心? 「连运用迂回的手法,让我住进这栋房子的理由,你也不打算解释吗?」梦娣不死心的想从他口中探询出蛛丝马迹。 这男人做事怎么老是喜欢兜圈子?一点都不干脆。 「妳不需要知道。」他还是无情的回绝,拒绝透露。 隐讳不明、似是而非的一切令她无所适从,梦娣的脸色欠佳,兀自生着闷气。 滕洛敛眸,低缓道:「妳只要明白,我没有恶意就够了。」 梦娣心口一动,剎那间,他似乎从他冰漠的眼中,看见善意。 「明天开始,会有钟点佣人过来打扫房子,有任何需要告诉张太太,她会帮妳准备和处理。」话锋一转,他交代正事。 她不懂他的意图……彻底迷惘。 她现在完全不认为,他是贪图她那块没有市场价值的蛋白石项链,所以竭力讨好她。 「滕先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吸一口气,真心吐露想法。「我们根本素不相识,也没有丝毫利害关系。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也不可能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而我,更没有立场接受你的援助,你一厢情愿的作法只是徒增我的困扰。」 滕洛不意外她的不忮不求、毫无贪念。 「如果你不把话讲清楚,我只能婉谢你的好意,马上离开。」梦娣抬头挺胸,美眸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语毕,她立刻以行动表示她的决心,想踅回房间收拾几样重要物品,证明她并非随口说说。 滕洛及时扣住她的皓腕,制止她走动。 梦娣僵住,愕然的盯着他冷峻的俊颜,不明所以。 「如果妳非要一个理由,我可以给妳。」他定睛凝视她没有杂质的清澈双眸。 梦娣眨着美眸,静待下文。 「我对妳有感觉,自然会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妳。」他不疾不徐的剖白,像在告诉她外头的天气,云淡风轻。 她目瞪口呆,彷佛他突然化身为外星人,说着她全然不能理解的语言。 滕洛轻轻松开她,面无表情,压根没有显露出对她动心的端倪。 梦娣垂下肩头,翻了个白眼。「滕先生,你说谎的技巧似乎不怎么高明,很难让人信服。」 她不是情感纤细的女生,也没谈过几次恋爱,不过还不至于天真到连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好感都分辨不出来。 「妳不要忘了,违约金三百万。」见她不从,滕洛不得不提醒她,契约书里唯一的要求。 闻言,梦娣为之语塞,表情颇为懊恼。 她早该知道那条约束并不单纯,可是她太中意这间精致洋房,深信自己不会轻易搬离,毁约的机率近乎于零。 没想到,一纸合约却成了她的弱点,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无力回击,只能收起利爪听从命令,才能重获自由。 一如她目前的处境。 「住下来对妳没有坏处。」滕洛好言劝说,对她,已远远超出他对女人的容忍与耐性。 他已经掌控她所有的身家背景,三百万足以成为她庞大的负担,牵制她率性的行为。 看过调查报告后,她的成长背景、她的家庭兴衰、她的种种经历,他已全然知悉。她家逢巨变的遭遇令他意外,她的积极乐观、毫无怨怼则冲击他的心,也激起他的同情。 原来,他还有一点身为人该有的感情。 然后,他想起好友订下的赌约,给了他接近她的念头和动力,几经思考犹豫,最后他决定顺从心意。 他的确别有用意,但目的不在于证明自己的魅力,也不需要她爱上他。 他纯粹为了「报恩」。 所以,他愿意无条件提供她物质及金钱方面的需求,这是她最迫切需要,也是他唯一给得起的回报方式。 梦娣像个孩子似的轻噘起红唇,失去抗辩的力量,无从反驳。 赌气离开,她将损失惨重——不单单要背负巨额赔偿,还不能继续住在这幢让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美丽华屋。思及此,她心里兴起强烈的遗憾,深感惋惜。 他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的说服了她。 然而,她心头厚重的疑云却始终挥之不去,甚至越积越深。 滕洛知道她别无选择,唯有屈服。 以她的脾性,若他不使点手段,她不会顺从他的安排。 梦娣撇开脸,不得不认分的坐回沙发,逸出一声叹息,有着坐困愁城的无奈与不甘。 僵局不知持续多久,她吁了一口长气,打破沉默,没好气的问他:「你应该不会住在这里吧?」 滕洛在她对面坐下,撇唇道:「这里是我的房子。」 梦娣瞪住他鲜少有表情变化的俊脸,蹙起眉头。「所以呢?」她提高声调,心中冒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跟这个男人沟通,不知已经气死她多少个脑细胞。 「我有住下来的权利,也必须住下来。」滕洛无视她透着敌意的眼神,语气轻缓的道出决定。 梦娣倒抽一口气,吹胡子瞪眼睛的低嚷:「滕先生,既然你要住在这里,干嘛还大费周章的透过中介找上我,以低价把房子租给我?」她全然摸不透他做事的逻辑,跟他的个性一样,古怪透顶! 「这之间有冲突吗?」滕洛气定神闲的反问。 「没有冲突吗?」她强憋住满腔怒火,咬牙切齿的把问题丢还给他。 「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冲突。」他冷静依旧,不过,看着她不服输的模样,心头掠过一抹熟悉与亲切。「我帮妳解决燃眉之急,妳应该感谢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讨伐我。」 梦娣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惊觉他其实不是不擅言词才不开口,根本是得理不饶人的类型。 「我又没求你帮我。」她很有骨气的为自己伸张正义。 滕洛瞥了她一眼,未再接腔,希望能让她觉得占上风而稍微消气。 梦娣试着调整紊乱的情绪,咬了唇又放开,欲言又止,突然不知道该向他道谢还是道歉。 虽然他伸出援手的心态不明、动机可疑,但不可否认地,他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让她不至于陷入无处可去的绝境。 她没理由独自霸占房子,反客为主的赶走身为屋主的他,不让他住下。这种违背常理与良心的事,她做不来。 事态发展的方向俨然超出她的控制,梦娣越来越搞不懂,失去工作并且受制于人的自己,还能算是幸运吗? 滕洛睇着她黯然失色的脸庞,给不了任何安慰,仅能沉默。 他的视线不禁往下移,停驻在她显眼的锁骨位置,那块静静贴着她白皙肌肤,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天使坠炼,思绪陷入片刻恍惚。 他若决意断绝过去,就应该彻底远离她才是明智之举。然而,他终究敌不过心头的亏欠,插手介入她的生活。 如果赋予他全新人生,恩同再造的母亲路品兰,在他心目中如同女神般存在;她,温梦娣——他尚未进入滕家前,唯一一个坚持跟他站在同一阵线,承诺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小女孩,则是他眼中最善良的天使。 在那段被排挤轻视、孤独自卑、不堪回首的痛苦岁月中,她明亮透澈的眼睛,是他的明灯,照亮他晦暗的心房;她可爱无瑕的笑容,让他看见不灭的希望;她黏腻的陪伴,温暖他失温的身心。 在某个下雨的夜晚,他和那个阔别十几年、他自认为不配拥有的天使,不期而遇…… 天使,再度翩然降临。 第四章 实际上,滕洛并未如他所言,真正住进天母的雅致住所。 工作是最大因素,另一方面,他其实有意回避屋子里的“房客”,那个对他的过去了若指掌的女人,怕会经常勾起过往的细节。 他在办公室加班,每夜都等到母亲来电关切他的作息,在她心疼的催促下,他才甘愿结束漫长的工作时数,离开公司。 他向来习惯自己开车,掌控去向,鲜少让自家司机接送,可能在潜意识中,他不想连走哪一条路都一成不变,失去选择权,让任何人左右。 他习惯每隔三天就为爱车加满油,于是他慢慢驶进加油站,沦陷于大排长龙的车阵中。 他并不厌恶等待,甚至有别一般人的享受这样空白,无所事事的时光,恍若停滞的时空,是他沉淀所有思绪的隐密场所。 前方的车子一部部注满了能量重新上路,不知经过多久,终于轮到他。滕洛降下车窗,然后一张亲切甜蜜的笑顔凑了过来。 “欢迎光临。”软甜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侧过脸,看清服务人员的长相,然后面无表情的俊雅脸孔立刻绷起,黑眸闪过一抹冷锐的光芒。 乍见是他,梦娣陡然一惊,宛若做坏事被逮着的偷儿,一阵心虚。 滕洛默默熄掉引擎,下车打开油箱盖。 “呃……先生你好,请问要加多少?”但她压下诧异的情绪,故作镇定的,以公式的口吻客气的问。 在脚伤复元得差不多时,她便到加油站应征计时人员,赚取微薄但勉强可以维持生活的费用,没有什么不对。 滕洛睨住她约莫十秒钟,敛下眼,沉声回答:“加满。”他的胸口浮现淡淡的不悦。 “好的。”梦娣牵动嘴角,保持工作时该有的笑容,轻快回应。 一整个星期不见他,她以为他说要住进那幢花园洋房,是用来整她,随口说说的恶作剧,所以她也逐渐放下心头大石,松了一口气。 再者,她外出工作既不犯法,也没违反租屋合约,她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像犯了错似的,不敢面对他。 梦娣抬眼,对上他冷沉严厉的目光。“我头上长角了吗?”她故意端起晚娘脸孔,与他针锋相对。 “油满出来了。”滕洛的声调平缓,没有起伏。 “啊——”她从怔愣中回神,连忙低头查看,然后收起油枪,感到困窘。“一共是五百二十一块。”她转身背对他。 滕洛递给她千元大钞。 梦娣双手接下钞票,回到收银机前打发票,找余额。 趁着空档,他已经回到车上。 “四百七十九元找您。”梦娣俯身,把剩余的钱摆放在塑胶盘里,等他取回。 “你收下。”语毕,他关上窗户,踩下油门迅速驶离。 梦娣来不及反应,只能对着空气兴叹。“什么态度嘛……”她噘起唇咕哝,最后把盘子里的四百多块钱放进自己干瘪的皮夹,然后调整情绪,噙着微笑,面对下一个客人,没有把刚才发生的意外小插曲放在心上。 晚间十二点,梦娣下班后,骑着大学时打工存钱买下的二手50c.c.摩托车,返回天母的豪华寓所。 停好代步多年的小绵羊机车,她哼着随口编撰的自创曲,愉快的走进屋里,熟悉的按下灯源开关,让奶油色的柔软灯光照亮一室,驱赶黑暗。 等双眼适应亮度,她定神,忽而眼角余光瞄见晃动的黑影,她的心脏顿时提到喉咙,受到不小惊吓。 什么东西?! 她拍着胸口,藉由大口喘气平定紊乱的心绪,鼓起勇气,带着一点受惊后的愤怒,走到沙发前一窥究竟,揭穿不明黑影的真面目。 她温梦娣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不可告人的亏心事,不管是什么凶神恶煞,妖魔鬼怪她也无畏无惧。 不过,黑影的实体当然不是骇人的不明物体,而是一张出色但欠缺感情的男性面孔,今晚二度打照面的神秘屋主。 梦娣先是安了心,而后蹙起眉,莫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进来干嘛不开灯?阴阳怪气的。”她率直的批评,很不欣赏他不明不白的个性。 她的直言没有惹滕洛不快,他所认识的温梦娣,本来就该如此敢言。 他扬眼,打量她泛着油光的无瑕脸蛋,以及普通的旧t恤、牛仔裤装扮,悒郁的眉宇更添阴霾,还是不习惯她衣着上的改变与落差。 昔日被捧在掌心呵护,总是编着漂亮辫子,穿着昂贵洋装的女孩,现在却轻便率性,毫不讲究。 两人的际遇,立场调换,证明这世界的反复无常,却安慰不了他死寂的心。 感受到他研究似的凝视目光,梦娣忍不住开口。“滕先生,你有话直说,不要用那种审判的眼神盯着我看。” “为什么在那种地方工作?”滕洛的语气淡然而认真。 梦娣干笑一声,然后一鼓作气反过来质问他。“你的问题真奇怪,为什么我不能在‘那种’地方工作?在你眼中,在加油站打工很见不得人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滕洛轻描淡写的否定她的臆测。“你的脚伤还没痊愈,站太久对你没有好处。” 梦娣攒起秀眉,皮笑肉不舌的揶揄道:“你在关心我吗?” 滕洛表情淡漠,极力隐藏对她的特殊情感。“如果我的关心你愿意接受,就当是。”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梦娣皱了皱鼻子,对他的说词不以为然,毕竟她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感情。“我承担不起。”她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滕洛不发一言的瞪住她,不满意她的伶牙俐齿用来对付他。 梦娣不经意对上他清冷的黑眸,那是一双忧郁难懂的眼睛,刹那间,一张清秀的小男孩脸孔与之重叠,她恍然大悟—— 就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前的男人与她寻找多年的邻居哥哥,都有一对心事重重,宛若死水般凝滞的眼神。 邻居哥哥总是不快乐的原因,她很清楚,也永远不会忘记。 随着年纪增长,梦娣越觉得那样的人伦惨剧,是多么的悲哀与不幸,别说是当年才十几岁的邻居哥哥承受不了打击,换作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得知父母相继死于非命,都会痛苦不堪,更何况才就读小学的孩子。 而且,据闻他还曾目睹自己父亲杀人的可怕画面…… 光想象,梦娣就觉得无比难受,邻居哥哥的可怜遭遇让她心疼极了。 失联的这几年,她不断追查他的下落,想知道他后来一个人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发誓,无论花费多久的时间,她都要打探出邻居哥哥的消息,和他见面。 可惜,她拥有的线索不足,调查始终没有太大进展,她十六岁收到邻居哥哥寄来的生日礼物后,他从此音讯全无。 “唐子骐”这号人物,仿佛自人间蒸发,未曾存在过。 反观面前这个性滕的富家少爷,有着引人注目的外表及令人欣羡的优渥生活,到底还有什么不如意,致使他眼中没有一丁点光采? 梦娣望着他深渊般的眸子,不由得揣测起来,可是没有结论。 滕洛黯下眼瞳,深怕被她晶莹坦荡的星眸窥伺出他的秘密,遂主动打破缄默,中断她的观察。“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我不工作赚钱,难不成你要养我?”梦娣不领情,没好气的嘲讽道,觉得他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有需要,你尽管开口。”滕洛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冷静的口吻,像在谈一笔交易。 刚才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提醒了他对她太疏于防备。 “嗄?!”梦娣愣住,发出惊疑的单音。她的表情与声音,充分传达她的不敢置信。 滕洛慢条斯理的从西装外套的口袋,抽出一张亮晃晃的卡片,轻轻摆放在茶几上,推向她站立的方向。“给你的。” 梦娣一头雾水。“什么东西?”她没有一丝动手拿取的念头。 滕洛没有解释,仅是以极具魄力的眼神示意她收下。 梦娣最后在他高高在上的姿态中妥协,如他所愿的抓起轻盈的卡片,赫然发现那是一张信用卡。 她横眉竖目的朝他投射一记锐利的目光,代替她的质问。 “不限额度,你可以自由使用。”滕洛对她闪着火光的双眸视若无睹,无动于衷道。 明知道她的个性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馈赠施舍,他仍旧以她最厌恶的方式,给予她援助。 他不需要她的感谢,更不想被她知道他的身分,冷淡疏离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和距离。 梦娣脸色欠佳,显得苍白。“滕先生,你出手还真大方。先是给我房子住,现在又给我一张无上限的信用卡,供我挥霍,请问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被你包养的情妇吗?”她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每个字都从齿缝迸出来,深觉自己被羞辱。 她当然不会以为他真的看上她,不惜砸下重金博取她的欢心,收买她的感情,正因她猜不透他的动机,才更教人不舒坦。 滕洛嗤笑一声,轻浮的说:“如果你愿意,未尝不可?” 梦娣气血攻心,胸前剧烈的起伏显示她愤怒的程度。 她将信用卡连同稍早他去加油时,留给她当小费的百元纸钞和铜板,强忍住往他脸上丢的冲动,忿忿地用力置于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滕先生,我不晓得你做这些事背后的意义何在,虽然我很需要钱,可是我会凭自己的能力去赚,就算因此累死,我也心甘情愿。”她表明心志。 滕洛的俊顔紧绷。“如果你的时间和生命,是专门用来浪费赚那些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小钱,当初就不应该站在舞台上说得冠冕堂皇,骗限金援赞助。”他把话说得很重,不留情面。 梦娣觉得自己的付出被抹黑与误解,除了生他的气,生活的经济压力和最爱的舞蹈不能兼顾的遗憾,也重击心口,令她霎时间无法喘息。 她抿着唇,原本高昂的战斗力,忽然低荡萎靡。 “我母亲愿意拨出款项资助‘活梦之境’,是被你对舞蹈的热忱感动,万一她知道,自己欣赏的女舞者说热爱跳舞,只不过是谎言,为了钱甘冒着双脚废掉的风险,她会作何感想?”滕洛看得出她受到不小的刺激和打击,却仍以冷漠的言词,继续扭曲她的无奈。 梦娣咬着牙根,眼眶泛红,抬起头倨傲的瞪住他。 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落泪,绝对不! 承受着她不谅解的憎恶眼光,滕洛若无其事的以商人市侩的口气往下道:“我不希望我母亲觉得自己上当受骗,影响心情,为了她,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只是给一点小钱,你收下钱,专心把脚伤养好,对双方都好。”他平稳的声调几近寡情。 梦娣在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前,背过身迅速抹去不甘心的眼泪,心抽痛不已,气恼自己不能有庞大的金钱后盾巩固梦想,仅能任人糟蹋。 “我说了这么多,温小姐,你听懂了吗?”停顿片刻,滕洛才能强迫自己忽略她的感受,不带感情地确认。“听懂的话,你最好收下我给的副卡,不要再去打无谓的工,你要是不能遵守,我会考虑停止认养‘活梦之境’。” 梦娣哽咽住,心被狠狠刺痛。半晌,她忿忿不平的低咆:“你不能那样做!” “那我就直接开除你。”滕洛望着她微颤的背影,黯然道。 梦娣心底发凉。 “今晚,我会住下来。”没等她答复,滕洛迳自离座回房。 知道他离开了,梦娣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制止泪水再往下掉。 再苦再累,她都会走在自己觉得对的路途上。她可以走下去的…… 梦娣擦去泪痕,抬头挺胸,不愿屈服。 翌日,梦娣在失眠的侵袭下,比往常都还来得早起。 清晨七点多,她在房内附设的卫浴间盥洗完毕,梦娣强打起精神,踱至厨房想为自己煮一壶咖啡提神醒脑。 离厨房还有两三步,她便听到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不禁蹙起秀眉。 负责环境清洁及采买日用口的张太太,通常八点半才会过来,今天恰好提早上工吗? 梦娣怀疑着,一边走进厨房。 然而,她看见的不是心宽体胖的张太太,而是对上一双冷酷黑眸,她最不想见到的冰块男正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看报纸,她的心情立即恶劣起来。 滕洛盯着她毫无血色的疲倦容顔,肯定她昨晚势必睡不好,他则是始作俑者,他的胸口被淡淡的歉意盘据。 他发现,面对她时,会自然而然产生连自己都快遗忘的情绪,儿时的记忆与情景也随之跃入脑海。 他皱起眉,啜了一口黑咖啡,让浓郁的气味与咖啡独特的醇苦口感,驱散心头的晦涩,放下咖啡杯,恰巧目睹她撇开脸,刻意回避的举动,不愿跟他有所交集,显然还对昨晚的不愉快耿耿于怀。 他很清楚,他的限制和威胁,完全命中她的弱点。那也是理所当然,就是太了解她,他才采取冷酷蛮横的手段,迫使她好好休息。 她可以怨他,怪他,可是她没必要为了金钱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毁了跳舞的梦。 她是纯洁的天使,应该不仅悲伤,开心的笑,她欠缺的是钱,刚好他给得起,能给的也只有钱…… 见他似乎要开口说话,梦娣无视他,直接钻进厨房,将他抛至脑后,迳自忙碌了起来。 虽然她的心情欠佳,可是胃口良好,加油站的工作看似简单轻松,却意外的消耗体力,加上昨晚被那尊冰块男气到浑身乏力,反而感到饥肠辘辘。 就目前的饥饿程度,以她的估计,吃不了一头牛,也可以啃掉半头! 昨晚,她因为辗转反侧,于是把事情想过一遍,然后拟订出一套应对霸道冰块男的方法。 依自己现下的处境,想跟有钱有势的他作对,不啻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为了捍卫自由和尊严,她壮烈牺牲无所谓,若波及周遭无辜的朋友同事,她就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意愿,跟他决一死战,而害其它人遭受池鱼之殃。 既然如此,她就顺着他的指示,收下没有刷卡限额的副卡,还有他大方施舍的小费,至于母亲看诊的医疗费,住护养中心的看护费,伙食费,她的存款暂时还足够应付,等脚康复,她再加倍地打工赚回来! 到时,他就没资格管她兼什么差吧! 梦娣想来还是满腔怒火,趁着做早餐之便,借机把锅碗瓢盆弄得铿锵作响,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既是宣泄情绪,仿佛也昭告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的情势。 她故意制造出的恼人嗓音,如浪潮股涌进滕洛的耳朵他没有被惹怒,只觉得她仍像个孩子,用单纯无害的方法表达她内心的不满,根本不具丝毫杀伤力。 看样子,没等到他离开,她不会轻易罢休。 滕洛叠好报纸,收敛心神,不动声色的退出餐厅,把空间留给她。 终于等到冰块男离开,梦娣端着满是食物的托盘,在餐桌前坐下,先填饱饿到泛疼的胃,再思索怎么打发漫长的一天。 烤好的吐司刚送进口中,尚未吞咽,梦娣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迫和去而复返的滕洛打了照面。 四目相接的瞬间,她不设防的心,蓦地怦然一动-- 他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茍,仿佛出自雕刻宗师之手的完美五官,十分温文俊雅,衬着冷傲淡漠的气质,散发出慑人的男性魅力。一时间,梦娣像是头一次看见他似的,脑袋居然有片刻晕空白。 滕洛瞅着她,甜甜的脸庞,娇憨的模样,依旧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好像下一秒,好像下一秒她就会冲着他灿烂一笑,喊他一声“子骐哥哥”,嚷着她要保护他,要当他的新娘子。 那一瞬间,他的心底一隅为她而柔软。 双方各怀心思,沉默过后,两人又立刻冷眼相待。 “大白天的,走路不出声也是会吓死人的。”梦娣沉不住气,首先发难。她的音量不大,但指责意味浓厚。 滕洛任由她发泄完,才徐缓道:“我交代过的事,希望你确实听进去,我不是随口说说,你最好明白。”他其实是特地挑她无从躲避的时刻,折回来警告她。 这么多年来,她的心思没有多大长进,一样是透健儿。 当他的下属一定非常可怜,大概每天都当他的炮灰,只能忍气吞声,由他作威作福。 她的正义感又在作崇,脑海浮现各种他荼毒其它人的鲜明场景。哼!暴君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而善良温柔的人,则会受到神的眷顾,像是失去联络的子骐哥哥,他一定会得到幸福。 他送她的纯白天使,会指引她找到他的,梦娣总是如此深信。 待她回过神,发现前方已空无一人,她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食欲再度回笼。 一边进食,梦娣忍不住回想,刚刚发生的怦然心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没料到冰块男会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所产生的自然反应,不具丝毫特殊意义。 把莫名的心跳加速合理化后,梦娣又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第五章 为了打发在家里在独处的时光,梦娣开始向帮佣的张太太,学做起各种料理与西式甜点。 她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常便菜,味道只能算普通,自己随便裹腹还勉强可以,端不上台面,至于做西式甜点更是初体验,是过去从不曾接触过的领域,这一做倒是做出了兴趣来。 张太太下工后,梦娣会泡一壶花茶端到玻璃花房,然后窝在大沙发里,把新学到的技巧和细节写在笔记本上,做完功课,继续捧着食谱钻研,常常一看就是几个钟头,直到天色暗下,她才肯罢休。 然而,她一天的活动并非就此结束。 接下来,是她的练舞时间,太高难度的动作尚不能恣意舞动,她就练习一些基础的伸展与手部表情。 一方面是太专心,另一方面是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偷窥”,从未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一双深沉的黑眸凝视着。 玻璃花屋离主屋并不远,约莫二十公尺的距离,透过落地窗可以将花房里的动静一览无遗。 滕洛只是想看看,她是否依言留在家中休养,没有偷溜出去打工,于是难得特地提早离开公司,打车回来一探究竟。 只见一抹修长纤细的身影,正忘情舞动,举手投足净是流畅优雅的迷人画面,如精灵般自在跃动,牢牢吸引他的目光。 即使看不真切她跳舞的神情,滕洛也能料想到,她必定带着欢愉的笑容,认真投入的沉浸在最爱的梦想中。 这就是他仅能做的,让她无后顾之忧的跳舞,就像徜徉在快乐的梦境里,不必苏醒。 花房内舞动的人儿停止练习,开始着手收拾物品,几分钟后关掉大灯,留下一盏昏黄夜灯,走进夜色里。 过了好一会,滕洛才收回视线,在她进屋前,打算出门却为时已晚。 他来到玄关时,大门被从外头推开,滕洛停下穿鞋的动作,站直身子等着她进屋。 一进门,梦娣便被杵在门口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一见是他,才缓下突然拉紧的神经。“你回来啦。”她觑了他一眼,反射性的打招呼,随后换上拖鞋入内。 这里是他买的房子,他何时要回来,住上多久,有绝对的自由,她虽然有点排斥,但没有权利干涉,她只是一个签了合约,形同被软禁的可怜房客罢了。 滕洛的脚钉在原地,一抹诧异掠过他俊雅的脸孔,她简短的问候确确实实震动他的心,如同微风吹拂过水面撩拨起的波纹,很快趋于平静。 心绪平定下来,他仍决定离开。 “滕先生,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不进来吗?”梦娣的疑问蓦地自他身后响起,再度绊住他的步伐。 滕洛的手搁放在门把上,冷漠的问“有什么事?” “呃......”梦娣沉吟须臾,硬头头皮道出请求。“开房里的电脑,可以借我使用吗?我想查一点资料。” “不方便。”他不假思索的回绝。他的私人用品从不让外人触碰,包括他视为女神般崇仰的母亲也不例外。 “嗯。”梦娣淡淡的应了声,没再多说什么,也称不上失望,早在发问前她就预设好结果。 她都已经有百分百的把握会被拒绝,却非要再领教他的“寒冰神功”才愿意死心,还真傻。 沉默蔓延,空气不再流动,两人相对无言,形同陌生人。 停滞半晌,腾洛扳下门把,默然离去。 望着他孑然的挺拔背影,让梦娣联想到旷野中孤独来去的狼,遗世独立,若想亲近,只会落得受伤的下场。 不知道怎么地,他的来去如风,不想久留,让她有种鸠占鹊巢的心虚感。 是因为她在的缘故,所以他才不想留下吗?既然如此,当初他就不应该把房子低价租给她嘛! 他做的每件事看似合理,但仔细深思,却又有矛盾之处。迟疑了几秒种,最后她放弃追出去的念头。 梦娣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他捉摸不定的个性,果然是一头独来独去,高傲难相处的狼。 他不想走进团体,也不允许别人介入他的生活,他的地盘,他就是给她这样的印象。 这样离群的孤狼,却护住进他买的新房子,背后的动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每回问他,他就搬出似是而非的道理,混淆她的判断。 再者,她还是不明白,一个养尊处优,拥有一切的富家少爷,仿佛被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黑暗的背后究竟隐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梦娣怔愣在玄关,思绪不自觉绕着滕洛打转,她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却忍不住探究他的心态,但毕竟不够了解,想破头也归纳不出结论。 她耸了耸肩,不再折磨自己的脑袋,回到房间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再把中午没吃完的饭菜微波加热,独自消化三菜一汤。 或许是房子太大,显得太过安静空荡,几天下来,她竟然越来越感到无所适从。 她吞咽着饭菜,像在进行一项例行公事,失去了品尝滋味好坏的心情。 一个人住大房子,原来并不是件快乐的事...... 隔天早上十点半,有两名自称是电脑公司派来的年轻小哥,透过对讲机说明来意,说是送新电脑过来,希望能够入内安装。 负责应对的张太太不疑有他,开了门锁请他们进来。 两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联手把纸箱里的高级笔记型电脑取出,精致高雅的红色机壳,明显是为女性而设计的。 “这是要给温小姐的吧?”张太太喃喃自语,然后到后花园找到正在帮盆栽浇水,除草的梦娣,把消息告诉她。 “我买的电脑送来了?”梦娣一脸困惑。“可是我没有买电脑啊会不会是送错了?”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张太太偏着头,露出歉然的神情。 “没关系,我去看看。”梦娣报以安抚的甜美笑容,拍掉手上的黑土,擦去汗水,走回客厅。 “两位是不是弄错了?我并没有购买电脑。”见到穿着电脑公司制服的年轻工程师,她开门见山的说。 “这里是滕先生的家吧?”其中一名工程师问道。 “那就没错了,出发前我们做过确认,的确有一部电脑是要送过来给温梦娣小姐。”年轻工程师笑着回答,态度笃定。 闻言,梦娣蹙起眉,基有所思。 她本来还嫌那个冰块男小器,不愿把电脑借她,没想到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另外买了一台电脑给她? 梦娣的胸口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充塞,满满的,暖暖的,一股风起云涌的波涛,冲激着心窝。 她不解他的行事逻辑,但又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他虽然很冷淡,可是并非全然无情,他只是冷漠,而非冷血。 其中的差异,在于还有没有“心”。 至少,他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才会一早就差人送来看起来十分昂贵的笔记本电脑,大概是她两,三个月不吃不喝才能买的起的高昂价钱。 他的个性冷僻,对于物质与金钱,出手倒是很大方。 真是个迷样的男人,诱惑着人心,考验着人性,梦娣怀疑自己是否能战胜窥探的欲望,隐忍住好奇,不去试图破解迷团。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凡夫俗子,克制不了日益膨胀庞大的疑惑,在她的脑袋里造次,越是想驱赶压抑,越是意识到自己对他,其实有些在乎。 她注意到他几乎没有笑容,非常不快乐,每次在要感受到他脾气与性情前,他就警觉性的收敛起真实的情绪,好像刻意隐瞒什么。 梦娣觉得自己隔着一层雾在看他,蒙蒙胧胧,仿佛伸出手可以触碰的距离,实际上相隔甚远。她木然的盯着崭新漂亮的电脑发起呆,被出其不意的突发事件扰乱了心湖。 “小姐,你有特别需要使用哪一种软体吗?”顶着平头的工程师突然提问,打破了她的深思。 梦娣垂下美眸。略作思考,然后回答:“没有特别需求,可以上网,文字处理就行了。” 她不若时下年轻人沉溺于电脑,电玩,基本上她不喜欢冷冰冰的网路交流,但却不能否定它强大的功能,尤其是找资料格外好用,也是她目前对电脑唯一的仰赖之处。 工程师又做了一些询问,轻松的谈笑间,有几分搭讪之意。 若是平常,梦娣很乐意跟他们聊天打屁闲扯,可是现下紊乱的心情,致使她丧失说话的兴致,甚至认为他们有点吵。 她坐在一旁,默默观看电脑工程师为新电脑灌程序软体,设定功能,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大功告成。 经过测试,电脑一切正常,也很顺利的连上网路。 张太太送走他们,屋内恢复宁静。 免费拥有新电脑,梦娣并不如想象中高兴,大部分情绪都被浓烈的纳闷取代,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那么迫切想见冰块男滕洛。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赫然惊觉,自己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除了他的名字,他出身于富裕家庭,其它资讯一概不清楚。虽然,身为一个房客,不需要也没立场知道房东太多私事...... 思及此,梦娣的心,微微往下沉。 晚间七点,滕洛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才收好卷宗,桌上的专线电话恰巧响起。 他停下穿外套的动作,按下通话键。“我是滕洛。”他习惯性的报上名字,会打这支电话的人,通常都是熟识的家人朋友,或是公事上有往来的重要人士。 来电都昌他的母亲路品兰,温柔的吩咐他回家一趟。 “我知道了,现在立刻回去。”他无条件应允,没有浪费一秒种考虑。挂上电话,他的眉宇低敛,神情紧绷压抑。 连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能够尽情的将内心的感受,表现在脸上。 滕洛只能打消回天母房子的念头,直接驱车回滕家,而在家里等着他的,恐怕是一场不愉快的风暴。 即使如此,他也不会退缩。 滕洛回到家,管家马上迎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二少爷,大家都在饭厅等您。” “嗯。”他颔首,直朝饭厅走去。“爸,妈,姐,晚安。”滕洛直挺挺的站在宽敞厅堂的一隅,严肃诚敬的问候家人。 “等一下!”滕家长女--滕欣,突然板起娇艳的脸孔,提高声调。“你没看到我的未婚夫吗?他可是你未来的姐夫。” “欣,别这么大声说话。”路品兰柔声劝抚,看着女儿的眼神透着一丝轻微的责备。 “妈咪,到底我是你亲生的,还是滕洛?为什么你总是护着他?”滕欣噘起菱唇,毫不忌讳的把身世搬上台面,不单单是为自己抱屈,也为心爱的未婚夫去争取受重视的机会。 滕洛黯下黑眸,一言不发,全然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心情的迹象。 “欣--”路品兰蹙起眉,变了脸色,心头仿佛遭到重击,猛地一窒。 一家之主,现任尊荣金融集团总裁滕少尊觑了女儿一眼,只消一记冷沉目光,就足以让她噤若寒蝉。 滕欣抿着唇,连忙低下头,回避父亲凌厉的眼神。 她一时情急顶撞了母亲,暗自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事后势必会受到父亲的遣责。 “你过来坐下。”滕少尊继而转向儿子滕洛,命令道。 收到父亲的指示,滕洛才徐缓从容的入座。 他在滕家的地位暧昧,处境微妙,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他仍然觉得陌生,明白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滕欣憋着满腔闷气,不敢再当着父亲的面前发作,所有不满都化作一记冷箭般的瞪视,射向斜前方的“弟弟”。 滕洛感受到了,默默承接她的愠怒。这是他该受的,如果不是他,她将全然占有父母的疼爱娇宠,无须忍受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分享她原本独揽的关心及注意力。 她的敌意是人之常情,滕洛能够理解。 而他的深思,未曾让任何人知晓。 “开饭。” 滕少尊一声令下,佣仆便动员起来,忙着张罗饭菜。没一会儿,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占满半张长桌,十分豪华铺张。 等到滕少尊动筷,其它人才随后跟进,举筷进食。 滕家饭桌上,一向安静无声,有什么话一切都留在饭后再谈。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 路品兰忙着挟菜给相处时间大幅减少的儿子滕洛,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妈,我自己来就行了。”滕洛语气淡然。 “妈咪,刚从巴黎回来的是我和宇天,不是滕洛。”滕欣忍不住埋怨母亲的偏袒,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其实,她并非一开始就排斥他成为滕家一份子,相反地,她很欢迎他成为滕家的一份子,直到发生某个事件,姐弟俩的关系才一下子决裂。 他尊重她,可是无比冷淡疏远;她则被他伤了自尊,于是对他有怨,至今仍难以谅解。 她有时会想,如果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外人,该有多好? 滕欣咬着唇,失去了好心情,也失去了胃口。 面对女儿的抗议,路品兰蓦地哑口无言,一时找不到话替自己顾此失彼的举动辩解。 “算了!回到这个家,让人一点都快乐不起来!”滕欣重重地摔下筷子。“宇天,我们去外面餐厅吃。”拉着未婚夫忿然离席。 “欣……”路品兰出声挽留,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给我坐下!”滕少尊冷沉低喝,威吓性十足。 他的话媲美圣旨,无人胆敢违抗,连滕家的掌上明珠也不例外。 他爱孩子,但绝不纵容,更不允许放肆,失了分寸。 滕欣自然没敢造次,她止住步伐,可是赌气地不肯回座。 “欣,回去坐好,不要惹你爸生气,乖。”关宇天在她耳畔低声安抚,温柔的语气近乎讨好。 滕欣纵然百般不愿,但父命不可违,还是仅能调头回座,备觉难堪。这下子,她更觉得委屈皆因非亲生弟弟的滕洛而起!对他的怨怼与责怪更增添一分。 “娟嫂,把酒拿来。”她口气欠佳的支使。一肚子火气在餐桌上无从宣泄,她只好藉酒排解浇愁。 “大小姐,您要哪一种酒?”娟嫂小心翼翼地问,深怕扫到台风尾,那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最烈的。”滕欣赌气的说。 “欣,妈咪向你道歉,你不要生妈咪的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无心伤害了女儿,路品兰心里非常不好受。 “品兰,你没必要道歉。”滕少尊护着爱妻,能理解她的心意。 “对,妈咪,需要道歉的人不是你。”滕欣的美眸扫过不吭一声的滕洛,存心找他麻烦。 滕洛抬头迎向她挑衅意味浓厚的眼光,旋即低下头表达他的歉意。 然而,他的赔罪并未让她释怀,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原谅。 除非—— 她的眉心纠结,黯下明媚的眼,心口隐隐泛疼。 “大小姐,酒来了。”娟嫂一手捧着陈年威士忌,另一手提着一桶冰块,放置于桌上。 滕欣努努下巴,示意她斟酒。 娟嫂照办不误。 “也给二少爷倒一杯吧!”滕欣不馕好意的指示娟嫂。 “这……”娟嫂有所迟疑,显得为难。 滕洛滴酒不沾的事,不止滕家上下知道,和他有工作接触的每个人也都一清二楚。 “欣……”路品兰吃惊的望着女儿。 滕少尊正要阻止妻子不要插手,免得又遭女儿质疑她的爱欠缺公允。 “妈,没关系。”滕洛抢先一步开口。“娟嫂,麻烦你。”他若不喝,闹剧将会持续扩大,其它人都会因他的缘故受到无辜波及,尤其是家中佣仆,势必会成为出气对象,那并不公平。 “洛?!”路品兰瞪大眼,感到不可思议。“不要勉强自己。” 虽然没人知道他喝酒后会如何,但既然他坚持不碰酒精,一定有其原因,可能会造成身体不适,她不希望他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娟嫂,麻烦你。”滕洛再度催促,态度笃定。 “是。”娟嫂依言走到他身边,谨慎地服侍。 “把酒喝了,我就不跟你计较。”滕欣倨傲的抬起艳丽的脸庞,以施恩的口吻对他说。 滕洛沉吟片刻,在众人的盯视下,缓缓举杯,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杯中的冰块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鸦雀无声的偌大空间中意外响亮,震动所有人的神经。 滕欣怔愣住,没有刁难得逞后的畅快,而是一脸担心惶恐。 “喔!滕洛,原来你酒量这么好,一口气喝干一杯威士忌还面不改色。”关宇天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提高音调,明褒暗损。“啧啧啧!真是深藏不露,下回找时间一起喝个痛快。”他不安好心眼的故意提出邀约。 滕洛全然没把他看在眼里,从头到尾都无视他的存在。 撇开关宇天和姐姐滕欣交往的企图不谈,他花心的惯性就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让人难以容忍,是人格的一种污点。 “洛,你要不要紧?”路品兰紧张地关切着。 滕洛对母亲报以淡然一笑,证明他安然无恙,然后转向威严凛冽的父亲请示。“爸,我想先离开。” 滕少尊意味深长的觑他一眼,点头允准。 “谢谢爸。”得到批准,滕洛起身离开。 餐桌上顿时陷入一阵凝窒,席间的几个人神情各异,没有人开口多说什么。 等了大半天,梦娣猜想滕洛今晚大概不会回来,带着失望回房洗完澡,又来到客厅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动手敲下搜寻的关键字——唐子骐。 几秒钟,萤幕上立刻显现出几百笔资料。 梦娣不厌其烦的逐笔点进去确认,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想错过,试图从中追查出无故失踪的昔日邻居兼儿时玩伴唐子骐的下落。 人海茫茫,想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般微乎其微,她也始终没有收手的打算。 盯着萤幕太久,让她感到晕头转向,于是到厨房为自己倒一杯冰红茶,也顺便伸展四肢,活络筋骨,休息十分钟左右重新回到电脑前,继续检阅资料。 蓦地,梦娣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窸窣地响起,她连忙站起来,等着盼了一天的主角现身。 “滕先生。”一见到人,她立刻唤道。 滕洛瞥她一眼,未加理会,直朝房间而去。 梦娣跟在他身后,在他要关上门之际,伸手使劲挡住。 滕洛垂眸瞅住她,眼神漠然。“什么事?”她总是这样,从小,就算他摆着脸孔赶她、骂她,她就是不肯远离他。 当所有人都嫌弃他的身分,唯独她不顾父母的反对,甘愿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去找他,陪他说话。 “那个……电脑……”在脑海中回荡一整天的感谢,梦娣却说得断断续续,她才察觉自己原来是如此紧张。 滕洛静静的听着,等候下文。 梦娣调整气息,率直的看进他的眼睛。“谢谢你,特意派人送电脑来,其实你没必要破费,呃……”她顿住,修正说法。“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但你却做了,为什么?” 说着说着,她觉得好绕口,她的表达能力怎么退化成小学生的程度了?她皱眉,不禁懊恼了起来。 滕洛听懂她的疑问,却佯装不明白,不以为然的轻嗤:“语焉不详。” 他绝口不提,刻意不愿透露太多,以免让她有迹可循,加上身体上的不适感,使他也没耐心听她说话。 “欸?听不懂吗?”梦娣感觉脸颊微烫,有些泄气。“我……”她不屈不挠的想换个口气再进行第三次挑战,执意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说法。 一个大大的问号悬挂在心头,导致胸口像受重物压迫,移除后才能畅快呼吸,看来她似乎也有钻牛角尖的潜力。 “我累了,没空听你无聊的问题。”滕洛语气断然,阻止她往下说。 语毕,他往后退了一步,关上门前留意着会不会伤到她,见她反射性的拉开一点距离,才用力锁上门扉,赏她一碗闭门羹。 梦娣没有敲门打扰他,因为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交谈的过程中,见他一直都是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 没关系,今晚问不到,她还有明晚,后晚…… 浴室内的滕洛赤裸着身体,站在莲蓬头下任凭强大的水柱冲激着身体,他张着嘴大口喘着气,喉间发出急速而短促的恐惧气音,犹如濒临死亡边缘的重症患者。 热水不断兜头淋下,却平息不了他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栗。 忽然,胃一阵剧烈翻搅,他无法抑制的干呕起来,接着他的口中被强酸和烈苦全面侵占,那是胃液及胆汁…… 不知经过多久,滕洛终于停止呕吐,水和着泪爬满他的脸,他的瞳孔失焦,神情呆滞,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剩下一具躯壳。 久久无法回神。 第六章 下雨了,倾盆大雨,还伴着巨雷与闪电。 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小男孩将自己关在房间,蜷缩着身子,捣着耳朵躲在棉被里,等待突如其来的暴雨停止。 不过,这不是他最害怕的事—— 风雨尚未停息,他的房门就被粗鲁的踢开,发出比雷声还恐怖的巨响。 被子里的身躯如同风中落叶,颤抖得更厉害,男孩知道进门的是谁。 不是鬼魅,却比鬼怪更令他惧怕。 进门的是一名高大的男人,满身浓重熏人的酒气。 就算有一团棉被阻隔,男孩也能闻到那教他痛恨至极的气味,他的眼睛闭得死紧,却克制不了自己不恐惧发抖。 “给老子起来!”醉醺醺的男人颠簸到床畔,用力掀开羽毛被,颤巍巍的瘦小身躯顿时无所遁藏。 轰隆—— 一记响雷附和似怒吼着。 男孩退到墙边,黑眸中全是无助与恐慌,还有不愿屈服的怨愤眸光,只是他还太小,不足以和父亲对抗。 “你那是什么眼神?!看了就讨厌!跟那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女人一模一样!”男人眼神狂乱,失去理智,身子向前倾,粗鲁的一把将男孩揪下床来。 男孩吃痛却不敢叫出声,那只会招来父亲更粗鲁的对待,所以他只能紧紧咬住牙要,也把泪水框在眼底。 男孩知道父亲憎恨他的原因—— 他原本有个幸福富裕的家庭:父亲是学成归国的电影导演,母亲是当时轰动一时的美丽女星,两人陷入热恋,三个月后闪电结婚,才子佳人的结合蔚为佳话,轰动一时,男孩曾是备受呵护疼宠,受众人喜爱的幸福孩子。 不过,男孩听闻漂亮的母亲和其它叔叔在一起,不会再回来了。 深爱妻子的父亲渐渐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文儒雅已不复见,开始酗酒赌博,不高兴时就把气全部出在男孩身上,已经持续一段时间。 男人硬将男孩拖到客厅,原本该是富丽堂皇的客人招待处,现在成了堆满垃圾与空酒瓶的杂乱废墟,不时传来一阵阵恶心的臭味。 “老子心情不好,来——陪我喝几杯。”男人拽着男孩的衣领,不知从哪取出一只酒瓶,二话不说就往男孩嘴里灌。 苦涩呛鼻的液体充斥着男孩的感官,被迫喝下成人都嫌苦涩的烈酒,一口接一口,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死去,双眼涣散,意识迷蒙。 每一次昏迷,每一次苏醒,如此反复之后,导致男孩越来越沉默自卑,他的同学甚至老师都已经不大搭理他,唯独邻居的一名女孩,总是开朗的喊着他的名字,跟在他身后,像牛皮糖甩也甩不开。 白天,男孩的父亲不在,女孩会提着小竹篮到住家附近的公园找他,篮子里装着精致的点心,若有两个,她就分他一个,若只有一个,她就会分成两半,把比较大块的部分给他。 男孩知道女孩的父母不喜欢她和他在一起,可是她总是不听父母的告诫,逮到机会就来找他,和他分享她的食物,她的新故事书,连存起来的零用钱也大方的塞给他。 女孩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像太阳一样螫痛他的眼,让他自惭形秽。 男孩想躲开她,她的父母也极力阻止她找他,禁止她和他有任何牵扯,可是女孩永远都不听劝告,还理直气壮的说她要当男孩的新娘,她要让他开心的笑,不再受伤。 在学校,男孩被同学排挤欺凌,女孩就会为了他跟男同学吵架,有时还会打起来,然后受罚。 “子骐哥哥,我会保护你喔。”她圆圆的脸上,是好坚定的表情。 才八、九岁的女孩,是男孩受尽创伤的幽暗心中,唯一一道光芒与色彩,给他温暖、给他希望、让他可以一天熬过一天。 男孩曾想过逃走,可是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能去哪里,还是只能回到破碎不全的家,忍受父亲疯狂的脾气、暴烈的折磨。 他想,若能就此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一次放学回家,男孩站在玄关,便听见客厅传来激烈的争执,他辨论出来,那是父亲与离家许久的母亲的声音,还有物品砸落的骇人声响此起彼落。 男孩想拔腿逃离,可是又渴望见母亲一面,最后,他敌不过思念,踮起脚尖悄悄走进屋内。 接着,他就目睹一幕惨况——他的父亲掐住母亲纤细的颈项,男孩很想冲上前救妈妈脱离魔掌,可是他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也会被爸爸抓住,犹豫这际,他发现妈妈已经动也不动的倒在沙发上奄奄一息。 后来,母亲在送医的途中便宣告死亡,父亲坐牢时几度自杀失败获救,最后却因过度伤悲,在牢里抑郁而终。 男孩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亲戚们没人想收养他,踢皮球似的互相推卸责任。愿意接近他的,仍旧是邻家女孩,小小圆圆的身躯是男孩的避风港…… 忽然,已经死去的父亲又出现在男孩面前,将男孩锁在酒气冲天的小空间里,不断逼他喝酒,身体实在承载不了太多酒液,于是从眼睛、鼻孔及耳朵喷洒出来,男孩痛不欲生—— 几经奋力挣扎,滕洛的俊脸因痛苦而纠结,口中逸出无助的低号。 直到他霍然睁开眼,令他感到惊悚的恐怖画面倏地消失,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他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待思绪一点一滴回到脑中,他才想起自己已经长大,那只是一场恶梦…… 但也不是梦。 除了死去父亲复活,其余的情节都是真实发生过,有时候,真实人生比梦还要教人惊恐。 那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烙印,逃离不了的阴暗深渊,一场永远醒不了的恶梦。 滕洛撑起因深陷恶梦而耗损体力的虚软身体,双手插进汗湿的黑发中,抱着头陷入无声的悲痛。 可能是晚上喝了一杯威士忌所引发的症状之一,才又让他梦到这些如地狱般的往事,深深凌迟着他的心。 儿时受虐的恐惧固然深植于心,亲眼看着亲生父亲掐住母亲脖子致死,他却没有出面制止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是帮凶,他无法宽恕自己的罪行。 他不单单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也沾染了满身洗不去的罪恶…… 儿时经历过的伤害或接受到的善意,将会一辈子留在心底,成为永恒的印记,无法磨灭。 “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是唐子骐,你是滕洛……”他揪扯着发,暗哑的嗓音痛苦又压抑,反复数次的呢喃。 经过一阵自我安抚后,滕洛的心神稍微趋于稳定,他下床,步出房间,想喝杯开水滋润干哑疼痛的喉咙。 狠狠喝下半壶水,滕洛才终于感到止了渴,不再口干舌燥。 他看向墙上的钟,时间刚过凌晨一点。 他刚从恶梦中抽离,心有余悸,根本了无睡意。 滕洛没有回房,而是缓步移向客厅。 意外的,客厅的灯还亮着,茶几上红色烤漆的崭新笔记型电脑,仍然开启并运作着,然而操作者却歪斜地窝坐在地上,枕着沙发,呈现熟睡状态。 滕洛来到桌前,居高临下的凝望她露出的半张脸庞,是那么宁静美好,仍像孩子似的,散发着不懂人间险恶的纯真,奇异地驱散他恶梦后萦绕于心的厚重阴霾,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朗。 刚刚梦里的牛皮糖女孩,经过岁月的洗礼,甜美的外形以及修长纤瘦的体态,和儿时圆滚滚的模样大相迳庭,但个性却没有太大改变。 “梦娣……”他俯身,情不自禁的伸手拂过她的颊畔,柔嫩的肌肤依旧是孩提时期的触感,令他贪恋,沉痛的心被救赎了。 他的眼神温柔,动作轻而缓的撩开她垂落的细柔发丝,却还是惊动了睡眠中的人儿。 梦娣敏感地嘤咛一声,随后掀开惺忪睡眼。 滕洛慌张的收手,狼狈退开,别过脸掩饰他的尴尬无措。 梦娣眨了眨长睫,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直到混沌的脑袋恢复运转,她才懒洋洋的开口。“滕先生?刚才……”睁眼时,她瞥见他伸出手,大概发现她醒来,所以很快缩回去。 “不要在客厅睡觉。”滕洛嗓音低哑,打断她的疑问。 “喔,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梦娣揉揉眼睛,咕哝道。 他本该冷漠的撇下她,保持两人的距离,但现在的他不想独处,不想任凭巨大的悲伤惊惶将他吞噬。 滕洛驻足在原地,却找不到理由停留,他黯下眼眸,把所有孤独哀伤都往肚里吞,他一向习惯独自承受的。 “滕先生,你的身体好点了吗?”梦娣忽然问起。她忘不了晚间他显得惨澹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些异常。 滕洛猛然一震,回头看她,眸光闪过讶异,喉头竟微微哽咽住。 梦娣不晓得为何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忧伤,勾动她的恻隐之心。“你……不快乐吗?”她细声问。 虽说她认识他的时间不长,正面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但没有一次看见他在笑,没有一次看见过他眼里的热度或正面情绪,总是绷着嘴角,凹陷的眉心似被重重心事压垮,纵使他长得很好看,也没人敢亲近吧? 滕洛的眼眶一阵酸楚,他咽下喉中的硬块,不答反问:“这世上有什么值得快乐的?” 梦娣拧起秀眉,被他晦涩否定的口气,挑起了愠怒的情绪。他怎能幸运拥有一切却又批判世界?“活着很快乐、达成梦想很快乐、被朋友了解珍惜也很快乐……像你,有很好的生活、很疼爱你的母亲、也是很幸福很快乐的恩赐。”她认真地举证,要证明快乐唾手可得,绝非高不可攀。 滕洛无法被说服,他只觉得生命荒谬可笑,他深深厌恶自己。“你快乐吗?” 她后来的生活并不算好,经济压力让她非常辛苦,她势必也有怨言,身负重担的天使,还能快乐飞舞吗? “嗯——”梦娣拉长尾音,偏着头思索。“托你的福,我才能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用少少的租金拥有大大的空间,我觉得很快乐;有目标、四肢健全,并且正走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也很快乐;还有,你愿意跟我多讲几句话,这一点,也值得开心。”她扬起嘴角,说得很笃定。 滕洛定定望着她,明白她每句话都出自真心,毫不矫情。 他很羡慕她,开朗、不做作、拥有快乐的能力——这都是他缺乏或已丧失的。 她——详答他的问题,她可不会让他蒙混过去。“轮到滕先生回答我了吧?”虽然以她的了解,他不配合的机率很大。 “滕洛。”他纠正她的称呼。“叫我滕洛。”他释出善意,尝试着不让彼此太过生疏,即使两人的隔阂是他刻意造成的。 梦娣愣了一下,消化他突如其来的“命令”后,又重新发问:“你不快乐吗?没有任何让你快乐的事吗?” 他的视线离不开她,那双莹亮的大眼,闪耀出迷人的光采。“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觉快乐。”半晌,他幽幽地吐露真心话。 他第一次试着谈论自己,可能因为对象是她,可能是恶梦侵袭击溃他的心防,让他变得软弱。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狠狠撼动她的心脏,过大的冲击力道,致使她的心口有一些疼痛。 他的不快乐,源自于他感觉不到快乐。 听起来很抽象,很不可思议,但他看起来很哀伤困扰,不像随口胡诌的玩笑,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说笑的类型,否则他就不会这么郁郁寡欢了。 梦娣抿着唇,专心地想了片刻。“会是忧郁症吗?要不要找精神科医生谈谈?他们能给你专业的建议与解决之道。” 不懂快乐,只感受到负面情绪,是多么残忍的状况,她无法揣想。 滕洛闷不吭声,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能活着? 梦垂下眼,忽然觉得之前不知情的自己,言语和态度都太过莽撞,无形间或许又带给他更多快乐不起来的理由,心里有了愧疚。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缓缓凝众,应该有什么事,是她能为他做的……至少,以后她不会再对他不假辞色。 “对了,谢谢你买新电脑‘借’我。”她扬起的笑顔,仿佛绽放的花朵。 “你谢过了。”滕洛的声调没有起伏。“电脑是给你的,不是借。”他轻描淡写的澄清。 “我没道理收你的东西。”梦娣直视他。“故意把盲文租给我,威胁我不能去打工,给我无上限的副卡,以及无条件送我电脑,一定有驱使你做这些事的原因!跟你一开始在意我的天使项链有关?”她想这问题想了很久,实在很难不在意。 滕洛的眉峰轻微的抽动了下。 “你认识唐子骐吗?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梦娣陡地站起来,走向前捉住他的手臂,迫切的追问。“他跟你提过项链的事?他现在在哪里?”她难掩激动。 滕洛皱起眉,抬起手想推开她,又颓然放下。“我不认识,更没见过他。”他的语气僵硬。 梦娣没有松手,更进一步剖析。“你很在意我的项链,还确认过项链的来源,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关注一条毫不起眼的项链,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请你告诉我。”到最后,她几近恳求。 “我不清楚,没办法回答你。”滕洛毅然否认。他还没做好曝露身分的心理准备,也许他永远没有承认的勇气。“不要拿你私人的事来烦我。”他闷声轻斥,闪身抖落她的触碰,也等于再度筑起心墙,封闭起心门,将她摒除在外。 看见他紧皱眉头,苦闷地表情,梦娣倏地住口,因为她想起他的不快乐,好怕确不该把自身的压力施加在他身上。“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了。”她吸了一口气,呐呐地道歉。 滕洛敛眸,觑住她。“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可能根本不希望再见到你,才会彻底躲着你,不给你消息。”他以局外人的姿态给予暗示,企图点醒她。 “我不会放弃找他。”梦娣意志坚若盘石,不可动摇。 “哼。”滕洛轻嗤一声。 她的不听劝告令人不耐,也教人窝心,他永远拿她的执着没辙。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他。”梦娣将项链坠子包覆在掌心中。“子骐哥送我的天使,一定会指引我找到他。” “你想太多了,那只不过是一块不值钱的石头。”滕洛泼她冷水,却暗自诧异她傻气的念头,已悄然成真。 是纯属巧合,抑或天使真有灵性? 梦娣收拢手指,把精致的蛋白石天使坠子,握得更牢。“心诚则灵。” 滕洛不予置评。 “子骐哥失踪的时候,年纪还很小,他一个人能去哪里呢?”梦娣自言自语起来,低落的口吻尽是怅然。“事隔多年,突然收到他寄来的短笺和生日礼物,信里他说自己过很好,要我别担心,然后把他忘了……” “对方那么无情,根本不值得学浪费时间挂念。”滕洛冷淡的规劝她。 是的,尚未与她重逢以前,他确实由衷希望知道他昔日过往的任何人,都不要再记得他的存在,以为这样,他就能彻底摆脱过去,也和“唐子骐”这个人完全脱离关系,惨痛的遭遇就此封闭。 岂料,一次偶然相遇,发现她竟然在咖啡店工作,起初以为是同名同姓,可是她佩戴的项链推翻了他的假设。 经过调查,才晓得她的家境已不如从前,家中只靠她在舞剧团的微薄薪资与打工费用支撑生活。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坐视不管,逐渐将自己卷进挣扎矛盾的复杂情绪当中。 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许多行为与思考模式全都失去控制。 “不是的!子骐哥他是个很温柔、很有感情的人。” 回过神,滕洛的耳朵传来不悦的反驳,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梦娣那张女人味十足的娇容上。 “他如果是个无情寡义的人,就不会选择蛋白石刻塑成的坠子送我。”她仰起脸,美眸里有着倔强。“蛋白石是十月份的诞生石,象征着希望,能够带给佩戴者爱情以及永远的快乐!” 她收到礼物的当天,就着急地问清楚坠子的材质,然后立刻着手查询资料,得到了这样的说明。 滕洛黯下眼瞳,沉默着,自然早已清楚个中涵义。 “至于他选择天使坠子,就是希望天使能代替他守护我。这个礼物,非但充分传递他的祝福,也显示出他心思细腻,有情有义的一面。”梦娣说到最后,眼角湿润,既感动也感慨。 滕洛的心底某处被触动,却只能装作无关痛痒,不以为然的回道:“是吗?” 接下来,两个人都跌进自我的思绪中,没有交谈。 间隔不知多久,才由梦娣终结无言的气氛。 她收起电脑,一边对他说:“你不舒服的话,就不要熬夜。有时候睡眠不足或品质欠佳,也是精神疾病的肇因。好好睡一觉,不论什么烦恼,都会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道过晚安,梦娣迳自回房。 滕洛在沙发坐了下来,怔怔的回想刚才的对话,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安心感,充盈心头。 “温梦娣……”他无声呢喃。 闭上眼,他觉得自己又可以睡去。 第七章 几天下来,滕洛离开公司后总是回到天母的住所。 他知道姐姐滕欣回国后住在家里,为了避免再起争执,破坏她的心情,让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把家里的气氛搞得乌烟瘴气,他选择暂时消失,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处理完公文,滕洛下意识的留意时间:八点五分。 时间早晚对他而言并不具太大的意义,然而,早上出门前听见的诚挚叮嘱,让他介意起来。 “晚上我会下厨,你会回来吗?多晚都没关系,我会等你回来,一起吃饭。我没别的企图,纯粹是一个人吃饭实在太索然无味,而且份量也不好拿捏,很容易煮得太多了,太浪费。” 女人沐浴在晨光下,脸上是刚起床的心慵懒神情,语调和笑容都是柔软的,漫进他的脑海,耳鸣似的干扰着他,不断回响。 他转移目光,旋即被随手扔置一旁,好几小袋包装精巧的手工饼干吸引,那是他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获得的“试吃品”。 他不品尝也不丢弃,只是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搁放着,安安静静的,陪过他一天又一天。 他才打定主意回去,起身整好仪容,几名不速之客抢先一步进到他的办公室,拖住他离去的脚步。 滕洛看着不请自来,擅自闯入的几个妈友,俊雅的脸孔掠过一抹狐疑,很快地又恢复平静。 几个年轻男子见他没有埋首在办公桌前,而是穿好衣服,一副要离开的景况,反倒大吃一惊。 “洛,你要下班了?”闻入者中年纪最长的顔天祈惊异地问。 滕洛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没问他们突然过来的原因。 “啧!洛,你何时开始吃起这种玩意?”东方极眼尖的发现礼品似的小西点,像揪起老鼠的尾巴般拿起了其中一袋,朗声喧嚷。 同行的樊之甚,解忍两人凑了上去,也各拎了一小袋起来,兴味盎然的动手拆开封口,一股干果核仁的香气隐隐飘散,三人各从袋中取了一片饼干,喀啦喀啦的吃得津津有味。 “味道挺不错的。”解忍给予正面肯定。“是仰慕者送的?”他半开玩笑的猜测。 如果是,他倒是很想会会对方,哪里来的勇气示爱,更让人惊讶的是礼物开被收下来...... 后者,更值得探究玩味。 眼见饼干的数量迅速减少,滕洛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不过还不至于到生气的程度。 颜天祈敏锐地察觉出他皱眉的动作,不禁泛起笑意,制止其它同行好友。“你们几个,不要把方便当随便了。”他们实在认识太久,就像亲兄弟一样,偶尔会忘了该有的规矩。 不过,他们不确定滕洛是不是也以兄弟的心态看待他们。 但他们会等,等他敞开心房,多久都会等。 甚或再和少年时期般,几个人大干一架,大声把心里的话都吼出来,然后又可以毫无芥蒂的一起大笑,一起疯狂。 闻言,他们把饼干归位。 “既然工作结束了,刚好可以一块去吃饭,你母亲很担心你。”颜天祈透露他们来此的目的与原因。 “我不饿,还没打算吃饭。”滕洛淡淡的回绝。他没让他们知道要回天母住所的事。 特地前来偕同他一起用餐的四人,莫不感到意外。他再怎么不合群,也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直接说“不”的记录。 他们临危受命来了一趟,却没料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彻底,本来就不够贴近的距离,突然间被他推离得更远,四人一时愣住,陷入沉默。 滕洛的视线慢慢扫过四个好友,轻描淡写补充道:“我去练拳。” 他的解释,换来其它人更大的情绪反应。 “洛,怎么才多久没见,你好像变了?”东方极眯起眼,研究珍禽异兽似的打量着他。 对于好友的调侃,滕洛面无表情,并不认为自己有丝毫变化。 他不知道的是,他多说一句话,都让他们觉得高兴且安心,但主动交代去向则是前所未闻,所以才会感觉他有所不同。 他拎起公文包和钥匙,迳自从他们面前走过,独自步出办公室。 被他抛下的四人互看一眼,随后不发一语,很有默契的跟了出去。 是真的去打拳,还是别有目的,他们都抱持怀疑的态度-- 滕洛离开办公室后,确实前往健身中心打了一场极为耗费体力的泰拳,等他回到天母的寓所,已经是十点多,可以吃宵夜的时段。 进门前,他瞥见邮箱里躺着一纸信封,顺手抽了出来,信封上收件者的名字,让他冷不防吓了一跳,思绪有片刻恍惚。 唐子骐--是谁如此神通广大,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他不由得心慌。 他怕吗?怕什么? 怕被知道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母亲不贞,父亲弑妻虐儿的杀人犯的孩子,而非人人羡慕的名门少爷的真相,呈现在世人面前? 怕自己不堪的过往曝光,然后会打回原形? 怕被知道,他其实也是自己亲生母亲死于非命的帮凶?是个满身罪恶的懦夫? 怕面对接下来排山倒海而来的异样眼光,各种残酷无情的讪笑轻藐? 滕洛觉得胸口一阵严寒,心仿佛又渗出血来...... “滕洛,你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梦娣几分钟就听到车子回来的声,却迟迟不见他进屋,索性出门查看,便见他一脸失神,不晓得被什么事困扰住。 滕洛望向她,眼神恍然。 梦娣发现他手里紧揪着一纸信封,好奇的从他手中抽出来。“唉--又被退回来了。”她对着信封慨叹。 退回来?怔忡须臾,滕洛猛地意会了什么,夺回她手中的信封,定晴凝神的看仔细。 信封上有个红色戳章,盖着“查无此人”的字样,信件于是被退回给寄件人,而非寄过来给唐子骐。 那个他极力隐藏近乎被埋葬销毁的名字,并非有心人刻意查探,而是眼前的女人苦苦执着,不愿放弃追踪。 他缓下紧绷至极的神经,方才的慌乱不安全数化为愤怒,冲着她发火。“不要再让我听到,看到任何关于唐子骐这个人的任何事!”他瞪住她,冷冷的警告。 梦娣愕然又无辜的盯着他严峻冷冽的俊颜,不明白他生哪门子的气。“那是我的私事,应该没有妨碍到你的生活。”她噘起嘴,口气也不太好。 “对方或许根本不想被打扰,不想再跟过去的人事物有关系,不想再有牵扯,所以才会选择默默离开,没把去处告诉你。你可能太过于重感情,或是不肯接受事实,不断想找到对方,却没考虑过那个人的心情,你的作法是自私,并不伟大。”滕洛沉声地道出他的想法,字里行间是严厉斥责,毫不留情。 心里的恐惧导致他失去冷静与理智,反映出不为人知的软弱的一面。 梦娣目瞪口呆,好一会,她才从震惊的情绪中回复过来。“滕先生,你未免太激动了吧?你说得很有道理,但那也只是你个人的推测而已,不代表状况就是你说的那样。”她将退回信贴在胸口,困惑的低喃:“你的反应好奇怪,搞不懂你为什么发脾气......” 滕洛敛眸,撇下她径自走进室内。 近来,随着昔日旧名被提起的次数增多,他暴躁失控的情形也逐渐增加。 一开始,让她介入他的生活,就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滕洛来到客厅,立即被茶几上好几叠都是寄给唐子骐,却被退件的信,大部分信封都已泛黄,显然经过长时间积放,不过每封都毫无折损,足以见得是被悉心保存着,显示其重要性。 腾洛不自觉吁了一口气,胸口闷闷的,除了不悦,不掺杂了歉意。 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这几次却总为了早不该存在的“那个人”,对她动怒,还要她反过来安抚他。 一直都是这样,小时候就是这样。 不管他如何冷落她,疏远她,她仍是带着开朗的笑脸,像只小跟屁虫,在他身边打转。 那个傻瓜......他怎么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不愿放手,不愿遗忘? 是否“唐子骐”这名字在她心里也像一道伤痕,所以才让她念念不忘,想起来会心痛,并不快乐。 返回屋内的梦娣,目睹他持着她多年来写了被退,或寄不出去的信,急忙上前抢回去,牢牢护在怀中,似在捍卫无价珍宝。“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看见的,可以不要生气吗?”从门外到客厅的距离,她就把情绪调整好,不想让彼此陷入不愉快的氛围中。 其实他的说话很有道理,她的作为也没有错,只是个人价值观的不同;至于他无法感觉快乐的跃动,容易沉溺于悲伤,与她来得快,去得快的脾气,较为开朗的正面的个性,则为感受力的差异。 在许多不同和差异中,构织成高低起伏,曲折平坦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世上没有任何人的生命情境是相同的,然而终将殊途同归。 一个人开朗或冷漠,喜欢热闹或独处,都是一种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有人用热情抵御残酷挫败,有人用冷淡冰封住自己,杜绝更多伤害,没有所谓孰是孰非。 她能体谅他突来的坏情绪,但万一他做出对信件“不利”的举动,她不会原谅他的,是拚了命的那种坚定。 滕洛睨着她娇美的面容,动了动嘴角,道歉的话还是无法坦然说出口。 “吃过饭了吗”梦娣很快把“恩怨”抛至脑后,主动问起。“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她用着近乎呢喃的细微音量咕哝,然后走到开放式厨房,把冷掉的菜肴放进微波炉加热。 滕洛盯着她忙碌的身影,有条不紊的张罗饭菜,是他感到陌生的景象。 从小,他的母亲就不下厨,大男人主义的父亲更是“君子远庖厨”的信仰者,被滕家收养后,所有家事都由佣人代劳,餐点更是有专属的厨师料理,而他出国念书期间,则是自己动手准备三餐,他从没看过谁在厨房忙着做菜的模样,尤其是为了他。 于是,他在一旁看得出神,一股暖意注入心窝,那热腾腾的热气,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川。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跟张太太学做了一些基本的家常菜。”梦娣把热好的菜端上桌,稀松平常的口吻,好像先前的龌龊未曾发生。 她一抬头,不期然地跌进他幽深的黑眸,心跳蓦地乱了节奏,这次他的眼神格外不同,少了以往的孤冷锐利,较为温和,易于亲近。 她想,可能是双方比较熟悉了的关系,相处起来也就比较自然。 滕洛安静的未发一语。 梦娣添了两碗饭,摆好筷子,脱下身上的围裙。“好了,可以开动了。”她还帮他拉开椅子,等他入座。 清楚他的别扭被动,她也学会了应对之道,就是反过来大方主动一点,她悄悄发现,这一招无往不利。 僵持了数秒,滕洛的态度在她的注视下松动,坐了下来。 梦娣也回到自己的位子,端起碗筷,挖了一大口白米饭送进嘴里,嘴角含笑的咀嚼着。 滕洛凝视她毫不矫饰的吃相,开心的模样,宛如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不合胃口吗?”梦娣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咽下米饭后,忍不住询问。“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些东西看不上眼?”她只是陈述事实,而非自我贬低。“如果是那样也没办法,但若是气还没消,故意打击我的信心,就未免太小心眼了。”她好像在跟孩子说教的母亲。 滕洛微微扰起眉峰,停顿了三秒种,妥协似的举筷。 梦娣抵唇偷笑。 叮咚--电铃声响起。 “我去看看。”梦娣六即起身。 没一会,她领着数名客人,鱼贯地走进饭厅。 “滕洛,你的客人哟。”她的语调轻快。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朋友,而且个个气质非凡,英俊的,帅气的,俊朗的,文质彬彬的......每人都具有明星相。 走进来的几名年轻男子莫不感到稀奇。 他们以为永远不可能存在的女人,曾几何时已翩然降临,甚至成攻的攻占万年冰山。 或者,是滕洛把他们之间的赌注放在心上,继而挑选了一个“同居”对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游戏,这样也值得他们高兴。 “噢......原来如此。”樊之甚意味深长的笑着。 “直接说家里有人在等不就行了?干嘛绕这么大一个弯,处心积虑甩开我们,浪费时间。”东方极撇唇讥笑道。 滕洛的俊颜倏地僵住,然后不为所动的继续若无其事的进食。 梦娣来回看着来访的客人,再看看餐桌上沉默至上的主人,歪了歪头颅,感到疑惑--他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 “洛,抱歉,打扰你们用餐。”颜天祈心兄长姿态代为致歉。他年纪最长,个性也稳重,擅于掌控局势。“大伙担心你,所以特地过来看看,还特地买了食材,打算由我掌厨,几个人一起吃顿饭。”他传承了母亲的好手艺,深谙各式料理。 “好像弄巧成拙了。”解忍接腔,目光落在室内唯一的女性身上,饶有兴味的打量她。 接收到他们投射而来的好奇眼光,梦娣也睁大美眸回望他们,对他们的身份定位也同样抱持浓厚的兴趣。 “呃......那个......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饭。”她招呼道。主人不开口表示任何意见,她只好擅自作主,结束与他们面面相觑的诡异场面,再站下去,她连脚跟头都麻了。 “那就不客气了。”来作客的四人不约而同的接受邀请。 “请坐,我帮你们添饭。”梦娣走到一旁准备碗筷,周到的待客之道,俨然有女主人的风范。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八只眼睛的焦点全集中在滕洛身上,笑容显得暧昧。 在几道如同雷射般的利眸探照下,滕洛的脸色终于有了漠然以外的反应,他轻放下餐具,对他们说:“慢用。”语毕,他站起来。 “洛--”解忍开口喊他。“好歹你也是主人,不留下来招待我们吗?至少也帮我们介绍一下你的......”他斟酌用词,有意试探。“同居女友。” 滕洛的步伐稍有迟疑。 “嗄?”梦娣低呼,血液顿时直冲脑门,脸颊发烫。“不是啦!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她把饭摆在他们面前,好笑地澄清。 “是吗?可是你脸红了。”樊之甚低笑,直言道。 被直接点出来,梦娣更觉得难为情。“突然被当成话题不太习惯,脸红只是自然的生理反应,不具任何意义。”她认真辩白。 “听起来怎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樊之甚挑眉反问,存心搅局。 “我只是房客,不是滕先生的同居女友。”梦娣扬高声调,再度申明立场。 话既出,她猛地意识到两人的关系竟如此浅薄,抽离掉这层关系仅有的定位,便成了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了吗? 思及此,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一涌而上,堵塞住她的心口。 滕洛黯下黑眸,不附感情道:“她只是赌注游戏的棋子,三个月期限结束,就毫无瓜葛。”她的否认撇清,帮助他下定决心。 突如其来的一记冷箭,让人防不胜防,无法招架。 没想到他竟不避讳的在当事人面前坦诚揭露,狠狠地把参与赌注的其余四名成员吓了一跳,没人明白他的用意。 既然投入游戏,就该遵守规则,在期限内不可对任何相关或不相关的人透露丝毫讯息,既然他决定参战,也执行了计画,又何必中途拆自己的台? 梦娣听的一头雾水,但滕洛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威力十足的炸弹,直击她的心脏。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被严重地伤害了,一口气哽在喉咙喘不上来,表情显得僵直。 本来还算轻松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坠入冰点,空气也随之冻结,情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一阵眼神的交流后,颜天祈被推出来圆场。“洛。你只是希望我们离开,何必说这些让人产生误解的话。” 滕洛没有接腔。 作出指示缄默更教人心情凝重。 不管他们再多说什么,势必都无济于事了,还可能让事态演变得更糟。 相处这么多年,他们仍旧摸不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着实令人沮丧。 “洛。你明明排斥我们订下的赌注,现在怎么......”解忍眉头打了死结。唉!分明陷他们于不义。 梦娣很清楚,滕洛说的是实话,他不会开玩笑。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卷入一场游戏,成为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却浑然不知。 然而,她不明白的事,好多好多,但积累在心头的众多疑问,又好想获得合理的解答...... 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像一条淤积的河,滞塞不通。 滕洛始终背对着大家,以至于眉间凹陷的痕迹没人看得见,他内心情感与理智的激烈拉扯,更不可能被看穿。 他只是觉得事情总该有个了结,这种方式也许过于草率粗糙,但很具说服力,也很符合他遇见她之后,所采取的所作所为。 她会以为,他以低廉的价格出租房子,霸道的禁止她外出打工,或者无条件的送电脑给她,都不过是用来骗取她对他产生好感的手段。 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再对他的行为存疑,不会把他和唐子骐扯上边,而凭她的财力背景,怕是一辈子也追查不出唐子骐的下落。 滕家决定收养他以后,便动用关系极力封锁线索,只要他不承认,滕家长辈不泄漏口风,滕洛就是唐子骐的秘密,就不会被揭露。 他终究还是害怕的。 因为,他真的没有足够的勇气,再一次承担伤口被刨开的痛楚,也不想为滕家带来麻烦。 滕洛移动沉重的脚步,离开家门。 留下饭厅里错愕的几个人,陷入冗长的沉默,没人有心打破僵局—— 第八章 一个礼拜经过,梦娣在医生的点头允许下返回舞剧团,展开一连串紧锣密鼓的舞蹈排练,纵使身体十分疲惫,但内心却无比充实。 舞蹈已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像是吃饭呼吸那样必需,不可或缺。 可想而知,受伤被迫休息,不能尽情舞动身体的这段时间,她有多么难捱。 一个星期下来,滕洛始终没有回到天母的住处,她也没离开的打算,房租还是会照缴,等见到他在一并交给他。 如果她够有骨气,应该立即搬出这栋造价高昂的华屋,不过,她的手头拮据,实在没有多余的金钱支付搬家所需的费用,从搬运费到订金、租金,每一笔支出,都会造成生活上庞大的负担。 况且,她尚未把自己沦为“棋子”被利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也不甘心就此离开。 等过一天又一天,独自与一室冷清相对,最终只等来黑夜与天明,每次的期待落空,她的心好像有某些东西被抽掉,被失望取代。 难得今日排练提早结束,梦娣从皮夹里翻出一张卡片,上头是“活梦之境”舞剧团赞助人,滕夫人的手机号码。 这是目前她唯一想到,能问出滕洛联络方式的途径。 梦娣拿着名片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按下号码,不给自己考虑的余地,立刻按下拨出键。 随着手机响的次数增加,梦娣收手的意念强烈。 她在心里暗忖:三声内若没有人接,就挂断电话。 “喂?” 耳边传来略带慵懒的女性嗓音,梦娣顿时打直背脊,语气谨慎。“请问是滕夫人吗?你好,我是‘活梦之境’的温梦娣。” 电话彼端沉默了好一会,接着疑惑地反问:“‘活梦之境’?那是什么?温梦娣又是谁?” “呃......”梦娣为之语塞,突然不晓得该从何解释起。 “喂?”对方口气不佳。 “噢......请问您是滕夫人吗?”梦娣客气的确认。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和印象中腾夫人温柔的语调有所出入。 “你是什么人?找我妈咪什么事?”不耐烦的口吻,尽是诘问的高姿态。 原来是滕家小姐,感觉起来脾气不太好,让她决定终止对话。“没什么事,不好意思,打扰了。” “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我会转达。”滕欣态度强势,不容置喙。 梦娣被她饱含怒意的阴沉声线吓了一跳,考虑着该不该告知实情。 “喂?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滕欣十分介怀,恶劣的口气仿佛在审讯犯人。 “我是‘活梦之境’舞剧团的温梦娣。”她耐着性子回答,也一并满足他的疑问。“藤先生暂时把他的房子租给我,所以,他是我的房东。”她想,一对刚咄咄逼人的问法,没得到答案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梦娣在说明她和滕洛的关系时,心头掠过一抹幽微的影子,像一朵乌云遮蔽了心门,心情闷闷的。 滕欣一时哽住呼吸,没有反应, “滕小姐,你方便告诉我滕先生的联络方式吗?”顿了下,梦娣试探道:“我有一些事想当面问他。” 电话另一头,滕欣极力压抑住震惊,冷冷的问她:“他把那间房子租给你?” 梦娣老实答复。“你现在在房子里?”滕欣的语气很冲。 对方从头到尾都透露出强烈的敌意,让梦娣心里不太舒坦,她自认为应对有礼合宜,并没有得罪之处,没必要委屈自己忍气吞声。“不,我现在不在家。请你转告滕夫人,我会再拨电话给她,谢谢,再见。”她毅然地切断通讯。 电话那一头—— 被挂断电话的滕欣,一脸怒容,重重摔下手机,发出不小的声响,引来周遭的注视。 刚从洗手间回来,路品兰便看见女儿气愤的举动,加快脚步赶回座位。“怎么铁青着脸?谁惹你不高兴了?”她柔声关切。 滕欣欲言又止,把刚才有人来电找母亲的事隐瞒了下来,绷着漂亮的脸蛋,怒气未消。 路品兰拿起手机察看,一接来电里有一组陌生号码。“刚刚你接了妈咪的电话吧?是谁打来的?” “是诈骗集团,所以我很不高兴地骂了他们一顿。”滕欣应答如流,说的煞有其事。 “这样啊......”路品兰低语,虽然仍有疑虑,不过没再继续追问。 既然女儿一开始就不愿明讲,表示不想多提,再追问只会让她更不开心。 “妈咪,晚上我不陪你出席慈善晚宴了。你越爹地吧!”滕欣临时变卦,告诉母亲她的决定,艳丽的脸庞若有所思。 路品兰盯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只微笑颔首,包容她的任性与脾气。“你不是约了发型师做头发?别让人家等太久。”她转移话题,希望女儿能自不好的情绪中抽离。 滕欣没有太大的反应,沉溺在自我的思绪中。 路品兰深知她有心事,心里难免担忧。 自从女儿回台湾,没有一天是由衷地笑着,无论如何旁敲侧击,她就是无意透露,想要帮她分忧解劳也不晓得从何下手。 唉,孩子长大,已经不再是父母能掌控的了...... 晚上回到家,梦娣下厨煮了水饺当晚餐,轻松简单地打发一餐,一个人实在没太多心思做菜。 进食到一半,有人按了门铃。 她的动作明显僵住,心中涌起一阵期待。随后,意识到来访者不会是她在等的那个人,鼓动的心又消沉下来。 然而在急促紧凑的门铃催赶下,梦娣未能有时间体会这样细微的情绪变化,放下餐具,前去应门。 开门前,她透过荧幕上映照出的影像,得知是一名长相相当美丽出色的年轻女子,是她未曾见过的生疏面孔。 “请问你是哪位?”梦娣按下对话机上的按钮,把声音传送出去。 只见荧幕上的女人高傲地抬起脸,眼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我叫滕欣,滕洛的姐姐。” 她说话的口气,让梦娣很快地辨认出,她是下午在电话里和自己有过短暂交谈的女子。“请进。”她迅速按下开门键,并走到玄关准备拖鞋。 滕欣进门,也带来一阵浓郁香气,来势汹汹。 过度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梦娣不由得屏息。“滕小姐,你要找滕洛吗?可是他不在这里。”这位滕家大小姐艳光四射,恐怕会让许多女明星都相形失色。 滕欣一入门,就毫不掩饰地打量起眼前脂粉未施的素净脸庞,然后发出不屑的哧哼。表达她的厌恶。“我是来找你的。”她冷声宣告。 梦娣大感意外,蹙起秀眉,不解道:“我跟滕小姐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你跟滕洛到底是什么关系?”滕欣很难不在意,一整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在电话里说过了,就是房东与房客,这么简单的关系。”梦娣的态度不卑不亢,没有被对方的气势镇压住。“不晓得滕小姐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复?” “不可能,滕洛不会无缘无故把房子租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滕欣的声调很高,有些歇斯底里。 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冷淡无心的滕洛,会让一个外人住进他的房子,其中必定另藏玄机。 这个平淡如水的女人,凭什么让滕洛破例? 她除了困惑,还有更多嫉妒,令她发狂。 梦娣对她的说法颇有微词,她激烈的情绪也显得不太寻常,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尖锐,不像姐姐在谈论弟弟,比较像是他的恋人,前来对一个介入感情那个的第三者兴师问罪。 虽然荒谬,但她确实有这样的“错觉”。 “滕洛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滕小姐若不理解滕洛的做法,不是应该去问他本人吗?怎么会跑来问我?”梦娣维持该有的礼貌,不过字字铿锵,明白的表达想法。 她形式向来重视“礼”和“理”,而不是视对方的身份地位及权势调整态度。让自己当一只摇尾乞怜、唯命是从的哈巴狗。 她又没做错什么,没有义务接受指责与质问。 滕欣瞪住她。“我当然会去问他,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告诉你,尽快搬离这里,你根本不配住在这种地方。” 梦娣吸一口气,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着有理说不清的无奈。“滕小姐,租房子前我签过合约,条约规定我必须至少住满是三个月,若提前解约或违约,得支付三百万的金额,因此,我不可能听从你的命令,莫名其妙背负高额债务。”他尽量心平气和的与对方沟通,表明立场。 滕欣的美眸中有火苗跳动,讨厌她无所畏惧的样子。“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钱!房子我可以另外帮你找,违约金也可以帮你付,甚至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过活,让你好吃一点,穿漂亮一点。”语毕,她马上打开皮包,取出支票薄,边说边写下金额,预期刻薄。“五百万,付掉违约金,还有两百万,是你一辈子也存不了的数字。” 真不愧是姐弟,相同的作风,喜欢用钱压人!梦娣怒极反笑。“我不会收下你一毛钱,要我离开只有一个可能,除非滕洛亲自解除合约,干我出门,否则我会一直住下去。” 滕欣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能狠狠瞪著她,发泄不满的情绪。 梦娣不是个强言好辩的人,可是也绝不是软柿子,任人踩在脚底下被看扁;她不贪求也没想过要占人便宜,所以她也不会理亏站不住脚。 有钱人可以过得优渥,没钱且平凡如她,就努力踏实的过日子,就算辛苦,也可以苦中作乐。 “滕小姐请回吧!我么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共识。”梦娣直视她冒着火焰的眼睛,直言不讳。 滕欣瞪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瞪出个洞来以消心头之恨。“还有,你最好不要借机接近我妈咪。也不要再打电话打扰她,我也请她取消那个什么没前途的舞团的赞助。”临去钱,她丢下警告,愤而拂袖离去。 她一走,梦娣自始至终都呈紧绷状态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靠着墙,四肢发软,赫然惊觉自己在刚才的对峙中,用尽了全身气力。 现下有种力气放尽的虚脱和莫可奈何。 现在她到底是何处境?身陷什么样的风波之中?老实说,她自己也一团混乱,看不清事态走向。 而迫使她蹚这一滩混水的始作俑者,却躲得不见人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答案,也只有滕洛才知道了。 所以她有着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那一夜离开天母寓所后,滕洛已没有再回去,亦未回去滕家豪宅,而是独自住在饭店,白天上班,晚上便回套房叫客房服务,解决晚餐。 一天之中,他开门的次数寥寥无几,除非工作上需要,否则他几乎不和其它人打交道,过着近乎隐居般的生活模式。 这几日,一切风平浪静,好像过去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这样也好,是他想要的安静,安静地接近无聊的境界。 可是,他不想招惹是非,却总是事与愿违。 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显然是紧按着不放。 滕洛皱眉,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毕竟训练有素的饭店员工,不可能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打扰客人。 门铃骤止,接着换门板被用力捶打的闷响,再轮替为门铃的噪音。 他心里已经有谱,若不开门,就要做好一整晚不得安宁的心理准备,或是等着来人动用关系去来备份钥匙,登堂入室。 滕洛离开落地窗,挪动双脚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启,一抹纤细若芳的女性娇躯立即转了进来。 滕洛退开几步,垂下眼,尽量不与她的目光正面接触。“姐,你怎么来了?” 滕欣扬起美丽的脸庞,翦翦水眸中眼波流转。“不要那样喊我。”她板起娇颜轻斥。 “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姐姐。”滕洛的嗓音低沉严肃。 滕欣盯着他俊雅的脸孔,然后视线落在他解开领带,微敞的胸口,不禁一阵心荡神驰,芳心悸动。 她走近他,渴望偎进他的胸膛,那令她迷恋多年的栖所。 滕洛洞悉她的念头,索性掉头,走回客厅,断绝她逾越伦理的举动。 滕欣咬了咬唇畔,满腔热情又被他的冷漠拒绝冻结住,她走到他身后,趁其不备的从后方环住他的腰。 滕洛绷着脸,不假思索地拉开她大胆的碰触,转身斥责。“不要这样。”他很不高兴也很排斥。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感情?洛,我是认真的,我对你是认真的。”滕欣放低姿态,几近哀求。 滕洛神情冷峻,抿唇不语。 滕欣痴迷的望着他,唯有在两人面对面相处,她才得以释放必须深藏的感情。 爱上他,连她自己也很意外,在那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她便被他不同于其它男孩的气质吸引。 他安静苍白,在那些血气方刚、顽皮好动的同龄男孩堆里,更显出众迷人,所有女孩子都为他倾倒,包括她在内。 她知道暗恋自己的弟弟并不被允许,起初,她也对此感到惊慌失措,不过又同时安慰自己,等到年纪大一点,认识更多男孩之后,就会移情别恋。 然而,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经过这么多年,她竟然仍心意未改,执迷不悔。 这期间,她虽然谈过几次恋爱,却总是无疾而终,问题当然出在她身上,就连现在的未婚夫,也是因为他曾表示过不赞同,她才会更执意要和对方在一起,故意和他唱反调。 处处与他作对,刁难他,目的是为了引起他注意,希望他多看她几眼。 以为这样一来,他就会多关心她一点,多在乎她一些,奢望终有一天他能回应她的感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冀盼成空,由爱生恨。 她爱着他,但也恨他,爱恨交织成一张密实的网,牢牢困缚住她的心,越是企图挣扎逃离,反而越动弹不得。 她以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入他的眼,进他的心,即使她得不到他,也不会有其它女人获得他的青睐,至少让她的心理稍感平衡。 岂料,这样的平衡被一个叫温梦娣的女人破坏了! 她花钱请人调查过,知道那个女人是一名舞者,和滕家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究竟滕洛为何把房子租给她? 这件事,她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你跟那个叫温梦娣的女人是什么关系?”滕欣耿耿于怀,主要也是针对此事而来。 从她口中听见熟悉的名字,滕洛的心头一凛。 “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把房子租给她?”滕欣捉住他的手,迫使他正视她,也正视问题。 “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把房子租给她而已。”滕洛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打算解释太多。 “你根本没回答到我的问题。”滕欣不以为然的扬高音调驳斥。停顿了下,她忽然笑了起来,表情苦涩。“这世上,你最不可能爱上的女人就是我……” 她明白的,在两人成为名义上的姐弟后,她便永远失去和其它女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滕洛沉默以对。 滕欣也习惯了,无论他说什么,只会让她更难受而已。“我会用尽方法,不计代价把那个女人赶走。”她的意志坚定又具毁灭性。 闻言,滕洛的脸沉了下来,仿佛被抓住把柄,产生了被威胁感。 “我会说服妈咪终止赞助舞剧团。”滕欣盯着他的面孔,试图从他的表情观察出蛛丝马迹。“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她在测试他的反应,这一点滕洛非常清楚,所以他更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但他说不出这一切与他无关,允许她为所欲为。 于是,他仍旧选择缄默,这是他最拿手,也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看来那个女人真的不重要。”滕欣故意讥讽。“我就帮你摆平她,免得哪天她来纠缠你。”她讪笑,美丽的眸子里充满憎恶。 滕洛打定主意不表态,静静的走回到落地窗前,辉煌的灯火点燃黑夜,在他眼中却是一片虚无,照不亮他内心的阴暗。 门铃冷不防响起,刚好填补了静默凝固的气氛。 滕欣神经质的望向门口,忍不住胡思乱想。“你该不会找了其它女人来吧?”就算他再怎么冷淡,也是个正常男人,会有生理需求。 思及此,她就醋意翻腾。 滕洛不理睬她质询的眼光,迳自绕过她,会见访客。 “滕先生,您的晚餐送来了。”年轻的男侍应生恭敬的报告。 滕洛让开走道,让餐车能顺利推进房内,然后,他悄然离去,不想再面对他一辈了子都不可能接受的感情。 他这个不怎么样的男人,无心伤害任何人,却总有人被他所伤。 不能带给任何人快乐幸福,也许,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第九章 离开饭店,滕洛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市区绕了一圈,非但没有达到沉淀紊乱心情的效果,思绪反倒像尖峰时段的台北交通,呈现混乱与瘫痪状态。 他最后终于放弃抵制连日来不断萌生的念头,顺从心意的驶往位于天母的高级洋房。 抵达目的地,停好车,他却又犹豫起来。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男人,因为没什么人事物能够撩拨他的情绪,左右他的心绪,足以令他感到为难。 可是这样的绝对发生了动摇,不再坚定。 他开始有了挂念。 那个知悉他过去一切的昔日邻家小女孩,像一抹惊叹号般赫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再者,若她不那么珍惜着那条他赠予的蛋白石天使项练,不让他知道,她还在拚命寻找已不存在的唐子骐的下落,将他挂在嘴上,放在心上,他也不会变得如此放不开她。 遇见她以后,他那如同死去的各种知觉不经意被触动,缓缓苏醒,许久没有过的喜怒哀乐,担心不安都为她而起。 滕洛坐在驾驶座上看向主屋的方向,只亮着一盏夜灯,里面的人该是睡了吧。 考虑了一会,他终于下车,走进屋内。 他就着昏黄的光线,环视室内的景象,每样物品都安静的陈列着,仿佛不曾被使用过,像是他表现得平静不在乎,凡事无动于衷,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滕洛移步走向卧室,轻开启门扉,一阵属于女性的淡雅馨香钻进他的鼻腔,竟让他的胸口一紧。 他定睛一看,床铺上空无一人,进而发现整个房里都不见人影。 外出了?还是…… 滕欣扬言要对梦娣不利的威胁言犹在耳,逼使他不由得往坏处想。 想到她因为他的缘故遭受到伤害,一股强烈的慌乱猛地袭击他的心头,滕洛连忙打开房间的灯,走了进去。 他看见摆放在桌上的一叠信,他知道是那些杳无此人而被退回的信函,不禁勾起他的好奇心,兴起窥视的冲动。 他伸手准备拿起信封—— 蓦地,一道黑影迅速从他身畔落下,多亏他平时练习泰拳锻炼出绝佳的运动神经,俐落闪躲攻击,否则,金属球棒便会狠狠击中他的手指,造成骨头断裂。 第一个掠过脑海的念头,是滕欣花钱雇来的人要对梦娣下手,滕洛皱起眉,握紧拳头,转身要给对方奋力一击。 双方一对上眼,突然都怔住了,两人的眼神也从愤怒转化成诧异,然后忍不住互相深深凝望,目光胶着。 “你进来我房间做什么?!”梦娣率先从惊讶中回神,吁出一口气后,板起娇颜,没好气的问。 她刚买东西回来,发现她的房间透出光,进门时她并没有看见其它人的鞋,于是提高警觉,找出之前舞剧团里向男同事借来的金属球棒,用来防身退敌!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战战兢兢、蹑手蹑脚的靠近,果不其然看见一名男子的身影,由于事出突然,她只想着自我防卫,绝不能屈居下风。 看清睽违多日的他,她的心跳失控加速,情绪复杂——既欣喜又气恼,还有更多庆幸。 万一真的击中他,导致他受伤,她会感到无比自责歉疚,回想起来,梦娣仍心有余悸。 即使他把她当作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她虽然生他的气,可是若害他受伤,她心里不会比较得意畅快,因为她从未有过报复的念头,一丁点也没有。 滕洛敛眸,不答反问:“你去哪里了?”严肃低沉的嗓音中,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梦娣噘了噘唇,仿效他的语气,又把问题丢还给他。“我才要问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胆小到连回来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滕洛听着她不悦的说话口吻,睇着她依旧充满活力的晶灿眸子及微愠的脸庞,安然无恙的样子,让他心中的大石得以落下,安心不少。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和道歉。之前你说我只是赌注游戏里的一颗棋子,是什么意思?”她开门见山的直指问题核心,和他迂回隐讳的作法大相迳庭。 “我以为我朋友都告诉你了。”滕洛缓缓的说。 “把我当棋子耍得团团转的是你,所以我要听你亲口说明。”梦娣直视他幽深的黑眸,理所当然道。 滕洛把好友间订下赌约如实告知,语气淡然,仿佛是说一则故事。 梦娣的美眸越瞪越大,却又忍不住好奇,呐呐地问:“那……你……你抽到签,内容是什么?” 滕洛瞅着她,意外她没有大发雷霆。“忘了。”他打马虎眼。 一开始他就没把游戏放在心上,当时只瞥了一眼就把纸条扔弃,隐约记得大概是他必须装得很穷,和选中的“目标”分租同一间房子,同住一个屋檐下。 巧合的是,后来的进展倒也颇符合签中的规定,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只是两人的立场恰好相反。 梦娣露出狐疑的表情,语带调侃。“为什么临时反悔?不让游戏继续下去?忽然良心发现?” 同时,她不禁揣想着:若他不说破,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她是否会如他所愿,在三个月内爱上他吗? 也许,根本不需要三个月。因为,现阶段,他已让她怦然心动。 “没有玩下去的必要。”滕洛敛眸,避免与他眼神接触,怕从中看见责备,造成他心里沉重的负担。 梦娣攒紧眉头,情绪更加低落。原来凡事都要求清楚明白,心里并不会比较好受。 她竟觉得自己像是不及格被中途退货的劣质品,感到有损颜面…… “喔?所以呢?要把我赶出去了?”梦娣撇撇唇,故作轻快的追问,心口蓦地泛起一阵酸涩,有一种即将要被遗弃的失落,原来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洒脱。 “不是。”滕洛不假思索的回答。“只要你愿意,可以继续住下去。” “既然你不需要再为了赌注费心讨好我,老实说没关系。”梦娣几乎是赌气的说:“跟一个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难怪不想回家。”她自我解嘲,为他经常不回来的行径找了合理的解释。 滕洛绷着嘴角,神情凝重。 “你说感觉不到快乐,也是欺骗我上勾的手段?”梦娣提高语调,激动起来。不知不觉中,她把他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 不能否认,这确实是高段的谎言,轻易就让她彻底御下防备,成功激起她想亲近他、多关怀他、了解他的念头。 结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也许他在背后,很用力的取笑她吧!这个认知令她难堪。 滕洛强忍住辩解的冲动,任凭她误解。 他希望她远离她,却不愿她对他留下负面印象,于是矛盾又在心里兴风作浪,不得安宁。 “这是这个月房租。”咽下喉头的硬块,梦娣从牛仔裤口袋时掏出发皱的三千元,还有几张信用卡签帐单。 滕洛没有动手收取的意思。 “因为我很生气,所以用你给我的信用卡,买了一大堆东西,花了不少钱。”梦娣僵硬地说明签帐单的由来。 “是吗?”他轻轻牵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了。 “算是你欺骗我的代价,现在扯平了,互不相欠。”她一副撇清关系的口吻。严格追究起来,她没有丝毫损失,甚至还占了不少便宜,不是吗? 她为他所做的,付出的一切,他永远都偿还不清。滕洛只能在心里反驳她的说法。 “拿去。”梦娣硬是把钱和签单收据用力塞到他手里。“你一定要收下来,不要让我觉得接受你的施舍。”她把话说得很重。 滕洛勉强收下,顾虑她的感受,不想造成她的误会,伤害她并非他接近她的本意。 梦娣低垂着头,怅然若失。 悬宕多时的事获得解决,可为什么她非但不觉得浑身轻松,心反而像垮掉的桥一样,沉坠到谷底深处。 明明实际上跟他相处的日子不多,却像多年交情决裂的无奈与不舍。是她老是容易投入感情的性格使然吗? “晚上不要随便外出。”良久,滕洛放缓语调,给予叮咛。 梦娣抬头,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搅乱心湖。 “好好照顾自己。”他诀别似的交代了句。 梦娣的鼻头一酸,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滕洛迅速别开脸,退出她的卧室。 “滕洛——”浓烈的离情让她无法思考,梦娣听见自己仓皇的声音,慌张的唤住他。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双脚立刻驻留在原地,背对着她,等待她要说的话。 她只希望他不要那么快离开,只是这样而已……情急之下,梦娣随意找了个借口,向他提出邀请。“下星期我有个演出,欢迎你来观赏。” “我不会去。”滕洛狠下心,断然拒绝。 当场遭拒,梦娣愀然变色,困窘不已,费了好大的劲,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自嘲道:“我想也是,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嘛,你怎么还会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眉心纠结,否定她的臆测。 “我怎么想都无所谓。”梦娣深吸了一口气,笑得更开。“事实就是那样。” “很抱歉曾经那样利用你,如果需要补偿,你尽管开口,我会做到。”滕洛的嗓音很低沉。 “补偿?钱吗?”梦娣深觉受辱。“你和你姐姐都一样,该说你们很大方,还是瞧不起人?”她不自觉提高声调。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样。”他冷声说,内心有说不出的悲哀。无论是他或滕欣,灵魂都已经扭曲,失去自我,他们给得起的,只剩下金钱。 梦娣感到可笑至极。“我要这栋房子,还有现金一千万。”她狮子大开口。 她不认为他会接受她无理的天价“索赔”,而她也不是真心想要这些东西,只是存心刁难,出一口闷气。 滕洛很清楚她正处于气头上,才故意说出违背心意的话。“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我会答应你。”如果这么做,能改善她的生活,让她专心投注于舞蹈,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完成梦想,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对她是最实质、最实在的帮助,他也不必再担心为她做些什么使她起疑,而且和他切断关系,滕欣也不会想再对付她。 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干脆爽快,梦娣的心狠狠揪紧,脑筋倏地一片空白。 “这几天我会派人把过户手续办好,连同即期支票,一起交给你。”他明快地做出决定。 梦娣突然觉得有一阵凉意,从脚底窜至脑门。“我真幸运,才被骗了一个月,就赚到几千万的房子和现金。”她的声音卡卡的,言不由衷。 滕洛咬紧牙根,装作无动于衷。 他的残酷冷淡,让梦娣一句话也不说出口。 他连房子都可以大方赠予,她竟然还小家子气的要他收下三千元的房租……别说他根本不屑一顾,连她自己都觉得蠢得好笑。 沉默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滕洛终于心一横,疾步离开,仿佛就此走出她的生活。 虽然不欢而散总是有些遗憾,却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滕洛走后,梦娣怔在原地好半晌,知道胸口传来闷痛,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憋住了呼吸。 她始终没有哭泣,用力吸了吸阻塞的鼻子,强迫自己抽离不快乐的情绪。 她没有失去什么,不必把自己当作受害者,自怜自艾。 她依然是温梦娣,没有改变,只不过,心境起了一点点变化。 她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两天后,滕洛果真处理了天母的房子,并且开了一张即可兑现的巨额支票,结果房屋过户手续却没能完成。 “温小姐说这几天她会搬出去。”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滕洛的男性特助,回来向上司报告。 “她把支票收下了?”滕洛不动声色的问,暗自感到意外。 “是,她确实收下了。”特助恭敬的回答。冷冰冰的上司送女人房子与大笔金钱,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滕洛沉下黑眸,若有所思。 “温小姐还托我带了一样东西要给您。”特助说完,从纸袋里取出一只胖身的圆型玻璃瓶,轻轻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滕洛漫不经心的抬眼,然后怔住。 玻璃罐里装着满满粉嫩色彩的小星星—— “温小姐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几颗糖果,能帮助恢复心情。”特助一字不漏的转告。“需要我帮您处理掉吗?” 根据他对上司的了解,这种用来骗小孩的玩意,根本不可能入上司的眼,于是主动询问。 滕洛赏了他一记冷锐的眸光。 不知情的特助登时噤口。 每次一进来这间冷灰色调的空间,就让他的神经不自觉紧绷起来,他总觉得他的上司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没事了,你去忙。”滕洛遣退他。 特助依言退出偌大的办公室。 滕洛盯着玻璃罐里堆叠的粉彩小星星糖,瞬间跌落记忆的洪流中——在那小公园的大树底下,一名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甜蜜笑容的小女孩,手里捧着她父亲买给她的星星糖,大方地与越来越不快乐的男孩分享。 那粉透的可爱糖果,初尝时泛着甜香,几秒钟后便会转换成凉凉的口感,在口中化开来,致至消融。 而小女孩则钟爱糖果嚼碎时,发出的“卡啦、卡啦”声响,制造出一道不成调的旋律。 他偶尔也会学她咬碎了吃,同时品尝甜蜜与沁凉的双重滋味。 回忆翻涌,滕洛动手转开瓶盖,随手抓了几颗小星星糖放进嘴里,重新回味儿时最贪恋的滋味。 糖果外观没变,味道也一如从前,滕洛闭上眼,新的、旧的各种画面一起涌进脑海,纷乱他的思绪。 他不太明白梦娣只收下支票的理由,也不明白她送上星星糖的心态。 他们应该已经断绝关系,就算她对他还有感觉,也只剩憎恶,他是否快乐,再与她不相干。 他突然看不透她的心思。莫非……她知道了他昔日的身份?这个念头如雷一般劈进他的脑门。 滕洛霍然睁眼,面色凝重。 他从来不曾为一个女人花尽心思,可是她不同,她跟其他女人不同,他无法等闲视之。 既然知道她的存在,他就无法欺骗自己不去关心她,追踪她的行踪与近况。 可是,他决定不再见她。 滕洛的眉心凹陷,难得在上班时间分了心。 他蓦地想起几天前回天母的房子,她塞给他的钱和信用卡签账单,从抽屉里翻了出来。 签账单上逐条显示出购买商品,并不是女人热爱的服饰,名牌包包或化妆品,而是大量的日常用品、各式家电、几百条毯子、寝具、童书…… 他当然不认为她一个人需要使用这么多东西,若为了报复,为了消气,她大可买更具价值的珠宝,更能达到发泄怒气的目的。 然而,她选择购买这些生活用品,用途究竟是什么? 滕洛想不明白。 为了搬家,梦娣开始整理私人物品,瞥见搁置一旁的笔记型电脑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大半个月都没再打开来,上网查询唐子骐的相关讯息。 除了太忙太累,她也真的鲜少想起这件事,她的注意力被舞蹈,工作以及另一个无法触碰的男人分散。 梦娣盯着笔记型电脑发起呆。 唐子骐仍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人,童年一起创造的记忆没有其它人能取代,希望能找到他,希望他能过得幸福的心愿同样强烈,无庸置疑。但在意识到自己对滕洛动了心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唐子骐怀有的特殊情愫,顿时显得模糊不清。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吗? 梦娣垂下眼,轻叹一声,把电脑推到一旁,也把疑问暂时抛至脑后,继续着手收拾房间。 晚上她有一场公益表演,她必须加快速度进行。 等到装箱告一段落,梦娣梳洗整装,早上十点,骑着摩托车赶到“活梦之境”租赁的老旧大楼。 因为车子乘坐的人数有限,所以有几个人没办法搭上车。即使有滕夫人每个月的金援,让舞剧团的财务比以往宽松,可是还不到可以挥霍的程度。 每一块钱都经过计画安排,搭计程车来回这么奢侈的事,他们没办法做。 “没关系,我自己骑车过去吧。”梦娣资源让出座位。 “那怎么行?你是主角耶。”团长第一个反对。 “大家都是主角,少一个都不行。”梦娣微笑,笃定的说。 虽然只是公益演出,没有什么酬劳,她耶一样重视每次的表演机会。 说定后,舞剧团成员陆续出发。 梦娣和几名团员则各自骑着摩托车前往。 两个小时过后,他们骑在半山腰,而雨一点一点落下,没一下子,就成了滂沱大雨,是典型的夏季雷阵雨。 就算穿着雨衣,梦娣仍被淋得湿淋淋,更糟的是,她的老爷摩托车竟然中途抛锚熄火,怎么发也发不动! 而同行两辆摩托车都已经载了一个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位再乘载一名乘客。 “你们先过去吧。”梦娣朝他们大喊。“那怎么行?我们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男团员也吼回去。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你们先走。”梦娣催促他们上路。 男团员仍旧无法放心,毕竟她一个女孩子,身处山路边又下着豪雨,让人不得不担心她的安危。 “光耗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我一定会赶得及过去的。”梦娣总是不忘以大局为重,充满信心。 成功说服团员离开后,她站在路边张望了好一会,等了五分钟也不见半台车出现,就算有,恐怕对方也不可能冒险停下。 思索过后,她拿出手机,一一查看电话簿里的电话清单,较常联络的大多是舞剧团的同事,还有两、三位打工结识的朋友,不过她知道,他们并不能给予立即的帮助。 电话簿最后一个名单,让她心头一震。“滕洛……” 几天前,他的特助送来房屋过户资料上,有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及私人手机,她暗自记了下来,等他的特助一走,她便把两组号码输入手机。 名单定格在滕洛的名字上,拨与不拨,仅介于一念之间。 经过一番挣扎,她仍无法忽略心底的声音,终于还是按下通话键。 响了几声,他的手机关机,而接听办公室电话的人,却是他的助理。 对方告诉她,滕洛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她的电话,要她留言会代为转告。 “不必了,没什么重要的事,再见。”回答完,梦娣就切断通讯。 身处山区,越来越频繁的雷电和加剧的暴雨,让一向胆子挺大的她,不禁耶害怕无助起来。 这些年来,她习惯独来独往,很多事都一个人扛下,独自面对解决,此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雷雨将她困在山路旁,求助无援的情况下,她才深刻体认到自己内心有多孤单,希望能偶尔停下脚步,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分担压力。 不过现在不是感伤的时机,她不允许自己在这紧要关头软弱。 她重新打开手机,试着打给团长讨救兵,有一通电话却早了一步打了进来。 梦娣没多想,没看清荧幕上显示的名称,匆匆地接了起来。“喂?”气势惊人的雷声遮盖了彼此的音量,一道雷仿佛就落在一旁的树丛,发出“啪兹”的声响,让她逸出一声惊呼。 随后,手机里传来她渴盼听见的低沉嗓音,她的眼眶蓦地红了。“滕洛?”她又惊又喜。 “你在什么地方?”滕洛力持镇定的问。 会议中,他的助理附在他耳边提及她打过电话的事,还说情况似乎颇危急,当下,他的脑门一紧,等不到报告结束,悄然离席,到会议室外的长廊尽头回电。 “我在新店山区。”梦娣说了大概的地理位置,忍不住脆弱,腔调哽咽。“因为雨下太大,车子又发动不了,被困在路边。”他并非是个绝然无情的人……她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紧张与担忧。 “把更明确的位置告诉我!”他命令。 梦娣摇头低喃。“不行……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楚周围……”就算摩托车没故障,这样的大豪雨也不适合继续前行。 “待在那里,我马上派人去接你。”他吩咐,不容置喙。电话还没挂,他就指示助理办事,自己也准备动身出发。 “车子会在十分钟内赶到。”助理很有效率的回报,前后约莫只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 滕洛满意的颔首。“十分钟内车子会去接你。”他持续与她保持联系,就算没交谈,也没打算挂断电话。 他搭乘电梯直达停车场,启动引擎后,他将手机接上耳机,维持通话状态。 男人总是容易粗心大意,但他却多了一分细心,透过电话与她作伴,让她在等待的过程中不那么恐惧不安。 低低浅浅的鼻息声在耳畔缭绕,梦娣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的存在,安静的陪伴更胜千言万语,使她的芳心彻底臣服。 转眼间,一台箱型车穿过白茫茫的大雨,缓缓驶来,见到她只身站在路边,立刻也在一旁停了下来。 “温梦娣小姐吗?快点上车。”司机扯开喉咙大喊。“后座有毛巾,赶快擦一擦身体。” 梦娣连忙钻进车内,脱掉雨衣,用大毛巾紧紧包裹住发颤的身躯。“滕洛,我已经上车了……谢谢你。”动容的泪水溢出眼角,没入她的口中,继而在心中酿成一片汪洋。 “嗯。”滕洛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我挂电话了。” 车内寂静无声,梦娣的心底深处始终无法恢复平静,骚动而喧哗…… 第十章 因为豪雨的缘故,脱离泥泞难行的山路,已是半小时后,又行驶了五分钟的路程,梦娣终于赶达表演场地。 她向护送的司机诚挚道过谢,直奔表演后台和团员们集合。 见到她安然无恙的出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她为中心,纷纷靠拢。 “对不起,我……我迟到了。”梦娣气息未定,满怀歉意。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团长紧抓住她的手,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后面有淋浴间,你快去冲个热水澡,免得感冒了。” 体会到众人关切的眼神梦娣一阵感动。“嗯,我马上去。”她展现甜美的招牌笑容,刚才受困山间的惊惶无措,一扫而空。 待她冲洗过身体,喝下团员泡给她的热茶,虽然头有些沉重,但她的身心温暖了许多。 离演出还有一点时间,她开始暖身,练习,做好充分准备,不管在任何场合演出,不管商演或义演,她从来不随便马虎,同样认真看待。 表演开始前三分钟,大家聚在一起精神喊话,凝聚向心力,自我期许能有完美演出。 音乐响起,大家的表情都变得不同,布幕缓缓升起,台下可以容纳三百名观众的席位,座无虚席。 台上的表演者配合着演出戏码,做出各种极富感情的表情,舞动的肢体也呈现力与美,并且充满戏剧张力,教人目不转睛,屏息观赏。 好几次,梦娣都因脑袋昏沉晕眩而导致步伐有些微差错,不过,下一秒,她咬牙提振起精神,忍着身体不适,继续表演。 一个钟头的舞蹈结合戏剧的表演告终,舞者们站在台前接受观众热烈的掌声与喝采。 这一刻,梦娣忘掉了身体的不适,噙着开心的灿烂笑容看着台下的观众,赫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张俊雅的男性脸孔混杂其中,她的目光胶着,再也无法转移。 谢幕完毕,红布幔降下,遮蔽她的眼线。 梦娣来不及换下表演服,立刻离开舞台,行色匆促。 三百人说多不多,可是同一时间挤在一块,要马上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梦娣在人潮中穿梭,伸长脖子张望,不到五分钟,曲终人散,她却始终没看见滕洛的身影。 她垮下肩头,怔愣在出口,心中无限落寞,忽然,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但她没有心思理会。 来者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说话,不出声,静静的站在暗处,化身为一抹幽微的影子,甘于守候。 “梦娣,原来你在这里。”一名女团员出声唤她。“团长请你回后台,有事要宣布。” “好,我马上过去。”梦娣收起怅然的情绪,笑着给予回应。 她一旋身,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向从刚才就一直站在后方,默不作声的人影,接着,她瞠大美眸,喜出望外! “你......你还没走......”她的喉头哽塞,又想笑又想哭,心口揪得好疼。“谢谢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跳得很好。”缄默片刻,滕洛松口,由衷地赞美。 观看表演的时候,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她翩然起舞的曼妙身影,他知道她是有才华的,被埋没在小小的舞台空间太可惜,可是她看起来总是甘之如饴,不论什么样的处境,她都存有一颗纯善的心,态度坚定却不贪图,不争夺。 “谢谢,我很高兴。”她欣然接受他的称赞,荡至谷底的心情止跌回升。 滕洛沉下眼眸,回避她充满情意的注视。“这是你的东西,掉了。”他把她最珍爱的项链悬挂在椅背上,然后准备离开。 若非为了捡她的天使项链,他本来可以避免直接与她碰面,也就无须再度面临和她告别的煎熬折磨。 他转身的瞬间,梦娣兴起强烈不舍。“我还可以去找你吗?如果我有困难,或者想见你的时候,可以找你吗?”她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忍不住表白心迹。 滕洛表情深沉,为她几乎告白的言词而震撼。 他应该拒绝,不给她任何希望。可是,他紧紧抿着唇,嘴角似有千斤重,启不了齿。 比起残忍的拒绝,他更想允诺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他可以对她好,却没想过让她爱上他。 她的对象应该更优秀,更出色,能给她完整的爱,不该是心里有严重缺陷、障碍的他。 跟他关系太亲密的人只会不幸,他一直害怕自己会带给她不幸。 所以他极力和周遭的人保持距离,从不让谁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包括将他视如己出的养父母,还有几个肝胆相照、情义相挺的好友,他都尽可能地不对他们投注过多的感情。 他认定自己会带来不幸的观念,是从小被灌输的。 他的父亲把母亲红杏出墙的罪,转嫁到他身上,认为是他的缘故,使得他们原本恩爱美满的夫妻关系破裂;亲戚长辈也视他为祸端,没人肯收留他;同学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还暗中为他冠上了“乌鸦”的绰号。 那些因愤怒绝望的迁怒、或是不愿背负责任的推卸、甚或是同侪间坏心眼的取笑,都在他小小的心里扎了根,随着他一起茁壮成长,导致他心头总有挥之不去的恐惧,让他的心终年笼罩着阴影,不见天日。 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药,但他伤得太深太重,可能费尽一生也愈合不了。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复,梦娣开口自嘲,化解尴尬。“我好像太厚脸皮了......”她的低喃有掩不住的失望。 “你不是满脑子都只想着那个叫唐子骐的男人吗?你打算背叛他?”滕洛突然问起。 他希望她能忘记过去的他,然而现在,知道她爱上“滕洛”,他竟一时难以接受,尽管两者是同一个人,都是站在眼前的他。 自己吃自己的醋?这是何其可笑的矛盾心态。 遇到她,他的心里就再也没平静过。 “背叛”这个字眼太重,梦娣被压得喘不过气,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默认他定下的罪。 “听说你收下支票?”停顿了下,滕洛话锋一转,趁机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 他对她最近种种作法的改变,感到好奇不解。 “对,我收下了,你开出的金额比我要求的多了一倍。”梦娣黯下湿润的眼,他用浅打发她的举动,令她十分难受。 纵使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听她亲口坦诚,仍让他受到不小的冲击。“为什么?你不像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他用不肯定的口吻,掩饰对她的了解。 梦娣没有隐瞒,把钱的用途告诉他。“我把钱全部捐出去了,用你的名义,把钱分成几部分,捐给慈善机关和公益团体。”她的声音闷闷的,心头黯淡。 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滕洛拢起眉,定定的望着她。“还有信用卡签账单上的明细,那些大量的日用品呢?”他心里已有谱。 “捐到老人疗养中心和育幼院了。” 滕洛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他熟悉的温梦娣,像天使一样...... “若你反悔想讨回去,我也没办法还你了。”梦娣莫可奈何道。 他莞尔的扬起嘴角,笑意稍纵即逝。 黑暗中,梦娣看不真切他的表情,错过了他一闪而逝的温柔笑容。“滕洛。”沉默了一会,她直呼他的名,然后慢慢向他靠近。 她的步履缓慢而坚定,从光明走入阴暗角落,与他相对。 滕洛盯着她,忘了闪躲,也无心闪躲,纵容她闯进他构筑的天地。 梦娣感受着心跳加速,使得原本就虚软的身体更加飘然晕眩。“我没收下你的房子,所以,你必须再补偿我一样东西,可以吗?”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问。 滕洛沉眸睨住她,不晓得她又想要求什么。不过,不管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你说。” “你对我没感觉、不喜欢我,都没关系,但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关心,像朋友那样。”梦娣润了润干燥的唇瓣,继续道:“无论难过孤单、开心喜悦,当你不经意想起我,都能让你嘴角泛起笑的这样的一个朋友。”她勉强扯开一记笑容,苍白虚弱。 她的告白纯粹真挚,深深撼动他的心弦,滕洛忽而扣住她的皓腕,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激动的拥她入怀,最后一道心房溃散瓦解。 梦娣美眸圆睁,身体僵硬的靠在他怀中,思绪停顿,意识逐渐模糊,视线涣散无法聚焦。“滕洛......”她想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他察觉到怀中的娇躯,体温高出他许多。“你发烧了?!”他低嗄的噪音透着焦急。 想必她是抱病上场,凭着过人的意志,跳完整场。 “好像是......”她吐息,音量越来越小,声调软绵绵的。枕着他的胸膛,梦娣情不自禁的闭上眼,几乎要睡去。 “我送你去医院。”滕洛搀扶着她发烫的身躯,带她坐上他的车,朝临近的医院疾驶而去。 途中,他禁不住地胡思乱想:是不是他真的会为在乎的人,带来灾祸? 如果这是他的宿命,那么这一次, 他打从心底,不愿屈服,不想放手。 经过诊断,吊了点滴,梦娣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 滕洛站在床畔,凝睇她没有血色的病容,想起她说要当他的朋友,要关心他,不禁怔忡出神,直到手机的来电震动拉回他的思绪。 他走到病房外,才取出手机,萤幕上显示没见过的室内电话,他觉得奇怪,迟疑须臾,接通电话。 “是滕洛先生吧?”。他尚未出声,对方就马上抢白,语气似压抑着兴奋。“我们接获线报,指出您并非滕总裁的亲生骨肉,而是十多年前被收养的养子,真是这回事吗?而且听说您身世堪怜,能不能请您谈谈过去发生什么事?” 闻言,滕洛深感震惊,胸口像是冷不防挨了一记重拳,突然透不过气。 他一言不发的挂断对方的电话,另一通电话立刻展现,是他的助理打来的,通报他刚出炉的某八卦周刊,以他的身世为头条,做了一篇报导,公司大楼外头也挤满了想采访真相的记者。 这突如其来的内幕,着实也让助理大吃一惊。 “总裁知道了吧?有什么反映?”滕洛的眼神空洞,语调没有起伏。 “听说已经下令彻查消息的来源。”助理就他所知道的讯息回答。 “我马上回公司。”滕洛没有多余的时间愤怒惊慌,也不打算逃避,甚至没有想象中害怕。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一切,可能足以让他崩溃,将他摧毁,但他却不再惧怕。 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战斗的力量和勇气...... 滕洛回到病房,把蛋白石天使项链轻放在梦娣的枕头旁边,深深凝视她好一段时间。 随后,他交代护士好好照顾发高烧的病人,并请她联络“活梦之境”的团长,就先行离开了。 离开了天使身边,等着他的,是一场残酷考验。 滕洛的身世之谜几天越演越烈,媒体记者天天都到尊荣金融集团办公大楼及滕家豪宅外苦苦守候,期待能抢到新闻,为自己的公司挣一口气,赚进大把钞票。 豪门世家的恩怨情仇、财产权位的争夺,皆是众所瞩目的精彩好戏,每天都有新进展、新话题。 民众们爱看,代表有商机,各大电视台,杂志社莫不卯足全力追踪报导,谁能多挖出一些陈年旧事来,谁的收视及卖量就能称霸! 消息传出后,除了滕洛理所当然的成为记者与狗仔锁定的焦点,滕家的每一份子也全都无可幸免。 上从滕老太爷、滕总裁、夫人,下至佣人、司机,都是受访对象,记者们像苍蝇一样,上一刻赶走了,下一刻又聚集成堆,让人不堪甚扰。 尽管新闻炒得沸沸扬扬,更有许多报章媒体着手进行深入调查,试图让身为滕家养子的他“原形毕露”,不过滕家长辈仍然保持沉默,一律不对外回应。 等热潮一过,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件事。 为滕家所有人带来困扰与麻烦,是滕洛感到最过意不去之处,虽然没有任何人责怪他,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但拖累家人朋友,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当他失意,感到无所适从时,他总会想起他的天使-- 见上她一面,他紊乱烦躁的心情,就会获得控制,渐渐镇定下来,无所畏惧。 刚好他接到梦娣主动来电,希望能约个时间地点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非得当面说不可。 “越隐密的地方越好。”梦娣这样对他说。他现在处境敏感,而她要说的事也不适合在公共场合喧嚷。 滕洛和她约在帝王饭店的套房。 “你别误会......”他怕她想歪,有所误解。 想象着俊脸上困窘的模样,梦娣轻轻笑了笑。“好,我会准时,晚点见。” 滕洛请帝王饭店派车子过来接他,以避开记者、狗仔的紧迫盯人。 他一上车,发现驾驶座上竟是帝国集团未来接班人颜天祈,不由得吃了一惊。 滕洛仅是淡然的朝他点头,表达谢意,没有多说什么。 无言的眼神交流,颜天祈看见滕洛眼中的信任,不再是一片疏离淡漠,他温文一笑,接受好友的道谢。 梦娣则在解忍的接送下,顺利抵达饭店,与滕洛晤面。 这是她向他表白心意后首度碰面,来见他的路上,她的身体便因为过度激动而发软、颤抖,当他站在眼前,她立刻泪眼汗汗。 “发生什么事?”滕洛清楚看见她眼底闪烁的泪光,皱起眉,低嗄地问。 “滕洛,接上来我问的事,你要老实回答,不可以骗我。”导入正题前,梦娣慎重的央求道。 他低敛眉宇,并未应允。 她紧急约他见面,态度又如此谨慎小心,让他觉得不寻常。 他猜想,她大概知道了些什么......而那正是他亟欲隐瞒的秘密。 “还记得我那些被退回来的信吗?”梦娣留意他的反映。“今天早上搬完家,我整理东西时,发现全部的信件都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只是听着,没有插嘴,已经确定她迫切想见他的目的。 “我在搬家之前,你去过在天母的房子,对吧?如果是遭小偷,不可能每样东西都完好如初的安置在纸箱里,更不可能只偷走毫不值钱的旧信件,想来想去,我只推断出一个可能--”悬在眼眶的泪,凝聚成一颗饱满的水珠,潸然落下。“是你把信拿走了吗?除了你,我想不到信件不翼而飞的其他理由。” 滕洛回避她的泪眼,不否认也不推翻她的说词。 “你那么在意我戴的项链,把房子租给我,在我受伤时禁止我外出打工,听到唐子骐的名字就不高兴,却把我写给他的信拿走,这些线索都让我觉得你跟唐子骐势必有一定程度的关联。”梦娣噙着泪一一分析,然后归纳出结论。“或者,你根本就是唐子骐。”说完,泪水已爬满她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我是滕洛。”半响,他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失去了该有的坚定。 梦娣摇头,哽咽道:“如果你不承认你是唐子骐,表示你已经彻底抛弃过往,包括忘记痛苦的童年、也包括忘记我,那你就不该还被不快乐的过往束缚住,应该过着完全属于‘滕洛’的崭新人生!否则,你永远都是唐子骐,一辈子都快乐不起来......”她无比心疼,也庆幸他能被滕家收养,受到良好的照顾,老天爷没有完全放弃他。 她说的字字句句都穿透他心脏最脆弱的部位,这世上,只有她是最了解、最清楚他不堪的一面,并且全盘接受他的人呢,没有其它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 大多数女人喜欢、迷恋的是“滕洛”,看到的只是外在表面的他,却不会懂得他的创痛,唯独她可以安慰他残败受伤的灵魂,带给他安心感。 他不必担心她知道他悲惨的过往后会有多惊讶,他也不会逼他供出他经历的种种,让他的心再被撕裂一次,她会用笑容鼓励他,毫无条件的与他分享她所拥有的,却从不求回报。 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却曾经刻意逃避她,还差一点就错过她。 滕洛抬眸,俊脸充满哀伤。 “你究竟是滕洛还是唐子骐?”梦娣盯住他灰雾的双眸,由他决定自己想要的身分。 滕洛抿唇不语。 他具有滕洛的身分,却还驮着唐子骐的灵魂,这样双重的意识,多年来不断拉扯着心扉,他却无力抵抗。 “没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除非失忆!”梦娣放缓语调。“但如果失忆,你根本不会记得过去所受的痛苦和伤害,也不会记得我......” 滕洛表情苦涩,眼泪迅速自眸中滴落,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并不会难为情。 随着眼泪滑落,他感觉获得了救赎,能够较为坦然的接受有缺陷的自己。 “你如果一直让自己活在地狱里,那么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也会陪着你在地狱里受苦,这样一来,你才真的是个可恶的魔鬼。”梦娣严肃的说道:“你现在的家人、你的好朋友、还有......我,都会陪在你左右,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她的一番话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一股浓烈的自责袭上心头,啃蚀着他的心,导致疼痛不堪。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曾经是唐子骐吗?”梦娣再度向他确认。 滕洛胡乱抹去泪痕,望进她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点了头。 梦娣的眼鼻一阵酸楚,扬起唇,笑了,然后,她无法遏制澎湃的情潮,投入他的怀抱,感受他的心跳,忐忑的心情于是稳定下来。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爱上了同一个人......缘分真的太奥妙了。 滕洛顿了下,才缓缓伸手,将她牢牢的锁在怀里,终于有了一些踏实感。 “不要再从我的生命里,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梦娣枕着他的胸膛,喃喃低语,却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梦娣。”滕洛收拢双臂,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你以前说过,长大后要当我的新娘。” “现在还愿意吗?”他语气平静。 他确信,往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能与他如此契合。 他想给她幸福,虽然,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他会竭尽所能地去做。 “你.......你在跟我求婚吗?”梦娣抬起脸,呐呐地问。 滕洛僵硬的应了一声,还是不习惯太直接。 梦娣破涕为笑。“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新娘吗?”她盯着他不自在的俊颜,索性反过来大方向他求婚。 这一次,他给我一个笃定的回应。 他不擅于直接表达感情,就由她来弥补。 而她相信,面对她的固执,他也会让步。 爱情像是一场舞蹈,需要密切的配合,才会精彩和谐。 梦娣冲着他,绽放最甜美的笑容。 滕洛黯下眼,低头采撷她玫瑰似的唇瓣,释放爱意,良久,都舍不得放开。 尾声 当滕洛宣布婚讯时,所有人莫不瞪大眼睛,表情活像吞了一颗鸡蛋,眼睛当场碎了一地。 “洛,你......开玩笑的吧?!”东方极冲过去揪住他,还是不敢置信。 “等开完记者会,我会带梦娣出国。”滕洛无视他,又说了另一个计划。 后天,他将召开记者会,证实他是滕家养子一事,连同过去不好的经历,也一并说明。 这个决定,他的家人都非常赞同。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大众会有何反映,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别人的眼光如何,他的路还是要走下去。 唯有勇于面对,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就算恶梦偶尔再来纠缠,他也有着专属天使相伴左右,能够抚慰他的心,他的痛。 而他的不祥,源自于他一味的懦弱,消极的逃避只会让不幸继续跟随,摆脱不了。 “定居吗?不回来了?”解忍问。 滕洛没给明确的答案。 但他心里明白,他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他们。 “这是三百万支票,游戏我输了。”他把支票置于桌上。即使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按照游戏规则走,但他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不,这场游戏你赢了!大获全胜!”颜天祈笑着说:“所以,应该是你要收下我们的赌金。” 赌金成了礼金,也不错。 “你的婚礼,我们一点会到。” 滕洛一如往常,淡淡的点头。 “为赢家干杯!” 五个年轻男子,举杯庆祝,五个人的杯里盛装的,都是现榨果汁。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是幸福钟声的前奏,无限欢愉。 在尊荣金融集团总裁滕少尊下令追查下,向八卦杂志爆料滕洛身世的人,很快被揪了出来-- 竟是滕家千金滕欣的未婚夫,关宇天。 由于他一心妄想继承滕家雄厚的财力,以为只要除掉滕洛,他这个滕家女婿便能坐拥一切。 他甚至还派人对滕洛的车子动了手脚,幸好滕洛为了掩记者耳目,暂时不开自家的车,所以幸运躲过一劫。 滕欣知道他的作为后,自然不可能再与他来往,况且,她本来就不爱他,只是用他来试探滕洛的心意...... 知道滕洛要结婚,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却也了解到他和即将携手共度一生的女子,他们两人之间深刻的牵绊,没有人可以切断。 他说得没错,如果他们不是姐弟,而是外人,那两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然后,滕欣离开了台湾,当起了游历各国的背包客。 天涯的某个角落,总会有一个人也为她存在! 她离开台湾的隔天,滕洛在记者会上交代了他的成长轨迹,尽管台下一片哗然骚动,他也不为所动。 他的父亲滕少尊则首度公开表态:“能有他这么优秀的儿子,我感到非常骄傲和光荣。”字里行间尽是对滕洛的肯定和疼爱,也等于宣告滕洛无法撼动的地位。 记者会圆满落幕,世人的眼光与评断,都已多余。 晴空万里的绝好日子,滕洛和梦娣一身轻便,出现在机场。 登机时间一到,他们十指紧扣,走向登机处,上了飞机。 时间一到,飞机升空。 起初机身摇晃动荡,然后直冲云霄,纵使途中偶有风雨、乱流,一如爱情的过程,但他们会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一同穿越,抵达幸福的国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