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想结婚》 楔子 【楔子】 莫传雅同母异父的哥哥总是嘲笑她,说她骨子里像极了母亲,总有一天一定会像母亲一样,爱上一个满怀理想与抱负的男人,然后为爱落得遍体鳞伤。 对哥哥的「预言」,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不屑相信。她可是莫传雅,莫家最受宠的掌上明珠,不论亲情或爱情,对她而言只有得到太多的困扰,怎么可能因此受伤? 话又说回来,爱上一个有理想的男人有何不好? 「因为他爱理想,会比爱你还多。」 那又怎样? 她莫传雅可不是那种只懂得依附男人的弱女子。 她会战胜爱情的,也不可能敌不过一个男人的理想,她有自信。 直到遇见戴醒仁,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对理想与爱情,都了解得太少、太少—— 第一章 【第一章】 一场和平的示威游行,竟演变成一桩瓦斯爆炸意外。 游行队伍经过的时候,一家位于转角的瓦斯行竟然发生爆炸,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处在状况外,谁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惊叫声不断,喊痛声频传,游行的民众散成四窜奔逃的蝼蚁,在前导车上带领群众的国会议员也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消防车与救护车呜呜鸣笛,横冲直撞地开来,扑灭火势,抢救伤患,人车挤成一团。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连随行采访的媒体记者,也忘了身负传达真相给观众的神圣任务,呼朋引伴,只想快快离开现场。 人人自顾不暇,仓皇往外逃,却有某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女孩,拼命往内挤,身后跟着一个扛着摄影机的大叔,急着把她叫回来。 「传雅,你别再进去了,很危险的!」 「阿南,你脚受伤了,别跟过来,不要管我!」莫传雅不顾同事的劝告,坚持留在现场。 「我怎么能不管你?」阿南哀哀叹气。「我知道你为了抢新闻,不惜冲锋陷阵,可现在不是冲的时候,这里随时还可能会再度爆炸的,快走吧!为了抢独家把命都丢了,划不来啊!」 莫传雅不理他,依然快步往前冲。 负责摄影的阿南在心底权衡轻重,要是让老板知道他丢下采访记者一个人,再加上她又是个弱女子,肯定海削他一顿。 「算了算了,上山下海,我也只好舍命相随了——」他认命地低语,拖着一条扭伤的腿,一拐一拐地跟上。 他扛着摄影机,努力稳住机身不摇晃,对准烟硝四起的现场,将莫传雅纤柔的倩影收进镜头里。他曾听公司同事说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世大有来历,似乎是台湾某个名门世家的大小姐,但瞧她活力四射的模样,实在很难把她跟那种娇贵千金联想在一起。 他看着莫传雅,以为她会拿起麦克风,用她那格外清脆动听的嗓音,口齿清晰地报导现场消息,但她却是蹲下身,展开些微闷痛的臂膀,搂住一个嚎啕大哭的小鬼头。 「别哭了,你没事的,姊姊带你离开这里。」她柔声安慰。 「妈妈……妈妈……」看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生,泪眼蒙眬地找妈妈。 「嘘,你安静点,姊姊这就带你去找妈妈,她一定就在这附近等你,来,我们走。」 语落,她原本打算抱起小男生,手臂却激烈地扯痛,她只好改牵起他的小手,领着他匆匆穿过拥挤的人潮。 阿南惊愕地瞪大眼,踉跄地尾随。「原来你不是为了抢新闻?」 「你以为我疯啦?这时候还抢什么新闻?」莫传雅自嘲,将小男生带到安全的地方,与主办游行的工作人员交涉,试着用扩音器找到男孩的母亲。 几分钟后,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妈妈出现了,激动地一把拥住小儿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就在此时,街角的瓦斯行再度传来轰隆声响,现场又是一阵慌乱。 「阿南,你脚伤还好吧?」莫传雅不管周遭人群如何推挤,表情仍是镇定。 阿南望着她,不禁佩服。「还好,就是刚刚扭了一下,应该没什么。」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 阿南喜欢那样的微笑,很软、很甜,犹如一束春风,吹卷天边一抹云。 他顿时觉得自己年轻好几岁。唉,如果他还是少年人,一定会爱上这个活泼又甜美的女孩。 一念及此,他学年轻人耍帅地拨拨头发,拨到的却是半颗秃头,他不禁深深地遗憾。 「你们怎么回事?还不快把我抬上担架?」一道冷厉无礼的声嗓如落雷,蓦地在附近劈响。 两人同时回头,寻找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一个西装笔挺的老立委,紧凛着严苛的脸,正对身旁照料他的医护人员大呼小叫。 「动作快一点!我这条老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他乖戾地下令,几名医护人员不敢有违,只得抛下几个比他更值得运送的重伤患,优先将他送上救护车。 又是一个只会耍特权的政客!阿南不屑地轻哼。 「阿南,刚刚那一幕,你拍下来了吗?」莫传雅忽问。 「什么?」他愣了愣,两秒后,悔恨地摇头。「早知道我就把镜头对准他了。」 「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莫传雅望向他,明眸流转着异样的光彩,闪亮如星。 一见这眼神,阿南顿时领悟她脑海转什么念头。这女孩或许能放弃在灾难现场抢独家,但绝不会饶过任何自以为是的政客。 「走吧,我们跟去医院。」她又笑了,这回,依然笑得清甜,唇角却隐隐噙着一丝凌厉。 「和恩医院」的急诊室,此刻正宛如惨遭敌军践踏的战场,哀号遍野,一团混乱。 莫传雅站在角落,不忍地旁观这一幕。她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在这种时候一点也帮不上忙,而阿南又被护士挡在急诊室外,不许他扛着摄影机进来,她只能凭自己这双记者的眼睛,记忆每个瞬间。 那个嚣张的老立委一到医院,便指使年轻的男助理,前去传唤这家医院最大牌的外科医生。 来的却是一个跟他的助理差不多年纪,显然也是初出茅庐的住院医师。 「你是谁?」老立委以一种傲慢的口气问。 「我姓戴。」戴医师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恰到好处的古铜肤色将他衬得眉目英朗,神采奕奕,可那双墨幽的眼潭,却似拢着某种难言的阴郁。 「你只是个住院医师吧?凭你也想来为我治伤?叫你们外科主任出来!」 「主任现在在动一个紧急手术,没空。」他平板地回话。「他要我来看你。」 「那其它人呢?」 「其它主治医生也没空,他们都在忙。」 一句话挡回老立委不可一世的气焰,他恼了,眯起鹰眼,轻蔑地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戴医师冷冷一哂,正欲发话,另一个住院医生慌张地奔来。「醒仁过来,这边有个伤患,他有严重呼吸困难的现象,我怀疑是气胸!」 「气胸?」戴醒仁剑眉微蹙,来到伤患面前,拿听诊器听他心音。「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大约两个小时前吧!」一旁陪同的妻子焦虑地回答。「本来我们只是陪儿子来医院的,可是他之前就说胸口有些闷痛,现在又喘不过气。」 「他的腿被爆炸的玻璃碎片刺伤了,刚刚我已经帮他包扎过,可不晓得为什么,他呼吸困难的情况愈来愈严重。」小李跟着解释。「所以我才猜想,会不会……呃,是气胸?」 「是爆炸前就开始痛吗?」戴醒仁询问伤患的妻子。 「是。」 「他有气喘或心脏病吗?」 「没有。」 戴醒仁再次检查伤患,凝思片刻,忽地神情一凛。「带病患去手术室。」 「是气胸吗?」小李期盼地问,好希望自己猜对了。 「是心包填塞。」他语气深沉。「要马上进行心包穿刺,把心囊里的积血导出来。」 第二章 「心包填塞?」小李愕然。「确定吗?」 「再不急救就来不及了。」戴醒仁拒绝与同事争辩,凛然的神态自有一股威严。「病人情况很危险。」 「好吧。」小李虽然对他的诊断存疑,还是召来两个护士,将伤患抬上病床。 戴醒仁跟进,老立委在后头嘶声喊:「喂!年轻人,你给我站住,你们主任不是要你来帮我治伤吗?你想到哪里去?」 「你只是手臂被碎片划伤而已。」他冷淡地瞥老立委一眼。「这里随便哪个护士都能帮你清创伤,你自己叫人吧!」 「什么?你想叫个护士就打发我?!」老立委气到不行。「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我只要跟你们院长说一句话,他马上会开除你?」 「是吗?」他勾唇,无视老人颐指气使的威胁。「那你就让他来开除我吧!」 语落,他毅然旋身,走得好潇洒。 莫传雅目送他那桀骜不驯的背影,樱唇飞扬笑弧,明眸莹莹,点亮赞赏。 她欣赏这个年轻医生,在所有人都不得不讨好这个乖张的老头时,只有他胆敢与权威作对。 但会不会是他太孤陋寡闻,不晓得这个不起眼的老头下星期经过投票后,很可能成为国会的新任副院长? 「戴醒仁,我很想知道……」她似笑非笑地低喃。「当你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一个国会副院长,你还能这么潇洒吗?」 当戴醒仁为心包填塞的病患进行过穿刺手术,又利落地料理几个伤患后,他再次回到急诊室。 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迎上来,镜片后的眸闪着清锐的光。「我们立委很生气。」他淡淡地声明。「他要我告诉你,他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无聊!戴醒仁冷嗤。 助理看出他的不耐,轻声一笑。「你不知道我们立委是谁吧?他可是下届的立法院副院长,只要他吭一声,你们院长也不得不低头。」 「这个他刚刚已经警告过我了。」戴醒仁神情依然淡漠。 「你真的不介意?」助理好奇地盯着他。 「随便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戴醒仁哼了声。「没事的话请你离开,我还有很多伤患要处理。」 遭他无礼的对待,助理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伸出手。「我喜欢你,戴医师。」 他不解地瞪着那只友谊之手。 「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助理和善地笑。「敝姓乔,乔旋,我想我们以后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说着,乔旋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自作主张地握了他的手,便笑着离去。 简直莫名其妙! 这是戴醒仁的结论。不管是那个高调猖狂的老立委,还是这个忽然对他示好的小助理,都令他感到厌烦。 事实上,这世上很少人不令他厌烦。自从考进医学院后,他的人生除了医学还是医学,能勾起他兴趣的永远是病人或伤患,他不交朋友,跟同学的关系疏离,虽然短暂地跟几个女生交往过,但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她们嫌他无趣,抱怨他不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甚至经常忽视她们,她们从来都是主动缠上他,然后又飘然离去。 他其实无所谓,她们来的时候既不能打动他的心,走的时候当然也无法给他伤痛,他只是觉得厌倦,为何总是有人要这样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现在更奇怪了,居然有个年轻男子说要跟他做朋友,连跟他一起工作的医院同事都受不了他了,那个乔旋是看上他哪一点?他可没有同性恋的倾向! 「呿。」一声短促的笑音很不礼貌地跳进他耳壳。 他拧眉,很不悦地转向一个相貌秀美的女孩,她看来比他小几岁,墨发柔柔地垂泻玉颈,一双明亮大眼,灵动有神。 「看你的表情,好像怕自己被变态缠上了,真有趣。」她甜甜地评论,嗓音宛如敲响一串水晶风铃,叮咚悦耳。 有趣?他瞪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怪女孩。从小到大,没人认为他有趣。 「你是谁?」他粗鲁地质问。 「我姓莫。」就像他只回给那个老立委一个姓,她也同样矜持地回他。「我是记者。」 记者?一听她报出身分,戴醒仁就像大部分民众一样,直想退避三尺。「这里没有值得你报导的消息,莫小姐。」 「谁说没有?」莫传雅歪着脸蛋,笑着打量他。「我刚好就觉得你刚刚以小虾米的姿态对抗那个大鲸鱼立委,这种感人肺腑的新闻,应该很值得报导。」 「无聊。」这是他的反应。「快滚吧,别在这里碍事。」 他撂下话,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在急诊室来回奔波,诊治伤患。 她却不肯离开,一直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张望。 「还不快滚?」他回头看见她,没好气地喝斥。「难道非要我请警卫来架你离开?」 「只是看看而已。」她开启和平谈判。「我保证不会妨碍你。」 「你在这里就已经构成妨碍了。」他神态严酷。 通常看到他这副表情,识相的都会赶快摸鼻子闪人,就连他的同事也不例外,可她却只是回他一朵灿烂的笑。 这是在跟他耍无赖吗? 戴醒仁愠怒,猛然站起身,不由分说地箝握她臂膀,想将她架离急诊室,但他刚触及她,她倏地揪拢的眉宇便令他惊觉情况不对。 「怎么了?你手受伤了?」他沉声问。 「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她满不在乎地响应,努力保持微笑。 他白她一眼,卷起她衣袖察看,她右肘关节处瘀青,他捏了捏,她倏地倒吸口气。 「差点脱臼。」他厉声指责。「你受伤了都不会说一声吗?」 「小伤而已。」她气息急促,强忍痛楚。「这里还有更多比我更需要医治的伤患——」 「那也不表示你可以轻忽自己!」他打断她。「过来这边坐下,我帮你看看。」 她闻言,惊异地望他。「不用了,只是小伤,我等下再请哪个护士帮我看就行了。」她这种程度的伤,跟那个老立委,应该算是同一个等级吧?哪好意思麻烦他这个住院医师,尤其现在急诊室如此欠缺人手。 「我叫你坐下!」他不容置疑地命令。 好霸道的男人。 莫传雅微微嘟嘴,见他神色不愉,不再推辞,乖乖坐在她面前,由他为自己诊疗。 他态度机车,言语粗率,人际关系肯定有问题,但在为病患疗伤时,却是动作轻柔,专注而谨慎。 莫传雅怔怔地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韵莫名地漏跳一拍,胸口彷佛飞来一只蝴蝶,轻轻地拍翅膀。 她聪慧地发现,面前这个人或许不是个温柔的好男人,却绝对是个体贴的好医生,当他的病人很可能比当他的朋友更幸福,因为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照料。 几分钟后,他便将她受伤的手肘以绷带固定,用三角巾托起。 「又没有真的脱臼,有必要包成这样吗?」她无奈地瞪自己的手。 「以你现在的状况,随时可能脱臼,这是为了防止你乱动。」他解释。「过两天你自己再拆下来吧。」 第三章 她扬眸望他,调皮地眨眨眼。「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戴医师。」 「什么意思?」他蹙眉。 「因为怕我写出对贵医院不利的报导,所以就这样把我的右手牢牢捆住,让我不能拿笔也不能打字,一个字都没办法写,这就是你的阴谋,对吧?」 「你——」他瞪她,霎时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自己该斥骂她这玩笑开得无聊,还是因她的幽默感而发笑。 他犹豫几秒,接着,是对自己的犹豫感到强烈郁恼。 他竟为一个女人迟疑了,这实在有违他平常待人处事的原则,他不笑的,至少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笑。 但他的人生有发生过什么值得笑的大事吗?他又想不出来。 「没事了,你可以滚了。」当他不再把她当病人后,他说话的口气又令人着恼起来。 莫传雅奉送他一枚白眼。「你就不能斯文有礼地说一句:莫小姐,请你回家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医院复诊——你有没想过,如果你这么说,我可能就会很甘愿地离开?」 「无聊。」他发自内心地冷哼,傲慢地扬起他刚硬不讨喜的下颔。 她现在可以肯定,「无聊」就是他的口头禅,而他之所以会养成说这句口头禅的习惯,或许就是因为他的人生真的很无聊。 她可不会同情一个自作孽的男人。 「再见,戴医师。」她翩然起身,姿态优雅,微笑矜贵。「我会再来复诊的。」 两天后,「和恩医院」外科主任熊建明将自己最看重的爱徒叫进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他一顿。 「看看你又闯了什么祸了?!」咆哮声响彻整间办公室。「这次是国会副院长?拜托你饶了我吧!醒仁,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戴醒仁无言,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静立在师长面前听训。熊建明是他在医学院念书时的指导教授,医术超群,性格热血,是他唯一真正尊敬的老师。 当初他会从大学医院转来这家私人医院工作,也是因为这位老教授大力引荐。 「你知道这两年你替我惹了多少麻烦吗?一般外科、重建外科、胸腔外科、脑外科、急诊室……没错,每个你轮训过的地方,都对你的表现大为惊叹,你也的确很有才华,天生就是外科医生的料,我还想将你栽培成台湾最顶尖的心血管医生,可你猜怎么样?每个你待过的地方也都会来跟我抱怨,说你一点团队精神也没有,孤僻高傲,我行我素,大家都讨厌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很清楚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物。戴醒仁自嘲地抿唇。 「现在,你连未来的立法院副院长都得罪了,他特地打电话给院长,要求院长开除你,不然以后我们医院就别想混了!」熊建明郁恼地扯鬓边白发。「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办?连院长都不高兴了,让我怎么保住你?」 「教授想要我怎么做?」戴醒仁冷静地问,虽然不必问,他也猜得出自己的下场。 「还能怎样?院长说了,要我陪你去跟委员道歉!如果他不肯原谅你,就只好请你走人了。」 「我不道歉。」 「你说什么?!」熊建明不敢置信地拉高声调。 「我不道歉。」戴醒仁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自认那天我的处理并没有错,委员只是手部受到轻伤,可另一个病人却是心包填塞,不赶快急救,马上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当然知道委员只是轻伤,可问题是他是未来的立院副院长啊!」熊建明皱眉,为何这个爱徒就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大小?「那时候小李不是也在吗?你可以让他做心包穿刺。」 「小李根本不认为病人是心包填塞,他说那是气胸,我怎么能放心把病人交给他?」 「你这小子——」熊建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也得学会信任自己的同事啊!」 戴醒仁面无表情。「我不是不信任小李,只是他从没做过心包穿刺,需要有人协助。」 说的是没错,凭小李那毛毛躁躁的个性,病人交给他,的确性命堪虞。 熊建明无法反驳爱徒的主张,只能磨牙。「所以你是坚持不道歉?」 「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戴醒仁脾气很硬。「我看不出有道歉的必要。」 「你这家伙——你、你、你气死我了!」熊建明近乎抓狂地嘶吼。 师徒俩在办公室内争论,谁也没察觉到隔墙有耳,有人正在门外听得津津有味,樱唇浅扬。 莫传雅特地来找戴醒仁,听说他被叫进外科主任办公室,也悄悄跟来,探听动静。 看来那个善用特权的老立委,果然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恶意扑杀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 而他坚决不肯投降,只会惹得对方更气急败坏,断绝他所有的活路。 「这可不是耍骨气的时候啊,戴醒仁,你是笨蛋吗?」莫传雅悠然低语。 好傻好天真的男人,可她竟不觉得讨厌。 她倚在门旁,敛眸沉思,想了很久,看了看自己仍吊着三角巾的右手,终于下定决心,掏出手机,用左手笨拙地拨号。 铃声数响,对方接起电话。 「妈妈,是我,传雅。」她笑着打招呼。「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事,听说有个有权有势的立委,因为一个年轻的医生得罪他,不肯优先帮他疗伤,他就打电话给医院院长,威胁他开除那个医生……妈妈,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她顿了顿,给母亲反应的时间。「没错,就是『和恩医院』。不晓得妈妈这个董事长,打算怎么处理呢?我这个记者很好奇呢。」 「你这丫头!你这意思是在威胁你妈吗?」耳畔传来母亲的轻斥。 「妈怎么这么说?」莫传雅呵呵轻笑。「我是记者,当然有责任报导真相,尤其是这种政客威胁医院的黑幕,民众一定很想知道吧?还有啊,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会听从政客威胁的医院很没格调吗?」 「揭露自家医院的疮疤,很好玩吗?」母亲状若无奈。 「我才不是在玩呢,我认真得很。」莫传雅甜蜜地反驳。「妈妈是宁愿我报导出来,同时让医院跟那个委员难看呢,还是压下这件事,我也不报导,以免那个未来的国会副院长下不了台?」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处理。」 挂电话后,莫传雅耐心等待,果然几分钟后,办公室内的叫嚣便淡了,外科主任似是接到来自高层的电话,吩咐他不得任意开除院内的优秀医生。 「这下可还你人情了吧?」莫传雅嫣然浅笑。 为了报答他,她连自己的妈妈都敢威胁,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懂得感激? 但无从得知这一切过程的戴醒仁当然不可能感激她。当他离开办公室,转身瞥见她时,眼神只闪过懊恼。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复诊的。」她稍稍抬高受伤的手臂。 「要复诊去找门诊医生,我可不是骨科的。」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我就想要你帮我看,不行吗?」她表现得像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第四章 他似也看不惯这样的任性。「我没空。」 语落,他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人。 「喂,戴醒仁。」她轻快地追他。「听说你明天休假,有空出来吗?」 「我不接受采访!」他果断地拒绝,走过转角,下楼梯。 「才不是采访呢。」她站在楼梯口,搭着扶手,往下俯望。「是约会!」 「什么?」他震惊地扬起脸。 两人四目相凝,他神情阴郁,她却是笑容盈盈,他与她,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在此时,共享一刻心韵不受掌控的静默。 然后,她忽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直指他胸口,帅气地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戴醒仁,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约男人喔,你到底来不来?」 【第二章】 「结果他拒绝了你?」几天后,莫传雅与手帕交简艺安相约吃饭,席间将此事转述给她听,简艺安听了,很不客气地捣唇轻笑。莫传雅假装不悦地眯起眼。「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女人。」 「不敢,不敢。」简艺安识相地停住笑声,打量好友薄染红霜的容颜一见俏皮的光芒。 「看什么?」莫传雅横睨她一眼。 简艺安嫣然一笑。「我在想,那个戴醒仁肯定长得很帅吧?」 「帅?」莫传雅轻嗤。「也还好吧。」 「那身材一定很棒喽?」 「谁知道?他穿着白袍,不过我看他整天泡在医院里,一定没怎么运动,说不定连肌肉都不太结实。」 「不帅,身材又不怎样,那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简艺安状若不解。 「看一个男人,一定要看外表吗?」莫传雅反驳。「我在你心里,是那么肤浅的花痴?」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简艺安单手支颐,似笑非笑。「这应该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男生拒绝吧?」 「是又怎样?」 「从来都把男人当成裙下臣,连叫他们跪安都不屑的莫家大小姐,这次主动对一个男人示好,对方却不领情。」简艺安顿了顿,秀眉诡异地挑起。「说真的,我很想看看那家伙是何方神圣,他眼睛没问题吧?」 「人家可是台湾心血管外科的明日之星,是拿手术刀的人,眼睛怎么可能有问题?」 「眼睛没问题,那就是脑筋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拒绝我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好朋友?」 「他很聪明的,是医学院第一名毕业,而且在实习的时候,就曾经帮病人开胸做心脏按摩,吓坏一群资深主治医生!」莫传雅语气隐隐蕴着几分敬佩,又有几分得意,好似她口中的这个「他」跟自己有什么亲密关系,而她很引以为荣。 简艺安听出来了,扑哧一笑。「小姐,你是在炫耀什么啊?人家跟你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就把他当自己人了,又不是你老公,连男朋友也不是。」 「我!」莫传雅一窒。「我哪有得意?我只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事实啊……」简艺安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好整以暇地欣赏莫传雅羞赧的表情。在她印象中,这个与她情同姊妹的好友一向是风姿飒爽的,有时比男人还多几分英气,没想到会让她见到如此女儿家的娇态,这令她对那个年轻医生越发感到好奇了。「看来你好像把那家伙的经历打探得挺清楚的?」 「当然……要清楚了。」莫传雅星眸回斜,似是想逃避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 「是啊,莫大记者。」简艺安打趣。「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把身为记者的本领,发挥在追求一个男人身上吧?」 莫传雅闻言,差点呛住。「什么追求?我才没追求他!」 「你不是要约人家出来吗?这还不算追求?」 「只是……普通约会而已。」莫传雅微窘地澄清。「就吃吃饭、聊聊天,再多认识一下彼此,这……哪算追求啊?」 「好吧,这不算追求。」简艺安同意好姊妹的辩解,唇畔却噙着可恶的笑意。「只是一个普通约会而已,我了解,就好像你平常约采访对象吃饭那样的普通,没什么。」 莫传雅暗暗咬唇。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简艺安语带揶揄,更何况她生性机敏。「你够了喔!简艺安。」她伸出手,警告地描好友耳壳。 「别这样,很痛耶!」简艺安忙躲开,知道她恼羞成怒,忍不住又笑了。「传雅啊传雅,那个戴醒仁究竟是哪里好啊?那么多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男人追你,你怎么偏偏就只把他放在心上?他是哪里令你心动了?」 心动。 莫传雅细细咀嚼这微妙的词,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对戴醒仁心动了,心动,该是更强烈更致命的感觉吧?或许会当场感到一种天旋地转般的晕眩。她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但……心动? 「我只是有点喜欢他而已。」她坦白剖析自己的内心。「他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不畏强权,还有一份热血与理想,对病人真的很体贴,可我看他这个人性格肯定大有问题,感觉超难相处的。」说到后来,不免抱怨几句。 「就算难相处,你还是想主动约他出来不是吗?」简艺安若有深意地微笑。「你想多认识他,多了解他一点。」 「是这样没错啦,可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还没爱上他?」 「当然没有!」莫传雅骇然否认。「这也太快了吧?我才不是那种不理性的女人。」 「所以他还不是the one 喽?」 「你说真命天子?当然不是。」如果是,她应该能感觉到。莫传雅凝思片刻,忽地扬眸,望向好友。「艺安,你不是一直暗恋夏语默吗?难道你觉得他是真命天子吗?」 「学长啊……」提起自己从大学时代便偷偷恋慕的男人,简艺安幽幽叹息,玉手漫然旋转咖啡杯。「学长就是学长,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我想,他应该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没对他心动吗?」 「当然有心动啊,不然怎么会喜欢他?」 「所以啦,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莫传雅拿好友的例子印证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那种关键性的心动,我会知道的。」 「嗯,说得也是。」简艺安同意地颔首。「对了,你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吗?你说你哥哥常取笑你,将来一定会跟你妈一样,爱上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男人。」 「他是那么说过。」莫传雅一顿,蓦地领悟。「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之所以对戴醒仁有好感,是因为他有理想吧?」 「除了这点,我想不出什么原因。」简艺安耸耸肩。「如果照你说的,他不是很帅,身材也不是一级棒,个性又那么机车,很难相处,一般正常女人都不会被这种男人吸引吧?」 莫传雅眼角一凛。「是啦,我不是正常女人。」 简艺安一愣,这才惊觉自己这番话恐怕伤了好友的自尊,她歉意地吐吐舌尖。 第五章 「对不起啦,我不是讥讽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懂。」莫传雅大方地不计较。「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我哥想太多了,他对妈妈的过去一直不谅解,所以才怕我步上后尘吧?」 当年,她的母亲莫礼仪不顾家人反对,爱上一个满怀理想的青年,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青年为了逃避追捕,不得不远走异乡,而已有身孕的她,也只能听从父母安排,委身嫁给从小亲如兄长的男人。那男人,便是她的亲生父亲,齐允。 「没错,我妈是有过一段伤痛的初恋,可她现在还是过得很幸福啊!」她浅浅地笑。「我外婆现在把整个莫家的重担都交给她了,她也挑得很开心,现在可是莫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我爸又超疼她的,不但在事业上辅佐她,在家里也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个女人能活得像我妈那样,我看也没什么遗憾了。」 「如果你觉得你妈那样很好,那你怎么不学她?」简艺安笑问。「你也可以一肩挑起你们家家业,然后找个好男人来辅佐你啊。」 「我才不要呢!」说起继承家业这档事,莫传雅可是躲得飞快。「你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不然当初也不会跟你一起学坏了。」 说起两个女人相遇的故事,也算是一则令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当年两人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简艺安是因为厌烦了规矩的生活,莫传雅则是在堂姊莫传芬私奔离家后,整个家族忽然都把期望放在她身上,她透不过气,也不管自己未成年,日日在舞厅酒馆放纵。 两个女孩喝酒跳舞,气味相投,后来又一起学飘重机,在公路赛道上,被誉为不败的女神,风靡一群冲动盲目的青少年。若不是之后简艺安发生一场车祸,或许两人永远不会迷途知返,但人生总是在最奇妙的时候来个大转折。两个叛逆少女重回正轨,简艺安现在是坚持装乖,在父母面前当乖巧的女儿,在上司面前扮端庄的秘书,而莫传雅虽然还是抗拒继承家业,却也成为一名认真的记者,在前线冲锋陷阵,努力为社会大众带回第一手报导。 她们都不是当年青春斓漫的少女了,唯有在面对爱情时,仍存着几许天真。 「我跟我妈或外婆不一样,她们对传承家族都有一份使命感,我可没有。」 莫传雅笑着啜饮花茶。这份缺憾曾经是令她痛楚的心结,但如今,她已学会看开。 「而且我也不觉得我的爱情会步上我妈的后尘,拜托,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就算我爱上一个有理想的男人又怎样?我相信理想跟爱情是可以并存的。」 「话可别说得这么满。」简艺安不怀好意地吐槽。「万一被你哥说中了,那人爱理想比爱你还多呢?」 「我不怕。」莫传雅依旧信心十足,她是在爱中长大的女孩,爱对她而言,只有太多太满,不可能有所匮乏。「何况你们紧张得也太早了吧?我可还没爱上那个人呢!」 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放弃了。戴醒仁从计算机屏幕上扬起眸,片刻走神。他正坐在医院图书馆里,写一篇即将投稿给某医学专业期刊的论文,桌上高高堆着好几本厚厚的医学专业书籍,面前摊着两、三本英文期刊相互参照,指间夹着一支原子笔,随时摘要重点。 身为住院医师,他工作忙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难得放假,他不是做模拟手术练习,便是窝在图书馆里读书写论文,除了医院,他没有家,没有私生活,连脑筋也不曾动到医学领域以外的人事物上。 但最近,他却发现自己偶尔会想起那个女孩,那个声称自己是记者,笑起来甜美,说话有时挖苦有时风趣,提出约会时,会比出手枪直指人心口,自以为很酷的女孩。 看起来是个意志坚定的女孩,却在遭到他拒绝后,便迅速消失了。 真没毅力! 戴醒仁鄙夷地想,他不是没被女孩子纠缠过,以前在学校时也有不少同校女生欣赏他的才气,以及他冷酷的风采,她们会主动接近他,要求跟他约会。通常他会拒绝,偶尔才答应,但至少她们都会尽力尝试,有两、三个还曾与他短暂交往,撑了一阵子才失望离去。可那个记者小姐,居然只试了一次就跟他说再见了,难道他就不值得她多努力几次吗? 话又说回来,他干么介意?他一向痛恨女人无故缠身,她懂得知难而退,不是更好? 一念及此,戴醒仁顿时有些不悦。他恼的是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分神牵挂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他的时间很珍贵,用来刻画思念简直是浪费。 「无聊。」他自嘲地轻斥。 「你的人生有不无聊的时候吗?」一道清脆的娇嗓蓦地在他对面落下。 他一怔,愕然抬头,映入眼底的正是他方才思念着的女孩,她浅浅地弯着唇,明眸莹亮,唇角分明噙着调侃。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粗声质问,心跳得有些快。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问我这种问题。」她眨眼。「我有这么神出鬼没吗?吓到你了?」 「怎么可能?」他没好气地瞪她。为活生生的人开肠剖肚他都不怕了,哪会被她一个小女生吓到? 「没吓到就好。」她盈盈落坐,手肘撑在桌上,捧起秀美的鹅蛋脸。 「你的手好了?」他首先注意到她双手的灵活。 「我们都两个礼拜没见了,我的手当然好了。」清灵大眼一直盯着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这女生的眼睛,也太透亮了吧?比男人还炯炯有神。「你没来医院复诊。」 「你怎么知道?」她讶然挑眉,跟着恍然。「喔。"你一定到门诊那边打听过吧?原来你一直在注意我。」他几乎呛到。 「不过我很好奇,你又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打听我有没有去复诊呢?难道逢人就问,嘿,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一个手肘拉伤、长得很可爱很迷人的大美女呢?」 她不害躁地自夸,语带揶揄,笑容却灿暖如春阳。 他气息一凛,顿时感到刺目,有些睁不开眼。 「喂,难道你不想问我的名字吗?」 「没必要问。」他刻意泼她冷水。「你也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很在意你,我只是纯粹关心一个病人。」 「你的意思是,对你曾经诊治过的所有病人,你都会像这样追踪他们的病况吗?」 「是。」他高傲地睥睨她,以为她会因此大发娇喷。不料她却是轻绽樱唇,清甜地笑了。「我就知道我想得没错,你是个好医生。」 他无言可对,她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大不相同。 「戴醒仁,这段时间,你想我吗?」她突如其来地问。 这回他可是结结实实地呛到。「你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想我?」看着他的眼,很直率,毫不扭捏。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他阴郁地瞪她。「当然没有!」 「我想也是。」她微牵唇,似是自嘲。「不过我很想你。」 第六章 又一记落雷在耳畔劈响,戴醒仁冷哼,神色阴沉。这女人根本是空口说白话,真想他的话,会两个礼拜不见人影吗? 「因为我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想忘记你。」她彷佛看透他思绪,悠悠扬嗓。 「可我发现自己忘不了你,所以我又来了。」 她曾经……想忘了他? 戴醒仁复杂地望她,说不清在胸臆漫开的是什么滋味。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轻轻地笑。「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开口约的男生,居然被拒绝了,难道你不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疗伤止痛吗?」疗伤止痛?他蹙眉,从没想过自己的拒绝可能伤了她,更诡异的是,他似乎为这样的认知感到有些……闷? 「也许你不相信,我平常可是很骄傲的喔。」说着,她双手环抱胸前,背脊往后埋进椅背,端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不觉微微扯唇。 「你笑了吗?」她像发现新大陆。 他一震,方唇立即抿紧,召回不经意间逃脱的笑意。 「小气鬼。」她叹气,责怪似地慎睨他一眼。 他坚决抿唇,绝对不轻易出卖自己的笑。 「小气鬼。」她又轻声骂一次,朝他歪嘴斜眼,扮鬼脸。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漠的表情。 对他的不动如山,她只能翻白眼。「你有没想过你就是因为不懂情趣,人生才会这么无聊?」又在挖苦他了。 「我的人生才不无聊。」他辩驳。 「真的吗?那你倒说说看,哪里有趣了?」 他说不出来。 「你今天一天都在图书馆里吧?书念够了吗?」 「当然不够。」学海无涯沓水无止尽。「而且我正在写一篇论文。」 「可是天色都已经晚了,你看看,夕阳是不是很美?」她望向窗外。 他随着她调转视线,窗外已是薄暮,橘色的霞彩在天际一层层堆栈,最边缘处,镶着一圈神秘的紫。 「就算你在赶论文,现在肚子也该饿了吧?至少跟我出去吃顿饭怎样?」她柔声提议。「不会花你很多时间的。」 这算约会吗?他拉回目光,落在她俏颜,眼神不知不觉带着某种评估意味。 「走吧!」她别过眸,躲开他过分深刻的凝视,状似轻快地起身,扯他袖口。 不是牵他的手,也不是挽他臂膀,只是轻巧地拈住衣袖一角。 戴醒仁垂落眸,望向那只矜持地抓住自己袖口的玉手,开始相信,这女孩真的是第一次对男人采取主动。 两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拉面店用餐,他点的是酱油口味的拉面,她偏爱的却是味道较清淡的豚骨拉面。两人胃口都不错,呼噜呼噜没几分钟便嗑完一碗面,他见她吃饭的速度跟自己竟差不多快,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女孩子吃东西都很慢。」他淡淡评论。至少以前跟他约会过的女生都会刻意在他面前细嚼慢咽,吃一顿饭起码要一小时,慢吞吞到令他抓狂。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吗?我可是记者啊,为了赶新闻,哪有时间慢慢吃啊?」语落,她抽一张纸巾,擦拭自己嘴角,吃饭速度快归快,抹嘴的姿态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 戴醒仁奇怪地望她。是他对女性这种动物认识太少吗?他觉得这女人有时还真矛盾。 「你应该吃慢一点。」他建议。 「为什么?」她眨眨眼。「你该不会嫌我吃相太难看吧?」 他摇头,语重心长地解释。「吃慢一点,消化才会好。」 莫传雅愣了愣,半晌,嫣然一笑。「这算是对我的关心吗?谢谢你了。」 戴醒仁一窒,迎向她莹莹闪烁的眼眸,顿时有些困窘。为什么这女人总是自以为是地为他的所作所为下批注?他只是……只是基于一个医生的立场,给予她医嘱而已。 「看你这表情,又要骂我想太多了是吧?」她聪慧地看透他阴沉的思绪。「我知道,我不会把你善意的叮咛看做你对我有好感的证据,这样行了吧?」 为何他觉得她这番话里似乎带着些许嘲弄意味?他不愉地抿唇。 「好了,别生气了。」她笑容甜美。「吃过饭,我们去走一走吧。」 「我没空陪你散步。」各自买单后,他与她相偕步出餐厅,强调自己可是大忙人。「我要回去了。」 「回去干么?」 「写论文。」 她不吭声,依然是用那么笑意盈盈的眼神,凝娣他。 他胸口一紧,莫名地感到狼狈。「干么这样看我?」很明显的,就是在讥笑他人生无趣。 「你先闭上眼睛。」她不回答他的疑问,径自柔声低语。 他愕然瞪她。 「闭上眼睛。」明明是柔软如绵的嗓音,却犹如一根坚韧的丝,缠绕他颈喉,他倏地透不过气,狠狠瞪她一眼,说服自己不是被她说动,只是暂且配合,看她玩什么花样。 「现在,跟着我转眼珠,往左,往右,顺时针转,逆时针再转一转,闭上,张开……」 她当他是白痴吗?他瞠视她。「你到底在搞什么?」 「这是眼部放松运动。」她毫不愧疚地弯唇。「你今天已经看了一整天书,眼睛一定很疲倦吧?」 就算他倦得睁不开眼,也轮不到她来管。他冷嗤。 「走吧。」她对他不爽的表情视而不见,轻扯他衣袖,拉着他来到对面的小公园,利落地爬上矗立在公园中央的那座立体方格铁架。「上来啊!」 她端坐在最高处,朝他招手。 他跟着爬上来,坐在她身旁,慎重声明。「就十分钟。」 他只给自己十分钟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可能与他有交集的女人身上,他敢打赌,不久以后,她就会像那些曾被他医学院高材生的光环所迷眩的女同学一样,失望离去。 「你看天空。」她仰抬蜂首,心情很好,两条纤细的小腿在空中晃荡着迷人的波浪。 「你看到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没星星,没月亮。」他知道自己相当不解风情,话说回来,现在连女学生都不会玩这一套把戏了,她是在耍什么过时的浪漫? 「你真的很无趣。」她歪过脸蛋,星眸在沉沉夜色里显得分外璀璨。「你有谈过恋爱吗?」 「当然有。」 「那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两、三个吧。」 「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她追根究柢。 「这很重要吗?」他语气粗鲁。 不重要吗?她很难想象有人连自己交过几任女朋友都算不清,他真的有用心吗? 莫传雅若有所思。「你们约会时都在做什么?」 「吃饭、看书。」 「看书?」 「在图书馆。」他不耐地解释,当时他又要打工又要念书,忙得很,哪有空跟女朋友花前月下? 「就这样?」莫传雅不敢相信,实在很难想象这种交往型态。 「偶尔也会上床。」他附加一句。 她一口气岔到,粉颊瞬间烘热。「喔。」 「怎么?吓到你了?」他似笑非笑地望她,墨眸黝亮。 这算是回敬她之前的戏谵吗?他也懂得使这种小坏?莫传雅微笑,胸口微融甜蜜,为这个小小的新发现而感动。 第七章 「戴醒仁,你的梦想是什么?」她忽然好想问。 「什么意思?」他不解。 「你现在是r2对吧?还在医院各个部门轮训,你有想过,以后要成为哪种专科医生吗?」 「心血管外科。」他毫不犹豫。 「为什么是心血管?」她好奇。「我听说这科很忙,病人经常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有转变,感觉很像是不定时炸弹。」一般人会对这种工作敬而远之吧? 「我知道心血管外科医生不好当。」他别过头。「不过这是我很早以前就决定的。」 她凝望他阴郁的侧面,直觉他藏着一个不想说的理由,但她体贴地不追问。「所以你才会那么崇拜熊建明教授吧?因为他是台湾顶尖的心血管外科医生。」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就是他学养佳,临床经验丰富,对病人很友善,从不私下收红包,而且曾经到第三世界国家义务行医,你很想效法他,对吧?」 「你怎么都知道?」他懊恼。「你调查过我?」 「我是记者啊。」她轻声笑。 他瞪她,她的笑太甜,眼神太坦然,教他无法粗率地责备她。「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有兴趣啦?」她娇嗔地抛给他一记媚眼。「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 「说。」 「莫传雅。」 莫、传、雅。戴醒仁近乎咬牙切齿地将这三个字烙在心版,他自己并未察觉,但这是他初次那么认真地想记住一个女孩子的芳名。姓名对他而言,原只是一个个不具意义的符号,他的脑部图书馆,已经收藏了太多医学知识,很难再容下不重要的人名,但此刻,他却在那少之又少的空间里,奋力挪出一格专属于她的书架。 「莫传雅。」他喃喃念着。 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莫传雅不禁好笑,他该不会把她当成某种必须严格定义的病毒吧? 「走吧!」她轻快地扬嗓。 「什么?」 「你不是说十分钟吗?已经到了。」 他怔住,没想到反而是由她提醒自己时间,胸臆横梗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恼,对她,更对自己。 他板起脸,匆匆跃下立体方格架。 她也跟着爬下来,因为贪快,落地时步履一跟,差点跌倒,他警觉地立刻展臂扶稳她。「你小心一点!」他低声斥责。 「抱歉。」莫传雅在他怀里扬起脸,承接他严厉的眼神,忽地逸落一声娇笑。 「笑什么?」他没好气。 「没事,我只是想……」她努力抿唇,却仍收不住硬要出逃的笑意。「以前看小说或电视,常常有这种女主角跌进男主角怀里的情节,这时候男女主角肯定会心坪坪跳,感觉到一阵异样……我每次看到这种情节,都会觉得好老套,哪有人这么容易心动的啊?而且女主角干么没事就摔倒,男主角还一定会救到她,感觉……好假喔。」 她呛笑不止,玉手攀着他刚硬的胸膛。 「不要笑!」他蓦地厉声斥她。 「啊?」她讶然扬眸。 「你太爱乱笑了,一点点小事就笑成这样,人生哪有那么多值得笑的事?」他严肃地指责,墨深的眼潭闪着幽微的波光。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眼,神魂似也潜进那寒潭里,一颗心随着那泠泠闪烁的波光,一次次地颤动。 「以后,不准这样笑了。」他扶正她身子,手臂松开,她顿时感到一束温暖随他而去,背脊隐隐窜过寒意。她全身忽冷忽热,冰与火交融,芳心激烈地撞击胸口。 好可怕……这是什么感觉?她颤抖地收回自己搁在他胸膛的那双手,在离开的刹那,同时也惊觉他的胸膛比想象中健硕许多,体格似乎……很不错。 真糟糕……太糟糕了! 她思绪迷茫,连自己也捉摸不定自己究竟在恐惧些什么,只觉得好慌、好慌,前所未有的六神无主。 完蛋了。 在这神智迷离的一刻,莫传雅似梦非梦地醒悟,这就是心动。 一种关键的、极致命的心动! 【第三章】 她爱上一个不会笑的男人。他说,人生没那么多好笑的事,他总是抿着唇,凛着脸,眼神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下巴有一小块微凹,似是命运之神恶意留下的伤口。除了病人及一切与医学相关的事物,他找不到人生还有任何其它乐趣,生活对他而言,就是「无聊」两个字。 她想,他之所以会成为如此严苛不可亲的男人,或许是因为他一直过得很辛苦。 根据她的调查,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过世了,他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的,但在十五岁那年,父亲也因故辞世,一个远房亲戚收养他,却待他刻薄,他半工半读,凭借自己的力量考上医学院,即便课业忙碌,仍持续打工,直到再也无法同时兼顾两者,才向银行申请助学贷款。她曾技巧地向他医学院的同学打探过,他们都说他是个不易相处的人,他太孤僻,总是独来独往,也不参加班上的活动。 「我们班男生都讨厌他,只有那些花痴女生才会说什么仰慕他的才气,巴着他不放。」透露情报给她的是某个男同学,提起他,口气可愤慨了。「不过她们很快都认清现实了,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机器一个,没感情,无血无泪,连笑也不会,跟这种机器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莫小姐,我跟你说……」 接下来,这位某男哇啦啦地倾倒一串垃圾抱怨,似乎是由于他的女朋友曾经也是其中一名「花痴」,甚至因此尝试劈腿,所以他才如此僧厌戴醒仁。 莫传雅承认,她喜欢这种受访者,他们总是乐意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她也必须格外小心翼翼,因为他们提供的片面之词往往过于情绪化,不够客观。 调查过后,她得到一个结论!这男人真的很难相处,艺安说得没错,正常女人都会离他远一点。 「所以,我不正常喽?」莫传雅对自己苦笑,望着静静躺在厨房光亮的流理台上,准备接受她残酷对待的寿司卷。 她握着一把临时抱佛脚买来的寿司刀,深深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 从小到大,她几乎不曾进过厨房,连者一个泡面都会因忘了时间而糊成一团,现在竟不自量力地想挑战做寿司? 「我是笨蛋。」她喃喃自语。可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她从没追过男人,对那头笨驴暗示不知几百遍,他仍是愣愣地没反应,还经常给她脸色看。他既然不愿主动靠近她,只好由她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跟别的男人交往,她只要等着收鲜花巧克力,接到约会邀请时,打扮得美美地出门,偶尔心情不快,耍耍脾气,他们便会一再道歉,对她更迷恋。 而他只会令她伤透脑筋,连女人的自尊也受损。 她早该放弃了,聪明地对他敬而远之,每一回在他面前受了挫,她都发誓自己一定要忘了这个不识相的男人,但不到一个礼拜,她又会鼓起勇气制造各种与他巧遇的机会。 她忘不了他,不是没尝试过、没努力过,但爱情像一把火,一旦点燃,便难以浇灭,直到把人的心烧成绝望的焦炭。 第八章 她但愿自己不要有检拾那些破碎焦炭的一天…… 一念及此,莫传雅不禁幽幽叹息。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这回仍得不到他友善的响应,她便要学会潇洒,对他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就这一次。」 她勇敢地扬唇,扶好有些散乱的寿司卷,毅然下刀—— 每天清早,在陪同主治医生进行晨间巡房以前,戴醒仁都会先行关切自己负责的病人,接着回办公室,整理病情记录,然后才正式展开忙碌的一天。在其它住院医师还在休息的时候,他已如马达一般高效率地运转,行程永远是一个追一个,把握每分每秒。 但最近,他却养成奇怪的习惯,在经过医院弧形走廊时,他总是会透过玻璃围栏往下望,寻找某道娉婷倩影。 不论有没有找到那道影子,他胸口都会浮起无法厘清的复杂滋味,偶尔会锁住他喉咙,让他难以呼吸。 这都该怪她,莫传雅。 谁教她经常来找他,却老是出现在他抓不准的时机,有时他盼她来,她迟迟不来,有时他以为她不会来了,她又翩然现身。 她真的是麻烦,很大的麻烦,从来不曾有任何女人—— 不,该说没有人能令他感到困惑,她是第一个。 这是不对的,他没想过分神去牵挂一个不是病人的女人,但现在,他却无端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瞧,她又在奇怪的时间出现了。 戴醒仁望向楼下,深沉的目光追寻那道翩翩如彩蝶的身影,推开玻璃门,飞进医院大厅,他知道她会飞到他办公室。 这次他一定要警告她,以后不准再来了,他不喜欢自己平静的心湖因她起波澜。 没错,这次他一定要声色俱厉地赶走她—— 下定决心后,戴醒仁匆匆走回住院医师的办公室,他的步伐很轻快,嘴角隐约牵着什么,眼眸的阴翳淡了,微微闪亮光芒。 「嗨,我又来了。」她站在门口等他,怀里捧着餐盒,莹美的笑容宛如清晨初开的凝露玫瑰,那么清新可人。 他一时失神,几秒后,才注意到几个待在办公室里的住院医师都好奇地探过头来张望。 关于有个神秘美女仰慕他的传闻早在医院内传开了,前阵子还有两个不知死活的男医师,厚着脸皮跟他商量,如果他不喜欢人家,能不能让给他们? 她又不是东西,让什么让? 戴醒仁狠狠地一一逐回同事们的注目。 「跟我来!」他近乎粗鲁地拽起莫传雅的手,牵着她坐电梯直达顶楼,踢开安全门,来到屋顶。两人在晨光中相互对望,她笑着,他好不容易才能维持严肃的表情。 「你又来做什么?」他用力瞪她。 「我带早餐来给你。」她打开餐盒,秀了秀。「你每天吃饭一定都是匆匆忙忙的吧?医院员工餐厅的东西又很难吃,偶尔也该吃点好料。」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料?」他扫一眼盒内七零八落的寿司。 她闻言,眼神一黯,笑容却依然灿烂。「我知道这寿司的外表很不好看,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做寿司喔,你不觉得很感动吗?至少尝一口看看嘛,我保证吃起来比看起来好多了。」 「是吗?」他不以为然。 「我不会骗你,你吃吃看。」她拈起一块,递向他。 他迟疑着不肯张唇。 「吃吃看嘛,这里就是医院,就算中毒了也马上有人救你,不是吗?」她开玩笑。 为何她总是笑嘻嘻的呢?有那么快乐吗?戴醒仁郁恼地想,抢过她手上的寿司,塞进嘴里咀嚼。 「怎么样?」她期盼地望他。「好吃吗?」 「还可以。」他咽下寿司。「至少饭煮熟了。」 「呵呵。」对他有意的嘲讽,她丝毫不以为件,反而开朗地自爆。「老实说,这饭我煮了三次才成功,第一次太硬,第二次又太软。」 光是这饭她就煮了三次?戴醒仁不可思议地瞪她。「你没煮过饭吗?」 「没有。」她摇头。「严格来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第一次下厨,为了他。 戴醒仁倏地凛息,不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何跳漏一拍。他不是没吃过女孩子为他准备的便当,她做的寿司味道更在水平以下,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自己感动。 「这个醋饭调太酸了。」他开始挑剔。「用来卷饭的海苔太湿,切工也不精细,好像狗啃过似的。」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这不是人吃的东西吧?」她笑笑地问,神色却很黯淡,似是受了伤。 「勉强要吃当然可以。」他机车地轻哼。「不过比我自己做的差太多了。」 「你自己会做饭?」她惊奇。 「至少不会光煮个饭就要重来三次。」他冷淡地睨她。「你以为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吗?」 「我……」莫传雅眨眨眼。「如果我是,你讨厌吗?」她问话的嗓音很轻细。 他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她有些扭捏,不确定该怎么解释。 而他已经无心听了,视线落向她纤纤素手,那本该皓白如玉,毫无一丝瑕疵的,他却在某根手指上看见一小点烫伤的烙印,还有一根指头卷着ok绷。 「这是什么?」他猛然抓起她的手,粗声盘问。 「啊,这个。」她尴尬地想抽回,他却紧紧箝住不肯放。「我不小心割到了,没什么,只是小伤。」 「那这个呢?」 「煎蛋时烫到了。」 「你连煎蛋都会烫到?」他愕然瞪她,一把无名火在胸口焖烧。「你是哪来的厨房白痴?既然这么笨手笨脚的,就别下厨啊!」 「我是……」她试着辩解。「我只是想做给你吃……」 「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他神情严厉。「为什么要做便当给我吃?你手艺有特别好吗?做的东西有特别好吃吗?你以为做这种乱七八糟的寿司来,我就会很感动吗?我告诉你—— 」 「别说了!」她蓦地打断他。 他怔住。 「戴醒仁,你别……再说了。」她嗓音微颤,瞠视他的眸隐隐泛红。「你太会打击一个女孩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过分?」 他默然无语,这不是他初次听女生埋怨他无情,却是第一次感到胸口紧窒。 「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来了。」语落,她飞也似地离去,彷佛怕自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难堪。 她哭了吗?是他弄哭她的吗? 戴醒仁呆呆地目送她背影,一股狂怒蓦地涌上喉头,他不明所以地低吼一声,花了好片刻,才勉强回复冷静,拿起她遗忘在水泥护栏上的餐盒,一面走回办公室,一面赌气似地拈来吃。 刚踏进办公室,小李便凑过来。「有寿司可吃?太好了!我肚子饿扁了。」也不等他同意,便自作主张抢去一块。他心疼地注视那遭劫的寿司。 「这什么啊?」小李边吃边挤出怪表情。「好酸……天哪,这蛋里还有蛋壳?搞什么啊?」 「不好吃就别吃,没人强迫你!」他眼神凌厉,声若响雷。 第九章 整间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小李见惹恼了他,一溜烟地闪人。 他重重坐回自己座位,在众目睽睽下,一口一口,嗑完整盒寿司。 她果然不来了。自从屋顶一别,已经过了三个礼拜,她芳踪杳杳,倩影不曾再落进他视线内。偶尔,他会伫立在医院走廊围栏边,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或等着谁,只是茫然站着,直到广播或人声惊醒他迷惘的神智。 她曾经说过自己花了两个礼拜忘掉他,如今已超过她当初给自己设下的期限,所以,她应该是真的忘了他了。 她不会再来了,他很清楚,就像从前那些曾短暂进出他生命里的女生,她们因一时炫目而来,因看破而离去,他凭什么以为她会有所不同?一样的,他这人天生不适合谈恋爱。只是为什么,这次他竟觉得胸口……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痛。他是无血无泪的机器人,不是吗?他不懂得心痛,不识相思的滋味。他不懂的,这些男女情爱的微妙之处,他从来不得要领,也没想过去弄懂,因为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无聊。」戴醒仁张唇,无声地吐落口头禅。 实在太无聊了,最无聊的就是他自己,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为了他不擅长的爱情而悸动。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道暴躁的熊吼蓦地震响他耳膜。 「是。」他连忙凛神,望向正对自己滔滔不绝述说大道理的恩师。「我在听。」 「听个鬼!」熊建明才没傻到被爱徒唬啡,熊掌一拍,结结实实地巴上他的头。「那你说,我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戴醒仁脑门发疼,却仍是镇静地回话。「你要我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去参加医院创立十周年的纪念酒会。」 熊建明讶然挑眉。「好吧,算你真的有在听,那你觉得怎样?」 「我不想去。」他直截了当地拒绝恩师的提议。 「你这死小子!为什么不去?」熊建明怒火再次引燃。「你知道会有多少达官显要到场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去。」他态度坚决。「那种场合不适合我。」 「谁说不适合了?你这小子,真是不懂维恩,你知道我为什么谁都不带,偏偏就要带你一起去?」 戴醒仁保持静默。他当然明白恩师是一片好意,虽是医院的纪念酒会,但他们这种住院小医生根本不可能列入邀请名单,若不是熊建明对他格外提携,他不可能有机会参加此等盛宴。 熊建明见他不吭声,以为他总算领会利害之处,放软声调。「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儿子,一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你够聪明又有才气,我见过的学生没一个比你有天分,也没一个比你认真,再给你几年时间,你肯定大放光彩,可你知道你缺什么吗?你就是缺一个好的家世背景,缺乏社交能力,你想在这行爬到顶尖的位子,就必须补强这一点,所以我才一直替你安排相亲,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偏偏你这小子,每次要你去相亲跟要你的命一样似的!明明只要开口说几句话就好,你偏偏要当木头,难怪那些千金小姐不喜欢你!」 「所以教授才要我参加这场酒会?」戴醒仁很明白恩师的用意。 「没错!你既然不满意我看中的人选,你就自己去找对象,像这种酒会一定有很多名媛千金到场,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一个,我再想办法替你牵线。」熊建明揪拢眉宇,强忍住叹息的冲动。有谁当老师比他还窝囊的?千方百计帮学生安排更上层楼的台阶,学生居然不屑爬上去。 「教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没有但是,不准但是!」熊建明抓狂地咆哮,努力深呼吸片刻,拾回理智。 「这样吧,下礼拜我帮那个小男生做开心手术,你想不想当我的第一助手?」 戴醒仁闻言,眼眸一一见,这对他而言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门手术很困难,是罕见病例,多少主治医生抢着当助手,教授却指定他。 「你虽然技术不错,但毕竟只是r2,我要是破格给你这机会,一定有很多人私底下怨我,啧啧啧。」熊建明夸张地摇头晃脑,唱作俱佳地表明这件事有多么令他为难。 戴醒仁不会不懂恩师的诡计,暗自翻白眼,无奈地让步。「知道了,我会去参加酒会。」 「这才是我的好学生!」熊建明开心了,拍拍得意门生的肩膀,愈看他愈成材,满意得不得了。「对了,这可是重要场合,我们医院董事长也会到的,你可要穿称头一点,别给我丢面子。」 他只有那一百零一套西装,要如何称头?戴醒仁自嘲地寻思,但为了不让教授失望,他还是烫好了他那套铁灰色西装,系上一条师母送的银色条纹领带,尽力打扮整齐。 熊建明亲自开车载他去会场,那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院方租下了豪华贵气的宴会厅,摆开盛筵,欢迎各界名流共襄盛举。 当然大部分贵客是看在董事长及院长的面子上来的,但由于熊建明是台湾心血管外科的权威,也有不少人慕他盛名,戴醒仁跟在他身边,自然也受到瞩目。 他试着对每个恩师介绍的重量级人物微笑,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擅长笑,在这种社交场合极端不自在。 「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一个外型俊秀的年轻人走向他,谐谵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是哪位?」他微蹙眉。 「你忘了吗?我是乔旋。」 乔旋?他扫描记忆库。 「就是某个曾经找过你麻烦的立委的助理。」乔旋善意地提醒。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副院长了。」 「是你啊。」他总算想起来,眼色一沉。「这么说,副院长今天也来了?」 「他等等就到。」乔旋打量他。「看你的表情,似乎很不想见到他?」 「应该是他不想见到我。」他冷哼。 乔旋笑了。「你还是这么不懂得做人。那天的事,你不后悔吗?」 「我那天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强调。 「没人说你不对,做为医生,你很正确,但如果想在这社会上混,你有时候不得不屈服于一些人情世故。」 所以他今天才会勉为其难来参加这场酒会。戴醒仁瞪眼,与乔旋目光交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乔旋笑着伸手拍他的肩。 又来了。戴醒仁忍住轻嗤,通常一般人与他交谈后,都巴不得退避三舍,这家伙还真奇怪。 就跟她一样…… 戴醒仁倏地凛息,硬生生地逐开忽然浮现脑海的灿灿笑颜。他以为自己办到了,但下一秒,他却赫然发现那笑容的主人竟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疯了吗?怎么会错觉自己看到了她?她不该在这里—— 但她的确在,穿着一袭高贵的白色晚装,秀发绾起,裸露一截弧度优美的颈脖,勾惹在场男士饥渴的视线,胸前垂坠着一串精巧的彩宝项链,衬得她气质更显清雅出众。 真的是她!怎么会是她? 第十章 戴醒仁顿时无法呼吸。她笑着转过脸,似乎也看见他了,笑意一时冻凝在唇畔,一个男人伸手戏谵地扯她鬓边发缯,她回过眸,朝他嫣然一笑。 他瞪着她与那男人状似亲昵地谈话,喉头焦渴,胸口闷闷灼烧。那男人很帅,很英挺,黑色西装无懈可击地合身,一看即知是出自名师手工剪裁。 黑与白,多么鲜明又多么协调的对比,他却觉得眼睛刺痛。 「怎样?你有看中哪家千金吗?」熊建明好不容易摆脱一群绅士贵妇,凑近爱徒耳畔,低声问。 戴醒仁置若罔闻,灼灼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远方那个清秀佳人。 「不会吧?」熊建明对比出他目光焦点,愕然倒吸口气。「她可是莫传雅啊!」 「教授认识她?」他猛然回头。 「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熊建明搔搔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态。「你怎么谁不喜欢,偏偏看上她?」 「我不能中意她吗?」他反问。 「你不是认真的吧?」熊建明骇然。 「如果是认真的,又怎样?」他坚持问出答案。 「你!你这小子!」熊建明对一旁狐疑的乔旋送出礼貌的假笑,接着把不受教的徒弟拉到角落,苦口婆心地劝。「没错,我是希望你能跟哪个富家千金结婚,这对你的未来绝对有帮助,但她—— 不行啊!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恩师一席话犹如丧钟,在戴醒仁耳畔敲响。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介意,他本来就不想跟她多所牵扯,不是吗? 「她到底……有多难高攀?」他嗓音苦涩。 「她是莫传雅。」熊建明叹气。「我们医院就是莫家投资的,医院的命名是为了纪念她外公,现任董事长莫礼仪就是她妈妈。莫家是台湾历史悠久的豪门世家,有个奇怪的传统,她们连两代都是女性当家,下一代继承人我看应该就是莫传雅。莫家的女儿是不能娶的,只能入赘,而且像那种古老的家族都很重门第的,他们不可能招进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婿,你知道你爸爸!」 「别说了。」戴醒仁冷声阻止恩师提起令他伤痛的往事,凛冽的眼眸犹如暴风雨来前的天空,晦涩不明。 「醒仁,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疮疤,我只是……」熊建明懊恼地直搓手。 「我明白教授的意思。」他低语,表情平板地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可是教授,我认为这世上人人应该都是平等的,没有谁高攀不起谁的问题,不管是有钱人或穷人,不管出身或来历,都一样会面临生死关头,不是吗?」 熊建明哑然无语。 「他就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菜鸟医生?」察觉妹妹的眸光总是不自觉地缠绵在某个年轻男子身上,莫传森忍不住好奇,轻巧地扳过她下颔,决定问清楚。 「他才不是菜鸟呢!」莫传雅直觉为戴醒仁辩解。「他虽然只是r2,可已经有不少开刀的经验了,很受赏识。」 「知道了,他很厉害。」莫传森微翻白眼。他随口一句话,竟惹来妹妹义正辞严地抗议,可见她早已芳心暗许。 「哥,你在笑我?」莫传雅敏感地听出哥哥话中的椰褕之意。「我哪有?」莫传森一摊双手,摆出含冤的架势,墨眸闪动兴味的光芒。「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用了!」莫传雅鼓起双颊,横睨他一眼,怪他明知她处境困窘,还故意为难她。「反正他也不想见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莫传森逗妹妹。「说不定他正后悔之前没对你好一点呢?」 「他才不会。」 「那是因为他之前还不晓得你是莫家大小姐,现在他可知道了。」 「他不是那种会想要高攀权贵的人。」莫传雅讨厌哥哥说话时凉凉的口气。 「你不可以这样轻视他。」 「生气啦?」莫传森剑眉斜挑。她不语。「好了,别生气,跟你开玩笑的。」莫传森放低姿态哄妹妹。「你也知道哥就是小心眼,对每个想追你的男人都看不惯。」 「他又没想追我。」莫传雅嘟嘴,神态不偷。 「这样我才更生气,他为什么不追我妹妹?我妹妹条件这么好,又可爱又大方,他是有哪里不满?」 「哥,你!」莫传雅瞪哥哥,又好气又好笑,撑了两秒,胸口融开一腔甜蜜,稍稍化解了盘旋不去的苦涩。「还是你最疼我了。」 「我当然疼你了。」莫传森笑着揽过妹妹,俯望她的眼,神采奕奕。「我不是说过吗?整个莫家我最喜欢你,要不是有你在台湾,我可能就一直待在美国,不回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莫传雅娇睨他。「外婆跟妈妈简直被你气死了,说你老是在美国,也不晓得混什么,前阵子她们听说你买了一架除役的战斗机,都快疯了!」 「正确地说,不是我个人买的,是我跟三个朋友一起合买的。」莫传森懒洋洋地解释。 「不管你跟几个人买的,总之这下子你可落实了台湾头号败家子的名声。人家顶多开小飞机,你居然玩战斗机,也太夸张了吧?」 面对妹妹的指责,莫传森只是满不在乎地朗笑。 「你还笑?」莫传雅拿他没辙。「你喔,仗着外婆疼你就胡作非为。」 莫传森耸耸肩,正欲发话,会场忽地响起一阵骚动,似是有人在争吵,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转头察看究竟。 引起骚动的主角原来是新官上任的国会副院长,而不得已配合他演出的,正是曾经得罪过他的戴醒仁。 「怎么你也来了?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也敢来这种地方?」副院长似是酒喝多了,竟在公众场合端起架子,很不客气地损人。「我说熊教授,这位是你的学生吗?你这个老师是怎么教学生的?」 见自己恩师扫到台风尾,戴醒仁主动跨前一步。「得罪你的人是我,请你直接骂我就是了。」 他挺直背脊,面对超重量级的政治人物,仍是孤傲地不肯折腰。 「你说这什么话?!」副院长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我拿你老师当出气筒吗?你以为我现在是在计较那天的事?」 难道不是吗?戴醒仁嘴角嘲讽地一撇。副院长更火大了。 「好小子!早知道我那时候就不该答应放过你,今天你自己送到我面前,算你倒霉!」一杯香槟,泼了戴醒仁满脸,众人哗然,并非出自同情,纯粹是看好戏。 熊建明见爱徒受辱,虽是愠怒,为息事宁人,也只能陪笑。「副院长,你别生气,是这小子不懂得礼数,我替他向你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好吗?」 「谁要你道歉了?你道歉有个屁用?要嘛就这小子亲自跟我道歉!他如果肯跪下来求我,我就看在你面子上饶过他。」副院长开出不合情理的条件。 「这个嘛……」熊建明暗暗叫苦。光是要他这个硬气的学生开口道歉就已经够难了,何况还要他跪下来,简直强人所难。 「这个人—— 真的好过分!」莫传雅愈看愈恼火,霍然举步。 第十一章 「你做什么?」莫传森拦住她。 「哥,你别斓我,你不觉得那个老头太嚣张了吗?这是我们医院的纪念酒会,他却故意闹场!」 「他是很过分。」莫传森同意。「但你就这样冲过去也很不聪明。」 「我!」莫传雅哑然。哥说得没错,她不该因一时冲动,令局面雪上加霜。她深呼吸,凝思片刻,然后召来服务生,传达她的指示,请舞台上的室内乐队演奏一曲华尔兹。乐声悠悠扬起,瞬间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莫传森赞许地颔首,她浅浅一笑,以最轻盈优雅的姿态来到戴醒仁面前,朝他伸出手—— 「陪我跳支舞好吗?」 【第四章】 当她当众提出邀请时,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而他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庞几乎没有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拒绝,而她曾因他受损的自尊可能无法再次承受伤害。 「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哭喔。」她轻声低语,用一朵俏皮的笑掩饰自己的心慌。 他迟疑片刻,终于伸出手,与她相握,将她纤柔的娇躯拉向自己。 「我不会跳舞。」他涩涩地声明。 「没关系,这是华尔兹,很简单的,我教你。」她再靠近他一些,他另一只手揽住自己细腰。「看着我的脚步,跟着我就对了!一、二、三, 一、二、三……你跳得不错嘛。」她扬起脸,明眸流光璀璨。 他无言地瞪她,随着她的指示前进、后退、踏步、转圈,两人在宴客厅中央翩翩起舞,宾客们热烈注视,窃窃私语,只顾着赞赏这对才子佳人,无人再去在意方才的骚动。 宴会主人的女儿亲自出来解围,爱耍弄特权的副院长顿觉好没意思,熊建明乘机说好说歹,再加上莫礼仪也过来亲切地招呼,一场争议于是消弭。 戴醒仁并未注意到周遭气氛的变化,他全心全意只看着怀中的女人。她对他笑着,芙颊晕染着蔷薇般的色泽,她真美,真可爱,教授却说他高攀不上她。 他莫名地一阵心痛。 「你干么一直板着脸?」莫传雅娇嗔。「跟我跳舞有这么痛苦吗?」 他没回答,领着她旋转一个美妙的圈,她的裙摆也跟着开成一朵花,迷眩他的眼。 「我们……有三个礼拜没见了吧?」他恍惚地开口。 她闻言,怔了怔。「你记得?」 他点头。 这么说他也像她一样,暗暗在计算日子?莫非他偶尔也会想起她,并不完全是她单相思?莫传雅不禁惊喜,芳心随着舞步飞扬,彷佛也正在转圈圈,一圈又一圈,如醉如痴。 「对不起。」他哑声低语。 「什么?」她不敢相信。 他别过眸,彷佛不好意思。「那天……是我对你太凶了,对不起。」 她愕然望他。他向她道歉?她没听错吧?这么倨傲又别扭的男人竟懂得道歉? 「你没跟别的女生道过歉,对吧?」她追问。「我是第一个,对不对?」 「是又怎样?」他承认她的推测,不解她为何如此雀跃。 她蓦地笑了,笑声如铃,叩他心扉。 他震动地听着,紧闭的心门彷佛被她敲开了一道缝,很细微的缝,却透进一束好明亮的曙光。 他用力咬牙。「你经常对男人这样吗?」 「怎样?」 「一下莫名其妙地笑,一下又威胁说要哭。」他责怪地望她。 「这样不好吗?」她无辜地眨眼,眼神清灵透亮。 他心弦一扯,下颔紧凛。「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要?」 他说不出来。「总之很不好,不要……对别的男人这样。」 「啊?」她不懂。 他避开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刚刚那个男人是你的追求者吗?」 「刚刚?」她愣了愣,跟着恍然。「喔,你说我哥啊。」 「他是你哥?」他惊讶。 而她望着他忽然显得释怀的神情,霎时领悟。 原来他很介意,介意她跟别的男人谈笑,方才那句像是警告的话,是他不希望她在别的男人面前表现出女儿的娇态吧?她能奢望这是……吃醋吗? 「戴醒仁。」她迷蒙地娣他,轻轻唤一声,宛如叹息。 「嗯?」 「戴醒仁。」她又唤。 「什么事?」他不懂她心神激荡,还认真地问。 「戴醒仁,你好……讨厌。」她轻斥,水眸隐隐地感到酸楚。 「怎么了?」他似是手足无措。 「我刚刚不是向你道歉了吗?」笨蛋,笨透了,她才不是怪他那天无缘无故对她凶呢,她是讨厌他如此拨弄自己的心。 「你很木头。」她笑嗔。「以后不要跟别人说你交过女朋友,太逊了,没人会相信。」 他眼角一凛,懊恼地轻哼。 这回换她伤了他男性的尊严了,可她完全不感到歉疚。他活该,谁教他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 一曲舞毕,她说自己渴了,算他不至于无药可救,还知道主动去帮她拿饮料。 她倚在窗边,擦拭鬓角香汗,等了一、两分钟,见他还不回来,抬眸寻找他,发现他跟一个服务生在谈话。 什么啊?她有些恼,竟敢把她晾在这儿?前言收回,这男人果然无药可救! 她郁闷地走向他,刚前进几步,那个服务生忽地砰然倒地,她见状,举步疾奔。 「他怎么了?」 「可能是心肌梗塞。」戴醒仁一面检查,一面匆匆响应。「我刚刚就注意到他有呼吸困难的迹象。」所以他是因为察觉服务生不对劲,才会停步跟对方确认吗?莫传雅怔望他。这是医院的纪念酒会,现场大牌医生云集,却只有他注意到这个小小服务生身体不舒服…… 「怎么回事?」一群人凑过来,其中包括熊建明及莫传森。 「是心肌梗塞。」莫传雅为哥哥解释,妙目紧盯着戴醒仁,他正为病患做cpr。 几分钟后,服务生悠悠醒觉,熊建明也已召来救护车,送他进医院。 「是戴醒仁救了他……」莫传雅凝望这忙乱的一幕,喃喃低语。 莫传森观察妹妹表情,墨瞳一闪。「看你这样子,就好像戴醒仁要是开口跟你要全世界,你都会傻傻地双手奉上。」 莫传雅怔住,明知这是兄长有意调侃,仍不由自主地心韵加速。「哥,你说如果我把全世界给他,他会接受吗?如果他不要,我该怎么办?」她声声追问,看来好慌,好急迫,爱意满满,几乎溢出眼眸。 莫传森震撼地望她。「传雅,你冷静点,你忘了我以前说过吗?爱上这种男人,你会痛苦的,他很可能爱理想比爱你还多。」 「我知道,我知道可能会那样没关系。」莫传雅失神地呢喃。 「不过没关系的,哥,只要他最爱的女人是我,那么!」她毅然停顿,娇美的容颜瞬间点亮决心的光采。「他的理想,就由我来守护!」 「要不要跟我交往?」酒会过后,莫传雅如是对戴醒仁提议,她眨着眼,似笑非笑的,他弄不清她是真心抑或玩笑。「你在跟我玩游戏吗?」他咬牙,怀疑自己只是被一个习于呼风唤雨的千金小姐当成闲暇之余的挑战。 第十二章 「什么意思?」 「熊教授警告过我,他说你是我高攀不起的人。」 她愣了愣。「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认妈这世界上不应该有阶级之分。」他直视她,目光挑衅。他知道许多家世良好的少爷千金自觉高人一等。 可莫传雅却嫣然笑了。「你说得对,人生而平等,我外婆也常告诫我们,莫家只是比较富有而已,并不表示我们比其它人上等。」她顿了顿。「你放心,我们并不是那种重血统跟门第的家族,外婆跟妈妈顶多比较讨厌政客而已,可你不是政客,你是个敢于跟特权对抗的医生,我相信我家人一定都会欣赏你。」 他瞪着她璀亮异常的星眸,那里头明明白白闪耀着对他的情感,他顿时觉得透不过气。「你把我……说得太好了。」 「那是因为在我眼中的你,就是这样。」她坦率直言。 而他发现,他无法拒绝如此热情的她,他的心海波涛汹涌,再也不能似往常一般平静,他曾以为不会有任何女人有能耐影响他,但她,显然是例外。 于是,他们开始交往了,她是忙碌的记者,而他是比她更忙得暗无天日的住院医师,两人能见面的时间不多,只好更珍惜每一次相会的时刻。 起初,莫传雅会到医院一楼的咖啡厅等戴醒仁,但由于他们之前在酒会共舞的事已经传开了,医院同仁认出她是董事长的千金,总会投来好奇的注目,有几次,她还隐约听见耳语,赞叹戴醒仁「惦惦吃三碗公」,不知哪来的手段,竟能迷惑大小姐。 有些人纯粹是羡慕,但更多人其实暗暗嫉妒,曾经有位资深主治医生瞥见她时,嘲讽地转向戴醒仁,要他快快下班,说自己可不敢耽误了他跟大小姐约会。 当时他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淡淡地表明自己会把该做的事做完,但她看得出来,他很气恼。他不是气她,她知道,但与她交往的确对他造成某种困扰,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这下恐怕更糟了。 从那以后,她尽量不在医院出现,为了争取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她会在附近的小店或公园等他,然后两人一起去吃饭或看电影。 虽是难得的约会,他也时常接到来自医院的召唤。住院医师不像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即使值班中,其它人也往往不敢肆意吵人,而住院医师就算休假,也得随叫随到。 每一次接到电话,他总是对她感到抱歉,而她纵然失望,仍是努力展露笑颜,目送他匆匆离开。 这天是莫传雅生日,两人乔了很久,好不容易约在晚上九点。 她发完稿,提前来到医院附近的咖啡馆,点了杯花草茶,一面看杂志,一面等他。 过了九点,他仍迟迟不出现。 她知道,他一定又被绊住了,医生不比一般的上班族,上班族临时要加班还能打个电话解释一番,可医生只要多耽误一分一秒,可能就会因此害病人丢了一条以叩。她能理解他为何无法及时打电话告知,也不怪他,只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再等下去。 究竟他只是临时必须处理一个小状况,还是忽然要动一个大手术,要耗多少时间呢,会不会到三更半夜都抽不了身? 到时,她的生日可就过了…… 莫传雅幽幽叹息。说不哀怨是骗人的,她从好几天以前便一直期待今夜的约会,她很想快点看到他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应该会记得准备吧?不会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吧?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十一点,咖啡馆的服务生来到她面前,歉意地表示。 「啊。」她恍然醒神,急忙起身。「真抱歉,耽误你们下班了吧?」 结过帐,她离开咖啡馆,信步走到医院门前,急诊室依然灯火通明,大厅也仍亮着灯。 夜色如水,拂来几分寒意,她有些冷,犹豫着该不该进医院等,最后还是作罢。她不想被其它医护人员看到,又拿此事揶揄他。可不管怎样,她今晚非见到他不可。莫传雅下定决心,坐在医院门外的花坛边,执着守候。 她听着i-pod ,看着迷蒙的月色,不时瞥手表,指针一格跳一格,前进。 十二点,她的生日过了。 「讨厌。」她对自己嘟起嘴。 十二点半,他还是无消无息。 「不准你忘了我喔。」她喃喃警告,也不知对谁说话。 将近一点,手机铃声总算响了,她急着接电话。 「传雅,你在哪儿?」他的嗓音沙哑,听来很疲倦。 「你怎么了?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她柔声问。 「快九点的时候,有个病人临时被送进来,总医师要我进去跟刀。」 「将近四个小时的手术,一定很累人吧?」 「对不起。」他不说自己累,只向她道歉。「你现在人在哪里?还在等我?」若是知道她仍在守候,他肯定立即赶来吧,可她不要,她希望他好好休息,酣睡一场。 她轻轻地笑。「你当我是傻瓜吗?现在还痴痴地等?我早就到家了。」 「那就好。」他似是松了一口气,顿了顿,迟疑地扬嗓。「呃,传雅!」 「我们改天再约吧。」她温柔地打断他。「你去睡吧,晚安。」 戴醒仁怔仲地挂电话。他身上还穿着手术袍,连衣服都没换,便急着奔来值班办公室,拨电话给女友。他怕她还在等,怕她等得不耐烦,他想,她也许会对他发一顿脾气,毕竟今晚的约会很特别,是为了庆祝她生日。 在她生日当天,他送她的礼物是爽约。 一念及此,他不免感到懊恼,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是医生,有医生该负的责任,爽约是情非得已。 但他答应过她,会送她一份生日礼物,他还记得当时她喜形于色的表情…… 对了,礼物!他蓦地震住,这才惊觉这几天实在太忙,连礼物都忘了买。 「戴醒仁!」他咬牙,用力敲自己额头。幸好她没傻到痴痴等他,否则发现自己等了半天,却盼不到礼物,一定会很难过,而他绝对不想看她失望。 说也奇怪,以前跟那些女同学交往时,他从来不在乎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的表情与言语,对他而言只是无意义的抽象符号,看过听过,马上就忘。 可对她,他做不到漫不经心,彷佛总是想着她,念着她…… 戴醒仁茫然寻思,仍懵懂地不明白这正是爱与不爱的分别,他自以为跟女生交往就是谈恋爱,但真正的爱情,不是用「谈」的。 他长吁口气,庆幸女友今夜没等他,让他免了变不出礼物的尴尬。 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时,经过弧形走廊,他下意识地往下张望,赫然瞥见大厅门外,隐约有条纤细的倩影在晃动。 那影子好熟悉,熟悉得令他心悸。 不会吧?是她吗? 心念才动,他立即奔下楼,一次飞跃好几级阶梯,像头动作灵敏的捷豹,窜出医院门外。她刚过街,踏跃独行于对面的红砖道。「传雅!」他放声喊,急切的呼喊划破寂静的夜幕,震动她。她愕然回首。 第十三章 果然是她!那个笨蛋,她真的在等他! 戴醒仁心慌意乱,一股闷气横堵胸臆,飞也似地穿过马路,拽她的手。「你明明在等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骗我?」他嘶声怒吼。 「你别……」她似是被他吓到了,樱唇微颤。「你别这么激动,我只是……马上就要回去了。」 「你可以告诉我,我会送你,不应该骗我你已经到家了。」他仍是激愤,墨眸跃动着火苗。 她试着对他安抚地微笑。「没关系,我自己叫出租车不是一样吗?何必麻烦你?」 「怎么会是麻烦?」他倏地顿住,大手紧扣她柔软的掌心。 「怎么了?」她讶异。 「你的手……好冰。」他森郁地瞪她,眼中火光灭了,一片黯淡。 「你在外面到底等多久了?」 「没多久,真的!」她急急解释。「我本来是在咖啡店等你的,后来打烊才出来,我只等了一会儿,就接到你电话了。」她说谎。 若是只等了一时片刻,她的手不会如此冰凉,她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想象她是如何在夜风里枯坐受寒,他顿时胸口紧拧,几乎透不过气。她明明等了很久,却骗他自己已经到家了,她是不忍他在一场手术后,还为她来回奔波吧? 她对他,真的太体贴,而他,连生日礼物都忘了准备…… 「这是行不通的。」他猛然松开她的手。 「什么行不通?」她愣住。 「我跟你,这样行不通的!」他后退两步,犹如一只受困笼中的野兽,嘶哑地低咆。「我们别再继续交往了,我不懂得爱,恋爱对我来说只是麻烦,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我会伤害你的!」 他会……伤害她? 莫传雅震颤地看他,看他阴沉纠结的眉宇,看他微微冒出胡渣的下巴,看他身上还狼狈地穿着手术服。她心弦一牵。「你的意思应该是,你不想伤害我吧?」 「对,我不想。」他冷涩地低语,没察觉她为自己的言语下了更精确的批注,以他对爱情的迟钝,他的确也不太能分别这其中微妙的差异。但莫传雅却能分辨,她懂得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他怕自己伤了她,怕她因爱受伤,而他,会心疼。 「你没有伤害我。」她浅浅地笑。 他蹙眉。「可以前跟我交往过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对她们没用心,所以她们才会觉得受伤,可你对我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 是这样吗?戴醒仁犹豫。 「你真的很不懂得爱耶。」她调侃,星眸含笑,渐渐地,笑意淡了,重新聚蕴的是深情。「不过没关系,你会慢慢学会的,我们一起学!因为爱一个人的能力,是可以开发的。」 爱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开发? 戴醒仁瞠视面前的女人,不知自己该感到受辱或愤恼,她似乎把他当成恋爱的小学生,一本正经地说教。 「既然你来了,礼物呢?」她忽地朝他摊开掌心,俏皮地问。 糟糕!他骇然失措。 「该不会忘了吧?」樱唇獗起。 「不是,我……没忘。」他困难地低语,生平第一次为了不想令一个人失望而说谎。「你……吃过晚餐没?肚子饿吗?」 「你该不会是想转移话题吧?」她娇瞋地睨他。「我晚上只吃了一碗面,现在很饿呢。」 「那好。」他微微一笑,阴霾的面容因而破出一道光,说不出的灿烂迷人,瞬间夺去她呼吸。「我做蛋炒饭给你吃。」 他牵着她的手,悄悄溜进医院提供给住院医师的宿舍,来到格局虽小,却一应俱全的厨房。 「你真的要下厨?莫传雅坐在餐桌前,怔望戴醒仁忙碌的背影,虽是系着围裙,却一点不失男人味,反而更显得伟岸而性感。 她看着他盛出一大碗搁在电饭锅里的冷饭,又开冰箱,翻出蛋、葱、红萝卜、青豆、火腿等食材搁在砧板,利落地切丁。看来他是认真的,而且手艺似乎还不赖,至少看他在厨房内悠然掌控一切的模样,比她为他做寿司时的手忙脚乱,潇洒多了。 「这是我以前在餐厅打工时学会的绝活,你仔细看。」他得意洋洋地宣布,扭开瓦斯炉火,热油锅,下料翻炒。 她听着油花滋滋作响,看着他握着平底锅柄,耍特技似地一次次飞抛锅中的蛋炒饭,不禁惶然起身。 「你!拜托你小心点!」她瞪大眼,惊慌地想阻止他。「别那样!算了,你还是别做了,我们随便去便利商店买点什么来吃吧!」 「你紧张什么啊?」他不明所以地扫她一眼。「别担心,我厨艺不错的。」 「可你那样甩锅子,万一扭到手怎么办?」她实在很担忧。「万一溅到油呢?你这可是外科医生的手,是要拿手术刀的。」 「外科医生也是人,也得用一双手做事啊!」他失笑。「我总不能老是用手套护着这双手吧?好了,走开点,去拿盘子来,饭就快好了。」 她闻言,只得乖乖捧来盘子领饭。 他爽快地将蛋炒饭倒扣进餐盘里,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在她这个厨房白痴眼里,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的魔术。 「吃吧。」他递给她一根汤匙。她坐在餐桌前,兴致勃勃地试味,一时太急,差点烫到舌头。「哇!烫烫烫!」 「你吃慢点。」他连忙为她斟来一杯冰水。 她朝他扮个鬼脸,喝口水,稍稍放缓进食的速度,才吃一口,便忍不住赞叹。 「嗯,真的好好吃喔!没想到你技术真的不错耶,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她单手捧着脸颊,一副幸福到极点的模样。 戴醒仁凝望她,心韵失速。「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蛋炒饭可是我的绝活,一般厨师比不上的。」 「你是说就算以后失业,你也能卖蛋炒饭维生喽?」 「我怎么可能失业?」他很有自信。「像我这样的医生,哪间医院不抢着要?」 她扑哧一笑。「是是是,好拽喔!」 他眯眼,没好气地瞪她。 「干么光杵在那里?」她才不管他自尊受损,调笑地睨他。「快坐下来一起吃啊!你也饿了吧?」 他轻哼一声,很不情愿似地在她对面入座,两人各握一把汤匙,分食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饭。 好像新婚夫妻喔…… 莫传雅吃着爱心料理,凝联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大男人,胸口好似倾倒一坛蜂蜜,甜得化不开。 这男人虽然脾气怪了些,有时又迟钝地惹人生气,可他聪明认真,对医病救人怀抱着一份热诚的理想,医术高明,对病人温和有耐性,他不但是个好医生,连做蛋炒饭的手艺都是一绝。 又会救人又会煮饭,他怎么这么厉害? 她真是太崇拜他了,好喜欢他,好爱好爱他…… 她扬起眸,藏不住满腔爱恋。「你叫我慢慢吃,自己却吃那么快,不怕难消化吗?」见他嘴角黏着一颗不听话的饭粒,她娇声笑了,探出一根手指替他拈起。 「瞧你,跟个小孩一样!」 她笑谵他,他瞪着她将饭粒舔进自己嘴里,霎时窒息,深眸点亮情欲的火光,灼烫她粉颊。 第十四章 「你别这样看我……」不等她抗议完,他倾向前,不由分说地攫住她嫩软的唇。一开始,只是浅尝即止的啄吻,跟着,两人吻到情动,他霍然起身,展臂将她拉进怀里,深深地吸吮。 她张开唇,热烈地欢迎他,与他唇舌交缠,分享难以言喻的亲密,阵阵电流冷不防地窜进两人之间,她颤栗着,感觉到他狂野奔腾的心跳,也濒临疯狂。 玉手迷离地探进他衣襟,抚上他刚硬的胸膛,他倏地震动,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然后,他像拼了命地缀拾零碎的冷静,用力推开她。 「不要这样……」他气息急促,星眸迷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啊! 她几乎想如此回话,但从小接受的淑女教养仍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她自爱欲的悬崖拉回。 她双腿发软,晕眩地坐回椅子,他则是端起本来倒给她的冰水,一口饮尽。 她凝望他,知道他正极力克制着体内翻腾的欲望。听说男人比女人更难自制,可他却强悍地硬压下去。 明明他跟以前的女朋友,都可以约会几次就上床的,为何偏偏面对她,他就要坚持扮演有礼自持的君子?因为对她格外珍惜吧?莫传雅梦幻地微笑,心动不已。 「以后还可以再做蛋炒饭给我吃吗?」 「嗯,当然……可以。」他努力调匀呼吸。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她笑着追问。「我生日的时候、不是生日的时候;心情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肚子饿的时候、肚子不饿的时候……」 「大小姐。」他丢给她一记白眼。「我可不是你的专属厨师,你是想随传随到吗?」 「不可以吗?小气鬼。」她撒娇似地鼓起脸颊。「人家只是很想经常吃你做的蛋炒饭嘛,如果想吃的时候随时就能吃,那该有多好?」 他听不出她话中的隐喻,煞有介事地皱眉。「可你也知道我医院的工作很忙!」 「唉,你真的很木头耶!」她受不了,拿汤匙柄点他不开窍的额头。「还不懂我的意思吗?人家是想……」贝齿羞涩地咬唇。「一直跟你在一起嘛。」 他总算领悟,不敢相信地倒抽口气。「你是说……」 「没错,呆头鹅。」星眸迥斜,似嗔非嗔。 「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你真的要跟他结婚?」 半个月后,趁戴醒仁休假,莫传雅带他回莫家豪宅,拜会自己父母。莫礼仪听说两个年轻人有结婚的打算,大为震惊,找个理由将女儿拉进书房,私下盘问。 「没错,妈妈。」莫传雅坚定地迎视母亲充满怀疑的目光。「我已经决定了。」 莫礼仪秀眉蹙拢。「可他还只是个住院医师,现在才r2 ,不知道要几年才能熬到主治医生,你嫁给他,会受苦的。」 「妈妈是觉得他配不上我,才反对我们结婚吗?」莫传雅想确认母亲的心意。 「那倒不是。」莫礼仪迟疑。「我承认他的背景是差了些,不过听说他是个很优秀的医生,未来大有可为,而且只要他人品好,背景怎样是无所谓。」 「他的人品,你绝对可以相信。」莫传雅慎重地强调。「他背景的确不怎么样,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是半工半读念医学院的,他也曾经怀疑过,就算他愿意入赘,我们家会不会不肯接受他?」她顿了顿,嫣然一笑。「妈,你知道我跟他说什么吗?我说,那我们干脆先上车后补票吧,这样你跟外婆就不会反对了。」 「传雅,你怎么能有那种不知检点的念头?!」莫礼仪惊骇地斥责女儿。「不要因为你妈曾经一时胡涂,你就有样学样!」 「妈,你那是一时胡涂吗?」莫传雅不介意母亲的责备,仍是巧笑倩兮。「你难道不是因为很爱哥哥的亲生爸爸,才跟他在一起的吗?我也是,我爱醒仁,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我早都要献给他了。」 「你这丫头!」莫礼仪不可思议地瞪着女儿,又是气恼,又是好笑。「怎么就这么不害躁啊?」 「因为我是妈妈的女儿啊!」莫传雅对母亲眨个眼,很精灵调皮的,又蕴着几分讨巧示好的意味。 莫礼仪拿她没辙,只能苦笑。 「不过你别担心,妈,我们还没上床。」莫传雅率直地坦白自己与男友的私密。莫礼仪听了,无奈地翻白眼。她明白母亲的震惊,娇声嗤笑。「你知道吗?他如果要那么做的话,我会答应他的,可他却告诉我,既然要结婚,就要堂堂正正的,他不愿意耍这种小手段。」 莫礼仪秀眉一挑。「他真那么说?」 「是啊。」莫传雅甜蜜地叹息。「妈,你不觉得这样的他,很值得我敬重吗?」 如此听来,那小子的确有几分可取之处。莫礼仪深思地颔首,打量女儿如醉如痴的神情,又不禁担忧。「好吧,传雅,我知道你很爱他,可你也要好好想一想,你毕竟是我们莫家的女儿,虽然我们不想拿家世来压人,可确实有很多年轻人接近你,是怀着某种目的。他是个医生,又在我们家医院工作,你确定他真的爱你吗?你说他很有理想,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理想,才跟你结婚?」 这些质疑都在莫传雅意料当中。「我不管他爱我有多深,或者他是不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理想才跟我在一起,在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她扬起眸,直视母亲,眼神坦荡,清澈见底。「他的理想,由我来守护!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 她清晰地表白,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莫礼仪震撼了,一时恍惚,彷佛从女儿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不管是远赴美国与情人爱相随的她,或者之后认清自己的根原来永远扎在台湾的土地,于是毅然挥别爱情,回到莫家,一肩扛起家族重担的她! 莫家的女人,从来不缺乏勇往直前的勇气。她欣慰地扬唇。「把你的他叫进来吧!」 几分钟后,戴醒仁孤身走进莫礼仪的书房,面对这位传统名门的大家长、台湾商界极具影响力的女强人,他并不畏惧,也不自惭,傲然挺立,可或许是脊背挺得太直了,反倒令莫礼仪窥出他有一丝紧张。 当然要紧张。她若有所思地微笑。毕竟他现在可是来「提亲」的呢! 「伯母,相信关于我的许多事情,传雅都已经告诉您了,但在您考虑是不是要答应我们结婚以前,有件事我必须让您先知道。」 「什么事?」 他深呼吸,坚毅地扬嗓。「是关于我的父亲!」 【第五章】 清晨。初醒的阳光悄悄溜到窗台上,戏耍一盆安静的盆栽,盆栽伸展着翠绿的叶子,叶缝间珍惜地托出几朵细小的白花。阳光玩够了盆栽,潜进玻璃窗内,俯望一张细致玲珑的睡颜,睡颜像一朵含笑的莲,淡淡地透出一抹粉红色。 阳光爱抚着那睡颜,一旁的男人看着,几乎有点妒忌,妒忌阳光比自己坦率,能够毫不扭捏地眷宠她。 而他,一只大手在她颊畔徘徊,明明贪恋着那五官,却不好意思抚触,担心扰她清梦。 第十五章 从小到大,他不曾对谁如此拿不定主意,不曾有谁令他好想接近,但太亲密了,又感到些微惊惧。因为他本来并不打算对任何人敞开自己心房,她却坚持闯进来…… 「早安。」她蓦地睁开眼,在他未来得及防备前,送出清甜的微笑。他心跳乍停,微窘地撇过眸,好似被她当场逮到做坏事。 「你睡得好吗?」她柔声呢喃。比起他的别扭,她大方多了,玉手很自然地托抚他阳刚的脸颊。 「还不错。」他猛然坐起身,略微焦躁地拨了拨一头乱发。 她跟着起身,看着他不听话的发在头顶竖成一根根漫无方向的刺,忽地嗤声娇笑。 「笑什么?」他蹙眉,横她一眼。 「笑你的头发啊!」她戏谵地扯扯他鬓边一缯发,笑涟朗朗地在唇畔一圈圈荡漾。「好好笑,怎么每次醒来都会竖成这样啊?你到底是怎么睡的?难道你睡前还上发胶?」她顿住,似乎为自己提出这种可能性感到大为惊叹,笑音一颤,笑得更爽脆了。 他瞠瞪她。 又来了!一点点小事就笑成这样,她也太爱笑了吧? 他不愉地抿唇,跳下床,冲进浴室,将一头乱发打湿,总算柔顺了。 「醒仁。」她笑着追上来。「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他干么生气?他眯起眼,不想承认自己如此小心眼。 「好嘛,我答应你以后不再笑你头发了。」她从他身后环抱他的腰,甜蜜地撒娇。「别生气喽,我的好老公。」 他蓦地僵住,因她那句俏皮的呼唤感到微微脸热。 没错,他已经在两个月前与莫传雅结婚了,也过了两个月聚少离多的新婚生活,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妻子唤自己老公,却仍如同初次听见时,心动地难以自持。 「怎么还是不说话?」莫传雅误解了他的沉默。「人家都已经跟你道歉了耶,小气鬼!」她将他转过来,光裸的脚丫踩在他厚实的脚背上,像只可爱的小企鹅,腻着他。 他终于克制不住,俯首深吻她甜美诱人的软唇。 过了许久,两人才气息急促地分开,她依依不舍地凝娣他。「你马上就要去医院上班了,对吧?」 他深吸口气,毅然颔首,即便觉得可惜,仍是极力压下体内强烈翻腾的欲望。 「我今天也是,早上九点就有一场记者会。」她轻轻叹息。「那就快刷牙洗脸吧。」 「yes sir!」由于工作习性使然,两人都拥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梳洗更衣的能力,五分钟后,戴醒仁已经站在阳台,做一套早晨例行的体操运动,也拉着妻子一起做。 莫传雅本来并没有做晨间运动的习惯,也曾经嘲笑过他像个中学生似地一板一眼,但他说了,一个负责的医生应该维持健康的身体,才能劝服他的病人也如此做,而身为医生太太的她,当然也必须做良好的示范。 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她能装傻吗? 于是,她认命了,每天早上跟他一起做体操,晚上做仰卧起坐,他还会加做至少二十个伏地挺身,关于这项,就恕她偷懒跳过了。 做完全套体操,莫传雅忙着对镜梳妆打扮,戴醒仁则在厨房煮咖啡,简单地烤了几片吐司,也煎了荷包蛋。 「你动作真快。」打扮整齐后,莫传雅轻盈地在餐桌前落坐,拈起一片烤得香酥的吐司,咬一口。「嗯……好好吃喔!」她幸福地赞叹。 只是一片烤吐司,值得她露出这种表情吗? 戴醒仁不可思议地瞧她,却也被妻子的好心情感染,唇角微妙地勾起。 「对了,我昨天接到妈妈电话,她问我们这礼拜六有没有空回家吃晚餐?」莫传雅笑道,一面替丈夫将吐司涂上奶油,夹荷包蛋。「你礼拜六晚上要值班吗?」 「我想想。」戴醒仁接过妻子递过来的夹蛋吐司,咬一口,在脑海计算自己的轮值时间表。「我那天得值班。」 「这样啊?」莫传雅早料到这可能,马上提出解决方案。「好吧,那我问妈妈改礼拜天行不行?你礼拜天晚上总有空吧?」 「嗯,下班以后赶过去应该还可以。」 「那好吧,就这么决定。」莫传雅取出手机,利落地打简讯,跟母亲改约礼拜天晚上聚餐,半分钟后便得到回音。「妈妈说ok。」 「那就好。」戴醒仁松一口气,他可不想才新婚便令丈母娘失望。 莫传雅观察丈夫神情,蓦地一声轻笑。 他疑惑地望她。「你又在笑什么?」 「醒仁,你很喜欢我妈妈,对吧?」她笑睨他。 他怔了怔,顿时有些狼狈,借着啜饮咖啡的动作掩饰眼神。「你妈妈很不错。」 「哪里不错了?因为她是商场上的女强人,很果断,所以你很敬重她吗?」 「……」 「我看应该不是。」她自顾自地提出解答。「应该是我妈妈让你联想起你没见过面的亲生母亲,对不对?」他一震,扬眸望向妻子。 她也正看着他,眼里脉脉含情,氲着一片水汪汪的温柔。「醒仁,你一直不肯告诉我,那天你到我们家『提亲』时,到底跟我妈妈说了些什么?」 他无言,忆起与丈母娘的一番恳谈,胸臆五味杂陈。那天,他原以为自己会遭受冷淡的驱逐,可却意外地领受了春风化雨,温暖他冰冻的心。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问吗?」他粗声咕哝。 「可是人家好奇嘛。」她不依。「谁教你跟妈妈都那么神秘?都不告诉我!」 「就没什么好说的啊。」他猛灌完咖啡,收拾碗盘,搁在厨房水槽。「这些给你洗。」 「醒仁……」 「我要去医院了。」他匆匆出门。 想躲?莫传雅懊恼地瞪他背影,才不容他如此轻易逃脱,提起包包就追上去,伸手挽他臂膀。 「喂,你……」他迟疑地瞪着两人亲昵相扣的手臂,他们租的这间公寓就在医院附近,随时可能遇到相熟的同事或病人。 「你怕被别人看到吗?」她看透他思绪,朝他扮鬼脸。「那又怎样?我们是夫妻啊!夫妻本来就应该甜甜蜜蜜的,你说对不对?」 戴醒仁拧眉。他一向给人孤僻难相处的印象,如今却与妻子手挽手,在路上嬉闹,成何体统? 「醒仁,你看!」她惊喜地扬嗓,指向路边水泥围栏上,一只懒洋洋地半躺着的小猫。「好小的猫咪喔,是不是刚出生不久啊?好可爱喔!」 她松开他的手,奔向小猫,怜爱地摸牠软顺的毛,尝试抱起牠。 「你小心点!」他警告地阻止她。「万一牠有病怎么办?」 「牠这么干净,怎么会有病?」她抛给他一记嫌他没情调的眼神。「你这人就只会想这些吗?」 他郁恼地瞪她。没错,他这人就是不懂得浪漫,别人看到可爱的小动物也许会抢着呵护,他可不会。 「小猫来,姊姊抱抱。」莫传雅柔声诱哄,双手才刚触及小猫,一只肥胖的母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朝她龇牙咧嘴,踢开她的手,将自己的孩子叼起。 「哇!」她吓一跳,连忙后退闪开。 第十六章 「怎么了?你没事吧?」戴醒仁惊慌地奔过来,捧起她的手检查。 「幸好没被抓伤。」 「那是小猫的妈妈吗?怎么那么凶?」莫传雅委屈地回眸,母猫叼着小猫凶狠地瞪她,接着高傲地转身,昂然离去。 「好拽喔……」她喃喃抱怨。 戴醒仁看看母猫昂首阔步的背影,又看看妻子可怜兮兮的表情,喉间一阵笑声,不可自抑地滚落。 她怔住。「你笑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们这种懂情趣的人的下场了。」他不客气地揶揄,星眸闪耀。 起先,莫传雅有些气恼,但渐渐地,看着丈夫爽朗的笑容,她的心莫名地飞扬,飞得高高的,在空中雀跃。 他困惑地收住笑声。「怎么了?干么这样看我?」 「人生值得笑的事情,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还多很多?」 他愕然,这才惊觉自己在无意间违背了一直奉行的人生原则。他竟当街笑了,要是被认识的人瞧见了,该有多糗? 他不笑的,至少不该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笑,但她让他破了例。 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迷他神魂,跟着踏起脚尖,轻快地啾吻他脸颊。「拜拜,老公,明天晚上见喽!」 「……结果你们到底几天没见了?」电话那端跳来的,是莫传森醇厚的嗓音,满蕴关怀。 莫传雅握着无线话筒,躺在沙发上,隔着重重海洋,向远在美国的哥哥诉苦。 「四、五天了!高速公路发生连环车祸,伤员都往『和恩医院』送,医院挤得爆满,他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家一趟,我也不好意思去医院找他。」 「我早料到会这样。」莫传森为妹妹担忧。「你们这样三天两头碰不到面,跟没结婚有什么分别?我看要不要请妈跟院长提一下,减少醒仁值班的时间?这样他比较有空回家陪你。」 「绝对不行!」莫传雅蓦地坐起身,激动地驳回哥哥的提议。「醒仁一向最讨厌那种滥用特权的人,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也这么做?」她顿了顿,语重心长。 「而且如果他真的答应了,我也会瞧不起他。」 「你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呢?难道你喜欢一个人独守空闺吗?」 「我既然嫁给医生,就有这种觉悟。」她义正辞严地声明。「他现在是不能常回家,不过等他以后当上主治医生,不必照三班轮值,情况就会好多了。」 莫传森不以为然地轻嗤。「那还要等几年?」 「我相信他的能力,一定很快。」莫传雅对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你知道吗?前几天我遇见熊主任,他还跟我称赞,说醒仁绝对是最强的r3 ,很多资深医师都比不上他呢!」 「听听你这口气,我还真不晓得有哪个老婆像你这么崇拜丈夫?」莫传森调侃妹妹。 「我是很崇拜他啊。」莫传雅笑嘻嘻,很坦率地承认自己满腔爱意,她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到好想与全世界分享。「哥,我都结婚了,那你呢?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嫂子啊?」 「怯,人家说新婚夫妻最爱作媒,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果然如此。」莫传森似笑非笑地讥讽,顿了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个不结婚的男人,明明有整片花园可以任我摘采,何必单恋一枝花?要我结婚的话,除非!」 「除非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对吧?」莫传雅接口,哥哥这番浪子论调她都不知道听他高唱几百遍了。 「哥,你这么轻视爱情,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她危言耸听地警告。 「天哪,你这可怕的妹妹,用不着这样诅咒你哥吧?」莫传森假作惊恐。她轻声笑了。 莫传森意味深长地沉默片刻。「不过说真的,你们这么快结婚,我真的吓一跳,我本来以为醒仁说不定跟我一样,是个不结婚的男人。」 「什么意思?」莫传雅恼了。「你这意思是说你妹妹我不值得他定下来吗?」 「不是那样,你别乱想。」莫传森莞尔。「如果他不婚,应该是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她追问。 「算了,他不是已经跟你结婚了吗?」莫传森避重就轻,不给妹妹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管是什么理由,现在都不存在了。」 「什么嘛!」莫传雅懊恼地娇喷。「哥,你给我讲清楚!」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蓦地涌上喉头,她连忙伸手掩唇。 「怎么了?」莫传森听出不对劲,焦急地问。 「没事,只是这几天肠胃好像怪怪的,有时候会忽然很想吐。」 「忽然想吐?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莫传雅骇然怔住,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快去检查看看吧!连自己有没有怀孕都不晓得,你也真够粗心了。」 「好啦,我会去检查的。」 「还有,如果真的确定怀孕了,你记得要小心一点。」莫传森沉声叮咛。「你小时候动过心脏手术,要特别注意。」 「拜托!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莫传雅笑慎哥哥大惊小怪。「而且我开过刀后,就跟正常人没两样了啊。」 「可医生那时候也说了,如果你怀孕的话,稍有差池,很容易有心脏衰竭的危险,所以一定要格外小心。」 「知道了,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一个人,没问题吧? 经过一场漫长的手术后,戴醒仁疲倦地步出开刀房,透过医院玻璃往外望,这才惊觉户外狂风大作,不时飘落豆大的雨点。 「看样子台风好像登陆了。」一旁的护士低语。「拜托这次台风可别带来太多灾情,我好怕急诊室又人满为患。」 「是啊……」戴醒仁凝定步履,怔仲地注视窗外狂风暴雨。这几天他一直关在医院里,忙昏了头,根本不晓得有台风登陆。 他不自觉地担心起妻子,虽然她不是那种软弱依赖的女生,但在如此风雨交加的时候,他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她会不会……有一点怨? 戴醒仁郁闷地抿唇,告诉自己多想无益,振作精神,进更衣室换下手术服,才刚披回白袍,两个医生走进来,没察觉室内还有其它人,径自热烈地交谈。 「……所以这就叫麻雀变凤凰吧?」其中一个不屑地哼道,戴醒仁听出他是与自己同期的住院医师,小李。 「应该说是娶个好老婆,就能少奋斗二十年。」另一个医师讽刺道。 「岂止少二十年?」 小李忿忿然。「我看他从此以后就平步青云了,将来这间医院院长的宝座肯定是他的。」 戴醒仁倏地凛息,听出两人话中指涉的人正是自己,下颔僵硬地缩紧。 「你说我们怎么就那么笨,不懂得对大小姐献殷勤?」 「谁知道她就是莫家大小姐啊?之前我看她常来找戴醒仁,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记者而已。」 「那家伙该不会早就知道大小姐的身分了吧?你说这个局,他到底布多久了?」 「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结果还不是一样攀权附贵走后门?」 第十七章 两分钟后,两人总算离开,一股酸味却仍缭绕在更衣室里,久久不散。 戴醒仁漠然伫立。自从他与传雅开始交往后,便听见不少类似的闲言闲语,成婚以后,流言更犹如野火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抢着巴结他,也有人暗暗嫉妒,有人表面逢迎奉承,背后却恶意中伤。 恩师熊建明劝他看开点,说有才华的人本来就容易招忌,偏偏他又娶了医院董事长的千金,当然会有些人心理不平衡。 说实在的,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从小他便受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他们愈诋毁他,他愈是傲慢以对。 连恩师也拿他没辙,常唠叨地念他脾气别太倔,尤其现在身分跟以往不同了,更该懂得谨言慎行,谦冲有礼。 他一向我行我素,如今成了莫家女婿,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反而必须学会步步为营…… 「也许我不应该结婚的。」他喃喃自语。其实,他并不想那么早结婚,甚至想过独身一辈子也无妨。谁知一个连恋爱都谈不好的男人,居然结婚了,而且娶到的是那么一个聪慧又体贴的女人。 他知道,从结婚那天开始,自己肩上便扛了双重责任,身为医生,与身为丈夫的责任,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真能顺利兼顾吗? 总觉得有一天,他可能会搞砸…… 沉思至此,一波惊涛骇浪蓦地在戴醒仁胸海里潮涌,他迈开大步,冲动地奔出医院,与风雨强悍对抗,一步一步,困难地抵达家门前。 他忘了带钥匙,只得用力揿门铃。 莫传雅匆匆来应门,一见是他,骇然大惊。「醒仁!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瞧你,全身都湿透了!」 她焦灼地将狼狈不堪的他拉进屋里,急急斟来一杯热茶。「你先喝一点,我去替你放热水洗澡—— 」 「不用了。」他拽住她手腕。「我不能离开医院太久,有两个重伤员还在观察期,还有我一个病人这两天情况也很不稳定。」 「既然这样,你干么还跑回来?」她心疼地拂开垂落他额前的湿发。「如果想要换洗衣物,我可以帮你送过去啊!」 「我只是回来……看看你而已。」他气息不定,显然经历一番艰辛才到家。 「你还好吧?传雅,都没事吗?」 她很好,只是有点寂寞,只是一直傻傻地独坐在客厅,啃噬着苦涩的思念。 她怅然望他。「你担心我,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就好?」 「我想亲眼确认。」他哑声低喃。 就只为了看她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他不借冒险穿越风雨?莫传雅心弦倏地牵紧,眼眸隐隐酸痛着。「你真是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万一你被什么吹落的招牌砸到了,怎么办?」 他莞尔一笑。「我又不是小孩,你紧张什么?」 她嗔他一眼,牵着他坐到沙发上。「你先在这里等我。」 「我不能待太久……」他意欲起身,又让她按压回座。 「至少让我擦干你头发,可以吗?」她要他喝热茶,自己则到浴室拿来几条干毛巾。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他等会儿回医院,还不是一样要淋成一只落汤鸡?他想阻止她,不知怎地却舍不得开口,深邃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她曼妙姿影,直到她回到他身畔。她先用一条浴巾包裹湿透的他,然后将他上半身拉下,让他躺在自己柔软的大腿上,十指在他湿乱的发间施展魔法。 「你一定很累了吧?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他怎么能休息?他是偷溜出医院的,得马上赶回去,但她的嗓音太轻柔、太温暖,教他不由自主地放松紧绷多日的肌肉,一时昏昏欲睡。 不行,他不能睡,他还有个刚动完手术的病人要照料,不能睡…… 莫传雅无声地扬唇,静静地凝娣丈夫在自己腿上,像个孩子似地打盹。 他真可怜,一定累坏了。她愈看愈怜爱,不禁俯下身,轻轻地在他额上印落一吻。 他蓦地惊醒,弹跳起身。「我睡多久了?现在几点了?」 「你别紧张,还不到十分钟呢。」她笑着安抚。 戴醒仁放下心。「既然你没事,我先回医院了。」虽是如此说,他的两条腿却似自有主张,踯躅着不愿离开。终于,他受不了地一把揽过娇妻,深深地、狂猛地、满是懊恼与眷恋地吻她,她阵阵轻颤,几乎瘫软在他怀里。彷佛过了悠远的一世纪,又彷佛不过转瞬,他松开她,幽深的眼潭擒住难以动弹的她。「我走了。」 「嗯。」莫传雅痴痴地点头,心房有数不清的蝴蝶同时拍翅膀,她目送丈夫昂然挺拔的背影,忽地压抑不住满腔沸腾的爱意。「醒仁,等等!」 「怎么了?」他停住步履,回过头。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翩翩奔来他面前,扬起嫣红的娇颜。「我……怀孕了。」 他骇然变色。「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有宝宝了。」她垂敛羽睫,掩不住羞涩。 他震撼地瞪她。「怎么会?我们……我不是每次都有戴保险套吗?」 「那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啊,保险套也有瑕疵品吧?」她轻笑。「而且你又不让我吃避孕药。」 「吃药对身体不好。」他机械化地回应。 她这才警觉他反应不对劲,愕然扬眸,试着从他脸上的表情窥出一丝端倪。「醒仁,你该不会不高兴吧?你不希望我们有宝宝?」 「不是那样,是……」是太快了,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他连当个丈夫都不及格,怎能又担上父亲的责任?「我只是……怕你太辛苦。」 「你放心,我已经准备辞掉工作了,尤其在怀孕初期,总不能每天趴趴走吧?我决定在家里好好安胎。」 「你都打算好了啊……」他怔愣地盯着妻子,为何她可以毫无犹豫地接受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母亲的事实?女人都这样吗? 「你一定是担心自己不能常常陪在我身边,怕我难过,对吧?」她灵慧地猜中他心思,却只对了一半。「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会照顾自己的,只要你尽量抽空陪我做产检就好了,当然啦,如果你愿意一起来上妈妈教室,我会更开心。」 她俏皮地说玩笑话,他却无法坦然搭腔,直觉想逃避她喜悦的容颜,口袋里的呼叫器忽然哔哔作响,及时解救他。 「医院在call 我,我得走了!」他哑声摇话,飞也似地离开。 「我觉得他不想要这个孩子。」热闹缤纷的周末夜,莫传雅与好姊妹简艺安相约谈心,两个女人有一阵子没见了,欢乐地聊个不停,吃过晚餐,莫传雅才幽幽地道出埋藏多日的心事。 「你说你老公不想要宝宝?」简艺安难以置信。「为什么?」 「我不确定。」莫传雅苦涩地抿唇。「我想他可能是怕宝宝影响我们夫妻的日常生活吧?他很怕吵,需要很安静的空间读书做研究,说不定也会觉得以后要照顾宝宝很麻烦。」 「你有跟他谈过吗?」 「没机会,他实在太忙了,难得回家又摆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第十八章 「你是说他到现在还当宝宝不存在吗?」 「也不完全是那样,他会关心我的身体,前阵子我孕吐很严重的时候,他还会熬药膳给我喝,只是!」她黯然顿住。 「他只关心你,不关心宝宝。」简艺安了解地接口。 莫传雅轻轻叹息。「要他陪我读育婴书籍,他总是借口要写论文、看医学期刊,给他宝宝的超音波图,他也只是瞄一眼,就丢到一边。」 「那么冷淡啊!」听到这儿,简艺安已经开始为好友抱不平了。「那产检呢?他有陪你去做吗?」 「他倒不是故意不来的。」莫传雅为丈夫缓颊。「每次我去产检,刚好都碰到他在忙。」 「怯!」简艺安冷嗤。「是真忙还是假忙啊?」 「是真的很忙啦。」莫传雅慎重强调,顿了顿。「我本来也有点不开心,不过现在想想也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小时候动过心脏手术。」 简艺安愕然。「你是说他到现在还不晓得?」 「一让他知道就糟了,万一他拿这个当理由,劝我拿掉孩子怎么办?」 「不会吧?」简艺安瞠目。「他会做得那么绝吗?」 「这个嘛……」莫传雅深思地锁眉,端起果汁啜饮。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她便尽量少碰咖啡与茶这类刺激性的饮料。「我想他应该不至于,不过他可是医生,如果他认真要说服我,我怕自己辩不过他。」 「所以你宁愿瞒着他不说?」 「我想这样比较好。」 真的会比较好吗?简艺安忧心地凝视好友,她个性倔,习惯了独立自主,就连结婚后,也不习惯当个小鸟依人的妻子。 如她这般什么事都一肩扛,不累吗?一个服务生端着一盘料理经过两人桌旁,呛鼻的食物味道令莫传雅不禁一阵作呕。 「你没事吧?」简艺安焦急地问。「你不是说自己的孕吐好多了吗?怎么还会想吐?」 「那味道太重了。」莫传雅掩唇,暂时停止呼吸。「没事,忍忍就过了。」 简艺安望着她略显苍白的容颜,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说实在的,我总觉得你有老公等于没老公,他到底在做什么啊?老是放你孤单一个人!」 「他是医生。」莫传雅平静地回话。「我是医生的太太。」 身为医生的女人,尤其是一个心血管外科医生的女人,她早就告诫自己,绝对不能依赖丈夫,必须坚强独立,耐得住寂寞。 她必须是最强的女人—— 「你真的很爱他,传雅。」从她的神情,简艺安看出她坚毅不拔的决心,只能无奈摇头。 「是啊,我爱他。」莫传雅从不讳言承认,她甜甜地笑,温柔地抚摸自己腹部。「而且你别为我担心,很快就会多个小宝贝来陪我了。」 「哇,你快照照镜子,你的脸上绽放出母性的光辉耶!」简艺安打趣。她有些羞窘,却有更多骄傲,虽然才刚怀孕十周,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母亲了,对这个蜷窝在子宫里的宝宝,一点一滴地付出慈爱,宝宝在她体内孕育,她的母性也逐日茁壮。她会好好爱他的,如同爱自己的丈夫一样,珍宠这个孩子…… 「不行、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太光芒四射了,天哪,我眼睛都睁不开了!」简艺安夸张地伸手蒙眼。 「你神经病啊!」莫传雅喷恼地赏她额头一记爆栗。 两人说说笑笑,原该是和乐融融的相聚时光,却在离开餐厅的那一刻,变了调。 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莽撞地架了莫传雅一拐子,她狞不及防,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地扑跌在地—— 【第六章】 一个孩子。一个出乎父母意料的孩子,不该这么快降临到这世上的,不该如此匆忙来报到,他可知道,他的父亲根本毫无心理准备? 「宝宝。」戴醒仁试着模仿妻子那慈爱温柔的语气,低声唤着,可他发现自己模仿不来,感觉不到妻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掏出藏在皮夹深处的一张图片,那是宝宝的超音波图。几天前,传雅兴高采烈地将这张图交给他,要他看看他们的宝宝——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胚胎,她快乐地指点他哪里是头,哪里是宝宝的小手臂,他听着,胸口莫名地感到一阵凉意。 他连一个丈夫都做不好,如今竟即将为人父? 眼前蓦地漫开一片黑雾,他一再地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既然妻子已经怀孕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虽然他多希望这个宝宝能够晚几年再来报到…… 「戴醒仁医师,请马上到急诊室。」清脆的广播声乍然响起。他神智一凛,听出负责广播的护士急促的声调,连忙拔腿飞奔,以最快的速度 赶到急诊室。 几个实习医生与护士围着一张病床,一旁还站着两名警察。 「是一个受刑犯,有呼吸衰竭及休克的情形,我们量不到血压。」一个实习医生焦灼地报告。 「他昏迷多久了?」戴醒仁一面检查病人,一面问送他来就医的看守所人员。「不确定,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也许有几个小时吧!」 「可能是心室破裂或主动脉剥离,马上通知麻醉科,准备开刀房。」戴醒仁指挥实习医生行动。「值班的主治医生呢?call他了没?」 「嘎?」实习医生面面相觎。「今天值班的是王医生,他说过没什么重大的事,绝对不能随便call他。」 王医生可是院内的大牌医生,脾气顽固又暴躁,别说实习医生不敢惹他,就连住院总医师见到他,也成了一只乖顺的小老鼠。 戴醒仁鄙夷地撇唇。这就是大部分医院的现状,住院医师被操到死,大牌主治医生却无人敢扰其清梦。「其它值班的住院医师现在也都在忙。」另一个实习医生补充。「那还等什么?马上把王医生call来!」戴醒仁下令。 「可是他是犯人,听说很可能马上就要被判死刑了。」为了救一个反正迟早也会死的死刑犯,惹恼院内的大牌医生,会不会太不智? 说着,实习医生脸上显现几分厌恶的神情,戴醒仁眼色一沉,脑海顿时浮现阴暗的回忆。 「犯人也是人。」他面无表情地摇话,谁也听不出他压抑的嗓音潜藏着波涛汹涌。「现在立刻把王医生call来,否则他就是失职。」 半小时后,经过计算机断层扫描,确认病人是主动脉剥离,开刀房已准备好,病人也麻醉了,负责执刀的主治医生却在路上发生了个小车祸,延误了时间。 只要多拖一分钟,病人可能就离死亡边缘更近一分,众人等得焦急,却没人敢开口抱怨。 戴醒仁刷手进房,对室内的医生与护士宣布。「我来主刀。」 「你?!」众人震惊。这可是主动脉剥离手术,成功机率不到百分之六十,他疯了吗? 「我之前在熊教授的指导下做过一次,王医生也同意我先开始,小李等下会来当我的助手。」他语调清冷,神色镇定如恒。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大伙儿骇然相顾,一个r3住院医师要挑战如此高难度的手术,至少应该戒慎恐惧一些吧?还是他纯粹把这当成磨练技术的好机会? 第十九章 真冷血—— 这是众人心底暗暗下的结论。 戴醒仁才不管其它人如何想,他们把他当怪兽也好,机器人也罢,他只知道病人危在旦夕,而他身为医生,便该负起一个医生该尽的责任。 他是医生,对所有病患理应一视同仁,人命不分阶级,没有贵贱。 他深呼吸,准备好开刀,不料小李却如一道狂风般卷进来,冲着他大叫大嚷—— 「醒仁,你老婆进医院了!」 因为一场失足意外,莫传雅被送进「和恩医院」,急诊室见她是莫家大小姐,立刻call她的主治医生,他正在南部度假,担心自己不及赶来,特别情商院内另一个妇产科名医帮忙,就连刚刚赶到医院的心血管外科王医生也被抓来会诊。 「莫小姐,你听我说,你现在情况很危险,随时可能引发心脏衰竭,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建议马上做人工流产手术。」 「我不要!不许你们动我的宝宝!」莫传雅躺在病床上,教胸口的窒闷及腹部的痛楚折磨出一身冷汗,意志却仍坚决,强悍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可是你的心脏……」 「我的心脏可以撑住的,我保证不会有问题,你们相信我。」 这不是相信与否的问题,就算她本人有强烈的意志力,也不表示身体就会听话。两个资深医生摇头叹息。 「戴医师在哪里?把他叫过来劝劝自己老婆好了。」 「他现在应该在开刀房。」王医生回答。「有个犯人主动脉剥离,我让他先代替我主刀。」 「不要!你们别告诉醒仁……」莫传雅听见两个医生对话,急着阻止。「我会没事的,你们别惊动他……艺安、艺安!」她惶然转向好友。「你告诉他们,别让醒仁知道这件事。」 「可是传雅,」简艺安忧然颦眉。「发生这种事,你怎么能不通知自己的丈夫?他有权知道…… 「可他会……我知道他一定会劝我拿掉宝宝的,可我不能,我不要……」传雅狂乱地摇头,十指紧紧拽住床单。 「我求求你们,医生,至少再观察两天好吗?」 「两天?」王医生惊愕地挑眉。「别说两天,你现在连能不能撑过两个小时我们都不确定,你的心脏功能一直在下降,你知道吗?」 「不会有事的,我能……撑过的……」莫传雅喘息不止,努力从窒痛的胸口找到呼吸的空隙。她一定能撑住的,她是母亲,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宝宝。 「医生!」一个护士急奔过来,递出一份文件。「这是戴医师要我送过来的,是人工流产手术同意书,他签名了。」 莫传雅闻言,瞬间透不过气,惊惧地睁眸。 他签了?!他居然同意她堕胎?他怎么能不跟她商量就做这种决定?他怎么敢? 「护士小姐,请你……叫他过来,给我两分钟……不,一分钟也行,我会说服他……」 「可是他现在正在开刀……」 「拜托你,请他过来! 「醒仁,你真的不过去看一下你老婆吗?」小李低声问。 「我走不开。」戴醒仁木然回应,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刀,果断精准地在病人胸部划开一道口。 冷血动物!小李批判地瞪他。他的老婆在病床苦苦挣扎,他居然连一滴冷汗也不流。 「她只要求几分钟而已,帮一个死刑犯开刀,有这么重要吗?」小李碎碎叨念,彷佛是在自言自语,但手术房内每个人都听见了,人人各有感触。 戴醒仁知道,现在自己若抬眸,承接的恐怕是一道道严厉苛责的视线,谁也不能理解,他为何坚持替这名死刑犯开刀,又为何宁可不顾妻子求援? 他们不晓得,如果他今天搁下手术刀,他便失了格,失了一个医生的格,同时也背叛了自己的理想。 他会连自己的原点都找不到,当初,立志成为一个医生的「原点」…… 戴醒仁咬紧牙关,感觉眼眸似乎有些涩涩的,眼皮一眨再眨,好不容易逐去片刻的迷蒙。他的妻子身边,有好几个医生等着救她,可面前这个人的命,却是孤伶伶地悬在他手上—— 原谅我,传雅,原谅我不能过去陪你。 九个多小时后,戴醒仁才疲惫地步出开刀房。手术虽然成功了,病人仍未完全脱离险境,必须送进加护病房严密观察。他指示实习医生观察重点,然后急call急诊室,确定妻子手术成功,安然无恙,正在头等病房安歇。 他赶到病房,迎向他的是一扇紧闭的门扉,门上挂着「谢绝探视」的牌子,门口,一名特别安排的护士阻止他进入。 「莫小姐说,她不想见任何人。」她抱歉地低语。 「连我也不见吗?」他哑声问。 「是。」护士注视他的眼神,掩不住同情。 戴醒仁无奈,只得在走廊上的椅子坐下枯等,明明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了,他却毫无睡意,眼眸布满血丝。数小时后,护士送早餐进去,十分钟后,又捧着丝毫未动的餐盘走出来。 「她不吃东西吗?」戴醒仁焦急地问。 「是,她说没胃口。」他倏地咬牙,接过餐盘。「我来劝她吃。」 「可是戴医师,你不能进去!」 「我是她丈夫,当然能进去!」他不顾护士的阻止,径自推开门,跨进病房,莫传雅正对着窗外出神,回头一见是他,勃然变色。 「你出去!」她厉声下令,容颜憔悴,连唇色也苍白。 他胸口一拧,隐隐作痛,好半晌,才沙哑地扬嗓。「传雅,你必须吃点东西!」 「我叫你出去!」一只玻璃杯掷向他背后的墙,砸落满地碎片,正如她破裂的心。「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她震颤地抗议,明眸微微染红。 他知道,她正强忍着哭泣,而这令他更加心痛。「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但你答应我,至少吃点东西好吗?你才刚开过刀,需要补充营养,恢复体力。」 「你在乎吗?」她忽地冷笑。 他愣住。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话,就不会不顾我的想法,自作主张签手术同意书……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独断做决定?」她目光犀利,焚烧着灼灼恨意。他瞬间透不过气。 「那是因为你有心脏衰竭的危险,你应该告诉我,你小时候开过心—— 」 「那又怎样?从那次手术过后,我跟正常人就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怀孕时还是得格外注意,尤其这次你又跌倒受伤,动了胎气!」 「我会撑过的!」莫传雅尖锐地打断他。「我告诉医生我会撑过的,要他们再多给我一些观察时间,可你却签了同意书,强迫我动手术……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只要肯来看我,我会说服你的!为什么你连短短几分钟都不给我?」 「我那时候在开刀—— 」 「对!你在开刀,你很忙!你总是很忙,连产检也不能陪我做,我认了,从来没怪过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能这么无情地决定放弃宝宝?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从头到尾,你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刚好让你逮到机会了!」她凄厉地控诉,字字句句都犹如一把剑,砍进他心头肉。 第二十章 他胸口紧窒,无声地流血,颤抖地走上前,试着握住妻子纤柔的手,她却用力甩开他。「别碰我!我不要你碰我……」莫传雅哽咽地低语,泪潮在眼底泛滥,失去孩子的痛让她看不清丈夫苦恼的神情,只看见他刚硬冷冽的脸部线条。 「我其实一直知道,你并没有那么爱我,是我主动提议跟你交往,连结婚也是我先开口,而你……你只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跟我在一起的,就跟你念书时,和那些女同学约会一样。」 「不是那样!」戴醒仁急促地否认,为何她会有如此误解?「她们跟你完全不能比!」 「是吗?」她泪眼蒙眬地望他,近乎绝望的反问狠狠扯痛他的心。「或许你对我是比对她们用心,但其实说到底,我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只要妨碍你的医生之路,你一样会想把我踢开,是你……是你逼我动流产手术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宝宝,因为你嫌这孩子会妨碍你,对不对?」 戴醒仁蓦地一阵惊栗,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看着宝宝的超音波图时,曾经在脑海翻腾的念头。他望着妻子,艰难地吐落言语。「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一个爸爸,我对宝宝感觉不到你那样的爱,可是!」 「别说了!我不要听!」莫传雅骇然嘶喊,不敢相信地瞠视他。「你竟然……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承认自己不爱宝宝?他也是你的孩子啊!」「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可是……」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他?难道她也跟其它人一样,认为他是头冷血野兽? 戴醒仁急了、慌了,谁误会他都无所谓,他不在乎,可他希望她能谅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现在生孩子不可?传雅,过几年再生不行吗?你不用难过,就算这次流产,还有下次—— 」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她歇斯底里地驳斥。「就算宝宝只是胎儿,也是一条生命啊!你是医生,不是吗?难道你体会不到生命的珍贵?」 他震住,曾经融化的心房又慢慢结冻。「我当然知道生命很宝贵……」 「那你就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她含泪娣他,黯然神伤。「你知道我有多期待生下这个孩子吗?从我知道自己怀孕那天,我就已经爱上宝宝了,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爱他,我跟他说话,念故事书给他听,陪他听音乐,我还想,将来他长得会不会很像你?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爱笑,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不要他受一点点苦……我想,这几年就算你忙着工作,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你……寂寞?」他怅惘地覆述,这是第一次,她卸下强装的笑颜,在他面前坦承寂寞。 她却以为他不曾知晓,哀伤地掩落羽睫。「我累了,你出去吧。」 「传雅……」 「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出院后,莫传雅直接回娘家,镇日躲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戴醒仁来探望过她几次,每回都吃闭门羹,她坚决不见他,谁的劝告都不听,他无法,只得默默离去。目送他萧索寂寥的身影,莫礼仪感到不忍,她决定自己应该为这个女婿说说话,毅然重进女儿闺房。 「传雅,陪妈妈聊聊天好吗?」她故作轻快地扬嗓,唇角含着笑。 莫传雅正坐在窗台,膝上摊着一本书,莫礼仪扫一眼,见那是一本育婴书籍,书上还夹着胎儿超音波图,心下了然。 「如果妈是要劝我见醒仁,对不起,我不想见他。」莫传雅冷淡地回话,一动也不动,甚至不肯回头迎视母亲。 莫礼仪暗暗叹息。「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见他,而且他也已经离开了,明天早上他有一台手术,要跟熊主任的刀,得早点回去准备。」 「是吗?」莫传雅漠然抱膝,仍是失神地盯着窗外,水眸迷离。 莫礼仪面对女儿,在窗台另一侧盈盈落坐。「还是很难过吗?」 轻柔的嗓音拂过莫传雅耳畔,微微震动她,她总算愿意回过眸。「我觉得……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好像也跟着失去了。」她茫然低语,嗓音轻飘飘的,宛若一缕抓不住的游魂。 莫礼仪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 感受到母亲的怜爱之意,莫传雅身子一颤,眼眸氤氲,沉淀多日的怨气再度张扬。「妈,他应该跟我商量的,不该自己做决定,他有没有为我着想过?」 「他也是为你好。」莫礼仪神态平和。「你那时候情况的确很危险,王医生跟张医生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立刻动手术对你最好。」 「宝宝的母亲是我,他们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莫传雅忧郁地反驳。「还有醒仁,他怎么可以连几分钟的时间都不给我?」 「他没去见你,是因为他当时正帮一个病人开刀。」 「我知道,他总是在忙。」莫传雅轻哼。 莫礼仪观察女儿哀怨的神色。「你很怨他吗?」 莫传雅自嘲地咬唇。「我也不想怨的……」可她不能不怨。她别过眸。「我想他……没那么爱我。」 「你不是说过,不管他爱你够不够多,你都愿意守护他的理想?」莫礼仪语气平静,不带褒贬,但听入莫传雅耳里,却像是最犀利的嘲弄。她苦涩地颦眉,良久,幽幽一叹。「人家说『情到深处无怨尤』,看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 莫礼仪若有所思地望她。「你知道他当时在帮什么样的人开刀吗?是一个即将被判死刑的犯人。」 「什么?」她一震。「你是说他为了一个死刑犯……丢下我?」 「听说跟他一起进开刀房的同事都很不理解他,说他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丢下自己老婆,可见他一定不怎么爱你。」莫礼仪意味深长地低语。「你也是这么想吗?」 她紧咬牙关,黯然难语,不愿承认,却也不能自信地否认。 莫礼仪见女儿眼神阴晴不定,知她内心陷入天人交战,怜惜地抚摸她冰凉的粉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来我们家提亲那天,究竟跟我聊了些什么吗?」 「……」 「他跟我说,他爸爸是个抢劫犯—— 」 他父亲是个抢劫犯。自从母亲死后,父亲便一肩挑起养育他的重担,父子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安定,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父亲原是建筑工人,由于工地意外断了一条臂膀,公司却只赔了少少的慰问金,根本不够过活,度过几年潦倒不堪的日子后,连他的注册费都缴不出来,父亲绝望之余,不惜锣而走险,趁夜持刀抢劫一家超商。 结果,跟店员扭打之际,不小心砍伤对方,店员其实只是轻伤,父亲自己却吓坏了,发作急性心肌梗塞。 送到医院急救时,值班的医生听说他是抢劫现行犯,爱理不理,甚至抛下他,先行为另一位后到的病人开刀。 短短几分钟的延误,便夺去父亲一条性命。 第二十一章 戴醒仁紧紧焰握掌心,将满腔悔恨密密包裹在拳头里。得知父亲病逝的那一刻,他年轻的拳头便曾因槌墙而见血,当他知道,父亲临死前,手上依然紧拽着几张百元大钞,他的心也跟着淌血。或许对别人而言,那不过是区区几百元,不值得为此丢掉一条命,但他明白,对父亲来说,那是唯一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所以他死也不放弃,即便遭受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因为那是他能够留给儿子的,唯一的希望…… 一股酸楚的浪潮蓦地打上戴醒仁喉头,他使劲咬牙,品尝着那苦涩的滋味,不许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后来,那几百块自然必须归还给超商,他并未从父亲手上接下任何遗产,有的,只是浓浓的遗憾。 他恨自己,不曾回报过父亲的恩情,他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经常与父亲顶嘴,甚至暗暗埋怨过父亲的软弱无能。 他知道父亲做错事了,犯错的人就应该受罚,但也不至于必须以命偿还吧?就因为他是个抢劫犯,所以不值得救?当时,没人对命在旦夕的父亲伸出援手,而他立下重誓,如果谁都不救,那么,就由他来,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亲手拯救父亲—— 这是他,成为医生的原点。 她能够理解吗?他不是为了一个犯人宁愿丢下她,而是他走不开,不能为了私情背弃理想…… 「她还是不肯见你。」这天,莫礼仪在医院董事长办公室召见戴醒仁,转达女儿的意愿。他木然伫立原地,像一座冰凝的雕像,寻不出一丝生气。 「我跟她爸都劝过她几回了,可她说什么也不听。她脾气很倔,我们也不敢太强逼她。」莫礼仪顿了顿,唇角扯开苦笑。「你知道她以前曾经叛逆过吗?那时候也是我们逼她太紧,结果把她逼去跟一群朋友喝酒飘车,差点玩掉一条命。」 戴醒仁闻言,悚然大惊。 「传雅个性就是这样,她很有主见,她想做的事谁也挡不了,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强迫。」 他能了解,他的妻子似乎具有某种类似战神的特质,凛然不可侵。 「所以,你暂时到美国去吧!」莫礼仪沉静地提议。 「什么?」他震撼地瞪视丈母娘。 「你考过usmle(美国医生执照考试),对吧?」她朝他暖暖一笑,递给他一份资料。「这家医院在华盛顿dc,跟我们关系很不错,你去那边受训吧!那附近有好几家大学医学中心,你可以跟那边的医生、教授多多交流,一定会获益良多的。」 要他……去美国?戴醒仁惶然,心跳狂野。 「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可是传雅……」这代表他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妻子了吗? 「传雅说,如果我们再逼她见你,她宁愿跟你离婚,你总不想走到这一步吧?」莫礼仪柔声劝道。「不如你们先分居一阵子,等传雅冷静下来,再看看怎么办吧,至少比离婚好,对不对?」 他哑然,良久,才勉强从齿缝间逼出嘶哑的嗓音。「她就那么……恨我吗?」 「她说她没办法原谅你。」莫礼仪轻轻叹息。 而那声叹息,犹如一根绵长的钢丝,圈束他喉头,慢慢地、一分一分地勒紧! 「你真的要把你老公放逐去美国?」一个星期后,简艺安前来莫家探望好友,莫传雅坐在乳白色演奏琴前,玉手流畅地抚弄琴键,奏出一首抒情风格的乐曲。 简艺安不可思议地瞪她,怀疑她怎还能如此镇定地弹琴?她的丈夫今天就要飞离台湾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吗?待好友一曲弹毕,简艺安将一本笔记搁到她面前。「这个,是他要我交给你的。」 她漠然瞥一眼,并不接过。 「他说他会写e-mail给你,如果你愿意见他,可以随时写信或打电话给他,他会立刻飞回来,他还拜托我,只要你有任何原谅他的意思,就马上call他。」简艺安转述戴醒仁的叮咛,一面仔细观察好友的神情,不放过她表情任何一丝变化。 但她一张丽颜似是凝了霜,冰冷得令人心寒。 「他其实很关心你的,传雅。」简艺安忍不住为戴醒仁说话。「我想他应该爱着你,你真的忍心就这样赶走他吗?」 她别过雪白的脸蛋。 蓦地,一阵短促的铃音响起,简艺安取出手机点阅简讯。「是你老公传来的,他说他到机场了。」 莫传雅闻言,娇躯明显微微震颤,却仍是倔强地抿着唇。「那又怎样?」 「你不去追他吗?」简艺安焦灼地相劝。「不要以为短暂的分离没关系,谁知道他会去几年?或许他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或许你们将永远地错过,你能够忍受那种情形发生吗?你好好想想,真的可以放手让他走吗?」 「我不想见到他。」莫传雅涩涩地低语,面对好友一连串的苦苦逼问,她仍是神情淡漠。「现在的我,没办法跟他当夫妻。」 「你不后悔吗?」 「我从来不后悔。」 「你这笨蛋!」简艺安气急败坏。她并非有意责备,只是感到心疼,明知好友是如何爱恋自己的丈夫,她不明白为何这对夫妻非要闹到两地分居?「我就不相信你不会想他,不错,孩子是没了,我知道你很气他自作主张,可你们以后还可以再生,何必闹成这样?」 「你不懂。」莫传雅忧伤地咬唇。「不只是宝宝的问题而已。」 「那还有什么问题?」 她怅然不答,自顾自地又抚琴弹奏起来,这回是一首凄婉的小调,闻者痛心。 半小时后,她送走仍是忧心仲仲的简艺安,这才拾起他转托送来的笔记本,迟疑着不敢打开。 许久,她才颤抖地翻开封面,只看一眼,眸海便孕育剔透的泪珠。那是他为她亲手绘制的蛋炒饭食谱,他详尽地说明了每一个步骤,用彩色铅笔画出每一种材料,让她能够一目了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做来吃吧。他在最后,如是留话,还签了名。 她抚摸那苍劲有力的落款。他的字并不漂亮,有些潦草,可她轻轻触碰着,却是每一笔每一划都如火,烙进指尖,焚刻心版。 「醒仁,醒仁……」她喃喃唤着丈夫的名,喉间蓦地涌上一波酸楚,霎时,她抱紧笔记,软跪在地,嘤嘤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泪依然无法干涸,她拼命凝聚全身的力量,好不容易稍稍抑住悲伤,然后,她茫然望向窗外,目光越过迷离夜色,追上某道她亲手放逐的身影。 「没问题,我不会有事的。」她心碎地呢喃。「不管我们分开几年,不管你离我多远,我都一定熬得过,一定可以……」 因为她是最强的女人。 【第七章】 五年后 这天,桃园国际机场起了一阵骚动,记者们纷纷卡位,试图取得一个好位置,迎接返抵国门的新锐医生。他回台湾,是为了替商界传奇女强人莫方诗绮开刀。年迈高龄的老人家,因为多条心血管阻塞,亟需进行多重冠状动脉绕道手术,但她健康情况不佳,肾脏也有毛病,若是手术过程稍有差池,极有可能引发器官衰竭,一命呜呼。 第二十二章 为她动刀,必须快、狠、准,不能有丝毫犹豫,而不久前才在美国创下最短时间成功完成多重冠状动脉绕道手术纪录的戴醒仁,正是执刀医生的最佳人选。 为了挽救老人家一条性命,莫家人特地迎回这位近年来在国际崭露头角的年轻医生,但这还不构成记者们追逐采访的要素,真正令他们疯狂的是戴醒仁兼具莫家女婿的身分。据说五年前,由于一场流产意外,戴醒仁与莫传雅夫妇俩因此情感失和,分居两地,如今再度重逢,这段婚姻究竟还能不能持续,引发高度瞩目。一个是心血管外科的名牌医生,一个是私人医院的董事长,女方还出自台湾传统的豪门世家,这种极具故事性的婚姻秘辛,可是最受读者欢迎的八卦新闻。 绝对要挖出足够耸动的内幕—— 记者们目光炯炯,虎视耽耽,扛着摄影机,握着麦克风,在戴醒仁现身迎客大厅的那一刻,立即冲上去将他团团包围。 这群人是不是疯了? 莫传雅待在私人办公室,盯着电视新闻的sng联机报导,对一群犹如秃鹰般围剿猎物的记者,只能慨叹。 现在想想,她竟也曾经是属于他们的其中一位,简直恍如隔世。 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不管是身为记者的她,或是身为某个男人新婚妻子的她,都彷佛已坠入悠远的时光之河,随着水流漂远。 她甚至有点想不起来,当时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什么了。「戴醒仁……这五年来,你过得好吗?」她低声呢喃,水眸依旧紧盯着屏幕,机场大厅万头臜动,人来人往,加上一群记者挡镜头,教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身影。蓦地,记者们散开,而他挺拔伟岸的身影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眼帘,她怔住,心脏有片刻忘了跳动。 他似乎变得更帅气了,肤色更黝黑,身材更结实,五官虽仍如刀削一般凛锐,眼角微蕴的风霜却让他显得比以前可亲。 还有,他懂得笑了,唇角微微扬起好看的弧度,不像从前,总是抿着一张嘴,傲然冷漠。 莫传雅暗暗描握掌心,芳心恢复跳动,并急速狂奔。 为什么他能笑?他说过,这世上没那么多值得笑的事,为何他能对那些记者微笑? 他稍稍侧身,另一道窈窕倩影映入镜头,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女人,很漂亮,眉目分明,笑颜甜美。 记者问出她是麻醉医生,与戴醒仁在南美认识,两人之后进行多次合作,相当有默契,这回她也将加入手术小组。 「各位记者先生、小姐,请你们期待戴医生的医术,绝对会让你们眼睛一亮,看他动刀就像是欣赏艺术一样,会令人着迷。」她笑着宣称,望向戴醒仁的美眸璀亮,显是对他非常仰慕。 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回她一笑。莫传雅瞪着那含蓄的笑容,胸口紧窒,心弦牵痛。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有那个女人在,他才那么不吝惜地对任何人附赠微笑,原来是身边跟了个最佳伙伴兼仰慕者,他才变得更英气逼人。 原来,是因为她吗? 莫传雅按下遥控器,关电视,室内顿时一片静寂,而她闭着眼,一个人尝着寂寞的滋味。 「你累了吗?」 坐上「和恩医院」派来的轿车后,朱湘琳立刻转向戴醒仁,关怀地问。 「还好。」他低声应,眼睫却落下,在下眼皮处形成忧郁的暗影。 朱湘琳以为他真的累了,体贴地不吵他,保持安静。 但他其实并不疲倦,只是有点慌,有点戚慨,有一点点,近乡情怯。 经过五年,他终于再度踏上台湾的土地,接下来他将前往「和恩医院」,回到他以前工作的地方。而他前阵子跟恩师熊建明联系时,才听说自己的妻子从母亲手上接下棒子,成了医院的董事长。 五年不见了,她,过得好吗? 刚到美国的时候,他试着打过电话给她,她从来不接,他每个星期写e-mail,她也不曾回信,他只能向岳母大人或她的好朋友简艺安探听她的近况。 知道她一切平安,他稍稍感到安心,却也更惆怅,因为她显然还是不肯原谅他。 她恨着他吗?他曾在信里问,一样得不到回音。 渐渐地,他灰心了,悄悄深埋一腔情感,投入忙碌的医院生活。他忙着诊治病患,忙着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忙着在一场又一场手术中精进自己的医术。 两年前,他甚至效法自己的恩师,到第三世界国家义务行医,直到数个月前,才又回到美国。 这次要不是莫家老奶奶病了,需要他帮忙开刀,他也不会回台湾。 他曾经告诉她的家人和朋友,如果她想见他,如果她有丝毫愿意原谅他的可能性,只要一通电话,他会马上放下一切,飞回她身边。可是,他从没接过那样的电话,甚至连暗示也不曾。她就那么恨他吗?恨他恨到宁愿永不相见?这次他回来,她总该要见他了吧?她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该不会一见面,就送上一份离婚协议书吧? 戴醒仁自嘲地寻思,愈想愈觉得他倔强的妻很有可能这么做,胸口因而一寸一寸地缩紧,几乎找不到呼吸的空隙。 到时,他该怎么做才好? 「醒仁,我们到了。」朱湘琳柔声提醒。 他这才猛然回神,睁开眼,望向车窗外,几个医生护士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欢迎他,领头的正是他的恩师,也是现在医院的副院长,熊建明。 「教授!」他不觉有些激动,迅速开门下车。 「你终于回来了,醒仁。」熊建明依旧热情,熊臂一展,将他牢牢扣住,重重拍他的背,然后又推开他,像审视自己的儿子般打量他全身上下,笑意满满,与有荣焉。「你长进了,醒仁,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是教授指导有方,我才有今天。」他诚恳地回应。 熊建明听了,讶异睁目,几秒后,他笑了,笑得畅快淋漓。「你变了,醒仁,现在比以前懂得说话多了,果然这五年的岁月不是白过的,真的长大了。」 戴醒仁微笑。「听教授这么说,好像我以前很让你伤脑筋?」 「不简单,现在连幽默感都有了,很好、很好!」熊建明乐呵呵,对这个爱徒是愈看愈中意,欣喜不已。 「对了,教授,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朱湘琳小姐,是麻醉医生。」戴醒仁为恩师引荐。「我们合作很多次了,这次手术需要精密的术期麻醉,所以我请她回来一起帮忙。」 「我知道,我听说了。」熊建明笑着跟朱湘琳打招呼。「朱小姐,你父亲现在在纽约执业,对吧?我们俩可是老同学,以前还一起在医院实习呢!」 「真的吗?」朱湘琳惊喜。「爸怎么都没跟我提过?」 「他是大忙人,哪有空理会这种小事?等等你再帮我打通电话念念他。」熊建明开玩笑,顿了顿,又转向爱徒。「你刚下飞机,一定很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第二十三章 「不用了,我不累。」戴醒仁婉拒恩师的好意,湛深的目光扫过周遭,找不到自己最在乎的人,眼神瞬间黯淡。 「传雅……在医院吗?」 「你说董事长?」提起莫传雅,熊建明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担心隔墙有耳,他悄悄将爱徒拉到一边。「她现在可能在病房陪她外婆吧。怎么?难道你们到现在都还没联络?」 戴醒仁不答话,只是苦涩地牵唇。 熊建明见他这表情,心下了然,眼底浮上同情。「别急,你既然回医院来了,总会见到她的,一定有机会好好跟她谈。」 希望如此。 戴醒仁苦笑,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教授,请你召集手术小组的成员,我想先开个会,讨论外婆的病情。」 「我就知道。」熊建明看着他,笑笑地叹息。「你啊,不管怎样,总是病人优先。」 「这样不好吗?」戴醒仁不解恩师为何有此感叹。 「这样当然很好。」熊建明笑道,眼神却很复杂,似有些不忍。「不过有时候,你也该学会先顾自己。」 「外婆可不是普通病人,她也算是我的……家人。」虽然他不确定,现在莫人是否还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一念及此,戴醒仁又涩涩地笑了。经过五年岁月的淬炼,他已学会用笑掩饰真心。 两天后,手术小组评估过莫方诗绮的身体状况,决定为她开刀。手术小组名义上由熊建明领导,但实际上负责主刀的医生却是戴醒仁,师徒俩久违的合作,在医院内掀起话题,开刀房楼上的观察室里,挤满了前来目睹高难度手术现况的医生,一些辈分较低的医生卡不到位,只能在办公室里观赏同步摄影。 莫传雅也以董事长及病人家属的身分来到观察室,院长特地为她保留了第一排居中的主位,视野清晰,一目了然。 「要开始了。」 当戴醒仁示意护士递来手术刀时,观察室内响起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犹如浪潮拍岸,震动莫传雅心房。 她命令自己保持面无表情,眸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丈夫的一举一动。 他利落地划开外婆的胸口,利用心壁固定器,间歇性地中断冠状动脉的血流,进行心脏不停跳的手术。比起传统的绕道手术,这种新式开刀法能让病人在术后更快恢复健康,却也更需要执刀医生的精密判断,以及麻醉师的特殊照护。时钟在墙面滴答响,这是一场需要与时间赛跑的手术,不容一分差错,而戴醒仁也的确够果断,准确地重建冠状动脉造口。 「好厉害!他动作怎么能那么快?」旁观的医师们此起彼落地赞叹,别人绕一条动脉的时间,他已经绕了两、三条。「怪不得朱湘琳医生会说,看他开刀简直是艺术。」 朱湘琳。 听闻这个名字,莫传雅神智蓦地一凛,不觉望向那个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病人状况的麻醉医生。 手术期间,病患难免出血,她的工作是维护病患体温的正常,并保持血液动力方面的稳定性。 有时,当戴醒仁需要特别支持时,他会朝她的方向瞥去一眼,她也会及时领悟,两人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然有默契。 莫传雅涩涩地寻思,脑子顿时有些莫名地晕沉,她强睁着酸楚的眼,逼自己冷静地看完整场手术。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手术顺利结束了,而且很成功,戴醒仁站在开刀房中央,接受小组成员喝采,神态从容淡定。他真的成为一个很棒的医生。 莫传雅凝望他,心弦牵紧,胸口微微地疼痛。她盈盈起身,正想离开,戴醒仁忽然抬头,两人四目交接,同时震住。 两天来,她与他几次在医院错过,总是见不到面,乍然重逢,竟是在手术现场,在开刀房彼此相凝。 所有的喧哗笑语,所有的惊叹赞赏,在此刻,隐没无声,两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眼中只有对方,只有那个分别五年的枕边人。 这五年来,对方曾经思念过自己吗?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在意着对方? 他们都有疑问,不免彷徨,纵然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都戚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颤栗。 是莫传雅先移开视线的,因为她看见朱湘琳走向他,给了他一个美式作风的拥抱,恭喜他手术成功。 她其实也该恭喜他的,至少该感谢他,因为他救了外婆,让老人家能活得更长一些,让他们这些子孙们承欢膝下。 她该感谢他。这是个好理由,一个即使她将他召唤至自己办公室也不突兀的好理由。一念及此,莫传雅不禁对自己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妻子想见自己的丈夫也需要理由了?他们的婚姻究竟为何走到这步田地? 难道都是她自讨苦吃? 但她不后悔,当年决定将丈夫逐离自己身边,她一点也不后悔。 不管她的家人责备她太固执,好友心疼她太倔强,她仍是我行我素,这些年来,宁愿尝尽孤独滋味,也绝不一不弱。 她真的不后悔…… 莫传雅悠然走向加护病房,经过一扇玻璃门时,不觉凝足,审视自己的身影。 她的身材仍如五年前那般玲珑有致,容颜未改,唯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剪短了,如今清爽地垂在颈后,强调出一截莹润细致的颈脖。 她依然漂亮吗?变得成熟了吗?是否多了一点妩媚的女人味? 她还能像五年前,吸引他的视线吗?他的目光会渴望地跟随她吗?或者他宁可望向另一个女人?莫传雅讨厌如此忐忑不安的自己,她可是莫家的女儿,理应高傲自信,怎能为了一个男人心神不宁?但显然,即便她虚长了五岁,某些时候,仍和当年那个陷入痴迷热恋的年轻女孩没有两样。 她一面嘲笑自己,一面静悄悄地来到加护病房,探望刚开完刀的外婆。 莫方诗绮躺在病床上,眉目安详,一个女医生密切观察她的生理状况,在病历上做纪录。 那个医生,正是朱湘琳。 莫传雅心神一震,却不许自己步履有稍许迟疑,翩然走进加护病房。「朱医生,请问我外婆情况怎样?」 朱湘琳回眸,一见是她,眼神闪过惊讶,静默两秒,才低声回应。「她情况很稳定,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醒来了,如果顺利的话,几天后就能出院了。」 「这么快?」她讶异。 「这就是opcab神奇的地方啊!」朱湘琳似是故意道出专业术语。 莫传雅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这两年接掌医院事务,也增长了些医学知识,知道对方指的是心脏不停跳的冠状动脉手术。「谢谢。」她轻轻颔首,走向病床旁,为外婆盖好被子,手指温柔地抚过那苍白的老颜。「外婆,你好好睡吧,睡醒了我就会带你回家了。」 朱湘琳深思地注视她的举动,片刻,悠然扬嗓。「你就是莫传雅吧?」 「我是。」莫传雅旋过身,望向她。 两个女人眸光交会,宛如站上擂台的拳击手,暗自衡量彼此的斤两,评估对方的斗志。 第二十四章 终于,朱湘琳主动开口。「你应该也听说了,我跟醒仁是好朋友。」 「我知道。」莫传雅语气淡漠。「你们是在南美认识的吧?」 「对,我们都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的志愿服务,是在抢救一名伤员时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刚在当地扎营,设备还很简陋,什么象样的医疗设备都没有,醒仁随手利用手边的工具,就为那个伤员动了一场完美的手术,硬是把他从死神手中救回来。」朱湘琳叙述两人认识经过,话中不掩欣赏之意。「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而且天生就是该来当医生的。」 莫传雅静静地听着,直觉这女人意有所指。「所以呢?」她讥诮地反问。 「所以你不应该那么任性。」朱湘琳直率地道出不满。「我都听说了,五年前你因为意外流产,把过错都推到醒仁身上,怪他不关心你,你怎么不想想,他当时正在开刀,哪里有空分神?你既然身为医生的太太,就应该懂得体谅他。」 这么说,这女人是在指责她了,为她的丈夫抱不平,不该受到她无理取闹的对待。 莫传雅心一凉,眼潭冰冷,如荒芜的雪原。「这些都是醒仁告诉你的吗?」他为何要跟她说这么多?一个外人凭什么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家务事? 「他当然没跟我抱怨你,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苦恼。」朱湘琳轻哼,凝定她的眼神,微蕴不屑。「你既然不能体谅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他离婚?」 离婚?! 莫传雅悚然一惊,几乎持不住冷淡无痕的表情,收进衣袖里的玉手,悄悄捏紧掌心。「醒仁告诉你,他想离婚吗?」 「他是没有那么说。」朱湘琳抿唇,似乎更不满了。「不过你们都分居五年了,在美国,这早就构成离婚的条件了。」 「但这里是台湾。」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台湾目前并没有类似这样的法律条款。」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到现在还不想跟醒仁离婚吧?」朱湘琳狐疑地望她。 「你们的婚姻根本有名无实了。」 就算有名无实又怎样?她管不着!莫传雅愠恼地咬牙,她很明白朱湘琳说这些话的用意,这个女医生恐怕觊觎她丈夫很久了,巴不得他快快恢复自由之身。以为她会让他们轻易如愿吗? 「你不懂得醒仁的理想,你们不应该在一起。」朱湘琳继续不客气地指教。 「所以你很懂得他喽?」 「那当然,我们都是医生,有共同的理想。」 够了!莫传雅不着痕迹地冷笑,明眸点亮战意,炯炯地直视朱湘琳。她并不想表现得像个专制的女王,但也绝不会任由人挑衅,而不加反击。 「请你听着,朱小姐,戴醒仁是『我的』男人。」她刻意强调关键词眼。「我们到现在仍有婚姻关系,而且不妨告诉你,我不会同意跟他离婚。」 朱湘琳闻言,倒抽口气。「难道你恨他恨到要一辈子将他绑住,要他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不反对。」她神态倨傲。 「你真的疯了!」朱湘琳惊骇地瞪她,拿她当可怕的怪物一般看待。 这一幕,正巧落入戴醒仁眼里。他是前来关切莫方诗绮的情况的,不料遇到两个女人对峙。 「你们在说什么?」他虽没听见两人对话,却嗅出空气中有火药味,深沉地追问。 莫传雅凛然望向他,眼底焚烧的火焰,灼痛他。 「你想离婚吗?醒仁。」 「什么?」 他愣住。 她深深地凝娣他,眼神似怨似嗔,渐渐地,那生气勃勃的火光灭了,只余一片苍凉的灰暗—— 「我不会答应的。」 「你跟传雅说我要离婚吗?」戴醒仁站在跑步机上,一面调节呼吸的韵律,一面厉声质问身旁的女人。 她站在另一台跑步机上,香汗淋漓,听出他话里的不悦,急着辩解。「我没那么说,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干脆跟你离婚?」 「你为什么要那样问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忆起妻子当时的表情,戴醒仁胸口倏地紧缩。 「醒仁,你不高兴吗?对不起,是我不好。」朱湘琳柔声道歉。 他瞥她一眼,见她眉宇惊慌,又放下身段求饶,冷硬的脸部线条稍稍软化。「以后别再管我跟传雅的事了,我们的事,自己会解决。」 「我知道了。」她温顺地应承,深明以退为进的道理。「我答应你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我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关心你,问问你情况,这样总可以吧?」 「你想问什么?」他减慢跑步机的速度,一面拿起毛巾擦汗。 汗水在他肌肉匀称的臂膀闪亮如露珠,朱湘琳盯着瞧,几乎呆了,差点忘了回话。「我是想……呃,我是说,你们两个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分居下去吧?总要为这段婚姻关系做个解决,看是要结束还是要继续。」 「我并没打算结束这段婚姻。」戴醒仁阴郁地回应。 「这么说,你想继续?」朱湘琳芳心沉落,情绪顿时大坏,但她聪明地不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懊恼。「但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 「她说她恨你,说她要一辈子将你绑住,让你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真那么说?」 戴醒仁震撼。 「你知道我不会说谎。」朱湘琳扬起盈盈水眸,认真地望他。 那么,果然是真的了。戴醒仁自嘲地扯唇,跃下跑步机,走向举重器材,默默进行单调的运动,借此平息波涛汹涌的胸海。 传雅恨他,他早料到了,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些莫名的庆幸。 她恨他,总比对他没感觉好,为了惩罚他不肯放他自由,也比洒脱地跟他离婚好。 只要她对他还有情绪,就代表爱情不死,他仍有机会追回她,追回曾经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很高兴,高兴她仍有绑住他的执念。 「为什么你还能笑?」朱湘琳走过来,见他嘴角翻飞着淡淡的笑意,很震惊。 他不解释,仍是微笑着。「你知道这家医院,以前并没有这间健身中心吗?」 她一愣,以为他是有意转开话题,娇慎地横他一眼。「本来医院就很少会附设健身中心的,应该说这家医院特别奇怪吧?」 「教授告诉我,这是传雅坚持要设的,当时在内部会议上还引起一番争论,不过她说,身为医护人员,就应该拥有健康的身心,这样才能对病人做良好的示范。」 朱湘琳蹙眉,听出戴醒仁话里蕴着某种异样的柔情,她感到一阵如针刺的嫉妒,痛着心口。 「这些话,是我曾经对她说过的。」戴醒仁没注意到她的郁恼,径自留恋于从未淡忘的回忆里。 「那又怎样?」朱湘琳语音尖锐。 「这表示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他若有所思地低语,眼潭隐隐浮掠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就算她恨他,他的言语,仍是令她牵挂在心,占有了她记忆库里一格书架,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格,只要她方寸之间,还有他的存在,这样就够了。 第二十五章 「所以我不会跟她离婚的,除非她主动提出来。」他郑重声明。 「即使她只是为了惩罚你?」朱湘琳气急败坏地追问。 戴醒仁颔首,眼神坚毅。 他不会离开她,即便他不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男人,他也要守护着她,直到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第八章】 我们都是医生,有共同的理想。所以,他才会对她笑吗?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能理解他的女人,并且还能与他携手合作,一起追逐梦想。因为他们都是医生,当然最能了解彼此的苦与乐,辛酸与喜悦…… 「戴醒仁,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莫传雅喃喃低问,眸光锁住刚出炉的杂志封面。 封面上,是他帅气地走出机场大厅的英姿,身后跟着朱湘琳,巧笑嫣然。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记者,用一枝生花妙笔,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将他们俩写对志同道合的鸳鸯,只可惜爱情路上命运多舛,遇到她这位不肯放手的元配阻碍。 明明情爱已死,为何不离婚? 记者与朱湘琳有同样的疑问,并自以为是地下批注,以为是他们莫家经不起离婚的丑闻,坚持不让入赘的女婿重获自由。这下,她成了棒打鸳鸯的坏女人了。莫传雅自嘲地抿唇,强逼自己平心静气,继续阅读内文。 看得出来,这个记者是同情戴醒仁的,花了许多篇幅描述他的丰功伟业,盛赞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医生,精妙的医术挽救风烛残年的莫老奶奶一命,并且引用朱湘琳的话,说他开刀的手法可比艺术。 由于他是如此优秀的医生,是台湾不可多得的人才,实在该列入保育类国宝动物,加以珍宠,不该遭某个高傲的女人肆意玩弄。 记者还访问了几个不肯具名的医院同仁,神秘兮兮地指出,其实他跟她的婚姻早就完蛋了,即使他回到台湾,夫妇俩也都尽量避开彼此,毫无复合的打算。 何况,朱湘琳的条件不见得比莫家大小姐差,朱家是医生世家,在纽约也开了一间私人医院,莫家能给他的支持,朱家一样能给。 与其继续做一对怨偶,不如早点离婚了干脆—— 这是记者文末的结论,也算是给他一个良心建议。 好多事的记者,现代人都这么喜欢管人家的家务事吗?这算是某种变态的偷窥欲吗?但他们的婚姻,轮不到外人来指点!莫传雅冷哼,掷开杂志,霍然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她很烦、很焦躁,自从分居的丈夫回到台湾后,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起了波澜,一开始,她告诉自己,是因为外婆的病令自己担忧,但当外婆手术成功后,她依然心神不宁,她便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谎。 她在乎他,很在乎很在乎,原以为经过五年,她曾经炽热的心已逐渐冷却,但只是透过电视屏幕的第一眼,爱火又复燃。 原来她的爱,还未烧成灰烬,原来还苟延残喘着,只需要一丝丝风的吹拂,又灼灼如昔。 她快疯了,不知如何是好,若是从前,她也许可以很厚颜地装作无辜,向他撒娇,挑逗他,戏弄他,唤回他对自己的爱,但现在的她做不到。 她发过誓,不会再主动追求他了,因为她虽然很爱他,一颗心却仍是受了伤,伤口偶尔仍会隐隐作痛。 这回,她不会再主动靠近他了,绝对不会。 而且,就算她厚着脸皮主动靠近又如何?他身边,已经有另一个女人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输给她的女人,她可以给他的,那女人同样能给,何况,他们都是医生,有共同的理想。不要以为短暂的分离没关系,谁知道他会去几年?或许他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或许你们将永远地错过,你能够忍受那种情形发生吗? 脑海里,悠悠响起了好友对她的劝告,当时的她不肯听。 所以,已经物是人非了吗?她与他,真的必须错过吗? 你好好想想,真的可以放手让他走吗? 「我可以的,我可以……」她哑声呢喃,不顾遗憾的浪潮在心海翻滚,即便嗓音都因伤痛而破碎了,仍是固执。「我真的可以……」 对,她可以的,她没有后悔,当初放逐他去美国追求理想,她不后悔……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惊醒莫传雅迷蒙的神思。她按下内线通话键,传来秘书清晰的嗓音。 「董事长,开会时间到了。」 她深呼吸,指尖使劲描进掌心肉里,以痛楚取代横梗胸臆的苦楚。 她在哪儿? 整个白天,戴醒仁在医院里来回穿梭,就是遇不到莫传雅,不是她在忙,就是他被某个医生拉去会诊,讨论病例,就连他去病房探望莫家老奶奶,跟老人家聊了将近半小时,还是未能如愿见到她。 他怀疑她有意躲着他,却也因此更坚定非见到她不可的决心。日落时分,他再次来到她办公室敲门,她的秘书说她正在开会。 他等不及了,索性直接到会议室拦人,结果没等到她,反倒听见院长跟几个科主任抱怨。 「那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吃了炸药吗?」院长的口气相当不满,显然积蕴了一肚子怨气。「她也不想想,我可是看在她妈跟她外婆分上,才让着她的,否则凭她一个年轻女人家,懂得什么医院的实务?」 「不过董事长今天也真奇怪,居然连副院长也骂,她不是一向最敬重副院长吗?」某个科主任接口,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刚刚你们有看到吗?熊教授整张脸几乎都胀成猪肝色呢!」 几个科主任听了,哈哈大笑,只有院长笑不出来,仍处于被羞辱的余怒中。 戴醒仁听他们对话,约莫猜出是莫传雅心情不好,在会议上飘了所有人一顿,把院长跟副院长两个派系都得罪了。「我管她怎么对付熊建明?」院长忿忿然。「反正她胆敢惹到我,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院长想怎么做?」 「我打电话给她妈,看是要留她,还是留我!」 哇,事情闹大了。 大伙儿面面相觎,虽说院长平日一向就看不惯董事长跟副院长走得近,但也从来不曾公然撕破脸,这回可真是铁了心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戴醒仁旁听这一切,剑眉不禁收拢。他的妻子不该是如此不懂得收敛脾气的人,她以前还教训过他不会做人,怎么今日她自己竟在会议上无故发飙? 她以一介年轻女流的身分,在最讲资历辈分的医院担任董事长,已经够令人侧目了,他相信私下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不愿她插手干预医院的行政事务,她若是聪明,就该小心应对这些自恃名望的医界大老,不该惹恼他们。 「醒仁,你怎么会在这里?」院长发现他,惊讶地扬嗓,眼神瞬间冰凝。院长大概以为他会去向她告状吧?戴醒仁迅速在脑海玩味情势,与其让院长怨气更深,闹到医院前董事长面前,在院内翻起惊涛骇浪,不如在此由他当个和事佬,看能不能将事情压下。 「院长,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很抱歉。」 第二十六章 「你说什么?」院长惊骇地瞪大眼。「你说你觉得抱歉?」 「是。」他温声陪笑。「听起来是传雅一时脾气太冲,得罪了院长,我想她应该不是有意的,请你别跟她计较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你老婆,向我道歉?」院长依然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 「是。」他微微鞠躬。「对不起。」 天哪!这下不只院长感到震惊,其它几个科主任也都瞠目结舌,他们都是这家医院的资深医生,都认识当年的他,知道他当时有多么桀惊不驯、我行我素,连得罪立法院副院长都不肯低头,如今竟自愿担起不是自己犯的过错,向别人道歉? 「醒仁,你……」院长嗓音因困惑而嘶哑。「好像变了。」 戴醒仁淡淡一笑。他承认自己的确有某些地方改变了,经过五年岁月,谁能完全不变? 「你是真心向我道歉?」院长又确认。 「是。」他低声应,正欲再次低头,一道清锐的声嗓倏地迸落。 「你做什么?!」他回过头,迎向莫传雅苍白的容颜,她瞠瞪着他,僵直凛冽的身姿宛如备战的女武神。 他看出她眼里的斗意,知道她不可能当面对院长道歉,为免事态更严重,只好暂且将她拉离现场。 两人来到医院屋顶,在暮色霞影里,彼此相望。 时光胶凝,在这一刻彷佛静止,直过了许久、许久,才又开始前进,一分一寸,刻着有情人的相思。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颤声质问。 「你看不出来吗?」他苦笑。「我在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得罪他们的人又不是你,是我!」 「所以你会向他们道歉吗?」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她激烈地呛,明眸熊熊焚烧怒焰。 「既然这样,我来道歉。」他早料到她的答案,回凝她的眼神,融着似水的温情。她却看不到那温情,看到的只有他对人折腰的身影,那影子,犹如恶魔的诅咒,深深地烙在她眼底。 「你疯啦?你不知道那些人背后都笑你吗?说你是靠裙带关系,说你!」她郁恼地咬回偶然听来的侮辱性言语。「为什么你要对他们低头?这样他们只会更瞧不起你!」 她好气好气,为他激动,可他却一派平和,完全不将别人的褒贬放在心底。 「以前我可能会在意被人瞧不起,现在不会了。」他从容浅笑。「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很清楚,没有人可以贬低我。」 她震住,怔仲地望他。 他变了,以前的他有棱有角,锐气逼人,现在的他却似乎圆融了许多,以前的他不爱笑,也不屑笑,现在,他学会了。 「是因为……她吗?」她哑声问,心口凝冰,身子阵阵寒颤。 「谁?」他听不懂。 她惨然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好凄凉。 「传雅?」他震撼地看她的表情,胸口拧疼。 「你不需要那么做。」她凝娣他,眼神空洞。「我来……我道歉就是了,你不一要向任何人低头,不必那样。」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男人,在她心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永远的第一,不该屈膝于任何人之下。 「传雅,你怎么了?」戴醒仁不明白她内心的苦涩,担忧地追问。 她漠然望向他,他一震,蓦地发现她似乎瘦了,瘦的不是身形,不是脸颊,而是她的唇,那原该丰满红润的唇,瘦了,不再像从前时时噙着笑。 她不笑了,为什么? 「传雅……」他想问,想上前拥抱她,想怜爱地抚摸那瘦削的唇,问她为何不能含笑,但他不敢僭越,她的眼神太冰冷,姿态太疏离,他与她之间,隔着五年的时间河。 「总之你不要道歉,我会道歉。」再次叮咛过后,她飘然旋身,倩影如游魂,足不沾尘。 他焦灼地跟上。「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跟来。」她扬声阻止。 「传雅!」 「不要跟来!」 他还是跟上了,偷偷地、远远地,尾随在她身后。即便她恨着他,不想见到他,他也要看看她,五年不见了,他要好好看她,将她的身姿形影,深深地烙在心版。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赖在她周遭多久,所以更要珍惜每分每秒。 戴醒仁跟着莫传雅,她轻飘飘地走在前头,他温沉沉地走在她身后,他记得她以前走路时喜欢左顾右盼,他常责备她不专心,她却说那是记者的本能。 身为记者,当然要对这世界的形形色色保持兴趣啊! 而她现在,不是记者了,连带也失去好奇心了吗?为何她走路时不再张望,笔直地走自己的路,近乎冷漠?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冷漠……不,不该说不喜欢,而是心疼。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甜美浪漫的女孩了,她以前多爱笑,如今眉宇间却总是若有所忧。 是他害的吗?因为他害她失去孩子,对爱情绝望,所以她不再轻易笑了?都是他的错吗?这一刻,戴醒仁好恨自己。他知道自己重重伤了自己的妻,但总以为经过岁月疗治,她会痊愈的,但似乎那伤口,仍未结痂。 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爱笑,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不要他受一点点苦。 这些年来,她曾说过的话,总在午夜梦迥之际,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响,他能够感受到她对宝宝浓浓的母爱。 就算你忙着工作,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原来跟他在一起,她仍然觉得寂寞,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总是不在身边。 他对不起她…… 「对不起,传雅,我真的很抱歉。」戴醒仁对着爱妻的背影,懊悔地呢喃,除了道歉,他想不到任何能跟她说的话,就连这句道歉,也找不到机会当面说。 他该怎么办? 下午去探望外婆时,他曾诚恳地对老人家求教,他说自己错了,没有确实担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没有把自己的妻摆在第一位。 老奶奶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想传雅并不是要求你把她摆在第一位。」那她求什么?外婆说,那该是他自己去寻觅的答案,但对于爱情,他实在太笨拙了,从以前到现在,只有这点毫无长进。 一念及此,戴醒仁苦涩地扯唇,他望着妻子的背影,她正转进一条巷子,然后,像是被什么声音惊动了,凝定步履。 他看着她蹲下身,俯视一方搁在行道树下的小纸箱。 那是什么? 他奇怪地张望,却看不见,直到莫传雅将手伸进纸箱,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瞄瞄叫的小东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初生的小猫。 「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他听见她轻声问。 他不觉缓缓走近她,看她怜惜地抚摸瘦弱的小猫,磨赠小猫圆圆的小鼻头。 这种野生的小猫,身上说不定有病,她不该太靠近。他想阻止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妈妈不要你吗?」她稍稍举高小猫,直视猫咪神秘的眼瞳。 「那姊姊带你回家,好不好?」说着,她又要磨蹭小猫。 第二十七章 「不要那样!」他终于忍不住扬声。她怔住,好片刻,才慢慢回过眸,一见是他,大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他苦笑,从她手上接过小猫,放回纸箱里。 「你做什么?」她瞪着他的举动。 「你不要碰牠,牠身上可能有病。」他温声解释。 「牠才刚出生,怎么会有病?」她想抢回小猫。「给我,我要带牠回家。」 「传雅!」 「给我!」 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某个从她身边抢走孩子的大坏蛋。 戴醒仁涩涩地寻思。就某方面来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坏,当初的确也是他签了那份流产手术同意书。 「我会把小猫给你,但我们先带牠去兽医院检查好吗?」他试着与她交涉。 「兽医院?」她颦眉。 「就算牠身上没病,也可以先打预防针。」他柔声哄她,坚持由自己抱着纸箱。 「你是医生,每天接触的病人还少吗?干么这么紧张兮兮的?」她没好气。 「我可以接触,但你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冒险。」他说得坦白。 莫传雅愣住,忽地领悟他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冰封的心城瞬间融化一角。 「走吧。」 于是,两人来到附近一家兽医院,热心的医生检查过后,告诉他们小猫健康情况不太好,虽然没什么大病,但身子很虚弱,最好能留在院里观察几天。 「等牠情况恢复得差不多,你们再来接牠回去吧!」 莫传雅向医生道谢,又眷恋地逗了小猫好片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兽医院。 他说要送她回去,这回她没有拒绝,由他跟在自己身边,两人相偕走在红砖道上,都放慢了脚步,有默契地延长难得相聚的时刻。 戴醒仁笑望她变得轻快许多的倩影。「你好像很喜欢猫?」他记得他们新婚时,有一次她也是在路上发现小猫,结果反被母猫抓了一下。 「嗯,很久以前,我家也养过猫。」她低声响应,怔仲地凝视自己的手指,彷佛也想起了与他同一个回忆。然后,她扬起眸,望向他。「那时候,你也是说小猫可能有病。」 「你想起来了?」他惊喜。 「嗯。」 两人眼神交会,一时都有些震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藩篱,但依然拥有共同的回忆。 她首先别过头,极力平抚过分急促的心韵。「为什么那只小猫的妈妈不要牠呢?我以为猫妈妈跟人一样,都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 他听了,脸色顿时刷白,迟疑许久,才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传雅,你还……你是不是还想着宝宝?」那个无缘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宝宝。 她没回答,可他清楚地看见她美丽的眼,浮现哀愁,他用力掐握掌心。 「就算我想又怎么样?」她总算扬嗓,说的却是令他心痛的言语。「以我这样的身体,本来怀孕就比较危险,再加上又流产过一次,也不晓得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做妈妈—— 」 「你当然可以!」他激动地打断她,湛眸炯炯,坚定地圈锁她。「你听着,传雅,只要你怀孕了,我一定尽我全部的力量,保证能让你顺利生下胎儿,让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她震撼地望他。「这是一个……心血管外科医生的保证吗?」 「是。」他点头。「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全你的心脏跟胎儿,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有危险。」 她相信,当然相信,做为医生,她相信他是很优秀很出色的,只要他用心,什么都办得到。 但她并不是他的病人,她也不想当他的病人。 莫传雅用力咬唇。「即使那孩子不是你的也一样吗?」 「什么?」他愣住。 她瞪他,一字一句地自唇间吐落。「就算我肚子里的宝宝,不是你的,你也一样会保护我们吗?」 戴醒仁闻言,胸口倏地缩紧,脑海思绪纷纷,一团混乱。 他从没想过,她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没错,他是想过如果她另有所爱,如果另一个男人能给她他给不起的幸福,他愿意诚心祝福,但这念头从来都是一闪而逝,未曾具体成形。 如果她真的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呢?如果她另嫁他人,怀了别人的宝宝呢?他该怎么办? 「我会……」他怅然凝望她,努力从紧窒的胸臆寻出呼吸的空隙。「我一样会保护你们。」不管她嫁给谁,心属于谁,他永远会守护她。 「这是我的承诺,你可以相信我。」 可她却冷笑,神态不屑,又似受了伤。「我才不要一个医生的承诺!」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她不解释,瞪了他好一会儿,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她突如其来地问。 「谁说我要回美国?」他慎重强调。「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她愕然。「你在美国不是过得很好吗?那边的医院会放你走吗?」 当然不想放,但他坚决要走,又有谁能留? 戴醒仁淡淡地扯唇。「我说过了,像我这样的医生,哪家医院会不想要我?但我只想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 她听出他弦外之音,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够了吗?」 「什么够不够?」他不解。 「如果不是外婆生病,请你回来开刀,你也不会回来台湾,对不对?」她语锋犀利,似怨非怨。「你不想再回美国跟那些高明的医生教授们交流吗?不想再到落后国家行医吗?朱湘琳说你们有共同的理想,你不用跟她一起去实现吗?」 他为何要跟别的女人一起实现理想? 戴醒仁蹙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湘琳跟我只是好朋友。」 「什么时候你懂得跟异性做朋友了?」她嘲讽。 「你是笑我,连同性朋友都不懂得怎么交往是吗?」他苦笑,坦然接受她的嘲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传雅,到美国以后,我多多少少也交了几个朋友,虽然我还是不擅长交际,但他们都很体谅我,我们在专业上相互切磋,私底下他们也会邀我一起去吃饭或打球,说不上是知心的至交,但至少是朋友。至于湘琳,我们是在南美认识的,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华人医生,自然会走得近,她很健谈,很好相处。」 很健谈,很好相处? 这就是他对朱湘琳的评语,只有这样?莫传雅狐疑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他神情坦荡,看不出与那位女医生有何暧昧之情,或者,是他自己迟钝到不解风情。无论如何,这都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般亲密,他们不是情人,只是朋友。而且他不回美国了,他要留在台湾,留在「和恩医院」,留在天天可以与她相见的地方。 他要留在她身边…… 莫传雅不争气地察觉自己心窝似乎变暖了,流过一束酸甜交杂的滋味。她想哭,喉间莫名梗着,可又想笑,粉唇几乎要浅浅地弯起,但她都忍住了。 她不哭也不笑,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她要惩罚他,惩罚他不懂她微妙的心。 第二十八章 「不过比起我来,任何人应该都算很好相处吧?」他补上一句自嘲,嘴角牵起近乎幽默的弧度。 她望着那清淡的笑弧,一腔难解的酸甜瞬间消融。「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怎样?」他讶然迎视她。 「怎么可以动不动就笑?」她愤慨。 他怔住,半晌,才沙哑地扬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你说这世界上值得笑的事,远比我想象的多上许多。」 「所以你就对谁都笑吗?」她好气,莫名的怒焰在胸口焚烧。 「对记者也笑,对那个盛气凌人的院长也笑?」最可恶的是,他对别的女人笑! 戴醒仁哑然,是因为她变得古怪吗?还是他愈来愈不懂得女人?为何他完全不明白她因何发怒? 「你不希望我笑,我就不笑了。」他只好这样安抚她,其实有很多时候,他笑得也不真心,不笑也好。 「什么嘛。」莫传雅轻哼,不满地慎睨他。瞧他的反应,好似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虽然她的确是。 她悄悄咬牙,粉颊窘热。 他不知道她正尴尬,一心一意想哄她。「传雅,我可以留在『和恩』吗?其实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她默然不语。 他以为她不同意,急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总是放你孤单一个人,让你独自面对寂寞,你的确有理由恨我,但是!」 「你说我恨你?」她忽地打断他。 他呆了呆。「难道不是吗?」 她不回答,死命咬着唇,望向他的眸忽明忽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至少你怨我,对吧?」他自作主张地下结论。「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事实上,我一直想当面跟你道歉,对不起,传雅。」他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能亲口向她道歉了,她的反应会是什么?她愿意原谅他吗? 戴醒仁忐忑不安地等着,像倒悬在十字架上的犯人,等候最终审判。 「除了道歉,你没有别的话想说吗?」她不说原不原谅,只问他这句。 他慌了,恨自己驽钝,不懂她话中涵义。她这意思是不想听他道歉吗?可除了道歉,他还能说什么? 「关于宝宝的事,我很抱歉!」 「不要说了!」她冷冽地呛。「我不想听。」 那你想听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望她,她看透他的思绪,微妙地扬唇。 「你果然还是笨蛋,戴醒仁。」 她说他笨?他皱眉,期盼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却坏心地不肯点破,径自甩了甩发,用一副傲然的姿态面对他。「你想留在『和恩』就留吧!你说得对,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医院需要你。」 那她呢?她需要他吗?他惆怅地蹙眉。 她依然不肯给他答案,忽地笑了,笑声清脆如铃,在他心口摇荡,笑里藏着某种他无法领会的嘲谵。 她盈盈转身,抛下茫然失措的他,踏向迷离夜色,街灯映亮她的姿影,在他眼里,形成一幅最令人神魂颠倒的景致。 她在他目送下远离,直到她确定他听不见,才悄悄对自己低语:「你还是不会恋爱,跟以前一样笨。」 她仰头凝月,含笑的樱唇勾着几分慎,几分怨,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精灵调皮—— 「可是这次,我不会再教你了,你要自己学。」 【第九章】 「什么?!你要留在台湾?」得知戴醒仁的决定,朱湘琳几乎崩溃。她原本乐观地期待这回到台湾,他会与分居的妻子处理离婚事宜,恢复自由之身,但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莫传雅不肯离婚就算了,连他自己也甘愿被傲慢的妻子绑住,领受惩罚。 「你以为她是真的爱你吗?她是想惩罚你!」朱湘琳瞪戴醒仁,有股冲动想摇醒他,别再老是对一个不值得的女人痴情。 「我说过了,不管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想守在她身边。」这是戴醒仁的回应。 她恨得咬牙切齿。「醒仁,你清醒点,你忘了五年前她是怎么把你赶去美国的吗?只因为你顾念她的身体,签了流产同意书,她就不讲道理地怨你怪你,你想想,就算你们有一天真的复合了,这种事还是会一再发生!」 戴醒仁闻言,眼神一黯。其实这五年来,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事情重来一次,他会怎么做?而他发现自己仍会做出与当时同样的选择。 「你了解了吧?」朱湘琳端详他的表情,猜想他也有怀疑。「只要她不懂得体谅你,你们总有一天还是要为类似的事情吵架。」 「这次会……不一样的。」戴醒仁收凛下颔,也不知是在说服旁人,还是说服自己。「我现在已经是主治医生了,不用照三班轮值,可以拨更多时间陪在她身边,这次,我不会再让她感到寂寞。」 「这不是寂不寂寞的问题,是她根本不懂你工作的辛苦!」朱湘琳懊恼地叹气。「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医护人员都宁愿跟同行结婚吗?就是因为只有同行,才能了解彼此兼顾家庭与工作的为难之处。」 也就是说,他们俩才是最适合的。 朱湘琳若有所指地暗示戴醒仁,但他却木头地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只是固执地重申。 「总之我已经决定留在『和恩』了。」 「你……」朱湘琳秀容刷白,气恼地瞪他,半晌,她咬了咬唇,痛下决心。「既然这样,我也要留在台湾。」 「为什么?」他不可思议。「你不是说你爸一直要求你回家族医院工作吗?」他还不懂吗?自从她在南美与他相遇后,她就决定跟他到任何地方了。 朱湘琳忧郁地别过眸,望向窗外,有时候她真气自己,为何会爱上一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他在医学领域是天才,在爱情方面却是十足的低能。 一声娇笑蓦地落响,两人同时讶异地回过头,迎向一张似笑非笑的丽颜。 是莫传雅。她优雅地站在不远处,身上一袭剪裁轻软的洋装,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材,发上压着一顶珍珠镶花发继,整个人洋溢春天气息。 戴醒仁凝望她,眼神瞬间深沉,压抑着不可言说的渴望。 「醒仁,看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总是让女人伤脑筋。」他高傲甜美的妻,朝他眨着清亮的眼,莫名地奚落着他。 他怔仲地伫立原地,虽然听不懂她的打趣,却为她展现的笑容咸动。她又笑了,即使是在戏谵他也好,他希望她常常笑。 莫传雅深深地凝娣他数秒,忽然撇过娇美的脸蛋,呼唤另一个男人。「走吧,乔旋。」 戴醒仁一震,这才惊觉她身后跟着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他认出对方正是五年前那位立法院副院长的助理。 「你还记得我吗?戴医生。」乔旋笑着走向他,友善地招呼。他礼貌地颔首。 「乔先生,好久不见。」 「我现在在财政部工作,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吧!」乔旋递出名片,对他仍如五年前一般热情,显得很想跟他做朋友。 他接过名片,只想问清这家伙跟他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九章 莫传雅却不给他机会,径自挽起乔旋臂膀。「我们今天还有事,先走喽!」语落,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粉嫩的倩影刺痛他的眼。 「他们两个……该不会在交往吧?」朱湘琳诧异地猜测。 「怎么可能?」戴醒仁陡然发怒,嫉妒的火苗在眼底跳跃,胸臆横梗一股难言的苦涩。「传雅可是我老婆!」 话语才落,他立刻警觉自己似乎有些站不住立场,就算他们之间仍有婚姻关系又怎样?毕竟已经分居五年了,而他现在只能算是留校察看中。 「你打算怎么办?」朱湘琳窥探他,淡淡地挑拨离间。「看来你分居的老婆好像一点也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他倏地咬牙,神情凛然。「我要!把她追回来!」 「你这意思算是利用我刺激你老公?」确定已远离丈夫的视线范围后,莫传雅立刻松开乔旋的手臂,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出声调侃。 她听了,嗤声娇笑,正如她方才嘲弄戴醒仁不明白朱湘琳的心意。「哼,也不晓得他懂不懂,他那人超迟钝的!」 「我看他应该懂了。」乔旋搭话。「你没看到他刚才的表情吗?简直就想杀了我。」 「有吗?」莫传雅眨眨眼,忆起方才丈夫难看的表情,又笑了。 乔旋笑望她,状若无奈地摇头。「所以人家才说别轻易招惹女人,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我哪有那么坏?」莫传雅假作不悦地横睨他一眼,可不过转瞬,微弯的粉唇便破功。「谢啦,乔旋,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放心吧,以后你如果要出来选民意代表,我宁愿不挺我家海棠嫂子,都一定会挺你。」 「最好是这样。」乔旋对这种空话抱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无论如何,能得到莫家千金亲口承诺,对他走这条荆棘的政治路确实大有帮助。两人是在两年前一场晚宴上认识的,当时他主动向她搭讪,她原本爱理不理,直到他提起当年与戴醒仁的渊源,才引起她兴趣。之后打开话匣子,聊得尽兴,渐渐发现彼此价值观颇为一致,两人就此成为好友,经常往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站在朋友立场,乔旋很好奇莫传雅将如何经营自己的婚姻关系。「外面的风声都传你们两个可能会离婚,我想应该不是这样吧?」 「我不会跟他离婚的。」莫传雅神态坚定,顿了顿。「可我也不打算主动跟他和好。」 「你要他重新追求你。」乔旋心思够细腻,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图。 莫传雅先是嫣然一笑,跟着,又怅然吐息。「我是这么想啦,可也不晓得那个木头能不能领悟呢?」 「他若是还不能领悟,就真的是笨蛋了。」乔旋淡淡地下结论。「我想他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乔旋料得不错,经过这番「刺激」,戴醒仁果然积极了起来,不但留在「和恩医院」担任心血管外科的主治医生,并且不时制造与妻子巧遇的机会。只要工作有空档,他便会在院内打探妻子的行踪。说也奇怪,身为董事长的她,明明可以不必天天来医院,这阵子倒是经常坐镇办公室,不然就是到儿童病房的游戏室,陪生病的小朋友们玩。 他很喜欢偷看妻子与孩子们相处的画面,她会与义工妈妈一搭一唱,说故事给小朋友听,而且她很有表演天分,活灵活现的角色扮演经常逗得那些小鬼头哈哈大笑。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痴痴地站在窗外看,直到广播声传唤他,才蓦地惊醒。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到员工餐厅,跟医护人员们一起用餐,为了破除他们夫妻失和的谣言,他总是刻意坐到她那一桌,与她共同进餐。 虽然在众目睽睽下,她偶尔会觉得窘,可他不管,就是坚持跟她在一起。 他与她闲聊,借着询问她新收养的小猫情况做引子,慢慢地扯些医院琐事,她很喜欢追问他在第三世界国家义务行医时的妙闻趣事,他也一一与她分享。 「看来你那时候,生活过得很充实啊!」某次,当他说到口沬横飞时,她如是酸酸地评论。他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最后,不得不坦承。「那段日子,我的确收获很多。」不论是医术的精进或眼界的开阔,他都得到充分的成长。 「你有收获,那就好了。」她回他一抹笑,笑意很清淡,却又饱含着某种浓郁的满足感。 他猜想,她是为他高兴。 「那你呢?你这五年过得怎样?」他反问她的生活。「为什么不当记者了?」 她耸耸肩。「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梦想,当记者也好,当医院董事长也好,都没什么分别。」 「可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绝不会接掌家族事业的。」医院不也算是莫家家族事业之一吗? 「这间医院……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她别过头,默然不语。 他怔愣地瞧着她蒙着淡淡忧愁的侧面,脑海灵光乍现—— 该不会是因为他是医生,她才主动想接下医院董事长的职务?难道,是为了他吗?他想问,她犀利的目光却阻止了他,他就算神经再大条也看得出来,她不会喜欢他对这问题追根究柢。于是,他不问了,一颗心却因此更悸动,为她强烈奔腾,无法控制。 他几乎忍受不了一天不见她,每天都想看到她,看她偶尔俏皮偶尔嗔恼的容颜,每天都想听到她,听她有时温柔有时谐谵的笑语呢喃。 怎么离她愈近,相思的滋味反而更难熬? 愈是看她听她,他愈是不能明白,为何自己能够离开她五年,而不成为一具孤单的行尸走肉? 他比五年前更爱她,更迷恋她,更不能想象失去她。 这天,动完一场大手术,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他想她大概已经回家了,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她办公室走去,发现灯光暗着,又悠悠地走往儿童病房的楼层。 就算她不在,他仍眷恋地想寻她残留的形影,嗅她逸落的余香,他觉得自己痴了,想走她走过的每一步路,想与她的足迹缠绵相印。 他来到儿童游戏室外,悄悄推开门扉,他以为迎接自己的是一室静幽,不料却是见她半倚在沙发上打瞌睡,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他认得那是个罹患血癌的孩子,正在等候适合的骨髓移植。他蹑手蹑脚地走向一大一小,蹲下身,眼潭深邃地将面前这幅美好的画面包容进最深处。小男孩微微动了动,醒了,蒙眬地张开大眼睛。 「嘘。」他将食指抵唇,比出噤声的手势,小男孩聪明地领会了,点点头。 他轻轻抱下小男孩,送回病房床上,然后又走回游戏室,她仍安静地睡着,他轻巧地托住她后颈,让她在沙发上舒服地平躺,脱下刚换的干净医师袍,盖在她身上。 然后,他像个痴情的傻瓜,坐在地上,就着昏蒙的灯光,用自己的眼睛,一分一寸地描绘她姿影。 她真美,比以前更美,五年前的她若是颗半熟的蜜桃,那么现在,蜜桃成熟了,可口地挂在枝上招展着,吸引人口腹之欲。 第三十章 他怔怔地望着她弯弯的眉,她挺俏的鼻,薄巧的耳壳,透出淡粉色的芙颊,以及那两瓣彷佛藏着亘古魔咒的朱唇。 一股热血蓦地冲涌下腹,他绷紧全身肌肉,强忍住不该在此地放肆的男性欲望。 可她偏偏在他汗流浃背的时候,娇媚地低吟一声,轻颤弯密的羽睫。她醒了,扬起眸,与他四目相凝,眼神慵懒迷离,似是仍处在半梦半醒间。咒语生效了,他难以克制地倾向她,吮住她甜蜜的芳唇。她没有抗拒,懒洋洋地迎接他,他怀疑她是睡得迷糊了,才对他如此慷慨,但 他可没绅士到放过难得的良机,热烈地啄吻她。 她展开藕臂,魅惑地勾下他肩颈,两副躯体在沙发上交缠,如两条蛇,滑腻地扭在一起,谁都舍不得放开谁。 「你等等。」他凝聚全身仅余的自制力,跃下沙发,快速地锁上门,落下窗帘,将两人藏在他人无法窥见的密室里。 她看他利落的举动,忽地笑了,娇媚性感的笑声,勾惹他心弦,熊熊的欲火烧得更加旺盛,他一把搂住她柔软的娇躯。 她软偎着他,哑声低语:「我们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做那种事。」 「管它的!」他管不了,封锁了五年的情欲野兽,已等不及破柙而出。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激情过后,她说她饿了。 「你想吃什么?」他爱怜地抚摸她眉宇。「我去买。」 「蛋炒饭。我不要买的,要你做给我吃。」她要求,语气是任性的。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她任性,温柔地笑了,牵起她的手。「走吧。」 如同五年前,两人这回还是溜进住院医师的宿舍厨房,戴醒仁打开冰箱找材料,也欣喜地在电饭锅里发现半锅剩饭。 莫传雅坐在餐桌边当她的大小姐,闲闲等开饭。 戴醒仁回头瞥她一眼,忍不住摇头。「你还是没学会吗?」 「学会什么?」 「我不是留了一本蛋炒饭的食谱给你,你没学着做吗?」 「为什么要学?」她轻哼。「我才不学。」 「因为如果你想吃,你家厨师自然会做给你吃吗?」他笑问,自己也觉得当时太无聊,怎么会想到留食谱给她?她可是千金大小姐,何必自己亲自下厨? 「你后悔了?」莫传雅看透他思绪,不愉地眯起眼。 「后悔什么?」 「后悔留那本食谱给我。」 「也不是后悔,只是觉得好笑。」他自嘲。「我本来是想,你既然爱吃我做的蛋炒饭,说不定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自己做来吃,不过现在想想,你没必要自己学着做。」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她尖锐地反驳。「我不学做蛋炒饭,有别的原因。」 他一愣。「什么原因?」 她瞠瞪他,不说话,眼底蕴着满满的懊恼。 他又哪里说错话了吗?戴醒仁自省,却找不到原因,只好虚心向本人求教。 「传雅,你到底怎么了?」 她别过脸,看来是不想理他,他正想叹息,她忽地幽幽扬嗓。 「如果我学会,你就不会做给我吃了吧?」 他怔住。 「我干么要学会?」她嘟起嘴,怒斥他。「我学会了,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这意思是,她一直在等他回来吗?他傻傻地凝望她薄慎的容颜,不敢相信。若是真的如此,为何她不回电话,也不回信?她只要说一声,他会马上赶回来啊! 「传雅,你!」 「不要问了!」她傲气地打断他,似嗔非嗔。「不许你问。」 他识相地闭嘴,不再多问,施展许久未曾卖弄的厨艺,炒了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饭。 她心满意足地吃饭,他坐在她对面,跟她一起吃,看她含笑的表情,心弦阵阵牵动。 「传雅,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他鼓起勇气开口。 「什么事?」她放下汤匙,拿纸巾抹了抹嘴。 他深呼吸。「我在想,关于我们的婚姻!」 「你想怎样?要离婚吗?」她反应迅速。 他顾不得她是真心这么想,还是故意逗他,急着澄清。「我不离婚!」 她眸光一闪。「那你想怎样?」 他直视她。「我是想,既然我们是夫妻,应该要住在一起。」 「这么快就想跟我一起住?」她嘲讽地扬唇。「还早得很。」她还没惩罚够他呢。 他蹙眉。「你的意思是……」 「以后再说。」她坏心地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看你的表现能不能让我满意!」 这意思是要继续考验他吗?他叹息,心甘情愿地领受爱妻的责罚。 「传雅,下次我休假的时候,我们……去哪里走走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很怕连约会都被打回票。没想到她却是朝他盈盈一笑,干脆地应许。「好啊,到时你来接我。」 周末早晨,戴醒仁到医院附设的健身中心运动。 今天,他跟妻子说好了要约会,凌晨五点多,他便兴奋地在医院宿舍醒来,再也无法成眠,于是早早梳洗,索性到健身中心发泄过剩的精力。 一个小时后,他淋浴冲澡,刮胡子、梳头发,仔细打理自己,对着镜子左顾右看,确定外表无懈可击后,才驾着爱车来到娇妻住的公寓楼下。结果还是来得太早,他自嘲地勾唇,笑自己太心急,按捺住性子,在楼下又足足守候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按她家门铃。她又让他等了二十分钟,才姗姗来迟地下楼。 映入他眼底的倩影,依然教他惊艳万分,只是她脸上的腮红似乎上得太多了,气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干么一直看我?」她没好气。 他笑了,手指轻刮她柔嫩的脸颊。「你不觉得自己腮红抹太多了吗?像猴子屁股。」 「你敢笑我?」她故意睁大眼,怒视他。 「开玩笑的。」 「谁想跟你开玩笑啊?」她娇嗔。「我不去玩了,让我下车。」 「好好,你别生气。」他连忙柔声哄大小姐。「我说真的,你这样很漂亮,是我刚才不懂得说话。」 「你!」莫传雅眯起眼,若有所思地凝娣他。 他以为她还生气,怕她真的反悔不跟他约会,顿时有些心慌意乱。「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她嘟嘴,似喜又似嗔。「这样不好吗?」 「油腔滑调的,我不喜欢。」她冷哼地别过脸蛋。 他凝望她紧绷的侧面,轻声叹息。「我可是为你学的,小姐。」 「什么?」她诧异地回眸。 「你以前不是一直念我,做人不要太一板一眼的,不懂幽默吗?」他直视她,眼潭满蕴着柔情密意。「我一直记着你的话,所以这些年来努力改变我自己。」 她怔住。 这么说,他学会笑,学会与人为善,都是为了讨好她,有朝一日令她刮目相看,甚至之前对那些医院老狐狸折腰,也是为了保护她不受责难,而她竟然以为他是因朱湘琳而改变,莫名其妙地吃醋? 莫传雅惘然,再度觉得自己傻得彻底,只是这回,她傻在不懂丈夫的真心,一念及此,她柔柔地笑了。 第三十一章 「你不生气了?」他低声问,似是有些提心吊胆。 好可怜,他一定觉得她这阵子忽冷忽热的,很难搞吧?莫传雅甜蜜地叹息,朝丈夫瞥去缠绵一眼。「我没生气啦,你快开车。」 「嗯。」他安下心,催动油门,稳稳地往前驶。她降下车窗,原想享受清风拂面的舒畅,但风一吹,头立刻疼起来,连忙关上窗。 「怎么了?」他警觉地问。 「没事,我怕风吹乱头发。」她微笑地找借口,悄悄撑住疼痛的额头。 其实今天从早上起来,她便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为了掩饰过分苍白的脸色,才会抹了太多腮红,反遭他揶揄。 「要不要听音乐?」他问。 「好啊。」 他按下播放键,是她最爱的古典乐,她很高兴他还记得她的喜好。 「我本来不爱听的,可这几年在美国听了几场音乐会,也喜欢了。」他顺口道。 「呵,原来你在美国还会去听音乐会,真有情调!」 她话里又呛着酸味了。 「该不会是跟朱小姐一起去听的吧?」 「是病人送票给我,我才去听的。」他急忙解释。「我是因为你喜欢听,才想说也去试着听听看。」 又是为了她!莫传雅脸颊窘热,忽然觉得自己心眼真是小,动不动就吃醋,可谁教他们分开五年,她总是为他究竟爱不爱她感到困惑,实在没办法落落大方。 「你怎么不说话?」他语气焦灼。 唉,她真坏,这样吊着他一颗心。 莫传雅悄悄咬唇。「没事,听音乐啦。」 两人静静地听了会儿音乐,他说要带她去海边,刚要上高速公路交流道时,一串铃声乍然落响。 是戴醒仁的手机,他搁在外套口袋里,请莫传雅帮忙拿,她掏出来时不小心连皮夹一起落下,她拾起皮夹,意外瞥见他在透明套里嵌着一张图片,看起来像是五年前她拿给他的胎儿超音波图。 他发现她看见了,一时有点慌,直觉想抢回皮夹,她却坚持不给。「这个……该不会是我们的宝宝吧?」 他一凛,半晌,默然点头。 「原来你一直留着?」 「嗯。」她凝娣他忧郁的眉宇,在他眼里看到深沉的懊悔,心弦顿时难以自禁地揪紧。原来不是只有她为了他们失去的宝宝而哀伤,这些年来,他同样放不下。怪不得他会说,只要她能再度怀孕,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平安生下孩子,他心里,一定也深感遗憾吧? 一念及此,莫传雅心湖荡漾,明眸隐隐噙酸。 她钟爱的男人啊!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牵挂着她,牵挂着他们失去的孩子,其实他心里也很苦吧?因为他一直误以为妻子不肯原谅自己。 其实她不是不原谅他,只是…… 铃声持续号响,打断了莫传雅纠结的思绪,她轻轻一叹。「你先接电话吧。」 他点头,接过手机,按下扩音键。「我是戴醒仁,请问哪位?」 「戴医生,这里是急诊室。」一道急促的女声传来。「刚刚有个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幼儿被转送到我们医院,因为他的症状很复杂,年纪又太小,原来的医院不肯为他开刀,他现在情况很危急,他妈妈希望我们马上动手术。」 不会吧?要他现在回去开刀?他好不容易征得老婆同意跟他约会,怎能临时取消?戴醒仁蹙眉。「没有其它医生可以帮忙吗?」 「熊副院长说儿童心脏很纤细,术野很狭窄,戴医生技术最好,希望由你来执刀。」 「可是……」他依然犹豫。 反倒是他的妻子主动扬嗓。「去吧!」 他愣了愣,回头望她,她浅浅地笑着,眼神是全然的理解。 「病人需要你,你不能不去,如果你不去,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戴醒仁了。」 她柔声低语。 他闻言,悚然一惊,瞬间下定决心,迥转方向盘,往医院的方向狂飘。 二十分钟后,两人已赶回医院,病人已经上好麻醉,就等他开刀,他匆匆换上手术服。 「对不起,我弄完了马上call你。」他向妻子道歉,刷过双手,正要踏进手术室,只听身后一阵落地闷响。 他愕然回头,惊见爱妻倒在地上,脸色雪白,额头冒冷汗。「传雅,你怎么了?」 「我……没事。」莫传雅强撑起虚软的上半身,朝他淡薄地微笑。「只是忽然有点头晕,你快进去,别管我。」他怎么能不管她?怎能丢下她一个人?戴醒仁迟疑不决,病人的母亲正跪在地上焦急地为儿子祈祷,一见到他,冲上来苦苦哀求。 「戴医生,你就是戴医生吧?求求你救救我儿子!请你快进去,拜托你,他就快死了,拜托你……」 「你快去啊,去啊!」 在爱妻与病人家属声声催促下,戴醒仁踏进手术室。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生命危急的小男孩,他心跳纷乱,想的都是在门的另一边,柔弱不适的妻子。 她究竟怎么了?该不会心脏出了问题?虽然她以前动过手术,但并不表示从此永绝后患,总有可能复发。 她情况怎样?很严重吗?如果没人帮她怎么办?如果其它医生技术不够好,救不回她怎么办? 不行,他要去救她!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他做不到…… 「戴医生,出血了!」护士惊骇的嗓音倏地唤醒他迷蒙的神智。 他猛然回神,这才发现病人的鲜血喷了自己一身,连视线都模糊了。 「病人心跳停了!」跟刀的住院医师仓皇地喊。戴醒仁倒抽口气,知道自己再不专心,便会当场害死一条小生命,他深呼吸,将手伸进孩子的胸腔里,握住那颗弱小的心脏,以恰到好处的指劲按摩。一分钟后,病人恢复心跳,众人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但仍不能松懈,病人依然危在旦夕,只要他稍有错手,便可能铸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怎么办?传雅,我该怎么办? 他紧握手术刀,拼命止住颤抖,一次又一次地命令自己冷静。 他现在不能想自己的妻子,不能分心,他只能想着病人,必须对他手上的这条生命负责,这是他身为医生的义务。 他咬紧牙关,强睁着酸楚泛红的眼,为病人开刀。 数个小时后,他终于完成手术,走出手术房,孩子的母亲一直焦急地在门外守候,听说手术成功了,激动地哭跪在地,抱住他双腿。 「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没放弃我的孩子,大家都说他治不好,说怎么样也没办法救回他,可他是我的命根子,我这辈子就指望他一个了,谢谢你,医生,谢谢你……」 她心酸地嚎泣。旁观的人听了,都禁不住感动,若是从前的他,肯定也会感到欣慰,庆幸自己能够挽回一条生命,救回一个家庭的希望,可如今,他看着这位感激涕零的母亲,却双目无神,胸口空洞,如浮萍漂泊无根。若是他救回了病人,却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那么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医生,谢谢你,谢谢……」妇人哽咽不已。 「不用谢我。」他不值得她如此慎重地道谢,因为他心里,只想见他的妻,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第三十二章 一念及此,他推开妇人,拔腿狂奔,见人就问:「传雅呢?我老婆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某个护士指点他,说她在医院的头等病房。 他急忙奔向病房大楼,搭电梯直达最高楼层,他心跳紊乱,一面跑,一面忆起五年前,他也曾在一台手术后如此近乎发狂地奔跑,但最后,迎向他的却是一面谢绝探视的牌子。 那天,他的妻子与他大吵一架,他们因此分离了五年。 如果这次也一样呢?如果她又拒绝见他呢? 不,他受不了,忍受不了再一个见不到她的五年,他熬不过相思煎熬的,这回他绝对熬不过。你不能不见我,传雅,拜托你,一定要见我……他哀痛地在心里默祷,总算来到护士指点的病房前,紧闭的门扉上,冰冷地挂着一面牌子。 他的心一沉,坠入无底深渊! 【第十章】 「戴醒仁,是你吗?」一道清隽的嗓音忽地在他耳畔落下。他转过头,迎向一张清秀的女性容颜,她正从隔壁病房走出来,樱唇勾着笑,明眸照照生辉。他愣了片刻,总算认出她是谁。「你是……简艺安?」 「是啊,好久不见了。」简艺安热情地打招呼。「我听传雅说你回来了,可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她偏过脸,俏皮地朝他一眨眼。「听说你最近追传雅追得很勤?」 「她都……跟你说了?」他怔怔地问,神智依然处在恍惚的状态。 「那当然,我们是好姊妹啊!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不跟我说?」她嫣然一笑。「你动完手术了吗?是赶来看传雅的吗?」 「是,可是……她不肯见我。」他涩涩地低语,胸口冰凉。 「谁说她不肯见你?」她讶异。「她一直在等你。」 「她等我?可是……」戴醒仁迟疑地望向高挂谢绝访客牌子的门扉。 「什么啊?」简艺安察觉他视线焦点,脆声笑了。「你搞错病房了,这间才是。」她指指自己身后。 原来是他弄错病房了?戴醒仁哑然,可来不及感到羞愧,便急着追问:「那她情况怎样?还好吗?」 「只是有点发烧。」简艺安摇头叹息。「她太逞强了,明明身体不舒服,还硬要撑着出门,可见她多期待跟你约会,你应该懂她的心吧?」 他怔仲地望她。 见他痴傻的模样,简艺安又想叹息了,这男人明明是爱着传雅的,传雅也爱着他,为何两夫妻会弄到无法确认对方的心意呢? 「算了,你进去吧。」她轻轻推他。「我还得帮传雅回家拿一份院长要的文件,你跟她慢慢聊,好好把话说清楚。」 在简艺安的鼓励下,戴醒仁轻手轻脚地打开病房的门,他的妻子正靠躺在病床上,侧头欣赏窗外迷蒙的暮色。 她看来精神还不错,只有脸色憔悴了些。只是发烧而已。确定妻子并无大碍,戴醒仁高悬的心顿时安落,空荡荡的胸口找到了根,纷乱的心跳逐渐稳定。她没事,她很好,是他多虑了,想太多了。她没事…… 戴醒仁抚着喉头,那里卡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不能发声,只能倚在门边,痴痴地望着他的妻。 不行,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来一遍了,他无法再经历一次类似的抉择,这样的抉择,太磨人…… 「醒仁,你开完刀了?」莫传雅回眸望见他,惊喜地扬嗓。「手术成功了吗?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深呼吸,努力找回说话的声音。「嗯,手术成功了,孩子……救回来了。」 「那就好,太好了。」她真心感到喜悦。 他缓缓走向她,在床沿坐下,颤着手,抚摸她发烫的额头。「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小病嘛,大概昨天晚上不小心着凉了。」莫传雅有些难为情。「院长他们太夸张了,硬要我在院里休息一天,幸好今天病房没住满,不然我岂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她顿了顿。「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只不过发烧还住院,真的太好笑了。」 「不,你留在这里。」他哑声反驳,就算他自私吧,不管是不是浪费医疗资源,他都希望她得到最好的照护。「你留在这里,我会……看着你。」 她微微蹙眉,从他怅然的神情看出不对劲,他像是苦恼着什么,像是遇到某种难以决断的难题。 「你怎么了?醒仁,发生什么事了?」她关怀地追问。 他闻言,胸口一震,眉宇锁上忧郁。他深深地望着她,眼里蕴着藏不住的深情,以及浓浓懊悔。「传雅,我……」 「你怎么了?」 「我……不想当医生了。」他一字一句,道出心内最痛楚的挣扎。「不能再当了。」 「你说什么?!」她骇然凛息,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苦涩地敛眸。「我不能……再当医生了。」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她激动地拉高声调,心海掀起千堆雪。「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 他说过,他这辈子唯一的志愿就是当个心血管外科医生,不是吗?她母亲也曾跟她说,他之所以立志成为医生,是为了弥补当年救不了父亲的遗憾。他想当医生,也注定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他有当医生的才华,天生就是医生的料,这是他的理想也是梦想,不是吗?他怎能如此轻易说要舍弃? 「你疯了!戴醒仁,你疯了吗?」莫传雅郁恼地槌丈夫肩膀,又急又气,又是为他心痛。「行医救人不是你的理想吗?怎么现在可以说不做了?你的理想这么不值钱吗?这么轻贱吗?如果你可以说放弃就放弃,那我这五年到底是为什么……」 她蓦地顿住。 她怎么不说了? 戴醒仁震撼地扬眸,惊觉他的妻子竟哭了,透明的眼泪在她颊上闪烁如冰珠,割痛他的心。 「传雅……」 「出去!你走开,我不要见到你!」她不由分说地赶他离开。担心她情绪太激动,身子会承受不住,他只好暂且顺她的意。 「你好好休息,我在外面陪你。」 他来到病房外,枯坐在一张长椅上,这景况似曾相识,令他联想起五年前,他为何总是惹恼自己最爱的女人,总是不懂她的心?他狠狠自嘲,甘愿像个傻子守在门外,只盼他的妻能回心转意,重新接纳他。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道细碎的量音响起,才拉回他迷惘的神智。 「戴醒仁,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简艺安愕然扬嗓。 他抬头,苦笑。「我好像又惹传雅生气了。」 「天哪,你们……」简艺安敲敲自己额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看这男人神情困顿,像迷路的孩子,她不禁心生同情,递给他一串钥匙。「这是传雅家的钥匙。」 他茫然接过钥匙,不明白她的用意。 「刚刚我去她家拿文件,发现了一样很有趣的东西,就放在她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你去看看吧!」简艺安轻声叹息,眼神淡淡地蒙上感伤。「看过之后,你就知道,原来这五年来,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 原来,那是一本厚厚的手记。 第三十三章 戴醒仁来到妻子住处,悄悄潜进她书房,从书桌下层抽屉取出一本册子,里头嵌着一张张vcd。他将vcd 播放出来,屏幕上现出的,竟是他为病人开刀的画面。每一张都是,她收集了他在美国动过的每一台大型手术的录像画面,详细记录了开刀的日期以及病人的病灶。 每张vcd,她都在背面的便利贴上写下心得感想—— 亲爱的,这是你第一台儿童心脏移植手术,对吗?可你的表情看起来好镇定,你都不紧张吗?还是你习惯了用冷静的面具掩饰慌张? 你跟大家的合作默契愈来愈好了,那边的院长也说你表现得很出色,我为你高兴。 亲爱的,你过得快乐吗?生活能适应吗?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多交朋友,你才不会太孤单寂寞。 恭喜你,你正式升任为卑科主治医生了,是你梦想的心血管外科,我就知道你一定办得到。 你救了这个女人一命,听说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哭着感谢你,你真厉害,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是英雄,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戴醒仁看着一幕幕自己在开刀房的画面,读那一段段充满爱意与关怀的文字,他哭了,泪水蒙眬着眼,灼烫着心。他的妻子原来如此爱他,一直默默看着他,从来不曾背离他,她的爱与心,一直跟随着他。 那么,当年她为何坚持不肯见他,为何要坚持将他逐离自己身边? 他怅然寻思,其实已经隐隐约约地懂了,当他瞥见一本附在纪念册最后的手记,更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她是因为爱他,为了成全他,才逐开他。 妈妈跟我说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我这才了解你的执念,也更明白你要兼顾理想与家庭,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有我在,你说会分心,对吗?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尽情追逐你的理想吧,无须顾应我,更不必牵挂我,好好琢磨医术,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强,然后,当你累了的时候,当你很想念我的时候,就回到我身边来吧! 我会在台湾筝你。 这一等,就是五年。若不是他为了替外婆开刀回台湾,她还会继续傻傻等多久?而愚蠢迟钝的自己,又要多久,才能领悟她说不出口的浓情密意? 「你说得对,传雅,我是……笨蛋。」他哑声哽咽,抚摸着爱妻写下的每个字句,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太笨了,真的笨透了,他傻到猜不透她成全他的心意,还以为她恨着他,不能原谅他。 其实,她从来没恨过他吧?她一直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知道他为了不能周全婚姻与理想而苦恼,才演出绝情戏码,逼他远走他乡,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都太爱我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一定会心疼我,抢着替我把你叫回来,他们会强迫你留在台湾,好好爱我,可我不要那样,我希望让你自由。 为了给他自由,她不惜欺骗每个疼爱自己的人,宁愿所有人都误会她固执地不肯原谅他。 「你好傻,太傻了,传雅,你怎么……会这么傻?」戴醒仁酸楚地低语,胸臆紧窒 ,为他傻气的妻心疼。 他抹去泪水,忽地再也克制不了心头强烈的渴望,他要见到自己的妻子,现在,马上! 他抱着那本藏满心事的手记,旋风般地奔下楼,跳上车,风驰电掣地驶到医院。他像个疯子,不顾众人奇异的侧目,一心只想赶到妻子身边。 这回,病房门扉半开,她正巧探头出来张望,似乎在寻觅着他,但一见到他,她困窘得立即甩上门。 他开门进去,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姿高傲挺直,却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 「你……又来做什么?」她嗓音沙哑。「如果要跟我说你不当医生的事,我不想听!」 她语气好呛,态度好傲慢,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心疼着他,不忍他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若不是他今日瞧见她的手记,她还想隐瞒自己的真心多久? 戴醒仁咬牙,胸海翻涌巨浪,他蓦地冲上前,自身后环抱住他最爱的女人。 「你做什么?」她吓一跳。 「我是来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他紧紧圈住她,与她耳鬓厮磨。 她一阵颤栗。「我说过了,如果你是要说!」 「我爱你。」他低语。 「什么?」她震住。 「我爱你,传雅。」他热烈地示爱,向她坦承,剖白自己一颗绝无虚假的真心。「五年前爱你,现在还是爱你,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每天都想着你,作梦也会梦见你,跟你重逢以后,我发现自己又更爱你,比以前还爱。」 「你……」她说不出话来,神魂因他热情的爱语颠倒迷离,她甚至以为自己在作梦,否则就是幻觉,这个对爱情一向笨拙又迟钝的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对自己表白?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轻轻地转过她,就着房内温暖晕黄的灯光看她迷蒙的容颜。「我爱你,传雅,这句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她默然,珠泪盈于羽睫,在他眼里闪耀。 「你也爱我的,是不是?」他颤声问。 她点点头,似是哑了,难以成言。 「你是为了成全我的理想,才会把我赶到美国去,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见了。」他掏出搁在外套内袋的手记。「这个,还有你收藏的那些vcd,我都看见了。」 「你怎么会!」她惊愕,转念一想,立时恍然。「是艺安,对吗?是她发现了这些,告诉你的吗?怪不得她刚才回来看我时,表情那么诡异,她真是……太多事了。」 「如果她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他责备地望她,爱抚她眉宇的指触却温柔地令人想落泪。 「你怎么可以把这一切委屈都藏在心里不说?你这五年来过得有多苦?」 「我不苦的,我很……高兴。」她泪眼迷蒙地凝娣他。「你不是说,你这五年来学到很多,增广很多见闻吗?这证明我当年没做错,我应该放你自由。」 他怅然回迎她深情的注目。 他不能说谎,不能说这五年他过得不充实,不能说他在救回每一条生命时,面对他们苍白却喜悦的脸庞时,心中不曾感到一份成就的满足。 她说得对,若不是他以为她恨着自己,这些年来,他绝对走不开,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台湾苦苦守候。 「可是,太委屈你了,太折磨你了……」就算这五年成就了他的梦,他的理想,也不能因此牺牲她啊!「我不想你为我受苦。」 「我不苦的。」她笑着流泪。「从我爱上你那一刻,我就知道,从此你的梦就是我的梦,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成全你,等于成全我自己。」 成全他,等于成全她自己。 这是一份多么深邃、又多么缠绵的爱,他担得起吗?值得她如此挚情狂爱吗? 他只是个……那么平凡的男人。怪不得他说自己不想再当医生时,她会那么生气,那么心碎,他等于是在践踏她的爱啊…… 第三十四章 「我是舍不得你。」他哀伤地对她告白。「我不想再面对一次那样的选择了,选择你,或是病人,这种抉择太痛苦,我办不到。」 「原来如此。」莫传雅终于懂了,懂得丈夫不是不珍视自己的理想,是更珍视她这个妻子,她感动地亲了亲他湿润的唇,只觉得满腔爱意甜蜜地融化。「谢谢你这么珍惜我,醒仁,但你是医生,这就是你必须承担的,你说是不是?你只要记得,当你用最真诚的心面对病人时,不管那时候我在哪里,我都以你为荣。」 「你以我为荣?」他震颤地低语。这是一个男人能听到最珍贵的赞许了,尤其是来自他最心爱的女人。 她扬起眸,与他对望,无须再多说什么,再解释什么,所有的情深意重,勇敢坚毅,都在这一眼相凝。 他是医生,她是医生的女人,只要他最爱的人是她,她就是最强的女人。 之后 得知戴醒仁夫妇已和好如初后,朱湘琳终于死了心,抱着遗憾回到美国,两年后,她遇上了真命天子,嫁给一个脑外科医生。经由莫传雅的安排,乔旋如愿与戴醒仁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两个男人先是在网球场上一比高下,尽释前嫌后,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一年后,夫妇俩到欧洲补度蜜月,在一个甜蜜激情的夜晚,莫传雅怀孕了,戴醒仁欣喜若狂,兴冲冲地查数据做功课,与娇妻同上妈妈课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父亲。 为了安全起见,莫传雅于预产期前两周,提前住进医院待产,戴醒仁几乎不眠不休地监控并照护爱妻的生理情况,陪同她一起进产房,满怀惊恐与心疼,迎接活泼可爱的新生命。 他们生了个漂亮的女儿,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肌肤透白如瓷,翘挺的鼻子就像她爸爸一样,勾着傲慢韵味,粉唇像妈妈,总是噙着笑。依据莫家「诗礼传家」的辈分排序,他们将女儿命名为!莫家欢。 数年后 秋高气炎的时节 英国乡间 「妈咪,爸爸好慢喔,怎么还不回来啊?」一顶展开如伞蓬的树荫下,坐着一个如洋娃娃般清秀美丽的小女孩,女孩双手环抱着胸前,尖俏的下巴高傲地扬起,坐姿犹如女王。她在生气,因为她最爱的爸爸答应陪她一起放风筝,结果却爽约了,离开一个小时还不见人影。 「妈咪!」她微微拉高娇嫩的嗓音。 她的母亲不理她的抗议,径自在一旁摘野花,摘得尽兴了,才慢条斯理地捧着一束花,回到绿荫下。 「妈咪好讨厌,都不理我。」小女孩嘟起小嘴。 莫传雅笑了,眨了眨灵慧的眼,用手指轻刮女儿娇俏的鼻尖。「你在这边胡乱发脾气,我干么理你啊?又不是笨蛋,还来受气呢!」 「人家哪敢气妈咪啊?都是妈咪气我。」莫家欢超哀怨,他们家有个小小食物链,她吃定爸爸,爸爸爱偷袭妈咪,妈咪最会管她。 「我气你?我哪有啊?」莫传雅装无辜,挑了一朵最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递给女儿。「哪,这朵送给我们欢欢,妈咪最爱你了。」 「我才不信。」莫家欢看破了。「你明明最爱爸爸。」 「呵。」莫传雅轻笑,疼爱地捏了捏女儿鼓起的蔷薇颊。「妈咪爱爸爸,也爱你啊!还有你这小坏蛋,生什么气啊?爸爸又不是故意不陪你,是因为刚刚路上有个农夫生病了,爸爸要帮他急救,又要送他去医院,所以才晚回来啊,难道你不觉得爸爸这样帮助别人,很酷吗?」 「是很酷啦。」莫家欢放下环抱在胸前的小手,有些不情愿地笑了,她不得不承认,不只妈咪爱极了爸爸,她自己对爸爸也是崇拜不已。「可是他还是要快点回来陪我放风筝,不然我就不理他了。」崇拜归崇拜,还是得下最后通牒,显示一下女王气度。 「老天爷,我们怎么会养出这么任性的女儿啊?」莫传雅状若无奈地摇头。 「都怪爸爸太宠你。」 「才不是呢,爸爸说我是有样学样,是效法妈咪的。」莫家欢挑衅地吐舌头。母女俩对望,同时眯起眼,互拮对方分量,半晌,莫传雅忍不住先笑了。说实在的,这女儿是挺像她,或许她们莫家的女人都有同样的傲脾气。「欢欢,凭你这个性,我想将来咱们莫家的事业交给你,一定没问题。」 「妈咪,你怎么可以这么坏?」莫家欢抗议。 「我哪里坏了?」莫传雅不解。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爸爸都偷偷告诉我了。」莫家欢狐疑地啾着母亲。 「他说你想把麻烦事都赖给我。」 「我哪有?」莫传雅表面申冤,却暗自汗颜,她的确有意好好培育女儿的「雄心壮志」。「而且你不是很想当女王吗?以后等你长大了,就由你来接外婆的棒子,成为莫家下一任当家,这样不是很酷吗?」 「我成为当家,妈咪就会听我的话吗?」莫家欢很想知道,这点非常重要,攸关她是否能压制母亲嚣张的气焰。 「没问题,一切听你的。」莫传雅立即表示效忠。 「好!」莫家欢开心地拍手。「那我以后就来当家。」 「加油!欢欢。」 莫传雅呵呵笑着鼓励女儿。当天夜晚,她和丈夫躺在民宿屋外的草地看星星,悄悄将下午和女儿的对话转述给他听。戴醒仁听了,爆笑出声,若不是娇妻警告地横他一眼,他差点忘了不该笑得太放肆,以免吵醒民宿人家。 「你这女人,你真是坏透了。」他侧过身,方唇在娇妻耳畔厮磨。「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欺负,怎么会有你这种坏妈妈?」 「你还说呢。」她也侧过身来,明眸与他相凝。「你怎么可以跟女儿说,我想把麻烦事都赖给她?」 「难道不是吗?」湛眸点亮异样的火苗。 樱唇嘟起,翘得比小女孩的还高,还任性。 戴醒仁看了,又爱又疼,忍不住倾身啄吻,四瓣唇纠缠好片刻。 「不可以再继续了。」他气喘吁吁地稍稍往后退。「不然我会在这里要了你。」 「要就要啊。」她不负责任地火上加油。 「你这坏女人。」他捧压她双颊,将她脸蛋挤得变形。「你想把民宿的主人都吵醒吗?这样丢台湾人的脸,你不觉得羞愧吗?」她但笑不语,眼眸莹亮闪烁,比缀在夜幕上的星子更调皮。他倏地倒抽口气,欲望在体内汹涌翻腾,可他不能在这草地上要她,回到房里,又有个纯洁甜美的小女儿…… 「你怎么能这样考验一个男人的自制力?」他受挫地呻吟。 她闻言,娇声笑了,笑得好淘气,好可恶,好诱人心魂。 她凑过唇,悄声在他耳畔低语着什么,他听了,眼神乍亮,君子的道德观又让他感到些许犹豫。 「怎么样?到底做不做?」她绵密地吮吻他的唇,宛如海上女妖,诱惑他。 他闭了闭眸,蓦地下定决心,牵起爱妻的手,跳起身,飞快地奔向一辆停在不远处的rv休旅车—— 夜色正浓,情爱方炽。 后记 【后记 我爱医生,更爱理想 季可蔷】 大家好,我是季可蔷。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在下是医生控。曾经有朋友问我,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我说,医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喜欢有热血、有理想,为了济世救人,不惜奉献一切的好医生。 (当然,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医生都那么牺牲奉献,不过,我相信还是有很多很棒的医生。) 这样的医生,在我的心目中,是英雄。 而能够在背后支持他们的另一半,是更崇高伟大的英雄! 做为医护人员的伴侣,我相信是很辛苦的,他们很可能必须独自撑起一个家庭,必须耐得住寂寞。 身为病人,我们就如同故事里那个小男孩的母亲一样,希望医生在进开刀房的时候,能够专心一志地救护自己的孩子,这时候,医生的心里不能有家人,只能有病人。 我们不希望他们为了家人分心,延误了救治我们的生命。 但其实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必须守护的亲人伴侣,所以有时候,他们很可能会挣扎于理想与现实之间,难以两全。 前几天才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一对老夫妇因为精神疾病相偕自杀,他们的医生兑子接到通知,却无法赶去现场,只能忍泪继续为病人动手术。 这是医生的为难之处,也是他们的伟大之处。 这本书里的戴醒仁,就是本人心目中的理想医生,如果我是莫传雅,一定也想全力支持他的理想。 虽然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如她那般坚强,但我想,只要有爱,我们总会有勇气试着去克服困难。(真爱万万岁啊!) 最近由于胃液逆流的毛病,经常跑淡水马偕医院,除了要感谢为我看病的年轻医生(注意,他长得不错可爱喔,嘻),也要感谢马偕医院的新大楼,给了我创作的灵感。 故事里的「和恩医院」,就是参考马偕新大楼的建筑设计,包括开阔挑高的大厅,探光良好的玻璃帷慕,以及一楼的商店街等等。 下回大家若有机会到淡水马偕医院探病(注意,是探病,不是自己生病),不妨到新大楼走走,说不定你们会偶遇戴醒仁与莫传雅唷! ps1;由于这本书是关于莫家人的故事,所以某个许多读友很关心的浪荡子有小小出来串场一下,这算是本人特别大放送,请大家稍稍感谢我一下咩。 ps2:如无意外,当各位看到这本书的时候,蔷已经在匈牙利欣赏蓝色多瑙河跟绿色大草原了,喔呵呵呵! 想到那时的幸福,就觉得人生真的是太美妙了! 各位亲亲读友,请一定要祝福我玩得愉快喔!本人也会诚心地祝福大家……工作及上课愉快!(喔呵呵呵,我知道我很欠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百年好合之一《非典型离婚》; 2、百年好合之二《不理想结婚》。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