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舞倾城》 第一章 凄厉的北风一阵比一阵刮得紧,卷起檐下的积雪,发出尖利地呼啸,让天寒地冻的气候变得更加可怖,彷佛一头吃人的猛兽。 忠义候府东侧,三进的正房跨院里,地龙将屋子烧得温暖如春。鎏金狮子掐花镂空的四脚小香炉里,上好的沉香木正散发出淡淡暖香,前处的案几上放着个錾花卉纹银托盘,上面放着些新鲜果子。 陈宜宁躺在白底云纹绣金合欢的锦被下,浑身冰凉,面如金纸。只剩一丝意识仍在恍惚的游荡。 手腕忽然被人粗鲁的扯起,庶妹陈宜菡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入她耳中:“琥珀,你这死丫头也不知道来帮帮我!” 接着是陪嫁丫鬟琥珀怯生生的声音:“三小姐,不过一个镯子而已。大小姐眼看着就不行了。何苦连她贴身的镯子都要抢走?”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惊得陈宜宁清醒了几分,她强撑着挣开双眼,只见琥珀正捂着脸颊跪在地上。陈宜菡瞪着琥珀,清雅的脸上竟有狰狞之色:“贱蹄子!竟敢跟我顶嘴!等这短命鬼一咽气,我下一个就收拾你!” 陈宜宁意识浑浑噩噩,目光涣散的朝陈宜菡望去,短命鬼?她说的是自己吗?一向温柔和顺,待她恭敬有加的庶妹,今日怎么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本能的将腕上的镯子握得更紧,陈宜宁抬眸定定的看着陈宜菡,目光中满是迷惑。 见陈宜宁竟然醒来,陈宜菡吓了一跳,但随即镇定下来,冷笑一声:“看来你都听见了。也好,省得我再装了。装了十几年,日日对着你这张令人厌恶的脸,我真是受够了!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撕了它!” 陈宜菡涂着艳粉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陈宜宁憔悴的脸颊,停在在耳根不起眼处,突然用尽全力狠命一掐! 剧烈的疼痛仿佛一道惊雷劈下,陈宜宁只觉得脑门轰隆隆作响,意识却一点点清明起来。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陈宜宁眼中渐渐有了恨意,哑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她? 出嫁前,她是侯府嫡女,陈宜菡是郑姨娘所生之庶女,虽说嫡庶有别,二人却互相照拂,情同姐妹。 嫁入镇威将军府一年,她一直不孕,祖母将陈宜菡送入镇威将军府为妾,帮她为将军开枝散叶,为正房固宠。 虽是姨娘身份,自己对她却照顾有加,为她甚至不惜得罪婆婆,在后院几无立足之地。 自己付出真心,换回的却全是假意?!全是欺骗?!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挡了我的路!”陈宜菡美丽的脸庞浮出一个扭曲的冷笑:“我哪点比不上你?我生得比你美,比你聪慧,就连人缘,我都比你好!可是,只要我跟你站在一起,我头顶上就只能飘着‘庶女’两个大字!” 陈宜菡逼近一步,眼中的狠厉之色更甚:“我对将军一见钟情,费尽心机谋划筹算,但最后嫁入镇威将军府,成为将军正房嫡妻的,却是你!你以为我真的甘心一辈子做妾室,永远低你一等吗?!” 陈宜宁静静的看着陈宜菡,一双明眸仿佛结冰的湖底:“所以呢?” 第二章 听到陈宜宁的话,陈宜菡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走到床边,伸手握住陈宜宁枯枝般的右手:“当初你娘不过偶感风寒,却怎么治也治不好,最后竟一命呜呼。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还有,两年前,你那个宝贝儿子,将军的嫡长子,抱在奶妈怀里,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掉进荷塘里淹死?” 看着陈宜宁浑身颤抖,眼睛越瞪越大,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却完全说不出话来,陈宜菡得意地一笑:“那天,我和我娘亲眼看见他拼命哭喊,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拼命的踢蹬着小小的身子,冰冷的池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嘴巴,鼻子,眼睛……最后,连头顶都看不见了……真是好惨啊!” 陈宜宁一双眸子渐渐变得血红而狰狞,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条条爆起。 “哦,还有一件事。”陈宜菡笑得和煦如春风:“其实你这次可以不用难产的,是我托接生婆帮了点忙。啧啧,你还真是命大,竟然能拖这么久。只可惜了这个男胎,听嬷嬷说,刚生下来的时候,那小手小脚还会动呢……” 如同在沸油里被煎煮,撕心裂肺的疼痛让陈宜宁眼前一黑,猛的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是她蠢笨如猪!是她瞎了眼!一直以为的好姨娘和好姐妹,原来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琥珀大哭着扑到陈宜菡的脚边:“三小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刺激大小姐了!大小姐已经……已经不行了!” 陈宜菡一脚踹在琥珀的心窝上:“贱蹄子!喊什么喊!” 陈宜宁缓缓闭上双眼,深深的吸气,又慢慢的睁开。她突然朝陈宜菡笑了笑,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可亲:“妹妹,你不是想要这玉镯子么?你过来,我给你。” 陈宜菡狐疑的看着陈宜宁,她不信陈宜宁在听了这些话之后,还能对她如此可亲。 陈宜宁又吐出一口鲜血:“妹妹,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以前的事也不想计较了。只是,琥珀这丫头一直跟在我身边忠心耿耿,但求妹妹给她一条生路。” 陈宜菡的疑心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原来陈宜宁是有求于她。难怪会舍得把玉镯子送给她。 陈宜菡得意洋洋的走到陈宜宁身边,俯身去夺她的玉镯子:“拿来。” 陈宜宁惨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伸出枯瘦的右手,拼却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藏在手心的金钗狠命戳向陈宜菡的眼睛! 琥珀正伏在地上,忽然听到陈宜菡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她整个人如同疯狗一般,痛得满地打滚……刺目的猩红,从她眼中喷射而出,把洁净的地面染得一片鲜血淋漓! “琥珀,拿着这些……离开这里吧。”陈宜宁掏出床头暗匣里的卖身契和银票交给琥珀,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帮她擦去泪痕。 见琥珀恸哭不已,陈宜宁仰天长啸,一字一句,声声泣血:“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陈宜宁死得冤枉,愿来生化为厉鬼,一一索命!” 第三章 “姑娘,快醒醒……已经卯时了,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琥珀穿着一件葱绿比甲,手里端着红漆螺钿托盘,上面放着漱口的薄荷茶,轻轻唤醒了陈宜宁。 陈宜宁缓缓起身,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重生的第十天,她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她和陈宜菡还是“好姐妹”,她还没有嫁给季渊。 陈宜宁定定神,就着琥珀的手漱了口,又由琥珀伺候着,用柳条子蘸着茉莉牙粉细细刷了牙。 漱完口,刷完牙,接下来该净面梳妆了,屋子却还静悄悄的,去厨房打热水的红萼、绿桑仍不见踪影。 “姑娘且耐着性子等一等罢,想是那两个小蹄子又贪玩了,忘了送水过来。奴婢去催一催。”琥珀明知是厨房存心刁难,怕陈宜宁知道了难过,只推托是红萼绿桑贪玩。 话刚落音,红萼和绿桑垂头丧气地抬着热水进来了,精致的铁梨木鎏金小桶中,却只有半桶水。 琥珀拧眉训道:“怎的去了这半响,只抬回这么点水?” 红萼素来老实,低了头一言不发,眼圈微微发红。绿桑却扬头恨恨道:“还不是那起子腌臜老婆子捧高踩低,愣是拦着我和红萼不让取水,等五小姐的丫鬟把水抬走了,剩这么些才给了我们!” 绿桑口中说的五小姐,是陈宜宁的庶妹陈宜薇,谢姨娘所出。 谢姨娘年轻貌美,且知书善画,颇有风情,深受陈宜宁父亲陈泓的喜爱。陈宜薇也跟着水涨船高,极为得宠,向来眼高于顶,从来都不将陈宜宁这个嫡姐放在眼中。 听到绿桑的话,琥珀赶紧瞟了陈宜宁一眼,生怕她听了这些话又要伤心难过,只好低声斥责绿桑:“小蹄子胡说些什么?姑娘身子刚好,你没的浑说一通,倒叫姑娘生气。” 绿桑不服气的抬头,正要跟琥珀再辨两句,看到陈宜宁苍白的脸色,悻悻住了口。 姑娘上个月从慈恩寺烧香回来,忽然大病一场,浑身滚烫的烧了四天三夜,任凭什么汤药都不见好,太太连装殓都准备好了。十日前,烧却慢慢退了,人也活泛起来。 只是姑娘病好后脾气变了不少,昔日单纯见底的眼神,竟变得幽暗锐利了许多,不再是往日懦弱和气的模样。 琥珀将玫瑰精露倒入洗脸盆中,用手搅匀了,又试了试水温,才挽了陈宜宁寝衣的袖子,拿起细绒缎的帕子,准备帮陈宜宁净面。 “你们也不用瞒我,周妈妈她们仗着谢姨娘撑腰,苛扣我和母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陈宜宁净完面,趁着琥珀在她脸上细细涂抹润肤香膏,淡淡对琥珀说道。 听陈宜宁这么一说,绿桑终于忍不住了:“姑娘,要奴婢说,也是您以前太过小心,处处忍让,才让谢姨娘和五小姐愈加猖狂起来。” 说着,她愤愤不平地指指琥珀手中的香膏:“您瞧瞧这香膏,以前都是用的芙蓉斋的,用簪子挑那么一点子来,满室都是香气,擦在脸上润泽又滋养。现在这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是不入流的货色,不仅不能滋养颜色,反而让您的皮肤变得又暗又黄!” 第四章 琥珀一听,唬了一大跳,赶紧瞪了绿桑一眼:“你胡沁些什么?还不快服侍姑娘更衣?” 绿桑却不怕琥珀,梗着脖子,声音更大了:“姑娘,您是嫡长女,在侯府,除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您就是身份最尊贵的,您该拿出嫡女的气势和威风出来呀!该争的便要争,不然倒叫人看低了去。” “哦,是吗?”陈宜宁看着绿桑,心里很是赞同,语气却只淡淡的。 上辈子,她受母亲影响太深,自矜身份,与人为善,处处忍让。结果呢?不仅没落到好,反而被人陷害,无辜枉死! 那些痛彻肺腑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里闪现,陈宜宁双手紧握成拳,目光变得深幽冷厉,似有万簇光芒在闪动:这辈子,她绝不会再低眉顺目任人宰割!她不存害人之心,但如果别人想置她于死地,她一定会狠狠还击,绝不手软! 看到陈宜宁脸色不好,琥珀怕她生气,赶紧跪在地上替绿桑求饶:“姑娘,绿桑这丫头在厨房受了气,说话口无遮拦,姑娘千万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陈宜宁在心中暗暗叹气,上辈子,她一味压制绿桑,把房中一切都交给琥珀打理。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错了! 琥珀确实性格忠厚,行事稳妥,但性子却太过绵软懦弱,跟上辈子的自己一样,遇事只知逃避退让。 目前,她更需要绿桑这种性格泼辣,行事爽利的丫头为她冲锋陷阵! 陈宜宁招招手,示意琥珀、绿桑和红萼走过来。看到三个大丫鬟一字排开站在自己面前, 陈宜宁的眼神缓缓扫过她们的脸,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严厉: “以前的事且不论,从今往后,大家言行都要小心谨慎,循规蹈矩,不可被人抓住把柄,落人口实。但是,如果有人存心刁难,恶意挑拨,也不能一味胆怯忍让,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不可挑衅滋事,更不可软弱可欺!” 陈宜宁眼神坚定,语气强硬,绿桑第一个抬起头来,用惊喜的目光看着陈宜宁:“姑娘,您终于想通了!” 就连红萼都倍受鼓舞。二小姐以前太懦弱太善良了,跟着二小姐,她们这几个贴身丫鬟也没少被人欺负,平白受了好多冤枉气。 这下好了,姑娘自己挺直了腰杆,她们在府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只有琥珀忧心忡忡的看着陈宜宁,想说什么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太太常年生病,又没为侯府生下儿子,早被老太太和老爷所厌弃,连累得二小姐也不受宠。谢姨娘有老爷宠着,郑姨娘因为生了大少爷陈宜甫、四少爷陈宜重、三小姐陈宜菡,颇得老太太欢心。以前二小姐处处忍让,日子已是十分艰难。如果真跟那些人对着干,只怕会惹出什么祸事…… 看见琥珀忧虑的样子,陈宜宁拍拍她的手:“琥珀,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绿桑已经精神振奋的跑到隔间,从黄花梨的箱笼中拿出好几件衣服,一一摆放在床上:“姑娘,今日是您病好后第一次给老太太请安,您看看哪件衣服合适?” 第五章 陈宜宁看看床上的衣服,一件芙蓉薄绣天水碧的曳地长裙,一件锦绣双蝶烟云纱的钿花褙子配银红挑线马面裙,还有一件大红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罩着如意云纹褂子。 一件清雅,一件俏丽,一件贵气端庄。 琥珀收拾心情,笑着对绿桑道:“姑娘的喜好你还不知道?这件天水碧的衫裙素净清丽,姑娘肯定挑这件。” 陈宜宁却摇摇头:“不,我今日穿这件大红牡丹的。” 绿桑喜滋滋道:“正是呢,姑娘圆润富贵,正好衬这浓艳的颜色。没的让三小姐和五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却尽穿这些素淡不起眼的衣衫。您是嫡女,她们是庶女,您本就该比她们穿得更贵气。” 陈宜宁苦笑着看向镜子,镜中的女子说不上美貌,本来姣美的五官,却因为太胖而显得不够舒展。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莹澈。 绿桑伺候陈宜宁穿衣服,刚把牡丹花纹蜀锦衣穿上,正准备系腰带,她忽然惊喜的低呼了一声:“二小姐,您瘦了呢!腰身都松了许多!” “哦,是吗?那还真是因祸得福呢!”陈宜宁也有几分高兴。 上辈子,陈宜菡假意讨好她,给她送各种零嘴和甜点,又劝她每日喝碗大补汤,生生把她催肥成一个胖子。 新婚夜,她的夫君,那个薄情寡幸的男人季渊,用无比震惊的眼神看着她浑身的赘肉,让陈宜宁羞愧得无地自容,从此更加卑微怯懦,彻底失了季渊的欢心。 这辈子,她可不允许自己再继续肥下去。窈窕的腰身谁不喜欢?谁乐意整日对着一个又自卑又肥胖的女子? 现在想来,季渊也没有多坏,只是贪恋美色,有着天下男子的通病罢了。 等陈宜宁赶到陈家老太太的慈寿院时,已经辰时了。天已经大亮,院子的廊下肃然站着一群婆子丫鬟,屋子里隐隐传来说话打趣的笑闹声。 见陈宜宁进来,众人皆是一愣,屋子里本来热闹祥和的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 “哟,不是说二小姐卧病在床吗?怎么今日穿的如此鲜亮?更衬得这脸像朵鲜花似的,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嘛!二小姐,你该不会是在装病吧?”谢姨娘大惊小怪的说道。 陈宜宁今天一袭红衣,一改平日软弱退让的模样,竟真有了几分侯府嫡女的气派。众人心下都有几分惊讶。 对这些或惊奇或不屑的目光,陈宜宁一概不理会,只提着裙摆对着陈老太太盈盈一福:“孙女给老太太请安。” 陈老太太盯了陈宜宁一眼,语气很冷淡:“你身子才刚好,怎么就跑来了?我不是说过吗,免了你日常请安,只初一十五过来便好。” 再瞅一眼陈宜宁臃肿的身材,陈老太太更是不喜。 放眼京城,哪个名门闺秀不是身段窈窕,举止大方从容?偏她家这个胖成这样,带出去应酬交际都给侯府丢脸。 性格又凉薄,除了对母亲周氏真心,便只与三孙女陈宜菡交好,对祖母和父亲都是淡淡的。 陈宜宁如何不知老太太看她的眼神不善?前世,正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想见到她,所以她除了初一十五,从来不踏进慈寿院半步。结果,出嫁后她在婆家遭冷遇,娘家竟无一人为她出头。 现在她学乖了,她要和陈老太太搞好关系。毕竟,她是侯府真正掌权的实力派。 第六章 “祖母关心孙女,孙女心中万分感激。孙女身体已大安了,自然该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以前是孙女不懂事,只想着不敢扰了老祖宗的清净,竟不曾每日伺候左右,实在有违孝道。” 陈宜宁低着头,垂着眼睛,恭恭敬敬的对陈老太太说道,语气柔顺,言辞得体。 三小姐陈宜菡暗暗和郑姨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蠢丫头怎变得如此伶俐了?竟然知道讨好老太太了? 陈宜菡心中一动,正要喊陈宜宁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却听见五小姐陈宜薇冷哼一声:“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既如此孝顺,为何迟到了?我和三姐姐都已经吃了两盏茶了,你才姗姗来迟,还请安呢!一点诚意都没有!” 陈宜菡心中暗暗高兴,赶紧抬头看向老太太,果然,老太太本来缓和了一点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陈宜宁的手在宽大的袖子中紧紧攥成拳头,语气却温婉有礼:“五妹妹,我今日从荣华斋过来,远远看到梅园里的红梅开得正艳,想着老太太最是喜爱红梅,若剪几枝带过来插瓶,老太太定然开心。因那梅园偏僻,路上又有冰雪,绕过去便耽搁了时间。” 陈宜薇不屑一顾:“你这纯粹是借口!谁稀罕你那两枝红梅!” 陈宜宁一脸的不好意思:“果然是我想左了,你住的凝香阁就在梅园旁边,想必你早为老太太送过梅花了,我却多此一举,还耽误了请安。” 陈宜薇眼神一黯,赶快去看老太太的脸色。果然,陈老太太瞟了她一眼,目光中微有失望。 陈宜宁把二人的情态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赌赢了,陈宜薇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起大早为陈老太太折梅枝呢! 正想着,姚妈妈喜滋滋的抱着着一个白底汝窑的鱼纹大花瓶走了过来:“老太太您瞧,多好看!” 瓶子里插着几枝鲜艳饱满的红梅,每一枝都花朵累累,枝形遒劲粗壮,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听了陈宜宁的解释,又看到了瓶中怒放的红梅,陈老太太对陈宜宁迟到的不满早烟消云散,看着这个容貌平庸的孙女,第一次觉得有些顺眼: “罢了,你也是一片孝心,想着我老婆子喜欢这些花儿草儿,巴巴给我送过来。难为你有心,姚妈妈,把大姑奶奶上次送来的新式宫花给二小姐拿几枝。” 看着陈宜宁微笑着道谢,受宠若惊的样子。陈宜薇扁扁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宫花她和三姐姐早得了,老太太给那蠢丫头的,都是她和三姐姐挑剩的。 陈宜菡却感到了一丝危机。在陈家几个孙女中,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自己。她从来没把陈宜宁当自己的竞争对手。没想到,那蠢丫头病了一场,人反而变聪明了。 陈宜菡眼神一闪,热络的拉住陈宜宁的手,不住的打量陈宜宁身上镂金丝钮牡丹的锦衣:“二姐姐今儿这一身可真好看!只有二姐姐这般富态的气派,才衬得起这么艳丽的颜色!这腰带也配的好,把身段衬托得更加玲珑了。” 要是以前,陈宜宁一定以为陈宜菡是真心夸奖她,因为陈宜菡不止一次说过她胖得好看,胖得气派,一看就是高门嫡女。 陈宜宁扭头看着陈宜菡,陈宜菡的眼底一片清澈,看上去十分真诚。陈宜宁在心里微微一笑。 装吧!继续装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第七章 陈宜薇语带讽刺的看着陈宜宁身上的火红锦衣:“什么富态?是肥胖吧?女儿家竟然胖成这样,真是……”她咽下后半句话,掩嘴轻笑。 周围的几个仆妇也开始窃窃偷笑起来。 “五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二姐姐呢?二姐姐不过是肌肤略微丰泽而已,你这样嘲笑她,不怕祖母不喜吗?” 陈宜菡走过去挡在陈宜宁身前,一副要保护她,为她强出头的样子。 好厉害的丫头!一句话,把陈宜薇和老太太都绕了进来。陈宜薇嘲笑她,老太太若责罚陈宜薇,陈宜薇会更恨自己;老太太若不罚陈宜薇,自己又会觉得老太太偏心,和她更加生分。同时,还会让老太太觉得自己身上是非多,更加厌弃自己。 刚才明明是她挑起的话头,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自己臃肿的身材,现在却又来装好人! 陈宜宁心中冷笑,脸上却十分自责愧疚的样子:“三妹妹,你不要和五妹妹吵了,五妹妹说的也是实话,我这身材,确实有点太胖了。以后我一定少吃糕点和果子。让自己清减一些。” 太好了,她减肥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以后她拒绝陈宜菡的零食和点心,也不会让陈宜菡起疑心了。 老太太被她们几个吵得头疼,刚才那点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丫头,不怪五丫头说你,你瞧你那模样,实在有损我们侯府的体面。以后少吃点罢。”说着,她无力的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闹了一早上,我也乏了。” 小姐姨娘们鱼贯而出,等在廊下的丫鬟婆子也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往院外走去。 “二姐姐,祖母新得了一块昆仑山老坑玻璃种的翡翠茶杯,昨儿赏给我了。那杯子果然不凡,沏的茶格外清香甘冽。你去我那儿尝尝吧?”陈宜菡拉着陈宜宁的手,一派温柔和气的模样。 “不了,前些日子病着,一直没去看母亲。我今日要去给母亲请安。改日再去叨扰吧!”陈宜宁笑得比陈宜菡更加亲热。 以前陈宜菡常邀她过去用茶点,每次从陈宜菡那里回去之后,她都会胃口大开,半夜都被饿醒。这太不正常了,有机会,她一定要搞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你病后母亲也急得病情加重,一直闭门谢客,也免了我们请安。说起来都大半个月没见到母亲了,还真是想念的紧。” 陈宜菡说得真心真意,陈宜宁眼中更是闪着感动的泪花:“好妹妹,难为你一片孝心了。我一定把你的话转达给母亲。” 待陈宜菡一行人走远,陈宜宁眼中一片肃杀。孝心?前世,母亲正是吃了陈宜菡奉上的汤药才一命呜呼的!那大夫,也是赵姨娘请来的。 可恨自己那时就被猪油蒙了心,偏偏那么信任这对恶毒的母女。 陈宜菡,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陈宜宁咬紧牙关,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八章 周氏所住的荣华斋前冷冷清清,陈宜宁带着绿桑,穿过二仪门,经过山墙,一路都寒冷萧瑟。正院前的小路上,竟然还有未清扫的积雪。 昔日尊贵的荣华斋,竟像冷宫一般黯淡破败,被人怠慢至此! 门口耳房里,几个婆子正围着火炉抹叶子牌,看到陈宜宁来了,也只是懒懒的站起来:“姑娘来了!” 领头的崔妈妈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不停的觑着陈宜宁身上大红羽纱猩猩毡的披风,嘴角闪过一丝讥讽。陈宜宁心中冷笑,语气却温煦如春风:“崔妈妈,您看什么?” 崔妈妈眼中讥讽更盛:“二小姐您也太节俭了,衣服上的刺绣都已经黯了,却还舍不得把新衣服拿出来穿。咱们府里的姑娘,冬衣都是有定例的,这季的冬衣已经给您发了,您还故意穿旧的,岂不让人家笑话侯府克扣姑娘?” 好!等的就是这句话! “绿桑,给我掌嘴!”陈宜宁扭头看向绿桑,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柔,声音却寒冷如冰。 崔妈妈仗着是伺候过老太太的,在荣华斋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绿桑曾被她刁难过很多次,早看她不顺眼了。一听陈宜宁的话,撸起袖子就狠狠往崔妈妈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崔妈妈猝不及防,被扇得几乎跌倒在地,顿时大怒:“贱蹄子!竟敢对我动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告到老太太那里,乱棍打死你都是轻的!” 说着,便伸出粗壮的胳膊,要朝绿桑脸上胡乱猛扇。 陈宜宁往绿桑身前一挡,对准崔妈妈的脸,扬手就是一巴掌!崔妈妈捂着脸,眼神又是吃惊又是怨毒:“二小姐,老奴是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的,老爷夫人尚且给三分薄面,你一个大家千金,竟然对奴婢如此狠辣!” “奴婢?”陈宜宁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自己是奴婢了?有敢嘲笑主子的奴婢吗?有指着骂主子是贱蹄子的奴婢吗?这是哪门子的奴婢?还请崔妈妈指点。” 崔妈妈巧舌如簧:“奴婢并未嘲笑姑娘,只是提醒姑娘,衣着过于简陋有损侯府体面。那贱蹄子也是骂绿桑的,并不是针对姑娘您。” 陈宜宁抬手又是一个巴掌,直扇得崔妈妈眼冒金星:“贱婢!竟然还敢顶嘴!绿桑是我的大丫鬟,行为做事都是听我的吩咐,你骂绿桑,就是对我不敬!况且,这披风是老太太所赠,你竟然说过于简陋,分明是污蔑老太太不慈!老太太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回报老太太的吗?! 说罢,对着呆立在原地的粗使婆子们大吼一声:“崔妈妈以下犯上,对老祖宗不敬,都给我上去打!狠狠的打!” 陈宜宁把老太太抬了出来,这顶帽子就扣的大了,粗使婆子们顿时不敢再围观,冲上去你一拳我一腿,把崔妈妈揍了个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门口正打的热闹,翠屏扶着周氏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第九章 陈宜宁赶紧上前搀住周氏:“母亲,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当心着了风!翠屏,还不快扶夫人进去!” “宁儿,你……你不能这样。崔妈妈是老太太送过来的,你打崔妈妈,就是打老太太的脸!”周氏吓得脸色煞白,一连声的吩咐:“翠屏,快把崔妈妈扶起来!把我九星屉里的药膏子拿来,帮妈妈擦上!” 崔妈妈一听,马上又来劲了,爬到周氏的跟前连连叩头:“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看着二小姐穿的过于简素,故提醒了两句,二小姐却上来就掌嘴!夫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周氏有些责怪的看着陈宜宁,这下可怎么是好。回头老太太知道了,倒霉的还是自家女儿。 “崔妈妈,你说你冤枉?”陈宜宁嘴角噙着笑意,直直的盯着地上的崔妈妈:“我问你,夫人养病需要安静,你却聚众饮酒,吵闹喧哗,是何道理?你是老太太赐给夫人的贴身嬷嬷,本该随时服侍左右,等夫人差遣,却擅离内室,只顾自己寻欢作乐,又是何道理?” “对夫人不尊,对我不敬,对祖母更是大逆不道。你这样的刁奴要来何用?今日便活生生杖毙了,也是死有余辜!” 陈宜宁缓缓说道,语气犹如寒冬的朔风,一直冷到人的心底里。 “绿桑,着人把这刁奴捆起来锁进偏房,不许送饮水食物。让她好好反思!”陈宜宁说完,也不再理睬崔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冤声,扶着周氏走进内室。 “宁儿,你今天是怎么了?”周氏拉着女儿的手惶恐不已:“崔妈妈是老太太的心腹,我们得罪不起啊!” 陈宜宁伺候周氏在床上躺下,又拿了一个秋香色绣海棠的大迎枕放在她腰侧,一边轻柔的帮她按摩着头部,一边轻声安抚: “母亲,不要怕,如果老太太问罪,女儿自有办法。以前我们太软弱太忍让,才生生让这些奴才踩在了我们头顶上。这世人的心,都是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捏。” 周氏长叹一口气:“不忍让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父亲把谢姨娘和五丫头护得紧紧的,你祖母又偏心郑姨娘。郑姨娘是她娘家的庶侄女,不仅沾亲带故,又为陈家生下两儿一女。我看你祖母的意思,就等着我死了好给她扶正!” 周氏说得伤心,又开始咳嗽起来。 “母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侯府正室,在府里,除了祖母和父亲,谁也越不过您去!谢姨娘和郑姨娘再得宠,也不过是妾室!什么扶正不扶正的,您现在虽然身体不大好,但只要好好养着,定能长命百岁!” “宁丫头啊,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只放心不下你!幸好你幼时便跟文表哥定亲了,只等明年及笄,就可以成婚了。只是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不能拖到明年……”周氏用帕子拭着眼泪,苍白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副壳子了。 陈宜宁一阵心酸,拉着母亲的手,待要再安慰两句,听见翠屏走了过来。 翠屏端着一个粉彩花鸟小汤碗,里面是满满一碗漆黑的药汁:“夫人,药煎好了。快趁热喝吧。” 翠屏伺候周氏坐起身子,拿了一把小巧的银勺子,正要给周氏喂药,陈宜宁突然伸手拦住:“且慢。” 第十章 周氏和翠屏都是一愣。 “宁儿,怎么了?”周氏看着女儿,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前的陈宜宁,眼睛总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柔顺、温婉又有几分胆小。而现在的陈宜宁,眼神却变得坚定犀利,甚至连行动举止都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头。 “母亲,我怀疑这药有问题。”翠屏是母亲唯一留下来的心腹大丫鬟,陈宜宁说话也不避着她。 “药怎么会有问题?这是郑姨娘专门请了太医院的医官过来写的方子,药材都是从库里选的最好的。”周氏微微摇头,觉得女儿疑心病太重了:“郑姨娘素来对我们母女都颇为照顾,我看她和宜菡都是好的。” “母亲,您之前不过是偶感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结果吃了这么些天的药,病不仅没好,身体反而越来越糟。且不论这药有没有问题,至少说明这个方子并不适合你。” 陈宜宁扭头叮嘱翠屏道:“这药先停了,我明天想办法重新找个大夫看看。” 翠屏点点头,正准备走出去把药泼掉,陈宜宁心中突然一动:“翠屏,这药你还是照样熬,熬好之后不要给夫人喝,你把药浸在玉米碴里,喂给厨房养的那几只鸡吃。做隐蔽点。别让别人发现。” “宁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万一被郑姨娘知道了,还道我们怀疑她没安好心,没的生出许多误会来。” 陈宜宁还不想这么早戳穿郑姨娘伪善的面目,她要用事实来告诉母亲,郑姨娘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所以,听了周氏的话,她只淡淡一笑:“母亲,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从今往后,你的一应饮食,都由我亲自来监管。我一定把你的身体养好,您的健康,才是女儿最大的福气。” 这番话,陈宜宁说的极为真诚,经历过重生她才知道,没妈的孩子确实是根草,哪怕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但只要母亲还在,她头顶就会有一片蓝天。 前世,母亲处处为她操心。今生,就让她来照顾母亲,她不再是那个怯弱的小姑娘,她要帮母亲养好身体、铲平姨娘,扬眉吐气的再活一遍! 母女俩正闲话家常,老太太身边的姚妈妈来了。 姚妈妈对周氏和陈宜宁一向还算和善,此刻,她看着陈宜宁的眼神有几分担忧:“二小姐,老太太请你过去。” “是为了崔妈妈的事吗?”周氏一听老太太传唤,顿时急了。 她的院子里,从来就锁不住任何消息。只是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知道了。 “二小姐,老太太正大怒呢。您过去可得小心点。那崔妈妈……”姚妈妈毕竟谨慎,话说一半还是咽了回去。 “宁儿,我跟你一起去!”周氏挣扎着要下床。 姚妈妈赶快一把扶住:“夫人,您这身子,怎么禁得起外面的北风?快好生躺着吧,二小姐过去认个错,事情就结了。崔妈妈再有体面,怎么比得上二小姐尊贵?老太太不会重罚的。” 不会重罚,意思就是老太太已经打定主意要罚她了?陈宜宁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注:完整章节,在公众号d d x s .w.回复数字:3651 公众号[d d x s w]添加说明: 01、打开微信,点击添加,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 d d x s .w. 五个字母; 03、点击搜索,即可关注。 【公众号名称是5个字母,没有任何汉字!】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