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下堂将军求复合 卷二》 v第一章[08.28] 【正文开始】 风声呼啸,夜空也没有一点星光,被厚重的云层全都遮挡了。 那云跟暗夜一样黑压压的,让人觉得憋闷,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等太久,士兵折回,说公主请他过去。 他有些意外,却又高兴不起来,沉默地转身,大步流星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吴莲娘那些话还是扎在了他心头。 他从军营出来,吹着冷风,已经冷静许多。也在一遍一遍推测着吴莲娘嘴里的话。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有可能的。 那日他做下混账事,她又是有了和离的心思,肯定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即便是喝汤药,也是她正确的选择,他根本不能去责怪她什么。 然而想明白这点,吴莲娘的话仍旧如同会啃噬人心神的魔咒,让他又开始不断去猜想以前。 两人成亲那么久,为何没有孩子,难道她还在其它时候也喝那避子汤? 他不该继续想,偏偏不能自控。 在他来到的时候,赵乐君正握着姬尚礼的小手,教他练字。 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连他走进来都没有抬头。 反倒是姬尚礼见到他投来的影子,抬起小脸朝他笑。很快就被她敲了敲脑袋,吐着舌头再度低头,全神贯注地下笔。 楚弈站在那里,看着灯下的姑侄俩。 灯火把她侧脸照得莹然,她神色温柔而耐心,轻声细语,告诉男孩儿哪里错了。 男孩儿不知道是否紧张,下一个字还是写错了。 她假意要恼,板着脸让他重新写,在他下笔不稳的时候,却又去握住他手告诉他手腕在下笔时怎么用力。 楚弈静静看着,那相依的温馨身影,让他想起快遗忘的一段记忆。 他在情浓时痴缠着她,咬着她耳朵说他想要个女孩儿,跟她一样美丽又聪慧。 可是在情|事中,她总是用沉默遮掩她的害羞,多年都是如此。 她只紧紧咬着唇,不回应他,一丝声音也不愿意漏。 在那后来,他却偶然听见银锦和她说,得了一匹好看的锦缎,问她要不要裁新衣。 她扬着眉眼,眸光温柔似水。 她说:先收起来,这样的颜色,给孩子做新衣更加喜庆。 ……给孩子做新衣更喜庆。 旧忆慢慢褪去,眼前又是她清晰的眉眼……楚弈缓缓地笑了。 笑里带着一丝苦涩。 并没有什么好让他去多疑,去过多揣测她,她如若不想要孩子,又怎么会收起布料做准备。 一切是他行错了一步,如若没有那次的不信任,也许他真的有孩儿了。 赵乐君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奇怪的表情。 她想到今日过来的吴莲娘,跟侄儿说再认真写上十个大字,起身示意楚弈出去说话。 两人还往先前去过的山坡,此次是她走在前边,他沉默地跟随着,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 还未到地方,身后却是伸来他的手臂,楚弈在她身后揽住了她。 「君君,我真是混账。」 他突然就骂起了自己,赵乐君觉得他真的挺不正常的,被他的贴近也闹得不自在,想要让他先松开。 结果他自己就先退开了。 她转身,看到他正朝自己笑,笑容舒朗,清风明月一般。 「君君,吴莲娘的事情已经处理了。她身后有人指使,探听着你的一切,也找机会离间我们,甚至知道了我养私兵的事情。我一开始曾怀疑过连云,但是细细想来,他要挑拨,根本就不需要吴莲娘,而且私自募兵一事,就足够他在陛下跟前参一本,夺了我的权,所以不会是他。但我现在还查不清是谁,我会继续查下去。」 赵乐君闻言心中一跳。 不但为他口中这些骇人的事,还为他此时的冷静。 在她记忆里,一提起连云,他必然是先动怒。 如今他却是心平气和告诉自己,他没有误会连云。 「楚弈……」她喊了他一声,他仍旧笑着,「我知道你心结难解,我娘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当年,她自私到连我爹的性命都没顾,让我爹死在胡人的乱刀下,当时我爹是折回去救她。但她明明直接跑就可以了,却还推了我爹一把,当时我在边上,来不及去伸手拽他。我爹在这种时候,还硬是把我推远,跟那些胡人拼斗。」 多嘲讽和让人痛恨。 「但她生了我,我不能够选择出身,也不能就这样抛弃她在洛城,性命受威胁。那样……和她也没有区别了。」 他最后一句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赵乐君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些。 她只知道他父亲是死在胡人入侵的战乱中,真相却叫人闻所未闻,细思下只余悲痛。 她一时失去了言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阿礼还等着你看他的功课。」 楚弈说完后,伸手去握住她,就那么往来路回去。 好像他刚才说的那些,就只是单纯想告诉她。 赵乐君没有再挣开他,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什么。 很快,她的营帐就在眼前,他亦没有多留,松开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v第二章[08.28] 她就站在原地,看他走远,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没了往日的挺拔和精神,在暗夜中独自走着,满是寂寥。 次日,以为看不到儿子的楚老夫人,意外再见到他过来,当即就围上来说:「弈儿,你厌烦莲娘,把她送走就是,让我在这里照顾你不好吗?」 「你不喜欢我走动,我就呆在帐营里,哪里都不去,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你喜欢的那女子,不管是什么样,你喜欢就好,娘也不过问了。娘去那个什么平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弈儿,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楚弈望着找各种借口留下的母亲,自嘲地笑笑。 他已经知道母亲是去了平县后,才哭闹着要到军中来。 她就是嫌那个地方不如将军府,她是享受惯了富贵,她心里多半是惦记着在这里留下,过些日子还能跟他回洛城。 他扯着嘴角,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地说:「不好,娘你以后就在平县安享晚年,也好静下心来,为爹守节。」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懵在那里。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着眼,张着嘴,愣愣地又问一遍:「弈儿你说什么?」 「儿子说,娘在平县,静心给爹守节。」楚弈淡淡说着,伸手去扶她上车。 楚老夫人感觉到胳膊一紧,是被他强硬架上车的。 在上车的那瞬间扒住车门,说来就来的眼泪哗啦涌下,哀怨地说:「你还是觉得娘碍着你了是吗?你准备把我丢那里不闻不问了?!」 「不,只要娘你好好待在平县,儿子忙完军务都会去探望你。」 楚老夫人摇摇头,一点也不相信。楚弈却没有耐心再跟她多说,北胡先行的斥候说使者半个时辰就会到,命护送的士兵关门,自己转身去隔壁的军营。 马车光线渐暗,楚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视线最后被门板阻挡,外头的一切都隔绝了。 昏暗中,楚老夫人终于恍然,儿子是铁了心送自己走! 马车徐徐往城门去,怔愣了许久的楚老夫人开始在马车里闹腾,打开车门就想要跳车,嘴里骂道:「楚弈,你这王八羔子!和你死鬼爹一样只知道厌弃我,我今儿就死这,不碍你眼!」 坐在车辕的士兵听到动静,眼明手快地咚一下再关上门,把往外冲的楚老夫人脑门撞得一疼,直眼冒金星。坐倒在那里,疼得抽气。 谢星站在城门边相送,听到那骂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侧头就见到义兄背影也僵硬片刻,停在那里。谢星望着义兄,被亲娘冷血无情的戳心窝子,真替他难过。 楚弈也就停顿了那么片刻,很快就再大步离开。他娘是最惜命,怎么可能真寻死。 一个队在外围巡守的姬家士兵此时在城门前走过,不久后,有一人离了队列,先楚弈一步回到军营,去见赵乐君。 「楚家老夫人要死要火,把楚将军骂得可难听了,当时还那么多士兵在,也不知道楚将军心里是何作想。」 赵乐君听闻后,若有所思,让士兵先退下。 昨夜楚弈的表现怪异,知道当年他父亲的事情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 她想到楚老夫人在上郡的军营里,本想让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楚弈失常,结果居然听到这样一幕。 这个老妇人的厉害她比谁都清楚,之前在将军府不作声,不是她被这样一个婆母给拿捏住,是她根本不想理会。就如同吴莲娘一样,这些人都不值得她废心思。 却不曾想楚母待儿子丈夫都是跟外人一样的。 楚弈现在是决心要把她送走,或许里头还有她的一半原因。 思绪到这里,她幽幽叹息一声。 半个时辰过后,北胡使者和本次的主将纳里直接就进了姬家军营。 赵乐君并未在这个场合露面,楚弈坐在姬老太爷身边,一袭玄黑劲装,把精壮的身躯衬得越发威武。 纳里是在战场上见过他厉害的,上回自己的士兵被扒光挂在墙头一事还历历在目,这回相见,言行举止都颇小心翼翼。 楚弈在他说话中余光扫过门帘,慢悠悠才回了对方一个‘哦’。 纳里被他这个态度闹得表情一僵,姬老太爷也侧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这会在恍惚什么。 等请了对方坐下,北胡使者先递上一封他们单于的亲笔信。 姬老太爷为尊,楚弈接过,恭敬交给他。 信上已经写明白了北单于在谈和一事上开出的条件。 他们是败方,自然是给到优渥的待遇,楚老太爷一条条看下来还算满意,就是最后一条标明想结两邦之好让他眸光沉了沉。 所谓的结两邦之好,就如同他们常说的结两姓之好,对方果然是想在和亲一事上占一利益。 赵国嫁了公主,看着公主的面上,日后他们北胡的岁贡也好商量得多。 姬老太爷把信给楚弈看,手指了指那一条。 楚弈独独在那上头扫一眼,两指捏着信要还给竖着耳朵等结果的使者。 他说:「恕我直言,我们赵国不准备再让公主下嫁。」 下嫁二字和他傲慢的态度,刺了北胡使者一下。 北胡使者略羞恼地拔高了声音道:「楚将军,此话我不敢苟同,我们单于求娶公主,那是为我们的耶浩王子求娶的。耶浩王子日后就是我们新的单于,赵国公主自然也地位高贵,何来下嫁一说?何况,两邦结交,姻亲向来是友好的象征。」 「友好?」楚弈嗤笑,手指微微一动,那封信就飘落在地上。 北胡使者脸色大变,当即弯腰去拾起来,还未来得极申诉他这种羞辱的举动,就听到他冷声说:「我们赵国的公主不屑你们北胡的后位,何况已经在沙场上见过真章。你们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赵国的公主,想要做牵制罢了。」 「楚将军慎言,莫要扭曲我们单于的好意。我们单于亦说了,如若赵国愿意交好,我们公主也愿意侍奉赵国君主。」 楚弈闻言低低笑了两声,入鬓长眉往上一挑,下刻猛地一拍桌案,张嘴就骂道:「放你娘的屁!建交结好与女人有何必然关系,你们公主犯贱,想要以色待人来止戈,还不如让你们那些将士割了身下那两两肉来求和!老子或者还能高看你们一眼!」 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骂人,还骂得如此粗俗。 北胡使者被憋了个脸色青紫,一直没有出声的纳里,一张脸也铁青。 姬老太爷却是险些笑出来。 虽然话是粗鲁了一些,可听着解气。 北胡人真是自以为脸比天大,还满嘴谎言,把他们当傻子不成?! 营帐里登时变作一片寂静,北胡使者被骂得半天都没能说话。姬老太爷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水,才从中给北胡人递个梯子,朝纳里道:「纳里将军,我朝历年来嫁到你们北胡的公主,都红颜早殇。若真要深究起来,处处都有蹊跷,这中还有我们陛下的长姐,你们如今再提这个,确实不见得是要交好的样子。」 「老将军……」纳里回了回神,想到先前自己挑起的争端,识趣地说,「老将军提醒得是,我们这就再商议商议。」 v第三章[08.28] 说罢,把脸红脖子粗的使者给拉到外头,嘀嘀咕咕好一阵,两人再度进来。 他们让步了,说速速送信回去给他们的王,会阐明此事因由。末了又说道:「我们得以两位信任,能够扎营在城外,过来前已经吩咐晚上准备酒水佳肴,特长感谢两位将军。」 他们只带了百人在外扎营,这向来也是议和的一样礼节,倒是不会使诈,也不敢使诈。 姬老太爷略一沉吟就爽快应下了。 等人离开,楚弈也跟姬老太爷告退:「北胡最后只能应下,不会再提和亲一事。晚上的宴会,您老正好提醒提醒纳里,人还在您手里,让他再给您交出一些种马。」 老人点点头,他拱拱手,利落转身。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姬老天爷视线落在晃动帘子上,出神片刻。 这小子今日居然没有去痴缠他外孙女? 夜幕很快降临,上郡城外的北胡驻营点燃篝火,为迎接贵客作准备。 楚弈先等来姬老太爷,见到老人身边只跟着亲兵,无意识的抿了抿唇。 胡人善歌载舞,两人不过才到片刻,跟着前来的舞姬已经随着乐声起舞,熊熊篝火边还有烤得直冒香气的羔羊肉。大家都似乎忘记了白日的不愉快,气氛很快变得热络。 纳里频频给两人敬酒,并不提议和这样煞风景的事,说起他们勇士历来的见闻和本族神话。 姬老太爷对胡人了解不少,时不时回上两句,算是给纳里一些面子。 纳里这边见他的态度,心里轻松不少,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是躲过一劫,只待再示好就是。 早间被楚弈骂得回不了话的使者却对两人恨得牙痒痒的,再给楚弈敬了一杯后,突然道:「听闻楚将军十六岁征战沙场,十七岁就成名,是勇士中的勇士!不知我族有无这个荣幸,让我们的勇士跟楚将军学学本事。」 楚弈闻言懒懒看他一眼,舌头抵了抵牙,露出个莫测的笑:「哦?你嘴里的勇士不知道是指哪个,总不能是曾经在沙场上败北的吧。」 他张嘴就能叫人恨得想扎他一刀,使者脸色阵青阵白,这赵国的楚弈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他忍着屈辱,皮笑肉不笑地说:「楚将军这就是应下了?那就请指教了。」 说罢,根本不给楚弈拒绝的机会,扬声喊来一个高大的壮汉。 那壮汉直接就走到场中,略一看,居然比楚弈还高一个个头,浑身的肌肉把衣服都绷得紧紧的。 这是有备而来。 楚弈眯了眯眼。 此时四周的胡人已经高兴挥手欢呼和大喊。姬老太爷抬头也看走到场中的那名勇士,眉头微不可见蹙起,伸手压了一下要站起来的楚弈。 楚弈还是站了起来,在姬老太爷皱眉中一步一步走到场中。 四周的欢呼声更胜,震耳欲聋。 一个蜂腰肥臀的胡女迈着小碎步上来给那勇士献上一杯酒,是鼓励之意。 纳里看着自己这边的人,突然反应过来,赵国明明也在上郡的长公主居然没有出席。 他正想着,姬老太爷身边来个红火的身影,一只芊芊细手探在楚弈方才坐过的桌案上,将他的酒杯捧到手中。 楚弈站在场中,耳边那些让人心烦的喊叫声似乎都消失了,随着那道越来越靠近的身影,其他人的身影也在他视线中渐渐消失。 赵乐君双手捧着酒,缓缓朝他走去。 他定定看着她,她手中那倒映着银色月华的清酒送到眼前。 近在咫尺的美人,面容如玉,更如同骄阳一般耀目。 她捧着酒,朝他缓缓露出笑:「敬我的勇士。」 他……心脏怦然跳动。 ……她的勇士。 楚弈在她灼亮的目光中去托住了杯子,粗粝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在她想要抽开的手时候微微一用力,就那么连同她的手抬高把酒送在嘴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乐君从场中走下来的时候,被他贴过的手背在微微发烫,仿佛是他的体温还没有离去。 「好一个郎情妾意?」 她在外祖父身边坐下,就听到那么打趣的一句,让她半垂了眸,无意识摸了摸耳朵。 突然,周边的胡人发出哗然,让她忙又抬头看场上。 不过是短短的时间,两人的比试已经开始,她只看到那个胡人勇士倒退了两步,目露狞色瞪着楚弈。 看样子是开场就被他击退了一回。 那个胡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模样凶狠得让她不太|安心,而两人站得相近了,才发现体格上差距甚大。 这人是吃什么长的! 就在她心惊胡人勇士的强壮时,对方已经再度进攻。 她耳边又掀起一阵哗然,中间伴随着惊呼。 就那么一瞬间,快到她眼花缭乱,胡人勇士已经被楚弈利落放倒。 他还想爬起来,却见楚弈掰着他的手狠狠一扭。 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让在场人倒抽一口气。 楚弈居然生生将对方的手给折了! 惨叫响彻这片空地,燃烧得正旺篝火在剧烈摇晃,似乎也被这一声惊着了。 赵乐君看得眉心一跳,楚弈已经从容站直,脚尖踢了地面一下。 尘土飞扬见,有什么东西被挑起又跌落,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姬老太爷霍地站了起来,冷冷看向那个主张比试的使者,哼笑一声:「可叫老夫长见识了,原来胡人的勇士,还喜欢藏暗器。」 他还觉得楚弈立威不必要伤人,结果是有蹊跷在里面。 使者脸色几变,连忙摆脱关系:「不不,老将军不要误会,我不知道他会藏着暗器上场!」 此时,清脆的鼓掌声却传来。 v第四章[08.28] 一个胡女从人群中迈步往中|央走去,是她在鼓掌。 这种紧张的时刻出来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艳丽眉眼飞扬的女子,实在叫人疑惑。 使者和纳里见到她神色就露出几分古怪。 「好身手!」那胡女鼓着掌径直来到楚弈跟前,看也没看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壮汉,而是十分欣赏地打量眼前的这个汉人将军。 眼里的光亮,如同燃烧正旺的篝火,那么的赤|裸裸。 她看了片刻,就朝楚弈灿烂一笑:「他使诈,丢光了我们的脸,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又扬手一拍。 当即有一队带着弯刀的胡人士兵来到当场。 那胡女用嫌恶地眼神扫向败北还出阴招的同族,特意用汉语冷声吩咐道:「拖下去,哪只手用的暗器,砍了,拿来给楚将军赔罪!」 士兵洪亮的应了是,而嘴里对胡女的称呼是公主。 赵乐君几人算是闹明白这突然跑出来的胡女身份。 楚弈听着她的话,没有应声,径直越过她,准备回席上。 不想那胡人公主一抬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双下场的凤眼就紧紧锁住他,在嫣然一笑中修长的双手做了起舞的姿势,细细地腰紧跟着也扭了起来。 美妙的歌声自她嘴中高高低低吟唱,她竟然是在给楚弈献舞。 她嘴里唱的是胡语,赵乐君不能完全听懂,但从她妖娆的舞姿和缠绵的歌声中,不难听出这时一首情歌。 胡人向来民风开放,爱用歌舞表达自己对一个人的倾慕之意。 楚弈望着那个在自己身边翩然起舞的胡人公主,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抬步往左,胡人公主当即也摇摆着腰肢跟着往左,把他的去路堵得死死的,在他沉沉的目光依旧笑得明媚。 她看上了这个赵国的年轻将军,她来之前,父亲吩咐让她尽力去讨得赵国君主喜欢。可她是北部最美丽的公主,即便要嫁到赵国,也该配最英勇的男人! 赵乐君就坐在位置上,饶有趣味看着这美人爱英雄的一幕。 纳里侧头看了看她,脸色铁青。 他居然不知道这个三公主居然跟着来了,心里更是暗恨这个她多事惹争端。这楚弈是赵国长公主的夫婿,再如何,也不能当着人的面就这般火辣辣的。 正当他替为着急的时候,他们的公主再度挡了楚弈要离去的脚步。也是在此时,她感觉脚踝传来剧痛,身子失去平衡往一边倾斜,在慌乱中尖叫着砰的一下,几乎是脸朝地摔扑在众人跟前。 而楚弈伸出来把人扫倒的腿,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下不做任何遮掩地慢慢收回,甚至是在越过胡人公主的时候,踩了她一脚。 把这幕看得真真的姬老太爷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声,赵乐君盯着前面的视线也缓缓移到桌案上,嘴角往上扬了扬。 当场的胡人都愣在那里,纳里张大嘴怔怔站起身。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弈身为男人,不受美女诱惑就罢,还毫不怜香惜玉! 这……这真是不懂风情的莽夫! 纳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忙让人去把摔得惨烈的公主给扶起来。 楚弈已经回到席位上,伸手将赵乐君给扶了起来,一言不发带着她离开。 北胡使者从方才的一幕回神,猛然一拍桌子喊道:「你们欺人太甚!」 胡人士兵齐刷刷就拔了刀。 姬老太爷手中的酒杯也啪一下摔到他脚下,只冷冷盯着他。 北胡使者在他凌厉的眼神中浑身一颤。对方一字未言,但让他丝毫不敢再多说一句,甚至背后冒着冷汗。 ……这里是上郡,后面是二十万的兵马。 就是赵国再欺人,他们也无可奈何。 现实让北胡使者颓败跌坐在位置上,纳里忙为这个变故忙打圆场,姬老太爷却一甩袖袍也走了。 这一刻,纳里也忍不住脾气,转头恶狠狠瞪着使者说:「你居然带了公主前来,还不知会我一声!如今公主自取其辱不说,恐怕还得罪了赵国的长公主,那楚弈是她的夫婿!议和一事,你自己去找他们吧,要不就等着他们和南胡的大军临城!」 说罢,一脚踢翻矮案,也扬长而去。 胡人特设的宴会上一片狼藉,楚弈拉着赵乐君远离那片喧闹,一路带她往军营方向走。路过那高耸的城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从心田涌起的冲动,欺身把她堵在石墙边,缠绵的吻就落了下来。 没有预兆,叫人措手不及。 赵乐君背后是坚硬的墙壁,身前是他坚实的胸膛,整个人陷在逼仄的空间,避无可避。 楚弈贴着她的嘴角,如久旱遇甘露,碾转轻吮间低喃:「我真的是你的勇士吗?」 她唇轻轻一颤,有细细的一个音节从她唇缝中溢出,让楚弈贴着她唇扬气了弧度,下刻就化身为她口中英勇的战士。孤军一人,用一腔爱慕攻城略地。 她在他来势汹汹中失神,缓缓闭上了眼。耳边也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凌乱了,而她的心跳有些快,胡思乱想着,其实那个在烽火台间找到她的青年,早已经是她的勇士。 就是常常让人恼得不想承认。 自打从北胡的宴会后,谢星就发现义兄心情十分好,不对,应该说是非常好。好到精神奕奕把原来军营一日一次的操练变成两次,把他们折腾得精疲力尽,他还能拖着副将们再摔几个跟头,导致现在连他见到义兄都想躲。 偏偏有人被嫌弃还丝毫不清楚,整日整日的继续折腾。 这日,谢星又被义兄一通操练到趴地上喘气,望着眼前冒出地面地那抹嫩绿小草,哀怨地问:「阿兄你什么出发回洛城?」 楚弈一手拎着他的胳膊,将人拽了起来,抬手在赤|裸的胸膛上抹一把汗,示意他继续,摆好架势回道:「还有几日,让北胡先把姬家的马给了。」 宴会之后,北胡那个趾高气扬的使者乖得跟孙子似的,纳里也识趣给姬家争取到了种马。如今只等北胡派出的王子和马运到,就能启程回洛城。 谢星听闻后再度继续趴到,楚弈拽了好几回,他都赖在地上不起来,一阵哀嚎。 此际,救他脱离苦难的士兵来了,朝两人见礼后禀报道:「将军,长公主过来了。」 楚弈一把捞起地上的中衣,拍了拍尘土,快步往营帐去。 赵乐君等了片刻,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转身,就见到他身上只披了件中衣,衣带都没有系上,精壮的胸膛半|裸着。 她神色顿了顿,他已经上前,探手在她身边的矮桌上取过杯盏,灌了一口水,缓了缓呼吸说:「你怎么过来了。」 「你把衣服穿好说话。」她抬着脸,不去看他的衣衫不整。 v第五章[08.28] 楚弈低头,扫到自己敞开的领子,突然就伸手揽了她的腰,将人抱到怀里。唇在她耳边碰了碰:「又不是没有见过。」声音带了几分旖旎。 还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上。 在上次亲了她之后,两人有见面,却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不是姬老爷子在,就是她那不谙世事的侄儿在。 他想她想得挠心挠肺的,现在有机会,只想好好修补两人间的感情。 赵乐君手心滚烫,下刻抬脚就在他脚面狠狠碾了一下,在他吃疼时把手抽出来,神色淡淡地说:「我嫌弃你一身臭汗。」 楚弈:「……」 讪讪地就把衣服系好,还去拿来一身短褐穿上。 赵乐君见他敛起了那些得意忘形,把放在桌案上的那卷舆图递给他。 「这是关城内外的地形图,按着俘虏的胡人和斥候口述画的,可能细节还有出入。你拿着先做一下周边的布防,若有细节对不上,你让人再给添上。」 楚弈接过舆图,心中已经隐隐察觉到她还有别事。 果然,就听到她说:「我下午就出发回洛城。」 他神色一顿:「那么突然?」 「绘制舆图已经耽搁了两日,胡人南北两部都已经议和,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还是先回去吧。」 楚弈思索了片刻追问:「不能等?」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不等了。」 说罢,又想起其他事情。 「姬家军现在还不能撤,我外祖父年纪大,阿礼又年幼。我回洛城后,劳烦你派人多为照看,如果二郎不跟着回洛城,你回去前也跟他说一声。」 楚弈静静听她说完这些,沉声问:「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个我,是指他个人。 赵乐君听出来了,抬着头,跟他对视的眸光微微闪烁,似乎是在思考。 他见她这样子,免不得皱起眉头。 跟他说一些体己话还要现想现编吗? 可见她本就没有话要跟自己说。 他脸色慢慢就变得肃穆。赵乐君抿抿唇,终于开口:「楚弈,正如你所说的,你不能选择的你出身,我亦从未对此在意或是有所嫌弃。只希望往后彼此都能有信任,我……在洛城等你。」 在赵乐君回洛城的路途中,武帝收到了她送回来的战报。 自从上郡开战,送回来的战报寥寥几份,最近的胡军联合,十万胡军临城。 为此他不得不放弃对南阳王的出兵,继续跟武将和藩王虚与委蛇,按捺着内心因他们带来的威胁所产生的杀意。 也做好和胡军长期交战的准备,结果这才多长时间,他居然收到女儿送回说胡军已经再度决裂,南胡要与他们赵国议和的折子! 从胡军兵临城下到现在,拢共才多长时间,一个月都没有,局势就已经被扭转。 武帝望着折子,想到才刚放离开的南阳王和霍廷,脸色阵青阵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要是这消息来早几日,他肯定要在多留南阳王和霍廷……偏人已经走了! 在边上伺候的内侍被帝王面上的狞色惊得冷汗直流,就在抬眼窥探间,帝王猛然抬手就扫落了桌案上的东西。 笔砚奏疏哗啦啦砸在地上,翻做一团乱,一众内侍宫人神色惶恐跪倒,大气不敢出。 下刻,便是帝王震响在大殿内的咆哮:「把太尉给朕喊来!」 帝王得知南胡要议和的消息,不喜反怒,太尉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应对半日,遭了几回斥骂。 最后,帝王下了通牒,咬牙道:「你不是说有你的人在军营吗?!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能传回来!姬成临即便调兵支援,他还要守北地,怕北胡军杀一个回马枪,能调动到上郡的兵马肯定不足三万。即便这样,也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就叫南胡人投降议和!朕给你三日时间,你把上郡的战况全部给朕核实!」 之前就是因为上郡生战事,姬家手中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兵马,怕北地因此再被北胡顺势吞去不曾调动,结果姬成临居然还能分成兵力去支援上郡?! 他是没有上过战场,但也明白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姬成临就不可能这样调兵! 太尉被想分辨说,即便军营里有安插耳目,在开战这种情况,军营戒严,有消息也送不出来。然而帝王阴鸷的眼神让他把所有话都给咽了回去,从大殿退出来后,低头一思索,到尚书台寻连云去了。 「我再有人在监视着,如今也送不进消息到军营里去,或让他传出消息来,圣上这是为难。你且分析分析,姬老将军此举何解?」 太尉被帝王的命令逼得一个头两个大。 何况他猜测姬老太爷早把朝廷安插那些探子都给拔除了,那是在军营混了几十栽的老狐狸,小鬼哪里能在他身边造次! 连云见有些气急败坏的太尉,捻了捻指头,给了一句不知道,「下官没有千里眼,这种情况也实在是猜测不出,何况战事向来瞬息万变,更难预测。」 他气定神闲,太尉急得挠腮,最终沉声说:「连云,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你我两家福祸相依。当年你离家,去过胡地,也走过周边小国,难道就没有一点渠道能解我这燃眉之急?」 他是不相信连云无能为力,就看愿不愿帮罢了! 此话一出,连云的视线果然看了过来,面容如玉的公子温润儒雅,眼神也如清风和煦。 连云就笑了笑,在太尉凝重的神色中说道:「是连家与太尉你福祸相依,与我连云没有什么关联,再有,我是入过胡地,但确实不能打探到上郡都发生了什么。我倒觉得太尉不必着急。」 太尉紧紧皱起了眉头,见他笃定从容,强忍住焦急听他下文。 「既然长公主送来南胡人议和的消息,那么北胡人呢?他们两部是合盟发的军,不可能一方有消息,另一方毫无动静,所以很快会有北胡人的消息再传来。左右圣上给到太尉三日时间,太尉且等两日看看。」 「这……」太尉被他说得目瞪口呆,一拂袖呔了一口,「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何区别!万一两天后还没有消息呢?」 连云微微一笑:「下官以为会有。」 楚弈把他母亲都接走了,怎么可能会没有消息,他的折子不会比赵乐君的晚太多。 太尉最终唉声叹气离开的。连家把连云的反骨给逼了出来,如今却又只能仰息他,只要跟连家扯上关系的事情,他都不太乐意去帮忙,包括和连家牵扯深的世家。 等太尉离开后,连云看着照在脚步的那片光影出神片刻,突然失笑。 v第六章[09.03] 楚弈如今恐怕是连帝王都不能轻易撼动了,自己还帮着放走了他母亲,助他无后顾之忧,等他归来,再棘手不过。 连云想着,又嗤笑一声,神色慢慢变得漠然,去拿了药箱到太子宫里。 太子从连云嘴里得知道南胡要议和,苍白的一张脸都亮了,眼里闪动着神采,高兴地说:「那我阿姐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应该是。」连云给他号过脉,也温柔一笑,「所以殿下不要让你阿姐担心,我再给殿下改改方子,还是温和些的药不伤身。」 在赵乐君离开不久,太子突然就开始咳血,他不得不得给他加重用药。 那本来是准备再拖延些许时候才准备用的方子,不想让太子的身体过早依赖药效,哪知还是提前用上了。 太子闻言不在意的挥挥手,依旧是笑:「这还有什么伤不伤身,我不会叫阿姐担心的。南胡求和,北胡定然也有说法,外祖父受的压力就小了,北地收复有望。」 「前边的事情有我,殿下还是少费神思,安心将养。」 「我听阿兄的。」 等到连云亲自煎了药,太子喝下,在药效中昏昏沉沉入睡,嘴角的笑却一直没有落下。 连云在他身边静静坐着,等他彻底熟睡了才收拾药箱离开,心里也在想赵乐君是不是快回来了。 太尉在焦急中等待了两日,眼见明天就是帝王给的最后时限,也还没有最新关于上郡的消息送回来。 他愁了一日,准备实在不行,明日再去帝王跟前被一顿臭骂就是。 不想当夜就再传来有关胡人议和的事情,而除了议和之外,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被北胡占了近十年的一半北地,被夺回了! 姬老太爷与楚弈发兵将北地的胡军给赶了出去,一路夺回边城,势如破竹! 太尉得到消息的时候,帝王已经看过了楚弈上疏的折子。 折子上只说七日内夺回北城,扬我朝天威,北胡如今亦和南胡一样要议和。 武帝望着折子中写的七日。 七日! 楚弈是面对十万胡军,即便有姬家,那也不过十六万兵力,只够守住北地和上郡。北胡在北地还驻军五万,他们拿什么兵力一举夺回北地。 武帝在震惊中猜到了唯一的可能。 ——楚弈瞒着朝廷招兵了! 他手狠狠一抖,被楚弈的做法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他给了他兵权,但是楚弈却还不知足,居然敢私藏兵力! 「——来人!来人!」 武帝面目狰狞站了起来,连连喊了几声。 伺候的忙跑上前恭听。 「去把太尉和大将军喊来!有人要反了!都要反了!」 他咆哮着,突然转身,抬脚就把矮案给踹倒。 太尉就在帝王再一次震怒中被喊了过来,听到帝王对楚弈的判断,站在那里张了张嘴。 帝王眼角发赤,布满了血丝,怨毒了这种反叛,冷声说:「把楚弈给捉回来!以谋逆罪重叛!朕要宰了他!」 大将军听闻这话,看到地上的那份折子拾起来展看一看,神色几变,冒着帝王的怒火说:「陛下,现在不能动楚弈。即便是议和,胡军的十万大军依旧还在,楚弈已经在边陲得了民心,也震慑了胡人。我们此时要抓拿他,他能不反抗?而且他敢上疏,说明他知道陛下必然要发落他的,所以,他如今是有恃无恐。」 「我们在议和这个关键时刻发落楚弈,只会叫战事再起……而且势必有内乱之祸。陛下,南阳王一事还历历在目,而且没有楚弈的增兵,北地夺不回!楚弈攻足于抵过,还望陛下三思!」 太尉听到大将军说出了实际情况,也忙附议,却又出了另外一个点子:「陛下,楚弈的母亲还在洛城里。陛下只管去信提点他一声,让他自己回洛城请罪,再缴了兵权就是。」 快被怒火燃烧了理智的武帝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如今楚弈是赵国功臣,他举刀就杀,本就因为收回铁矿权不满的武将恐怕要再生事端。胡人议和不假,但是他们的兵力并未大幅折损,随时都有再战的可能。 武帝闭上了眼,吩咐人说去把将军府先围起来。 然而不过两刻钟,来人就回禀:「陛下,那楚弈的老母根本不在洛城!抓了家仆问,才知道楚弈早把人接走了!!」 「混账!」 帝王愤而起身,在愤怒中身躯剧烈颤抖着,眼前竟然模糊不清,脚步亦不稳。摇摇晃晃间,仰头就栽倒。 帝王寝宫里霎时乱做一团,担心的宫人吓得尖叫哭泣,好半会才有人反映过来,奔跑着高喊请医士。 皇宫里向来没有什么秘密,随着楚弈和姬家大捷消息不胫而走的,还有皇帝突然昏厥。 连云和医士在半夜时分都被召入宫,围着脸色泛青的武帝轮流号脉,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急怒攻心,皆说静心修养几日便可。 他们没说的是,帝王该庆幸自己还算年轻,若是再晚几年,这样动怒昏厥过去,搞不好就歪嘴瘫在床上了。 帝王身体虚弱,猜忌的心仍旧一刻未歇,把医士都赶走,独独留下连云为自己熬药。 连云就在帝王寝榻前用红泥小炉煎药,一举一动皆在帝王眼皮下。 炉子的火舌摇曳,呼吸沉重的帝王在银丝炭噼啪作响中,慢慢说道:「姬家和楚弈又搅和到一起去了,嘉宁多半是跟那楚弈旧情复燃,明明同在上郡,居然只字不提收复北地一事。若不是北胡议和,楚弈送信来,他们恐怕还要继续瞒着朕!」 连云低着头,望着开始咕嘟咕嘟作响的药罐,轻声回道:「陛下,收复北地于陛下来说是好事……」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却直直朝他砸了过来。 他没有动,那东西反倒砸偏了,砸在药罐上,药罐一歪,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溅起的几滴药汁就落在他手背上,霎时烫出一个水泡。 「你是想要给嘉宁说情吗?!还是你也跟他们一样,都想着反了朕!你们这些逆臣!」 皇帝喘着粗气,半个身子探出了寝榻,面目狰狞。 连云在他突如其来的暴怒中缓缓跪下,神色极平静:「陛下莫要动怒,臣不敢。若陛下觉得臣也不可信任,不过一句话就能要了臣的性命,何必不快给龙体添不适。」 青年淡然如水,不卑不亢,武帝死死盯着他片刻,终于再躺倒,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朕糊涂了。当年朕就不该让你们连家和嘉宁退亲,让嘉宁养了那么只会咬人的狗……阿云,你是朕自小看着长大的,你实话告诉朕,你还想不想娶嘉宁。」 赵乐君风尘仆仆回到洛城的时候,居然在城门处就遇到了连云。 他穿着一身细布的棉袍,未束冠,用一直桃木簪固定着发髻。 v第七章[09.03] 她勒停马,诧异看着这清贵的青年:「不可能那么巧吧。」 连云抬头,看见她脸颊沾着灰尘,弯眼笑:「自然不能那么巧,我特意在这里等君君。」 赵乐君闻言反倒一愣。 在离开洛城前,因为他给胡人送了楚弈不在上郡的消息,两人其实是闹得不愉快的。眼下他的态度,仿佛先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而且……他在这里等她,说明他知道自己的行踪。 赵乐君勒着马,沉默地跟他对视,他却转身去牵过马,和她说:「等到了长公主府,我再跟你细说。」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赵乐君颔首,率先策马归家。 窦正旭听闻赵乐君回府,高兴到门口迎接,不想就看到跟在后方的连云。 「公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还有胡人使者回到洛城来面圣。」 议和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洛城。赵国封锁国线,已经近二十年未有胡人来朝拜,不少百姓都翘首都等着看看胡人的模样。 赵乐君听着窦正旭的话,知道如今洛城应该是传遍了。 「楚弈等到他们前来的王子就一起启程,大约还有十日左右就该到了。」 她边说着边往屋里走。 有连云在,窦正旭不好再跟进屋,就到廊下守着。 赵乐君是赶路回来的,银镜没有跟着,使女们见到主子突然归来,慌乱了片刻,去打水和到厨下。 连云很自在的就坐在她桌案前,静静看她被使女围绕着净手净面。 赵乐君洗去一脸的沙尘,总算是感觉清爽不少,在他对面坐下。 他这才开口:「陛下收到楚弈的来信后震怒,当时就叫了太尉和大将军,说要以反叛的罪名诛杀。」 她眸光一闪,定定地望着他。 连云继续说:「是大将军出言相劝,止住了陛下的杀心。但陛下准备拿住楚母,要让楚弈先回洛城,结果发现楚母早早被他接出洛城,为此昏厥了过去。」 「楚弈的母亲离开,我当时知道,我也知道上郡如今不能缺了他,所以没有阻止。陛下事后在猜测,说你跟他旧情复燃……」 他三两句把进来发生的事情快速说来。 赵乐君听到那句旧情复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连云凝视着她,哪怕她细小的表情都没有错过。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问:「君君,你准备再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面对他直白的询问,她呼吸微滞,在他注视中说:「是。」 一个字干净利落,落入连云耳中,让他忽地笑了。 笑容带着苦涩,他其实已经知道她的选择,只不过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罢了。 「我知道了。」他轻柔地说,「但楚弈能不能再把你娶回去,只能看他本事了。陛下有意为你我赐婚,他不愿意姬家和楚弈再度结盟,让楚弈势力再壮大。」 赵乐君吃惊,看向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复杂。 连云朝她微微一笑:「当时陛下说我是否还想娶你,我回答是。第一是我心中确实有你,其二,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起码我还能拖延陛下下旨的时间。」 「楚弈必然痛恨我先前不磊落,那我就等他回来。」 「连云!」 赵乐君惊疑不定喊了一声,他已经站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不过刚回到洛城,就有让人不能掌控的事态,赵乐君看着连云远去的身影出神,在不自知中咬了唇。 「——豁嘴可不好看,肉都要咬掉了,到时你那些旧情郎嫌弃,都不敢娶了怎么办。」 在她出神的时候,打趣的声音传来。 赵乐君侧头,看到魏冲居然不知何时跑到跟前了,倚在走廊的柱子边,笑得漫不经心。 窦正旭拿手拽了他袖子一把。 听墙角是什么光明的事情么,还巴巴给说出来! 赵乐君一愣,下刻没好气睨他一眼:「你这张嘴就不能够饶人一回?上次把谢星整得那么可怜,好在人家豁达,还在我跟前给你讲好话!」 魏冲嘿嘿地笑,抽出在窦正旭手里的袖子,大刺刺步入屋内坐下。 只是他坐没坐相,人家都是跪坐,他是往桌子一靠,翘着腿坐。歪歪扭扭地转头跟她说话:「那小子太傻,好哄骗,正好拿来逗逗乐。」 说着,嘴角啜着八卦地笑,又问:「怎么,我们公主殿下这就要二嫁了?我该不该说恭喜?」 赵乐君算是怕他了,不得不沉下脸低斥一声:「住嘴。」 魏冲这才把笑了敛起,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在她面前总算是工整地坐好了,给她汇报她离开洛城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随后极认真地说:「如今公主要紧的事,是要让陈家彻底翻不了身。陛下迟迟不发落那老匹夫,还是打算着用恒王压制太子,毕竟陈家是世家,势力还是有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主以为呢。」 「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所以才着急赶回来。太子暗中保了南阳王和霍廷,让他们能够安然离开,我父皇心中多半也不痛快的,陈家的事,我晚些就吩咐下去。」 魏冲如今身为她的谋士,尽责提醒,见她有谋算,就不再多话,咧着牙动了动腿,嘀咕着站起来。 「我怎么就是不习惯这样坐,麻了麻了。」 沉重的气氛就被他闹得都散了,赵乐君好气又好笑:「你这个样子,跟别人说你是世家出来的,都不会有人信。」 「不信正好,省得丢了我祖宗的脸,要气得入梦找我算账。」他跺了跺腿,一拐一拐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说,「真不要我道声恭喜啊?」 一笔直接就朝他脸面砸去,让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乐君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哭笑不得,当年怎么就收留了这么个嘴上不饶人的祸害。 不过被他一闹,赵乐君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吃了些东西,她就更衣沐浴,让人准备车驾,进宫面圣。 既然知道父皇病了,哪里能不去探望。 武帝罢朝三日,在寝殿内修身养性,总算是有了些精神。 这几日政务都让太尉过问着,如今已经见好,就来到堆了高高一摞奏疏的桌案前。 v第八章[09.03] 哪知才坐下,就听闻说赵乐君已经回到洛城,进宫求见。 他拿着奏疏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些火气又在心底翻涌着,刚刚还觉得呼吸顺畅,这会居然又提不起劲来了。 他扶着桌沿,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字:「不见!」 他不想这个时候见这个女儿,不想听她为姬家辩解! 然而,帝王的金口玉言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赵乐君已经径直来到了大殿上,朝正对自己咬牙切齿的父皇淡淡地笑:「女儿回城便听闻父皇龙体抱恙,心中忧虑惶恐,未经传召就匆忙而来,还望父皇恕罪。实在是女儿放心不下。」 帝王险些就被生生怄出一口老血。 反了!真的是要反了!这个昔日小心翼翼,伏低做小的长女也敢在他跟前耀武扬威了! 赵乐君话落,大殿却死寂一般,安静无声。 帝王台阶之上高坐,双目赤红盯着不请自来的长女,愤怒不必宣之于口,从那双眼眸中泄露出来。 赵乐君视若无睹,脸色依旧是淡淡地笑。 父女无声对峙,帝王到底因为愤怒略逊一筹,忍耐不住冷冷下逐客令:「你不到朕跟前来,朕便好得很。」 「那是女儿的不是了。」赵乐君闻言朝他又施一礼,直起身后才继续说道,「既然父皇不待见,为了父皇的龙体着想,女儿就此告退。」 说罢,居然是真要转身离去。 本就被她的到来气得难受的帝王猛然呵斥一声:「放肆!朕这里什么时候容你来去自由,目无尊上!」 父亲难缠,赵乐君倒是神色轻松,再度回身,对上他圆睁的怒目淡然道:「那女儿恭听父皇吩咐。」 她始终从容不迫,不为天威惶惶或被激怒,反倒叫武帝越发觉得憋气,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理智回归一些,冷声道:「你在上郡,却瞒着军机不上报,又让姬家军无旨调动。你今日敢调动姬家军到上郡,明日是否就要把姬家军调遣到这皇城之内!」 责备的话连二连三,赵乐君口中说了句不敢:「上郡当时岌岌可危,姬家军英勇卫国,从无僭越,父皇何必过多猜忌。女儿知道这些年来,您总是疑心我与太子要谋朝篡位,一而再的打压着姬家。可是父皇……」 她抬起头,看那个已经不再对自己慈眉善目地父亲,一字一字地道:「女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已经是太子,他不必争不必抢,往后就是帝王,我与太子为何要谋逆?如若母后还在,父皇可还会听信他人谗言,视我姐弟如毒蝎?!」 这是她首回在帝王跟前说出这些年来的委屈。 武帝有片刻的愕然,下刻咬牙道:「你是在指责朕吗?!如若你母后还在世,也要被你如今的桀骜不驯所惊!」 「父皇!」赵乐君此时心底有悲与怨翻涌,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如果母后还在,只会心寒!她的父亲在你年轻时倾尽举家之力支持,她的兄长为国为君,马革裹尸。姬家满门忠烈,可换来的只有父皇你无穷无尽的猜忌!我该幸母后不在了,不然要又要经历多少痛彻心扉!」 「赵乐君!」 在她失态的嘶喊中,帝王勃然大怒。 姬家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亏欠,正是因为心中有愧,才更想要处处抓出姬家的错处,似乎这样才能够把他的亏欠给遮掩,让世人所遗忘。 赵乐君听见他呼自己的姓名,心中涌起更多的怨怼。 乐君乐君,悦君悦君。 她母后将所有都给了心爱的郎君,可最后换得了什么。 只是换得他对她的血亲征讨,欲除之后快! 帝王父女在大殿中就争吵了起来,宫人早已经惶恐跪下。而把心中怨气都发泄了出来的赵乐君,反手抹了一下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可是那一下并不能让眼泪停止,反倒越发汹涌,让她以手掩面。 武帝坐在高位,那一声咆哮后,也似乎用尽了力气,只能无言张大嘴呼吸着。 良久,他在女儿无声的哭泣中,愤怒的神色一点一点消散,最终被浓浓的疲惫感吞没着。 刚才那一声,也让他想起了女儿名字的含义,想起了元后离世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说一定不能叫姐弟受了委屈。 他当时是怎么答应的……武帝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纳了陈后为妃,多在她宫里,贪恋陈后年轻的身体。 再后来,胡人势不可挡,陈后产子,姬家频频在战场上失利,国土丧失,群臣皆责难姬家。 他顺势而为……夺了姬家一半的兵权,让姬成临残兵疲将的苦守北地。 陈年旧事不断在脑海里徘徊,让他头痛欲裂,更加不想去分辨错对。 他是帝王,天下之主,天子威仪,不管是谁都只能臣服! 帝王目光沉沉,抬头看向已经擦干眼泪的长女,在她那酷似元后的面容中有一阵的恍惚,最终闭眼道:「你今日放肆,朕容忍了,但绝无下回。去吧,看看你弟弟去,再好好准备议和一事……还有,朕觉得你与连云还是相配的,朕希望你莫要辜负他一片爱慕。」 赵乐君走出大殿时,眼中的泪已干,不论是悲伤还是愤怒,都已经在帝王最后一句话里碎裂,消散。 她脚步没有停留,步履沉稳地去了太子那里,一颗心宛如固城。 太子已经打听到阿姐进了宫,犹豫着要不要到帝王跟前,却见她眼眶微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走来。 他心中大惊,三步做两步,一把去扶住她:「阿姐,你怎么了?」 为什么哭了? 「……他呵斥你了?!」 少年从焦急道目有冷意,声音不自主的拔高了。 赵乐君回握住弟弟的手,朝他灿然一笑:「无事,不过吵了一架,你近一个月可好?」 太子手掌里一片冰凉,叫他心疼,忙宽慰她:「阿姐安心,弟弟好着呢,昨儿我还用了两大碗米饭,吓得宫人都不叫我再用了。」 赵乐君眼神都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拉着弟弟坐下,见到桌案上放着新鲜水果,宫里也井井有条。 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 「平时用得少,突然增食是要伤了脾胃,谁敢让你海吃。南阳王一事我听魏冲说了,你做得很好。」 太子被突然夸赞,露出腼腆地笑说:「不过是跟在后边推波助澜,大功劳还是上郡的战事,让父皇不敢再起内祸。」然而,说了两句,脸色就古怪了一些,「南阳王好摆平,不过两万兵力的藩王,不足为惧。但霍廷就不好说了,手上兵力五万,被夺回铁矿之余还平白受冤屈,恨上陈家不说,怕要跟其他武将有心思。」 武将好不容易跟世家有了抗争的底气,再被打压,帝王猜忌亦重。今日一个霍廷,明日还会有许多个霍廷。 v第九章[09.03] 「他们有心思就有心思罢。」赵乐君淡淡说了一句。 太子诧异地喊了声阿姐,就听到她又说道:「门阀政治,早已经叫皇权旁落,才让父皇近十年来拼命提拔寒门武将,想以此抗衡。可依旧无法抑制世家大族对朝廷的渗透,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倒不如彻底乱了!」 去疮需挖毒去肉。 如今无法过多牵制的武将是毒,那些世家就是身体里的一部分肉,剜去自然疼,可祖宗基业不能就此被腐蚀到衰败! 赵乐君坚定的话,叫太子心头怦怦直跳,连眼睛都亮了。 随着赵乐君回洛城,最紧张的还数陈后,她父亲如今还被关在大牢中,姬家如今北地已经收复,在朝中声望务必大涨。 她惶惶地害怕赵乐君要开始对她父亲下手,接连几日都想到帝王跟前探探口风。 然而帝王有恙以来,后宫妃子一概不见,叫陈后数日来都心惊胆战。就像脖子上悬着柄大刀,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就会落下。 她煎熬了数日,却发现不管是太子还是赵乐君,或者是跟姬家有关系的那些朝臣,都未曾提出过一句有关陈家的事。仿佛她们陈家被人遗忘了。 在陈后恍惚度日中,楚弈与胡人使团已经接近洛城。 赵乐君收到消息,说大约两日后使团就能到达。帝王这几日召见了她几回,跟着太尉一众商议迎接使团事宜,父女间都未再提起那日的争吵。 至于帝王有意让她嫁给连云一事,赵乐君不作回应,连云亦守着先前对她的承诺,等楚弈回来。 离着使团到来的时间越近,赵乐君免不得有不安,这夜碾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 此时时节近端午,天气变得闷热,赵乐君贪凉,屋里的窗都打开着。 外边一时风动,徐徐送入屋内的夜风叫她终于感到一丝困意。 她缓缓闭上眼,安静中突然听到屋内有轻响,吧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了。 她本不以为意,下刻却是被耳边多出的呼吸声惊得坐起来。 眼前的黑影伸出胳膊,有力的将她楼在怀里,他沉沉地呼吸在她耳边,声音跟月色一般幽幽。 「你回来后就不知道给我送封信?」 熟悉的嗓音传来,属于他的气息笼罩着她。 赵乐君默了片刻,说:「被你的信闹出了阴影。」 她可不想再收到一封满页缠绵字眼,直辣眼睛的回信! 楚弈连夜赶回城,就在她身上吃了个憋。 提起那信,他脸上也有着几分不自然,悻悻地说:「叫人报个信也使得的。」 偏偏只言片语都没有,让他总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她回到洛城,见到她那无双的旧情郎,就又开始摇摆了。 楚弈心里患得患失,手臂慢慢收紧。 赵乐君不习惯他这种黏糊的劲儿,伸手推了推他,反倒让他顺势就推了自己一把。他带着夜露的衣裳微微潮湿,身体却滚烫,交融在一起,贴近着她,是说不出的缠绵。 「你沉。」她被压得瑟缩了一下,悠悠吐息。 楚弈鼻端是她身上的香味,霎时填满他心湖。他一手撑着床缓缓支起身子,幽暗中她眸光似星辰,让人心动。 他覆又低头,唇轻轻碰在她眼角,贴着她温暖的肌肤低语:「君君,能亲你吗?」 赵乐君被他问得愕然。 以前他不是说亲就亲,前不久还将她压在城墙下,什么时候询问过她这种事情。 这让她要如何作答? 赵乐君沉默了,楚弈的唇已经从她眼角徘徊到嘴角,她抵着他胸前的手不自觉揪住他衣襟,但他只是轻轻一碰她红润的唇就翻身坐了起来。 昏暗中是他急促的呼吸声,赵乐君片刻后才跟着坐起身,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两人曾是夫妻,她当然懂得他此时怎么了,也明白他此时克制是遵守着先前的承诺。 赵乐君抿抿唇,理了理被他压凌乱的长发,问他:「你先赶回来了,胡人的使者呢?南胡是派了谁前来?」 楚弈平复呼吸,将刚才压着她柔软身子撩起的旖旎抛到脑后,沉声道:「南胡的单于亲自前来。北胡是如今的二王子,还有那个三公主,两人是亲兄妹。他们离洛城还有半日路程。」 她眉尖就蹙起,说:「怎么那个三公主还跟着来了?」 当日被楚弈羞辱,居然还往洛城来。 「怎么敢不跟。」他嘲讽道,「她就是被送来讨好圣上的,被北单于知道她违抗命令,连着她皇兄也要吃挂落。北部如今几个王子相争,那三王子就是绑,也会把妹妹给绑过来,估计恨不得五花大绑给丢圣上床上。」 赵乐君闻言一叹:「这么说,那三公主还是有些可怜的。」 这个世道,女子常常被当权的男人当做物件,用来换取利益。出身越高贵,命运越难掌控在自己手中。 当年她姑母也被嫁给北单于了,用做联姻,红颜薄命,嫁娶几年光景就陨在政治中。 她现在不也面对着这种情况。 父皇怕姬家和楚弈再联合,逼她要嫁连云。其实也不是对连云多看重,不过是想用她来巩固连云对他的忠诚,一举两得罢了。 「楚弈……」她喊了他一声,把事情告诉他,「我父皇要下旨赐婚,给我和连云。」 楚弈神色一僵,猛然扭头,不过瞬间眼神已经变得狰狞。 「——你说什么?!」 「帝王心里,只要皇权。」赵乐君声音有丝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想起来就心寒,「连云说,他欠你上郡士兵的性命,可他不悔,他迟早都是要让胡人攻打上郡。但他拖延了父皇下旨的时间,说等你回来……」 等他回来,让他陷入两难的局面,想看他怎么挣扎。 连云对楚弈的怨忿比她想的要多得多。 楚弈呼吸沉重,在她的话语中沉默,旋即啧的一声笑了。 「伪君子!这回不缩王八壳里了!」 他骂了一句,又不说话了。 赵乐君也静了片刻,深思熟虑后说:「楚弈,别跟他硬碰。如今的局面对你来说是最有利的,没必要再给自己添麻烦。」 v第十章[09.03] 「所以要我看着你嫁他?!」 「——他做梦!」楚弈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厉色,「老子的女人,轮不到他来染指!」 赵乐君见他暴怒,居然是想笑,在他跟头牛一样喘气中说:「楚弈,你别鲁莽行事,一切等胡人议和了再说。以前我和连云定过亲,最后不也是退亲了。」 世事易变,眼前重要。 楚弈闻言只是冷笑,暗暗磨着后牙槽。 她想要用拖字诀,但他不想!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再跟别的男人有牵扯,那他真是要绿云盖顶了! 就在愤怒的时候,肚子突然发出咕噜的打鼓声。 他一愣,赵乐君也一愣,旋即被逗笑了。 胡人离这里有半日路程,他肯定是骑马赶回来的,估计没有用饭。 楚弈在她笑声中一张脸阵青阵白,懊恼坐下闷声道:「饿了,有吃的没。」 人铁饭是钢,英雄好汉也是吃人间烟火的。 赵乐君说了声有,站起身点了烛火,走到外头去把歇在隔壁的银锦喊醒。 银锦昨日才赶回来,赵乐君体恤,想让她多休息,就没有叫值夜,结果还是得把人吵醒。 「公主饿了啊。」银锦睡得迷迷糊糊揉眼,然后穿好衣服,按着吩咐去厨房。 等到了厨下,她才反应过来,公主要几大碗米,还要不少肉食。 她吃得下吗? 银锦拎着两个大食盒回来,进到寝室,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些分量。 她扫了扫楚弈那体格,心想公主把他当猪喂也没差。 楚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心里狠狠埋汰了,坐下来把吃食扫个精光,赵乐君见他狼吞虎咽的,想起他上回吃撑了。 她就皱起眉头说:「你别撑着,一会又吐了,还得去把医士喊醒。」 还端着碗的楚弈:「……」 酒饱饭足,之后就是倦意袭来,赵乐君在一边煎茶,想着给他去去油腻。等水滚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他就那么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壶,默默放下,灭了火,让银锦去找一床被子给盖上。 地面铺了竹木,又有垫子,应该是冻不着他。 楚弈本来是想歇一会就离开,还得赶回去,跟着胡人一块进城。结果就被梦境缠绵着,让他沉浸在有她的梦境中,在身体传来紧绷地涨疼时一睁眼,发现外头天际已经泛白。 他先抬手揉了揉额角,梦里的旖旎还萦绕在心头,他又躺了片刻才慢慢坐起来,想着要赶快出城。 但他很快发现了身上的不对…… 赵乐君是被他在耳边喊醒的,她睁着茫然地眼眸看他,楚弈见她醒过来,在窘迫中说:「你这里有没有我的裤子。」 赵乐君:「……」 不久后,楚弈铁青着脸,用床单裹着空荡荡的下|身,在炭盆前烤干裤子。 赵乐君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在边上想笑不好笑,到底没忍住,双眼一弯,用宽袖掩面笑得肩膀直抖。 楚弈磨了磨牙,朝她丢了一句:「老子是正常男人!」 做春|梦怎么了,梦里又不是别人! 哪知换来的是她身子更剧烈的抖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看好火,被烧了,一会真没得穿了。」 楚弈:「……」 胡人来朝议和,帝王心里再恼怒,也要做出明君的样子,命司徒领鸿胪一应官员准备宴请事宜。 当日下午,楚弈与胡人议和团队进城,太尉率几位大臣在城门恭迎,其中连云亦在。 在接迎的喜乐中,楚弈坐在高马之上,冷眼就扫了过去。 连云穿着玄色官袍,立在阳光下,身姿玉树一般,他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同样第一时间看向楚弈。 那个他一直认为有勇无谋的莽夫,如今正功成名就,权柄在握,连帝王也不得不开始在他的威风中受到掣肘。 两人目光相撞,无声的弩拔剑张,暗藏杀机。 太尉忙着替帝王接迎使者团,没察觉边上两人快打起来,一脸的假笑见礼寒暄,相请南单于几人登上早准备好的华盖马车,领路进宫面圣。 百官早早候在洛宫,帝王位于高位,神色肃穆。 在一声声中的唱到中,居高临下受了胡人使团众人的礼。 他的视线并未在使团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银甲披身的高大青年,黑瞳中闪烁着对他的不满。 楚弈在帝王看过来的时候单膝缓缓跪下,扬声道:「臣叩见陛下,幸不辱命。」 简单一句话,让帝王再度想起如今除了姬家,只有他能震慑胡人,不管心里多恨,也只能忍耐这一时。 「朕心感甚慰,爱卿快快平身。」 武帝嘴角往上一挑,语气平和。 楚弈闻言谢恩站起身,回到属于自己的站位上。心里明白,此时的君慈臣谦下,是暗流汹涌,越发打起精神。 胡人首日前来,谁也不会煞风景就提起议和一事,几句寒暄之后,帝王便命人先带他们到准备的住所歇息。 北胡二王子离去前,特意掐了妹妹一把,示意妹妹现在就给帝王留个印象。 北胡的三公主只能忍着心里的不满,在谢恩时,朝看过来的帝王嫣然一笑。她本就有双桃花眼,此时一笑,越发妖娆娇美,看得帝王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随着使者团退下,帝王再扫了眼杵在场中的楚弈,火气直烧在心头,直接站起来说道:「楚爱卿长途跋涉,也该累了,且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朝朕再为你与姬家军论功行赏!」 帝王抛下话,径直离去,众臣在高呼万岁中,也察觉到了皇帝的火气,不约而同都看向那个年轻的将军。 v第十一章[09.07] 楚弈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步履稳健往外走。 这里的大臣皆是世家,对他这寒门出身的,还是武将,向来是不高看一眼。 散朝之后,前朝胡人来访一事在后宫也开始议论纷纷。 陈皇后身边的狗腿子跑得最快,把北胡那三公主添油加醋地给陈皇后说了一通。 「那个北胡公主听说是二王子的亲妹妹,奴婢远远看了眼,哎哟,那个穿着,身段妖娆,火辣辣的。同行的几个司徒属官,还偷偷瞥了几眼呢。」 陈皇后默默听着,眸光闪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那内侍见她不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您说北胡带个公主过来是要做什么的,您瞧南胡就没有带公主什么的,总不能是打太子的主意吧。」 此话落下,陈皇后那张脸就阴沉了下去。 她暗暗咬了咬牙。 帝王今日幸一个,明日睡一个,这后宫都快要塞不下那些女人了!如今还来一个胡人的公主! 她又不蠢,哪里会不懂北胡什么意思。 如今她父亲还管着,后宫那些美人已经不如往日恭顺,要是再添一个北胡的公主,那样的身份又有外邦支持着……陈后感觉到了压力,尖尖的指甲发泄似的扣进桌案的雕花中,仿佛她指下就是后宫那些美人或者是胡人公主的脸,狠狠挠了几把。 内侍见她神色不虞,该说的说过了,就识趣闭嘴。 陈后暗恨许久,才疲惫地问:「大牢里可有传来什么消息,我父亲在里面没有受到委屈吧。」 「娘娘放心,先前送去的银子他们都悉数收了,他们不敢对国丈怠慢,何况陛下根本不发话,大家都已经在说陛下其实就是关一阵子,过了这风口浪尖就会把国丈官复原职。」 陈后冷冷哼笑一声:「我先去也是这么盼望,可如今姬家立功了!我这心,再也放不下来,日日悬着。」 当年他父亲在粮草上的事情得罪了姬家,那时姬家失了一半的北地,没有精力来完全抗衡他们。现在姬家翻身了,赵乐君恐怕要给姬家找后账。 陈后就免不得焦急,可是再着急,帝王不发话,她父亲就放不出来。 内侍闻言当即又连连劝慰,陈后心烦意乱,让内侍给她兄长送宫里这些消息,看看家里养的谋士有没有什么办法。 楚弈出宫后,回到将军府。 家里的仆人遣散大半,如今留下的,是守着府邸的一些府兵。 他到住处,呆呆坐了片刻,空空荡荡的屋子让他浑身不自在,索性又出了府,直奔赵乐君那里。 赵乐君此时正在屋里跟魏冲议事。 魏冲性子吊儿郎当的,她特命人拿来棋盘,给他找点事干,省得干说话,让他还能分出心思来作弄人。 不得不说这方法好,魏冲比她凌厉的棋风逼得小心应对,嘴里还要回着她的话,真是要绞尽脑汁。 赵乐君下了一子,慢悠悠地说:「胡人已经进京了,着人让圣上多和胡人说要马,最好提出用粮食换一些种|马战马。洛城的兵防一直是圣上最上心的,如果能多添骑兵,他必然愿意以粮易马。」 北胡人已经给出优渥的议和条件,还把公主巴巴送来,再让多给马匹,势必不愿意。 但他们每到入冬就缺粮食,不然也不会总盯着中原之地,只要给够粮食,他们就会心动。 魏冲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道:「公主这个时候提粮食,哪里是要换马。」 是要给陈家致命一击吧。 现在陈国丈还没有受审,储粮的量都是账面上的,真正查起来,那肯定很精彩。粮食就是陈家的催命符啊。 赵乐君笑笑,紧跟着他又落下一子。 魏冲瞬间就睁大了,盯着棋盘,腮帮子都要跟青蛙一样鼓起来了。 「你使诈!」他大喊一声,在赵乐君挑眉中,直接赖皮就地躺倒,一手支头歪着眼看她,「不下了不下了,满身都是心眼,太可怕了!」 她见他耍赖,嘴角一扯。 银锦在边上煎茶,这样一幕司空见惯,还是忍不住笑:「魏郎君,你都多大人了,还输不起,又躺公主跟前耍赖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说公子我是英雄好汉了。」他啧一声,懒懒翘起脚,躺得更舒服了,「那些虚名,我魏冲不爱,人生在世还是恣意些的好。」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赵乐君赞同的,嘴里还是斥道:「那你就到别处恣意去,我这儿规矩大。」 魏冲嘿嘿地笑,耍无赖道:「起不来了,起不来了,公主这里就是躺得比别处舒服。要不公主扶我一把?」 银锦直接呸他一口,心里骂这不要脸的。 「既然都起不来了,索性腿也打断,可以躺一辈子。」 楚弈的声音突然响起,赵乐君闻声往外看,就见他神色冷冷迈步走来,进屋后居高临下瞪着魏冲。 「哎哟,这不是楚将军么。」魏冲脸色丝毫不见被威胁懊恼,仍旧笑吟吟的,「怎么,今日来公主府何事,有事可以直接与我这公主的谋士说。我必定替你转达。」 不同于楚弈的直白不爽,魏冲骂人拐着弯,把楚弈如今是外人的身份说得明明白白,叫他当即黑了脸。 赵乐君一听见面就掐起来的两人,是头疼的。 她认识楚弈在前,救下魏冲在后,自那以后,两人一见面必然掐架。 两人都跟刺猬似的,谁也不相让。 后来魏冲替她在外为勘查地形奔波,她又住进将军府,两人见面次数少了,才都稍安静了些日子。 「你快去罢,莫在这里耍嘴皮子。」 赵乐君不得不支开一个,魏冲可是没皮没脸的,故意幽怨看她。那眼神,把楚弈看得直咬牙,恨不得真一脚给踹过去! 但魏冲还是拿捏着分寸的,气一气楚弈心头高兴高兴,就利索爬起来,朝赵乐君一礼说道:「那我晚些再给公主回话。」 总算是走了。 楚弈眼角直跳,想着前头还有个连云,这屋宅里还有个魏冲,憋气得很。 他到赵乐君跟前坐下,探手去把那一盘棋给乱拨一通,说道:「他怎么回来了,不派出去了?」 「你们前世是仇家吗?总是吵吵。」 她就想不明白了,魏冲似乎没有惹过楚弈,偏他总咬着人不放。 v第十二章[09.07] 楚弈闻言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多说。 她一直觉得魏冲就是落难公子,他留下以谋计还恩情,可他是男人,从来就不相信另外一个男人对女人好,就是单纯的好! 他默了默,突然说:「君君,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吧,那样连云也就歇了些心思……」 赵乐君一愣,下刻气笑了:「敢情这些年,我是夹生的?」这都什么比喻! 楚弈也一愣,然后极不要脸地说土味情话:「我是夹生的,缺你这把火再闷闷。」 嘴快一时爽,过后悔断肠。 楚弈站在关了大门的公主府前,彻身感受。 不过一句半开玩笑的情话,他就被赵乐君给赶了出来,说让他冷静冷静,而且府里没有给他换洗的裤子。 他在大门前咬咬牙,以前觉得这小妇人只能用哄的,吃软不吃硬,现在发现其实是软硬不吃! 然而现在要悔也晚了,只能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回那空荡荡的将军府。 当日下午,赵乐君收到了一个木箱子,窦正旭说是将军府送来的。 她在疑惑中去打开,直接就被气乐了。 那是半箱子的亵裤,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是谁的。 除了那个一得意就忘形的楚弈,还能是谁的! 她砰一声把箱子盖给狠狠关上,盯着那箱子,喊银锦拿来笔墨,做了此生最幼稚的一件事情。 公主府门前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连云耳中。 此时是黄昏时分,他刚刚才帝王宫里出来。 帝王前阵子昏厥,近日来都命他在御前照看身体,一日三回的药都出自他手,间中会跟着太尉一起议事。 楚弈有大把时间去缠磨赵乐君,他却没有。 今日帝王又再提起说赐婚的事情。他先前是以需要时间去说服赵乐君,如今一晃十日,楚弈也回城了,帝王自然是坐不住。 坐不住且不说,更是明说让他明日就在早朝上提出,帝王收必让他心想事成。 说白了,帝王暗中想操控一切,却不愿意明面上背起乱点鸳鸯谱的名声,将他再推出来。仿佛是他主动提起,世人就不知道帝王心思阴暗。 可他今日没有再推辞。 他答应了赵乐君,说会等楚弈回来。如今人来了,如若楚弈没本事阻拦,也轮不到再骂他耍心机手段。 连云一路沉着脸回到家中,连祖母喊他到跟前都未曾露出一丁点的笑意。 连老夫人见孙儿的表情,就知他有心烦事,但自打他游历回来,知道和赵乐君退了亲,也没有在他们跟前有太多的欢喜表情。 她琢磨了片刻,说起上回有些久远的牡丹宴。 「三郎,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先前你去了牡丹宴,虽然太子后来驾临,你没有多露面。但也有见到不少家世好的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如何,总要以我说明白不是?」 家里一直想要给他说亲,他不耐烦,从来不回应。 今日点名,可见他祖母是不愿意他再拖延。 连云想到帝王的意思,沉声说:「圣上已经有属意,准备为孙儿赐婚,祖母可以先不用为孙儿张罗了。」 老夫人闻言诧异,旋即脸上就露出喜色,连连追问:「圣上要赐婚?可有说明是谁?」 此言让边上的连大夫人也惊喜不以,跟着也催促着让快细细地说。 连云却只是一拱手,面无表情回道:「此事还没有定论,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如若我真有幸娶她为妻,祖母与母亲得应下不得为难她半分。」 他的话让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连笑意都不见了。 圣上赐婚,怎么到他口中,她们似乎还可能不满意一般。 婆媳俩都敏感察觉到什么,想要再问,连云已经不耐烦多留,嘴里说了声告退,匆忙离开。 昨日太子告诉他,赵乐君已经不准备再等了,应该是快要对陈家下手,他手中有些东西能够给她添一份助力。他实在没有功夫跟家里长辈打太极,是否有定数,明日就该知道了。 随着夜幕降临,在将军府随便用了些吃食的楚弈,又伏在案上写什么。 他回洛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谋划,其中一样自然包括给太子扫清障碍。 他知道要再让赵乐君安心与自己复合,就必须能与她并肩。 她考虑的事情太多,但她也只是凡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朝中的事务,她能游刃有余,可放到远一些的,他们这些武将的心思就不可能全都猜透。 他在回洛城前,就已经收到其他几郡内的驻守武将一些蠢蠢欲动的消息。 他与姬家军夺回北地,不但朝廷和帝王盯着,被收回铁矿开采权的武将们也盯着,甚至有人派了心腹过来,询问试探他有无对帝王不满。 敢在他跟前说出这样的话,肯定已经猜到了他有野心。 但其实他的野心只是在帝王逼迫下,想要保全自己而起,并无过甚,可显然其他人并不那样认为。 除了到他这来试探的,他还知道霍廷在暗中联系各郡不是士族出身的武将,应该是在密谋什么。 从帝王拖欠粮饷开始,武将的不满日益增多,但有大部分还要依赖士族的供给,只能忍气吞声。可在陈后为了拉拢给到他们这些人铁矿起,大多人已经有了资本,对朝廷和士族的压制渐渐不惧怕。 在这样的光景下,人心不乱是不可能。 更何况如今还有南阳王险些被指鹿为马扣上谋反的帽子,连带藩王都寒了心,生怕帝王哪天一个不快,他们就会成为第二个南阳王。可能还没有南阳王幸运,因为胡人得于保住性命,所以藩王近来也大多有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为她未雨绸缪。 不知不觉,晨光熹微,渐渐高升的太阳光刺了楚弈的双眼,他抬头,恍然发现一夜就这样过去,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在他穿戴着官服,踏走在宫中光滑的石板地上,就隐隐觉得今日该有许多的事情发生。他第一想到的,应该是帝王会在所谓的论功行赏上做文章。 然而叫他诧异的是,帝王当朝十分豪爽的犒劳两军,并且是当即下旨督办,一连还提了跟他已久的两名副将衔头。而他亦被提拔为前将军。 本朝前将军位于九卿之下,这一属衔又有前后左右将军之分,地位尊荣依次按排序。 但在世家打压武将的这些年,各郡将军最高衔头止步在左右两个头衔上,可以说他这是受了荣宠。 v第十三章[09.07] 楚弈在跪下谢恩之时,心中却是越发警惕。 正是他觉得此事有蹊跷,连云已经出列,当着朝臣的面朗声道:「臣有禀陛下。」 楚弈当即目光凌厉扫向他。 连云在他注视中,声调再平稳不过:「我朝大退胡人,天威以震,乃是大喜。臣想借此喜讯,为陛下再添一喜,臣欲求娶嘉宁长公主,望陛下成全!」 他稳稳跪倒,朝臣哗然! 楚弈眉心一跳,神色变得阴鸷。 他就说为何帝王给他如此隆恩,等他的就在这里。 众人皆知,他与赵乐君已经和离,帝王不计较他伤了皇家脸面,还给于他殊荣。此时连云求娶,如果他也求娶,在所有人眼里,那就是他楚弈恃宠而骄,有功高盖主之嫌疑。 那就是他楚弈不懂感恩,不知道好歹! 他立下的战功,就成了他的大罪! 将他后路堵得死死。 他心中这刻恨急,也明白为何连云敢等他回到洛城,这一切不过是连云的圈套罢了。 连云这王八羔子,心都是黑的! 他竭力按捺住自己想要在大殿上抡拳头的冲动,忽地一笑,同样跪倒扬声道:「陛下!臣亦有关于长公主一事禀报。」 开了头,他也不管帝王给不给自己机会,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快速道:「臣在上郡已和长公主冰释前嫌,公主腹中或许已经有了臣的孩儿,臣如何能叫他人当了臣孩儿的爹!」 此话一出,大殿内再度一阵哗然。 连云猛然转头,为他的不要脸连手都在颤抖,差点连笏都要握不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弈居然会敢当朝说,赵乐君有他孩子!! 他简直无耻至极! 高坐的帝王更是愣在当朝。 楚弈一言惊四座,让连云和武帝竟一时没了反应。 朝臣们也向他投去各样的眼神。 有觉得他不知所谓,在这肃穆威严的朝堂上说男女之事失了体统,也有朝臣觉得可以理解。 虽然长公主和这个出神微寒的青年和离了,可人原本是夫妻,破镜重圆可以理解,更何况他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有人‘夺妻’。别说楚弈,天下男人就没有愿意自己孩儿莫名多个野爹的。 怎么可能会不着急,没上去跟情敌打起来就已经够有度量了。 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同情,纷纷等着看后续,在想可能已经当外公的帝王会如何决断,毕竟连云和长公主之前也有关系。 在朝臣都看热闹的心态中,帝王终于倒吸了一口气,在楚弈出乎意料的一手反转后回神。 然而回神又如何,这样的情况,他如何还能按照先前的计划,直接给连云赐婚。 莫说帝王,连云在楚弈不要脸中羞恼,同样发现自己无法应对。 楚弈赤|裸裸地说出赵乐君可能怀上孩儿,又是两情相悦,难道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来个棒打鸳鸯? 那往后,他连云都是他人口中夺人|妻者。 莫说他不能做,即便他做下,帝王也不可能会答应。 武帝一生荒唐,却爱惜名声如性命。 明晃晃给女儿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他不会干,害怕他日史书工笔上有一条为父不慈,也害怕往后楚弈若真生了异心,这一件事就够他揭竿而起的理由。 楚弈这招逼得他们进退维谷! 大殿里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安静,连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泄露着他的紧张和不甘。 明明于他有利的局面,就那么被破解了。 他盯着楚弈的双眸冷且厉,温润的面庞蒙上寒霜,露出外人没见过的狞色。 帝王神色几变,张了张嘴,最后只有一声干笑。 「楚爱卿与嘉宁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无话找话,当然里面也有提醒和威胁之意。 楚弈敢当朝说出这样的话,就没有想过退让。 青年将军即便跪着,亦脊背笔直,扬声道:「臣知唐突了长公主,可臣身为男人,亦可能以为人父,如何能叫心爱的女人,我孩儿的母亲下嫁他人?」 帝王被他一口一句为人父,孩儿的母亲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这就是个无赖!无赖! 连云听着他再次阐明,口口声声都是情深意切,双眸都眯了起来。 他相信赵乐君不会这么快就把自己再交付给楚弈。即便交付了,从她到上郡至今不过一个月,又怎么能就知道有无孩儿! 「既然楚将军与长公主已经冰释前嫌,倒像是我连云夺人所爱了。」连云终于开口,一字一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如此,我该给楚将军说声恭喜。」 帝王听见连云竟然就这么接下话,败了下来,心里更加恼火。 本来他们要逼楚弈不敢吭声,吃个大亏,让他和姬家再没有办法联合。楚弈如若敢当朝和连云抢人,那自己也能当朝发落他。 可如今官职给出去了,后面的算计也全白费了! 这可谓是折了女儿又赔兵! 连云缓缓站起来,冷漠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帝王冷着脸看着堂下。这样的局面,不管自己忿不忿气,也只能让楚弈平身,说晚些再单独跟他说家事。 一场阴谋就在家事二字中告结。 余下的时间,连云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今日楚弈着实给了他一个极大的羞辱。可他却也不着急。 帝王绝对不会轻易再把赵乐君嫁回给楚弈。 v第十四章[09.07] 他就等,等着看楚弈如何活生生变出个孩儿来! 赵乐君体寒,跟少女时期长期在军营受凉有关,所以才两年都不曾有身孕。即便有他在给调养,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怀上就怀上的! 他倒看看楚弈倒是要怎么圆这个欺君一罪! 朝会很快又再度回到政务上,在东宫告病许久没有上朝的太子得到了消息,一口茶就给喷了出来。 「——我要当舅舅了?!」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来禀报的内侍,「楚将军真的在父皇喝百官面前这样说的?!」 内侍拿着帕子给他擦拭湿了的襟口,肯定地回道:「是,连大人的脸当时就绿了,可怜见的。」 内侍十分同情连云。 他在太子身边是老人了,长公主当年和连云有婚约,后来是连家硬生生给退了亲,长公主就下嫁到楚家。 他一直认为,长公主和连公子才是真正相配的人。 太子此时却在琢磨楚弈话里有几分真假,一时顾不上自己的连阿兄的心情。 如若自己阿姐对楚弈无意,给楚弈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帝王跟前说出这种两情相悦的欺君话。所以能确定,阿姐和楚弈重修于好是真的。 至于他当不当舅舅,这个多半就待定了。 他阿姐的身体情况,连云给他说过,他一度着急,盼了好久,盼到了阿姐都和楚弈和离了,都没能盼来外甥。 子嗣艰难一事,他都没忍心告诉阿姐,那都是阿姐早年为他受的苦,是受了他的拖累。 太子悠悠叹息一声。 内侍就更加误会了,以为他是为连云可惜,接了一句:「长公主和连公子恐怕是真的缘浅,殿下也别太过忧虑了。」 太子回过神来,扫了内侍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在他心里,他觉得连云亦不是阿姐的良人。 连云面上温和,骨子里却藏着外人所不知道反逆。当年他能就此丢手离开连家,即便退亲不是他的意思,他也并不知情,可丢下阿姐狠决离开那刻起,连云就不是阿姐的良人。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反倒鲁莽的楚弈,更让他觉得比连云放心。 起码阿姐能够压得住楚弈,让他更放心阿姐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局面。 朝堂上,楚弈算是出尽了风头。 先是得于授封前将军,还让帝王和连云吃足了瘪,他想要的,今日算是如了一半的心愿。 在冗长的议事后,他从宫中出来,准备直接去公主府告诉赵乐君这些喜讯。 然而赵乐君比他更快一步得到消息,在探子回报中错愕。 ——什么叫她可能有了孩儿?! 她手一抖,下刻险些没被楚弈那不要脸的臊死。 文武百官面前,他是怎么能过说得出来这些话,且不说体统或是荒诞,这也算是当众欺君! 昨日还让他不要冲动行事,结果他敢直接去捅破天! 她想到今晚还会有为胡人使团举办的洗尘宴,她也要出席,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露面了,实在是不知道拿什么脸出现在众人跟前。 就当她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某人就自动送上门来。 赵乐君深深呼吸,坐在案后,神色沉静似水,看着春风得意的青年大步朝自己走来。 楚弈迫不及待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就把她往怀里拉,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淡淡幽香,才满足地感叹道:「君君,连云不敢再逼你嫁他了。」 「嗯,我听说了。」 她声音淡淡传来。 楚弈沉醉在喜悦中,并没察觉到她语气不对,仍旧高兴地说:「即便陛下现在不会让你嫁我,但起码也能拖上两个月,我会再想办法,让陛下松口。」 「楚弈,要是两个月后,父皇派医士来给我号脉,没有你所说的孩儿,你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她抬起下巴,定定看他。 那清澈的眼眸中有着恼意,楚弈被她看得呼吸一滞,在对视中,他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掌心中的柔夷。 「……君君,我是希望有我的孩儿,可若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再强迫。至于两个月,世事变数太多,谁又能知道接下来陛下还有没有空理会我这所谓的欺君?」 他的话让赵乐君敏感察觉到不对,她想问,他的唇却先落在她嘴角上,轻轻一碰。 「你可知道连云当朝说要娶你时,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当时在想,我该一剑削了他脑袋,可偏偏又想到当年如若没有他的离开,又何来我楚弈有幸娶你。我其实最该感谢的人……是他连云。」 赵乐君心头一颤。 他的唇还流连在那里,贪恋着属于她的气息,「我依旧嫉妒他,但我相信,我也一定能给到你尊荣。」 他低低地呢喃是郑重的承诺,前不久他也在这个屋里说着嫉妒连云的话,却与此时的心态截然不同。 赵乐君也被他的话勾起那时的旧忆,为之动容。 她闭上眼,微微侧头,与他唇相触。 带着彼此的暖意化作了在心弦上慢慢散开的涟漪,她身子一沉,已经被他骤然就压在身下,她睁开眼,看到了他因为那样简单的一下撩拨而赤红的双眸。 赵乐君在他这样的眼神中,莫名打了颤,他的唇不容她多思索缠了上来,把她脑子里多余的想法都给清了出去。 滚烫的亲吻中,她脊背酥麻,被绫袜包裹着的脚趾头因此都蜷缩着,细细一声嘤咛不受控制从彼此的唇舌间溢出。 这一声无疑如同是给楚弈催|情的药剂,令他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一颗心更是为她颤抖。身体的本能在她柔弱的身段中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是他身为男人的欲|望,也是对她的喜爱,沸腾着,又无法宣泄。 楚弈追逐着她的舌,呼吸沉重。 赵乐君察觉到了他的危险,下意识是想躲开那沉重的身躯,不想自己躲避的扭动,换了一场擦|枪走火。 楚弈来不及按住她乱动的身子,脑海已经有瞬间的空白,他猛然用手肘撑起身子,盯着她的眼眸渐渐深暗。良久,咬牙道:「我送来的裤子放哪里了……」 赵乐君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颊嫣红地指向屏风后。 楚弈从她身上爬起来,脚步跌跌撞撞跑到屏风后,看到眼熟的箱子。 v第十五章[09.07] 然而他打开箱子,随手抓了一条裤子出来的时候,他又傻眼了。屏风后就传来他低低的咆哮声:「——嘉宁!」 赵乐君在他的声音中想起自己干的事,神色复杂,下刻扑哧就笑出声。 楚弈拎着那画了乌龟的亵裤,脸黑如锅底。而且不止是一条,这半箱子的裤子,每一条都画有栩栩如生的王八!还神态各异! 他是不是还要夸一声她画技精湛?! 「你不回去将军府换衣服?」 赵乐君视线落在楚弈那张气定神闲的面容上,说着又忍不住去扫他露出袍子外的那双毛毛腿。 她把他裤子都画了东西,他居然敢大刺刺光着腿就跑出来,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也不怕叫人看了不该看的。 楚弈被她气得这会还哼哧哼哧地喘气,察觉到她的视线,把两条腿往矮桌一架,撩起的袍子快要遮挡不住腹下那片阴影。丝毫没有廉耻之心地说:「不换,烤干了继续穿!」 赵乐君亏在没他脸皮厚,简直无法直视,撇开脸,抬手捻了捻耳垂。连指尖都是滚烫的。 她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站起身,要到隔壁房间去煎茶。 魏冲外出归来,使女们的问安声让赵乐君听住脚步,忙回头跟还楚弈说:「你真不穿上?!」 楚弈嘴里嘿了一声,都是男人,还怕看?! 他更是在那呆得四平八稳,赵乐君眉心跳了跳,走到廊下,请魏冲到茶室。 她跑了,还跟别的男人单独相处,楚弈就坐不住了,到底是咬咬牙到屏风后随手抓了干净的裤子换上,大步到了隔壁挤到她身边坐着。 魏冲拿眼斜斜看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吹了个口哨。 赵乐君可不想听两人吵架,先问起事情是否顺利。 魏冲回道:「陈后和陈家这些年也得罪不少人,特别是世家,因为武将采矿一事都记恨在心,等着陈国丈落难好接替位置的也不少。我着人暗中发散帝王想要更多战马的消息,已经有两家有想法,太子那里也已经知会,只等明日早朝议和,我们的人牵头提一嘴,势必有人紧跟。」 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心动,何况陈家如今也算墙倒众人推。 楚弈在边上听了个大概,明白赵乐君是准备对陈家有仇报仇了,余光扫了眼她精致的侧颜,没有插话。 「辛苦了,那就等明日情况。」她微微一笑,魏冲也朝她咧嘴笑,「你我之间还要客气?我魏冲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句话让楚弈当即就黑了脸。明明是表忠心的,可在魏冲那盯着她看的神态中流露出一股旖旎的味道。 他隐忍着,魏冲奔波一夜半日,却是也累了。说罢站起来,朝赵乐君一揖礼要回去补眠。 赵乐君不知不觉松一口气,起码两人没有再跟斗鸡似的。 哪知魏冲突然朝楚弈道:「楚将军裤子上的图案很别致。」 她一愣,低头就看到是楚弈的袍子露了半边,正好露出个龟壳的图样来。 楚弈瞪圆了眼,魏冲不待他暴怒,已经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他只能咬牙切齿盯着赵乐君看。 赵乐君抿着唇角,拼命忍着发笑的冲动。 近傍晚时分,赵乐君梳妆打扮,准备进宫赴宴。 到了这个时候,她总算明白楚弈赖在府里何故,只等着跟她一块出门,好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众人跟前。 虽然气恼他早间在金銮殿上信口胡来,可总不能真让他欺的君成了事实。 赵乐君觉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 楚弈就骑马护在她的车驾侧,高大的身影和霞光投落在纱帘上。她眸光流转,从轻轻飘动纱帘间看向那鲜衣怒马的青年,脑海里浮现出他在战场上的英姿。 金戈铁马,英雄如今就在眼前。 她眼底闪过笑意。 晚风徐徐而来,化作撩起那片纱的手,佳人临窗抿唇而笑。楚弈侧头,便见到她皎若明月,灼如芙蕖,眉角眼梢的笑意将他心弦撩起一片涟漪。层层叠叠,叫人为之失神。 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她眸光闪了闪,拿手压住扬起的纱帘,只给他留下一片让人神往的剪影。 今夜宫中有盛宴,后宫有资格参加的当属陈皇后。 她把儿子早早喊到身边,几番交代在一会宴会上,要他多给帝王说讨喜话。 十二岁的小少年听多了,不耐烦的冷着脸。心里想,他说再多好话,父皇也不会把太子之位给他,又冷眼看还在紧张选头饰的母后,觉得这些都是无用功罢了。 陈皇后好不容易选定一只垂珠凤步摇,插入发中,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总算是满意一些。 胡女之美她已有耳闻,她是赵国皇后,今日如何都不能被那不开化的野蛮胡女给比了下去。 一切准备妥当,陈皇后看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到帝王宫中,可以跟帝王再同行入席。 她的心腹内侍却是跑得一头汗从外头进来,连问安都顾不上,喊了声娘娘,就在她耳边开始嘀嘀咕咕。 陈皇后开始神色凝重,渐渐却是震惊,猛地看向还喘气的内侍:「可真?居然还在上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这可是那胡女公主和她兄长时吵架说出来的,当时那二王子也是气极了,没有压住音量,被我们的人听得真真的!」 陈皇后表情再度几变,突然冷冷一笑。 「好个胡人公主,居然敢做下这样的龌龊事!」可算是给她抓到把柄了。 原本她还想着怎么把这个棘手的人给推出去,怕她再分了自己已经岌岌可危的恩宠,如今对方倒是先把小辫子递到她手中来了! 她本就收到消息,胡人的二皇子准备今晚顺势要把妹妹献给帝王,好让明日朝议顺。帝王那好色的性子,肯定是要顺势而为的。 她还焦急怎么搅和了这件事情,如今……陈皇后想得出神,那日陈家的谋士送来的信上内容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闪过。 他们不能叫赵乐君再嫁给如今势大的楚弈,这样太子的位置只会更加稳固,所以他们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先让赵乐君失了势,或者是拉拢楚弈。 可拉拢一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成功的,那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楚弈失势! 胡人公主在上郡做下的事,简直像是为她而阻力的。是所谓的瞌睡遇到枕头,正是时候。 陈皇后当即低声又跟内侍吩咐什么,说到最后,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就闪现在心头,让她眼底都有着奇异的光。 帝王今夜如果想要幸那胡人公主,恐怕还会准备神仙散…… 奢华的大殿内丝竹声声,宫女们鱼贯入内,穿行在分坐在大殿内的贵客身边,奉上赵国的美酒佳肴。 v第十六章[09.12] 帝王与皇后位于台阶的高坐上,太子身为储君,被安排在帝王下手的桌案旁。还得恩典出席的恒王被安排在了下侧,排位在赵乐君与楚弈之下。 这样的安排让陈皇后看得是一阵暗暗要牙,生生忍着气,在帝王身侧端着国母的气度。 此时已经宴席过半,帝王在胡人两部的频频敬酒中双目带着醉意。 北胡人的二皇子有好口才,半晚上所有好词都不要钱的往武帝身上扔,让在场的人听着都牙酸。 赵乐君抬头看了又端上酒杯,朗朗上口讨帝王欢喜的二皇子,在父皇脸上那掩盖不住的得意再度低头。 一份炙烤好的羊肉就端到了她跟前。 楚弈不知什么时候离了他的位置,走到她身边,放下肉就又坐回去。 她就敏感察觉到四周投在身上的目光,忍着没有抬头,慢慢握了筷子,夹了筷肉放到嘴里。 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散去不少。 她嘴角微微一撇,敢情她今晚是被当猴子围观了。 此时帝王突然高声说了句好,引得所有人侧目,只见那胡人的公主不知何时也跟着兄长站起来敬酒,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她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显然帝王这声好,是为她喝彩。 赵乐君眸光在那三公主身上转了一圈,将她今日那身大红的艳色看在眼里。 「陛下!」三公主扬声,嗓音轻柔婉转,单单一声已如莺啼,把高坐的帝王喊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三公主在他投来目光的时候娇娇一笑,把手中酒杯交给宫人,居然是伸手去解衣襟。 在场的人都被她这举动吓一跳,迂腐的大臣忙用手掌遮脸,不好多看。 三公主身上那宽大的红裳随着动作落地,露出内中薄薄一层纱衣,玲珑身形若影若现。下刻,她脚步一旋,身形轻盈灵巧便到了大殿中央。 银灯灿然,立于大殿中的胡人公主,身姿妖娆,轻轻扬起的裙摆仿佛是开在这大殿中的艳丽牡丹。 「陛下,我给陛下献上一曲,歌颂我心目中的英雄。」 她笑得嫣然,目光流转,那属于少女姣好的身姿轻轻摇摆,空灵的歌声伴随着她的舞姿萦绕在大殿之上。 赵乐君听到这个歌声,斜斜看了楚弈一眼,却见他正低头喝酒,仿佛不知道眼前就有一个美人在婀娜起舞。 坐在帝王身侧的陈皇后已然变了脸色。 她知道今夜胡人公主势必是要引|诱帝王,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奔放大胆。 少女白皙的肌肤是那层纱衣无法遮掩的,在银灯下莹然,直刺着她的双目,让她手指甲都狠狠掐入肉中。 她身边的帝王却已经迷醉在这叫男人热血翻涌的献舞中。 不管是少女那一句‘心目中的英雄’,还是她此时展现在自己眼前的美好胴|体,无一不让他为之心动。 那扭着腰姿献舞的美人更是猜到他心思一般,随着旋转,如九天仙子来到他跟前,为他献上美酒。眼前十指纤纤,宛如上好的白玉。 帝王想要伸手握过,美人却是含羞带怯一笑,脚下缠绵,翩然远去。 三公主从高阶下来,在帝王的视线中盈盈拜倒,因为那一场用尽全力的舞蹈而喘息着,胸前起伏不定。 歌声停止,全场亦是鸦雀无声。 帝王视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似回味似迷醉,良久才朗声大笑,喊了声好:「三公主一曲惊鸿,仙女入凡尘啊!」 帝王感慨,大臣们也被这三公主舞姿惊艳,自然顺着机会纷纷附和。 赵乐君在这个时候却是见到胡人公主不动声色用余光扫了她这边一眼。 她微微一怔,旋即就明白,这三公主是在看她下手的楚弈。 她眉尖蹙起,帝王在此时又做了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当场就说让胡人公主先下去歇息。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那胡人公主多半今晚是不会再出现在席上了。 太子听着帝王这些暗藏龌龊心思的话,眼底一片冰冷,捏着酒杯,缓缓往嘴里送了一口。 陈后更是气得手都在颤抖,心里已经把这个急|色的君王从头骂到脚,免力才冷静下来,趁着帝王被北胡二皇子缠着说话的时候,朝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神。 三公主被宫人带着往这宫中最高权力者的寝殿走去。 喧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回头,看向那灯火辉煌的场所,月色下眸光暗淡幽怨。 她逃不过被献给赵国帝王的命运,她使出浑身解数,她心中的勇士也不成对自己投来一眼。而他身边那个女子即便一语不发,亦能叫他频频注目。 三公主就想到上郡那晚,被他绊倒,还踩了一脚。 她在那个叫楚弈的男子眼中,恐怕连脚下泥都不是。 「三公主,这边请。」 宫人提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神色一冷,收回视线,重拾脚步。 她如自己所想,被带到陌生的奢华宫殿中,里面烛火昏暗。宫人将她留着此地,自顾去忙碌。 四周安静,她看着宫人燃起了正中央的瑞兽镂空香炉,又有宫人抬着热水进来。 她就被请求沐浴。 她闭了闭眼,沉默地任她们推着自己,让她一步一步再无可退。 很快,身边的宫人又都散去,只留下一个,应该是要伺候她沐浴。 她张开手臂,是任随伺候的意思。 不想,那宫人半天没有动手,在她疑惑看过去时,那宫人朝她笑笑,说:「公主是否喜欢我们赵国的楚将军?」 三公主被她出言所惊,一双美目闪过慌乱。 宫人把她神色尽收眼底,轻声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心,奴婢说的事,陛下不知情。奴婢只是想要帮公主一把,公主难道不想再见见楚将军吗?」 「放肆!」她当即呵斥,然而宫人并不怕,而是说出一番让她更为震惊和心动的话。 「公主先不用动气,且听奴婢把话说完。我们楚将军早与长公主和离,如今是我朝贵女都想嫁的英雄。而奴婢跟公主说这些,是因为我们主子怜惜公主,不愿公主大好年华就在这深宫中空耗,当然,我们主子也有私心,不愿意多一个美人来跟自己争宠。如果公主愿意,公主一会定能见到楚将军一面,只要公主闹出动静,楚将军到时就不得不娶公主为妻……」 v第十七章[09.12] 三公主从帝王寝宫的一角翻出来时,手心都是汗水,心脏怦怦跳动着。她猫着身子,朝宫人所说的方向脚步匆匆。 她方才严词厉色,可最后还是被说动了。 楚弈如今是赵国帝王倚重的武将,即便她闹出动静,帝王仍旧要倚重他来牵制他们胡人,所以那个宫人说的没错……她一定可以嫁给楚弈! 夜色朦胧,三公主在不熟悉的皇宫中穿行,心跳如擂鼓,只着纱衣的身上已经香汗淋漓。 她按着那人所说,果然一路没有意外来到停放马车的一出地方。 她借着夜色,找到宫人所说的徽记,快步上了马车藏了起来。 她就那么缩着身子,闻到了马车里是属于女子的香味,若有如无。然而她此时已经没有过多的心情去思考,紧张又惶惶地等着楚弈出现,想着她见到他,该要说些什么。 他是否还是那般不假辞色,会再让她摔倒一回。 四周寂静,她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周边开始有动静。 是赵国大臣们的说话声,有醉言醉语的,有讨论今晚献舞的她的,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咽了咽唾沫,把自己藏得更加让外边人察觉不到,知道这是散宴了。 一场对赵乐君来说毫无滋味的宴席得已散场,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她今日进宫来未能跟太子说上几句话,特意落在大臣后边,借机会跟弟弟能叙上两句。 太子晚上喝了两杯酒,此时脸颊泛红,朝自己阿姐笑得可爱。 赵乐君瞧着,居然是有醉态了,嗔了他一眼,索性准备送他回宫再离开。 楚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眼神扫向周边。 刚才他见到连云匆忙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出宫里,还是猜到赵乐君会送太子活动,其实已经躲到太子宫里等着私会她! 连云仗着一手医术,估计没少在太子跟前卖好! 他警惕防范着,陪着赵乐君走到一半,一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长公主殿下,陛下说有急事请您先过去一趟。」 赵乐君回身,见到那内侍有些面生,问:「父皇可有说是何事?」 太子倒是认出这人来,确实是帝王身边的内侍,平时多是守在殿外,怎么今儿是他来宣召。 太子就说道:「我陪阿姐过去吧。」 那内侍忙道:「太子殿下,陛下只说要见长公主殿下,只说了句事关姬老将军和姬小将军。长公主殿下还是先随奴婢去吧。」 提到姬家人,姐弟俩都神色一变,赵乐君眼神更是冷了下去,也不用那内侍再多说,转身跟楚弈道:「劳烦你把我阿弟送回宫,我们在车驾那里会面。」 宫中有规矩,外臣不得久留,这个时候楚弈不能再多犯帝王的忌讳。 楚弈有些不放心,可她已经抬步走得飞快,连内侍都撇下了。 太子站在原地,目送阿姐身影不见,才转身,慢慢往东宫去。少年清亮的眸光不再,一双眼眸仿佛是融合了夜的暗色,覆满了寒霜。 他说:「楚阿兄,那边有我的人,你不用太过担心。」 如若他父皇要责罚阿姐什么,他必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楚弈送了太子回宫后,被太子劝了离开,只能到车驾边上等候。 他的马匹就在边上,公主府的侍卫们都还在远处林立着,这皇宫森严,规矩更是烦人。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摸了摸马,突然见到马车似乎动了一下。 他疑惑,下刻就是低低斥一声:「谁人!」 三公主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想也没想,从车内奔了下来。 楚弈先是被她惊了惊,望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三公主,他猛然就转头看向帝王寝殿方向……为什么今夜该留着帝王身边的胡人公主会在这里! 而此际的赵乐君已经来到帝王寝宫里,外边并不见人守门,值守的侍卫也没有拦阻,她就那么进到了大殿。 殿内只燃了寥寥几盏灯烛,在摇曳的烛火中,殿内光线明暗不定。这里头还燃了不知名的香,自香炉中袅袅升起,香气缠绕在鼻端,浓郁得呛人。 她抬手扇了扇,也不见周边有伺候的人,就看向隔断了内外的高大的屏风,皱着眉头扬声道:「父皇找儿臣前来,是有何要事商议?!」 随着她的声音,屏风后似乎有身影一晃而过。传召她的帝王终于现身,只是他身上冠袍不整,一边往外走来,还一边难耐似地扯着衣襟…… 殿门大开,夜风不时钻进来,把大殿上那几盏烛火吹得微弱。 明暗不定的光影间,帝王站立在高阶之上,冠服不整,将脱未脱的披挂在身上。 赵乐君瞧清楚父皇的仪态,心中略微吃惊,鼻端的香味似乎是更浓郁了些,让她莫名觉得心慌。 她离得帝王许远,有些看不清他面容上的神色,只得再扬声复叙先前的话:「不知道父皇召见儿臣,有何要事。」 然而她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但能察觉到帝王的视线紧紧锁着自己。 这种反常,让她心生警惕,眉尖蹙起。 「……皇后。」 帝王的声音忽如暗夜里出没的鬼魅一般,毫无预兆地响起。 赵乐君被惊了一下,对这声皇后不解,甚至是回头往身后看了眼,以为是陈后过来了。 身后却是帝王宫中宽阔方正的庭院,高耸的宫门下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打转,再远就是暗淡的夜空。红墙红灯,容在那高远的暗色中,一时间竟然是说不清的压抑和可怖。 她打了个激灵,在转头时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她本能是先往后退,一股酒气已经扑面而来。 帝王脚下像是踏了风火轮,三两步就已经出现在她跟前,就在这一瞬间,抬头的赵乐君看清了帝王脸上神色。 那张被岁月侵蚀出痕迹的面庞上染着酒意,眼神中有奇异的光芒在闪动,那光芒中,她读到了厌恶、恨意还有一股她也说出来的诡异,种种情绪从帝王眼中泄露,同时又蒙着一层迷离。 她父皇这是醉了? 她当即再退,耳边仍是响起了帝王那一句皇后…… 她毛骨悚然,下刻脖子一紧,帝王居然毫无预兆抬手就掐住了她。 赵乐君睁大了眼,脸色的血色霎时褪尽,忙用手去拉扯掐着自己的手掌。 v第十八章[09.12] 武帝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居然看见了已逝的元后,那个把少女时期最美好年华给了自己的姬家女儿,那个一心一意为自己登极某位的女子。 可当他掐住人的时候,发现掌心是温热的,脉搏就在他手掌中跳动。 他神思越发不清晰,像是坠入梦中,又像是那个他负了良多的女子真在他眼前。 「怎么,你是来怨朕的吗?」 武帝仿若看不真切眼前的人,一点一点凑近,闻到了一股沁入心脾的淡香。 他深深呼吸,恍惚中忆起这个香味,他发妻最爱的丁香,多少个夜晚这香味都缠绵着他。 服下不久的神仙散仿佛一瞬间就被引燃了。 他血液翻涌沸腾,激发出男人对女人天生就有具有的欲|望,更何况,他曾经征服过她,这是他一生最得意之事! 本就是醉意朦胧,被药物再夺了神思,帝王完完全全褪去了平素的伪装,被欲|念染红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赵乐君被他掐着喉咙,尝试着出声喊他,却发现之事徒劳无功。 她的力气不足于扣开铁钳一般的手掌,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裂,肺里的空气流失,让她头皮发麻。 她惊恐地抬手,在还有力气掌控自己身体这刻,艰难地朝发间的金簪探去。 哪知帝王此时居然低头,她看到了男人赤|裸裸的情|欲,险些被惊得魂飞魄散,指尖也碰到了金属的凉意。 「……阿慈,你化作厉鬼朕也不怕,你知朕是疼爱你的。」 帝王恍惚低喃,声音带着一种哄慰,赵乐君因他的话肌肤上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在震惊中再没有犹豫拽出了簪子,一下就刺在帝王手腕上。 武帝吃疼叫喊了一声,手劲随之变小,赵乐君再顺势一掰,总算逃离他的控制。然而她想往外跑的时候,脚下却如同踩了棉花,明明是浑身冰凉的冒着冷汗,心头却奇怪地有一阵一阵的灼热感。 正是这阵莫名而来的灼热,让她连脚都在发软,整个人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被她袭击的帝王已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不过片刻就将她给拽拉起来。 楚弈疯了一般,手里勒着缰绳,在宫中纵马疾驰。 宫里的禁卫被他骑马夜闯深宫,惊得统统围了上前,不停喊话让他停下。 他却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快接近的帝王寝宫! 禁卫的肉身根本不敢跟他的战马抗衡,也无法抗衡,不过刚围上前,就被他的马蹄直接踏翻。 面对越来越多的禁卫,甚至还集结的弓箭手,他表情狰狞,在又撞飞几名拦路的禁卫,根本不理会身后是否会有万箭齐发,仍旧连连甩着马鞭往前飞驰。 连云为帝王配药煎药后,正往外走,不过走了一半,就被喧闹的声音吸引。 眼前有高大的树植挡住视线,看得并不太真切,他往前赶了两步。 等看见远处居然有人在宫内纵马疾驰,禁卫都无法阻拦时,颇为震惊。 何人敢在宫中做下此等举动!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那个胆敢在宫中肆意妄为的青年。 ——楚弈?! 他神色一变,连忙朝人墙围拢地方走去。 因为禁卫人数增多,楚弈单枪匹马,到底被逼停了速度。身下的战马,腿部吃了两剑,疼得直抬蹄嘶叫,险些要将他给甩了下去。 「——尔等速速退开!」 他泛红的双眼杀气腾腾,扫视着周边的禁卫,愤怒的声音如雷声在众人耳边散开。 「楚弈!你私闯禁宫,是大罪!」 连云赶到前方,看到已经开始拉满弓弦的禁卫,先出言斥责。 楚弈听到熟悉的声音,目光沉沉看过去,连云此时才看清他马背上还驮着一人。那像是个女子,已经昏厥,就那么被绑在马背上。 连云越发觉得奇怪,楚弈此时高喊:「连云,可见到嘉宁!」 他一开始以为连云会在东宫等赵乐君,但东宫无人,赵乐君被帝王召见,他便猜测是连云是去了帝王宫里。而这个胡人公主是连云特意用来陷害自己的,偏偏连云如今好好站在眼前。 他思绪瞬间百转千回,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连云被他问得也一愣,如实回道:「我何曾见到君君。」 以此同时,他也猜到了楚弈策马闯宫的原因。 他在找赵乐君?! 听到这个答复,楚弈再度叱一声,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禁卫头领连忙高喊快停,楚弈却已经眼也不眨勒着缰绳,纵马飞跃。 拦住他前头的禁卫当即发出一声声的哀嚎,场面不可收拾,前边不远处就帝王所在,再不拦住人,他的脑袋就该搬家了! 禁卫头领当即抬手要示意放箭,连云快步冲到他跟前,一把拽下了他要扬起的手:「且慢,楚将军马后驮着的似乎北胡的三公主,为何三公主会从外头被带进来。」 连云一句话为楚弈解了围,禁卫头领被说得愕然,再转头,发现楚弈已经冲到了帝王宫门前,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再一转眼,连云也已经往帝王所在方向折返,禁卫头领只能领队紧跟上去。 赵乐君知道了父皇是错认了人,还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她错认成了母亲,她羞愤欲死,却快要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帝王再度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台阶边,俯着身居高临下地冷眼盯着她,而他一只手在除他自己身上的衣物。 那样荒诞而疯狂的事情,此时都发生在帝王身上。 她指甲在他手背上挠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整个人因为恐惧和绝望在发抖,又还在绝境中企图有一丝希望。 可是帝王手臂如同坚石不可催动,在帝王扯下腰带那刻,她眼前都开始变得模糊,她甚至不敢想,她如若真的就此先死去,被人发现时又是何种姿态。 「……父、皇。」 她竭尽全力地发出一丝企图唤醒父亲的声音,帝王丝毫未曾松开的手,将她最后希望都给扼杀了。 眼泪不受控制落了下来,她神智已经在窒息中慢慢涣散,心中是恨是恐惧,只加速着她的绝望。 v第十九章[09.12]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外边有喧闹,有人在高喊大胆,有人在痛苦的叫喊。 她好像还听到了楚弈的声音,在高喊她的名字。 一切的声音那么不真实,像是遥远天际传来的,像是她的奢望。 「——赵乐君!」 她感觉身子一轻,像是飘荡了起来,耳边是来自他的,一点也不温柔地咆哮。 她被那声音震得猛然睁开了眼,一个轮廓慢慢在眼前变得清晰,她没有聚焦的双眼渐渐迸发出神采,失声地喊他:「楚、弈……」 楚弈被她这一声喊得眼眶都湿润了。 他冲进来看到的是帝王掐着她的一幕,更为震撼的是帝王身上已经大开的外袍,手中更是刚扯下腰间束带。 那瞬间他浑身血液都凉了,也忘记了眼前那是帝王,上前狠狠就把人扯开,将已经出气少的赵乐君给抱了出来。 连云刚赶到,就看到楚弈抱着奄奄一息的赵乐君出来,一颗心脏险些从胸膛剥离。 帝王此时是什么样的一个精神状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赵乐君如何会这个时候在帝王寝宫之中! 他不敢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因为身后还有更多的麻烦! 他当即挡在了大殿门前,不让禁卫靠近,冷然道:「都退到庭院里!」 赵乐君已经悠悠转醒,耳朵嗡鸣,唯有的一丝保护意识催着她跟楚弈说:「陈、陈后,快走……出宫。」不然,他们都要死在这宫里! 楚弈闻言呼吸一顿,连云就在侧边,也听得真切,两人眼神不约而同都变得凌厉。 楚弈大概想明白了今晚的情况。帝王本来今晚就是该临幸胡人那个三公主,又爱服用神仙散,陈后就想出了如此毒计,若是计成,赵乐君在屈辱中必死无疑! 即便她有求生意志,帝王也不会叫她活命! 这是丧伦败行,帝王只有杀尽遮掩! 他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又紧,愤怒反倒让他越发冷静,眼眸看向了马背上的胡女,朝连云咬牙道:「把那三公主丢进去!」 帝王神思还不清醒,被他几乎是摔地上摔晕了,这或者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连云脸色惨白,连多看一眼赵乐君的勇气都要没有了。 那个神仙散,是他亲自为帝王配置的,他……连云闭了闭眼,扬声道:「楚将军擒获欲逃离的胡人公主,此事我自会给陛下禀报,其余人等先行退下,加强宫中保卫。」 他是帝王身边的红人,身受皇恩,一番话到底还是有分量。 禁卫头领看了看抱着长公主的楚弈,没有听到帝王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大殿内突然就响起一阵咆哮。 是帝王在怒喊皇后,疯了一般在大殿内打转咆哮。 头领见此装,当即一挥手,带着人退到帝王宫门口把守。楚弈也不再管身后事,一手把马背上的三公主给扯下来,抱着赵乐君上马着度疾驰出宫。 连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狠狠一抖,眼底都是悲凉,深吸一口气后神色漠然看向闻声出来,瑟缩在廊下的那些内侍们。 「还不把三公主给送进去。」 楚弈带着赵乐君直出了皇城,她在马背上被颠得浑浑噩噩,心头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灼热感,让不自觉往楚弈温暖的胸膛贴了贴。 他察觉到她动作,一手将她又拥紧了些。下刻,他却是浑身一颤,险些被她溜进到衣襟中的手给惊得松了缰绳。 楚弈在暗夜中一路疾驰,夜风在耳边呼啸,灌入他的衣袍,可怎么都压不下去因为她撩拨而起的冲动。 往日不觉得漫长的路途,他如今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 熟悉的门楣终于出现在眼前,门口的士兵见到他疾驰而来,连忙打开大门。 马儿似箭,飞快穿越门洞,也在此时,它双蹄子再因为伤口再也支撑不住重量,嘶鸣着倾倒。 楚弈将怀里似乎没多少意识的人用力抱紧,在马倒在地上前,翻身滚落地面。 他护着她的后脑,因为蜷缩的姿势让两人靠得更加密不可分。 喉结处是她浅浅的鼻息,让他再度打了个激灵,在惊恐赶来的士兵注视下,一言不发快步走回房。 屋里没有点灯,他走得跌跌撞撞,还差点把屏风给撞倒。 确认了床榻的位置,他终于把她放平归置。 赵乐君离开温暖的胸膛,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把身体蜷缩起来,咬紧着牙关。 在马背上的时候,她恍惚了片刻,再回神的时候手已经探入他衣襟中,掌心下坚实的胸膛让她猛然又回神。 她很快就察觉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她是经历过情|事的女子,明白此时的自己在想要什么,她多半是在帝王宫里沾染了催|情助兴的东西。 楚弈当日也察觉到她不对。 将人放下后,他去点了一盏灯,快速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他在灯烛间看到她鬓角都被汗水润湿,碎发也湿漉漉贴在脸颊边。 他伸手去将她掰过来,喊了声君君,余下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只见她本就明艳的脸庞上有着不正常红晕,将她整张脸都染得如同三月桃花。 结合这些明显的异样,楚弈后怕得连手都在抖,他伸手想要去把她湿发拨开。指尖才碰到她,她就止不住轻颤,连忙又往里滚去,躲开。 楚弈手停在半空,猛然站起身,握紧的拳头一下就砸在床住上。 疯狂的怒意在他胸腔里翻滚,让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动着。 陈后怎么敢!怎么敢做下这样诛心的算计! 赵乐君听到身后的动静,被算计的难堪和羞愤亦在心底爆发,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当时恨不得死过去,却又知道自己不能死,那样陈后的算计就成功了。她的弟弟会因此从此无法抬头,也可能因此丧命,外祖父也无法自处,所以她连死都不敢! 她的声音传入楚弈耳中,让他当即从愤怒中回神,心疼地要再去拥抱她。 v第二十章[09.12] 赵乐君却是又再躲,叫他心头有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君君……」他上了榻,不容她躲避,把角落的她紧紧拥入怀里,自责道,「怪我没有察觉到异常,怪我让你一个人前去,都怪我……」 她肩膀颤抖越发厉害,却是一声不发。 他伸手不断为她抹去眼泪,看着她嫣红脸,发现她身上也滚烫。 「我去给你找医士!」 她身体不适,刚才还险些就此丧命在帝王手中! 尽管知道她可能是中了催|情一类的药,可这个时候,他怎么也不能禽兽到要做什么。 她上回就因为他而绝望过,陈后的算计给她带来怎么样的创伤,他根本无法想象。 楚弈连忙又要下榻去,在他松开手的时候,先前一直躲避他的赵乐君攥住了他的衣襟,颤颤巍巍地说:「不、要。」 他动作一顿,她闭着的双眸睁开,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她从未在他跟前这样懦弱过,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她的勇士。 「楚弈……要我。」 她的唇轻轻贴在他嘴角,一滴泪水滚烫又落了下来。 楚弈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从她的唇上传来,直淌入他心湖,掀起不平静的浪涛。 她猛地就被他压在身下,他粗粝的手指扫过她眼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带着克制的低沉,赵乐君闭上眼,忍住药物带来的难耐,想要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清醒一些。 「我知道,楚弈,你是不愿意吗?」 她最后一句询问,像是一只手狠狠揪了他心脏一样。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是觉得他在嫌弃她吗? 「君君,我们是在这里结为夫妻。」他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细白的脸颊,划过她的唇,带着坚定落在她腰间。 赵乐君听到缎带被抽离的细小声响,她咬紧了牙关。 他又在她耳边低语:「那天晚上,我很紧张,我怕你不是自愿的。在我心里,你是天上的神女,不可亵渎,可我的私心是要把你拉入凡尘。你好不容易来到我身边了,我怎么舍得放手。」 「你……是我楚弈的妻子,这一生一世,都摆脱不了我了。」 赵乐君眼泪再度汹涌,皆被他低头吻去。 后来,她感觉到他的吻温柔落在了还火辣辣作疼的脖子上,耳边叮当一声,那是他腰间玉带落在地面的声音。 她仿佛就置身在一片温暖的云层间,体内埋藏的药劲被他这药引勾散开来,穿云破雾,蔓延到她的四肢,主宰着她的沉浮。 她是如何又开始抽泣,自己也不清楚了,只隐约听到自己在喊楚郎,一声叠一声。是她自己都没有听过的娇媚,亦是令他从未有过的意乱情迷。 楚弈在她几乎失声的低吟中化身疾风骤雨,被她旷了已久的身子都快要了命。 她浑浑噩噩地纠缠着他,仿佛是化作藤蔓,死死缠绕着,在他带来的慰籍中彻底沉沦。 皇城内,帝王宫殿的大门紧紧关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和尖叫。 连云在庭院里站了许久,听着那些叫人反胃的声音,面若寒霜。 帝王宫里惊变,太子已经得到了消息,急怒攻心中,张嘴生生喷出一口血。 内侍被他吓得脚都软了,带着哭声喊殿下,下刻就飞奔去找连云。 连云匆忙来到时,少年唇角还沾着血迹,他坐在灯烛下,面庞狰狞宛如修罗殿里的恶鬼。 「阿晋!不可动气!」连云吓得脸色也变,探手就要去给他号脉。 不想他缩回手,一双好看的眼眸就扫向连云,毫无温度。 「你在他身边那么久,其实没有什么不能动手的,如今他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再为了你的私心,放任他再来残害我阿姐吗!连云!如若不是你先弃了我阿姐远走,她如何会过得如此痛苦!」 连云被突然出言伤人的太子惊得也停顿了动作,眸光沉沉与他对视。 太子对上他的视线,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喜爱我阿姐,想利用我父皇的压力,再把她拉拢到你身边来。我可以容忍你有这样的私心,因为我觉得你对我阿姐起码是有真心的。可是我错了,你连云的私心,永远是得不到满足的!即便我阿姐回到你身边,你也还是不会放弃任何于你有利的事物。」 「阿兄,你我间的约定,就此作罢吧。我阿姐,我自己就能护她周全……」 「阿晋!这个时候,你不能说气话!而且你知道,现在根本不是时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 太子依旧朝他笑,笑容却是无端让人觉得悲伤。 「我知道,不管如何,阿兄,我们间的约定,到此为止。我以后要如何做,我不会再知会你。你谋你的私心,我谋我要的天下!」 少年倔强无比,连云急得直想跳脚,可这个时候,他不敢多说。太子的身体支撑不住更多的刺激,他勉力压下焦急,先退了一步,随后快速写了药方,让内侍去取药材来,给他煎药。 太子的情绪似乎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平复,接过药的时候神色亦有了缓和,连云松一口气,交代内侍好好照看,匆忙再回去帝王宫外。 今晚的事情还没能彻底解决,守到天明,他也得守! 而太子在他离开后,喊来一名侍卫,望着摇曳的烛火,微微一笑:「我明日要给陈后送上一份礼。」 楚弈再睁眼地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低头,看见蜷缩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赵乐君。她眼角还带着泪痕,那是在后来不知第几回的荒唐中哭喊留下的。 一夜旖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弯着唇笑了笑,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 他贪恋现在两人相依偎的感觉,但今日朝堂上胡人议和,他此时去肯定已经晚了。宫里的情况也不知道连云处理得怎样,他在不想离开,也得进宫走一趟。 而且,他的妻子怎么能被人白白算计! 楚弈就轻手轻脚松开她,随手抓起外袍先披上,他准备站起身,却是脚下一软,身子晃了晃才站住。 放纵的后果,让他扶着床柱子,整张脸都黑了。 「怎么陛下还未有动静,可有人去催催?」 太尉站在金銮殿上,侧身频频看向大殿外,嘴里这话已经是说了第五回了。 v第二十一章[09.18] 殿门之外的一方天地落满明媚晨光,唯独不见帝王御驾,让他焦急又暗恨帝王不该。 昨日帝王在宴会上就中了北胡的美人计,极为荒唐。可他身为臣子,帝王要宠幸谁,要收谁进后宫,他都不便多说,本来那胡人公主也是要充后宫。可帝王万不该在和胡人正式议事的日子迟迟不现身。 这样要胡人如何作想? 想他堂堂赵国天子,居然被女人迷得从那片白肚皮上爬不起来了吗? 赵国的威严何在?! 太尉对帝王埋怨着,还去看了北胡二王子两眼,发现对方嘴角一直啜着笑。这是在得意啊,得意用区区一个女子,就起到迷惑他赵国天子的作用,恐怕一会议和要多添波折了。 太尉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一甩袖子就往外去。 他得去看看帝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为了一个女人还昏庸到效仿君王不早朝吗?! 太尉急吼吼走了,文武百官更加是交头接耳,肃穆的金銮殿就成了街口的闹市一样。 此时帝王寝宫里,武帝已经清醒,披着外袍冷着脸坐在案前,连云就跪在下方低声禀报着什么。 武帝的脸色随着他的说话声越来越难看,忽地抓起案前的玉石镇纸就砸到了地上。 刺耳地声音在殿内回响,帝王眼角不断抽搐着,声音冷然:「用量出了问题?你连云居然能犯这样的错!」 他昨夜恍惚中似乎是看到了元后,他今日醒来,身边仍旧是昨夜那个迷人的胡人公主。可是美人奄奄一息,脖子上有着淤青的掐痕,若不是还有呼吸,他都以为人已经死了。 而且他手上也都是伤痕,甚至还有道被利器扎进去的血口。 除去这些,脑海里还有凌乱的片段,似乎是什么人闯进来过。 这些他统统记不起的东西,从连云口中得到了还原,说是胡女逃离皇宫,赵乐君得知前来禀报。后来被楚弈给抓了回来,为此还策马闯了禁宫,禁卫能够作证,至于他昨夜恍惚是见到元后,连云说极大可能是因为昨日的神仙散用量比平素加重了一些。 帝王砸了东西,连云把头磕得更低了。 「陛下,臣有疏忽。可胡人公主逃离皇宫在先,即便是死在宫里,那二王子也不敢多说一句,何况她伤了陛下龙体,能留下性命便是陛下给的恩典。」 他把帝王见到赵乐君后的种种,都推脱到药物用量上,自己把罪责给扛了下来。 除却这个办法,根本不能够遮掩昨晚的事情。 至于那北胡公主,她私逃在先,如果她还想活命,就不敢把是去见楚弈一事说出来。 即便说出来了,以楚弈此时手中的兵力和战功,帝王也顶多是在心里憋屈。 也好在昨晚帝王寝殿里没有宫人伺候,不然还的再花费更多力气去圆谎。 连云再是冷静不过,帝王冷冷看了他许久,哼笑一声:「连云,只此一次。」 帝王到底是揭过了此事,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前阵子他才动怒伤了身,之后许久未再传召宫妃,连云此回加了用量,可能也是顾及先前一事。 武帝生性多疑,更是好面子,想到自己把那胡人公主折腾得奄奄一息,心中颇为痛快,反倒给自己自圆其说了。 连云闻言,磕头谢恩。 太尉就此前来,得到召见,进来见到帝王坐在案前总算是松一口气,连忙催促让帝王快上朝。 武帝自去更衣,太尉免不得询问连云,一抬头就见到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更是惊讶。 谎言说了一遍,就更加熟练。 精明的太尉也没能发现有什么疑点,气得当即骂道:「可恶胡女!稍后到了大殿上,非让北胡王子再给个交代!」骂后就恍然想起一个人来,「怎么楚弈也没有出现,今日朝议,又是事关上郡北地,他这将军怎么当的!」 连云闻言,低垂着眉眼,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楚弈没有出现,还能因为什么……昨夜这大殿内,还燃了别的香。 陈后昨夜好眠,今早难得晚起了。 宫人前来伺候她梳洗,她嘴角含笑,盼望着她想要的好消息。 昨夜睡下前,她已经得知胡人公主去见了楚弈的事,而赵乐君也实实在在到了帝王宫中。 一切都和她算计的一样,让她心中得意,在宫里又多饮了几杯,是预先庆祝。 今日她就等着看戏就好。 她恨元后留下的一双儿女挡了她的路,也恨武帝薄凉好色,可她又只能依附着他,每每同房看着他肥腻的身子都忍不住作呕。偏偏她只能够强忍着,她不缠住帝王,后宫中就会有别的女人能替代她。 她在帝王心里,恐怕连只狗都不如,就是他废弃的玩物。 以前对她有多宠爱,如今对她便是有多残忍。 她空得后位,儿子至今连封地都未曾赏下,帝王根本就不在意他们母子。 所以这也是她对帝王的报复! 陈后想到这里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只要赵乐君死了,太子也会如同一根刺刺在帝王眼中,那对碍眼的姐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至于那叫人作呕的帝王,最好陷入良心不安,被自己逼疯,早早归天! 这天下,只能是她们母子的! 陈后忍着想要大笑的冲动,坐到案前准备享用早膳。 一个精致的金盅就放在她跟前,上面雕刻缠枝,也不知道是盛的什么,和她以往的早膳都不一样。 她疑惑,伸手去打开盖子,探头一看,是包裹着面皮酥炸的糕点。 样式别致,看着也叫人有食欲。 她握着筷子,把那点心夹起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倒是满嘴酥香,再咬第二口的时候,却是被什么咯了牙。她皱眉把东西丢回碗里,低头看去的时候已然是魂飞魄散,连恐惧的尖叫都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只能是睁大着双眼,浑身发抖去指着那东西。 边上伺候的宫人见她神色不对,当即上前查看,却是被碗中的东西吓得放声尖叫。 那包裹的东西,居然是一截手指,断处白骨森森,就是让陈后咬到的地方。 陈后盯着那东西,在回神中当即就吐了出来。 此时,她的心腹内侍匆忙跑进来,见到屋里正乱成一团,心中诧异。等到被宫人引去看那断指时,神色惨白。 v第二十二章[09.18] 他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忍着惶惶去把那截手指给挖了出来,看到了上面还一枚戒指。 陈后吐得头晕眼花,就听到内侍说:「娘娘,这、这戒指是国丈爷的。」 此言一落,陈后连表情都没有了,下刻竟然是生生的昏厥了过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陈后悠悠转醒,她回想起自己吃的什么东西,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娘娘。」 耳边响起一阵哭嚎似的喊声,让她强忍着不适转头。 她的心腹内侍整个人都在抖,脸色惨白似鬼魅,颤颤巍巍地说:「娘娘,胡人公主当晚就被楚弈给送了回去,有人封锁了禁宫的消息,我们探听消息的人也都不见了。还有人送了国、国丈爷的手指,给你……」 陈后刚刚压下去的恶心再度泛起,探在床边再度吐个天昏地暗。 在这一刻,恐惧也开始朝她袭来,像是冬日里无法抵挡的寒风,一点一点透入她骨缝里,让她上下牙都在打颤。 她、她父亲…… 「快叫人去探消息!我父亲怎么了!」她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下刻又想到什么,「恒王呢!恒王呢!我儿呢?!」 内侍已经软到跌坐在地上,惶恐又茫然地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尖声高喊过后的陈后双目大睁,冷汗瞬间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是、是败露了吗?」 那东西是谁送来的! 赵乐君吗,还是太子! 她要怎么对付自己,她要干什么! 她父亲,她父亲怎么了! 「——赵乐君!赵晋!」 陈后疯了一般,厉喊着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害怕到了极点的念头,那对姐弟要报复她了,他们要怎么报复她,要怎么折磨她! 皇后宫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很快又归于平静。深宫宽广,那样一声如同水滴没入江河大海,跟本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而此时的东宫内,太子闲闲翻看着一本书,有侍卫前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问道:「送过去了?」 「是,已经送到,皇后宫中已经乱了。」 太子微微一笑,嗯了声,「别让那老匹夫死牢里了,一日一日的把东西给皇后送过去。」 人要死太容易了,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陈后哪能那么快就死了呢? 那太便宜她了。 太子声音轻且柔,让侍卫听着却是不寒而栗,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少年面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落下,甚至是轻声哼起了好听的小调,那是阿姐在他年幼时,哄他入睡时总会哼到的…… 众人等候已久的帝王终于来到金銮殿,早朝得已正常进行。 北胡二王子本还想要借着昨日帝王宠幸了妹妹为自己国家挽回一些损失,结果还没张口,连云就想把昨夜三公主私自逃离一事当朝宣出,二王子脸上得意的笑僵在那里,下刻是冷汗淋漓跪倒为妹妹请罪。 帝王冷着脸,根本不理会他,赵乐君安排的大臣瞅准机会,出列提醒让北胡把一些东西该换作马匹。说赵国地广物博,他们献上那些东西,跟打发叫花子无疑。 二王子脸色铁青,心里知道这是赵国在趁火打劫。 可妹妹犯错在前,即便赵国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此时也没有选择。 最终一身冷汗的二王子只能推脱说要在考虑,晚一日给帝王答复,暂时还不愿意丢掉他最后的底牌。 谁人谈判,自然都要留一手,和商人做买卖讨价还价没有区别。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胡单于突然扬声道:「我部带着最真诚的敬意前来与赵国交好,虽然我们不如北部繁荣,却也愿意为陛下多献上宝马,在此之余,我希望每年可以以马匹再与陛下换取相应的粮食。」 出列带风向的大臣双眸一亮,南单于的请求倒是巧合帮了他们一把。 本来就是想要逼得北胡退一步,然后再跟他们要写粮食作为交换,如今南单于提出来了,北胡自然只能紧跟期后。 果然,二王子在气恨南单于此时落井下石之余,只能当朝把自己手上最后谈判的底牌给放了出来,跟帝王说道:「我部虽然战地宽广,战马却也是稀缺,更别说宝马。但我等亦是为两国友好而来,陛下要的种|马,我尽最大努力去说服父皇,多添五十匹。每年亦愿意与赵国易换。」 「——你们北胡少说也得再给我们百匹种马,凭着你们公主犯下的事,就是在藐视我国!」 楚弈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穿着朝服的青年大步流星走进来,跪在当中跟帝王请罪,说是昨日不胜酒力误了时辰。 这本来也是大不敬的罪责,偏帝王如今还得用他震慑胡人,即便是姗姗来迟,也只能对他和颜悦色让起。 二王子好不容易觉得能成事了,又杀出个楚弈,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种马难得,他们再被赵国坑去那么多,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这个楚弈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一头狼。 然而二王子再恨,也没有过多反抗的余地。 今日先让南胡与赵国谈和,他北胡更加岌岌可危!谁知道赵国的皇帝会不会转脸就跟南胡要攻打自己。 二王子进退维谷,最终只能是心痛的应下。 太尉打铁趁热,当朝就叫人拟好议和条款,北胡使者团双目赤红地盖上印章,一切尘埃落定。 在胡人使团都退下后,帝王才恍然想起如今管粮食的陈国丈还在牢里,他一直压着没有审理,其实就是准备用来压女儿嚣张的气焰。现在反倒不得不审了。 他得确定到底还有多少粮食是能挪动的。 他越来越不放心各郡的藩王或者是武将,洛城必然要增兵,不然连楚弈这样的莽夫都压制不住! 有了帝王的口令,很快就人去大牢提审陈国丈。 但是他们发现陈国丈居然不会说话了。 赵乐君醒来的时候,发现楚弈已经不在身边。落在枕边的阳光带着柔柔暖意,她伸手,在那片光影中感受着,有些像依偎他时他身上那种温暖。 她又静静躺了会,昨夜的旖旎措不及防跃然在脑海里,让她脸颊当即再染了红晕。 v第二十三章[09.18] 昨夜她似乎太过荒唐了。 她一时间竟然也数不出来自己是缠了他几回。那样的放纵,即便是药力致使,她也觉得自己不太敢面对楚弈了。 她懊恼地呻|吟一声,拉起被子遮住脸。 银锦昨晚知道她到了将军府,连夜就赶了过来,被屋里的动静闹得面红耳赤了整晚,如今守在屏风后,似乎听到声音,连忙进来喊了声公主。 赵乐君闻声,探头出来,银锦见到她时先是怔愣一下。 还以为公主又被楚将军折腾得憔悴,不想是见到她如同被雨水滋养过的蔷薇,嫣红的脸颊说不出的娇媚。 银锦看得心头怦怦跳动两下,一颗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去,转身给她张罗沐浴事宜。 赵乐君起身的时候,又被腿心间的不舒适闹了个满面通红,在热水里泡了许久才觉得身上清爽了。 银锦给她穿戴好,说起了件奇怪地事情:「公主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妆台的,怎么不见了,连面镜子都寻不着。」 这屋子是她熟悉的,先前赵乐君也觉得哪里少了什么,如今一说,转头看向床边,果然不见了她的妆台。 她盯着那个空位,想到先前两人和离。 可能是他见得心烦,叫人给挪走了。 她视线又落在那张床榻上,耳根紧跟着就发烫,有些在这里呆不住了。 「我们先回去吧。」 她匆忙从屋里出来,坐上自己的车驾离开。 楚弈是知道赵乐君对付陈家的计划,当有人去大牢提审陈国丈的时候,他一肚子火气,可不敢妄动怕打乱她的计划。就那么窝着火出了宫,一路琢磨着他怎么给陈家再找些麻烦,起码先叫宫里的陈后担惊受怕着,先替她出口恶气收点利息。 然而等他回到府,就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发起了愣。 昨夜闹得凌乱的屋子已经规整得井井有条,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若有若无,却越发提醒他昨夜的真实。 他怔愣着,脑海里只回有一个念头。 ——昨夜与他痴缠的小妇人居然跑了! 楚弈站在那里,瞪大眼望着那整洁的床榻,想到自己昨夜真是恨不得命都给她了,结果她居然说走就走! 他们间……这究竟是算什么?! 他又站了片刻,一颗心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眼前也有些发晕,被她给生生气的。下刻,他拔腿就朝外走,黑着脸直接闯了公主府。 公主府种的石榴树都开了花,团团簇簇,风儿吹过,宛如是灼烈的火焰在摇曳。 楚弈从花树下走过,肩膀蹭在低垂的枝桠,引得花瓣簌簌飘落。 他远远就看见那个正坐在廊下煎茶的女子,身着素色襦裙,裙摆似花一般逶地绽放着。满院的艳色,抵不过她清贵的气质。 「——嘉宁!」 眼前美得出尘的女子,让他更是暗暗咬了牙。 赵乐君为昨夜的事情静不下心,就找些事情做,希望能安宁片刻,好想想接下应对陈后的事。 结果一个熟悉的低吼就又搅乱了她心湖,让她略慌乱抬眼,那个大步流星走来的男子,风一般就冲到了跟前。 她拎着铜壶的手微微一颤,几滴热水从壶嘴低落,把木色的地润出深色。 楚弈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眯起了双眼,俯身伸手先把她手里的铜壶给丢到一边。 好不容易烧开的水就泼在院子里,伴随着乒乓作响。 使女们闻言都探头,可只看到廊下的主子被那高大的男人已经拉起来,直接扛在肩膀上进了屋子,公主的低呼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银锦慌乱着跟进去,下刻就又被楚弈一声出去给叫停脚步。 赵乐君被他给扛进屋,放在床榻上,抬着下巴莫名看他,在打量他脸上的怒意中也轻轻开口:「无事,你们在外头候着吧。」 她出声,银锦只能忐忑地退到廊下。 楚弈低头看着她,眼神跟凶兽一样。赵乐君抿抿唇,这片明明宽阔的空间,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逼仄,呼吸间,她耳根又在发烫了。 「——你跑什么?!」 他声音低沉,压制着心里头为她离开的慌乱和怒意。 一句话问得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手指都蜷缩了起来。 难道要说她是臊得不想见他? 赵乐君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楚弈见她不言语,有朝她逼进,弯下腰,两只胳膊撑在床榻上,一条腿更是嵌入在她腿中。 「是我昨夜不够努力,还是你准备不认账?」 她昨晚攀着他喊楚郎,喊郎君,在耳边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么?! 赵乐君脸被他又勾起那些旖旎的记忆,霎时嫣红一片,火辣辣地发烫。 因为他半压下来的身躯,不得不用手肘支撑着自己,不至于狼狈要仰在榻上。 她眸光闪动着,被逼问得更加开不了口。 楚弈凝视着她,终于发现了她的难为,那闪避他的眼神似乎都有几分楚楚可怜。 他心头微微一跳,目光扫过她的芙蓉面,又落在她染着霞色的耳垂中,黝黑的瞳孔猛然收缩。 赵乐君被他到底是看得不自在,撇过脸。 下刻他沉沉的呼吸就扫过耳畔,她一惊,耳垂已经被他温热的唇含住,他模糊不清的声音钻入脑海:「你不是故意躲我对不对……」 她是害羞了? 不然她为何红了脸。 她轻轻一颤,在他的亲吻中手脚发软。 v第二十四章[09.18] 耳边就响起他的一声低笑,灼热的唇离开,他与她抵着额,贴近地看她眼中情绪,嘴边的笑意越发地深了。 「你都差点把我榨干了,还跑什么……」 赵乐君在他孟浪的言语中,猛地闭上眼。 这个臭不要脸的! 楚弈坐下的时候,胸口闷闷的作疼。一时得意忘形,就被她一拳给锤了过来,好歹是在军营呆过的女子,一个拳头够人疼的。 赵乐君在他对面木着脸,吩咐人再打了水来,重新开始煎茶。 楚弈就看见她往茶里撒了一大把的盐,眼皮重重一跳,那碗茶很快就放在他跟前了。 她似笑非笑的,说了个请,声音轻且柔,让他直直打了个寒颤。 最终,他差点被齁死在公主府里,受不住跑到井边毫无形象牛饮了半桶水,走起路来,一肚子井水和着茶水晃荡。 赵乐君看着他扶着肚子回来,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又很贴心地吩咐厨房中午炙烤羊肉。 他不是说被榨干了么,那她就给他好好补补。 到了午饭点,一肚子水的楚弈对着满桌子肉,毫无食欲,脸黑了半天。结果就是早饭午饭没用,下午就只能饿得头发昏瘫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着她的话。 「不知道连云是怎么给圣上解释的,早朝的时候,圣上面色如常。」他说着,不屑的嗤笑一声,「他对你还真是尽心尽力。」 虽然是嘲讽,赵乐君还是听出了酸意,长长的睫毛一颤,在眼底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她说:「不管如何,该给他道谢。」 楚弈就翻了个白眼,哼哧哼哧地坐起来:「他在帝王身边到底是图什么?我可不信他只是在图谋权势,给他谢个屁!」 那黑心肝的,上回就阴他,要不是看着放了他母亲出城的份上,他非得拧下连云的脑袋! 对于他和连云之间解不开的仇,赵乐君不多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其实谁都不无辜,特别是他们这样的身份,在很多时候还是牺牲了更无辜的人。 「胡人什么时候离开?你要回上郡吧?」 他留在洛城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弈冷着脸:「等胡人把马匹和一应朝贡送来,也得一个多月时间,要回去也是一个多月后。君君……你要怎么处理陈后,陈国丈如今被查,陈家很快几要倒台,恐怕陈家会有反扑。」 赵乐君眼底就升起了冷意,说道:「他们肯定要保恒王,但恒王如今连封地都没有,陈家反扑也无补于事。」 恒王离不开洛城,就只能被她攥在手中。 楚弈闻言心底却是有忧虑的,就是因为恒王没有封地,他怕霍廷那些人已经对此有谋划。陈家出事,或许是他们最好的契机。 他想了想,说:「君君,你是不是该让人盯着宫里的防护,霍廷他们……」 哪知才开口,肚子里就响起打鼓的声音,让他一张尴尬地收了声。赵乐君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声:「等你用饭了再说吧。」 厨房很快就送来炙烤的羊腿,是她先前就吩咐下去的。 楚弈盯着肉,也不准备客气,再饿下去,他可能要腿软站不起来。 正准备吃东西的时候,从来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魏冲跑来,一看那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嘴角往上一扬,调侃道:「楚将军这是在补身子啊。」 身为赵乐君的谋士,昨夜公主未归,又询问到跟着进宫的侍卫,说是在将军府留宿的。宫里的情况他不知,但楚弈总不能抱着人回去是秉烛夜谈吧。 他不怀好意的挑衅,就那么正好戳中了昨夜拼命七次郎楚弈的痛处。 楚弈脸黑成了锅底,看向赵乐君,仿佛是求证地问:「老子要补吗?!」 片刻后,肚子打鼓的楚弈就站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口,身边是一脸悔意的魏冲。 两个口没遮拦的男人都赶走了,赵乐君长长舒出一口气,扫到桌案上的羊腿,又慢慢咬了牙。 把人都赶走的窦正旭折回,手里拿着一封信,是从宫中送出来的。 赵乐君接过,发现是安排在陈后宫中的眼线送出来的,可能是情况紧急,书写的是一片被撕下的裙摆,更叫她心惊的是用血所书。 她心头怦怦地跳,第一个想到是不是陈后也对太子动手了。 在快速看了一遍后,心里的内容虽然事关太子,却不是太子有什么意外,然而她因紧张发凉的身子根本没有缓和,甚至连手都在抖。 太子在报复陈后,毒哑了陈国丈,还砍了他的手指给…… 她一个激灵,当即就站了起来。 窦正旭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拦了一下问:「公主,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可要整军!」 公主府里的都是精兵,即便只要数百,要闯宫还是足够的! 赵乐君握了握汗津津的手,神色凝重:「太子无事。」 窦正旭就更不解了,她已经转身,喊来银锦为自己更衣。 她要进宫去。 「公主……衣领不能完全遮盖住痕迹。」银锦为她更衣后,看着她脖子上的淤狠,有些为难。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他们都不清楚,但是知道公主的伤肯定和宫里有关。 她这样再进宫,他们自然是要担心的,也是在变相劝她。 赵乐君神色几变,脸上的血色都褪去。 她闭眼深深吸气,走到铜镜前看了看。 那手指印却是碍眼,如若被帝王看见,极大可能又会引起猜疑。 可太子……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然后让银锦拿斗篷来。 她不除斗篷就是,帝王如若要传召她,她也不怕。 银锦见劝不动,只能跟窦正旭商议,让他亲自跟着。 宫里的眼线设在那里,只要他清楚,也利万一有突发状况,窦正旭能及时赶到公主身边。 窦正旭肃穆地点头,亲自给赵乐君驾车往宫中去。 v第二十五章[09.18] 东宫中,太子正听着心腹禀报陈国丈在牢里受审的情况。 他是哑了,但是手并没有全废了,一根指头而已,当然还能写出字来。可陈国丈又怎么会是简单就认罪的人,反倒写了满满一状子骂他们姐弟残害忠良,要帝王给做主。 「啧。」太子发笑,眼眸顾盼间闪动着凌厉,「还要告呢,让他告吧,现在告得多痛快,他就得死得越惨。」 那心腹侍卫抿抿唇,就听到他吩咐:「把这些年收集到的东西,直接交给审他的官员手中,也不要为难他们了。」 陈国丈不说,他帮着说就是。 这不是什么难事。 侍卫应是。 正是此际,外边传来赵乐君来到的唱到声。 太子喉咙恰好一痒,嘴里有血气蔓延,他不缓不急地闭紧嘴,将那股血腥气给咽了下去。在赵乐君进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欢喜地笑。 「阿姐,你怎么来了。」 赵乐君见到弟弟的笑脸,想到他对陈后做的事,眼眶发酸。 屋内伺候的就被内侍给带了出去,门扇也被轻轻合上,室内就只余下姐弟俩。 「你废这些心神做什么!」赵乐君一路来想要责怪的话,最终只余下这么一句。 她阿弟在早年落过一次水,本也是娘胎里带了不足,那次之后,常常虚弱得呼吸都若有若无似的。 医士说过不得劳神劳累,否则难以成年。 这么些年,她都小心翼翼的,就怕朝里的事情给到他烦扰,让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败了下去。 太子闻言笑容更灿烂了:「这有什么劳累的,我不过是张张嘴吩咐一声。而且,我的阿姐,我不护着,谁护着?阿姐,弟弟也能护着你的……你不应该高兴吗?」 少年眼中都是赤诚,赵乐君眼眶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被吓一跳,连忙站起来,抓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他阿姐多坚强的一个人,再苦也是咬牙支撑的,何曾被逼迫成这样! 太子心中恨急,恨不得这会就亲自一刀一刀给刮下那个恶毒女人的肉! 少年眼角赤红,可还是死死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把所有的凌厉都藏在那笑容下。 「……阿姐高兴。」赵乐君反手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也朝弟弟笑,「但你不许再为这些事情费神了,陈家注定要倾塌,会粉碎得不覆存在。所以,你不许再乱来。」 太子笑着,顺从点头,心里却是另一番的想法。 ——他不会让陈后死那么容易,他发过誓的。 这是他首回对阿姐阳奉阴违了,可心里只有轻松。 在赵乐君停留了小半时辰后,他便让她快回府去。 皇宫如今不能久留。 赵乐君明白,她也知道自己要是让帝王起了疑心,对弟弟也不利,没有推脱,利落的再度出宫去。 窦正旭看见她好好地出来,松一口气,驾车快速赶回公主府。 走到半路,却是发现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官兵在。 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进来。 「老子打你个龟孙怎么了,有本事你站起来也打回来啊,还要给圣上告状?一个大男人,你有脸说得出口,还不回家找你老母怀里哭去!」 「——楚弈,你欺人太甚!」 那个熟悉的名字,很快也传进赵乐君耳朵里,让她心头一跳,忙拍车壁喊停。 窦正旭已经看见人群圈中是什么情况,嘴角一抽。 怎么楚弈和魏冲两个人在这里跟人闹起来了,那个半趴在地上的人,居然是陈国舅! 赵乐君弯腰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上朝人头涌涌的中|央看。 见到那样的情形也是一愣。 楚弈在那气定神闲地骂人,魏冲则贱兮兮蹲在陈国舅身边,拿手指戳他变成一个诡异弧度的胳膊:「还能站起来去告状?你陈家尽干鱼肉百姓的缺德事,你倒是进宫去告状啊,看圣上会不会把你两条腿也给打折了。」 陈国舅正疼得快要吐血,被他一戳,整个人杀猪一样叫了出声。 赵乐君站在那里看着,下刻就转身进了马车,让窦正旭直接走。 不管他们两个怎么跟陈国舅遇上了,她都觉得打得好。 此时不痛打落水狗,什么时候打! 赵乐君车驾离去,楚弈听到声响,回头才看见马车的屁股,脸色当即几变。 她出门向来不劳师动众,也不会设仪仗开路,顶多是带一队侍卫,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人群里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楚弈下刻气恼得上前重重又踹了一脚陈国舅。 ——都怪这个王八蛋,让他跟君君错过了! 赵乐君回到公主府,屋里是已经凉了的羊腿香味。 她想起楚弈还没有用饭就被她赶走了,虽然气人,但想到他先前精神不足的样子,到底是让银锦让厨房再去杀了一头羔羊。 楚弈把陈国舅打得半死昏厥,还是憋一肚子气,而且魏冲那个不要脸的还跟着。他赶人,那家伙还没皮没脸说是受了他拖累,无家可归了! 可去他娘,公主能是他家吗? 只是说是他的避难所! 要不是他确实也有要事要问,直接也把他揍成猪头。 楚弈刚在屋里坐下,银锦就带着人,把还热着的羔羊肉给送到他跟前说:「公主说将军没有用午饭,特意让送来的,羔羊肉滋补,将军要多用些。」 魏冲的笑声差点就要把将军府的屋顶都给掀了。 夜风习习,为初夏的闷热添了丝凉爽。 v第二十六章[09.23] 纱帐之中,赵乐君却仍感憋闷,在睡梦中不安稳,就好像是被大石块压着。她难过的翻身,那种感觉越发逼真,竟是让她动弹不得。 ……梦魇了吗? 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下刻是被耳边的呼吸声闹得毛骨悚然,全身血液霎时都凉了下去。 很快,她又恍惚地反应过来,惊疑不定侧头。 昏暗中依稀能辨在她身侧熟睡的面容,青年浓眉似墨,鼻梁挺翘,即便闭着眼也能从那坚毅面容中读出属于他的凌厉。 他怎么跑来了。 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乐君浑身僵硬,转动着眼珠子往自己身上又瞥了眼。 发现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腰间,一条腿压着自己双腿,半抱着她,难怪她觉得沉。 她试着伸手去把他搭在腰间的手挪开,哪知才碰到他,就反手被他握住,搭在她腰间的胳膊直接把她紧紧揽到怀里。 「……睡吧。」 他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倦极了。 赵乐君被他熊抱得动都动不了,伸手推他也推不动。 他的唇就落在她眉心,让她当即止住动作,他缠缠绵绵地吻过她眼角,又去含住她耳垂:「你再不睡,就不能睡了。」 他搭着的腿就挤到她腿间,让她感受到他的嚣张跋扈。 赵乐君脸颊涌起阵阵热浪,到底是没敢再动了。楚弈见她安静下来,有些可惜地松开她耳垂,在她嘴角落下一吻,紧紧手臂将她嵌在怀抱中。 赵乐君是怎么睡着的,自己也不清楚了,梦到火炉在自己身后追了自己一晚。 她再睁眼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鬓角,冷不丁就对上睁盯着自己看的楚弈。 那样地眼神,像久饿的凶兽,让她感觉到危险。 下刻就被他翻身一压,滚烫的吻落了下来,他喘息着细细吻她的唇,问:「梦到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他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趁机去纠缠她的舌。 赵乐君闷哼了一声,连连推他:「不、许!」现在天亮不说,她身上也还不舒服,更没有做好在清醒中再跟他有点什么。 声音在他亲吻中断断续续,无疑更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楚弈真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可她的拒绝让他拉回了些许理智,只越发凶狠的吻她,在她轻颤中恶狠狠地说:「那你还让人送肉来!」 送肉? 赵乐君茫然睁着眼,双眸似含了一汪春水,在迷离中好不容易想起来昨日她是让银锦给他送吃食了。 可跟他现在的要索求有什么关系。 楚弈在恨得牙痒痒中,用另外一个方式告诉她,他究竟要不要补! 银锦有些奇怪的看着一遍又一遍净手的主子。 这都打了三盆的水了,但是公主好像还觉得双手有污秽物似的,一边洗还一边抖着手。 银锦莫名,楚弈却坐在一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要不是见过她那晚的缠人,他都得真以为她很嫌弃自己。 用早饭的时候,赵乐君觉得自己连筷子都不会握了,终于忍不住把筷子砸他身上,娇俏的面容因为气恼更添艳色。 楚弈被砸还能厚着脸皮低笑,从她对面坐到她身边,好心情地夹了她爱吃的投喂。 赵乐君在他嬉皮笑脸中败下阵来,被他胡闹半早上,饿得更是难受。 她一饿就头晕目眩,此时也顾不上生气,总要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生气。 银锦瞪大了眼看一口一口被喂着吃饭的主子,还回头去看看天色,外边阳光明媚,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可眼前的一幕幕是在太诡异了。 填饱了肚子,赵乐君就谅着楚弈,对他这样不要脸的,不予理会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让人把桌案搬到廊下,开始慢慢地绘图,等着陈家最新的消息。 陈国丈哑了,她让人把收集的一些账本转交帝王,太子和她不谋而合,把一些罪证给到了审理的官员。姐弟这样一推动,就加快了陈家的衰败。 帝王盯着案上的账目,再对比昨日清点出来的仓内余粮,气得把桌案都给掀翻了。 陈家居然敢把国库一半的粮食都给吞了,这么多的粮食,能用来做什么?! 也只有养着兵,才能吞掉这些! 陈家是没有兵权的世家,先前就卖好给武将,如今还贪了国库里的粮食,再之前是推脱粮食告急。 一样一样下来,野心昭昭。 「给朕查!陈家的兵都养在什么地方,还是给了哪些人送去!跟陈家有来往的武将郡王都要查!」 太尉和大将军都脸色铁青站在帝王面前。 谁也没有想到粮食上会出了那么大的窟窿,如今仓里的都是以次充好的陈粮,有一些根本不能够食用了,如果这些消息被传出去……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别说是胡人议和了,议和了也能够再翻脸,活活耗到他们赵国无粮草补给。 不但是胡人,周边还有小国。 太尉二话没有说,亲自去督办,并严令知情的人都给闭上嘴巴,不然格杀勿论。 这些消息送到公主府,赵乐君凝眉,想到楚弈那里:「先前说给你的粮食,运到了吗?」 他点点头:「上郡突然起了战事,倒是先一步都给运到了。而且我们自己有收成,无战事两年不成问题,战事起,也能支撑一年。」 所以他们没有吃亏。 她心头微宽,在想帝王下步会怎么打算。多半是全国征粮,至于和胡人换战马加强洛城安防,这些一年内是不能够了,至于陈家私下也养了兵…… v第二十七章[09.23] 「君君,陈家养的兵不会有太大威胁,反倒是其他郡城的武将或者藩王要防备。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国库空虚,加之帝王先前的打压,他们的心思只会更加活跃。而且……他们曾经派人来问过我的打算。」 赵乐君猛然抬头看他,瞳孔微缩。 楚弈坦然跟她对视,把事情一一说过后,跟她分析道:「南阳王肯定没有这个胆子,可霍廷有。如若霍廷能成功联合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敢不敢了,这朝廷势必要被冲击得四分五裂。至于他们敢起义的借口,拥护南阳王就是极好的借口,那也是先帝的儿子……」 「我知道……」她在沉默片刻后开口,「在我利用霍廷的时候,我就猜想到了。」 楚弈定定看着她,她略苦涩的笑笑。 「你肯定觉得我疯了,可我能怎么办。皇权早摇摇欲坠,我父皇越来越昏庸,我弟弟身缠病榻,若等我父皇让出皇位那一天,我们姐弟面对的局面只会更糟糕。」 「太尉和大将军是只顾己身利益的人,我不能保证他们在太子登基后,还能如同像辅佐我父皇那样尽力。如果那时才爆发了内乱,根基不稳的太子首当其冲,君不再君,臣不再臣,我宁愿现在乱了。」 「现在乱了,太尉和大将军还能做出保皇权的决心,父皇对他们的控制,不是太子和我能比的。只有让他们平了乱,重新收拢兵权,后世才能安稳,才能再谈开疆扩土,万世千秋。」 楚弈为她的话心脏怦怦跳动着。 他早该想到的。 她从来都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自小又是在政治中心长大,耳濡目染,如何会看不到长久。 他未雨绸缪,她其实已经防患未然。 楚弈笑了笑,说:「若是没有上郡那一场仗,你没有到上郡,我们之间的误会没有解开,我若受了他们的怂恿。到时你又该如何?」 赵乐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像是愣住了,良久都只是看着他出神。 「……楚弈,如若你真的倒戈,你胜了,我和太子也还有活命的机会。」她声音终于悠悠响起。 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而且胜者王,败者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有面对惨败的觉悟。 明媚的笑在她脸上绽放,让听到这个出乎意料回答的楚弈屏住了呼吸。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楚弈半晌后,低头笑,自言自语的呢喃:「我……何德何能。」竟是让她已经暗中托付了性命。 站在廊下的银锦就听到自己主子一声低呼,吓得探头往屋里看去,见到正春风得意的楚将军把她们公主抱了起来打转,她看到了公主脸上极少露出的开怀笑容。 欢笑如溪流淌入心中,银锦缩回头,凝视着满院的石榴花,捂着脸也笑。 此时的深宫之中,不过是第二日,陈后在恐惧中宛如疯妇。 恒王被她喊来,寸步不让走,宫人送来的吃食,她丁点不沾。自己不吃,也不叫儿子吃用。 恒王饿得直哭,受不住去用了已经冷掉的早饭。 陈后发疯一样去抢夺,嘴里喊着不能吃:「不能吃,有你的外祖父,不能吃……」 宫人们又拉又拽,也没能阻止陈后去把儿子嘴里的东西给抠出来。恒王被母亲吓坏了,在惶惶中挣扎着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帝王跟前,满身狼狈地跪倒说:「父皇,我母后疯了……她疯了!」 小少年在帝王跟前哭得喘不过气来,陈后也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披头散发,朝儿子尖叫:「我没有疯!」 武帝被陈后的仪态惊得站了起来,抬手一指,嫌恶地怒道:「你这样跑了御前是要做什么?!」 吵闹的陈后霎时就收了声,双眼闪动着奇异的光,看向帝王,忽然大笑:「你这头蠢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猪!怎么就没能成功呢,怎么就能没有成功呢?!你不顾人伦,该被世人唾骂,还有那对那贱人生的一双儿女,也该跟着你万劫不复!」 武帝被她放肆的疯话气得脸都白了:「你、你这疯妇!」 什么不顾人伦,她究竟在风言风语说些什么! 正是大殿内闹得一团乱的时候,外头高喊太子求见。 一袭玄衣的少年从容入内,清贵俊朗,看向嘴里还在咒骂的陈后,微微一笑道:「父皇,儿臣看,陈后是真的疯了。」既然疯了,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 陈后的叫骂在这刻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子。 她……被算计得万劫不复。 陈后疯了一样扑向太子。 太子也不避,任她扑打,跌坐在地毯上。 陈后掐着他衣襟,尖声厉喊:「都是你这个贱种!是你害我,是你害我们陈家,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毒死你!」 高坐的帝王闻言神色几变,眼底的惊色不断闪动着,连声高喊让把陈后给拉开。 太子脸颊被她长长的指甲刮了两道血痕,他感觉不到痛似的,嘴角还啜着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不是我们动不了你,是我阿姐要留着你,留着你儿子,给我挡灾的。本来你不生事,还能好好做你的皇后……」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太子深深懂得陈后最在意的是什么,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更懂得怎么才能最残忍地摧毁她。 他话音刚落,那个扑打他的妇人如同石化,咒骂也戛然而止,就连侍卫上前把她拉开,也完全没有了反应。 太子被人扶起来,衣服都被撕打得皱皱巴巴,他抬手扶了扶冠,朝情绪不明的帝王拱手说道:「父皇,方才有人欲给儿臣下毒,因为举动太过异常,反倒露出马脚,被儿臣身边的内侍给识破擒住了。那人招认正是陈后所为。」 方才陈后在大殿里叫骂没能早点毒死太子,太子转头就险些被喂了毒。 在场的人都诧异看向陈后,帝王亦睁大了眼,一指陈怒声骂道:「你个毒妇!!居敢谋害储君!」 陈后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听到骂声,恍惚地抬头,喃喃道:「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是太子要陷害我!我没有!!是他们姐弟在报复我!对……他们在报复我……」 然而太子已经让把人给带了上来,那个专管膳房的宫女抖得如同筛子,连声就供出是陈后所指使。 武帝居高临下看着状若疯癫的陈后,再看看那个脸色惨白的宫女,从来没有如此果决地让人拉去下先砍了。 「陈后德行败坏,心如蛇蝎,废除后位,移居西宫!」 太子听着父皇似维护自己的一幕,嘴角微不可见的往上扬了扬,是对帝王的讥讽。 他很快就恭敬跪倒,高呼帝王英明。 前来告状的恒王看着母后被拖走,整个人都傻了,知道被内侍给送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高喊父皇要再度去御前的时候,有宫人就拦住了他,跟他说:「殿下,你如今要做的,是什么都不要去做。」 恒王怔怔看着告诫自己的宫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在太子一应人等走后,帝王却愤怒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给扫落,神情无比的阴鸷,喊来人吩咐:「去把连云喊来,让他给陈后一碗哑药。」 v第二十八章[09.23] 现在陈家一事还未完,坏了他好事的陈废后还不能死,不然也会给他安上一个不顾念夫妻情分的冷酷名声。 授命的内侍脸色一变,飞快地离开。 小半时辰后,连云到了太子宫里,一进屋就听到他捂嘴在咳嗽。 他想要给太子号脉,可先前亲手灌了陈后哑药,就让人给他打水,净手后才搭了绢布在太子手腕上。 「你何必这个时候再去招惹你父皇,那药就差两味便能知道药方,三个月等一回,你这一次借此来害陈后,就得三个月才能再见到药。」 太子闻言只是轻笑,慵懒地抬眼看他:「连阿兄,三个月,够我做很多事了。而且我从来就不在意有无解药,多活一年跟三年,只要我成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你就不为你阿姐考虑一下吗?!」 连云突然握紧太子手腕,一点也不赞同他如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我就是考虑我阿姐,才决定这样做的。」太子笑得云淡风轻,声音也轻飘飘的,「我没有你那么多顾忌,我只想越快越好,越快,阿姐就能越少受折磨。」 「阿晋!」 连云低喊一声,声音里都是无奈。 自打帝王因为元后病故,姬家这个外戚势力渐大,就犯了疑心病。整日疑神疑鬼姬老太爷会因为他宠幸陈家女,三番两回叫元后受了委屈,姬家就要揭竿而起,拥立太子替代他。 帝王为了控制太子和姬家,丧心病狂到给太子每三月用一回毒,不但是太子,就是恒王也被暗中控制着。只是恒王是身体健康的人,那些毒不过是让他有时候虚弱一些,可太子自小就身子有亏,是娘胎里带来的。 那些药,对太子来说是雪上加霜。 他回洛城后发现,已经晚了。 毒让太子的旧疾加剧,损伤五脏六腑,可他拿不到毒方,跟太子一样只能每三个月尝药,从里面一点一点分析出用了拿几味药。 帝王这方子是宫廷里的秘方,原本就是开国太|祖在动荡的时候用来牵制心腹,不让他们反叛用的下乘招数,世世代代只传到帝王手上,外人不得而知。 经历了近两年,他调配了无数解药,都不曾真正见效。那两味,必然是世间稀少,才让他一直寻不到头绪。 太子在连云的反对中一脸无所谓,他们之间的结盟已经散了,他只考虑他要做的事,其他的与他来说无所谓。 「陈后还没死罢。」太子靠倒在一方软枕上,缓缓闭上眼,似乎是累了。 连云收回绢布,去翻自己的药箱,取出两味药给候在边上的内侍,吩咐他跟太子以前服用的药一块煎。 回头看一眼已经倦得直打哈哈的太子,没好气道:「不是正如你心意,她哪里能那么快死。你父皇心虚,怕她多说什么,引起你别的怀疑,让我给灌了哑药!」 太子听着,嘴角又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声音极地的说:「父不父,子不子……冤孽啊……」 是叹是嘲讽,慢慢地就入了梦。 连云望着少年没有血色的脸颊,一咬牙,转身离开,准备去公主府见赵乐君。 就在他要出宫之时,听闻到说楚弈进宫了。 帝王没有召见,他进宫来……连云低头思索了片刻,知道他必然是为了赵乐君,可如今帝王对姐弟俩的态度,大约还是成不了的。 连云还是径直出宫去,他不能再让太子胡来。 至于楚弈,在得于见到帝王之后,根本不过多客套,跪倒单刀直入地说:「臣今日前来,是要跟陛下求娶嘉宁。」 刚刚才被陈后坏事气得不轻的武帝,被他闹得一口气又堵在胸口,脸都憋青了。 「都过正阳多久了,你这艾草还挂着。」 一身软甲的霍廷风尘仆仆来到颍州城军营,抬头看到主帐门口挂着的枯草,嫌弃地拿手拨了一下。 颍州军的刘秉笑笑:「那些个小崽子挂的,我也没在意。」说着请他入帐,让外头守着的人也退得远远的。 霍廷把腰间的长剑摘下,大刀阔斧地坐下,不客气地先倒水灌了一口。 等解了嗓子里要冒烟的那种干燥,他才说道:「南阳王那里肯定是劝不下来了,既然他不愿意牵这个头,我们另外想办法。」 刘秉联合了几人,早在霍廷差点被当成叛党给剿了的时候商议起义。 实在是帝王和世家欺人太甚,今日有一个霍廷,明日就会有第二个,他们谁也不愿意当这第二个。 后来霍廷和南阳王因为胡人的战事,化险为夷,可帝王如今调的兵还虎视眈眈守在周边,摆明了是随时都可能再来一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 刘秉索性就和霍廷暗中通信联合在一起,准备说服南阳王,让南阳王直接牵头,控诉帝王不仁暴|政。 而且现在太子还年幼,又没有子嗣,只要他们几军联合,光凭世家和帝王手上的兵力,应该是抵挡不了多久。 但现在南阳王就是不表态,龟缩在那里,叫霍廷气恼。 刘秉闻言后,面上却不见愁容,还显出几分高兴。 「你且不要着急,我给你看一封信。」 信? 霍廷被他卖关子卖得直伸长了脖子,见他在一个带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封信。 等递过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就接过,打开细细地看,再一看下边盖的一个印章,惊道:「你哪里寻到的此人?!不是说他们家子孙后代都被烧死了?!」 「非就我去寻的。」刘秉就有些得意,拍着大腿说,「是那人送来的。有这个印章,那绝对就是有遗孤,况且他们对宫里的局势非常清楚。南阳王不牵头不要紧,我们只要能把恒王弄出宫来,陈家倒台,恒王年少,自然就能由我们掌控。」 霍廷眼中闪过精光,又低头看信。 信里的内容正是和刘秉协商,会让人把恒王逼出京城,让帝王把恒王丢到封地。到时他们可以借陈家一事替恒王喊冤,起义的借口有了,皇室血脉也实实在在的,只要攻下来洛城,到时谁当皇帝自然就是他们说了算! 世家欺压了他们太久,帝王荒唐昏庸,根本不体恤替他卖命的将士,那这帝位还不如谁有能力谁当。 他们也是被逼得自保罢了! 如今又有人能跟他们里应外合……「可信?!」 霍廷激动的舔了舔腮,仿佛是已经兵临洛城那样热血沸腾。 刘秉说:「可信不可信,我们且等恒王能不能出宫就知道了。再有,我是信的。毕竟是当年跟太|祖打江山的人,虽然后来怕太|祖忌惮,他们一族缴了大权,隐居许久。但最后还是被这昏庸的武帝给找出来,把上千人给活活烧死,只要有人逃出来,那势必是要让帝王血债血偿!」 「那就再等等!胡人还没离开,那昏君也不敢动手,我们还有时间等。只是……」霍廷突然想起一事,迟疑地看向信心十足的刘秉,「你们上回让谁去联系的楚弈?如今那个楚弈重兵在握,听说又和昏君再求娶公主……他那里恐怕已经把我们给卖了。」 「那有什么好怕的。」刘秉哈哈地笑,「远水救不了近火,楚弈是聪明的。他也绝对不会去跟昏君说这些,你没有听说吗?他在朝堂上说长公主可能怀了他的孩儿,但那是连家的连云向帝王求娶,那个昏君当朝没有答应,楚弈前不久又去求了一回,被昏君用陈家事情未了当借口再推了。」 v第二十九章[09.23] 「你说他被一推再推,还能对那昏君有好脸色?我若是他,肯定是趁乱把长公主抢了,再自立为王,把上郡北地河西一片都给吞了。谁要受昏君那鸟气!」 男人天性就是掠夺和占有,自己的女人都怀着孩子了,还被硬生生给分开,换了是他早就把那昏君头都给拧下来了。 霍廷闻言沉默了片刻,觉得是有那么些道理,可还是谨慎为主。 不过坐了这么些时间,就站起来,朝人一拱手说道:「那我就静待刘将军的好消息,我霍廷必为刘将军鞍前马后!」 「瞧你说的叫什么话!当年不是你给我送来铁,我哪里有能打仗的家伙!该我给你开道冲锋!」 两人相视一笑,霍廷来去匆匆,暗中又回到南阳。 成为两人口中可怜虫的楚弈此时正阴沉着脸在公主府。 他在已经开始结果的石榴树下打拳,赤着胳膊,挥汗如雨,在凌厉的拳风中试图发泄被帝王推脱的不爽。 在边上伺候的一应女使都不好意思抬头,银锦更是挤在赵乐君身边说:「公主,楚将军这是不回去了吗?这么赖在公主府里,外头恐怕也要风言风语。」 两人都和离了,帝王又没有旨意准许楚弈再娶她们公主。 这算什么嘛。 赵乐君低头看外祖父来的信,头也没抬地说:「赶了有用?半夜又偷偷摸摸跑进来,闹得侍卫跟捉老鼠似的,一通乱追。我的名声更不用要了。」 这夜里私会还不如让他光明正大赖在这里。 银锦直翻白眼。 赵乐君好半会后终于从信上抬头,扫了一眼露出精壮腰身的青年,视线在他手臂和肚腹上紧绷的肌肉又瞥了几眼,心想这男人这么看挺好看的。 她伸手捏了捏耳垂,把信放一边,吩咐银锦去取纸笔来。 楚弈进宫求娶那日,连云带来了太子最近变得乖戾的消息,说他不顾身子,接连在陈后身上废心神,眼见咳嗽又厉害了。想让她管管。 她次日去了宫里一趟,但她的阿弟面上还是笑着答应,一句二话没有。 上回他也是这样,让她一点也不能再相信他。 正好外祖父来了信,她准备让外祖父也去信劝劝他。 就在银锦转身去拿笔墨的时候,楚弈收了势,沉着脸进屋,就那么一身是汗的坐在她边上。 她侧头扫了他一眼:「你不去沐浴?」 一身臭汗。 楚弈就坐在哪里不动,任汗水滴落。 赵乐君有些无奈,皱皱眉头,起身去找了干布巾,丢到他身上。 「擦一擦。」 哪知他一伸手,就把她拽到怀里。 湿热的感觉就包围着她,指尖碰触的都是他坚实的肌肉。 她被烫着似的要躲。 他却死死抱着,咬牙说:「君君,再拖下去,胡人要都要离开了!你父皇就是不松口,不就是等着把我赶出洛城……怎么你肚子没有动静?要不我们再试个几回?」 自从那晚,两人就再没有过。 他原本想着等等也无所谓,可是这又半个月过去了,随着胡人离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就越发着急等不下去了。 大白天的,他就在这里求|欢……赵乐君真是要被他臊死! 气得冷声道:「松开!你以为有了孩子,我父皇就能爽快答应?搞不好,是你外强中干!」 一句话叫楚弈气得眼前发黑,把她抱起来,就准备想让她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外强中干。外边却是传来窦正旭几声咳嗽。 赵乐君忙挣扎下了地,窦正旭低垂着眉眼禀报道:「公主……太子身边的司寝,传出有身孕一个半月了。」 此言一出,赵乐君愣在了那里。 楚弈则是双眼通红,妒忌的! 「太子……的司寝有了身孕?」 赵乐君听闻消息愣了片刻,在风吹枝叶的沙沙声中回神,重复了一遍窦正旭嘴里的话。 窦正旭站在廊下,拱手应是:「是太子方才着人送来的消息,肯定不会有错。」 「人呢?」 很快,一个还算眼熟的内侍被领进来,跪在廊下行了大礼,对赵乐君提问话一一答来。 「司寝先前就有夜宿过,不过一月一回,殿下都有赐下药,都是奴婢看着喝下的。今年开年,殿下便没有再赐药,司寝身孕时日和上回夜宿的时间是能对上,殿下就着奴婢来报信了。」 内侍说完,赵乐君目光看向庭院,有些发虚,似乎还恍惚的样子。 太子已经十六,十四那年就已经派了司寝伺候,倒不是她觉得太子真幸了司寝有什么,毕竟太子已经成年了。而是他不给司寝赐药一事,让她觉得奇怪。 帝王前阵子还说要给他选妃,该大婚了,为何他还让司寝怀上身孕? 皇家血脉,以嫡为重,多了个庶出长子,可能会引起朝局的动荡。 太子不该不懂。 赵乐君千头万绪,不知道为何不愿意再去琢磨太子的心思,或者是她不敢深想。 也许……太子现在想着需要一个子嗣来稳固储君的位置,不管什么时候大婚,但现在就需要这么一个血脉。 而且未必就是个男孩儿。 「我知道了,我晚些会派人进宫,去提点司寝需要注意的事情。」良久,她视线才落回在内侍身上,淡淡说了一句。 等内侍走了,她要站起身,却是腿麻了,身子晃了晃。 楚弈连忙去扶她,她此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湿哒哒的,全是冷汗。 「楚弈……太子他,他是不是身子不好?」 v第三十章[09.23] 心里妒忌太子的楚弈见她脸色透青白,皱皱眉,下刻冷哼一声:「一月一回,这都能有孩儿了,能是身子不好吗?!」 说完后,脸色铁青。 怎么这话反倒成了他是身子那个不好了?! 赵乐君却没有在意他多想的那些,慢慢舒出一口气:「可能是我想多了,连云那日过来,也没有说其他,只是不让他耗费精神罢了。我先找有经验的人,送进宫,不……我现在该进宫去看看。」 她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可见是紧张。 楚弈当即说:「我陪你。」 大约一个时辰后,赵乐君找来了能信任的老媪,带着一块去进了宫。 到东宫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子在庭院里拉弓射箭,阳光下的少年看起来精神不错,远处的箭靶也已经插满不少羽箭。 赵乐君看着他拉满弓的手,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等见到那个姓王的司寝,见她面相柔和,行事说话知进退,她更是宽心,留下老媪让有不懂的就多问着。 王司寝受宠若惊,多次谢恩。 太子还亲自送长姐到宫门,听她的嘱咐。 「既然你有打算,我也不多问,传出这个消息,于你也是好事。就是父皇那里,恐怕是要有不高兴的。」 他们那个爹,已经被权力侵蚀得冷酷残|暴,眼里只有皇权,她不得不提醒弟弟要防范。 太子咧嘴笑:「我宫里的人阿姐放心,以后王司寝就与我同吃住,等她诞下孩儿了,再册封。到时父皇也无话可说,处处都改依着祖宗礼法的。」 赵乐君点点头,这才跟着楚弈回了。 太子目送长姐的车驾走远,回身就捂嘴咳嗽,手死死握着内侍的胳膊,胸膛起伏剧烈。 王司寝就在寝殿里等他归来,见到他走路踉跄,眼里都是泪光,被他冷冷一扫,当即就又露出笑来。 「奴婢给殿下铺了床,殿下歇一歇罢。」 「往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你如今不同以往,有什么吩咐别人去做。」太子捂嘴淡淡地说,双眼又瞥向外边。 他阿姐送来的老媪留着东宫,他平素得更小心了。 遂又说道:「给我搬几本书来,我看一会再歇。」 内侍当即领命。 老媪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太子正认真读书,不敢打扰,把王司寝请出去说话。 帝王那里在赵乐君进宫前,就得到儿子身边伺候的有身孕了,盯着来报信的人似笑非笑,还是着人赏了一大堆的补品下去。 在听闻长女给东宫还送了人,神色阴沉地吩咐心腹说:「去把恒王的东西都搬来,就说他母亲如今犯了重罪,但他是朕的儿子,朕如今亲自教养他。他往后都住到配殿去。」 心腹一听便帝王的打算。 东宫有了喜讯,朝中的大臣多半是高兴的,这代表着太子能后继后人。可帝王这些年来都忌惮姬家,就怕姬家会因为当初帝王对元后的冷淡而怀恨在心,暗中结党,来逼迫他早早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所以这个时候帝王就要告诉大臣们一个讯号。 ——他并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把恒王养到身边,在外人看来就是对恒王的爱重。 当年元后去了,太子可一日也没有在帝王身边养着,都是长公主住在宫中,小心翼翼看护。 谁疏谁亲,消息一传出,可不就是了然了,大臣们也不敢过早站队。 恒王因为母亲的事情,最近哪里都不敢去,听闻父皇要接自己到身边的时候两眼泪汪汪。 内侍看着,不知道该是可怜他,还是心疼他。 帝王这样做,无疑是把恒王推到了风头浪尖上,太子对这个弟弟没有恶意,都该生出恶意来。可惜他一点也没有陈后的心机,反倒对帝王还感恩戴德的,被陈后保护得过于蠢了。 在内侍去把恒王带来的空隙,武帝派去寻找楚母的人回来了,一脸颓败地忐忑道:「回陛下,河西上郡都是楚弈的地盘,属下一应才到地方就被监视着,怎么都甩不开。而且楚母到了地界后,所有的痕迹都被人抹掉了,根本无法寻踪。」 「——废物!」 武帝就没有遇到一件顺心的事情,用镇纸把那人砸了头破血流。 楚弈的弱点如今唯一应该是楚母了,可是楚母远走高飞,如今拿什么来控制他?!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武帝突然想到长女。 楚弈不是说长女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那就先留楚弈在洛城,至于胡人,晚一个月半个月放回去也无妨。 连云按例来给帝王诊脉,刚进殿就见到满脸是血的侍卫,再一看帝王阴测测的目光,心头总有不好的预感。 太子宫里的司寝有了身孕,帝王把恒王带到身边教养,两个消息很快就传遍洛城,自然也传入公主府。 才心安半天的赵乐君就被闹得冷着脸,对这个已经不知道亲情为何物的父皇彻底寒了心。 楚弈见她心烦,站起来就往外走。 赵乐君发现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院门口,奇怪问他:「太阳都要下山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阴沉着脸头也没回:「谁给你不痛快,老子就给谁不痛快!」 武帝的做法实在叫人可恨,那他再进宫催催婚,让武帝也尝尝不痛快。 赵乐君一听他要去老虎屁股上拔毛,忙把他给喊了回来,无奈瞪着他骂了一句莽夫,下刻又止不住笑了。 这真是个莽夫,仗着自己现在得了点权势,真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去捅破天。 楚弈心里却很有把握帝王不敢动他,帝王若要动他,他能保证那些武将只会起义得更快,让他都巴不得他们直接把帝王给反了! 左右赵乐君也有打算,还不如他添一把火。 他想着,目光不断闪烁着。赵乐君可被他渐渐涌出戾气的样子惊着,就怕他下刻说要杀进宫里,弄个弑君什么的。 「你带我去夜市逛逛吧。」 她突然起了主意,心想也能让他少胡思乱想。 第三十一章[09.27] 两个人出现在街头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 他们都换了普通百姓的装扮,赵乐君头发上的簪子成了一块固定发髻的布巾,与他一同穿了素色的短褐。长长的裙子换成了宽阔的裤子,让她走路时总是低头看露出来的鞋面,有种想把脚藏起来的冲动。 洛城宵禁时间晚,此时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赵乐君低头看鞋面,很快就被楚弈给拉了一把,带到身前,有人就跟楚弈擦肩而过。 「走路看前边。」不是他手快,她就得被人撞着了。 就这小身板,多走几步,都得被人撞出淤青来。 她茫然地抬头,然后望着热闹的四周又有些恍惚。 她不是没有来过夜市,可都是在车上,一路走路自然有人让开道,见到什么小东西想要,就找侍卫买了。 这样走在路上,倒是第一回。 新鲜是新鲜,又有点不知所措。 楚弈见她不知道在出神什么,就牵着她往街边走,避开中间人流急的地方。 边上有小贩,叫卖着自家的东西。 有卖梳子的,有卖自己编织的篮子的,吃食的,甚至还有卖猫狗兔子的。 她看得入神,突然间看到了个卖面具的。 当下的面具都是用木头做的多,纸对普通百姓还是奢侈用品。这个面具雕刻成了一个怒目的人面,十分威武,难得的是还刷了颜色。 她当即走了过去,连松开了楚弈的手都没有发现。 她摘下面具,在脸上套了套,嘴角就扬起笑,拿下面具回头说:「你瞧这像不像你生气的时候。」 可是一回头,身后根本没有他的身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四周打量,形形色色的人让她眼晕,仍旧是没有他的身影。 「楚弈?」 她喊了一声,突然身边有嗷的一声叫喊,吓得她反身就是抬脚踹去。 这是从军几年练出来的自主保护意识。 连忙伸手挡住的楚弈脸都青了。 别的女子被吓到都是尖叫或者跑开,她却是抬脚就踢,还朝重要部位踢…… 被踢中,他或许就进宫给太子作伴了。 赵乐君腿被他抓住,在惊疑不定中认出他来,当即就把面具砸他身上。 小贩被吓得连声尖叫,就怕把他宝贝的面具给砸烂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楚弈没捞住,面具掉地上,咔嚓一声,还真的砸裂了。 「——你们赔钱!」 小贩急得双眼通红。 楚弈弯腰拾起来,看了看,确实是坏了,就往身上摸钱袋子。 可是一摸,脸色更难看了。 他把赵乐君拉到身边,低声问:「你带银子了吗?」 赵乐君一愣,银子? 「我从来没有带过那东西。」说着还四周看看,想起两人还没有带侍卫和使女出门。 然后两人就大眼瞪小眼。 小贩已经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端倪,一把就拽住他们警告道:「没有银子,我就抓你们去见官!」 …… 「各位走过路过别错过了,来看看这位英雄表演真功夫,胸口碎大石!」 卖面具的小贩跟前随着叫喊,摊位前很快就挤满了人,卖艺还债的楚弈蒙着脸,落魄得生无可恋。 再后来,楚弈从老实本分的小贩手里还得了余下的卖艺钱。 他咬牙切齿看着眼角还泛红的赵乐君,紧紧拉着她手,走到隔壁卖女子用的头巾簪子小摊子前,挑了一根自己眼下唯一能买得起的簪子。 朴素的木簪被他簪入发髻中。 赵乐君抬手摸了摸,在他双眸中见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一股暖意就从心湖倾泻而出,散发到四肢。 她低头,抿着唇笑了。 ——他总是尽全力把所有的都给了她。 喧闹的夜市人来人往,一僻卖女子饰物的小摊毫不起眼,连云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摊前立着一对佳偶,男子年轻英俊,人潮也无法挡住他高大的身形。他跟前站着的女子低垂着头,忽地一抬头,在灯笼造印下的眼眸仿佛有着星河,闪动的波光叫人着迷。 他就那么站在对街的屋檐下,明明只隔了几丈的距离,这一刻竟是感觉到千重山海。他迈不过这条街,也迈不过去她心头上已经烙下的那个身影。 连云沉默地看着,看着楚弈把一个面具罩在她脸上,朝她弯腰蹲下,将她背起来。 她欢快的笑声在喧闹中是那么的清晰,似乎就响在他耳侧,让他心脏狠狠地一抽。 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赵乐君。 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去她自小就习得的礼仪姿态,在一个人跟前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郎君……」 连云身边的随扈喊了一声,见到了自家郎君眸光晦涩。 他收回目光,神色变得有些冷漠。 第三十二章[09.27] 随扈当即接着说:「郎君,里边,人还等着。」 连云这才抬步,迈过酒肆的低矮的门槛,去见早就约好的人。 堂内昏暗,像是已经打烊,在他进去后,门也随之关上。 坐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在帝王宫里被砸破脑袋的侍卫。 见到他进来,连忙要站起见礼,被他一抬手制止了。 连云坐下,扫了眼侍卫青白的那张脸,把他的不得志看在眼里,问道:「陛下怎么朝你生气了。」 他把人喊出来,自然是有原由,开门见山,没有什么好尴尬的。 那侍卫抿抿唇,是跟连云先前有几回交道,当然明白他现在就是来跟自己探消息的。差没办好,被人打听,要是换了平时,肯定就是锯了嘴的葫芦,半字也不会吐露。 可帝王那里明显恼了,往后的前程已经跟跟落在河面的叶子,漂浮不定,指不定直接就翻了沉那河底不见天日。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就当卖个好,看往后能不能得这个帝王跟前的红人再提拔一把。 不然也不会来。 侍卫只是犹豫片刻,就痛快地说出实情。 「找楚弈母亲的踪影。」 连云听闻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店面,像是方才见到的那对男女还在对面。可惜隔着厚厚的门板,即便是在,也看不见,何况是早不在那里停留了。 他嘴角扬了个对自己嘲讽的笑,缓缓转过头,冷着神色说:「既然楚弈把人接走了,肯定是接到你们找不到地方,不然他也白白在河西上郡呆了那么多年。」 侍卫心里当然是这么想的,连连点头,遂又叹气:「是我运气不好,摊上这个差事,好在圣上也没有再勒令继续寻人,不然我恐怕下回只要提头复命了。往后,还请连大人多多庇佑才是,连大人有何吩咐,都必然给您办妥当。」 连云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看了一眼随扈。随扈当即一袋子碎金字子递过去:「拿去融了花,好好补补身子。」 侍卫转忧为喜,连忙伸手接过,一再道谢。 连云已经先离开,挤进那拥挤的街道里,横跨来到先前两人待过的小摊子前。 摊贩已经准备收拾要归家了,猛然一个满身清贵的年轻公子跑到跟前,就笑着询问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 连云视线盯着还未全部收起的木头簪子。 灰扑扑的,没有珠宝,没有金银点缀,丝毫不精致和华美。 可她刚才笑容是由心而发。 他眼中闪过茫然,又四周看了看,不知道怎么就出神起来。 小贩见他也不是买东西的样子,加快速度收拾装好东西,挑起担子就离开了。 「郎君,该回了。」 随扈跑到跟前,提醒一声。 连云总算回神,没有再过多的去回想刚才那些事,走到街口登上马车。 坐在马车上,他才慢慢琢磨方才那个侍卫说的那些话。 帝王没有让再寻找楚母,但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才对,他回忆起帝王那个叫人发冷的笑,眉宇间有着凝重。 等回到府,随扈试探地问他:「方才郎君为何不跟他说,我们知道楚母的下落。」 这样比用那堆金子来收买人心更为妥当,还可以让郎君一直看不顺眼的楚弈讨不得好。 连云清俊的面容上没有表情,月色落在他肩头,将他显得越发冷清。 他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告诉他了,找出楚母,与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好处。 帝王没有再让寻找楚母的下落,多半已经把目标转到赵乐君身上了。 楚弈当朝说赵乐君可能怀了他的孩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拿捏楚弈的。 所以,楚母找不找得到,对帝王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他也希望赵乐君留在洛城,而不是跟着楚弈到上郡。 赵乐君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趴在床榻上,动也不想动,昏昏欲睡。 缠着她胡闹了半宿的楚弈一早却就醒来,此时精神奕奕地,给她轻轻揉按着细腰。 昨夜她难得不抗拒,依了他,他一时情动,就从背后抱着她,抵在这榻上疼爱。 他知道自己发起狠来就有些不受控制,可从来就没让她摆过的姿势,无疑是新鲜又刺激。他知道她也是喜欢的,在她首回清醒的低吟中,哪里还有理智可言的,只记得自己抵着她一次一次的征讨。 等早上醒来,见到她腰间还没有散去的指痕印记,才回想起来自己的荒唐,又心疼又悔,只能给她推按想着能舒缓一些。 赵乐君确实也觉得被揉按的舒服,可心里对他的埋怨一点也没有减少。 楚弈在边上哄着她说话好几回,也没有得到回应,余光扫到她未穿绫袜的脚,想起她到上郡的时候连袜子都磨破了。 他心中微动,赵乐君就觉得脚掌被人握住,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上面。 她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某人正啃她脚丫子,脸上当即发烫,想要抽开。 结果被他顺着就吻到脚踝。 「——楚弈!」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楚弈这才抬头,倾身前去,搂住她躺好。 「君君,如若陛下还拖延着我们的事,你就随我回上郡吧。」说着,低头想要亲她眉心。 赵乐君忙躲开。 「你才亲过脚丫子,别靠过来!」 楚弈嘿地一笑:「是你自己的,你还嫌弃不成。」低头就要闹她。 赵乐君躲避不开,被他结结实实给亲了口,嫌弃地抬袖子擦脸。 第三十三章[09.27] 楚弈真是败给她了,娇生惯养的公主,连自己都能嫌弃! 他说道:「如若我回了上郡,你这边真有了身孕,我不在身边,如何能放心?所以,等胡人离开的时候,你随我走好不好。」 他知道武帝现在就盯着他,肯定不会轻易松口。 她却是沉默了片刻,如实地说:「未必我就能怀上。」 楚弈皱眉,低头对上她微幽的双眸,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到她说:「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成亲两年,我没有动静?我体寒,不好受孕,连云自回来后,给我调理了不少日子,仍旧没有太好的改善。」 楚弈当即就坐了起来,目光沉沉:「你先前为何都没说起过?」 她抿抿唇:「我们总是聚少离多,说了又如何?」而且当时他母亲总是在闹,她实在不想理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了!我自然是要以你身子为重!」 他有些生气。 他的妻子身体不适,他丝毫不知情,反倒是她的青梅竹马知道得清清楚楚。 楚弈脸都绿了。 赵乐君见他生气,长睫低垂,楚弈下刻就脸色发黑,低头看她,一字一字地问:「你是不是也想着,如若我们没有孩子,行事起来更加便宜?所以你不说,你觉得我也会跟我母亲一样?!」 在意她生不出孩子,然后纳妾,或者直接和离? 「赵乐君!」 她不说话,基本就是默认了,气得他连名带姓地喊。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如实地说:「楚弈,不管如何,现在我也还不能离开洛城。我走了,我阿弟孤立无援,时势根本不允许我现在离开……」 「狗屁的时势、大局!」他唰地下榻站了起来,一阵怒吼。 赵乐君握了握手,在他的大声中脸色略略发白。 她知道他肯定要生气的,可她肩负的,不单单是自己的命运,还有她阿弟的,还有姬家一系的。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自私离开。 陈家已经倒了,可还有虎视眈眈的武将们,她一手推动,成了现在局面,她怎么能够放手离开。 楚弈在吼了一句后,见到她肩头抖动了一下,暗暗就又后悔自己太过激动。 她的处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深深吸一口气,抓了外袍穿上,一句话没有说,转身就跑走了。 赵乐君慢慢从床榻上坐起身,望着前面的屏风出神,忍不住叹气。 他高大的身影突然又折回,出现在她跟前,脚步声大得地都在震荡。 他跑到她跟前,捧着她连就在她唇上啃了一口,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在生你气!」 说罢,一撒手,就又咚咚地跑走了。 赵乐君被他这一出闹得发蒙,直至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摇头失笑。 ——他这还不是在生她气,眼珠子瞪她都快瞪得掉出来了! 不过……他要干嘛去。 下刻,赵乐君就捂嘴。 又被他亲过脚丫子的嘴啃了!! 「……郎君,楚、楚将军拦了车驾。」 要往衙门去当值的连云身子随着马车的急停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随扈的禀报声。 楚弈打马出了公主府,就直奔着连家去,正好就在要拐到皇城方向的大道上把人给堵住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脸跟那衣服是一个颜色的,让连云马车边上的侍卫都紧张起来。 连云听到楚弈堵路,两根手指头轻轻推了门一下,在侍卫被楚弈摔得四仰八叉时说:「楚将军有事,车上说。」 语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丝毫不见两人曾经针锋相对那种凌厉。 楚弈轻而易举放倒连家几个侍卫,闻言倒是要高看连云一眼。 起码对方一点也不慌张。 他舌尖一抵腮,一手撑着车辕,利落跳上车。 不用人再开口,他大刺刺就坐到马车主人面前,一条腿支着,胳膊随意搭在上边。 连云扫了眼他说得好听是潇洒不羁,说得难听就是粗鄙的坐姿,眉尖微不可见蹙起,淡淡地说:「楚将军是有什么事,非要当街拦车。」 「君君的体寒一事和太子身体近况。」 他开口就直接问,也不跟他客套,本来两人间也没有和气可言。 连云眉头一挑,一双凤眼内就藏了些许凌厉,下刻嗤笑一声说:「无可奉告。」 楚弈眼睛霎时染了冰霜,直直看向他,就在连云以为他该暴怒地时候,他突然把腿放下工整正坐道:「连云,君君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她身体情况。我知道你厌恶我,甚至恨不得我今日就身首异处,但是连云……我若是什么都不清楚,我该如何更好照顾她?莫不是,你就没有想她好过的心思?!」 他的指控让连云脸色微变。 连云一直认为楚弈就是个莽夫,得了好运道的莽夫。 可是后来种种事情表明,这个莽夫是有勇有谋,只是平时做事风格会让人先入为主,从而小看他。 刚才那一番话,嘴皮子可真溜,转眼就往自己身上栽了个不安好心,自私自利。 连云也冷了脸。 楚弈却是又说:「连云,算我楚弈拜托你,欠你一份人情!」 他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下颚处一道青筋凸起,可见让他在情敌跟前示弱,让他很难堪。可是他仍旧真诚的说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09.27] 连云望着他深邃的五官,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昨夜那个摊子跟前的两人。 ……楚弈对她,是真的毫无保留。 「她体寒,是年少时在军营里加重的。我给调养了一年多,虽然已有减轻,可北地的冬日,寒气彻骨,即便是强壮的战士也要落下一身毛病,想要好彻底,不将养几年是做不到的。」连云猛然闭上眼,自己说话的声音在耳边似乎有些缥缈,「至于太子,挺好,你若不信,你自去问他。」 太子的身体如何,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起,除非太子自己愿意跟楚弈透露。 楚弈放在膝盖的双手慢慢握拳,再问道:「要怎么调养,平时又注意什么,如果受寒,是否又会加重。」 连云习医,但本就不是良善之人,闻言后冷笑道:「自然不能受寒,上郡和北地都是苦寒之地,若让她久呆,雪上加霜也未必不可能。」赤|裸裸的打击楚弈,也不怕把自己想留赵乐君在洛城的私心暴露。 果然,楚弈刚柔和一些的眼神,霎时就迸射出凌厉寒芒,马车里火|药味十足。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冷着脸听连云说一些日常保养事情,完后转身就打马跑走了。 连云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看着楚弈往皇城去的身影,耳边就又响起他刚才在自己挑衅之后那就‘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难道说,他就真的把赵乐君留在洛城?! 楚弈就不是这样的人! 连云让侍卫关了车门,以为能心平气和见楚弈这面,等门关上后,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都被他生生捏成了两半。 他也是高估自己了。 楚弈明显是负气离开,赵乐君担忧地让人暗中跟着,但人跟不到皇宫内去,只好中途回来给报信。 「他见过连云就又进宫了?」 赵乐君心里发紧,他总不能是去惹她父皇吧,这个时候,他进宫能做什么。 她只能借口让窦正旭给太子送去东西,让他能找探子打听一下消息。 魏冲这个时候正好在她跟前,摇头晃脑地说:「这人怎么天天给你闯祸,你这是找夫君还是找个儿子啊?老母亲的操心命哦……」 赵乐君当即睃他一眼,一双美眸透出丝丝的凉意,让魏冲倒抽口气,老老实实闭嘴。 得得,这真是成了护窝子的老母亲了,一句孬话都不让说。 他皱皱眉头,下刻就又哼哼唧唧地说:「我得了个消息,您那好父皇派人想找楚家老夫人的下落,看来是恨急了。不是我要多嘴,你如今跟他明明和离了,却又不清不楚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肚子里长块肉,你父皇会怎么对你?!」 「你不会离开洛城吧,那不是逼着那个莽夫造反?!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武将,特别是霍廷,被监视着都还千方百计去走动,你就不怕楚弈也因此被挑拨得一起揭竿而起?」 到时太子要怎么办? 她又要怎么自处?! 「来日方才,谁也预测不了以后会怎么样。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心如初,任是千军万马也不能撼动。」 她誓死都会保住弟弟,直到他顺利登基,朝政在握! 这也是保住她自己! 魏冲被这个冷静到极点的女人有些气着了。 他忍不住抬头去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她的倔强其实都在那冷眼的五官中暴露无遗,别的女人一双桃花眼都是勾人心弦的,唯独她一双桃花眼,眼角上扬间就化作如刀刃一般的凌厉,叫人招架不住,不敢多看。 明明是个绝美的人儿,倒是让人不敢消受了! 他舔舔牙,忽地笑了。 赵乐君被他笑声闹得莫名,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能使他发笑,她看过去,魏冲却已经在那里不正经地吹口哨。 让人更加猜不透他刚才的笑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随着时间推移,赵乐君还在耐着性子等窦正旭回来。 魏冲百无聊赖就在她跟前杵着,一会跟她说说在南阳汝南的一些见闻,一会又跟她掰扯听到探子汇报的胡人公主在宫中那些事迹。 「你那父皇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听说到今天才休养好,可是整个人就跟离魂了一样。二王子还要对着她埋怨和威胁恐吓,可怜见的,如今陈后要完蛋了,也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对她有不同。」 赵乐君就在他絮絮叨叨中站起身,他也跟着坐直问:「干嘛去?」 她等不下去了,想要进宫去。 正好窦正旭归来,见她走出来,抬手抹了把汗说:「公主,楚将军是去了太子宫里,被太子留下用午膳了。太子说让你别担心,他会看好楚将军的。」 赵乐君神色一松,他居然跑去找太子了。 不过没有去捅破天,爱在东宫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魏冲就看到她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嘴里啧了一声。 窦正旭此时又说道:「公主,圣上刚刚下旨,陈国丈要处极刑。听闻是直接就在大牢里赐下酒,算是给他出身世家的一个体面,至于陈家的嫡支都给贬了,在世家中除名,没收家财,赶出洛城。」 陈家早就抄了,现在才下旨,其实已经拖了很久。 魏冲在这个时候接了一句:「圣上恐怕是没能找出陈家的私兵藏哪里,恼羞成怒。陈家一但没有了权势,那些兵就只能够散了,自顾逃命。」 「这样也好,陈国丈是罪有应得,没有什么好同情的。陈后那里有没有消息?」 「圣上应该是怕来日史书工笔写得他太冷酷,只是下令关禁,没有让废后也随着父亲去了。」 赵乐君手就握紧,嘴边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陈家一事彻底了结,朝中似乎就安静了下去,变得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而这后的几日,楚弈居然从太子宫里出来后就回了将军府,赵乐君连着四五日都没有见到他人。 她只当他心情不好,上回的事情他生气是应该的,也就不去扰他。 这日早朝,不知道哪个大臣突然提出说恒王已经十二,本朝的皇子这个年岁都会随母去封地。陈废后失德,自然是不能再离开禁宫一步,但是皇子到了年岁就该按着祖制,前往封地。 楚弈在洛城,每回朝议都是在的,听到这话,免不得抬头去看站在最前边的太子。 少年身形丝毫不动,根本没有为这个对他有利的事露出任何表情。 唯独帝王沉着脸,被气得手发抖,带着怒意看向太子,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太子你年幼时母亲也不在身边,你来说说,恒王是否现在就该去往封地?」 太子好半会才‘啊’了一声,无辜抬头看向帝王,双手举着笏说:「儿子以为……该遵祖制。」 第三十五章[09.27] 武帝根本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会敢当朝赞同提议,一时懵在那里,在回神后,就见到太子朝自己微微一笑。 他一愣,下刻是脊背发寒。 太子面上笑着,那盯着自己的目光却如同吐信子的毒蛇…… 武帝突然心头绞痛,冷汗淋漓,直疼得弯下腰,连声喊连云的名字。 百官发现帝王异常,都惶惶地对视,连云上前,号脉后让内侍将帝王移到后殿,寻来银针给扎针。 朝会自然是只能散了。 太子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是温吞地样子,拢了拢袖子,看向楚弈:「楚阿兄今日要到我那儿用膳吗?」 楚弈把象牙笏往腰后一别,说:「我回将军府还有要事。」 赵乐君这几日在留意朝中动向之余,就摆弄着一匹布。经过几日,那匹布已经被她裁成了裤子,可是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有不对……正奇怪着,外边来人说是连云过来了。 银锦闻言后就笑着说:「公主,今日三十,是连郎君来给你号脉的日子。」 连云例行来,她正好也想问问关于身体还有太子的事,请了他进来。 连云还是跟平时在她跟前的样子,温润如玉,彬彬有礼。 他手搭在她腕间,用了似乎是比往日长的时间,赵乐君不经意瞥到他皱起的眉头,问道:「是有什么不好?」 「没有。」连云在她说话间就收回了手,朝她一笑,「一切都好,我给你调整调整方子,先前的药不适合了。」 连云轻言细语,带过换药的真实缘由。 赵乐君习惯地追问了一句:「是见好了?」 那日跟楚弈坦白后,心里一直不怎么是滋味,她也许不该一开始就瞒着的。 连云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期盼,抬头就见她眸光灼灼,正等着自己回话。 他收起腕枕,点点头,依旧淡淡笑着:「是见好些,不过你月信晚了,所以改改方子。银锦带我去药房?我去调配一下。」 他其实还不敢确定,是否和那不显的脉象一样……她可能是怀上了身孕,同时心里也不太愿意面对这个消息,索性就不说了。 准备先给她服几贴安胎的药,再过几日看看。 银锦当即应声,带着他往外去。 赵乐君月信向来不准,对连云说的话并不会去多做揣摩,反倒是跪坐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了许多,是为那一句见好松口气。 公主府的药房在前院,穿过长长的游廊,再拐过从一丛竹子,才到地方。 连云没有让银锦打下手,他对药房是熟悉的,何况不想让银锦知道自己是在抓那几味药。 他把药材分配好,然后都切成片混到一块,分成三日量一一包好。 往回走的时候,嘱咐银锦:「早晚一贴,七分水,熬得浓稠一些。」 银锦自顾的默念上几回,记得牢牢的,回到院子就自发去取来红泥炉子,就在庭院里熬药。 赵乐君则自己给连云煮茶,顺带过问太子近来的情况,还说起王司寝怀上孩子的事。 「东宫里的吃食都是干净的,阿晋屋里也检查过,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已经派了老媪过去伺候着,就不用太过担心了,少费些心神。」 连云两指托着杯盏,把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神思已经有些恍惚,心里都在想她真有了身孕,怎么还能够这样操劳,连带着早朝发生的事情也不想多说了。 正是此时,消失几天的楚弈大步流星走进来。 公主府的人已经习惯他来来去去,赵乐君还吩咐不必再拦他,自然就随他走动,此时进来连个禀报的人都没有。 赵乐君听到他腰间长剑在走动中轻响的声音,一抬头,果然就见到那身形高大男子。 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下,宽袖被风吹得微鼓,一手搭在剑柄上,极有威仪。 她看着,视线又落在连云身上,表情有些微妙。 那么巧,两人又得碰面。 楚弈进门就看到那个清贵公子的身影,剑眉高挑着,眼神并不友善。但到了两人跟前,他到没有做出什么针锋相对的事情,而是很自然把腰间长剑一解,放一边,然后在她身边落座。 用无声的举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连云觉得自己还算平静的心湖霎时刮起了妖风,搅乱了那片安宁,刚才得知她可能有身孕的难过,如今在楚弈的出现中化作细密的针,一下一下扎着他。 他脸上血色缓缓褪去,一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嚯一下的动作让两人都看了过去。 「你这些日子不要劳累,我想起还有急事,过来日再过来给你号脉。」 说罢也不等赵乐君反应,就快步离开。 赵乐君望着他仓促的身影,觉得有些莫名,而且他离开前的脸色并不好看。 正看着,脸突然就被人掰了过去,对上楚弈那双微微眯起的黑眸。 「你的旧情郎就那么好看?」 一张口,酸不溜秋的。 她掰开他的手,睨他一眼,故意气他道:「是好看,洛城最俊美的公子,能不好看?」 楚弈一张脸当即青了白,白了青,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她说的是实话,连云就是一张臭皮囊好看,他比不过,让他连反驳都没法反驳。 他血气上涌,把眼睛瞪得有铜锣大。 赵乐君扑哧一声就笑了。 让他狗脾气一样,吃瘪也是活该。 楚弈在她笑意盈盈的目光中泄了气,她爱气自己又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她也不是他能理论的主。 他没好气地板起了脸,然后伸手探入袖子里一摸。 v第三十六章[10.02] 摸出个软软的,布袋子一样的东西。 递给她说:「这个,灌上热水,能绑在腰间,暖肚子。比汤婆子好,汤婆子只能把床铺暖热,也凉得快。」 她好奇地接过,用手捏了捏:「什么皮这是?」 「不知道胡人是用什么皮做的,是我上回劫了南单于的战利品。本来是一个水囊,有保暖作用,我问南单于还有没有,他说只做出这样一个。我就把口子给改了一下,改了几回,肯定不会漏水,你先将就用着。」 连云说她在女子的事上一直不太好,平时也要多注意保暖,特别是腹部,他才想起来这个东西。 然后还给缝上能够给绑到腰间的带子,耽搁了他好几天。 赵乐君捏着那能装水的袋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见了几天,就是在将军府里摆弄这个东西? 而且他行军应该比她更需要才对,冬日里,要是往里面灌些温酒,可能在什么时候就是救命用的。 楚弈见她怔怔的,皱眉琢磨,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被她的愣神闹得有些忐忑,眼珠子也开始不自在的乱瞟,余光突然看到她身后有件衣裳。 他就伸手去捏了起来,发现是条男人的裤子,他脸色当即一变。 被他触动的赵乐君被眼前飘过的那抹白色惊回神,连水袋子都丢了,当即伸手去抢。 楚弈一抬高手,让她扑了个空,反倒扑到他怀里。 「还、还我!」 她面红耳赤,楚弈已经看出了端倪。 这是新裁的,布料簇新,折痕都还在。至于这缝合的针脚……他就想到什么,惊喜地低头:「你给我缝的?」 赵乐君见已经瞒不住了,难得窘迫地说:「赔你那些被画了乌龟的裤子。」 楚弈就跟得了宝贝似的,刚才还沉着一张脸,这会眉开眼笑,拎着裤子就往里间跑。 「——我试试!」 「哎,你先等等……」 他一溜烟跑得飞快,赵乐君追到屏风前已经停到他脱衣服的声音,只能停在那里,犹豫着问:「合尺寸吗?」 哪知话音刚落,她就听出刺啦的布匹开裂声,还有他嗷的一声叫喊。 赵乐君连忙走进去,就看到他弯腰捂着小楚弈跳脚。 楚弈疼得抽气,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你是照着女人的裤|裆高度裁剪的?!」 他一时兴奋,往上一提,卡着了! 赵乐君闻言很无辜地问:「不都一样的吗?」 她比对着自己的做的。 赵乐君是学过制衣女红,但那是打发时间学着玩儿的,而且那时年纪小,谁会告诉她亵裤还分男女。后来到了军营就再没有碰过针线,更不可能清楚这事。 她确实无辜,楚弈疼得咬牙,缓了好大会才慢腾腾抓起自己的裤子穿上。 赵乐君已经避到外头了,他出来的时候,她正手里捏着他送的水袋子出神,神色懊恼。 楚弈心中一动,又回头去把绽线的裤子也拿出来。 她是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的,能动针线已经让他很意外了,何况还是给自己做衣裳。 这份心意,他懂,亦感动。 楚弈到她对面坐下,探头吩咐廊下的女使去找剪刀针线和布匹。 「都撕开了,不要了,也不能穿……」赵乐君感到挫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收场的。 楚弈没有说话,等人把东西送上来,也不像她那么费劲要对照着模子或做标记,银剪子咔嚓咔嚓响起后,就出来一块工整的布料。 他还边动手,边说:「改改还能穿,裤长是够,就是那个地方浅了些。」 一句话就让她幽幽看他。 他低着头,没有察觉,捻了线穿针后,跟她再说起今日朝堂上的事。 魏冲一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干嘛去了,她也没特意让别人去问早上发生什么,听闻居然当朝有人要提议让恒王到封地,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太子就那么应下了?」 「何止应下了,把你父皇气得直接就捂住胸口退朝,看样子气得不清,连云将他移到后殿扎了针。」说着,嗤一声嘲讽笑道,「他究竟是怎么被帝王拿捏住了吗?如果他有心扶持太子登基,这么一两年了,难道就没有办法让你那父皇提前退位?!」 话话到这里,他神色一顿,觉得不太好。 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父亲,当着她面,不该嘴快。 他就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带着沉色眼眸,落满屋的阳光仿佛也照不亮这一双眸子。 「君君,我没有别的意思。」 赵乐君倒是对他笑了,嘴角浅浅上扬着:「不,你说得对。连云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尽管他是希望太子登基的,或者他也有他的无奈。楚弈,我们不可能要求谁就必须对自己倾尽全力。」 可他却是对她总倾尽全力,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内心的天平早就倾斜在她这里。 她说着,眸光又化作明亮,对帝王所为更觉得无所谓了。 「他愿意让恒王走就走,不愿意就留着,左右他有要退位的一日。只是……可能要麻烦你让人探听一下其他武将的动静,这事应该不是太子让人提议的。」 不然会有人第一时间先来告诉她,会询问她的意见,在这个时候做合适不合适。 楚弈听明白了。 她在怀疑,那些人想利用恒王来做什么事,而且正好这也是挑拨离间。 让帝王和太子间的关系更加紧张。 v第三十七章[10.02] 而且太子是附议的,帝王真放了恒王,恒王半途出点什么事,必然要传出对太子不利的流言。 总之就是个圈套。 「这事本就一直有人盯着,不麻烦,何况,你我还要说这些客套?」 他话落后,她就低低地笑了。楚弈又抬眼看向她,在她盈盈的笑意中,感觉两人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在她跟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成亲两年来都没有过的。 他想着,低头再专注自己手上的走线,嘴角也啜着笑。 可不是,短短的几个月,两人一起做的事情,是成亲两年都没有过的。 此际银锦把熬好的药端上来:「公主,凉一会才好入口。」放下药的时候,一眼就扫到楚弈居然在做针线活,惊奇地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被楚弈嫌弃她碍事瞪了一眼,才慢悠悠往外走,边走还边回头,朝他背后吐舌头。 这个莽夫可别把公主辛苦缝的裤子弄坏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家主子女红水平还不如一个莽夫呢。 汤药搁在桌案上,飘散的苦味就萦绕在楚弈鼻端。 他余光扫过去,问道:「这药是多久喝一回?」 「看情况。连云有时让我连着喝上七日,有时会让我隔几日喝上一提帖,今日还给换了方子。」 女人的问题,他还是不太懂,也不医士,只能让她遵照医嘱。 等他缝得差不多的时候,汤药也正好入口。赵乐君一点也不扭捏,端碗就准备跟以前一样,当酒一样,一口气干了。 却不想才刚入口,当即就给吐了出来。 楚弈吓得把针一丢,忙扶她,拿着自己的朝服袖子就给她擦嘴:「怎么了?」 然后自己就先欢喜地喊:「难道是有了?!」 赵乐君脸都黑了,直接就掐他胳膊,咬牙道:「这个时候孕吐,那应该是什么怀上的!是这药怎么凉下来有一股铁腥味道,猛地入口,跟闻到血腥味似的,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这人怎么就总往自己脑袋上染点颜色? 上回也说她有了,闹了个天翻地覆。 楚弈琢磨过来,自己脸也黑了,沉默着端药出去,又放罐子里温了温。 两人都没有再往孩子一事上想。 连云回到府里,直接就和衣躺倒在床榻上,用宽袖遮住脸,许久都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 虽然知道赵乐君总会怀上楚弈的孩子,可从他自己亲手得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似乎世上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加残忍了。 一动不动的青年公子突然发笑。 他身边伺候的在外头听到隐约的笑声,心里有些发毛,可宫里派人来传他进宫,只能是硬着头皮禀报。 连云听闻是帝王召见自己,马上宫门就要落锁了,多半是身体不适。如若可以,他还真希望帝王就这么驾崩了。 他忍着厌烦,神色淡淡又出了府进宫去。 夜幕降临,太子的东宫内灯火通明。 太子坐在案前看不知道哪里送来的信,王司寝从外边进来,轻声走到他边上,抬手拔了发间的银簪挑了下灯芯。 噼啪一声响,灯芯爆了,也让太子回神。 他侧头,见到那个温婉的女子立在灯台前,在发现自己看过去,她朝自己温柔一笑。 笑容和她身为少女时一样羞涩,带着对他的倾慕。 这个女子在自己跟前多年了,但时间似乎没有改变她任何的地方,还是跟当年被送进来时一样,只会一头热,以为别人对她好就是全心全意。要不是他,她刚到东宫就该一命呜呼,差事也被人替代。 可能也正因为她这样的性子,他才会把人留在身边,甚至…… 太子视线在她肚腹间又扫了一眼,转头继续看书信。 王司寝见他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虽然有点小失落,但很快就扬着笑,去看膳房把夜宵送过来没有。 最近太子总是夜里看书信,一看还会再回信,会伏在案上许久。 她是担忧太子身体的。 但她刚抬脚往外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他淡淡地声音:「歇了。」 他今日居然没有再处理书信,难得早歇。 王司寝脚步一顿,很快就笑着应声,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太子把信锁好,等躺下后,满脑子都还是外祖父信里说的那些事情。耳边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他侧头,见到枕边的人已经睡得香甜。 她最近变得嗜睡,还是总熬着等他。 而且他向来习惯自己妒眠,是怕她有了身孕,会被暗害了,才破例让她住下。 其实每晚枕边多了一个人,他都总是惊醒。 太子悄无声息坐起身,撩开帘子,轻声走了出去。 内侍见到他披着外袍走出来,把瞌睡都吓醒了,忙问他有什么吩咐。 「去抬张案来,还有笔墨。」 外祖父来信说要暗中调兵,分出一部分精兵潜入洛城,此事耽搁不得,还是尽快给到他回复才是。 夜朗星疏,上郡难得也是夜色极好。 谢星在兄长离开后,就把姬老太爷请入营中,让老爷子也指点一下他们操练士兵一应事宜。 今日他轮夜值,就跑到城墙上,吹吹夜风,好把瞌睡醒醒。 一个光点突然就闯入他眼前,慢慢地朝着城门移动。 他当即警惕起来,让人亮起更多的火把。 v第三十八章[10.02] 来人远远就开始高声报上自己的姓名,朝城墙高处的人喊道:「我是将军留在老夫人身边的,将军说若是有急事,就来禀报谢郎君!」 谢星听着声音,也认出人来了。 确实不假。 下刻就快速奔下城墙,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为什么阿兄留下保护义母的人会前来! 边城荒芜,夜风刮起一阵沙尘。 跑下城墙的谢星迎风就吃了满嘴灰,连连呸了好几口,等到来报信的侍卫进来,焦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侍卫半晚上一刻没停,下马来脚还晃了晃,拱手道:「见过二郎君,老夫人被人哄骗着吃了不好的毒物,上吐下泻,险些就闭过气去。」 谢星一双眼瞪得老大。 「谁胆大给老夫人吃这些东西,如今人怎么样了?下毒的人抓到了没有?!」 「下毒的已经控制了,是个神婆。」 侍卫表情也还有恍惚,似乎也觉得这事太过不靠谱了,在他愤怒的表情中慢慢把事情前后说来。 原来是楚老夫人在平县一个呆得实在委屈和无聊。以前还有个吴莲娘在跟前给她排消遣,如今吴莲娘被儿子给不知道打发到那里去了,她住在那宅子里两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因为楚弈吩咐抄经静心,就让侍卫去找个懂经的人来,说是要给自己也讲讲经。 还是指名道姓的,让特意去请一个叫庆姑的老媪。 侍卫问她如何得知,楚老夫人才委委屈屈地说,是听隔壁的妇人在院子里说话,听到说这里有个庆姑十分通灵。 她说心里不安,想要问问丈夫过得怎么样,也想给儿子占占卦。 侍卫被她闹得头疼,只好先去调查庆姑的来历,发现就是平县一个整日给妇人讲经的老媪。原本是个寡妇,后来儿子也因病死了,就整日到寺庙里念经诵佛。 因为整日泡在寺庙里,听高僧讲得多,也有了些悟性。正好一日被城里头的夫人发现谈吐不俗,就请到家里作了一回客,后来就成了常往来,名声渐起。 县城里的妇人家也都爱请她来讲经。 打听到这些,侍卫觉得这人身家清白,也就依了楚老夫人,把人请上门。 虽然楚弈在银钱上限制了,可于他这样的人家来说,拿出去的也是平常百姓一年才能凑到的数,虽然不外漏名姓,庆姑却也慧眼识珠,来得更频繁。 楚老夫人在人来后,确实不乱闹了,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侍卫们去信给楚弈说过,就允许那个庆姑可以留宿。 一切都向好的时候,结果就出事了。 那庆姑到底是俗人,得了些许机缘,也被世俗的富贵迷了窍,居然在富贵夫人那头慢慢开始又弄起什么卜卦灵通的噱头。富贵人家都是有见识,次数多了就发现她只是个绣花枕头,来来回回只会那一点,多数是胡诌的,也就断了供给。 庆姑灰溜溜地回到县城,那富贵人家并没有四处宣扬她的不好,让她在县城里还是混得如鱼得水,更多的时候就是在楚老夫人跟前神神道道。 侍卫们一时疏忽,没有发现这个反常,等发现的时候,就晚了! 「那该死的神婆哄骗老夫人,说是将军被人下蛊了,所以才对她爱理不理,那下蛊的还是只千年狐狸,把将军的魂都给勾着不放,所以才让将军丢下老夫人。但她有办法拉回将军的魂魄和去蛊,说什么母子血浓于水,让老夫人喝下一碗符水,血脉相连,就能去除将军身上的蛊虫。一碗符水要了千钱银子,老夫人自己给了,结果那符水里还混了有毒的草药……」 谢星听得一愣一愣的,等那侍卫讲完,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神婆算是猜对一半,他阿兄是被人迷着了,但那些什么蛊虫什么去蛊,一听就诓骗人。 他、他义母也太过愚昧了! 要是这些东西有用,还要什么士兵,还打什么天下,看谁不顺眼了下个蛊就让对方要死要活了,还用牺牲那么多人来维护什么家国! 他愣了半天,从嘴里慢慢挤出一句:「义母现在如何了?」 「如今还躺着呢,医士说过了今晚就无大碍,但是她哭喊着要见将军,不然就不活了……闹腾得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也怕她情绪激动,真把自己给闹得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所以先来给谢星请示,究竟要怎办。 谢星就头疼了,最终一脸菜色去把姬老太爷喊醒,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阿兄如今在洛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再且阿兄有更重要的事情,胡人都还在洛城呢。我想着先别让阿兄知道,乱了他的心,就让小子先去平县几日照顾,那也是我母亲……」 他说着,心里是难堪的。 好不容易阿兄和阿嫂的关系缓和一些,要是再被义母一闹,让阿兄丢下阿嫂回来,两人不知道会不会又要走上陌路。而且姬家也好,长公主也好,都是极有修养的,这么一个爱作的愚昧老妇人,真的是在给他阿兄拖后腿,会叫姬老太爷怎么想。 他怎么可能不难堪。 老人静静听闻后,眉头果然皱成了川字,心里骂了句无知。 但事情总要解决的。 姬老太爷就说道:「你自去,两军有我在,还有你阿兄留下的副将在,不会出乱子。照看她几日,等她康复了,你就回来。」 左右半日路程就能赶到。 谢星听明白了,姬老太爷也是不准备告知阿兄的意思。 他点点头,感激道:「谢老将军理解。」 当夜就跟着那侍卫去了平县。 远在洛城的楚弈,还不知道自己老母亲又作了一回。 一大早起来,美滋滋先把昨日改好的亵裤带子系紧。赵乐君侧卧着看他动作,视线在那加缝一块布的裤腰上流连,实在是拼接起来后丑得无法直视,偏他昨天穿上就不脱了。 楚弈今日得去上朝。帝王昨日被太子气得退了朝,晚上就下令说明日仍旧要早朝,一时勤政得让人觉得帝王要转了昏庸的性子。 等穿好朝服,楚弈跟还倚在床头的赵乐君说:「早朝估计还会有人提议让恒王到封地,圣上必然也想到了,估计今日是有后话。你先别着急,我先探清楚情况。」 赵乐君指尖把玩着一缕长发,抬着好看的眼眸,轻声说:「去吧,我一会会进宫,去探望王司寝。有几日不见,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王司寝身世可怜,如今只有个在远方的叔叔婶婶,本来身为太子女人,应该可以让家人照顾的。上回她却拒绝了,应该是怕给太子添麻烦,是个懂事的人,身为太子的阿姐,她于情于理都该常去慰问。 楚弈想着他也在,便没有多说什么。 在离开的时候,又提了提裤子,还很满意地拍了拍。 赵乐君:「……」 早朝上果然就有人再度提起让恒王到封地一事,帝王昨日被太子一句附议气得心绞痛,晚上睡不安稳,就让连云再进宫在边上候了一晚。 有着连云的用药,今日起来后精神好了很多,而他对此事竟然也是一个允字,就给恒王赐下封地。 v第三十九章[10.02] 那个封地不是别处,正是楚弈如今兵力覆盖着的河西。 以后恒王就可以改为河西王了。 此话一落,满朝都诧异,就连太子也抬着清秀的眉眼,定定注视着帝王许久。 他在父皇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恶意。 因为他昨日附议,所以父皇今日就故意来恶心楚弈和他阿姐,还有他。 世人都认为恒王是他赵晋的眼中钉,如今恒王去了重要的郡城,无疑也成了帝王的眼线。 帝王肯定会再派心腹跟着恒王身边。 恒王去了河西,就如同是长在了他们身上的脓包,一个除不好,就会全身溃烂。会被世人给他彻底冠上不容庶弟,不仁失德的恶名,连带楚弈都可能被牵扯成逆臣。 太子就笑了。 在父皇那沉沉的目光中,拱了拱双手,高声说道:「陛下英明。」 随着他一声,满朝官员都跟着高呼。 楚弈在百官中眯起双眼,心里越发警惕。 这份警惕并不是对帝王,而是带头高呼英明的太子。 那日在太子宫里逗留后,就发现这个往日云淡风轻的少年变化有些大,少了以往的温吞,说话用词上都变得犀利。 赵乐君可能没有发现,可他却十分敏感。 他也是少年不得志,在艰苦的寻去一条能被世道所容的出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太子身上的转变,让他似曾相识,甚至像是看到了以前的那个自己。 那个心藏雄鹰,等着一日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自己。 野心勃勃,欲破万里,乘风而起! 这种身感同受,让他不得不担心太子。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因为面临绝境,是用性命去拼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太子大可不必,所以他为太子的异样感到忧心。 总感觉太子有另外的谋划,却没有对他和赵乐君坦白。 楚弈眼下倒不关心帝王怎么给自己难堪和甩脸子,安排一个碍眼的恒王去分他的势力,在他眼里,恒王连个屁都不是! 要紧的还是媳妇和妻弟。 等到散朝,楚弈就跟上太子,说赵乐君应该进宫去探望王司寝了,自己也顺势跟着到东宫去。 不想走到半路,连云就被帝王差使过来,说也让他去给王司寝号脉,关切未出生的皇孙情况。 楚弈真能被帝王膈应死,这不摆明了的提点他可能还有欺君之罪,也是让连云戳他眼窝子。 连云熬了一晚,眼角泛红,懒得理会楚弈看自己冷飕飕的眼神。 到了东宫,正好看到王司寝缝着一双小袜子,赵乐君在边上看得入神,还问是怎么走针的。 连云看得心头一抽,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晦涩。 楚弈见他直勾勾的眼神,更是醋意上头,但想到自己身上正穿着媳妇给缝的裤子,就又抬头挺胸。 啧,再看也不会有人给他做衣服! 得意中,迈的脚步也大了,所有人都听到刺啦一声。 在昨日才听过的动静中,楚弈脸一黑,又……绽线了?! 做人一定不能得意忘形。 楚弈在许多次的小意外后,光着腿躲到东宫配殿,看着给自己低头缝裤子的赵乐君,在深深反思。 好在朝服袍裾长至鞋面,并没让外人看到他的尴尬。 赵乐君觉得楚弈在自己跟前有时行事真的匪夷所思,就跟刚才那个大步一样。 穿着严谨厚重的朝服,也不知道他嘚瑟什么,端庄走路不会,非得再扯坏裤子。 赵乐君掐着针线,低声叹息。 好好一条新裤子,缝缝补补,跟破布似的了。 楚弈听得她那声叹息,一双眼瞅着裤子,心里也品咂不出滋味来了。 等两人从配殿出来,连云已经给王司寝号过脉,说一切都好:「嗜睡是正常的,司寝底子好,不必特意大补,让胎儿长得太大反倒不好。前三月适当吃些滋补的膳食便是。」 王司寝脸颊带着红晕,柔声道了几回的谢。 太子站在一边盯着白釉的花瓶,双眸低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连云来到跟前,说告退,才回过神颔首道谢。 连云看了他两眼,有些话还是没能忍住:「臣不知殿下如何考虑,但既得子嗣,只望殿下更加珍重自己。」 不要说帝王被太子这手闹得心里发乱,他亦没想到太子会来这样一手。种种所为,都向是给以后铺垫什么,包括附议让恒王离京,其实恒王不离开京城才对他更为有利的。 「太子怎么了?」 赵乐君的声音就从两人身后传来。 太子淡淡的神色霎时被欢喜替代,转身见到阿姐前来,笑道:「连阿兄让我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了。」说着,又低头摸摸鼻子,看向王司寝。 似乎是因为他在男女事上闹出的动静,感到窘迫。 赵乐君在弟弟闪烁的眸光中抿唇一笑。 还是跟孩子似的,都十六了,当父亲有什么好难为的,而且又不是不知节制。 连云被带过了话,想到赵乐君现在情况也不好多添神思,就温和地点点头,算是为太子遮掩。 赵乐君又过问王司寝的身体,知道一切都,心头微宽。 等连云离去,赵乐君坐下,跟太子说起朝中事务。 「我刚才听到说恒王封地放到了河西,虽然不是鱼米之乡,却还不如让他得个富庶的地方。你当朝为何不提议,以河西随时面临战争的险要和地广物贫,让父皇改变主意,百官里自然会有人赞同的。」 v第四十章[10.02] 太子知道阿姐回过问,淡然说道:「父皇铁了心要恶心我们,还拖着你和姐夫的复婚一事,又怎么可能会听我的提议,不过是当朝再闹个红脸。」 「恒王去了河西,就相当于父皇要监视着北地和上郡,那就是根刺……一个不好,生根了就要化脓成疮,剜肉都不好使。」 赵乐君明白弟弟的意思,到底是又叹气。 太子给阿姐捧了茶,送到她手里:「阿姐不要太担心,左右还有姐夫在。姐夫的驻军不会减少,强龙不压地头蛇,恒王就是成了河西王又如何?他们依旧要受掣肘,姐夫说是吧。」 楚弈被一口一个姐夫喊得心里熨帖,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话不假,北地河西上郡,这三处都在我们手上,安插进来一个恒王又能如何?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不会去管朝廷哪个官员或者皇子到来,谁给到他们安稳,他们的心就向着谁。」 「既然如此,你也该把回上郡的事提上日程。」赵乐君自知改变不了父皇,唯独是自己这方去应对。 等到胡人送来种马一应议和答应的东西,就要回胡地,到时楚弈也不好再留在洛城。 楚弈闻言脸色当即就变了,一双盯着她看的眼眸暗沉。 她这是在赶他走,又想要说什么大局为重。 他当即就要张嘴说什么,却被太子暗中探手过来按压了一下膝盖。 他抬头,太子眼里都是笑意,看着他说:「我也觉得阿姐说得对。」 楚弈嘴里的话,在太子的示意中,给咽了回去。 午间,赵乐君留在太子宫里用的膳。太子因为楚弈在,特意命人拿了酒来,还让烤了半只羔羊,席间和楚弈把酒言欢。 王司寝并不害喜,吃了些羊肉,赵乐君叫人给她多盛了碗汤羹,给她去去油腻。 「公主也要多吃些,这才动了几筷子。」王司寝看着她的纤腰,让身边的老媪去给多添菜食。 赵乐君今日不知道为何见到油腻的羊肉,就没有太多胃口,将就着再用两口,皱着眉头就又停下筷子了。 老媪见原主子食欲不佳,笑着打趣道:「外人若是见着,还以为有孕的是公主呢,看见这些肉食都不起兴趣。」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王司寝眼睛亮亮地看向她说:「公主有诊脉吗?女子的事可有晚?」上回就听说楚将军说公主可能有了孩儿。 如今算算日子,快两个月了吧,肯定能号出喜脉来。 赵乐君在这事上其实不好回答。 连云把过脉,没有提起肯定没有,但楚弈在帝王跟前放了话,现在真是两难了。 她就暗暗瞪了眼和太子举杯的男人,朝王司寝抿抿唇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王司寝见此眼里喜悦的光芒更甚,她才忙说:「且不要对外言,未定的。」 心思单纯的王司寝不断点头,误会是长公主有什么忌讳,比如向民间那样,三月不外告的习俗。 楚弈被太子哄得在席间喝了不少,离开的时候,毫无形象就倚着赵乐君,任她瞪眼也不撒手。 太子却被王司寝的话吓一跳,声音都拔高了:「你说什么?阿姐有孕?」 王司寝被他提高的声音也吓一跳,给他理腰带的手也顿着了,惊疑不定地道:「长公主没有和殿下提起吗?」 两人就大眼小眼的相互看着,太子眉心紧跟着跳了几下,忆起楚弈在朝堂上为了不让阿姐嫁给连云说的那些话。 可那时是情不得已,所以阿姐是不好回答王司寝,所以才似是而非地敷衍她? 他知道连云才给阿姐号过脉,他还过问来着,如若有了,肯定会说。 但是太子想着,就觉得不确定了。 连云对阿姐是有私心的,楚弈眼见就要离开洛城,如果阿姐真怀上,他也有不说的道理。 太子手就一抖。 楚弈已经在他阿姐那里赖了那么久,上回阿姐在宫里险些出事那晚,肯定有过什么……算算日子,若是有了,医术好的应该能号出脉了。 「你真是孤贴心的人。」 提醒他这重要的事情了! 王司寝被太子一句话闹得又是一愣,旋即脸就红了,为他一句贴心,欢喜又害羞。让她免不得想起自己给了他的那晚上,他贴着自己耳边,坚定地说往后只要她一心向着他,他必然亦真心待之。 后来,他还给了她在太子妃进门前一个极大的恩典,愿意让她怀上他的孩儿。 王司寝一时不能自已,眼眶湿润,忙抬手抹去,仰头对着太子笑道:「奴希望给殿下生个女儿。」 是个女儿,太子妃进门肯定也不会为此心里不舒服,殿下跟太子妃也能琴瑟和鸣,而她能够留在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太子给她留了容身之所,她哪里还会不懂事想要更多。 太子倒没想到自己一番话让她想得良多,为她嘴里那句希望诞下女儿心里是触动。 她为什么说这样一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突然就有些慌乱,特别是对上她明净清澈的一双眼,让他内心深处有着愧疚。 他知道自己让她怀上身孕并不是因为喜爱……她这种毫无保留的好和依赖,让他觉得自己也跟父皇一样丑陋和恶心。 太子心里翻江倒海,勉强笑笑,说了句还有要事,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 楚弈原本没觉得自己喝了多少。 不是他吹,他海量,可这会越在马车上颠簸就越觉得自己是喝醉了。 他贴着香香软软的赵乐君,不多会就倚着她居然打起呼噜。 赵乐君简直哭笑不得,再想到席间他把太子藏的烈酒当水喝,也就任他靠自己,跟只大猫似的蹭着自己熟睡。 回到公主府,不得不把他喊醒,结果他自己就找到床榻那里,连带着把她也拽倒,含糊亲吻着她喊君君。 午后寂静,他沉重地呼吸在耳边,带起她阵阵心跳,衣衫在他轻抚间慢慢滑落。 原以为他醉后会更让人难以承受,却不想是从来未有过的温柔,过程漫长却是让她满足得轻颤。 他抱着她再度沉沉睡去,赵乐君反倒睡不着,一身黏腻的要起身去沐浴。 不料银锦前来说太子请了个医士,给她号脉,说让她务必要见。 v第四十一章[10.14] 她只好简单梳洗,来到外边。 那个医士年过半百,一手搭在她手腕上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说。 「公主最近有嗜睡,或者口味改变吗?月事是否迟了,这个脉象,像是有了身孕,但又若有若无的,小的也不太敢确定」 赵乐君听着,心头重重一跳。 「你说的……有几分确定?」 赵乐君在怦怦的心跳声中询问。 这个喜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饶是平素冷静的人,此时也紧张的汗湿了手心。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是庭院里在风中婆娑的枝叶声。 她看见医士嘴巴一闭一合,声音宛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又缓了会,脑海里才响起医士的话。 「有六分信心是诊断出有孕,比较月份较浅,才快足月的样子。」 赵乐君就在心里掐算,时间应该就是在她险些在宫里出事的那夜。 那晚她缠着楚弈,极尽缠绵……她抬手去捻了捻耳垂,把心里的狂喜先压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如果是在这段时间内,不知情的有过房事……」 医士行医,什么私密的事情没有遇到,闻言坦然地说:「公主的脉象平稳,可见平时也有调理,这种不知情中虽然有过房事,如今看对是胎儿没有影响。只是足月后到三月,还是要注意,避免房事为好。」 赵乐君缓缓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她应该要注意的,月事迟了就该注意。 医士已经说要给她开安胎的房子,虽然不能确诊,但喝上几帖也不会有碍,此话提醒她想起连云换要方的事情。 太子突然喊人来给号脉,可能是王司寝跟他说了中午对她的误会,才会有此举。可太子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去麻烦连云,说明太子在此事上对连云有什么疑虑,现在她想到连云给换方子,也同样疑点重重了。 「劳烦你帮我看看一个方子,里面是什么药材。」 她当即唤了银锦去拿药包来。 连云不至于会害她或者是她孩子,只是想借此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怀孕了。 一个人可能误诊,两个人那应该就是确诊了。 银锦很快归来,医士打开药包,在切碎的药材里翻了翻,然后嗯了声道:「公主身边有圣手,这些就是安胎的药,比小的想要用的药配得更好。公主继续服用这个便好,不用再更改了。托公主的福,让小的也从中学习了。」 说着,还频频点头,对意外收获高兴。 赵乐君着人送他离开,让他要对人外人保密。他本就是得了太子恩惠的人,再三保证,此事只会跟太子禀报。 赵乐君就目送医士离开,看着空空庭院的目光慢慢变得没有聚焦,神思也在飘忽着。 她以前就期待自己能怀上孩子,有个和自己骨血相连的小家伙,想想心都要软化。但现在欢喜之余还添有惆怅。 她希望楚弈离开洛城,好不受帝王控制,日后朝中真有什么变动,他在外更好做打算。 偏偏在这个动荡的时候,又要给他多添牵绊……赵乐君伸手轻轻覆在还未显的肚腹上,眸光闪烁着。 不管如何,她都会好好护好自己和孩儿! 她就跟高兴得眼睛都发红的银锦吩咐:「不许让将军知道了,对我也一切如常,知道了吗?」 银锦高兴的神色化作不解,焦急地问:「公主为何不让告诉将军?」 赵乐君在她不赞同的表情中回头看向屏风,那个熟睡的男人,还发出鼾声。 她微微一笑:「现在他不知道更好,让他没有顾忌的去做该做的事,给我和孩儿更安稳的生活。」 「可是……」 「没有可是,守好你的嘴。」 银锦当即就噤声,还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命点头,把严肃的赵乐君也逗笑了。 笑过后,赵乐君就慢慢走到廊下,阳光在身上照得暖洋洋的,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下午楚弈醒来,手一伸,揽了个空,当即就爬起来找来。 绕过屏风,就见到心里念着的人儿居然靠着凭几就睡着了,身后有人给她靠了软枕,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睡颜甜美,平时的清冷都褪去了。 他悄声来到她跟前,见到她额发都被汗湿了,就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羽扇,慢慢给她扇风。 清亮的风送过来,睡梦中的赵乐君动了一下,然后身子就滑下去,直接枕上软枕,睡得更舒适。 楚弈还听到她嘴里说了句什么。 他鲜少瞧见她这种懒猫儿一样的姿态,倾身靠近了一些,想听听她是梦到什么了。 结果听到她嘟囔了一句:「楚弈,裤子真丑……」 还扑哧笑了一声。 楚弈就低头看又被自己捞起穿在身上的裤子,加了一圈的布,拼在那里,确实丑,更别说其他地方还绽线两回。 他就扯了扯嘴角,对着睡得香甜的小妇人挑眉,低声说:「我就喜欢穿丑的。」 太子在医士送来消息后,就一直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坐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坐着,贵重的衣袍上都沾满泥土。 梨树是小时候他和阿姐一起栽种的,如今已经枝繁叶密,宛如一顶大伞。 他动了动僵直的脖子,抬头看向树枝上缀着小小的青果,翠绿喜人。 他看着,脸上就绽放出一个极温柔地笑来。 在这个季节,他和阿姐都有了孩儿。正是春去夏来,孩子降生的时候也该是冬末,要迎来新春的时候。 春季,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这是不是上天在暗示着好兆头。 他失笑,下刻喉咙发痒,忙抬袖捂着嘴咳嗽两声。 王司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手里捧着茶,弯腰送到他跟前:「殿下坐了一下午了,再晚些太阳要下山,起风了还是会有些冷,殿下回屋吧。」 太子抬头看这个怀着自己孩儿的女子,眉宇舒展,站起身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两口。一手握着茶杯,一手就牵了她,慢慢往里走。 每走一步,心里的打算就越发坚定了。 v第四十二章[10.14] 阿姐怀孕,可以说也是东风相助。这个关节,阿姐应该不会告诉楚弈怀上身孕的事情,她想让楚弈离开洛城,万一有变故,楚弈能更好自保。 那他也就找个更好的时机告诉楚弈,让他安排的那些事情,更无后顾之忧。 帝王那日在早朝上封了恒王的封地,亲自督办着把恒王送走的事,连自己还有一个的生辰也不让恒王留下庆祝。不过五日,就让恒王出发,至于那边的王府,就让人在恒王在路上的时候开始整修。 武帝突然就跟转了性子一样,居然真把能牵制太子的另一个儿子送走了,连太尉都不太习惯帝王这种‘英明’。 但只有帝王知道,他是怎么哄了恒王安心出发。 他告诉这个儿子,他一个定会在自己生辰的时候再把他风光接回洛城,让儿子安心。 恒王年纪小,失去陈家和母亲,如今自然是帝王说什么是什么,也只能是相信帝王了。 太子和赵乐君都冷眼看着帝王行事,楚弈暗中却又有了一样安排。让人暗中去跟着恒王的车队。 虽然他不愿意,但是恒王还是安全的到达河西最好,不然半路出了什么事,太子一样说不清。他不知道是,赵乐君和太子也安排了人。 就在恒王刚离开洛城,霍廷也收到颍州刘秉传来的消息,说是那边的人给到迷信,恒王已经离开路程。霍廷觉得时间成熟了,暗暗再去了颍州一次。 「陛下的万寿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肯定要去洛城献礼,每年都是这个惯例,想必今年也不会变。」 霍廷眼中有着暗光,野心勃勃。 刘秉明白他的意思,在边上思索了片刻说:「那位公子送信来,也提了一下圣上万寿的事情,他说那时洛城布防会加严,唯一的机会应该是在当日宴会快结束之时。」 那晚必然狂欢。 「应该是那个时候更好控制那狗皇帝!」 两人相视一笑,刘秉笑过后,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我们成功,那位公子会不会又起别的心思,我们是给他人做嫁衣?」 「怕他个屁!」霍廷冷冷一笑,「挟天子令诸侯是我们,让帝王和太子闹得不安宁后,一切就由我们说了算,我们那么几个人,还斗不过他一个?而且他们一族不都死光了,他那里来的资本再争?不过是出一口气。」 刘秉多少还是有担忧,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帝王在收回铁矿后,依旧没有给他们军饷,而是用那些粮食来再去换种马战马,来加强洛城的军防。 他们这些卖命的,在狗皇帝眼里不值一提! 他们再不反,难道等坐吃山空,等死那还不如拼上一回! 洛城风雨欲来,在平县的谢星也被作了好几天的义母作得满脑子官司。 他义母最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身体好一点后,就又闹开了。 把他闹得每日脑门青筋直跳,义母还闹起了绝食,一定见到他义兄这样一套。 谢星因此也被惹毛了。 本就收到那个狗屁恒王要还插一杠,心疼兄长还来不急,还要面对一个作天作地的老太婆。 他气得连连咬牙,吩咐侍卫:「她不吃,那就不要吃!我们日日在院子里烤肉,不管是什么肉,都在院子烤着吃!只给她水喝!」 于是,楚老夫人这个横的就遇上了一个更横的,每日忍着饿,闻着飘进来的肉香直咽唾沫。 谢星在饿了她两天后,吩咐人在厨房留点肉,到了晚上就守株待老太婆。 果然到了半夜,饿得快昏倒的楚老夫人就跟只耗子一样溜进厨房,找到肉用手抓着就坐在地上啃。 正啃着,谢星一脚踢开门,吓得她躲都没有地方躲。 谢星举着火把,来到义母跟前,把她丢掉的肉捡起来,又塞她手里微笑着说:「义母还绝食吗?」 楚老夫人看着手中的肉,眼泪哗哗地就落下来,咬了一口,连连摇头。 谢星点点头,有着孺子可教般的欣慰:「所以,义母要吃好睡好,还可能有命等来我阿兄探望,饿死了闹死了,也就只能等到我阿兄在你土堆前拜一拜了。」 一番话说的老妇人眼泪横流。 谢星到底是心软,看着她实在可怜,就又说道:「义母你也别太难过,阿兄喜欢的女人就只有长公主,你离开前长公主就在军营呢。你等阿兄把我阿嫂追回来了,自然你该享的福,还是你享的……」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义母两眼直翻白,是被他嘴里透露的消息惊得噎着了…… 伴随着夏热酷热来到的,还有帝王的万寿。 先帝早年征战伤了身子早逝,武帝青年登基,如今正好是登基二十年,四十的整寿。宫里各部都为着帝王的寿辰忙碌,各处郡城藩王和武将也纷纷带上重礼往洛城来,参加帝王大寿。 这个时候恒王已经在往河西的路上走了有近半月。 他们一行浩浩荡荡,又是有许多的物什,预估是要一个月才能走到地方。 楚弈派出去的人给送回来的消息,是恒王一路都顺利,除去有时候会因为赶路劳累和无趣,在驿站一停留又是四五日,如今一算居然连五分一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按这样走下去,没有两个月能到河西?」他一指轻轻敲点在习惯上,凝眉,面上的神色也分不清是喜是怒。 来人觑了觑他的神色,估算着时间说:「恐怕是要两个月了。」 「夜长梦多,这个时候我就怕霍廷那帮子有打算。我们的人盯紧点,不管怎么样,恒王都不能在路上出事。」 楚弈嘴里啧地一声,是嫌弃恒王给他和太子都要带来麻烦。 帝王高坐庙堂,不闻百姓疾苦,不知外边武将虎视眈眈,如今还要大摆寿宴,连带胡人都被帝王再留下来参加万寿。 金银如同流水一般,若是叫来洛城朝拜的武将看着,恐怕更是想杀红眼。 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楚弈不得不防。 来人应声带着命令离开。 赵乐君一袭大红曲裾从廊下走来,美人身段袅袅,从百花间走过,花团锦簇也抵不过她一分娇艳。 楚弈视线在她纤细的腰身扫过,这蝉鸣的午后,莫名就更加憋闷,让人感觉到躁热难耐。 在她来到前,他已经扯开了襟口,露出下面结实的胸膛。赵乐君俯视着,能看到他肌肉间壁垒分明的线条。 「怎么跑这里来见人了,有什么事要瞒着我的?」 她收回视线,目光轻飘飘看向他,只停留在他脸上。 楚弈却是知道她在害羞,伸手去把人一下就拽到怀里。 v第四十三章[10.14] 赵乐君被他拽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还想用手肘抵一下地面,但他护得好,让她整个人跌在他盘坐的腿上。 让她松一口气。 楚弈将人抱了个满怀,一点儿也不满足,鼻尖在她发间轻嗅,跟头大熊似的。 他们两人都半个多月没有亲近了,日日跟她睡一个榻,她不愿意,他就不敢勉强。现在真是快硬生生憋成柳下惠。 他大白天的就一副欲|求不满的无赖样子,赵乐君脸颊都被闹得发烫,伸手去推他。 不想被他握着手就含在嘴里,舌尖在她细白的指尖上打转,一双眼眸沉沉地盯着她看,让她连身子都是酥的。 「有人在,快松口!」 楚弈才不想松开,咬了她手指一口,还用牙轻轻磨着。 他是真恨不得一口把人给吞了! 赵乐君已经用身体不适,还假装来了小日子,才推诿了这半个月。眼见这样的情况,没准他就要兽|性大发。 她长睫轻颤,知道是委屈他,终于忍着臊抬着下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楚弈双眼就眯了起来,视线扫过她细软的手,怕她会耍赖似地确认问道:「可真?」 「爱信不信!」 她把手抽回来,用他的衣服揩了下。 下刻就被他又搂紧,听到他说了句先给点定金,就被结结实实吻得透不过气。 胡闹一通后,楚弈越发觉得难耐,觉得就是自己在折腾自己,望梅也不止渴。突然就站起来,说:「我去凉快凉快。」 过了会,银锦过来跟还坐在这纳凉的赵乐君禀道:「将军跑去湖里凫水了,还说顺带给公主抓鱼,晚上就吃炙鱼脍。」 赵乐君被逗得笑了半天。 等再见楚弈的时候,他披着外袍,中衣湿漉漉地就贴在身上,手里拎了三条大鲤鱼,站在骄阳下对她显摆战利品。 她心里暖融融地,催他去换衣裳,然后到水榭让仆人生炭架起架子,一应准备妥当便也到了夕阳微斜的时候。 霞光落在湖面上,金光细碎,两人站在水岸上,水中倒影成双,一切都极为美好。 楚弈把亲自烤的鱼送上时,有个今儿外出的女使正把市井的趣事说给赵乐君听。 「两个官员的家仆就为了两尾打起来了,奴婢还以为是什么金贵的,跑前去一看,还没有将军今儿捞起的一半大。百姓们都围着看热闹呢。」 为了两尾鱼打起来,听起来是很滑稽,但赵乐君却明白这里的缘由。 她在使女的笑容中缓缓说:「如今宫中为了圣上的寿宴准备,各部都收集顶好的东西送入宫,一应要招待的食材也同样是要好的。现在百姓里,那里敢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卖,被有心人看见,那就是不敬帝王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越过去,如今外头卖的都是歪瓜裂枣,一般的官员家境也不多好,见到鱼打起来也是正常。」 使女这样一听,就不觉得有趣了,反倒觉得百姓可怜。 但她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公主也是在提点自己不要再多话,这不是趣闻,再乱说可能就会被人冠上乱人心的罪名,丢了小命。 使女连忙朝赵乐君行了大礼谢过,退到一边不再多话。 楚弈闻言对这武帝心中是不满的,可是不满也只能忍着,到底是老丈人。 他反倒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魏冲怎么又不见了?被你派深山野林了?」 赵乐君夹起鱼肉塞他嘴里,似笑非笑地说:「不派他出去,你们两个就能把我这屋顶都掀了,让我省省心吧。」 楚弈受用地眯眼笑:「走了是清净。」就提醒她别的事,「如今各地藩王和武将来得不少,宫里的防护可得更加严谨。」 「我父皇定然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的,他再爱名望,也更爱性命。」 不然如何会连亲子都警惕。 楚弈扯扯嘴角,没有再多说。 夜幕降临,远离洛城的恒王一应人等因为行程缓慢,没有赶到下个城镇,只能在路边先行扎营。 恒王看着简单的营帐,气得打骂了几位随扈,冷着脸坐在里面,等出厨子把做好的晚膳呈上来。 可是他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人把东西送过来,气得又是高声呼喝,着人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进来他营帐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大汉。 「大胆,你们是何人?!」 可惜他此时的样子,在这些人眼中就是纸老虎,那大汉甚至是把刀都收回到腰间,一步一步走近。怒极的恒王看着他动作想到什么,怒色就变成了喜色,还站起来迎那壮汉,问道:「你是父皇派人来接我的?!」 离开前,父皇就说会把他再接回洛城的!而且这些人进来,外头根本没有听到动静。 那个大汉脚步亦顿了顿,看着这个脸上带笑的少年,也露出个笑说:「是……我们是陛下派来的,殿下快跟我们走吧,不要教人察觉了。」 「殿下,殿下……」 天蒙蒙亮之时,有人来到太子的帐幔外,连着唤了几声。 本就浅眠的太子当即被喊声惊醒。 他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慢慢适应,侧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自己跟前好眠的王司寝,轻手轻脚地挪下榻。 到了外边,窗柩已经停留着一抹白光。 他扫了眼,示意内侍禀事。 内侍连忙低声说来:「果然是动手了。」 太子一听就知道是指什么,唔了声,问:「哪方人马得的手?」 「是霍廷他们的人。他们到的时候,圣上的人正要动手,为了伪造恒王是被劫走的,已经给随队的人都下了蒙汗药。结果碰上霍廷来人了,悄无声息干掉了那两个要带恒王走的侍卫,捡了个大便宜。恒王正好停留在河内附近,河内也派了人,确定他们已经跟霍廷刘秉结盟了。」 「这还真是给霍廷他们拱手相送,我父皇要知道了,恐怕得气疯吧。」 太子嗤的笑了。 这热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帝王放恒王离开,本就不安好心,而且帝王怎么可能真把河西给恒王,那不是让陈家散去的私兵再去投靠恒王? v第四十四章[10.14] 到时只会多一个对朝廷有威胁,他父皇不傻,不会给人送个香馍馍。 然而,帝王不知道的是,恒王这个香馍馍多的是人想啃一口。原本帝王想要暗中带走恒王藏起来,到时正好把罪名挂到他身上,做一做伪证,他就百口莫辩了。 废黜也就是帝王上唇碰下唇的事情。 帝王如今也不过才四十,正是当年,肯定不会愿意早早让位。恒王比他听话,又被陈后早养成半个废人,比他好掌控得多。 可惜千算万算,帝王也没算到有人早就盯着了这个机会,想要利用恒王来起事。 等到他这个太子被废黜,等到帝王大寿之时,就是那些人利用恒王倒打一耙,来清君侧之时。 霍廷他们要清君侧,也要清君的,不知道那个时候,帝王会不会恼恨? 太子笑着,一点也不为之后的事情感到焦虑。早在有人提议让恒王离开洛城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大家都以为是他这太子示意做下的。 「楚阿兄派了人,我阿姐也派了魏冲出去,他们怎么都没能去救恒王?」 他阿姐不会让恒王被人劫走的。 内侍回道:「来送消息的人说,长公主和楚将军的人马都发现有人跟了上来,但在他们行动前,就先被另外一批人引走了。等回到营地已经晚了,何况恒王误以为真是圣上的人接他的,乖乖听话跟着走,比他们运个人走要更快更好隐匿。」 「魏冲势必会回来给我阿姐汇报。现在就让人暗中给楚将军送信,告诉他,我在东宫等他,有要事。」 太子弯着眼吩咐,他要给楚弈一个大惊喜。 「嗳。」内侍先应了,犹豫着说,「那恒王我们不救了?我们的人还在暗中跟上,短时间应该是甩不掉。」 「不用跟了,恒王已经是颗废子,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跟着反倒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内侍领命,当即下去派人暗中去给楚弈送消息。 赵乐君一大早就被热醒了。身边这个男人跟个大火炉似的,还爱挨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他怀里的包子,都要被他蒸熟了! 她香汗淋漓,都湿了中衣,忍不住伸手推开他。 一抬手,胳膊还在隐隐发酸,昨晚他得寸进尺,一点也不害臊地话就回响在耳边。什么卿卿,心肝喊了个遍,还险些把她给剥了,应付他真的一点也不能放松。 楚弈被她推得当即就睁开了眼,下刻就翻身压她,吓得她连忙侧身被对着,才算躲过一劫。 嘴里喊道:「你沉,不许闹。」 楚弈昨晚就没满足,别说她用手这种方式,就是真给了他,没有个几回也喂不饱他。现在连亲亲抱抱都不给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憋屈死了,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可能以前自己也还端着,又对她冷脸打怵,总感觉她不爱自己的亲近,连房事中情|动也冷淡得不愿意哼哼。所以他才总压制着,如今知道并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不觉得患得患失和委屈。 她这又娇气得回到以前,让他实在难忍耐。 他盯着她的背,舔了舔牙。 以为这样就能敷衍他不成? 赵乐君就感觉自己脖子被温热的唇紧贴着,下刻腰间被他手揽住,顺势就解了她的系带。 她惊呼,来不及拉上衣襟,白皙的背就已经暴露在他眼前。 他的唇流连,每一次落下就如同是在她身体里勾起一把火。 她嘤咛一声,忙扯住被子:「楚弈!」 他模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不让抱?!」 这人……简直让人抓狂。 她扯着已经滑落在腰间的衣服,整个人都因为他的吻在颤抖着,他更是已经攀上她身前的玲珑,让她要溃不成军。 外头却是传来脚步声,银锦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将军,你府上的侍卫来,说有要事要禀。」 一帐的旖旎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楚弈隐隐觉得是出事了,当即坐起身,把被子给她盖好说:「我去去就来。」 赵乐君总算是松口气,把衣服领子给扯好。 楚弈穿好衣服来到廊下,见到自己派出去跟着恒王的侍卫,脸色依旧变了,示意人到僻静的芭蕉树下说话。 侍卫把当晚的事情都说来,让楚弈直咬了牙:「你们怎么会被引开的?」 「他们不知怎么察觉到我们,直接就派人在路上截杀。长公主的人也在后面,同样是遇到截杀,我们就索性露面要一起御敌,结果那个魏冲居然独身要引走这些人,让我们去看恒王的情况。」 「我们分了人追着魏冲,一路再赶到扎营的地方,他们已经得手了。魏冲受了伤,他们的人可能会晚一点才能赶回来。」 楚弈一拳就打在芭蕉树上,几滴还未散去的露水滴落在他肩头。 「——还是慢了一步,太子要被动了!」他正懊恼着,侍卫却是说,「太子的人在城门等了属下,还让属下告诉将军,一切都不要着急,也不要对长公主显出异样。请将军现在就进宫去,殿下在东宫候着将军,有重要的事。」 太子?! 太子派人等在城门口,是知道这一切? 楚弈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当即快速回到室内,在赵乐君的注视下又整了整着装说:「我回将军府找个东西,让他们带到上郡。」 他简单交代,赵乐君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上郡的军务。 皇城内依旧肃穆,楚弈被人带着一路到了东宫,太子正坐在梨树下用早膳。 见到他来,笑着喊了声姐夫,请他坐下,让人再添了筷子。 桌案上的吃食分量一看就是算了他的一份。 楚弈此时却是没有心情吃东西,当即就焦急询问:「殿下知道霍廷几人的事,也明知我的人在恒王后边跟着,先前为何不跟我说?」 「姐夫稍安勿躁,先用了早饭,我再细细跟姐夫说来。」 太子温吞说着,还给他夹了酱菜,又递给他一块面饼。 楚弈真是庆幸自己不是急性子,不然一个赵乐君,一个太子,能生生就把他给急死。 可太子要卖关子,他也强迫不了人开口,只暗道这就是姐弟,都一个性子。 他只能深吸口气,就着酱菜吃饼,又喝了一碗汤。 v第四十五章[10.14] 在安静的用饭中,他情绪也已经完全平复,等到后面,还品起茶来,一点也不着急了。 太子望着梨树下的青年,在他沉稳的面容中露出笑意,似乎是欣慰,又似乎一种安心。 然后蔫坏地突然开口:「姐夫……我阿姐怀有身孕了。」 楚弈就被嘴里的茶呛了个脸红脖子粗,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太子坐在对面,哈哈哈哈大笑,惹得远处内侍都探头看过来。 他们好久没有听到太子笑得这般高兴。 楚弈被呛得差点连内脏都要咳嗽出来,他瞪着眼,看笑出眼泪的太子,心里对他直咬牙。 ——太子是故意的! 故意在他和茶的时候说这个话! 可是他现在根本不计较什么故意不故意了,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哑着嗓子说:「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太子抬着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朝他郑重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说谎话,而且我阿姐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让楚弈猛然站起身,惊疑不定看着眼前的少年。 下刻是咬牙切齿,连眼神都变得阴沉:「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也是在这刻,明白了赵乐君近来一些异样。推诿不与自己亲密,也不让自己压着她,有时候说话转头就睡着了。因为她还跟自己说小日子来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怀疑到这上面,毕竟前阵子她还坦白告诉自己,她不易受孕。 结果是已经怀了身孕,只是不告诉他! 太子就听到楚弈把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在他带着怒意和难过的目光中,轻轻叹息:「姐夫,难道你真的不懂我阿姐为什么不说吗?她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安心,没有顾忌的回上郡……」 楚弈心神皆一震,铁青着脸坐下,冷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如今用意何在,还有霍廷他们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你一五一十说来。」 到底是从沙场在刀口舔血的大将,不过片刻,就气势逼人。太子在他带着一股肃杀的凌厉中灿然一笑。 楚弈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回到长公主府。 他来到大门前,坐在马背上抬头,就看到在阳光折射下的几个金字。 他知道这块匾是出自帝王之手。 当年这座府邸起好的时候,赵乐君是个未到十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的她估计是天真烂漫,又有帝王亲手写下的字,不知道是多高兴。 然而这帝王家,常常上刻恩宠千万,一眨眼便又是冰寒雪冷,甚至是粉身碎骨。 如今赵乐君姐弟就是在帝王一念中小心翼翼。 楚弈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两步,看到门边的侍卫,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在这府门前不得近一步的难过。 手掌上还残留着那一次割裂的伤疤,让他一度以为,那真是他和赵乐君的最后了。 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儿。 楚弈站在门口,摇头失笑,看得几个侍卫都莫名其妙。 他收起一切从东宫带出来的思绪,快步往里走。 一路赶到她的住处,院内风景依旧,徐徐夏风送来只要她这处才能感受的安宁。他一路从廊下走过,看到在探入走廊内的枝叶,上面挂了又硕大了许多的石榴,他伸手想去摘。 在碰到的时候就又停住,还没有成熟,现在摘,寓意不好。 他就收回手,走到屋门前,吩咐门口的使女:「你们去数数枝头上有多少石榴,每日都数,小心看护好。」 使女被吩咐得一脸莫名其妙,回头去看那两株石榴树……这要怎么数和怎么看护? 楚弈走进屋,就见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般来了个大瓷缸,里面种着含苞的莲花。 她就正摆弄里面的连枝,一双手探在水里,在他进来的时候眼里神采越发炫目,笑着说:「你快来看,里面还放了乌龟。」 她难得这样高兴,还又搬出乌龟来取笑他,是指上回她在裤子作画的事。 楚弈就停下脚步,目光止不住往她还纤细的腰身上扫去,可在往下落的时候又硬生生制止,转而挪到她笑颜中。 他快步走向她,天知道他此时多想抱她,想跟她分享这份喜悦。 偏什么都不能做,还得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板着脸探头看那水里的乌龟。 「银锦说摆个大缸,屋里能凉快,又花又水的,看着也叫人高兴。」 楚弈就抬头淡淡扫了眼银锦,想着这应该也是知情的,是变着法子让她高兴,不觉得憋闷罢了。 他心底就暗暗叹气,为她的倔强和那份心意感慨,但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 他就把她泡在水里的双手给抓出来,也不嫌弃会弄湿自己的衣裳,把衣襟和袖子给她当了帕子。 「别贪凉,放一边就是。」 赵乐君看着被他身上自己的手掌印,又是微微一笑,问他用过饭没有。 楚弈正要说没有,外头就传来魏冲回来的消息。 「君君,恒王那里出了点事。」楚弈在报信声中,目光闪烁着先把事情告诉她。 既然他们的人已经遇上魏冲,虽然比魏冲早些回来,但是该暴露的还是会暴露,现在就可以告诉她了。 赵乐君脸上的笑就僵在那里,很快就明白这个出事是指什么。 等见到受伤的魏冲,她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你让人跟着恒王,怎么没有跟我说,刚才回去将军府,就是处理这事?」 楚弈点点头,依旧瞒着自己去了东宫一趟的事,魏冲只是见到他的人,太子的人一直没有现身。他不会多嘴,也不能多嘴,让事情再节外生枝。 魏冲身上是刀伤,虽然简单包扎过,一路赶来,就有绽开了。 赵乐君见楚弈点头,深吸口气,让人传医士,先让魏冲下去养伤再说。 哪知魏冲不同意,说道:「我们的人还在追查下落,我还是得再跟着去把帝王藏人在何处,把恒王给找出来!」 v第四十六章[10.20] 楚弈听着魏冲嘴里误会了是帝王的人给劫走了恒王,也不做声,只看赵乐君是什么反应。 赵乐君还能有什么反应,心底发凉,一阵一阵的寒意直袭来,让她浑身都在发冷。 她没有想到帝王居然真敢用恒王来嫁祸太子。 这是彻底没有了情分,出了这样一件事,帝王应该是一心要废黜太子! 楚弈却是眼尖,发现她身子晃了一下,当即伸手去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他低头看着她发白的脸色,难过又替她心疼,真相险些也因此从嘴里说出来。 可太子不让她知道霍廷已经在行事,眼下他私心里也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赵乐君靠在楚弈肩头片刻,缓缓舒出一口气说:「别跟了,没有意义,你且回去养伤。」 既然已经劫走了人,他父皇就不会轻易把人再让他们找到,即便找到也已经晚了。 魏冲一脸愧疚,最终还是退下,让医士为自己看伤。 楚弈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腰,说:「你不要担心,我这就进宫,去看看太子怎么样。」 「不用去了,已经这个时候,我父皇估计已经知道了。楚弈,你帮我个忙,你现在就离开,回上郡去!」 「——嘉宁!」 她的固执真的超出他所想,不过是刚要出事,她果然就赶自己走了。 被太子猜得一丝不差。 赵乐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再清明不过;「你现在回去,还能给我外祖父送信。太子和我暂时都不会有事,顶多是被幽禁,不能和外人接触罢了。而且胡人使团还在洛城,我父皇不会再做过多的举动,你明白吗?」 「我可以走,但不是现在。或许事情有转机,我要等到你父皇对太子的态度出来。」 太子对这事另有打算,让他先安慰好赵乐君,虽然不忍瞒她,可只有这样事情才真的可能有转机。 他亦是坚定,赵乐君还是摇头。 他把人楼到怀里,再度坚定地说:「君君,洛城的城墙拦不住我,我要走,可以走的无声无息。而且我现在走了,你父皇才会警惕,我在,他心才安宁。我还在洛城,他在废黜太子一事上就会犹豫,他也怕我兴兵,也怕我不顾一切在洛城杀出一条血路。至于送信一事,我已经着人往上郡了。」 赵乐君就犹豫了,楚弈在她耳边哀求一般,又低喊她的名字。 她终于也让自己自私那么一次,极慢地点了点头,但也还和他约法三章:「若是我父皇心意已决,你就一定要走,不然我和太子才没有了指望。」 楚弈将她抱紧,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此时的帝王宫内,太子已经被传召过来。 赵乐君以为是帝王的人藏起了恒王,帝王却是误会是太子搞的鬼,再三让太子交出恒王,都被一句儿臣不知顶撞回来后失了态。 帝王来到太子跟前,狠狠一巴掌就扇在了他脸上。 太子一个踉跄,没能站稳,跌坐在地上,还开始咳嗽起来。 大殿里空空荡荡,只余父子二人,连个能扶太子起来的人都没有。 太子挨了一巴掌,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在缓解胸腔翻涌的血气后,才又慢慢站起身来说:「父皇,你打了儿臣也无用。不管如何,现在恒王都不见了,你大可就昭告天下,说是儿臣把恒王杀了,废黜了儿臣。可是……你不敢。」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把帝王气得眼前发黑,倒退了几步。 确实如太子所说,一日没有找到恒王,他就不能动太子。 这是赵国唯一的皇子了,如果他连太子都废黜了,那么藩王就该动心思,他的皇权才会变作笑话,彻底沦落到他人手中。 太子看着自己的父皇挫败,心中痛快极了。 霍廷他们要利用恒王谋逆,但是不会在大寿前放出消息,他们会藏着恒王,等大寿再放恒王现身,那时可以当着百官的面逼迫帝王废黜他。 如今离帝王大寿还有小半月,他就能在宫里再让帝王惶惶半个月。 这步险棋,还是走得划算的,他就爱看别人受煎熬痛苦的模样! 太子想着,笑容越发的收不住,朝帝王一拱手道:「父皇,你的生辰马上就快到了,到时儿臣再给父皇献上份大礼。」说罢,也收起往日那种孝子模样,嗤笑着大步离开。 「——逆子!逆子!!你给朕回来!」武帝面目狰狞地爬站起来,朝着太子背影大喊。 然而帝王的咆哮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少年就在他眼睁睁中,翩然离开。 武帝从来没有被动到这种程度,原本是要扼住别人喉咙的算计,反倒被人一刀子横在了脖子上。 那刀刃只要一动,他就得满盘皆输。 这一刻,他意识到不但自己防备着太子,这个看似病弱的儿子,内里比他更为狡诈阴险! 武帝就看向这个宫殿,满目奢华,是天底下最华丽的所在,也是权力的中心。可今日他的至高无上就被人在此地践踏着。 低低的笑声在武帝喉咙里发出,桀桀怪笑,让人闻之脊背发寒。很快,那笑声就变作荒唐般的大笑,武帝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叫内侍忍不住探头,却不想窥到帝王状若疯癫的模样。 武帝笑着,缓缓站起身,笑声也戛然而止,赤红的双眸翻滚着滔天怒意。 ——不愧是他的儿子! 「你以为这样就能掣肘我吗了!」帝王对着空气突然发出咆哮,一把将桌案给掀翻了。 大殿内回响着物件狼狈跌落的声响。 帝王冷眼看着满地狼藉,嘴角又扬起。 太子还是年轻,以为一个恒王就真的能逼他让出皇位了? 做梦! 太子身上有他下的秘毒,没有了他的解药,太子也别想活! 「就让你得意两日……就让你得意两日。」帝王粗喘着坐下。 那个少年已经生了反骨,那他就生生把太子的反骨给折断!且让他得意两日,恒王会找到的,即便找不到,他也能让太子交出来。 武帝这般想着,也渐渐冷静,传召心腹,让继续去找恒王和监视太子一举一动。 过后喉咙一痒,因为动怒,刚刚康复不久的身体就发来糟糕的信号,让他心惊着差人找连云。 v第四十七章[10.20] 结果得到消息是连云被他派了出去。 他自己都忘记了连云在两日前来请示过,说得知一仙草,能让人延年益寿,说想在大寿前找到献给他。 他是天子,比任何人都想千秋万世,自然就高兴地让人离开。 没有了连云在,武帝只好去把医士喊来,喝了一碗药躺下养神。在昏昏沉沉睡过去前,还想着连云能不能顺利得到仙草。 赵乐君自打知道恒王被劫走后,就一直忧心得愁眉不展。 她怀着身孕,楚弈在边上看着比她更煎熬,甚至是后悔应下太子那些事。 他盯着她无光的双眸,几次欲张口说出真相,脑海里都会响起太子郑重地那句:还请姐夫一定要保全好阿姐。 楚弈猛然就把眼闭上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局势面前,他不能动摇。 正是他艰难的时候,太子驾临长公主的消息就撞入他耳膜,让他诧异的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在余光扫到赵乐君站起来往外走的样子,他恍然这是真的,心头终于一宽。 那个少年叫人刮目相看,亦料事如神。 能够安然出宫到长公主府来,想来宫中帝王也按照太子所说,先暂时稳住了。 他一把将往外走的赵乐君拉住,在她焦急中,突然就把她横抱起来:「我走得快。」 赵乐君低呼,连忙圈住他的脖子,伸手锤了他一下:「万一掉下来了!」 孩子可怎么办。 在焦急中,她险些就把话给说了出来,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楚弈知道她后面那句要接什么,对着她懊恼的神色,倏地露出个笑,笑意不达眼底。 她瞒着自己有孩子这事,晚些再算账,大不了就和他也瞒下的事情两清。 如此一想,一切都心安理得了。 然而赵乐君敏感,被他这不冷不热的笑闹得心口发慌,有种被他看穿了心虚。 她小心翼翼又抬眼打量抱着自己的男人。 视线顺着他坚毅的下巴,到他抿直的唇角,最后落在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上。 可惜他眼里没能找到她想要的那些蛛丝马迹。 楚弈察觉到她打量自己的视线,故意冷哼一声道:「以前我回来,也不见你这么上心,扑着来迎。」 赵乐君就笑了。 这人抱她的举动,是因为吃飞醋啊。 太子是她兄弟,这也能满嘴酸? 她突然而来的笑声清灵,引得楚弈又低头看她,就见她勾着自己的脖子,抬头在下巴处轻轻吻了一下。 他步子一顿,还来不及品咂她首回主动亲吻他,从心里升起的喜欢,太子的声音就十分不懂风情地响起。 「姐夫怎么抱着阿姐,大白天的,叫人见着怪不好意思的。」 楚弈毫无形象翻了个白眼,在赵乐君挣扎中,把她放下来。 被阿弟撞见这没有规矩的一幕,赵乐君有些窘迫,理了理裙摆,才上前去牵过太子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出宫了,父皇那里究竟什么打算。」 这么说着,就细心发现弟弟脸颊微微红肿。她想到什么,眼神一冷,就把楚弈丢下了,拉着弟弟快步往里走。 刚才没有醋意的楚弈,在被丢下的瞬间感觉自己泡在了醋缸里。 「他动手了?」赵乐君心疼的用银锦用井水浸泡地帕子给弟弟捂脸。 少年跪坐在她跟前,为阿姐的关切直咧嘴笑。 「不碍事,让他发泄一下就是,不过皮肉伤,他也被我气得难受。我心里痛快。」 这是太子第一次在阿姐面前表达出对帝王的痛恨,让赵乐君眼眶湿润,哑声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子按着自己的计划,给阿姐宽心,将编好的谎言自然徐徐道来:「阿姐放心,恒王是我找人劫的。他本来就想嫁祸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如今人在我手里,他就不敢动我,连让人弹劾我都不敢,就怕我来给鱼死网破。」 「他是帝王,现在贪恋权势,不肯退位,所以才想要恒王扳倒我,然后叫恒王做个傀儡太子。可是如今恒王落入我手里了,他就没有办法再说废黜我的话,他敢废黜我,我就敢把恒王杀了!倒时就是各地藩王对他皇位虎视眈眈,比我更难控制,他哪里敢!」 赵乐君在弟弟激愤中微微张了嘴,是不敢相信弟弟居然毫无声息就做了这些事。 可还是有不对,遂问:「那些截杀魏冲的人又是谁?」 「是父皇的人发现了呗,原以为只要你们,哪知我还在后边,所以是把恒王送我手里来了。」 太子嗤笑,有些洋洋得意。 赵乐君盯着弟弟,总感觉事情不至于这么简单,可是一时也找不到漏洞。太子说的,和楚弈还有魏冲反馈的信息是一致的。 她顿了顿,盯着少年捂着帕子手,片刻说道:「恒王如今在哪里?」 「自然在安全的地方。」太子把被焐热的帕子丢回铜盆里,笑容皎洁,「阿姐放心,我不会真的对恒王动手做什么,我不是他那样丧心病狂的人,对血亲都冷漠无情。阿姐,我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这朝堂,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可以办到你说的,将这岌岌可危的皇权重新收拢。武将也好,世家也好,他们会在这个时机中被新的制度所更迭!」 太子说了这么多,唯独最后一句是他没有隐瞒阿姐的。 他如今要所谋划的,就是要这样一个结果。 楚弈在边上听得眸光闪烁。 太子确实是可以比帝王和霍廷的人先一步把恒王握在手里,然后牵制帝王,最终应该更能顺利登上皇位。可他没有这样做,他直接把恒王拱手送给了霍廷,因为他要从霍廷开始拔除私有制、家族式的兵权掌控。 太子就是在给霍廷他们创造一个起义的机会,然后才能放开手脚,快刀斩乱麻。 只是这里头的风险不可预估,他本是不同意,在见过姬老太爷的亲笔信,得知姬家军已经暗中渗入洛城,他勉强同意了。 与此同时,他也已经开始暗中调动手中的兵力,好在需要的时候助太子一臂之力。 至于瞒着赵乐君……他和太子都得确保她和肚子里孩子的安然。 v第四十八章[10.20] 赵乐君为弟弟的决心震撼,也欣慰。 那个她看着他蹒跚学走、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儿,在不知不觉已经顶天立地……先前她还害怕他思虑过多,总不让他展拳脚,现在见到他谈论起谋划时眼中的神采,她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太子不需要她一昧相护,而是让他展抱负,这样的他显得多欢畅,连眉宇间多年的郁色都不见了。 她眼中的忧虑慢慢散去,望着少年明亮清澈的眼眸微微一笑,温柔地道:「我的阿弟越发让人反心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阿姐支持你。但有一点,你不可时时费神思,按着你连阿兄的要求,日常也要注意。」 太子笑得灿烂:「好,弟弟都听阿姐的!」 说罢,余光扫到一直锯嘴葫芦不说话的楚弈,问道:「姐夫怎么不说话?」 楚弈:「……」他倒是能插得上话。 不满睃了太子一眼后,正准备说什么,太子又抢先道:「阿姐,我留下用了晚膳再回去好吗?」 姐弟俩就开始絮叨晚上整治什么菜色,再把他丢一边了,太子一边拉着阿姐说话还偷偷去斜了楚弈一眼。他嘴角勾起笑,像足了在挑衅。 楚弈:「……」 他似乎把太子想得太过良善了,以前对自己的崇拜都是假的吗? 离恒王被劫后又过了三日,武帝一直没能找到人的下落,就连蛛丝马迹也没有,让他几乎是按捺不住跟太子摊牌。 但想到还有十日不到就是自己的生辰,这个时候不宜让藩王们知道父子不和,只能一忍再忍。 赵乐君在公主府时时观察着朝中动态,发现都没有知道人恒王在去封地的路上失踪,对太子所言已经信了十分。 至于东宫内的太子,该上朝上朝,该吃喝吃喝,生活得极有规律,完全不受此事影响。 相比于太子的淡定,劫走恒王的霍廷一众就有些难熬了。 恒王一开始误会成是帝王派人来接他,一路去的方向也是往洛城不假,甚至在下榻的地方听到熟悉的口音,知道自己果然就回道洛城。可后来他观察发现,这些人不太像是帝王派来的,找着事由发了顿脾气试探,在对方不耐烦拔刀威胁中恍悟。 然而在这个时候知道已经晚了。 恒王就开始耍起他皇子那套的脾气,一日三餐不满意就开砸和骂。在试探中发现对方根本不会要自己的命,更是肆无忌惮,对那些坑骗了自己的频频打骂,让负责照看他的几人气得七窍生烟又毫无办法。 「他娘的,再让他闹下去,老子真要忍不住抽刀就咔嚓了他!」 一个满面络腮胡的壮汉脸色发青,听着恒王不知哪里学来骂娘那套,快要被一口气给怄死了! 他身边另外一个三角眼的汉子也快忍无可忍,看着屋里唯一个桌案也被恒王哼哧哼哧抬着扔出来,额头鼓起的青筋都快要爆开。 在见到恒王伸手远远指着他们继续骂时,视线掠过少年还稚嫩的脸庞,突然阴测测一笑,舔了舔唇说:「且让他再闹着吧,晚上将军会过来,征得将军同意,我们就给他上药,让他睡个几天安静一些也好。」 他们知道恒王就是纸老虎,现在动不得,可是事成之后呢? 一个毫无势力的皇子,还算是个美少年,到时还不是任人鱼肉?! 届时,他们再好好把这几天受的气给泄了。 络腮胡壮汉见他突然发笑,骂了句:「你他娘是被他骂傻了,还能笑得出来。」转眼就看到同伴等着恒王那淫|邪的模样,霎时明白是在想什么了,视线再一转。 那个站在走廊上,气得脸颊都嫣红的少年,细皮嫩肉,比许多小娘子都俏。他也跟着露出了笑。 恒王白日闹腾,到了晚上吃过一些肉和面食,就困得早早睡去。 昏暗的庭院突然亮起一阵火把,沉稳的脚步声自廊下走过,然后停在安静的屋子前。身披斗篷的男子侧耳倾听片刻,就又越过到前边一处更为僻静的院子。 那着斗篷的男子正是白日就偷偷潜入洛城的霍廷。 前两个月他才被帝王唤进洛城,受了极大的侮辱,如今帝王大寿,仍是让他出席,就是拉他这猴给其他武将做敲打的。 在劫到恒王之前,他一直郁郁着,恨帝王果真无情到这程度,非得让他颜面威望扫地。劫了恒王后,他就期待帝王的大寿快些来到。 「将军,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那个人会来吗?」 络腮胡壮汉小心翼翼打量霍廷的神色,在那深邃的眉眼中见到一丝焦虑,很快就闭上嘴。 那个一直联系他们,让他们顺利把恒王劫走的公子,从未在他们跟前出现过。 他们做的都是把脑袋栓的裤腰上的事,为了更为谨慎,自然是要求要见人。 那人也答应得爽快,约定今日入夜,就在关押恒王的所在会面,并且他会独身前来。 霍廷把恒王关押到洛城里,是打着谁也想不到失踪的恒王就在天子脚下的算计,也是方便日后行事。那个人约在这里见面,让他诧异又紧张。 诧异那人应该是本就身在洛城内,紧张那个人会不会乘机会把恒王夺走。 再三考虑后,霍廷认为那个公子不会夺走恒王。 要真把恒王弄走,他根本不必要让自己的人先将人攥手里,二来是在洛城里传出打斗,被发现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富贵险中求,霍廷就那么咬牙来了。 但现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没有见人,霍廷就又觉得不安。 他没有除下斗篷,在屋里静坐了片刻,就焦虑的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在他都快要熬不住,准备撤离的时候,外边终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清晰不杂乱,只有那么两三个人的样子,他当即就走出屋,在月下看清楚了来人毫无遮挡的面容。 ——怎么会是他! 霍廷脑子一懵,下刻是下意识先把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月下的年轻公子见到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笑出声,简素的衣袍在夜风中翩然,打趣地朝霍廷道:「霍将军着待客之道,可真叫人惊喜。」 霍廷在他清亮的嗓音中低头,看了眼自己出鞘的剑,再看了眼只身前来的人,老脸免不得发烫。 他叱咤沙场十余载,却在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面前显出怯意和慌乱,是很丢脸。 虽然只与这人有过几面,可他的真实身份,让他太过震惊和吃惊,做梦都想不到。 他想着,到底是慢慢收了剑,咳嗽一声说:「是公子太过令人震惊了,让霍某人下意识认为是暴露。」 年轻公子笑着,很理解地点头:「确实是有些惊人,可不是这样,哪里又能叫将军成事?」说着,他从宽袖里取出一枚金制的印章给抛了过去。 月下闪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那印章稳稳落在霍廷手上,他翻过来一看,见到上面那几个字神色一肃,当即拱手对年轻公子说:「是我小人之心,在此给公子道歉,公子请。」 说罢,比了个相请的手势,请他进屋议事。 v第四十九章[10.20] 年轻人却笑着拜拜手,信步到他跟前,要回自己身份的象征,淡淡地笑着:「我只是来见你,让你放心。时间有些紧,离开太久也怕引人起疑,有话且可就此地说。」 霍廷迟疑了一下,也就直白开口了:「公子到时可是拥护恒王?」 「拥护恒王?你们愿意拥护就拥护,我只报我亲族之仇,和拿回我族人该得的东西。你们不愿意拥护,要开新朝我也不会阻止,这些都和我无关。」 他坦然,看向霍廷的目光更是坦荡荡。 霍廷在他相告中瞳孔微微一缩,将涌起那份兴奋和激动压下去。 拱拱手说道:「如若事成,公子亦遵守着方才之言,我霍廷在此立誓,不管公子往后有何困难,我霍廷都倾尽权力相助。如若违誓……」他突然拔剑,往头顶亮着的灯笼挥去。 烛火扑的一声灭了,年轻公子眼前暗了一些,被利刃斩成两半的灯笼亦跌落在地。 「如若违誓,我霍廷如此灯笼,必将身首异处!」 年轻公子看着地上的灯笼,眸光一转,再度露出笑来:「霍将军的为人,自然能够让我相信。」 话到此,他就准备离开。霍廷却是又想起要紧事,跟他说:「还请公子稍等。如今朝中支持太子的势力除去姬家,和一些世家,还有刚刚战胜了胡人的楚弈。先前我们试过拉拢,但是他不为所动,那时他和长公主和离,我们都以为他要跟太子一系再无牵扯。却不想他们又旧情复燃……」 他们当初只想有人牵头,倒是急功近利,走错一招,就怕长公主和太子已经有所防备。 年轻公子就斜斜看他一眼,笑道:「你以为为何到现在朝廷没有爆发恒王失踪的事情?那是帝王误会是太子劫走的,太子多半是已经有了警惕,但是不要紧,因为胡人在洛城,那么起事时把胡人先制住控到手里,然后去激怒胡人,边陲就会岌岌可危。到时就是外乱……」 「这跟楚弈何关系?」 「因为楚弈的势力在边陲。」他云淡风轻的笑着,「边陲乱了,他要保住自己的势力就得离开洛城,哪里还有空来分心帮太子或者长公主?而且我已经有让楚弈在大寿前离开洛城的办法,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做,不会出岔子。」 说罢一挥衣袂,施施然离去,霍廷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震,对这个心智近妖的年轻公子只余佩服! 上郡军营内,谢星再看到在平县守着的侍卫时,就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果然就听到了来人说:「二郎君,老夫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叫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谢星闻言,懵了片刻,几乎失声。 侍卫也一脸铁青:「您把老夫人安抚好后,她每日都按时起床,在老太爷的牌位前念经,有时还会自己下厨做饭,即便没有再闹过。可今日中午老夫人午休后就一直没有出现,我去换班,发现我们值守的人都晕倒了。一查,是喝的水里有迷|药。老夫人屋子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连墙面都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这不就是凭空消失了吗。 「你等等……」谢星觉得有点头晕,眼前还发黑,抬手揉了揉眉心,又吐出一口气才说,「那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自己把人迷倒,出走不成?!」 才想开的人,怎么可能就那么走了,何况义母身边也没有多少银子! 肯定有不对,而且迷|药从哪里来?! 侍卫也说不好,怎么都想都没有反常的地方,只能战战栗栗的小声询问:「二郎君,这要给将军那里送信吗?」 谢星闭了闭眼,心跳不止,手心都被汗湿了:「送。现在我跟你回上郡,还有传令封闭所有城门,包括河西那带也下令一路严查!」 不过半天,人肯定还在上郡,走不了太远! 六月荷花香满湖,长公主后院那片静湖如今亦盛满了热闹的碧翠与粉荷,夏风将荷香徐徐送入水榭中。 赵乐君近日来越发怕暑热,整个白日几乎都是混迹在湖边的水榭里。 今日一早也过来,让仆人放置桌案,在夏景中提笔描绘嶙峋的山河,累了就倚在软枕上小歇片刻。 魏冲在午膳的时候寻了过来,往里一瞅,没有瞅见长公主身边的狗皮膏药楚弈,嘿地一声笑道:「难得没有碍眼的。」 赵乐君懒懒直起腰端坐,引得魏冲打量了她好几眼。 他回府后发现,赵乐君常常露出疲态,好几回找她议事都是懒懒的样子,楚弈就在边上对他更加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眸光转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来到她跟前,也端正跪坐着。 赵乐君这才闲闲开口:「怎么来了,你伤好些了吗?」 「有人来报,霍廷一应人都进城了,各地藩王也来得差不多,如今洛城戒严,周边也没有公主你担心的异样。」 「离父皇生辰不过五日了,他们也该到了。」她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你说霍廷已经进城了?周边也没有异样?再往外的城镇呢?」 「窦副将领人都在周边监视着,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魏冲见她忧虑皱眉的样子,突然发现她眉心有道往日都不曾见过的细纹,「嘉宁……你到底在忧心什么,这里,长皱纹了。」 他抬手在自己眉心一指,赵乐君一愣,也抬手抹自己眉心。 旋即失笑:「我多长个褶子你也能知道,也许以前就有的。」 魏冲有时不正经起来,就是直呼她封号,她已经习惯了,现在也是借着个褶子闹她。多半是想让她心情开朗一些,毕竟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长皱纹的事。 哪知魏冲啧啧有声地说:「我这可怜见的,心心念念都在你身上,当然能知道你是不是多冒出个褶子来,你居然还不相信。我一心向明月,可惜明月照沟渠啊。」 他阴阳怪调的,赵乐君是真被逗笑了,把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睨了他一眼:「你就贫吧,看来伤是真的好了。应该把你丢出去,换窦正旭回来。」 「我可是谋士,怎么可以去做武将做的事!」 魏冲当即抗议。 「就没见过你这么没有规矩的谋士!」 楚弈的声音就从外边传进来,一身绯红朝服的青年神色严肃,带着对魏冲不喜的冷意。 一眼看不到,有人就跟苍蝇似的,来叮他的宝贝蛋! 魏冲回头,见到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脱了靴子,榻进屋,看向自己的眼神一万个警惕。 他吹了个口哨,识趣站起身,施施然告退走人。 反正是两两相厌,他久留也心情不爽,还不如放过彼此吧。 赵乐君习惯了两人见面就针锋相对,不以为意,抬头去看他俊朗的眉眼,问道:「朝堂那边如何了?我父皇可有为难太子?」 楚弈伸手先去将人搂了个满怀,闻着她发间的香味,满足叹了口气才回道:「如今四方来人,还有小国也派来使者,你父皇哪里有空为难太子,连朝务都是寥寥几句,多数是受来人的参拜了。」 只是朝堂里越平静,他反倒越不安。 「总不能是整个早上都在处理这些事,你回来那么晚。」 她有身孕后,也不知道为何,总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而且还时常会反复犯嘀咕。 就好比先前信了太子控制恒王那套说辞,过后又还总觉得不对,所以才派窦正旭在洛城外四处暗中巡查。现在对楚弈这不符合常规的外出时间,也扣扣搜搜的估算,总想知道得一清二楚。 v第五十章[10.20] 楚弈低头看她,扯着嘴角说:「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一早上去会女人不成?」 赵乐君就想呸他一口,谁想到那里去了。 可是她一提出来,她心中一动,眉头也紧皱,探究地看他。 「我都没有这么想,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真去会女人了?!」 楚弈险些被她气出一口老血来,黑了脸咬牙道:「你这还真是大蛇缠棍上,话赶话,赶得不错。这么点时间,够老子会什么女人!」 她垂眸,哦了声,长长地睫毛轻颤,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好像他真的在外面乱来了。 楚弈恨不得就咬了自己的舌头,好好的嘴贱提什么女人。 索性转移话题。 「前阵子连云不是外出了?前几日回来,说是给帝王带了什么神草,就在帝王宫里一直研制药丸。今日在早朝上见到他,他熬得都要脱了型,帝王的好心情,估计跟连云也有关系。」 说着,他把自己一直都有的疑惑道来。 「连云究竟怎么被帝王控制着的?他暗中和你们姐弟往来,并没有做害你们的事,有时还互通消息,帝王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对他这么放心,不怕连云弄个什么药,把他给毒死了?」 先前他其实也有说过,但赵乐君觉得连家一直就是依附着皇权的世家,连云还有宗族要顾忌,自然不敢乱来。 可如今正是心思敏感,听了后也觉得反常了。 「或者……是有什么把柄在我父皇手上吧,而且族人身家性命都是在我父皇手上的。」 她喃喃地说道,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丝疑惑。 楚弈就嗤笑:「他把自己搞得亦正亦邪,叫人琢磨不透,跟小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乐君就沉默地看他,片刻后没忍住轻轻笑出声。 这人怎么一天到晚,不是跟这个生气,就跟那个较劲儿,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什么脾气。 她白皙的手指就覆在他脸颊上,去摸了摸他眼底的乌青:「你管他们做什么,心思不花我身上,倒花无关的人身上。」 她一句无关的人,让他当即就眉开眼笑,抓住她手,连连亲吻她指尖。 在她盈盈的眸光中,心中却莫名又有些打怵。 如若他真按着太子所言行事,事后她会是怎么样一个态度……可能该生气,很难哄的那种。 楚弈就想起她那些冷情冷脸的表现,直直打了个激灵。 赵乐君见他神色几变,不解看着他。 将军府的侍卫找了过来,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侍卫,在水榭外求见的时候,楚弈见到那个明显一路赶来的熟悉面孔,心里咯噔一声。 在他想着是否有坏事发生,那个侍卫见到他跪倒在低,用干得沙哑的嗓子禀报:「将军,老夫人不见了。我一路赶来,都没有人追上来送消息,应该是还没有找到,这是二郎君让带来的信。」 楚弈慌忙就伸手接过,为这个消息有些不能冷静,连唇色都有些发白。 赵乐君闻言震惊地看向来人,站起来,到他身边瞄了几眼信。 看到信里说的那些事,诧异又直觉是有人设了局。 那个局极可能就是从神婆开始! 「楚弈!你要不要回上郡看看情况?」 她脑子里第二个想法,是让楚弈离开洛城。 楚弈看过信,把信纸都快攥成团,呼吸急促。 他亦察觉到不对的地方,特别是母亲明明在想开之后又消失离开,还极大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有人哄骗她出走!」 楚弈一语道破关键,突然抬手一拳锤在红柱上。 事发的时间太巧了,马上就是帝王的大寿,霍廷他们有所计划,他母亲就失踪了。 是用来威胁他的?!还是故意让他离开洛城? 利用他母亲来牵制的他又是谁。 帝王?霍廷的人? 还是……他猛然就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个曾经让他和赵乐君起了重重误会,还让吴莲娘刺探他军中情况那个人,那个人也熟悉赵乐君。 而他母亲能就被人哄走,起码是认识前去哄骗她的人,没有太多防备。 是那个人又指使吴莲娘现身了?可吴莲娘身边也有他暗中派去监视的人,他一直想要捉出这个隐藏极深的小人。 一时间,思绪纷纷涌在他脑海,即便有几种猜测,他也不能确定那样猜测才是正确的。 赵乐君是觉得有人做局,可却没联系这许多,但楚弈如今只有楚母这样一个血亲,跟她不对付是一回事,但是人命关天又是一回事。 她再度说:「你回上郡去看看情况,父皇那里,我会帮你说清楚。你离开洛城,其实也合他心意,其他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母亲的安危。」 楚弈闭了闭眼,眼底一片赤红。 午后的庭院,蝉鸣声不断,起起伏伏,平白给人添多一分烦躁。 本就心烦的楚弈都想拔了剑,挨个给刺穿。 赵乐君见他压着面上的情绪,却压不住眼中翻滚的怒与焦虑,叹息一声:「你也陪我用过午膳了,该出城了。」 「我何时应下要出城了?」 楚弈嚯地抬头,眼神晦涩不明。 这个时候出城,不是将置她于几日后的险境吗? v第五十一章[10.31] 他怎么可能离开! 他一副冷硬的样子,赵乐君半垂了眸,伸手捋捋腰间坠着的玉扣,在清脆的撞击声中再劝他。 「楚郎,我知道你放不下我和太子,可如今太子好好的。各路诸侯齐聚洛城,我父皇也不敢让父子间罅隙闹得是人皆知,所以你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她是你母亲,被人挟走,定然是针对你的,而你是守着三城的将军。」 「三城的百姓数十万,不管他们掳走你母亲用来让人答应什么,你都该回去上郡。你难道不比我明白个中厉害?」 「你去吧,我有窦正旭在,不会出任何问题。」 楚弈闻言仍旧八风不动,只是把下颚绷得更紧了。 同时他脑海里还闪过许多可能,最让他觉得可疑的是,他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那人是想要他这个时候离开洛城。 为什么要他离开呢? 不管是霍廷准备对帝王发难也好,或者是那个指使吴莲娘藏在她身边的人也好,他在洛城才是更好受控制的。 因为控制他,相当于也是控制了三城的士兵。 偏偏抓了他母亲逼他离开。 他视线就落在赵乐君那张因为他添上愁容的面庞上,心中怦怦地一跳。 「——楚郎,你若不去,你母亲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不得自责一辈子?」 赵乐君不认为楚弈离开就能寻到楚母,可是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他因为自己,真的留下,楚母真的出了什么测,他心中就永远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那样他们间还能够这样亲密无间吗? 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就当她为自私一回,也该让他走。 楚弈面上神色有所松动,似乎是被她的话说动了。 赵乐君就伸手去轻轻握住他,给他保证:「你放心回上郡看情况,我会随时警惕着,太子在宫里也有帮手,真有什么意外,我与太子绝不会对洛城眷恋。」 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在她温柔地目光中终于沉着脸缓缓点头:「我写一封陈情书,叫人送进宫。如若帝王不传召你,你也不必进宫去,左右你父皇现在也没允许我们复婚,应该不会在这事上再来过问你。」 赵乐君见他愿意听自己的,当然满口答应,当即就喊连银锦拿笔墨。 楚弈打了片刻腹稿,提笔很快就写好陈情的告罪书,装入信封之中,让人送给帝王。他则在赵乐君陪伴中回到住处,也不收拾过多的东西,带了干粮和水简便出行。 赵乐君送他到府门口,看着青年牵着缰绳,所以的话都只化作一句:「我在洛城等你回来。」还有孩子,也在等你。 她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楚弈利落点头,在要翻身上门前,突然又转身,两步上前就把人拥到怀里。也不管有多少人在,扣着她下巴就低头深吻。 赵乐君在他来势汹汹的亲吻中闭上眼,任他勾着自己的舌尖不放,双手也揽在他腰间上。 青年终于策马离开,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眼前。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府门,抬手摸了摸红肿的唇,微微一笑。 那是她心目中的勇士,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所有她也要让他安心。 她神色轻快的转身,缓缓往内宅走去,垂地的裙摆逶逶,她声音却铿锵如金刀挫玉:「传我令,让宫中各处暗哨今日起不得离太子一丈。公主府内弓箭手随时待命,一应侍卫府兵,武器不得离身。」 在楚弈出了洛城之时,谢星总算是查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楚老夫人的失踪,根源还是在她先前见过的那个神婆,虽然神婆后来被他给驱赶出了上郡,但神婆先前就给老妇人留下那些晕倒侍卫的蒙汗药。 这些是他再把神婆抓起来时逼问出来的,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药原本不是让楚母逃走的,而是让她装昏厥好让他们给送到洛城见楚弈。结果是他先一步抓了神婆,楚母以为事败,没有用上,还活活饿了两天。 至于为什么楚母又会离开,是因为那个神婆先前就暗中在给她和吴莲娘通讯,等神婆离开后,早就买通了每日送菜来的妇人。楚母之后常去厨房,就是见那个妇人。 等再寻上那个送菜的妇人,谢星才知道吴莲娘躲过监视她的侍卫,暗中还在蛊惑威胁楚母。那日能让楚母离开宅子,是吴莲娘告诉楚母如果她不给送钱和见面,就把当年楚母如何逃离胡人刀下,把楚弈和丈夫推出去的举止告知天下人。 楚母要面子,哪里敢让人知道她当初多么不堪,而且这事一旦点破,楚弈一辈子不来探望她都不会受他人指责。她不想孤独终老,又想儿子重新得了赵乐君的原谅,就大着胆子偷偷出去给吴莲娘封口费。 谢星知道前因后果,知道自己疏忽,肠子都悔青了。 然而他翻遍了逃离上郡的路,还封城搜城,都没能翻出人来。 让他急得几日都没合眼,嘴上都撩起一颗一颗的水泡。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姬老太爷,楚弈母亲不见,对北地也可能造成威胁。他思索良久,按着自己的意思给楚弈也送了一封信去。 至于被大家找得翻天覆地的楚老夫人,此时正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连着骂了吴莲娘几日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抽抽搭搭。 吴莲娘厌恶地看着她,一巴掌就又甩到她脸上,恶狠狠地说:「老不死的,你再哭,我就饿上你三日,看你到时还能不能有力气哭!」 吴莲娘上回事败,被楚弈赶出了楚家,直接交给了当地衙门,说她是奴身,随便他们处理。 那些人见她有几分姿色,居然把她卖到了青楼。 但她吴莲娘是什么人,不会为了失了名节就要死要活,反倒在青楼里用美色|诱人,活得比以前更有滋味。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又遇见了先前那个公子派来的人,让她知道原来自己还没有逃过楚弈的监视。她为楚弈对自己薄凉的恨意再度被点燃,一边接这个恩客的时候,两人都是在帐内打手势和口型示意,根本不敢多一句别的话。从而帮着他们把楚母给哄出来。 她怨恨楚弈更怨恨这个姑母,见到人后,把曾经对自己的磋磨都还给了楚母,每日不是打就是骂,心里痛快得很! 楚母挨了一巴掌,连哭都不敢哭了,缩着脖子躲到这个地窖的角落。 吴莲娘这会气顺了一些,朝着她吐了口唾沫,就攀着梯子回到地面。 等把地窖的入口再遮掩好,她又有些不耐烦,心想那个公子什么时候来人接走她和楚母,她都等不及看楚弈在她跟前挫败的脸色! 她就耐着性子再等了两日,两日后守着院子的人终于寻了过来,给她一些蒙汗药说:「公子吩咐,一会你就把这个给那老妇人灌了,能让她睡上两天,我们现在要送你们到别的地方去。」 她心里高兴,迫不及待就把楚母给灌晕了,然后看着人把楚母抬出来,跟上马车出发。 马车一路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她提心吊胆,就怕遇到搜查,但是一路出奇的平静,让她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楚弈一走四日,赵乐君都没有收到消息,今日就是帝王的大寿,所有来参加帝王寿宴的一应藩王和世家、武将都聚集在皇城里。 赵乐君再一次确认楚弈没有送消息回来,看了看天色。 眼下不过中午,帝王应该刚刚在宫中受过各大臣和藩王们的参拜,大臣和藩王们会留在宫中用午膳。但此时帝王应该要回宫沐浴更衣,再歇息一些时辰,才会再出现,接下来就是盛大的晚宴。 v第五十二章[10.31] 「更衣吧。」 赵乐君收回目光,吩咐一声。 她也差不多时间进宫,先在东宫呆上一些时间,然后跟太子一同出席帝王的寿宴。 今日着装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层层叠叠下来,再梳妆,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公主府前院,窦正旭已经领着卫队林立候命。 不能跟进宫里的去的魏冲在细细检查车驾,完后又跟窦正旭嘱咐几句:「如今路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车驾了,我们的人一定要探路,进宫后记得让我们的人,随时探着公主行踪。」 「这是自然,公主府里还请魏公子照看了。」 魏冲笑笑:「空空荡荡的公主府,哪里还要照看。」 他说话向来是不着调,窦正旭也懒得理会他。 赵乐君自廊下走过,款款前来。 众人施礼,待她上了马车后,列队徐徐往外走。 今日洛城内戒严,路上果然不见有百姓闲逛,四处僻静,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回荡与众人耳中。 赵乐君抬手撩了一下纱帘,往外看一眼空荡荡的街区,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银锦正给车内的香炉添加香料,突然银勺就从手中掉落,清脆的铛一声,引得赵乐君回头看过去。却正好见到自己使女软软倒下的一幕。 她脸色瞬间变了,当即就要往外走,张嘴喊窦正旭,然而只来得及细细说出一个窦字,眼前一黑也失去知觉。 载着她的马车却一直未停。 武帝今日见到藩王诸侯都跪倒在自己脚下,那种睥睨众人的快|感让他阴郁几日的心情终于转好。 他给众人先赐下果脯的一宴,静待下午更盛大的场面。 不想他才刚刚沐浴完毕,就听到内侍来禀,说是太子求见。 这个时候,太子跑来见他……他冷冷一笑,挥手道:「不见!」 太子来,只会给他添不痛快,一切都等他寿辰过后,他再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父皇是在忙碌,不得空见儿臣吗?需不需要儿臣搭把手?」 帝王猛地回头,就见到太子已经堂皇而之地大步前来,身穿玄端的少年,年轻儒雅,生生刺疼着他的双眼。 他怒喝:「没有朕的命令,谁人放太子进来的。」 只是他在咆哮过后,却没有一个声音回答他。 武帝登时觉得不对,再看向太子,就见太子笑容灿烂也凝视着自己。只是那笑不达眼底,给人一股如同坠入深潭的阴冷森然。 「——来人!快来人!」 武帝被太子笑得毛骨悚然,慌乱地朝外边继续叫喊。 然而回应他的,仍旧只有寂静,至于他身后那些伺候的,更是缩在后边不知所措。 太子好整以暇地打量帝王难得的狼狈样子,朝他身后伺候的人说道:「陛下的衣服呢,拿过来,孤伺候陛下穿上。」 伺候的一应宫人更加瑟缩,惶惶不敢言。 太子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缩做一堆的宫人,终于有一个穿着浅黄宫装的女子转身,去把挂着衣架上的帝王玄端给抱了过去。 那宫女低头快步越过武帝,直直走向太子。武帝见此,慌乱化为愤怒,明白自己身边这些人已经出了问题,是他毫无察觉! 「你个逆子!你要如何!」 太子在帝王的愤怒声中接过袍服,示意宫女带人离开,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帝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儿臣是来伺候父皇的,父皇何必动怒?」 随着他靠近,那些宫人在宫女的示意都纷纷离开帝王寝宫,帝王在太子走近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想躲开,或者后退,可是在自己的发号施令不起作用后,恐惧让他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他唯有睁大眼,怒视着太子,企图用这种色厉内荏来击退太子。 然而,少年的手指已经缓缓搭在他肩头,带着那件属于天下之主的玄袍。 武帝额间落下一滴冷汗,身体发颤着,一手终于好像能感觉到力量,暗中慢慢蓄力握紧。 太子在把袍子搭在帝王身上时,缓缓地又去握住帝王胳膊,声音轻柔地说:「父皇抬手。」 既然是真的只给为他更衣,一表孝心。 武帝抖着手,到底是抬起。 属于帝王的冕服被利落套入胳膊,太子很快再来到帝王跟前,整理衣襟。 武帝看着还矮自己半头的嫡子,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太子,朕知道你怨朕忽略你们姐弟。可你劫走了恒王,朕不是不能对你发难,如今你还好好的,难道你就不懂朕还是对你好的心吗?」 帝王却突然喉咙一紧,是太子的手勒了一下衣襟,让帝王呼吸停滞了片刻。 少年在勒了他一下后,哎哟一声,然后笑吟吟抬起眉眼。 他和赵乐君一般,都随了元后的眉眼,那样一双眼,笑起来都带着涟涟波光。 可是太子在一笑后,神色迅速化作冷然,那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刀子般的凌厉,快速说道:「父皇不要说这些令人作呕的话,坏了儿子想要伺候你一回的心情。」 武帝脸色惨白,猛然就抬手把跟前的少年推开,再也压不住因为恐惧和愤怒交织的情绪,不顾一切要抛出自己的底牌:「逆子!你以为你控制了这寝宫,就能够控制朕吗?!你做梦!你身上……」 「因为儿臣身上有你下的秘毒对吗?」 在帝王准备用来威胁的时候,踉跄了几步的太子慢慢站好,如松般笔直立在帝王跟前。 少年的话在帝王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这间有片刻失神,望着太子的面容喃喃了一句:「你居然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说着,帝王突然想起一个人,心头涌起为那人背叛的怨恨。 「连云!!连云告诉你的是不是!」 「父皇何必管是谁人告诉儿臣的呢,儿臣还是先伺候父皇更衣。」 太子脸上就又有淡淡地笑,再步步走上前,给因为震惊沉默的帝王理好衣襟,然后又去拿来腰带。 v第五十三章[10.31] 武帝低头,看着那个屈身为自己束腰的少年,在他面庞轮廓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几分影子,让他想起当年他刚出生时的情景。 他高高抱起这个孩子,说自己后继有人了。 可这个后人,慢慢让他感到惶恐。 元后身死后,他对姬家的愧疚也愈发放大,又因为太子,所有的惶恐也因为那份愧疚而疯狂滋长。让他一对上这对姐弟,就想狠狠压制着,打压他们对自己怨气,企图这样彻底扼杀他们姐弟可能会对自己起的不臣之心。 但是时间推移,似乎一切都不没有如他的意。 姬家越惨,他们姐弟就越发如同扑不灭的汹汹烈火。 随时都会将他也烧成灰烬。 「太子……你……」帝王慢慢开口,可说了几个字,又不知道该什么。 他不会真傻到认为太子今日来,就是来伺候自己更衣,那日这个儿子还说要在自己生辰给自己送上一份大礼。 「父皇。」太子此时也已经给帝王着装完毕,看着从自己手中出来的一丝不苟,很是满意一笑。「父皇,这是儿子给你的第一份大礼。」 武帝一愣,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太子往后退了两步,环视了寝宫一圈,眼眸里倒映着这里的奢华。 「第二份大礼,就在外头。」他抬手往外一指,「你的武将们在外边给你欢庆,但在这洛宫之外,你可知道他们还给你准备了什么?」 「潜伏进来的精兵,除你而后快的勃勃野心,还有你以为在我手上的……恒王。他们都在外边等着,顺着儿子的心意,要献上给你。」 ——哪个武将,什么精兵! 帝王瞳孔一缩,往外头看去,然而只能看到无一人的庭院。 「恒王!恒王不是在你手上?!」武帝到底是当了二十载帝王的人,一句话就发现了太子真正的目的,几乎是咬了牙,「你今日来……是要来跟朕同归于尽吗?!」 太子弯眼一笑:「我和父皇没有那么好的交情,是来先送父皇上路,这就是儿子给你的第三份大礼。」 「——你疯了!」 帝王大喊,而这个时候,一丝丝烟呛入口鼻,帝王猛得咳嗽了几声。 太子眼眸一转,看着已经在窗柩间争先恐后朝里涌进来的火舌,从来没有那么舒畅过,朝咆哮的帝王亦是厉色吼道:「我宁愿自己疯了!」 「我若是疯了,早早就将你这恶心的东西送入地狱,而不是让我阿姐也因为你险些要葬身这皇宫!我若是疯了……一定早让你死了!」 他清亮的双眸迅速被一层赤色覆盖,死死盯着发现异样要往外逃离的帝王。 在帝王走过自己的时候,猛然扑过了过去,然后揪住自己刚刚理得整齐的衣襟,将人往里面拖。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疯了!」 「所有的人都要想你死,你死了,这天下正好乱了!霍廷他们也别想用恒王来清君侧,恒王也活不了!你不是不愿意让出皇位吗,我也不稀罕,你就坐在这皇位上死去!」 「等你死了,霍廷他们这些被你逼迫的乱臣贼子也能如你愿,被我阿姐、姐夫和外祖父彻底剿灭!到那个时候,这个天下就彻彻底底不是你手中那个溃烂到令人作呕的天下!我阿姐会让它彻底重生,是你永远也不能做到的盛世!」 他算计了那么久,只愿长姐安好,后世安稳! 霍廷他们不会成功,楚弈和姬家的精兵早已经蓄势待发,这宫中,也早不掌控在帝王手中。他算计了那么久,不过就是要以这种最万无一失的局面,给他阿姐扫清一切的阻碍! 「——放开朕,你这个逆子,疯子!」 武帝慌乱地从地上要挣扎爬起来,已经红了眼的太子狠狠一脚就跺在他肚腹上,让那具养尊处优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失去反抗的力量,继续拖着往内间那个已经被火光笼罩的狭窄地方走去。 大殿内的柱子屋梁已经撩起烈火,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浓烟无孔不入,让太子的眼前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让人在外边都泼了火油,怎么可能烧得不快,他就是要这大殿烧得越快越好,那样霍廷他们就会趁机起事! 他在烟雾中低低咳嗽了几声,脚步依旧坚定。 帝王疼得直抽气,明白儿子真的不要命后,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只能张着嘴不断地喊:「太子,阿晋,晋儿……阿父告诉你解药在哪里,我们都不用死。晋儿……你快松开我,我去给你拿解药……」 太子看向前方的面目狰狞着,在他乞求的声音中咧嘴一笑:「有无解药与我来说,不过是多活三两年的区别,三两年不如换今日一个痛快!」 太子正说着,突然身后有人高声喊了声‘阿晋’,他就被人猛然扑倒在地。 那股力量带着他翻滚,然后就被一股拖拽力往外拉。 「——连云!你滚!」 太子缓过劲看清来人,要一跃而起,然而被连云拽住了脚,狼狈得根本翻不了身。 连云气喘吁吁,眼里是被帝王寝宫大火震惊的后怕。 他本也在宴客的大殿里,可是心神不宁,就出了酒气熏人的大殿,抬头一看天空,发现一股浓郁往上窜。 可是这处宫殿的侍卫仿佛没有看见,甚至在他察觉不对焦急往外跑的时候拦阻他。 万幸他猜对了这些人应该是授命太子,把太子的安危抬了出来,才得以跑到帝王寝宫。 此时外边已经是一片火海,他冲进来,就看到太子失心疯地要跟着这个狗皇帝一起死! 连云把太子往外拖,烈火焚烧不堪支撑的梁柱突然就从两人上空坍塌下来。 吓得连云忙退后一步。 火舌灼在两人皮肤上,一阵刺疼。 而两人的前路也被一片火光阻挡。 帝王在后面连滚带爬跑了出来,一把就拽住连云:「连云,快,朕带你去拿解药!然后你带朕出去!那解药只要一颗了,只要你带朕出去,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在生死面前,帝王再无威仪,不知何时吓得老泪纵横,好好的玄端凌乱披挂在身上。 太子闻言,红着眼就将掐住了帝王的喉咙,烟雾和身体的不适让他开始咳嗽,咳得殷红的血都从唇边溢出也不松手一分。 帝王拼命挣扎,一巴掌又扇到了太子脸上,父子两人,都宛如火中厉鬼,都拼尽全力和对方抗争。 连云见帝王两眼开始外翻,真要闭过气了,忙去将太子拉开,在他耳边吼道:「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想过你阿姐要如何伤心欲绝,还有怀了身孕的王司寝!万一她肚子里不是男孩儿,你不是就将你阿姐逼到绝境?这天下到底是谁来做主!」 太子被连云狠狠掰开了手,为他的话怔然。 v第五十四章[10.31] 帝王软软跌落在地,连云忙去给他掐人中,看着寝殿的大火,一咬牙和帝王说:「陛下,希望你说的是真的,那解药也是真的。不然,即便我救你出去,昨日你服下的所谓的仙药,也会要了你的性命!」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的帝王险些要昏厥过去,咳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连云居然也暗中给他下了毒,可他是看着连云一口一口也喝了另外一碗药…… 「你、你……」帝王嗓子疼得快要裂开,声音破风箱似的。 「陛下还是现在就带我过去拿药,不然我们谁也逃不走!」 连云将帝王扶了起来,然后一手拽住太子,跟着帝王在火光包围中跌跌撞撞去取药。 火势的蔓延却比所有人都想象得快,帝王把药放在长榻下方的暗格里,火势已经烧到了床脚。 连云硬按着帝王上前,打开暗格,取出瓷瓶。 帝王将瓷瓶攥在手里,要求连云先带他离开。 连云冷笑:「起码要让我试试是不是真药。」 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在此时轰隆倒下,带起一片瓦碎跌落,砸在众人脚边,让整个寝宫都摇摇欲坠。 面对这样的情紧,帝王只能去倒出来药丸,给连云捻下一点点药沫。 连云放到自己嘴里先尝尝,发现无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到了帝王胸口,飞身接下那颗要滚落大火的药。 万万没想到,帝王被他一脚直接踹到了火堆上,当即啊的一声惨叫,迅速被火烧成火人,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连云快速把太子拽了过来,避开那个惨叫着还想扑向他和太子的帝王。 「阿晋!快吃!」 室内温度过高,不吃极可能就被烤化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药塞到呆呆的太子手里,然后是直接拽着他就往外跑。 不想好不容易跑到出口的那片火光前,太子突然就站定在那里,如同生根的树,让连云一下没拽动。 连云惊疑不定回头,在这一瞬间,太子居然抬手快速捂了他口鼻,他下意识是要呼吸,他刚才尝过的药丸就顺着动作滚入嘴里,化作一股清凉又苦涩的味道。 他睁大了眼,一把甩开太子的手,然而张嘴什么都没有了,那颗药已经化了。 太子站在火影里,眉宇舒朗,朝他微笑,:「阿兄快走吧,我左右是无几日可活的人。王司寝肚子里的孩子,即便不是男儿,也必须会成为男儿。我现在走了,就会让霍廷带着恒王有清君侧的借口,让他们由反臣成了忠臣,即便剿灭了霍廷一众,也掩不住众人悠悠之口。以后史书上如何写我不要紧,可是会让我阿姐也背上被世人唾骂的名声,那她要如何教导我的孩儿成为明君。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替我给阿姐说一声,今日是我最快活的一日。」 「阿晋!」 连云要去拽他,却见他转身就往火里再扑去,太子的袖袍滑过他指间…… 帝王寝宫烈火冲天,宛如火龙腾飞,经过连云提醒的侍卫们果然发现太子还没有出来,纷纷大喊着救火。这般大的动静终于引得了宫里赴宴的众人注意。 有人飞快跑出殿宇,仰头看到滚滚浓烟,目瞪口呆。 霍廷推开几个碍事的大臣,见到那火光的时候,判断出位置,眼神一冷,悄然挤出人群。 一道红色烟雾也在此时升天,见到的众人不明所以,皆对那与浓烟行成强烈对比的红色指指点点。 洛宫内骤然就响起如同雷电击落在大地中的震动声。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 快步往帝王寝殿去的太尉和大将军听到声音都停下脚步,朝宫门处望去。 这是有人要逼宫?! 赵乐君昏昏沉沉,仿佛自己是飘荡在湖面上的一片落叶,无根无依,浮浮沉沉。 她在难受中终于忍不住,偏头张嘴呕出一口水。 「将军,公主马上就能醒过来。」 她模模糊糊听到了有人喊将军,而此时,她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那人还轻轻给她拍着背。 怀抱很熟悉,围拢在她身边的气息也无比熟悉,让她感到了安心。 她就任人抱着,缓了一会,觉得眩晕感过去,才慢慢睁开眼。 楚弈见靠着自己的女子睁眼,长长出了一口浊气,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赵乐君看清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低声喊楚弈:「有人在车里的香动了手脚。」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搂着她,温声安抚。 她神思还是有些混乱的,茫然抬着眼看他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弈低头望着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根本没有离开洛城的事,而且和太子约定在傍晚的时间快到了,他现在还不能说。 正是此际,有人慌乱跑进来,跟楚弈禀报:「将军!皇城不知何故这会已经冒出滚滚浓烟!」 想着怎么遮掩的楚弈脸上愕然,下刻厉声道:「可真?!」 他从胸膛透出的声音震动在赵乐君耳膜上,让她神思又清晰了一些,当即张嘴问:「皇城?我不是去皇宫的吗?这里是哪里?」 楚弈在她连问中,手一抖,压着不安将她缓缓放回榻上,然后站起来示意那个报信的跟他出去。 他心头狂跳,已经猜想到了。 ——太子可能出事了! 太子坚持不让他在宫内,说是让自己带着姬家这些士兵包抄不让一个逆党离开,这个做法太子安危实在难确保,但是太子拿赵乐君说服了他。他必须要把赵乐君和王司寝在外安置好,才没有后顾之忧,也能用这个机会搞明白赵乐君身边的内鬼究竟是谁。 可太子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浓烟的信号。 楚弈脑海里已经闪过一个让他骇然的想法。 ——太子也算计了自己! 楚弈快步往外走,赵乐君却是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跌跌撞撞去拽住了楚弈,眼中有着害怕的神色:「你说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什么,皇城走水了?那……太子呢?」 楚弈回头去看脸色苍白的赵乐君,自己脸上的血色同样褪去。 他闭了闭眼,不能再瞒:「我没有离开洛城,太子让我把你和王司寝安置好,然后再跟他里应外合,带姬家的精兵去围剿已经准备逼宫的霍廷,恒王……在霍廷手上。」 v第五十五章[10.31] 赵乐君心头狠狠一抽。 「恒王在霍廷手上……」赵乐君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向她席卷而来,下刻竟是双脚一软,趔趄地要倒下。 楚弈大惊,快速去拦了她腰,才没让她跌落在地上。 「君君!」 赵乐君倚在他身上,闭紧了眼,睫毛不断颤动着,近日来的很多事情都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太子说恒王被他所劫,她信了。 楚弈说他离开去找母亲,她也信了。 他们说霍廷一应暂时不会有异动,她也信了! 可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太子苦心做下的谋划。 如今皇城失火,肯定是太子所为,霍廷一应就在宫中,太子是在给霍廷他们创造逼宫的机会啊! 那失火处必然是……帝王所在处。 赵乐君思绪百转千回,可也不过一瞬间。 她梳理清楚太子的计划,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 明明那么简单的计划,明明是再仔细思索一翻就能发现的异样,她却因为一时疏忽…… 她猛然睁开眼,奋力从楚弈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 或者还来得,应该还来得及! 她咬着唇,眼眶酸涩难忍,只能死死大睁着,找着前路,要去寻弟弟。 「嘉宁!」 楚弈发现她的心思,忙又搂又抱的将人给拖回来。赵乐君一言不发,在他手中挣扎,让他几乎抱不住。 「——嘉宁!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够去!你怀着身孕,你还想要上哪里去?!」 动作激烈的赵乐君霎时间就静止在那里,良久才僵硬地抬起头,望着双眼赤红的楚弈。 「你知道了……所以太子才能有借口支开你!楚弈!他在自断后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方才沉默的女子情绪终于爆发,巨大的痛苦从心底涌起,让她喘不过气,让她失控嚎啕大哭。 楚弈抱着伤心的她,鼻头也在发酸。 他不知道,他要是早知道,怎么会让太子一人在宫里! 那个混蛋连他都算计在里面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他为你和王司寝的苦心。」楚弈把她抱起来,慢慢走到床榻边,把她放在上面,一字一字地说,「既然这是他的苦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你此时离开!」 他松开她的手在轻抖着,神色却死寂一般,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她一定会怨自己。 但他没有让那个声音左右自己太多的情绪,利落转身,吩咐守在边上的士兵:「去把银锦带来,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公主,没有我的准许,公主不许离开此地半步!」 话落,他已经快步出了屋。 廊下放着他的铠甲,他面无表情,一件一件快速套在身上。覆盖的银鳞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长剑被他拔出,又快速入鞘,大步迈了出去。 身后还有她的哀哭,他肩上是山一般的重量,是太子最后委负他的重任。 洛宫之中已经是厮杀声一片。 太尉和大将军反应迅速,一人去往帝王寝宫,一人组织着所有禁卫军阻挡冲入皇城的反贼。 然而禁军无法阻止有虎狼之势的霍廷等人的一应精兵,那些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在战场上历经千锤百炼的士兵,如何是守在这片安宁之地的花架子可比。 霍廷挥剑冲在最前头,刘秉与几位结盟的武将一路汇集过来,在惨叫和鲜血中势如破竹踏入象征皇权的要地。 被困在请宴大殿内的藩王大臣都惶惶,胡人使团也因突变被人看守在一边,在厮杀声中茫然。 禁卫军被逼得步步后退,退至还在熊熊燃烧的帝王寝宫前。 太尉在抓着守在外边的侍卫问帝王何在,太子何在。侍卫如同锯嘴葫芦,只是眼神怔怔看向扑不灭的大火。 太尉眼前发黑,看到大将军也退至此地,有种大势已去的悲凉。 他们没有少帮帝王打压霍廷一众武将,如今帝王太子都不知踪影,焉能有他们的好下场! 大将军亦是知道下场,但他是领兵打仗从刀尖闯出来的人,再如何也不会如同一个文臣一般,当即就觉得是绝境了! 他握着还滴血的长剑,扬声道:「尔等逆贼,即便逼宫成功,他日也是被人笔墨讨伐的不忠不义之人!洛城外驻军三万,如何又能叫你们得逞!」 霍廷等人看了看那燃烧的宫殿,一颗心也沉了沉。 原本他们是拿出恒王来清君侧,如今反倒被实实在在冠上逆臣二字,成事后会有更多麻烦等着他们。 他们也不清楚那里出了问题,为何帝王寝宫着火,太子也不见踪影。 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几人对视一眼,都做了决定,当即也扬声喊话回去。 「大将军所言非也!我们是替恒王来让陛下给一个说法,恒王去河西的路途被截杀,是我等救下,真正的逆贼是在陛下身边!」 在他们一番说辞中,突然有人放声大笑。 太尉缓了一会,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嘲讽笑着,厉声骂道:「尔等竖子!满口谎言!你霍廷和刘秉驻兵何地,居然能救下恒王?你们野心昭昭,还想哄骗世人,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太尉在这时已经想起了太子身边有个有身孕的王司寝,在说话前已经派人去寻。 霍廷几人就是想要用恒王来洗脱,恒王肯定在他们手中,到时恒王为了保命绝对要配合说法,彻底推翻帝王和太子。 那么他们是真的死路一条。 他今日能做到太尉这高位,哪里看不明白这些人打着什么心思!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五十六章[11.08] 太尉一言揭发了霍廷等人真正心思,大将军明白他肯定有打算了,当即振臂一呼:「谁与我诛杀了这帮逆贼,他日就是封爵高功!」 霍廷几人见此,知道只能速战速决! 他们的大军,为了遮掩晚了些日子行军,离洛城还有一断距离。他们本就是投机,势必要先捉拿住宫中有用于他们的人来让局面倒向自己。 眼下把大将军和太尉这两个朝中重臣拿下,洛城外的三万守军便也只能跟他们俯首。 霍廷朝身后的精兵亦抬手一挥。 刺人耳膜的厮杀声再起,双方人马不死不休,不断有士兵倒下,鲜血在石板地上慢慢汇聚。 「——报!!有一支兵马突然由外杀入宫中,我们的人无法抵挡!」 霍廷后方传来急报,让他们大惊失色。 「领队的是何人!」刘秉头皮发麻问了一句。 然而还不待那人回答,突然身子一震,已然被占领高地的弓箭手射杀。 插着数支羽箭的尸体轰然倒地,掀起霍廷众人心中的惶惶。 新的一轮箭雨再度系列,让他们狼狈的找遮蔽的地方。 方才夺宫情况紧急,他们根本没能破了宫里的兵器库,在高处设置更多的弓箭手,如今就成了他们最为致命的打击! 箭雨中,太尉等人也往后一退再退,惊疑不定看向让地面都微微震动的那片来人。 为首的男子坐在战马之上,银甲染血,凌厉的气势远远地和他身后大军一同扑向众人。 大将军已经认出那战马上的青年,更是认出他身后的那批士兵。 ——姬家最骁勇的鹰卫,还有洛城的驻军。 大将军看着,心里又咯噔一下,为何他能调动洛城驻军。 他整个人都一凛,盯着姬家的鹰卫,能想到的就只有姬老太爷。 姬家这是早已经让洛城的驻军投向太子阵营了吗? 他一身冷汗未干,再度又冒了出来。 霍廷众人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兵,脸色几变,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们当然也认得楚弈,更加认得洛城驻军和姬家军。 问题是楚弈不是已经被那人说骗离开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洛城内。 刘秉手脚都在发抖,突然想起一直没有见到一个人,他问:「你们见到长公主进宫吗?」 霍廷呼吸一滞,看着逼近的楚弈,咽了口唾沫。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起一个女子来! 「魏冲!他……骗了我们?!」 霍廷咬牙。 然而他们反映过来已经晚了,楚弈领着大军已经在箭雨后如猛兽朝他们扑来。 方才的霍廷一众是汇入这皇城的溪流,而楚弈领的士兵就是滔滔巨浪! 以强悍不可催之势,将那股细小的溪流直接分散,让他们都淹没在巨浪之中。 浓郁的血腥气在这皇城中弥漫,宫殿燃烧的大火掀起阵阵浓烟,灰烬洋洋洒洒,沾了是所以人一身。 楚弈在士兵把霍廷几人悉数绑来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拖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朝那快被烧成空架子的帝王寝宫。 他眼底腥红,路过太尉的时候,他问:「太子是不是在里面。」 声音暗哑、压抑。 太尉沉默地点了点,在他停顿下来的时候才缓缓把知道的经过说来。 太子确实进了帝王寝宫,然后就着火了,再之后就是霍廷一众来到此地。 太尉把这些都当做了是霍廷的逼宫,楚弈却真正明白了太子所为。 太子杀了帝王,跟帝王一起葬身火海,不愿意让弑父的名声连累他的阿姐,然后把这个皇朝都交到她手上。 王司寝有孕,那就是赵乐君替为摄政的机会。 武将反叛,赵乐君就有收回武将手中兵权的借口,谁人不从,皆可用谋逆一罪镇压。 至于世家,没有兵权的世家在这次震荡之后,也只能仰息赵乐君,全凭她一决生死。 他在此时也终于明白太子笃定跟他说的,王司寝一定会诞下皇长孙。不管王司寝诞下的是不是皇长孙,这个时候他和赵乐君都必须让他是!即便是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也会在赵乐君的扶持下,姬家的扶持下,站到权力最中心。 楚弈站在台阶上,灼热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站立了许久,知道有人来禀,宫中已经清肃,但是没有发现魏冲。 ——那个潜伏在赵乐君身边的反叛者! 早在上回魏冲和他一起奚落陈家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试探。直到母亲失踪,逼迫他离开洛城时,他才确认究竟是谁潜伏在赵乐君身边。 可是他不敢贸然行动,也不能当即把赵乐君带走,那样会让太子功亏一篑。所以他明面是出了洛城,但是后来通过窦正旭再度潜伏回公主府,一直到赵乐君出府进宫赴宴,他才找到机会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魏冲果然也怕惊得太子,选择在赵乐君进宫的路上准备先把人拦截下来,所以赵乐君会中了迷魂香,那就是魏冲设下的。 他和太子都不明白魏冲何故和霍廷他们狼狈为奸,唯有布下这围剿的计划。 如今,魏冲还是逃离这皇城。 他闭了闭眼,定定看着那逐渐熄灭的火光,吩咐道:「请长公主进宫主持事务……」 可才说了一句,就又转身。 「还是我去护长公主进宫,太尉,如今宫中占时要你主持一下,怀着太子孩儿的王司寝亦会随长公主进宫来。」 赵乐君再踏入这皇宫时候。 v第五十七章[11.08] 帝王宫殿前的地面血迹还未能清洗干净,血腥气冲入呼吸中,让她几欲作呕。 她一路走得趔趄,楚弈在边上小心翼翼搀扶着她。 赵乐君走至那已经完全被扑灭火星的宫殿前,看着大火过后的满目疮痍,心头那股悲痛再度涌起,让她双眼赤红。 在那泛红的双眼中,却没有眼泪。 她只能张着嘴,颤抖的喊了声阿弟。 悲痛到极点,反倒让她哭不出来。 楚弈扶着她,心中有愧疚有后悔还有一丝丝对太子的怨,交织在一起,让他百感交集。 「嘉宁,大臣和藩王们都还在等你。」 他忍着所有的情绪,温声提醒她。 她哀哀看着那已经烧毁的宫殿,凄凉一笑,伸手慢慢去把他扶着自己的手给掰开。 楚弈视线定定看着她发白的指尖,沉默地收回手。 太子身死,她心里对自己有怨也是正常的……且先让她先缓缓情绪吧。 赵乐君撇开楚弈的手后,将脊背挺得笔直,兴许是浓烟和血腥味,让她肚腹不太舒服。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暗暗忍着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她现在没有时间伤悲,正如楚弈说的,这是太子为拼了命换来的最好局面。 她不能让他最后的心愿付之一炬。 楚弈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心如刀割,却只能如同影子一样,跟护在她身后。 大殿里早早没有了声乐,群臣肃穆,藩王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们视线中,这个在年幼的时候就与姬家镇守国土的女子,雍容、威严,那么慢慢一步走来,有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太尉领头见礼,一时间,高呼长公主万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信给送进去了吗?」 一位玄衣公子立在一处山岗上,遥望那连轮廓都看不见的皇城方向。 他身边的一位护卫拱手回已经送过去了。 他低头微微一笑,大步踏入简单的一架牛车,里面一位少年正低低咳嗽着,而他身边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青年公子。 那少年见到他进来,冷冷与他相视,心中恼恨不已。 自己最害怕被人挟制在手,结果躲过了霍廷,却没能逃脱魏冲,被硬生生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可如今再悔也晚了,太子在咳嗽中缓了口气才开口说道:「魏冲,我阿姐待你不薄,你何故恩将仇报。」 这正是在连云和太子险些葬身帝王宫里现身救人的魏冲。 被再度质问,魏冲仍旧是笑,挑着眉说:「你胡说,我明明是帮了你和你阿姐达成心愿,霍廷他们可是被我坑惨了。」 太子眼神依旧冰冷。 魏冲这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我是要吞了霍廷和刘秉的兵,但我也没想害你阿姐啊……我这不是跟你求娶你阿姐来着吗?你阿姐一个人,可以化解我们两姓间的血仇,太子觉得不好吗?或者我现在开始称呼你为陛下?!」 太子被他的无赖气得浑身都在抖,冷声说:「那是我父皇犯下的错,你不能转嫁到我阿姐身上!」 说罢,又一阵气血翻涌,咳嗽不止。 「那是我禾氏千条人命……」魏冲突然悠悠一叹,「你赵氏总该是要负责的。」 旋即看着太子就又笑了,不知道她收到信之后,是多欢喜呢? 叛乱过后不是平静,而是更多的蠢蠢欲动,新的风雨欲来。 处理了叛党的赵乐君立在庙堂高处,冷眼望着那些无法掩盖眼中渴望光芒的藩王。 能让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这些人已经打听到太子身死一事。 她不愿意面对噩耗,可不得不忍着心中细细密密的疼痛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今日本该是我父皇万寿,却因叛党险些掘断我朝根基。如今我父皇与太子仍旧下落不明,太尉、大将军以及前将军且先留在这,协助搜寻事宜。」她收回落在藩王们身上的目光,下达不容他们置喙的命令,「霍廷一应叛党主谋者还需审讯,故在场众位在叛党彻底清肃前,都不得离宫。来人,请诸位先下去歇息。」 太尉和大将军已经知道如今洛城就掌控在楚弈手中,自然懂得如何让自己在新主主天下的时候,还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臣尊旨。」太尉的象牙笏早在慌乱间不见,拱手出列响应。 大将军亦出列附和,唯独出列的楚弈,抬头沉默看着高处的女子。 他看到她手一直在颤抖着,威严的面容上越来越苍白,让他恨不得就扑上去,将她抱离这里。 ——太子真混蛋! 楚弈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在怒骂太子。 在赵乐君下令后,百官们面面相觑。 赵乐君嘴上客气相请,其实就是把它们都给先软禁了。可是心知肚明又如何,包括武将在内,谁也不敢多言,只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应遵长公主令。 姬家军到场上来,挨个将人带离。 藩王们大多数都是乖乖听令。毕竟他们当中不少人是要靠朝廷供给的,即便有士兵,也多年未再动过真刀真枪,而且也达不到跟赵乐君和姬家还有楚弈抗衡的数量。 然而也有自持身份想要分如今局势一杯羹的,兖王就是这里面最迫切的一个。 他朝来相请的侍卫一扶袖,看向高处的赵乐君,质问一般说道:「嘉宁,你父皇我皇兄出了事,你不让我们这些宗亲来帮忙,反倒只依赖朝臣,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还要怀疑上我们这些至亲?!你一介女流,又还年少,可别叫人给蒙骗了!」 赵乐君闻言,目光淡淡看向自己这个当起刺儿的皇叔。 兖王,她父皇面上都一直相敬着的藩王,也是如今这宗族内先帝唯一的骨血了。 先帝当年离世前,让帝王当众立下誓言,一定要善待庶弟兖王,因为兖王曾让先帝免过一次劫难。先帝也信不过自己的嫡子,留下一个让先帝动不得的硬骨头。 他当然有资格挑事儿。 兖王一句话,就让太尉和大将军都变了脸色。楚弈缓缓转过头,盯着兖王那张我有所持,我不怕你的面容,又余光扫了眼赵乐君一眼。 v第五十八章[11.08] 正好见到她把手背到身后,看样子只是普通一个动作,但楚弈知道她应该是在扶腰,方才她就已经做了四回同样的动作。 大殿里要离去的众人都停顿了脚步,有想法的皇家宗亲们更是不自觉朝兖王走去,是在暗暗支持兖王做出的质问。 楚弈舔了舔牙。 赵乐君知道不可能那么顺利就让他们先乖乖听令,神色冷静地扫过跟自己对峙的兖王。 她正要开口,利剑出鞘的清吟却是先她一步。 楚弈一把拔了腰间长剑,低垂着眉眼,谁也没看,而是用剑尖在地面上划动。 兵器与石地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带着一股凌厉在大殿内清晰回响,在所有人耳膜中鼓动。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意思再明显不过,让走向兖王的藩王们当即停下步子。 赵乐君看了他一眼,还在隐隐作疼的胸口似乎就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兖王被楚弈威胁的架势闹得也青了脸,又想要煽动旁人的情绪。赵乐君当然不会再允许大放厥词,抢先冷声道:「我是一介女流,但我是赵氏嫡出的长公主!我与太子是血脉至亲,即便如今我父皇不在,太子不在,也没有人能越过我!我是一介女流,可我掌千军万马!皇叔,你是准备用血脉关系还是用兵马,来质疑我发号施令的权力!」 她声音铿锵,让兖王本就铁青的脸变做一片死灰。 谁也没有想到赵乐君会直接赤|裸裸的威胁回来。 用兖王庶出早已输了皇位的身份,用她手中最叫人畏惧的武力,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人下场如同叛党! 而且这不但是警告和威胁,还是在羞辱兖王! 「还不退下?!」 赵乐君在兖王涌动愤怒的目光中一振袖。 不用等兖王再有动作,姬家军已经围到了他身边,让他不得不就此屈服! 兖王带着满腔羞恼离开,楚弈的长剑在地上又划拉了一下,听着从剑尖发出的声音,扯扯嘴角笑了。 果然是他的女人,其实能用拳头武力解决的事情,就不必要闹得太复杂。 大殿内很快就只剩下赵乐君和楚弈四人。 但她还不能放松,太尉和大将军还在,她一丝都不敢放松。 楚弈就在此刻突然大步走上台阶,在太尉和大将军注视下,直接一把就揽了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就要退到后殿去。 「楚弈!」赵乐君大惊,忙出声制止他。 楚弈却是头也不回,朗声说道:「陛下的寝宫清理的事就交给太尉和大将军了,长公主就在后殿。」 太尉在楚弈的话语中,眼角一抽。 可现在就如同赵乐君先前说的那样,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发号施令。 他和大将军现在实权已经被架空了,就只有个老臣的名号还在头顶,还能怎么样,憋屈的听令呗。 大将军就扯了扯似憋屈又似认命的太尉袖子,示意先离开再说。 赵乐君在楚弈说出那些话后,就没有了动作,而是闭上眼,任他把自己抱到后殿。 罢了。 她知道楚弈是有话和自己说,而且他是当朝的前将军,不管如何,都是保住太子一脉的功臣。该他的尊荣和面子,她不能给他丢了。 她安安静静缩成一团,楚弈心头却一点也不轻松。 她是什么性子,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不是原谅,也不屈服,她从来就不懂得屈服二字。 他抱着她,来到后殿干净的矮榻上,就那么坐下。手臂依旧圈着她,帮她在自己怀里调整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下巴搁在她发顶。 楚弈就这么抱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任千思万绪在心头翻滚。 赵乐君也沉默着,长睫轻颤,眼眸中有悲伤。 良久,她自嘲一笑。 「楚弈。」 「嘉宁。」 不想两人都同时开口了,反倒叫他们都相互一怔。 楚弈就低声笑,赵乐君想了想,嘴角也扬了个浅浅弧度,但很快就又落下。如同落雪无声,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 「楚弈——不管你先前是否知道,是否也被阿晋利用了,我都迈不过这道坎。」 他浑身一僵,猛然低头看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低吼一声,嚯地一下站起来,将她放到榻上,欺身将她困住。 不过片刻,他眼底已经一片赤红,血丝遍布,盯着她的眼神极凌厉。 「——你想告诉我,我们就这样算了对吧!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楚弈疏忽导致的!因为我没有实现对你的承诺,我们余生要信任,我还是瞒了你行事!所以你准备再一次把我甩开对吗?!」 赵乐君在他的质问中眸光闪动,那片盈盈中,有湿意蔓延。她撇开头,忍住不少于知道太子身死时的难过,闭上眼冷酷地说:「对!我怪你!」 下巴当即就被他掐住了,逼着她与他对视。 赵乐君就是不睁眼,平静等待他的暴怒。 可是眉心却是一烫,是他温热的唇落下来,她整个人都一颤,紧闭的双眼忍不住睁开。 他的唇还贴着她,声音低哑:「你就在等我说那些话吧,好了,我说出来了。接下来的话,你给老子认真听好了!」 「太子出事,论起过错,我责大,唯独……与你无关。这是他的选择,他自私的选择,他自私的为你打算了这一切。赵乐君,你没错,只是承受不住他待你的这份心。而我,也不会因为你三两句再度哄骗,让你一个人躲起来痛苦。你内心并不怪我,只是在怪自己……不能再心安理得跟我在一起。没有关系,我能等,也会陪着你,等到你心结打开那天。」 楚弈说着,去握了她的手,然后放到她的肚腹上,温柔地道:「小家伙也陪着我一起等你。」 赵乐君鼻头一酸,那份假装的绝决再也绷不住,在他识破中粉碎,在他的理解中崩溃。 她如同孩童一样,放声大哭。抱着他的脖子,把滚烫的眼泪都落入他铠甲中,把他被坚硬躯体包裹的那颗心哭得都快碎了。 「楚弈,我真的原谅不了我自己。我为什么要一手挑起霍廷他们对朝廷的怒火,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送到他跟前,我明明能够发现的!明明可以的!」 v第五十九章[11.08] 楚弈抱着她,在她自责的声声中,不断低语:「不是你的错……」 言语苍白,可他不断重复着,不厌其烦。 ——他们都没有错。 这就是政权,这条道路上总会有人牺牲,只不过太子在这条路上选择了自己。 赵乐君哭得一塌糊涂,再也没有公主该有的仪态,眼泪都蹭到了楚弈的铠甲上,上面还有干掉的鲜血。蹭得自己满脸都是,狼狈得不能看。 楚弈等她从嚎啕大哭到低声抽泣时,才将她拉开,双手碰着她的脸,用指尖抹去她脸上的污迹。 笑道:「刚才还是骗人的女骗子,现在就成了花脸猫。赵乐君,有时候我真的想掐死你算了,特别是你气我还骗我的时候。」 赵乐君在他打趣中抹眼泪,嗡声回道:「舍不得就闭嘴!反正我现在也还过不去那坎,一拍两散趁早!」 她还知道他舍不得,还凶他。 楚弈被她气得就做了生平都没敢想过的事,掐了她的腮帮子肉泄愤,然后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放声大笑。 这样放纵得意忘形的结果,就在他放声大笑到被她狠狠咬了手放声喊疼中结束。 赵乐君对他小孩子吵架报复的幼稚中冷静下来,让人去寻太子以前身边的内侍过来,还有许多事情要询问的,她也要快速把王司寝和腹中孩儿的身份确定下来。要计划好在皇长孙降生之前所有的事宜。 在等人前来的空挡中,赵乐君想起一件也极为重要的事,问朝手指吹气的楚弈:「你母亲下落如何了?」 楚弈神色一顿,淡淡地说:「人肯定是魏冲劫走的,但他劫了人那么久都没用来威胁我,那她肯定是安全的。最好的办法不是找人,而是等他愿意让人出现。」 赵乐君垂眸,知道他说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正说着,一位姬家的士兵站在外边禀报:「公主、将军,宫外有自称是魏冲的人,带着一位老妇人和一封信前来,把老夫人放下,然后信交给了我们,让转交给公主和将军。」 老妇人?! 两人眼中都闪过诧异,相视一眼,赵乐君忙让他把信送进来。 信封上的字迹是魏冲的不假,她快速拆开,楚弈在边上吊着眼瞄信上的内容。 片刻后,赵乐君拿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眼角一颗泪珠滑落,喃喃道:「阿晋没死……」 楚弈也看到了,在震惊之余,还看到了赵乐君没有往下看的内容,连忙把信躲到手了,站起来骂道:「魏冲你个王八蛋!」 哪里来的脸要求娶他媳妇!! 士兵不明所以,看着暴怒的楚弈,问:「楚将军,那位老夫人是否是您母亲,我们现在是要先把人接进来吗?」 骂人的楚弈就跟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打在脸上,神色青青紫紫,变化不断。 魏冲把和他和赵乐君有罅隙的母亲送跟前来,打的什么主意,他怎么可能品不出来! 那个无耻小人!! 谁也没有想到魏冲会来这一手。 偷偷把太子掳走,把楚弈的母亲送到赵乐君面前,给两人都将了一军。 楚弈冷冷看着询问的士兵,把人吓得忙反思自己是不是问错了。 赵乐君从太子还在活着的喜悦中回神,瞥了眼身边明显怒发冲冠的青年。 「——送回将军府。」 「——让她在宫里住下。」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决定却相悖。 赵乐君诧异诧异看向说将人送回将军府的楚弈,不赞同道:「不能送回将军府,如今洛城也未必真那么安全,武将藩王世家都在宫里,万一他们在外头的人有什么想法,你母亲绝对会再被盯上。」 「不能住宫里!」 楚弈坚持,住进宫,万一他母亲又开始作天作地,他只要光想就头疼! 而且魏冲个王八蛋打着她的主意,他母亲也不过是魏冲用力给他们两人感情产生矛盾的工具! 「楚弈,你不让人留下,难道是认为我赵乐君心胸狭窄,轻重缓急不分的人?你完全不必在这种时候过多顾忌以前的事。」 她表明自己的态度,楚弈梗着脖子,没办法回答。 他就是在意和顾忌! 但赵乐君已经不跟他对峙,直接吩咐士兵将人带到安全的宫殿里先住下。 「君君!」楚弈望着人往外走,有脾气也不能发。 赵乐君伸手,找他拿信。 刚才他看到魏冲在信里自诉会推崇太子登基,口口声声说已经在赵国新帝跟前求娶这些内容时,一激动就把信给夺了过来。 如今赵乐君要拿回去,他攥着信纸,先给她递了一张,在她眼神示意下又地上第二张,却是在她接过的时候突然用力一扯。 好好一张纸,一分为二,他快速把写着求娶内容那下半张直接撕个粉碎。 赵乐君都愣了。 「你作甚!后面的内容,我还没有看!」 她焦急地扑上前去抠他手,楚弈眼神阴鸷地说:「他拿太子在手威胁你,没有什么好看的,怕你看了动胎气。」 楚弈把信撕个粉碎,都恨不得撕成碎末,最好还是风化的那种! 「楚弈!」 赵乐君抠了半天,根本阻止不了,只能看着那些未知的内容碎得连拼凑都无法平凑。 她就站在那里,也懒得去抢了,抬手捂了捂额头。 她头疼,还头晕,被气的。 他先前明明还再冷静不过,可说鲁莽就不知哪一会。 即便魏冲拿太子要挟,他也没有必要把信撕了啊。 v第六十章[11.08] 她突然就理解了先前听仆妇说的一句话——男人都是孩子脾气,楚弈刚才的表现把孩童的幼稚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弈撕了信之后虽然还生气,可一点也不后悔。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个挑衅! 他去扶住赵乐君,让她先坐下。透入室内的微光,将她皮肤照映得毫无血色,他心中一动,当即扬声吩咐去喊医士。 先前她就一直的扶腰,又情绪大起大落,实在让人担忧。 吩咐过后,他也不用她开口问,就先杜撰着说辞,让她心里安稳一些。 「魏冲想拿着太子跟你谈交易,也没有说是什么条件,我们且先晾晾他,不能显出太多的急迫来。不然他提出过分的要求,我们也接不回太子,他不但救下太子,还带走连云,太子的身体情况也有人照顾,我们先把赵国的局面稳住才是首要的。太子必然也是这个意思,会想办法和魏冲周旋,不会再做傻事。」 帝王已经死了,面临的情况跟先前完全不同,太子是被劫走的,有魏冲的信为证。这也是为什么他唯独撕下了半边,这封信是赵乐君如今最好的帮助。 赵乐君深吸一口气,从眩晕中好受一些,低低地说:「希望吧。」 医士很快来到,前来的还有太子心腹内侍吉庆。 医士把过脉后先是惊诧,在楚弈严肃的面容中忙压下情绪,说道:「长公主殿下是情绪波动过大,有些动了胎气。」 一句话把楚弈急得脸色都变了,连连催着医士去开安胎药。 候在边上等问话的吉庆在此时插话道:「要讨医士嫌了,但如今是特殊时候,长公主先前派了个懂药理的老媪在王司寝身边,让那老媪跟着医士一块去拿药熬药吧。」 长公主殿下的孩子和王司寝的都一样重要,他既然被太子留下,就一定要实现对太子的诺言,尽量给两位主子想全了。 医士一开始是脸色难看,转念一想觉得很在理。 特殊时期,万一药真的出了问题,那他脑袋就得搬家,还得连累家里老小。 他一拱手,感激地说:「不,就该这样做才对。」 楚弈立刻又让人去把老媪寻来,再三嘱咐才放了她和医士离开。 闲杂人等离开,吉庆终于有机会把一切情况都说来,跪到在地,先给赵乐君磕了头,把太子交代的话都一字不漏告诉赵乐君。 如今弟弟活着,赵乐君听着太子给吉庆交代的后事,心头仍旧一抽一抽。 她忙控制情绪,又问了一些吉庆没有提到的,留存在心底的疑虑都揭开后松一口气。 果然姬家军出现,是他外祖父都做好了打算,而太子决定赴死,还有一个身中秘毒的原因。 这让她又有新的担忧,如今她父皇不在了,太子的毒该怎么办。 她盯着榻边的鹤形灯台出神,想到魏冲。 此际太尉和大将军都回来了,太尉脸上有喜色,因为他在废墟里发现了希望的东西。 「长公主,寝殿里有一条密道,而且里边的遗体只有陛下的,陛下冕服上的珠串未曾烧化。」 以此确定了身份。 赵乐君望着激动的太尉,抬手示意他上前接过魏冲送来的信:「太子是逃过一劫,可却又身陷狼窝。你看看这个,我有不明白的正想要问你……禾氏,可是我所知道的,跟随过太|祖的那个禾氏?」 这个特别的姓氏从赵乐君嘴里说出来,让太尉和大将军都神色极为不自在,特别是大将军,眸光更是在闪烁不定,心里有些慌乱。 太尉连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可是看到魏冲写着太子在他手上后,信就被撕了。 他奇怪,此时却不容得多探究别的,而是用吞吞吐吐地说:「是殿下所说的那个禾氏。」 「那信里的说与我赵氏皇族结下血仇是什么意思?」 她追问。 魏冲并没有写清楚,应该是想让她自己求证。 太尉一双眼就四处瞟,最后落在大将军身上,让大将军也浑身不自在地咽了下唾沫。 「长公主殿下。」大将军深吸一口气,说,「陛下登基后,怕禾氏一族会在以后冒出来妖言惑众,让皇权旁落,派人到禾氏一族隐居的地方……把一族都给活活烧死了。」 赵乐君震惊得站了起来,连楚弈都为帝王的心狠手辣所骇然,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握成拳。 「魏冲……自称禾氏嫡长孙。」赵乐君整理着思绪,帝王所为的惊骇让她连指尖都在发抖,「我当年救下他的时候,他说是从蜀中方向来的,我也着人按他所言,去查了他嘴里落魄的世家。那个魏家确实是存在,因为得罪了当时的陈国丈,被一举打压守牢,流放了。」 所以她才会信了他的身份,而且是不止查过一次。 现在想想,是不是这个魏家跟禾氏就有关联? 魏一字,也包含着禾字……这样联系起来,似乎是真的相关。 她心中一凛,眼神凌厉地看向太尉和大将军:「当年我父皇是派谁去的,你们知情,是否也参与了!」 「殿下!当时我们只能算是陛下亲近的人,却不是亲信,此事我们只是知情!」 太尉忙为自己辩解,大将军也跪了下去陈情。 赵乐君死死盯着他们良久,到底是坐回榻上,让两人先起来。 但两人仍旧不敢放松,战战栗栗起身,后背已经是汗湿一片。 「且前探明魏冲的去向。他利用了霍廷和刘秉,恐怕是想借机控制两人手中的士兵。太子在他手上,我们也妄动不动,先把太子的下落告知众人,再谈营救方案。王司寝已经在宫中安置,我准备直接先为她举行封后大典。」 王司寝的身份必须先定下来,这样相当于给太子先行登基典礼,把太子是如今赵国的王这个身份盖章定论,所有的一切才能顺利成章! 那些有心人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赵乐君的魄力和果决,让太尉和大将军都相互看了一眼,即刻齐声附议。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一 作者:姒弦 02、《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二 作者:姒弦 03、《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三 作者:姒弦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