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下堂将军求复合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此时载着太子的牛车还一路慢悠悠朝西走,魏冲在外头赶了会牛车,听到太子咳嗽声不断,就又回到车厢。不想见到连云也已经醒来,在给太子号脉。 魏冲看了眼自己发了好心,给他包扎着的半张脸,再低头看他按着脉的手问:「他怎么老咳嗽?不像是体弱,是中毒了吧。」 他一语中地,太子冷冷睃了他一眼,在止住咳嗽的片刻间快速道:「是,我是个将死之人,所以你拿我威胁不了我阿姐!」 魏冲就脸色古怪地跟他对视,点点头:「怪不得你这般淡定。」话落,又很认真地承诺道,「没事,为了能威胁你阿姐,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你阿姐就得恨我,但我要是再救多你一回,你阿姐估计就愿意以身相许了。」 太子:「……」 重要的事情先吩咐了下去,赵乐君等来老媪带着药回来,吉庆又先试了药,这才能彻底安心照顾自己。 她忍着药汤的苦涩,一饮而尽。 期间楚弈离开了一下,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块麦芽糖,正好在她喝过药后给喂到她嘴里。 他看着她含着糖微微鼓起的脸颊,伸手把她扶起来:「我让人抬了步辇来,你跟我先去歇息,有事,太尉他们会寻过来禀报。」 赵乐君不会勉强自己 她要是不好好保重,怎么把弟弟给救回来。 她任他由扶该为圈腰半抱着,把自己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铠甲有些凉,身上残留着杀戮过后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不舒服,她却一点也不想避开。 外边已经夕阳西下,把肃穆的皇城投落一层暖色。 赵乐君坐到步辇中,随着抬高,眼前的殿宇就跟着变矮,头顶的天空都更为开阔了似的。 黄昏倦鸟从空中掠过,发出几声啼叫,回音莫名让人觉得悲凉。 楚弈跟在边上,一回头就看到她望着天空出神,眸光暗淡。他知帝王死了,她心中亦是不好过的。 帝王到底是她生身父亲,可能是逼他退位,圈禁着给他养老。太子的行动不是她本意,也许她就没有想到最后会出现玉石俱焚。 好在现在结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收回视线,直接就让人到了东宫。 赵乐君被请下来的时候,抬头看熟悉的东宫大门,就朝楚弈笑了。 有些时候,他还是懂她的。 楚弈就牵着她手往里走,走到姐弟俩一起种的梨树下,脚步停顿了片刻。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已经青果累累的树枝,听到他说:「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太子就在这树下摘梨,但是没赏我一个。后来你嫁我了,闲聊时问起为什么他摘了梨果,从来不给你送去或者给我送一些。」 「你猜他怎么说?」 赵乐君心中一动,倒映着果实的瞳孔中流光转动。 楚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告诉她答案:「他说不会给亲近的人分梨吃,寓意不好,然后我就打听了一下,太子把那些梨都送到帝王宫里了。」 赵乐君眼眶发热,却是笑了出来,说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太子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我不为他担心。而且魏冲绝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不然他这血仇早该报了,他在我身边多年都没有行动,应该是还有别的打算。」 楚弈就挑挑眉。 那王八蛋可不是有打算得很,但也不可能单纯是为了她。 毕竟亲人血仇,可谓不共戴天。 楚弈就闭嘴,不接话,不想提起那个挑衅自己的情敌。 王司寝如今就安置在东宫中,听到赵乐君过来,双眼红红走出来。 吉庆已经把太子性命还在的事情先告诉了她,让她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一半。 见到赵乐君后,王司寝第一句话却让人意外。 「——殿下,我生他的气。」 她被送出宫的时候,太子告诉她只是让她去安全的地方,不会让他分心。她隐隐知道要出大事了,就乖乖听话,不想成为他的累赘,结果…… 王司寝极快地说了一句,眼泪就落下来。 赵乐君给她抹了下眼泪,将她拉入屋内说话,楚弈就站在门口,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我也生他的气。」赵乐君神色温柔让王司寝坐下,王司寝止了抽泣说,「虽然生气,但也希望殿下能早日把他寻回来。」 赵乐君点点头,正要说话,结果就听到一句。 「这样我才能找他说个明白,我不能白白生这个气。」 她愕然,目光定定打量这个总是笑容温婉的女官,笑出了声。 她笑着,抬手去拍王司寝肩膀:「好,阿姐支持你。等他回来该吵吵,该打骂,你只管能消气就好。」 她一句阿姐反倒换王司寝愣住了,惊疑不定望向她,还带着眼泪的双眼都大睁着。 赵乐君拉过她手,拍了拍,实话实说:「你是太子选的,说明他是认了你的,那你就是我弟媳了,喊我阿姐不是天经地义?更别提你还怀着皇孙,不,马上要改口了,你怀的是我赵国陛下的骨肉,你将是我赵国的皇后,喊我阿姐哪里不对?」 「不……不是!」王司寝被赵乐君吓到了,「长公主殿下,我刚才不是仗着孩儿恃宠而骄,我……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从来不奢望……」 「王氏。」她打断道,「你是在怀疑太子的眼光,还是在质疑本公主的话语权?我倒是想你恃宠而骄了。」 赵乐君说着,脸上还有无奈的笑。 王司寝在她眼里绝对是过于柔弱,可太子选了她,那就说明王司寝是有过人之处,起码她在对方身上是看到了难得的良善。 帝王家不需要这个东西,但是孩子需要这样一个母亲。 父母的一切行为,都是孩子的标杆榜样。 她已经觉得太子在帝王的影响下长歪了,太子的孩子正好需要这么一个与父亲互补的母亲。 王司寝还是没能回过神,不知道该要说什么。 她凝视着赵乐君,良久后,在那片温柔的目光中,心里暖融融地说:「我会努力不让殿下失望。」 表情牵动中,她眼泪又想落下来,忙连连吸鼻子。可能是后知后觉这样的动作过于失礼、不端庄,一张小脸就绯红一片,慌乱的样子让赵乐君不知道怎么想起自己要嫁楚弈的那晚。 也是想着作为那人妻子后要怎么应对的不知所措。 只是她当时比王司寝要幸运得多,起码楚弈是陪在她身边的。 她就为太子对王司寝感到愧疚,自己那个叫人操心的弟弟,是挺让人委屈的。 赵乐君怜惜着这个弟媳,跟她说了明日早朝的安排,让她只管好好休息。 v第二章 「我是真心希望你嫁入赵家,在这个时刻,我也确实是需要你和你肚腹中的孩子,太子亦然。这样说听着就有些无情了,一切像是在为了所谓的权力和局势。可皇家就这样,从来都没有简单的喜爱,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伤心,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告的。」 王司寝不傻,也不会矫情去计较这些,因为这就是事实。就好像他们家里一样,困苦得揭不开锅,她不卖身进宫,家里人也会把她卖到别处。 现实生活常常容不得你矫情,何况她这已经是不知道如何修来的福气,得长公主如此真心相待。 王司寝连连点头。 赵乐君让老媪和吉庆好好照看,自己离开太子的寝室,出门去找楚弈。 他还笔直的立在门口,安静等她。 她就在门槛前停下脚步,想起方才王司寝在这门边说生太子的气。 让她再度赞同地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也还在生气。」 楚弈听到她喃喃地一句,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疑惑看着她。 赵乐君迎着他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她望着那一片只有自己的天地,挑挑眉,又重复了一遍:「我还在生气,气你,还气太子,也气我自己。」 「嘉宁?」 楚弈莫名,下刻就听到她嫌弃道:「我的弟弟让人操心又糟心,我的男人同样叫人操心还糟心!」 说罢,提着裙摆往外走,越过他的手,越过他,自己施施然往准备落脚的配殿去。 楚弈懵在那里,下刻是拔腿就追上她,嚯地一下从后面就将她打横抱起来,低头用下巴蹭了她脸颊一下,在她惊呼声中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说你糟心!」 她被他吓得不轻,一手都捂上了肚子。 楚弈却是笑得有点傻,提醒她:「你说‘我的男人’。」 他话落,因为魏冲来信的阴郁豁然散去,放声大笑。 赵乐君被他的笑声刺着耳膜,捂住耳朵,幽幽叹了口气。 很好,在那两样让人头疼的病症上又加一条犯傻! 夜幕降临,宫中四处都升起了灯笼。 帝王驾崩,皇城四处已经挂起白绸,在灯笼幽幽的光芒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森然。 赵乐君下午回到东宫,并没能闲下来。 才用过一些吃食,就把掌宗庙、祭祀、丧娶事的太常寺卿和太常丞召到跟前,询问帝王陵寝建造情况,命他们担起帝王丧事。 太常寺卿离开,清肃洛城内外的姬家军和守军副将前来汇报,还觅得魏冲离开的一些蛛丝马迹。 赵乐君得知魏冲极大可能是往西去了,就想到蜀地,对禾氏被灭族一事又感到头疼。喊来人取来纸笔,伏案亲自写信给姬老太爷交代情况,顺带问他老人家知不知道禾氏当年那些事情。 把信将将让人带走,太尉就来禀霍廷一应人招供,并已经得知恒王藏身的地方,请示如何发落,后又再议册封王司寝一事。 等到所有事情都忙完,她一抬头,外边月色淡淡,夜虫已经在不知处开始一声接一声鸣叫着。 楚弈送走太尉,就吩咐外边守着的士兵,告诉他们没有关于太子的事和谁再造反,就不要再来扰。然后把门落闩,先把小炉上热着的药给她端去,一边把捂了整天的盔甲慢慢卸下,一边看她把要喝下去。 他随手放到小炉上的水已经有响动声,就去找了金盆,用手试试水温把水都倒进去,端着到她身边,放到她脚下。 赵乐君还在看夜色,一只胳膊就把那扇窗给关上了,下刻脚被人抬了起来。 他在除她鞋袜。 「我还不想睡。」 她忙缩脚。可绫袜已经被他剥去,双足如霜,赤|裸的暴露在他眼前。 他低头看了眼,把她腿放入热水的时候手掌还比划了一下。 小巧玲珑,一掌可握。 不知怎么的,因为她踩入水中的涟漪,就荡到了他心里去一样,让他连手指都在酥麻。 温热的水让赵乐君舒适得哼哼了一声,垂眸见他还蹲着,忙抱着他胳膊拉起身。 他是站起来了,却是抽开胳膊,说:「一身都是臭汗,别挨太近了。」 她喜洁,又怀着身孕,别熏得难受。 「坐下。」 她不容质疑地睃了他一眼。 楚弈迟疑了片刻,老老实实坐到她身边。不想见她弯着腰要往前探身,他连忙扶住:「干什么?」 「让你也泡泡脚。」 盔甲沉重,今日他还剿叛党,肯定比她疲惫。 楚弈为这简单的一句心头重重一跳,暖流也从心田流淌到四肢,消散了他一日来的疲累。 他拉住她说:「我不用,你好好泡你的。」 她表情就变得淡淡的,明显是不高兴了。 楚弈低头看了她那双把清水都映出雪光的双足,还是踌躇的,试图再劝她:「我脚上脏,别把你再蹭脏了。」 她抿唇不语。 楚弈咬咬牙,忽地一笑。笑容里带着了些坏,却平白给他英俊的眉眼添了她没看过的神采,让她一时挪不开眼眸。 他已经踢了鞋子,然后揭开袜子上的系带,直接用脚趾头就夹着把袜子脱了。 在赵乐君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踩她细白的脚面上。 她这才收回视线,觉得心跳有些快,垂头掩盖情绪。 这一低头就看到原本清澈的水有些浑浊。 她愣了愣。 楚弈已经在她耳边低笑:「臭男人就是这样来的,是你非要我泡脚的。」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还低头看着他那双比自己黑了几个色的大脚。楚弈此时已经要拿出来,准备再给她烧一些水,让她重新再清洗。 可那双被他压着的玉足,如同游鱼从他脚下滑了出来,反踩在他脚面。 她把头也靠在他肩膀。 「嗯,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以前你都是洗干净才来见我的?」 v第三章[11.08] 她声音带着愉悦,楚弈就感觉到她双脚在慢慢搓蹭着自己,就好像是在帮他清洗。 简简单单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叫他感动。 他低低嗯了一声。 屋里是轻轻撩动的水声,他眸光落在荡漾的水光上,良久才说道:「我娘以前总是嫌弃我爹,从来不让跟她这样泡脚。那时家里连柴火都是奢侈的,大冷的天,我爹都是就着我娘洗过快凉的水再搓搓脚。我小时候听到别家孩子取笑自家爹娘一起泡脚羞羞,都是羡慕的。」 赵乐君安静听着,有些心酸,但神色还是淡淡的,说道:「我赵家富裕,可我吝啬,舍不得多掏炭火钱。楚将军是辛苦,但也只能跟我泡一盆水了。」 他忍峻不住,笑出声,侧头看她故意绷紧的脸。 她嘴硬的样子,说不出的可人。 赵乐君听着他的笑声,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了,然后推他让他再烧水:「不行,还是嫌弃你,再烧一壶。」 楚弈的满腔感动就都喂了狗,一副要吃了她的狠样,阴沉着脸再去烧了壶水来。 等到把水放她脚下,不如分说自己就先探了进去:「我给你试试水温!」 赵乐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男人真缺心眼,真的嫌弃他,就该让他烧两壶了。 小小闹了那么一出,赵乐君也不知道是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还是确实泡脚泡困了,整个人都懒洋洋倚在一边不想动。 楚弈把她给抱到床榻上,抽了她的簪子,让她闭眼睡觉。 她难得听他一回,安心地靠拢在他身边闭上眼睡过去。 听着绵长的呼吸声,楚弈却有点睡不着,脑子乱哄哄的。 一时是魏冲往西去的打算,预估着他究竟带走了霍廷和刘秉多少兵,接下来是以曾有开国之攻要夺回自己应有的权力立小朝廷,还是准备就直接借助太子来让逼迫赵乐君,他要怎么才能救回太子。 一件事起了头,牵动的就是无数可能的猜测,让他头晕脑胀。而他眼前还有个重要的事情,他娘还在宫中,赵乐君不可能不跟她相见的,今日他不准备见,是想要他娘先自我反省。 晾她一晾,能磨她性子。 楚弈觉得自己才是操心的那个。 他思绪越发的发散,最后想到自己下午撕的内容,就跟撒了气的皮球。 他撕了又如何,只要魏冲再送信来,她还是会知道的。想着,猛然又打了激灵,生生一阵后怕。 ……她要是知道他先前就撕过一样的内容,事关太子,她是不是要河东狮吼。 他惊疑不定低头看她甜睡的面容,慢慢咽了口唾沫,开始懊恼了。 晨光熹微,皇宫内满目缟素。大臣藩王们早早就立在灵堂前,面庞朦胧在淡弱的光线下,为他们努力装出的哀伤又增添出一股惨然。 赵乐君站在众人之首,半垂着眼眸,神色冷静得和身后那些人格格不入。王司寝站在她身边,捏着手中的帕子,偷偷瞥了眼已经开始发出低泣的身后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踌躇。 此际,礼官已经高声喊:「跪——」 是要开始念祭文了。 满片的人就齐齐矮了下去,哭声骤然大增。 王司寝见长公主跪是跪下来,但神色仍旧冷冷清清,眼角都不见红一下,当即不再犹豫,在跟着放声哭时把自己帕子往她眼角抹了一下。 今日是帝王丧礼第一日,不管帝王曾经怎么对待他们姐弟,都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赵乐君被闪过的白色惊回神,下刻眼睛一辣,不自主就红了,被刺激得眼泪也涌了出来。 她一怔,边上传来王司寝故意掐着嗓子的哭声,让她连念祭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王司寝抹自己那一下是为什么,一时间被闹得哭笑不得。 但她也任如眼泪落下,目光落在灵柩前,耳边那些悲怮的哭灵声似乎从远处传来的,遥远到似乎与她无关。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这样争权夺利,除去是保全自身这点,其它的也跟她父皇没有什么两样了吧。 赵乐君心头升起悲凉,在礼官念完长长祭文后磕头。 很快,就有人把她扶了起来,她抬手,把眼角的泪抹去。在手指离开的时候,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颗接一颗……让她再三抬手都无法止住。 她忙闭上眼,脑海里却闪过那个慈眉善目,对年幼时的自己宠溺的武帝。 他在喊自己乐君,用胡子扎她的脸颊,把她抱得高高,让她看飞鸟。 「——我的君君以后绝对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帝王当时望着自己的眼神那么骄傲。 她那时小,只会跟着重复最后一句:我是最尊贵的公主。 如今,她是了……赵乐君猛然睁开眼。 众人还在等着她的吩咐或者是号令,不想转眼就见到刚站起来的长公主朝着帝王的灵柩再度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楚弈在她身后,方才看见她肩膀在抖动,现在她重重磕头的声音让他心头都在抽疼。可他没有阻止她。 他知道,她会自己迈过所有的坎,这种时候,他只需要陪伴在她身边就可以了。等她转身的时候,能看到他在,就足够了。 赵乐君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眼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干了,她低声说:「父皇,我和太子,都会成为赵氏的骄傲。」 话落,那个突然悲伤到失控的长公主就在众人注视中重新站直,宽袖一扬,豁然转身,朗声道:「此时起,至我赵国陛下归来,由吾代掌朝政。」 底下有人哗然,却是寥寥几人。 早在哭灵前,太尉就已经先把太子仍在世一事说明。 一朝储君被掳走不是什么光彩事,可相比于储君身死,朝纲因此动荡而言,这事就不显得难堪了。 在这个已经快破败的朝廷中,仍旧需要一个稳住人心的支柱。 太尉听着那几声,转脸看了过去。只是人头涌涌,这个时候也分不清是谁出的声,但已经没有想昨日衮王那样站出来指责赵乐君是一介女流的声音。 太尉心中就定了定,准备继续听赵乐君的下文,哪知她居然是抬步走下来,一手还拉上了王司寝。 就这一句完了? 太尉诧异,这个时候不应该施威再敲打这些人? 正当太尉疑惑时,还站在前边的吉庆高喊:「长公主临朝,百官移步——」 声音清晰嘹亮,让太尉扯着嘴角笑了笑。 短短一句,已经让赵乐君掌控全局了,何必还要再多说。 百官,那就是只有朝廷正式授命的官员,其余皇室宗亲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赵乐君登金銮殿,而其他大臣哪里有敢反抗的。 v第四章[11.08] 实在是有魄力得很。 果然,赵乐君身后当即就跟随太尉领头的一应官员,留下那些藩王和宗亲面面相觑。 在她远去之后,终于有藩王抖着唇说:「她……她就那么敢做主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然而他说这些,并没有人回应,连衮王都只能惨白着脸不敢吱声。 昨晚他们被人带到各处,门口都要士兵把守,连想通传消息都不能。他尝试让自己的心腹偷偷外出去给其他藩王传递下消息,结果那心腹的脑袋就被士兵直接丢进屋,他一晚上都忘记不了心腹不敢置信大睁的双眼。 他也没有想到赵乐君的人真的会下死手。 何况……衮王看了眼已经朝他们走来的几队士兵,心脏又抖了抖。 他们这些藩王就被士兵们一个一个分开,每个人身后都立着一个士兵,让继续跪在武帝灵柩前继续哭灵。 赵乐君早就想好把易挑事的藩王和百官给分开,掌控局面。 到了金銮殿上,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先把太子一国之君的身份给定了下来。 有朝臣还是大着胆,战战栗栗说太子如今落入他人手中,定下国君身份,传到其他小国难免要被嘲笑。 一国之君都被抓走了,实在没有脸面。 赵乐君哼笑一句道谁敢嘲笑:「若真有敢的,那就在战场上见真章!我赵国将士愿为国君而战!」 此话一落,大将军知道自己就该上场了,有人却是比他更快,当即走到中|央抱拳扬声表明决心。 大将军看着那个抢了自己风头楚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之前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楚弈马屁拍那么溜呢?!! 楚弈此时想的却是,他一定要让赵乐君少些烦心事,这样在他撕信的真相暴露时,她火气兴许要小一些。 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定下太子国君身份之后,赵乐君就让王司寝在众人跟前亮相,册封为皇后。 现在正是武帝的丧事,她也不过分,直接按先前商议的,让先把金册造了,入主中宫。 第三样重要的事情,就是宣布霍廷一应逆臣的判决。 这是震慑其他蠢蠢欲动之人的必要手段,连带清洗武将,颁布分解武将如今号令军队的一些重要权力,当即昭告天下。 在发出这项命令之前,其实太子已经让人去了各处军营,暗中解决不肯听令的副将。那些副将都是各处将军的心腹,解决了,士兵就唯有归心朝廷。 不得不说,太子的未雨绸缪才是让赵乐君肆无忌惮收拢权柄的底气。 在场的武将们脸色铁青,恨不得破口大骂,可在那藏着锋凌的眉目中不敢放肆,怕被推出去成为第二个霍廷。 百官中多是世家,听到武将被缴了权,有人在心底窃喜,结果就听到赵乐君说了一句:「霍廷谋逆,一切起因皆为铁矿而起。太|祖当年恩赐,我父皇的恩赐,不是让来持恩胁迫的。从今起,各处矿山皆由朝廷接手,朝廷会给先前持有者以良田补偿。」 她一顶持恩胁迫的大帽子给卡了下来,世家中谁不答应就是跟霍廷一样,有反叛之心。 这谁能受得住。 但是世家到底是大多数,当然有人要出声反对。 太尉站了出来,先宣读了一份姬家交出的铁矿账目,还有自家的。 有着这个做牵头,谁人还敢说不给,即便想不给,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方才还因为受制愤愤然的武将当即乐了,不是光他们倒霉,心里到底是畅快许多。 连着几样紧急的事情都得以解决,赵乐君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有朝臣奏禀要怎么救回国君,她说会和太尉大将军先商议,顺势散了朝。 百官们只能又回到灵堂,跪在那里给皇帝哭灵。连着两天的折腾,他们身心俱疲,跪在那里也不计较赵乐君怎么拢权,只累得不断想着什么时候能须全须尾出宫,真正安心睡一觉就好了。 赵乐君到后殿,听着大将军说营救的办法。 其实说来说去,都要先找出太子的下落,然后要保证太子安全从魏冲手中救回来。 可惜到现在就只知道一个大概方向。 到最后,也没商议出决策,赵乐君先把人给打发离开了。 楚弈等人走了,坐到她身边,在她伸手揉眉心时说道:「太子的事,我该担起责任,我去救太子。」 赵乐君手就一顿,抬眼看到他无比认真的表情,笑了笑:「是,你有责任,可我也有责任。但现在人都不知在何处,你如何救?等有了消息再说。」 楚弈唇线绷得笔直,很想把魏冲放太子的要求说出来,可男人的尊严又让他开不了口。 谁他娘能受别人觊觎自己媳妇的气。 他企图张了几回嘴,最终都失败了。 在他沉默中,赵乐君敏感察觉到他是有什么想说的,那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写满了我有话要说,可是我不敢说的憋屈……让他巴巴着眼,像头可怜的大狗?! 她在猜想中,又打量他几眼,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她准备先开口诱导,结果被一个前来的士兵打断了。 士兵恭敬递上一封信说:「长公主,又是那个叫魏冲的差人送信来。」 赵乐君连忙接过,楚弈要伸手就迟了一步,只能心惊胆战拿眼角不断瞟她展开的信。 在他的担心中,赵乐君第一句就看到魏冲说可以把太子送来,紧接着第二句就是要求。 要她下嫁到禾家,或许可以和平化解禾家和赵家的血仇,遣词用句都透着诚意,说他会厚着脸皮在她应下前每日都送这样内容的信。 信里没有署明日期,而是有个‘贰’字。 赵乐君盯着那个字,片刻后明白是序号。 序号……她盯着角下的数字,不知是想到什么,好看的双眼微微眯起。 楚弈望着一眼就能扫完的信,知道自己这回是撕不了了,耳边传来自己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去窥赵乐君神色。 赵乐君也在这个时候抬头,跟他心虚的视线对上。 被她注视着,楚弈觉得自己都不会呼吸了。 后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又凝重。 一个紧张心虚着,一个慢慢理清了对方昨日撕信的反常。 赵乐君知道自己猜到真相了。 昨日那下半页的内容跟今日的内容是一样的,楚弈当时先瞧见了,气恼中就把信给撕了。 怕她真的答应用自己换弟弟回来? 她盯着他的眸光就在闪动,同样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v第五章[11.08] 正如魏冲所说的,用她就可以和平解决两姓的血仇,还能换回太子,简单又完美的结局。 可她会吗? 赵乐君当即就否定了。 那是她父皇犯的错,是她父皇对禾氏一族的亏欠,她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奉献自己?! 就因为她是赵氏的女儿? 至于在换回太子一事上……赵乐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即便想换,太子也不会允许。 最终若是再来一个玉石俱焚的事情呢? 她的弟弟还是继承了父亲骨子里的狠,不但对别人,对自己也够果决,一个天生的政治家。 这样的人,如何可能会屈服在魏冲的胁迫中。 所以,她根本就不可能去换太子。 然而楚弈没有这个信心。 他害怕,才会撕掉信,不让她看见。 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她没有信心? 赵乐君思绪百转千回,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凝视着他,双眸清澈,然后把信给楚弈。 「——他要我换太子,你怎么看。」 「放他娘的屁!」楚弈张嘴就骂了,骂过后,咽了咽下唾沫又说,「君君,太子我一定会亲自去救回来!」 赵乐君视线已经落在他快速滚动的喉结上。 他的紧张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对她也没有信心,不单纯是自卑。 她心里就有些难过。 怎么还是这样呢? 两人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她甚至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他手上,他为了自己跟太子也是豁出去命的玩,可他为什么还是不安呢? 赵乐君不知道该说是自己的失败,还是楚弈太过敏感,冥顽不灵。 她心中惨然,突然感觉无力又疲惫。 楚弈看着她面上显出的失望,心头一抽,伸手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手冰凉。他忙用双手去捂:「君君,魏冲太过狡诈,谁知道他是不是诱你现身呢?而且他手上如今还握着不少兵,也许这是他自保的办法。」 娶了她,即便放太子回来,她爷成了掣肘太子的重要手段。 何况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不需要便宜爹! 赵乐君听着他对魏冲的分析,神色有些木木的,点点头说:「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楚弈被她问得一愣,想到自己撕了信的事,咬咬牙,爽快承认了:「我昨日看见他写的这些狗屁条件,情急下就撕了!」 她仍旧点头,还是问:「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楚弈心中一动:「君君,我不该撕信,该告诉你,是我错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楚弈觉得自己就该这样。 然而赵乐君闻言后眼眸中的光芒都暗了几分,像是漫天繁星忽然被厚重乌云所遮盖,所有的事物都跟着黯淡无光。 楚弈看着她神色的转变,心里又焦急起来,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还是他说错了?! 或者是他道歉不够诚恳?! 「君君……」 他想告诉她,只要她不生气,任打任罚。 她却缓缓笑了,眼中也似雨过天晴,又绽放出光芒,让他霎时就陷入她的这份神采中。 赵乐君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既然他还意识不到两人间还存在什么问题,那她就给他灌副猛药,让他醍醐灌顶超脱一下吧。 楚弈见了她的笑容,心湖荡漾起一圈一圈的甜蜜。 他的君君还是很温柔和体贴的。 就是……总感觉她的原谅来得太过容易了?! 楚弈心头突突地跳动了几下,在疑窦中再度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正好见她睨了自己,含娇带嗔一般地说:「你总让我糟心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好?」 「绝无下次!」 赵乐君就朝他笑得更温柔,让楚弈实在是忍不住飘飘然,心尖都被她那一眼看酥了,情难自禁地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帝王将丧,赵乐君处理完事务后就回到灵堂,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烧了会纸钱。 藩王们看到她出现,有人按捺不住,在她再度离开要去处理政务的时候求见。 赵乐君自然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不过就是表表忠心,想换取些她的信任。 可她现在并不需要,以有要事为由拒绝了。 赵乐君这会是回到后宫,楚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也不拒接,还时不时会跟他说些政务。把他升起的那丝疑窦全给打散了。 而她刚到如今贵为皇后的王慕妍宫门前,就见到外头跪了一堆宫妃。 这些宫妃是谁的,根本不用多想,不久是她父皇那些莺莺燕燕么。 现在得知帝王驾崩,都纷纷跑来求见新皇后,想知道自己以后的出路。 本朝是有殉葬制度的,她们是怕跟着帝王去了。 楚弈见到跪在宫门快堵了通道的那些女人,眼角抽了抽,帝王到底是临幸了多少女子?! 众人听到赵乐君前来,纷纷让出道,在她走过时都抹着眼泪喊长公主,声音都带着绝望。她们中有些不过十五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赵乐君目不斜视,径直进了屋。 屋内和来禀的一样,是由北胡那个三公主领的头,来找新后表个态。 如今胡人使团都还在皇宫中,北胡公主这样做,当然是想要回胡地的,才会来牵这个头。 楚弈见到那个气势汹汹的三公主,挑了挑眉,眼神已经冷了下去。 他从来不打女人,但是她当初闯的祸事险些累及赵乐君,就让他手痒痒想掐死她,直接丢给帝王陪葬了。 v第六章[11.18] 「阿妍。」赵乐君喊了声正跟人对峙着的王慕妍。 王慕妍闻声,在被北胡公主逼问冒犯的难堪中缓了口气,起身喊赵乐君阿姐,请她上座。 赵乐君坐下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略嚣张的北胡公主。 王慕妍见她这样,思索片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王慕妍有些紧张,暗暗吸了口气,按着刚才自己所想的对策扬声道:「我是今日才入住中宫,但我知道的规矩,诸位应该更清楚。但诸如如今跑到我宫中来,咄咄逼问,我觉得应该是我想错了,你们是不知道规矩。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只好先叫人教会你们规矩,再谈其它。」 话落,她当即喊来太子留下的内侍,吩咐把宫妃们都带到一处,给她们念宫妃所需要遵守的条例。 东宫原本那批侍卫如今都听令于她,当即抽了刀,跟着内侍把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都给赶到远远的宫殿中。 北胡公主本想来个法不责众,然后好为自己争取回去的机会,她笃定赵国为了两国友好,绝对会放了自己。但她没想到新后居然是快硬骨头,根本不理会和亲的特殊,连把她也打成不懂规矩。 她气得当即哇啦哇啦说起了胡话,是气糊涂了。 赵乐君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楚弈嫌弃她真不知好歹,要惹赵乐君心烦,锵一声拔剑就掷到北胡公主脚下。 剑尖稳准狠地扎住了她裙摆,剑身带着凌厉的寒芒剧烈晃动着。 北胡公主在这份森然的杀意中红了眼,看向那个根本不懂风情的男人,用胡语又不知道对他说了句什么,伤心极了。 赵乐君听不太懂胡语,从一两个词中大概知道是北胡公主在质问楚弈自己哪里不好。 她一挑眉,饶有趣味看向楚弈。 楚弈心里已经骂了粗口,横眉竖眼地怒道:「你又蠢又毒!」 北胡公主霎时就蔫,被他的话刺得浑身发抖,没有再反抗被侍卫给带了下去。 赵乐君听到这形容,居然有点敬佩楚弈对女人的精准评价。 还没有傻到跟木头似的,就是该开的窍没有开。 屋内安静下来,王慕妍这才跟赵乐君说:「她们想要活命,来冒犯,虽然我也可怜她们,也不想让她们平白就赔了一条命。但我知道,即便我要可怜她们,也不是任由她们这样欺上来。阿姐,我做得对吗?」 赵乐君眸光一转,露出赞许地笑:「当然对,所以你其实不用我这一趟。阿妍,体面都是自己挣来的。」 王慕妍也跟着笑了,带着羞涩。 ——阿姐夸她了。 赵乐君看着她这样通透,回头看了楚弈,突然就好嫌弃啊……她的郎君怎么就那么叫人糟心呢?! 宫里妃嫔们刚闹了一场,太子这头也跟魏冲闹了一场,但是他没能像自己媳妇一样镇压住了人,反倒被魏冲绑着糊了一嘴绿油油的不知道名草药。 魏冲对上太子羞愤欲死的表情,贱兮兮地笑着:「我也有个熊弟弟,性格跟你一样,为了让我这哥哥脱离困境,把自己白白牺牲了。所以我知道怎么制这样的熊性子,你下回再拒绝吃药,我还绑了你糊你一嘴!」 连云沉默的看着太子和魏冲,想了想,低下头当自己没有见到太子的憋屈样。 他也想太子好好吃药祛毒,毕竟最后一颗解药,被太子喂到了自己嘴里,就先委屈他一点吧。 左右太子现在也不能寻死了。 太子含糊不清地怒骂道:「魏冲,你个王八蛋,我阿姐不会嫁给你的!」 然而,一口药就再塞他嘴里,让他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宫的女人闹了一回,半点好处没有得到不说,还被新皇后教训得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不少宫妃因此也恨上北胡三公主,更加惶惶自己以后的命运。 三公主在受训后被押送回自己的住所,整个人因为屈辱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进屋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跟着她从北胡来伺候的两个使女怎么都劝不好,最终把身上值钱的都用来求人去给二王子传个口信。 二王子原本是想着参加完赵国皇帝的寿辰,就可以顺利回北胡。结果赵国内乱,皇帝寿辰变丧礼,他们这些刚刚谈和的友邦就如同被软禁,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让他在住处着急得打了两日转。 好不容易等来消息,等到的却是妹妹招惹了新皇后的求助。 报信人也不敢说太多,含糊地说如今太子登基成为赵国的新帝,新后就是怀了他孩子的一个宫女。说完后,见二王子连连退了几步,面如死灰,就好心再提醒了一句说有什么事也许能去求见长公主。 太子是赵乐君的弟弟,二王子当然知道。他在人离开后想了良久,满脑子都是赵国的殉葬制度,最终还是抵不过骨血亲情,要去求见赵乐君一回。 此时的赵乐君就在东宫,医士按着时辰来给她请平安脉,楚弈在边上焦急等候着,听到说一切安然,紧绷的一张俊脸总算有了欢喜。 等医士下去煎药,楚弈坐到倚着软枕的赵乐君身边,盯着她还不显怀的肚子,突然伸出狗爪子就贴在上面。 站了半早上,又跑到皇后宫里,赵乐君一点也不想动弹,任他爪子在自己肚子上抚摸,一双美目慵懒睨着他。 楚弈摸了半天,满腔激动憋啊憋,最后憋出来一个音节:「艹……」他先前一直按捺着她怀孕的高兴,根本不敢显露情绪,后来太子就出事了。 杀戮和危急的局面让他根本就没有放松下来,今日魏冲求娶一事也算是说开了,那股被他藏了许久的当爹心情,总算能释放。 然而,他就是个粗人,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样一个能形容自己喜悦心情的形容了。 赵乐君在他一声中,脸色变了变,下刻拨开他的爪子,自己捂在肚子上心里在默默说着:孩子,你一定要多读书,不然你以后有了娃娃,你也只能跟你爹一样。 楚弈看着空空的手,脸上带着抱歉地笑:「我就是有些激动。」 然后他的手就被赵乐君再抓过来,重新放在上边,对他十分温柔地说:「我懂。但我听说孩子在肚子里是能听到父母说话,也会受父母行为影响,以后不能说这种话。」 楚弈在她轻声细语中连骨头都酥了,低头看到她恬静的眉眼,慢慢圈住了她的腰身低语道:「辛苦你了,也谢谢你。」 赵乐君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楚弈正凝视着她,瞧见她自嘴角扬起弧度时,眼底也闪动着……跟小狐狸一样狡诈的光芒? 像极了是在算计什么的眼神。 他身子就僵了僵,她好像是温柔得有些过了? 楚弈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赵乐君有异样,然而他一再琢磨,也没能琢磨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北胡二王子就在楚弈疑虑重重中求见。 在来人禀报的时候,他就被赵乐君推开了,而她起身正坐,仪态丝毫让人挑不出错来。 楚弈感受着怀里慢慢散去的温度,再看看那端庄雍容的女子,又感觉可能是他想多了……说推开他,不也还推得那么果断无情。 刚才的温柔肯定是假象。 他还在心里嘀嘀咕咕,二王子已经被召进来。 胡人大多粗犷壮实,二王子也不例外。那高大的身形来到赵乐君跟前,把她眼前的光线都挡着暗了许多,她略略抬起下巴,示意赐座。 二王子以前不是没有见过赵乐君,只是她五官这样清晰落入眼眸,是首回,即便是在上郡篝火晚会那晚都不及眼下真切。 这个摄政的公主实在是出色,姝色灼灼,眉宇间是她身为皇女的倨傲,整个人艳丽又带着刺,让人望之却步。 二王子的目光快速在她面容上一转,就低头谢过坐下。 赵国长公主美是美,但她有个敢拔剑斩下自己头颅的郎君,不是他能冒犯的。 v第七章[11.18] 二王子比自己妹妹有自知之明得多,把所有思绪都转回到为妹妹今日得罪新后的事上,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表达自己的歉意。 「她被宠得刁蛮无礼,我这当兄长的也有责任,特意来给长公主赔礼。但就如你们汉人的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血脉亲情不能割舍,我知道赵国有殉葬的说法后,震惊又痛心。我妹妹是为两国友好而来,有幸伺候赵国前陛下,但是却要因此就丢了性命,也太过残忍了。」 赵乐君安静听着他给妹妹说请,面上连表情都没有。 二王子恍若不察觉,继续说道:「既然是为两国友好,如若在下的妹妹就这样死在赵国,容易让北胡子民误会,于两国的关系也有影响,我更加无法跟父王交代。所以恳请长公主殿下,看在两国的关系上,善待我的王妹。我不求把她接回北胡,毕竟你们有句话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求留她一条性命吧。」 说了那么多,他也就只想保下妹妹一条命。 其实不过分。 赵乐君在这个时候却不会松口,即便她想要推翻让活人殉葬的残酷制度,也不能松口。松口了,那先前被三公主冒犯的皇后脸面往哪里摆? 她抬着下巴,神色淡淡地说:「二王子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她发动后妃在皇后跟前撒野,那是犯了天大的错。二王子还是先去问问三公主知不知错,再去询问皇后的意思。」 二王子也没有想今日就能解决此事,虽然失落,但不会再做出让赵乐君不快的事情。他不蠢笨,让赵乐君允许他去见妹妹一面,从东宫出来,就到了妹妹的住处。 三公主已经哭了许久,听到兄长说只能保自己不死,但是要留在这个皇宫中,惊怒中喊了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只是你们的工具就昏厥过去。 可把二王子吓一通混乱。 好在三公主进宫前,为了让她在深宫中不至于被人暗害,身边使女有懂医术的。 然而号脉后,那个使女比方才还惶惶地看向二王子。 北胡公主那里情况怎么样,赵乐君根本不想理会,只是派人给弟媳说了一声北胡公主不必要留在后宫。 不必要留,没必要跟刚刚休战的北胡再起冲突。王慕妍听过传话就明白自己要怎么借北胡公主立威,让来人替她转告谢意。 赵乐君如今身孕近两个月,正是贪睡的时候,更别说这两日的劳累,安静躺了片刻就已经进入梦乡。 楚弈在边上等她睡着,离开一趟,去见了自己的老母亲。 楚老夫人这些日子在担惊受怕中折磨得瘦骨嶙峋,见到儿子现身,上前抱着他哭得抽抽搭搭。 老妇人眼窝都陷下去了,楚弈叹息一声,把她扶起来,给她倒了水,问所有的情况。 楚老夫人全部交代后,眼里都是恨意:「吴莲娘就是只白眼狼,活该她被杀了!她以为自己能够一直折磨我,我被送来的时候,我看着他们把她杀了,说是他们公子的意思,要给谁出气……」 这话让楚弈眉心重重一跳。 给谁出气……吴莲娘得罪了谁,他脑子第一个想到的是赵乐君。 魏冲常去将军府听候差遣,吴莲娘怎么对她,他自然知道,而且吴莲娘还被魏冲用来挑拨他和赵乐君的感情。赵乐君见到连云一事,就是魏冲一手安排的,魏冲怎么可能会留下吴莲娘。 那个阴险小人,却是说成给她出气?! 要是来日他母亲把这些话都告诉了赵乐君,赵乐君是不是还得感激罪魁祸首魏冲?! 楚弈拳头狠狠砸在桌案上,安静的大殿内发出重响,把楚老夫人要哭的眼泪吓得直接憋了回去。 她连忙说:「弈儿,你快把我送回平县吧,或者其他的地方,我再也不给跑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到老死,什么富贵她也不要了,只要能活着,没有人再害她,就够了! 楚弈听到母亲大彻大悟地话,咧嘴笑了笑,浓墨般的眼眸内都是嘲讽:「娘,你现在已经不能想去哪里就哪里了,一切……你都得听长公主的安排。」 楚老夫人在儿子的笑容中打了个冷颤。是害怕,怕得一个字都不敢说,连哭都不敢哭。 楚弈从母亲那里出来,慢慢迈着步子往东宫走。 他母亲总算是想清楚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她被劫走后,他是不是因为她陷入困境。 什么都没有。 他走在细长的宫道上,只影形单,身上似乎有着钝钝的痛,像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都裂开。压迫着他,让他连步子都快抬不起来。 背后突然传来一句楚将军,让他霎时把脸上难过的神色收起,冷漠回头,看到的是东宫一个内侍。 「有事?」 那内侍喘着气,笑道:「见到您就好,太尉他们方才来给长公主禀报事宜,长公主见您不在,就打发奴婢们找您,说马上要用午膳了。」 内侍刚说完,楚弈已经拔腿就跑走了,身影快速消失在拐角处。 他跑得呼吸凌乱,几乎是冲到赵乐君跟前,在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中,他猛然把她抱到怀里。 赵乐君贴在他胸膛,他心跳那样急速,因为剧烈跑动胸膛起伏不定,样样都表明了他此时的激动。 他……又怎么了? 楚弈抱着她,心里那阵钝痛已经不见了,变作因为她的温柔填满地暖意,让他不能自已。 他抱着她,缓了许久,说:「君君,我们泡泡脚好不好。」 一刻钟后,赵乐君低头看轻轻蹭着自己的那双大脚,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要大中午的泡脚。 她侧头,看到身边青年眉角眼梢都染着的欢喜,把疑问默默压到心底。 罢了……一码归一码,气还是要生的,现在么,先宠一下也没什么。 她脚撩着水,轻轻给他搓脚面。 长公主下令百官藩王们哭灵的时辰一点儿也不许少,帝王灵堂前哭声从早到晚几乎不断,真心实意的却没有几个。 他们哪里不知道这是长公主在折腾他们,给他们施威,这哭是哭得真真切切,可基本为自己以后还不知前景的命运在哭,借着帝王的死放纵一回罢了。 赵乐君自己也做好女儿的本职,该给帝王磕的头一个也不少,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来。 磕完头,她就继续回到后边忙政务,等待搜寻太子的消息。 她在踏入阳光照不进来的深广殿宇时,脚步突然停顿,跟身边的士兵说了个地方,脚步也转了个方向。 「——长公主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让正抱着膝盖的楚老夫人吓得一激灵。 楚老夫人踉跄站起身,手足无措,听到脚步声时,想起自己身份,连忙要走出去迎接,可惜还是晚了。 一抹素白的裙摆已经迈过门槛,神色淡淡的赵乐君已经走了进来。 「我……臣妇见过长公主。」 楚老夫人难得知规矩,懂礼仪,恭敬行了礼。 赵乐君就站在门边,没有再往里去,安静打量这个又苍老许多的老妇人。 她没有说话,让楚老夫人越发忐忑,双手都攥到一块,不住的发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窥探眼前雍容的女子一眼,只能看见那个在暮色下的女子眉眼冷清,一眼就让她又缩了脑袋,心里悔不当初。 以前自己仗着儿子在高位,作天作地,对长公主横竖都不顺眼,也不想让她给不下去。 v第八章[11.18] 如今想想是多蠢。 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赵家,自己是怎么觉得能拿捏住赵乐君的,分明是赵乐君根本不想理会自己。 然而悔也晚了,扇自己耳光也无补于事了。 楚老夫人在诡异的安静中终于受不住,眼泪哗哗流下来,哽咽着说:「长公主,以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糟老婆子吧。」 赵乐君却不是来耀武扬威什么的,她平静地问:「楚郎来过,你跟他说了什么,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楚弈是来见了母亲后,才在她面前表现出奇怪的举动。 「楚郎……」楚老夫人喃喃一句,反应过来是指自己儿子,脖子又一缩,「没、没说什么。」 「一字不漏告诉我。」 赵乐君定定望着眼前的老妇人,眼中已然覆盖着冷色。 楚老夫人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脚一软,跌坐在地,惨白着脸把跟儿子都说了一一说来。 赵乐君站在门口,身后的光亮越来越暗,属于夜晚的凉意慢慢侵蚀着她的肌肤,一颗心更像是沉入湖底。 真的一字不漏的楚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连连保证道:「长公主,我真的没有说谎,就是这些了。」 「就是这些了?」 楚老夫人却是听到她低低的一句,似叹息,又像是难过,下刻就听到她拔高了声音:「就是这些了?!吴氏,你枉为人母!」 被呵斥的楚老夫人冷汗都出来,茫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了骂。 赵乐君有许多想要骂人的话,可是面对这个愚昧自私的老妇人,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 这样的人,要是能骂得醒,也不会一错再错,把儿子逼成那样。 她冷冷盯着楚老夫人,最终闭了闭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吴氏自私得只有自己,不要他,那……她要! 赵乐君再回到东宫,巡防的楚弈已经回来,正在慢慢脱下身上的盔甲。 他听到身后有动静,正要转身,一直细白的手已经从身后绕了前来,摩挲他冰冷的铠甲,让染上她的温度。 他伸手去握着她发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等我脱好了再抱。」 赵乐君挣开被他握着的手,摸到他已经解了一半的系带,顺手一抽,在他耳后说:「我来。」 太子每天都数着日子。 这已经是他被魏冲掳走的第四天,一路都是朝着西去,路上连个追兵都没有。每去一处,魏冲都会有人接应,把他们走过的痕迹都给清除。 他冷眼看着,知道是要一路走到黑了。 今日又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他们从牛车换了驴车,魏冲还过分的让他坐在车辕上举着个长杆子,上面吊着引诱驴子的一根萝卜,下车时他举得手都发酸了。 太子揉着胳膊,在连云从后边板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搭把手扶了他一下。 连云在火场里救下他,身上和脸都有烧伤,连日的赶路,一直都低烧着。 魏冲除了给他塞草药,还算有点同情心也帮着给连云处理伤口。 太子对连云心里是抱歉的,特别是让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添了伤疤,叫他一直不怎么好过。 连云的手温温的,朝太子道谢。 太子叹息一声,侧耳就听到有人给魏冲禀报什么,什么登基一类的。 他看过去,魏冲正好也看过来,朝他咧嘴一笑,说:「如今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陛下了。」 太子闻言心中一动,连云已经明白过来,这几日对朝堂上局势的担忧终于放下了。 赵乐君稳住了所有人,把大权握在手里。 不然太子不可能登基。 然而太子却不觉得这是好事。 他被掳走,如今成了赵国的皇帝,他阿姐势必是要把他救回去,不然赵国掩面何存? 可现在来看,魏冲防得死死的,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他阿姐怎么救他? 总不能是真的用她自己来交换。 太子想得入神,片刻后魏冲已经走过来,推了他一下,冷冷丢下进屋二字。 看起来是不高兴了。 太子冷着脸,慢慢走到屋里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和连云送来饼和水。 他把饼都掰成碎片,泡到水里泡软,放到连云跟前,低声说:「连阿兄,你好好保存体力。」 连云闻言,深幽的眸光落在他面容上。少年淡淡笑着,眼底闪动着皎洁的光芒,让连云看得心头一跳,把嘴里那句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又给咽了下去。 魏冲在门口站了会,自然听到太子的话,冷笑一声。 小熊孩子要策划逃跑么。 下刻,眉眼也冷了下去,是想到自己给赵乐君送去的信,根本没有回应。 赵乐君也不抓拿他送信的人逼问,也没有派人跟踪,而是直接往西边来搜寻。 已经第四天了。 她就那么沉得住气? 赵氏这对姐弟,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护卫见魏冲站在那里,上前来提醒他该用饭,他这才抬步离开。 夜幕降临,虫鸣在简陋的屋舍外此起彼伏。 突然,一声与之格格不入的咣当声响起,惊醒了守卫。 魏冲也从黑暗中睁眼,就看到窗户开着,掉下来的是栅着窗户的木头。 外头已经响起喧哗,是在追偷偷逃跑的太子和连云。 v第九章[11.18] 连云看到人逼近,当即把太子推远:「你快跑!」 然后孤身去阻拦那些追过来的人。 但是太子哪里能跑掉,那些人很快就制住了连云,把太子包围在一个树干前。 魏冲披着外袍优哉游哉地来到他跟前,朝他伸手:「好了,小孩子大半夜的,要乖乖睡觉。把自己折腾死了,你阿姐肯定得难过。」 太子脸上阵青阵红,拍开他的手,气呼呼被包围着回了屋。 魏冲就看太子摔了半晚上的东西。 之后,魏冲每天就都见证着太子宛如困兽一样的举动。 逃跑,被他抓回去,继续逃跑。 一路上就没有消停过。 魏冲呢,对太子这样幼稚的举动只是笑笑就过了。 小孩子吗嘛,运动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全当是做康复锻炼了。 但他也快没有耐性了,因为赵乐君仍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复,而他也快要到这场旅途的终点。 赵乐君再不给回复,他也不会让她就这么拖延着。 这晚,太子又带着连云跑了一回,魏冲早懒得自己去追他了,吩咐人把他好好带回来。 所以这又是一场徒劳无功,太子再度气哼哼被人给押了回去。 连云跟在太子身边,却若有所思回头去看太子被抓回来前站着的那颗树。 是他的错觉吗? 太子回回被抓的时候似乎都是站在树下,他怎么跑,都会跑进树林中…… 「还没有陛下的下落?」 赵乐君坐在黑漆矮案前,抬头看到前来禀报的副将一脸愧疚。 副将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派往西边去的人,一路都没有发现,山林、小道偏僻的地方都细细搜寻过,魏冲的踪迹就跟隔空消失了一般。 「再仔细找找,魏冲的人每日都送信过来,必然是也随时监视着我们。陛下肯定在静候我们的营救,让他们辛苦一些,看仔细一些。」 赵乐君眼中有难掩的失落,副将应下,叹息一声转身下去吩咐。 到今日为止,已经第九日,帝王也已经大殓,新帝那里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乐君早听到朝廷中大臣们议论纷纷,甚至传出新帝其实早遇难的谣言。 帝王一日不在朝,她肩上的压力就不会减少。 她阿弟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身上中的毒有没有恶化……赵乐君心头是数不尽的愁思,楚弈从外头进来正好看到她揉眉心,十分疲惫的样子。 他走上前,把她手中的笔给抽了出来。赵乐君被惊动,抬头就对上他不赞许的眼神,伸手要去把笔够回来。「回来了。」 楚弈胳膊一抬,把她的笔和自己的长剑都丢一边,坐到她身边说:「医士不让久坐,你这又坐了多久?」 赵乐君默默算了下,含糊道:「忘记了。」 「嗯,忘记了。」楚弈闻言浓眉一挑,一脸你看我信吗。 她很淡然地点点头,惹得他发笑,下刻他的大掌就按到她腰后,慢慢给她揉按着。 赵乐君受用的哼哼两声,也不管桌案上那些折子,卧倒枕着他的腿,问道:「你和大将军商议得如何了?」 她收拢兵权,准备把帝王废去的大司马一职再添回来。说是添回来也不对,大将军一职就是由大司马改的,应该说是她要再添一个能够和大将军势均力敌的位置。 这个朝廷,不能让谁一手遮天,也不能过于着急去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利,物极必反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在早朝上直接提了出来,当时大将军的表情并不好看,散朝他就把楚弈给喊走了。 说起这事,楚弈皱了皱眉头:「他并没有表示过多的不满,跟我打听说是不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好,让长公主觉得不称职。最后说会支持你的决定。」 赵乐君沉吟着道:「就是在试探了,我会晚些再让人给他送口信,告诉他,他的职权不会变动。大司马以后掌的是从各武将收回来的兵权,不是他的决策权。」 楚弈就啧了声。 这个女人恐怕是千年狐狸变的。 大将军必要时是领兵出征的,那时的各郡兵马都得听他差遣,如今把武将的兵权一收回,放到大司马手中,即便大将军有决策权,领兵的时候不也还得看大司马的脸色。 赵乐君这招,让人无话可说。 他思索了片刻说:「你准备把老将军喊回朝?」 她却是抬着明亮的眼眸盯着他看,用眼神告诉他,她属意的人选。 楚弈心中一动,说道:「不妥,我不够这个资历。」 「我的男人,够不够资格,我比谁都清楚。」 她一字一字清晰地回道,楚弈呼吸微滞,情不自禁低头去含了她的唇。 她缓缓闭上眼,他却是又抬头道:「我这算不算靠裙带关系步步高升?」 赵乐君被他逗笑,别有深意地说:「还不一定是你的,得看你往后的表现。」 这句话直白翻译过来,像是指他犯了错,在问责前给个坦白从宽或者改正错误的表现机会? 楚弈被说得一愣,之前觉得她有异样的忐忑不安,似乎在这句话中落到实处了! 「君君……你还在生气……」 「长公主,我们应该是找到陛下的踪迹了!」 楚弈的询问还没有说完,刚刚离开不久的副将急冲冲跑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纸。 是才收到的信。 赵乐君当即就坐了起身,惊喜的让他快说来。 副将咽了咽唾沫,把信都呈到她跟前:「这写标记让人回头又再细细搜寻的时候,在一些树干上找得到的。」 「一开始他们也没有注意,我们就按着长公主吩咐的,折回去打听每个地方有没有来过生人,或者谁家来过亲戚借住一类的。这么打听着,突然有一队人听到说有个小公子四季不分,闹着他兄长说要吃梨,还跑去摘了别人的梨树,险些被狗咬了。」 说到这里,副将还是忍不住激动,「陛下自小就爱吃梨,东宫里就种着颗梨树呢,所以他们觉得肯定不是巧合,就再发散在周边打听,有人就听到说在山林里捡到碎的玉。那玉碎得很厉害,但那绝对不是寻常人家能得到的品相。」 v第十章[11.18] 「他们就问捡到碎玉的人,让带着到地方,看到是在树下捡到的,就在树干上找到这种数字标记。」 赵乐君听着,低头再去看手中的信,标记凌乱,所在的地方也不一样。 她把数字按着顺序把信排列开来,楚弈已经想到什么,去找来舆图。 这个舆图是往蜀中一带的,并不太详细,但是找到标记的两个位置地图上有,再一看方向,直接就是往蜀中去! 蜀中! 赵乐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再细细看案上的信。 数字是从四字开始,所以是指她阿弟在第四日开始,才留下记号?! 可是在第八日的时候就断了。 赵乐君一数,少了昨日的。 「不要紧……少了也不要紧。」赵乐君眼眶微红,喃喃地说了一句。 起码已经有了方向。 赵乐君看向那份不完整的舆图,想到什么,站起来跌跌撞撞在让人抬进宫的箱笼里,找出一份从来没有翻开过的舆图。 这是蜀中详细的图,原本是要魏冲去走一遍,但是他一直被她派去别的地方,所以这份图也是不算完整。 她把图拿出来,摊开后再细细比对,发现太子去的地方,都是这图上她曾经做了标识的。 写着一个记号,是代表近年来可能有变动。 顺着标记的方向一路看过去,赵乐君视线被一片山林给遮挡了。 太子的标记也是断在这里。 是他昨日没有来得急标记,还是已经到了地方,没有必要再闹出动静,让魏冲察觉? 「派人到这个地方暗探!看看这到底是山林……还是城池!」 蜀中的地形她印象中是从他父皇在位的时候就没有再改过。 本来蜀地就山林多,地广人稀,地方官员也不怎么上心这些事情,帝王自然也不上心。 所以二十年……又没有战争的情况下,蜀地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 赵乐君当即拿了细布,重新画了几分草图,交给副将给送出去。 楚弈听到太子有消息,心中也是一宽。 两人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喜悦中,胡人使团此时来求见。 他们已经得了准许,明日就启程回自己的国土,今日来算是给赵乐君告个别。 里面还有神色憔悴的北胡三公主,恭恭敬敬的给赵乐君行了大礼。 自从三公主闹过一回后,被王皇后冷了几日,总算有点悔悟的样子,这才被赵乐君允许她回北胡。 毕竟三公主到现在也没有个名分,武帝驾崩,她留着后宫身份尴尬,又是异邦的公主。到底是不合适留在赵国。 遣送回去大臣们也不会反对,算是对北胡的友好吧。 胡人一众从东宫出来,三公主回头看了眼这森然的宫殿,手不自觉抚上肚腹,低头遮掩自己眼底的那抹阴鸷。 在赵乐君说要重新启用大司马一职后,不少人跑到大将军府去见尤鹏煊,多少表达对他的同情,也有脾气急的一脸愤怒。 一直作为尤鹏煊好友的御史黄大人就是后者,吐沫横飞地骂道:「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长公主分明就是以权谋私,提拔自己的人起来,准备让我们这些老臣都卷铺盖滚蛋!此等女子心胸狭窄,陛下到如今也没有音讯,再让她把持着朝政,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面对好友为自己抱不平,尤鹏煊神色平静,手里摩挲着一个雕琢成猛虎的玉玩。 「你且说说,你如今要怎么办,她今日提拔楚弈,明日就敢夺了你的官职!」黄大人见他一声不吭,急得脸色铁青,「难道你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黄兄为我好,我明白。」沉默的尤鹏煊终于开口,盯着那玉虎露出凶光的双眼慢慢道,「但如若长公主真要直接夺我的权,她完全可以让楚弈顶替大将军的位置。楚弈他功勋卓着,方言朝廷的武将,他确实也该担这个位置。」 他说着,手掌突然一紧,在心里自嘲笑笑。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不忿的,可说到底,就是他时运不好。 帝王才到中年,突然就死于叛乱,这是谁也不曾想到过的,让他连亲近太子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外边有人送来一封信。」 一个士兵来到屋外,扬声禀报。 尤鹏煊朝黄大人抱歉笑笑,走出去接过信,就站在廊下看信。 信里的汉字有些歪歪扭扭,跟孩童学写字一般。 他低头看着,心中骤然一紧。 ——什么叫做武帝的死有原因,需要他帮忙调查,让他能在被动中变作主动。 他当即把信叠起来,看向送信的士兵,急急问道:「谁送来的?」 士兵回想着答道:「一个孩子。」 还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衣服上都是补丁。那样的孩子怎么可会写字,但是信封上就写着是给他们将军的,正因为反常,他们才会把信送进来,不然早就给赶走了。 「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我们派我去追那个孩子?」 士兵见他神色严肃,试探着问。 尤鹏煊把信手进袖子,看向天边的骄阳,心里猜想着是何人所为,最后不动声色说了声没有,吩咐士兵不要乱说话。 次日,胡人使团终于得于离开赵国,赵乐君派了人一路护送。 说是护送,其实变相监视他们有无离开不属于他们的国土。送他们出城的,是刘太尉和尤鹏煊,把使团送出洛城城门,便拱手一礼祝众人一切顺利。 尤鹏煊在使团马车走过时,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会,在刘太尉催促中才打马回去禀报。 赵乐君已经把新皇赵晋已知下落一事说于刘太尉和尤鹏煊听,这算是这么久以来唯一的好事。 刘太尉心里是高兴的。 赵乐君面临压力,他也面临着压力了。他是世家出来的人,世家手中手中的采矿权被收回,且不允许再私自募兵,属于世家的荣宠在慢慢落寞,众人自然多番打听,他也需要安抚人心。 「不知道长公主准备如何营救?若有用到臣的地方,只管吩咐。」 赵乐君现在还没有太好的想法,遂说道:「等探子确定了地形,我们再商议。」 她也还要看看太子有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v第十一章[11.25] 尤鹏煊在赵乐君跟前十分沉默,中间还走了两回神。 「大将军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赵乐君喊了他两声,见他后知后觉地应声,微微一笑,「可是因为昨日在早朝上的决定?」 「臣惶恐,长公主多想了。且不说楚将军退敌有功,即便楚将军任大司马,也与臣是各司其职,臣为这烦心来得没有道理。」 赵乐君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细心发现他其实言不由衷。 不过也没有好拆穿的,换了她是尤鹏煊,同样会心情不佳。 她仍旧笑着说:「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在我这里,这话是对了一半。我确实想要提拔与自己更加亲近的人,这些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因为我不这样做,我就不能够保住赵家江山。但同样的,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不会针对为我赵家付出辛苦的任何一个人。」 短短一番话,再坦荡不过。 尤鹏煊心神皆一震,从未想过赵乐君会如此直白,当即把头垂得更低,抱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昨日一封信扰乱的信,这会变得安稳了许多。 此际银锦端了赵乐君的安胎药过来,两人识趣告退。 楚弈一直在边上,只不过没有插话。 他伸手先一步端过药,吹了吹,又小小抿一口试过温度才喂到她嘴边。 赵乐君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完,顺手捏了个梅子放嘴里,就听到楚弈说:「感觉尤鹏煊还是有些不对劲,估计心里疙瘩下不去。」 「他在我父皇身边享了十余年的富贵,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正常。我话已经说得够明白,就看他自己过不过得去吧,如若对朝廷有用,我为何要针对。只是有些事情,还要阿晋这个皇帝回来,才能够真正去推动,我到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才直接先把巴掌给扇下去。」 「阿晋应该也快找到了,你到时究竟怎么去救?」 昨日她说了一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让他耿耿于怀。 赵乐君闻言懒懒抬头看他一眼,流光转动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他不自觉地咳嗽一声。 她这才伸手去捧住他的脸,红唇印在他脸颊:「到时候,自然是要大司马出马的。」 「可真?」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她点点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本来她就是打算了让他去,除了他,如今哪里还有能相信的人。 楚弈将信将疑,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在她唇离开的时候,反客为主扣着她狠狠吻下去。 她刚吃了梅子,一个吻甜中带着些许酸意,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良久,他松开她的唇,与她额贴额,看她情|动迷离的眼眸,轻喘着说:「你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明白。」 她嗯了一声,他就又纠缠上来,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也逐渐动|情,一双手自有主张攀山越岭。 赵乐君被他探入衣襟内的手指烫了一下,发出细碎的阻止声。 楚弈眷恋那细腻的柔软,却也不敢任自己放肆,连忙松开她。 她依在他怀里,有些羞耻。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一靠近,自己就敏感得很。 头顶突然传来他的话:「好像长了。」 说着还用握握手掌,给她比划出两个简单易懂的弧度。 赵乐君被他一句话闹得所有旖旎都散去,直瞪大了眼。 ——他什么意思?! 高耸的城墙,从上往下望,是浓浓一片翠绿。 一座建于森林里的堡垒,隐秘又庞大。 赵晋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山林,慢慢地再回身,那里有繁荣的街道。 尽管里面行走的人都穿着士兵的软甲,除去妇人,这里的男人都是同样的装扮,在喧闹的街区里叫卖或者闲逛。 魏冲站在他身边,把他的惊讶收入眼中,靠着城墙上的石壁说:「可惜当年我们禾家还是慢了一步,没能迁入此城,不然哪里会有千条性命丧于火海?」 当年这座城还没有完工,帝王带来的浩劫也太过毫无预兆,让他们没能够来到这片容身之所。 赵晋没有说话,神色沉沉。 不管如何,禾氏不也违背了当年的承诺,暗中募兵,也没有安于一偶。 当年是他们不愿意要爵位,怕功高盖主,才会躲起来隐居。太|祖没有一字逼迫,不募兵也是出自于禾氏,可到后来,他们还是偷偷建立了这样一坐易守难攻的城池。 这样的规模,只是运输木石料恐怕就得一代人才能完成。 所以他们其实早就违反了诺言。 「你们的举动是不是被我父皇察觉了,他才会先下手。」 赵晋声音淡淡,不是质问,更像是陈述。 魏冲斜斜睨了他一眼,抬头看头顶的蓝天:「或许是……可我们想要自保也没有错。」 「对,你们并没有错,错的是当时你们禾氏的决策人!没有要自己该得的,然后让一族的人都过得心惊胆战,最终还是惨死!」 「愚蠢!」 少年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说的是是实情。 当年开朝元老,虽然如今大多已经不再问朝堂之事,只是安心当个闲散的世家,但起码他们给到后代一个安稳。 他们一代一代淡出每个帝王视野,才是保住自己一族继续繁荣的最好办法。 唯独禾氏走上这条路,他自然是要骂上一句。 魏冲没有反驳,当时他们先祖的决定却是有很大问题,他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所以我们禾氏也付出了代价,血海深仇,我不可能视若无睹。既然我先祖错了,那我替他要回该得的东西也没有错。」 赵晋猛然回头,在他脸上看到决然,心头重重一跳,冷声道:「你把连云送走是什么意思?」 前几日他一直借着逃跑来麻木魏冲,想把自己的位置给传递出去。 魏冲大意,并没有深想。 但是在进山前,连云被他带走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v第十二章[11.25] 他倒不担忧魏冲会杀了连云,如果要杀,路上也没有必要给他治伤。 魏冲闻言对上他的视线,在他警惕的眼神中露出笑容:「自然是让他替我去提亲。既然谋士的身份,你阿姐看不上,那我就以禾氏后人的身份再向她提亲……」 「魏冲!你并不是真心要娶我阿姐!」 赵晋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一拳挥过去。 魏冲眼明手快往后退了两步,面上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笑:「不,我确实喜欢你阿姐,才想着结两姓之好。」 那个让他那么多年来都下不了手伤害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赵乐君在期盼弟弟的消息中又等了五日。 哪知没有等到自己的人传来的消息,反倒是见到了本该与太子一起的连云。 楚弈今日出了宫,准备到各处城门转一圈,那知还没有出城,就被自己留在宫中的亲信追了过来。 他坐在马背上,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问是怎么回事,那个士兵已经急急道:「将军!那个魏冲在蜀地自立为国,把连公子给送来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就当着跟长公主议事的那些大臣面前,说要求娶长公主,长公主答应嫁过去,就会把太子给送回来!」 「魏冲!」 楚弈脸色一变,一甩马鞭,策马如同利箭一般快速窜了出去。 他哪里会不明白魏冲的意思,这是逼着赵乐君答应。 一个摄政的公主,如果不答应换回帝王,那绝对会被人群起攻之,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此时,那个来传话的人已经被带下去休息,刘太尉几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低低说了声:「国不可一日无君。」 赵乐君看向站在一起的几人,面上不见生气,反倒是点点头应道:「确实,国不可一日无君。」 赵乐君认可地跟着说了句‘国不可一日无君’,反倒让刘太尉一众愣在那里,片刻后才开始揣摩她的心思,谁也没有再说话。 大殿内静得针落可闻,赵乐君就那么闲闲地打量他们不一的神色,好像该不该让她去换回弟弟,是他们才应该发愁的事。 好一会,刘太尉才抬头看看她,又侧头看看其余几人,到底觉得不太妥当说道:「长公主心系天下,乃是大义,魏冲……不,那个禾氏后人,此举过于阴险,还自立为国,把我朝的威严践踏在脚下,就此答应,折损的是皇家威仪。如若因为此举,一些乱臣贼子也纷纷效仿,那到时又该如何办?」 刘太尉开了口,紧跟着就有不同意见想起。 说话的是尚书令:「可圣上如今在禾氏手上,不应,要如何保证圣上的安全?如若他反过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我们赵国可还能安然?!」 刘太尉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换句话说,尚书令这是在暗骂他糊涂,只知道现在向着赵乐君。 可……刘太尉拿眼偷偷瞥了神色淡然的女子,视线落在她被桌案遮住的肚子。 那里可是有楚弈的孩子! 不管出于什么,也不可能让一个有孕的女子做出这种让步。 可刘太尉自己也担不下天子的安危。 一时间闭上嘴,索性不说话了。 尚书令话落后,其他人继续装鹌鹑。尤鹏煊身为大将军,这个时候该说说自己的意见,却也同样沉默,叫赵乐君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也只是一眼,就移开视线,那视线快到让尤鹏煊都没有察觉。 她觉得也不必要问他们了,看向脸上还包扎着棉布的连云,关切道:「连阿兄伤得如何,你快先坐下,我已经传了医士,让他们为你验伤。等晚一些,再劳烦阿兄说说魏冲那边的情况。」 连云再见到她,心头有许多话想说,包括太子和连云,还有他自己。 可见到她后,他千言万语都如同退潮的洪水,消失得无隐无踪。 有些不重要的事情,还是不必说了。 他拱拱手,看向这佳人带着憔悴的面容,坚定地道:「谢长公主,臣的伤不要紧。关于魏冲挟持了圣上一事,臣以为不该由长公主出面,圣上也不会希望长公主过去。」 尚书令当即斥骂一声:「荒唐!天子年幼,重情义,你也年幼吗?!」 又有一人跟自己意见相悖,尚书令也不再端着和善的态度。 正如他说的,天子年幼。回来后,长公主也不在了,即便天子会记恨他们这些提议换人的大臣,但也还得倚重他们。 所以这是打开他们这些被动的老臣最好的机会。 结果他们一个畏畏缩缩,一个有着私情,说出这种幼稚的话语,简直让他不可思议。 连云被斥,平素那儒雅的面容染了冰霜一般,双眼淡淡扫过去,比刀子还要凌厉几分。 尚书令被他看得更是面红脖子粗。 连云本来就是他属下,因为在帝王跟前得宠,这些年在尚书台里没少让他难堪。压迫了许久的火气也借着现在爆发出来。 「怎么,连云,我说错了?你难道不是在用天子安危来成全你的儿女私情吗?!长公主先是赵国公主,才是天子的阿姐,我朝连先帝的长姐都为百姓下嫁到北胡,换取一方平安……」 「——那是因为你们窝囊!丢尽了男人的脸面!」 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楚弈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大步流星,脸色阴沉,微微眯起的黑瞳里仿佛有雷电在撞击着,闪动着暴戾的光。 尚书令闻言回头,正好看到他那骇人的眼神,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楚弈骂了一句,怎么可能消气。 这王八蛋趁他不在,居然敢振振有词的逼迫赵乐君,把他媳妇拿去交换?! 「我看你是把老子当死人了?!你那么想换,拿你婆娘去换啊,拿你全家女人去讨好!老子到时给你昭告天下,让大家为你的大义歌功颂德,等你死了,再把你贡献婆娘的高功刻在你牌位上,绝对让世人永远记得你的功劳。」 尚书令被憋得连阵红阵白,抖着手指着楚弈,你了半天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楚弈见此又哼笑一声:「哦,可能你送去别人也不想要。毕竟你一个老混蛋,人还得想想你在使什么诈。天下男人谁能像你一样,慷慨的给自己头顶带个绿,还会自豪说为了大义!缩着女人身后,连个王八都不如!起码王八缩进去的壳子还是它自个的!」 他一句接一句,直骂得尚书令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一张脸涨得发紫,只会大口大口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憋过去了。 其他人也被他一串骂人的话闹愣了。 他们只知道楚弈是个粗人,但从来不知道他骂人那么厉害,哪里是软肋就戳哪里。他们这些人自小就是家中受着高雅熏陶,算是开眼界了。 刘太尉突然就想起赵乐君上回在朝中骂陈国丈老匹夫一事,抬手连忙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还好,他没有糊涂到想趁这个机会把赵乐君给推出去,不然他就成了尚书令。 楚弈骂过后,直接走到赵乐君身边坐下,摘了腰间的剑咚一下竖在众人眼前。桀骜不驯,气势凌厉,大有谁敢再乱说一声,他就得拔剑把人刺个对穿的架势。 v第十三章[11.25] 赵乐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回想他刚才骂人的话,仔细一品,居然有些佩服他。 真是字字诛心啊。 楚弈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迁怒一般,瞪了她一眼。 刘太尉此时直接就打圆场了:「臣以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就争论这些,未免不合适,我们既不能那圣上的安危开玩笑,长公主的亦是同样的。臣等先下去商议。」 在这吵吵也不会有解决的办法,万一那个魏冲到时不放人呢? 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必然天下大乱。 尽管现在他们受制,也比不知未来的情况好。 刘太尉能够坐在太尉这位置上,历经两位帝王,自然有他眼光独到之处。 赵乐君当然明白现在应不应都毫无意义,颔首点头,在众人离开前把连云留下。连云却是推辞,说先去与太尉一众说明情况。 等人都离开,楚弈把手中的剑,狠狠砸在地上,看向她的双眼赤红。 「怎么,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答应了?!」 赵乐君在他盛怒中,认真思索了一下,说出一开始自己说的那些话:「国不可一日无君……」 「去他娘的不可,你揣着老子的娃,你还想要嫁谁?!」 楚弈恼得直吼。 她被他赤红双眼盯着,抬手捋了一下鬓角,冷静地道:「楚弈,你这么着急跑回来,你心里是认为我会答应的吧。」 他愤怒的表情就僵在脸上,在她清亮的眸光注视中,慢慢又变得有些微妙。 他张了张嘴,赵乐君又抢先他一步说:「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想要嫁谁,你心里笃定的认为,我就是会用自己去把太子换回来对吗?」 「嘉宁!」楚弈想要反驳,她伸出手,指尖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先别说话,「楚郎,正如你所说,我怀着你的孩子,可为什么你仍旧对我没有一点信心呢?你还记得回洛城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回洛城前……他整颗心都颤抖了一下,想起她说的—— 只希望往后彼此都能有信任。 彼此信任。 楚弈心里就有了慌乱,脸色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变作一片铁青。 他想去握住她的手,但她却是收了回去,也不再看他,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楚郎,我心里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你放下出身所带来的那些,明明我已经尽全力,可你一到关键时刻,你那些明明不该有的自卑就会再度跑出来。张牙舞爪的,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楚弈听着她的话,心头就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划过,隐隐作疼。 他……是这样吗。 楚弈神思恍惚了片刻,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 有他从上郡回来跟她坦白的一幕,有她目光灼灼说自己是她的勇士时的一幕,还有两人在上郡分离……还有他方才下意思冲口而出的。 所有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让他四肢冰凉。 他就是如她说所说的……再一次不信任她。 也在这个时候,他猛然明白这些日子她异样何来。 她已经察觉了,在从他撕了信的那刻,就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君君……」楚弈连忙伸手去握住她。 她没有甩开,任他握着,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他一颗心都沉到谷底。 「楚弈,我会去见魏冲。」 他手用力攥紧,无数念头闪过他脑海,可她先前的话还就在耳边。他硬生生的从嘴里挤出一个‘好’字:「可你不能因此负气嫁他!」 「你瞧,你又说这种话。」她清凌凌的目光就落在他面容上,「我真有点想负气嫁了。」 楚弈手用力,直接将她拽到了怀里。 赵乐君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腰身却是被他轻柔护着。 她心中一动,听到他低低地说:「我不该又犯臭毛病,可如若我不是太过在意你,何苦这般患得患失。不管魏冲还是连云,他们身上都着我许多不及的……我不可能没有危机感。错了的,你再慢慢教会我去改,好吗?」 「我能理解你,但还是会生气,而且感到委屈。我一心一意信任你,结果你先和太子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是气上加气。楚弈,你要哄不好了,我真不介意孩子喊别人爹。」 楚弈险些要被她的话气得呕出一口血,咬牙切齿道:「我会将功赎罪!」 谁他娘也别想当他孩子的便宜爹! 「楚弈那莽夫,简直有辱斯文!」 众人退到前边的议事厅里,出气比进气多的尚书令总算是缓了过来,抖着手指指向楚弈所在的殿宇,嘴里不断骂着有辱斯文。 刘太尉一点也不同情他,觉得他就是自找的。 估计是这两年管事少了,脑子生锈了,即便心里有些什么,也该收敛点。 硬碰硬,赵乐君是那种他能硬碰的人吗? 且不说赵乐君,一个楚弈就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更别提那个一手撑起姬家的赵乐君。陈家欺负他们姐弟,最后落了什么下场,废后如今还被太子关在冷宫里折磨呢。 「不知道天高地厚。」刘太尉在他跟八哥一样重复的话语中,嘟囔了一句。 尚书令耳尖,当即就找到转移怒火的对象,朝着刘太尉又是一阵怒:「比你这个软骨头好!」 刘太尉觉得他真不可理喻,一甩袖子,不跟他多计较,而是把连云拽到一边问:「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圣上已经传出来消息,难道没有其他办法接应?」 连云还不知道太子成功传出了消息,如今一听刘太尉的话,当即就明白了太子前些天拉着他逃跑的反常。 只是太子一个字都没有给他透露。 可惜,他没有能跟到地方。 连云把情况大致说了,挫败道:「一路来魏冲太过谨慎,而且蜀地就是他的地头,都被他掌控着。想要在他的地盘硬来,是不太可能。」 何况他们现在投鼠忌器。 魏冲已经疯狂到立国,他若是不得心意,最后恼羞成怒,对太子做出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刘太尉就知道是这样一个情况,果然进退维谷。 楚弈那里不可能忍得下夺妻之仇,即便赵乐君愿意,估计楚弈也会闹得一团乱。如今胡人虽然离开,可赵国动荡,他们肯定是在虎视眈眈。 所以楚弈那里得顾忌着。 v第十四章[11.25] 「难啊……难……」 刘太尉叹息一声,此际有人来请连云,说是长公主让他过去看伤。 连云离开,刘太尉就只能拉着闷葫芦一样的尤鹏煊商议,问他究竟怎么看。 尤鹏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不断闪烁着,最后说了句先看看长公主的决策。 连云回到配殿,抬头先看了眼楚弈,发现他一脸警惕望着自己。连云并不知道自己被楚弈划入高危人物,被打上一个想当他孩子便宜爹的标签,心里一阵莫名。 赵乐君见他过来,让他先坐下。 连云就依言,坐到她对面。 医士看了看他脸色蒙着灰的棉布,说道:「连大人,这棉布得拆开。」 连云就抬手摸了一下,眸光止不住先看向对面的女子,有些抵触。 这伤…… 「连阿兄。」赵乐君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说,「我们间,没有什么顾忌的对不对?」 连云笑了笑,笑里有些苦涩:「是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就怕吓着你。」 「那就别解了。」 楚弈眼不是眼的,厌烦地顶了回去。 下刻大腿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让他一张脸都变成猪肝色。 赵乐君朝连云抱歉地笑:「你不用介意他的。」 连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也不用医士动手,自己抹到棉布在脑后打的结,解开后一层层地绕下棉布。 他半边面容慢慢暴露在众人跟前,被棉布包裹着的一只眼闭着,而眼下一片肌肤有着被烧灼后的痕迹。 赵乐君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还未完全愈合,被草药染成褐色的伤疤,连指尖都在颤抖。 「阿兄,你的眼睛……」 连云此时双眼都闭着,是不太敢看赵乐君见到如今这张可怖的面容会是什么反应。 听到她一声阿兄,又忍不住睁开。 她看到他一双眼眸慢慢睁开,双眼明亮,并无异样,让她眼眶一热。 连云并不知道太子的计划,是为了救太子出火海才冲进去的。 这些上怎么来的,她怎么不清楚。 她又怎么会不愧疚和难过。 连云没想到自己睁眼,看到的是她红红的眼眶,方才心里那些异样情绪消散大半。 不管她是出于愧疚也好,别的也好。 起码她对自己不是真那么冷漠。 连云笑了,和以往一样温润:「君君不要担心,这世界,只有保住命是重要的。阿晋身上被火灼了一下,并不严重,已经好了,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对连云一直不顺眼的楚弈,见到那张极好的皮相如今被毁,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难得没有出言讽刺。 在边上催促医士:「快给看啊,你愣着做什么!」 他粗声粗气,把医士吓得连连应是,用宫人端过来的清水先帮连云清洁,然后拿出一堆治疗烧伤的药,在斟酌用哪一样。 等选定了,一边帮着上药,一边庆幸道:「还好没有伤到眼睛,也不是太大一片,但是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一根梁柱倒下,我用肩膀扛了一下,没注意前端,就给火撩了。」 「也算万幸了。」 医生点点头,再往上一点,就不是这婴儿拳头大小的烧伤,眼球也得不保! 给上好上药,医士想到他肩膀上的伤,又让他脱衣服看看。 楚弈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到后面去!」 说完,又得赵乐君一记冷眼。 连云身上的烧伤倒没有脸上的严重,可能是因为先烧着衣服,他做了自救,把火给及时灭了。 听完医士的禀报后,赵乐君稍微好受一些。连云自己一脸无所谓,把当日来龙去脉都说了,包括魏冲如何带着他们一路离开洛城。 「当初你让他到处去看地形,他恐怕就早好准备。他这个人叫人实在琢磨不透,又口口声声和阿晋说,娶你算是化解和你赵家的血仇,还把阿晋身上的毒给解了。」 赵乐君闻言,意外道:「可真?」 「是。」连云点点头,「我也疑惑他怎么会解,而且他还有一手医术,我的伤也是他找的草药给治的。」 赵乐君想到他父皇对禾家的忌惮,还有禾家先祖要隐世,思绪一动:「难不成,我父皇下的那些毒,其实就是禾家人研制的?你知道怎么解吗?恒王也被偷偷下了这个毒。」 「能。」连云十分肯定,他偷偷分辨过魏冲给太子的解药,已经记下了来。然而,他不关心恒王,更关切赵乐君接下来的举动,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她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楚弈,跟连云说:「我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先前我还想我离开了,这皇宫怎么办。阿兄,你能再帮我和阿晋一把吗?魏冲不会应下到我们地界见面,我和楚弈过去……」 「你现在怎么可以奔波?」连云并不赞同,「你过去,魏冲更会用阿晋来要挟你,如若他要你拜堂了再放阿晋呢?!」 说着,他看向楚弈,见到楚弈太阳穴边青筋狰狞,不情不愿地说:「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可见已经被赵乐君说服了。 连云还是觉得不妥当。 赵乐君说:「我只会打着谈判的旗号过去,这样做,主要不想去做无畏的牺牲。如若魏冲真的恩怨不分……那就兵临城下。」 是人都有底线,即便她阿弟在魏冲手里,也不是向他屈服的道理。 不然,即便天子得与回朝,那么赵国的国威也不复存在。到时是人都敢兴兵,提出各种要求! 难道他们也要一一满足?! 连云最后也没有答应,而是让她再考虑考虑,毕竟王皇后如今也还怀着身孕,他们带兵离开洛城王皇后要怎么安置。 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了的。 赵乐君当然明白,从善如流地应下会郑重考虑,想要留他在宫里住下,连云却是推辞出了宫。 楚弈一张脸臭了半天,连云走后也没见好转。 v第十五章[11.25] 而赵乐君在人离开后,就伏案裁纸,似乎要装订成册子的样子,让他在边上想说话又怕打扰。 憋着呆坐半天,开始考虑怎么个哄她法。 王皇后派人过来送她亲手做的吃食,顺带让人跟赵乐君说一样奇怪的事,武帝临幸后宫的彤册有缺失。 这些东西都要归档,本来也算大事,但那些干活的内侍都想要去讨好新后,自然事无巨细。 王皇后以前就是司寝,却觉得这是极重要的事情,当即就派人来告诉赵乐君,因为武帝那些后妃已经准备都移出宫,到一个道观里去。 彤史不见了,就不知道有那些妃嫔是最近临幸过的,怕珠胎暗结。 赵乐君闻言也觉得奇怪,吩咐道:「先按你们娘娘的办法吩咐下去,让医士给我父皇的后妃都号脉。」 宫女带着话退下。 楚弈不懂后宫这些问题,见她停下笔,把脑袋凑前去,看她裁剪写画是要做什么。 赵乐君见他探头过来,大大方方指着那小本说:「你说的将功赎过,以后你做一件妥当事儿,我就添一笔。什么时候这本子写满了,我就不生气了。」 楚弈看着那厚厚一沓纸:「……」 赵乐君拍了拍他肩膀,给他鼓励的眼神:「你好好努力,你也不想孩子出来了,不知道爹是谁,或者认错爹了吧。」 楚弈:「……」 楚弈一开始以为赵乐君也就说说气话,过几天便也消气了。 结果她还很认真的自己做了个小册子,认认真真地考察他起来。 距离那个小册子问世,已经过了两天,但是那纸依旧比他脸还白,让他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才对。 楚弈为自己犯愁,沉默地去看了眼银灯下的女子。 她忙碌地处理着政务。 武帝每日只知声色犬马,荒淫无度。如今整个赵国的国计民生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让她眉宇间染上忧色,可即便如此,她一双眼眸依旧明亮动人。 她从来都不会因为困境去怨天尤人,或者自艾自怜,只会像现在,心中坚定,用努力去扭转局势。 楚弈静静看着她,忆起自己当年遇到少女时期的她,当时自己就是为她松竹般的坚韧着迷。 那个时候他觉得赵乐君和自己很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年少的那份果敢却消失在岁月中,唯独她一往如既。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患得患失啊……他想着,自嘲一笑。 不怪连云和魏冲都觉得他不顺眼,觉得赵乐君是鲜花插牛粪上。 「粮食、铁器、银钱……」 赵乐君正看着账目出神,他低沉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拿起桌案上的账本,缓缓地翻动。 他温暖的胸膛就在她背后,她放松坐姿,让自己贴靠着他,仿佛就被他抱在怀里了一样。 楚弈翻动账目,知道赵国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军饷。 即便朝廷把兵权都收了回来,可是几十万雄兵,几十万张嘴,嗷嗷待哺。 只要不能够保证士兵吃饱肚子,再多的数量也就是纸老虎,连吃都吃不饱,谁会给朝廷效力? 赵乐君靠在他怀里,仰头看他说:「国库被我父皇糟践得只能够有发放一年的军饷。一年之后,朝廷即便把赋税都收上来,还是捉襟见肘。」 楚弈眉头一皱,把账目摔回去道:「世家免赋税,良田多握在世家手里。而本朝但凡靠上世家名衔的恐怕要占三成,光靠从百姓商人那里收赋税,自然补不上窟窿。」 他一语道破关键点。 赵乐君当然也明白,不然她怎么会急于压制世家。 这些年来,不是世家不出士。在接连战乱后,世家在大环境下也开始和有能力的庶人通婚,平白又添了一批沾亲带故世家亲眷,一应都能免去赋税,连带在朝中还谋了官职,世家以此来扩大自己势力。 早年的世家,是强国的作用,如今就只会吸附朝廷的血,说是毒瘤不为过。 偏偏这些世家不能跟武将一样,直接就能收拢权柄。 武将是早年就更替了一批,是朝廷在一步步扩大兵力的时候,不问出身提拔起来。武将敢不从,一顶谋逆的帽子,杀就是了。可世家人口千千万,能杀一族,难道还得杀千千万? 杀戮根本就不是解决的办法。 赵乐君沉默着,面对这块巨大,利益相互牵动的团体,实在是犯愁。 楚弈丢下账册,从后边拥抱她,大掌轻柔覆盖在她肚腹上,满足地先叹息一声,才把自己的想法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养兵的吗?」 赵乐君摇摇头。 「我们自己开荒种地。」楚弈缓缓道,「我藏了兵,朝廷即便拨粮,也不会够用。所以我在操练他们之余,都是带着他们种地,我把自己的积蓄都买了种子,就那么一年一年的熬过来。」 「现在除了上郡和北地被胡人威胁,其他各地都是闲暇的时候多。这些士兵平时不遇战事,再操练,也会心生懈怠,不如让他们找事情做。既然光靠赋税不能维持养兵,那索性在减一点也无所谓,让入了兵籍的人家,再减免两成赋税,但其必须参与兵营的开荒。」 自己种地吗? 赵乐君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让她激动得猛抬头,然后就悲催了,撞到他下巴。 两人都倒抽了口气。 她捂着脑袋,却连疼都顾不上,回头焦急地问:「可是万一有战事起呢?谁来照顾那些田地。」 「这方法只适用于现在还算和平的时期,用来过渡罢了。难不成朝廷补给不上,就去抢夺不成。」 楚弈咧着嘴,对着下巴好一通揉,见她眼角微红,还有星点泪光,可见疼得厉害。 可她还顾着这些破事。 他直接就把人给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抬手先把她的绣鞋给脱了,然后倾身去吮她眼角的泪珠。 纤长的睫毛在他唇边颤动,仿佛是颤在他心头上,叫他心尖都在发酥。 「好了,今日事情就到这儿,马上就到二更,你该歇下了。」 他温热的唇又落到她嘴角,用轻柔的声音哄着她。 赵乐君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那些方法,哪里睡得着,手撑着要坐起身,他手就压住她肩头,将人又给按了回去。 她对他的霸道抿抿唇,突然展开笑颜,盈盈笑意里带了几分皎洁:「你的小册子还没有写上东西呢,你真的不要再继续说吗?」 楚弈一愣。 可在她觉得自己肯定能够得逞的笑容中,他站起来,去把满屋的烛火给灭了。 v第十六章[12.05]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不适应,喊了声楚郎。 床榻就往下沉了沉,发出嘎吱一声。 他竟然跟只猫一样,走路都无声的。 楚弈躺下,直接将她外衣脱了随手一丢,就将她拥到怀里说道:「睡觉。」 根本不容她拒绝。 她难得占了下风,居然连利诱都失败了,只能服输闭上眼。 他的呼吸就在头顶,带起暖暖的风,让她心境变得安宁。可很快,她就又睁开眼,低声说:「楚弈,你再说说种地的事好不好。我不懂这些,多少田地能养多少人……每个郡城气候不一样,种的东西肯定不同,如果能够快速实施,是不是能赶上秋种?」 她一句接一句,毫无睡意,反倒越说越兴奋。 楚弈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听着她在耳边吱吱喳喳的说话,呼吸一沉,低头就吻了下去。 赵乐君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他唇舌中。 已经入暑,两人紧贴,一方帷帐内的温度似乎更加叫人难耐。 他手掌更是从衣摆下钻了进去,摸到她肌肤带着的湿意,松开了她一些,气息有些乱地咬牙道:「快睡,明日再说。」 她的呼吸因为他的吻凌乱,红唇被吮得微胀,还是不死心,喘息着说道:「楚郎,你就告诉我之前问的,我心底好有数……」 楚弈对她的不依不饶头疼,抿着唇不想说话。 在他沉默中,喉结一热,是温软的唇碰上了他。 她舌尖还轻轻扫过,刻意的撩拨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在这暗夜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好像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 「楚郎……」她贴着他脖子又喊了一声。 饱含柔情,楚弈连头皮都酥麻了。 他一把按了她的肩,直接就压到了身下,唯一一丝理智也被他用来护着她的肚子,在手肘半撑着身躯中低头再去吻住她。 赵乐君的美人计是成功了,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却也被这个禁|欲已久的男人险些逼崩溃。 她从来不知道夫妻间还有那样不伤及孩儿,却同样能让她如登云霄的手段,比在他的征伐中更叫人羞耻。 她咬着唇,眼中潋滟春水,浑身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可他还紧贴着她,一手去抬了她的腿,腿心的湿意提醒着她方才种种,如今更是被挤进他的灼热。 「楚……楚弈!不能!」 他挤过来要做什么……她惊慌失措,他按着她修长的双腿,在她身后缓缓动作,哑着声音换作他诱|惑:「君君不是还有很多疑问吗?我再给你多讲一些。」 到最后,赵乐君已经不知道楚弈是在说什么,只希望他快些结束,然后她肯定好好睡觉! 可她低估了男人的精力,觉得腿都要被他磨破皮了,才听到他满足的低哼了一声,撑起身来亲吻她脸颊。 等和她耳鬓厮磨够了,楚弈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抬头,借着幽幽月光看清她精致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还染着方才讨饶后的水汽,折射出微光。 他低头,缱绻地又吻吻她嘴角,轻声下床打了热水,清理在她身上那一片狼藉。 次日清晨,赵乐君睁眼的时候,楚弈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搂着被子出神片刻,在银锦进来伺候时,才红着脸从床榻中下来。 银锦望着她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脸色几变,惊道:「公主,您和楚将军!他怎么能这么不顾念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赵乐君脸颊越发滚烫,也后悔招惹他,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黄花大闺女银锦气恼,认为主子就是偏向楚弈,鼓着脸颊给她更衣,又喊来热水让她沐浴。 赵乐君一身清爽坐到桌案前,就看到一边的册子。 她伸手去取过来,依言给楚弈添上一笔,她盯着自己写下的短短句子,下刻心头怦怦跳的在下边又画了一道横。 楚弈中午见到册子的时候,对上面记下第一条自然能理解,可是那下头的一横是什么意思? 他追问,赵乐君眼神闪烁地道:「你只管它能写满就是!」 总不能说她是因为男|色,想到昨夜那些,鬼迷心窍又给他添了一笔。 楚弈就对着册子莫名半天。 到了下午,魏冲的人再度送信过来。 赵乐君盯着魏冲龙飞凤舞的字,把信放在一边,询问其后妃号脉的事情。 得知并没有人怀上武帝的遗腹子,就到王皇后那里,跟她说:「阿妍,后日就让后妃们离宫,我会在当日出发去蜀地,宫里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怕不怕。」 王慕妍一怔,然后去握住她手说:「阿姐,你放心,最艰难的时候也只是生气,如今更没有好怕的。阿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赵乐君听着她关切之言,欣慰地笑:「好。」 长公主亲自到蜀地一事很快就宣扬开来,楚弈率领姬家留下的一众精兵准备出行事宜。 连云得知后来寻她,在她坚定的眼神中,想要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就化作一句保重。 赵乐君朝神色凝重的连云说:「我离开后,朝中事务要劳烦你和太尉了,这个你拿着。」 说罢,推过去一块玉制的令牌。 那是洛城的守军虎符。 他震惊:「你给了我兵,你们一路上有多少人?!」 她微笑:「路上不需要多少人,即便蜀地变故,我依然还有边上两郡的守军,你不必担忧。」不然,她先前那么着急收拢兵权何为,就是要应对突发的战事。 如今是姬家的人掌控着,她有什么好怕的? 连云这才神色沉沉地收了。 她就又把这两天写下来秋种计划递给他,「这些,你和刘太尉一起再议议,如若觉得没有问题,直接发令下去,不必等我回来。」 连云低头看了几眼,有些吃惊:「这是你想的?!」 让士兵自耕自足,看着有些荒唐,却是如今最好给朝廷减负的办法。购买苗种和成熟粮食花费相比,少太多了! 赵乐君弯着眼笑,自豪地告诉连云:「是我的郎君提议的。」 连云在她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中愕然。 而此时朝中已经在刘太尉的煽动下,开始歌颂赵乐君所为,楚弈听到那些人都在夸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自得的扬眉。 v第十七章[12.05] 好像那些话是夸他一样。 到了赵乐君出发那日,晴空一片湛蓝。 她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睥睨神色不一的朝臣,在恭送长公主的呼声中缓缓走下台阶,衣袂在她身后翻飞。 楚弈一直跟随在她身边,侧头看那张比骄阳还要明艳的面容,突然一笑,伸手将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耳畔突然传来他指尖的温热,他的声音亦在耳边响起:「我的王要出征了。」 她睫毛猛地一颤,转头看身侧的他,霎时就被暖柔的目光包裹着。 她在那片暖光亦回于一笑:「我的勇士要护好我。」 原本是有感而发的楚弈心跳就漏了两拍,刚刚触摸到她乌发的指尖滚烫。 他暗暗捻了捻,却发现连耳根都在发烫了。 应该是天气太热了吧…… 楚弈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虚虚地看向遥远的天际。 赵乐君在他的小动作中,又是抿唇一笑,回过头继续穿过百官,手却不自觉地也去捻了一下发烫的耳垂。 今天天气有点热。 赵乐君登上了车驾,楚弈翻身上战马,一手扣在腰间的剑柄中。 下刻,长剑出鞘的铮然声刺震着众人耳膜,男人浑厚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为我王扬国威!」 「——扬国威!」 呼应的声音霎时跟随,划破天际。 队列后的百官已经跪倒。 赵乐君坐在车内,听着他那假公济私的话,嘴角止不住扬起。 估计谁也没发现他口里的王和皇字的差别发音。 马车徐徐往前去,赵乐君听着嘚嘚的马蹄声,吩咐了银锦一声磨墨。她翻出放在身后暗格的册子,握笔熏墨,在上边又划了一道楚弈想不明白的横道道。 随着车驾走远,刘太尉才领着众人回到议政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暗中去问身后的光禄勋:「怎么皇后没有来送行。」 现任的光禄勋是赵乐君在叛乱后才提拔的。 光禄勋对掖着袖子回道:「早间先帝妃嫔遣送出宫,可能皇后忙绿后精神不佳,长公主离开前去了皇后宫中一回,应该是劝不让送了。」 刘太尉哦了声点点头,坐到左边上首的位置,把赵乐君离开吩咐的政务一件一件说来,大多数是已经有了决策的,众人各自领了命就行。 大臣们都侧耳听着,不少人都觉得长公主实在是过于独|裁,与她的父皇一样,根本就没准备让他们发出不同意见。 除去一样让士兵们开荒田的提案。 但是种田这样的事情,出身世家的大臣根本不屑多想。 要卖苦力的也不是他们,种子钱也不从他们口袋里出,自然是一片懒洋洋的附议声。 连云冷眼看着大臣们的不在意,讥讽笑笑。 不怪楚弈能够步步高升,这帮人的猪脑子,连楚弈都比不过。 等散了,他优哉游哉背着手跟上刘太尉去办差。 刘太尉瞥了眼他还绑着棉布的面颊,怜惜地叹气一声,说道:「你的伤还没好吗?你这也算是救了圣上,怎么长公主也没有提起给你封爵?」 这可是大功,连楚弈都成了大司马,估计等天子归朝,就该封侯了。 连云毫不在意地道:「功名利禄与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何况我也曾经错过……」 她最是恩怨分明。上郡死去的那些士兵,她不会忘记。 那是他人生第二回的错误了。 顶多,就是两两相抵吧。 而且他确实也不在意爵位和富贵,他在意的……错过就是过了。 刘太尉听不懂他的哑谜,思索了片刻,只当是长公主还在意连家当年悔婚一事。 对他更加同情了,抬手拍拍他肩头。 尤鹏煊在议事后直接回了府。 赵乐君把洛城守兵都交给连云,他只负责洛城巡逻戒备,到时辰四处城门转转就是。 在他走进府门的时候,府兵就给他又递上一封信。 他看着那眼熟的歪歪扭扭字体,心脏突突跳动两下,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急迫打开。 这回的信上写着说如若他想要荣华富贵,她可以给,筹码是她有先帝的遗腹子,有彤册为证。 先帝的骨肉?! 尤鹏煊抬头看了眼庭院里青翠的绿植,咽了咽唾沫。 今日后妃才被遣送出宫,这封信就送了过来,难道这个人是今日出宫的其中一人? 可皇后是让医士号过脉,才送出去的。 而且即便有先帝的遗腹子,又如何保证,那就是个男儿? 即便是男儿,如今赵乐君把后宫守得牢固,太子亦在世。赵乐君势必是要把太子给救回来,单凭一个遗腹子,对方哪里来的信心,能够给他荣华富贵? 就让他这样帮她卖命? 尤鹏煊思绪几转,他不是个冲动的人,自然不可能就此行事。而且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把信收起来,沉着脸往里走,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道让人惊艳的身影。 让他霎时停顿在原地,惊疑不定,心湖里已经掀起风浪。 如果……是她呢? 那个已经离开洛城的胡人公主! 只要她才可能躲避医士的号脉…… 北胡,三公主! v第十八章[12.05] 他转身,折回去找到收信的府兵,问清楚是谁人送的信,然后让去找送信的人。 「大司马,前方山脚有泉水,附近应该有泉眼。」 炎炎烈日下赶路最为难熬,士兵的脸都被晒得通红,腰间的水囊也没有多少存货了。 楚弈勒停马,队列停顿下来。 「去看看,让大家都装些水。」 士兵应声转身,策马一路通知下去。 楚弈则下马走到车驾边,正好看见赵乐君撩起纱帘,探头往外看。 她在马车内要比士兵好受一些,但夏日的暑意也炙烤着车厢,是除去暴晒的闷热,免不得一身都是黏腻。 「是有溪流吗?」 她撞入楚弈的目光中,又见他额头都是豆粒大的汗,直接探手出去,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属于她身上的幽香传入呼吸中,沁人心脾。 他伸手抓住,问:「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她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上,笑了声:「你倒是松手呀。」 楚弈被她说得也笑了,松开手到前边去将她给抱了下来。 众人听到一阵玉器相击的清脆声,回头一看是他们的大司马抱着长公主顺着泉水往上走,那声音是长公主鬓间的玉步摇敲击在他盔甲上发出的。 赵乐君被他抱了一段路,要下地,他就拉着她慢慢往林间走,想去寻寻泉眼。 「一路走了四日,速度有些慢,这才赶了不到三分一路程。」 赵乐君身置翠阴中,总算是觉得凉爽了。 楚弈长剑在手,拨动着脚前的杂草,给她清路:「魏冲既然要见你,哪怕四十日,他也会等。」 两人说着,就见到了那个泉眼。 楚弈要了她的帕子,要去给她取点水擦脸。 他穿着铠甲,不便弯腰,单脚跪下去撩泉水。 赵乐君索性席地而坐,在他拿着帕子过来的时候探脸。 帕子带来的舒适让她哼哼两声。楚弈小心翼翼给她擦过脸,就要把帕子放水里,被她喊住了:「你要让士兵喝到脏水么。」 这是上游。 他当即想起下游都是一堆男人,脸都黑了。 她身上哪里脏,香着呢,让那些小子喝了,知道了还不得美死。 他当即收回手,把她擦过脸的帕子盖自己脸上,睡倒。 赵乐君见他突然就变脸色,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蹭到他跟前,伸手去揭他脸上的帕子。 「你装点水,回去吧。」 他面容深邃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她下刻又松手,盖回去。 等着她揭开的楚弈一愣,唇上就传来软软的触感,是她的唇覆了下来。 众人等了好大会,都没能等到两人回来,都伸着脖子去看树林,又是一刻钟才见到楚弈抱着人回来。 赵乐君被他塞回马车,脸颊嫣红。等他去山脚淘了帕子再过来,不用他开口,就把手从窗子伸出去。 他一边给她擦着手,嘴角一边挂着高兴地笑。 光天化日,绿林为盖……真他娘的刺激。 在赵乐君出发后的第五日,魏冲在耐心等候中收到楚弈只带了五百精兵,跟着她前来的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赵乐君根本就不考虑联姻一事,她是来谈判的。 魏冲面上无悲无喜,是在意料之中,可真正等来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异样。手中的酒杯突然就被他砸到地上。 边上正喝茶的赵晋就抬头看了眼。 刚才士兵来报,他都听见了。 他阿姐怎么可能是受胁迫,是魏冲不了解她罢了。 这就摔杯子了? 等他阿姐来到,加上他姐夫。 他露出个蔫坏的笑……魏冲恐怕得吃味到砸了这座城。 从繁荣的洛城一路往西去,越往西,山林出现得越密集。 有些山道士兵们都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匹走过那一段崎岖不平。赵乐君在这个时候不愿意给士兵添麻烦,也都会下车,就跟在楚弈身侧慢慢走过去。 如此长途跋涉了小半月,赵乐君总算来到那片茂密的林前。高大的树木峥嵘立于眼前,如同利剑耸立着,守护深处不可见的城池。 斥候早就探过路,何况魏冲已经派人就守在山林下,见到赵乐君也不打怵,来到队列跟前扬声见礼后相请:「我们公子让小的在此等候,为众人引路。」 楚弈见对方这样,就跟小看他们一般,浓浓的眉头皱了起来。 赵乐君从马车上下来,微笑回道:「劳烦你回去与魏冲说一声,我们不会进山林。我身怀有孕,不会拿自己的孩儿来博侥幸,而且,是他要见我,我来了。他要见,就出来,不见,我等打道回府,但再回来,必然是兵临城下。」 前来的人闻言神色几变,试图要相劝,却被楚弈拔手中已经出鞘的长剑威吓得闭上嘴,悻悻走了。 等人离开,赵乐君又环视这片山林,让众人就在跟前稍空的地方歇息。 楚弈也看出道道来,跟她说:「可是这山林有古怪,这里虽然是易守难攻,但是城池在山里,总该怕火攻吧。」 赵乐君赞同地点点头:「我们能想到的,魏冲不可能想不到。而且他知道皇宫里有密道,那是连我父皇都不清楚的,不然父皇肯定会在大火里逃离。所以这山林,要么也同样有密道,所以不怕火攻,要么……魏冲他们有防范火攻的办法。」 不然这么明显的劣势,一旦有人来攻,不久是死路一条? 「那只坏心的狐狸。」 楚弈骂了句,同时开始考虑如若这里真有所谓的密道,魏冲真敢强行出山来夺人,那他们要会不会被包围。 「要不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v第十九章[12.05] 他左思右想,到底是想要劝她离开。 赵乐君摇摇头:「我阿弟还在他手里,如若他真想要强逼,一路就能杀过来,没必要离开。所以我此时也没有必要离开,除非谈判崩了。」 魏冲除了掳走她阿弟一事外,其他表现都是个磊落的君子。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 可能说得有点托大,但对自己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楚弈看出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撇了撇嘴,转身去给士兵对突发情况的安排。 此时过了最热的当午,赵乐君就坐到山道边的树下纳凉。 魏冲听闻赵乐君不进山,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果然聪明,一眼就能看明白他这城池所在之处必定是内有乾坤。 赵晋闲闲跪坐在一边,手里正把玩着不知道哪里捡的叶片。魏冲就看了他一眼,本想让人再去传话,可想到赵乐君说一不二的性格,到底是自己站了起来。 「看好赵国的陛下,可别叫他摔着碰着,一会我不好给他阿姐交代。」 「魏冲,你并不是真要娶我阿姐对不对?」 就在他越过自己的时候,赵晋抬头问了他一句。 魏冲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平时一副温雅的少年,此时用一种极为深沉的目光在与他对视。 「我喜爱你阿姐,想娶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反问一般。 赵晋把叶子随手一丢:「好吧好吧,那你去吧。」 魏冲也再拾起脚步,少年在他身后幽幽地道:「就没见过那么想当便宜爹的,什么嗜好。」 魏冲脚下差点就踩空,要平地摔跤。 回过头去看那惹人厌烦的少年,剜了一眼,才算走了。 当魏冲出现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楚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赵乐君。 赵乐君仿佛是嫌弃,先用袖子擦了一下,楚弈却在她要喝的时候又抢过来,往自己嘴里灌一口再递过去。 引得她一阵低笑。 那绿荫下的女子眉眼温柔,眼中就只印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笑意荡漾在眼眸中,像坠着一条他常常在夜里仰头看见的星河。 他默默看了片刻,姬家士兵已经发现他的存在,朝林子大喝一声。 女子的笑声霎时停下,魏冲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慢慢走出隐藏身影的那片阴影,露出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地笑跟她打招呼。 「嘉宁……有些日子不见了。」 说罢,视线又掠过她神上宽松的衣裙。 很快,她的身形就被挡住了,楚弈厌恶他打量自己女人的视线,站到赵乐君跟前,冷冷盯着他。 魏冲嘴里啧了一声。 赵乐君在楚弈身后,扯了扯他胳膊,然后慢慢又走出来,迎着魏冲的视线道:「我来了,禾氏与我赵家的恩怨,我也都了解了,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阿弟?」 「礼堂已经布置好了。」 「魏冲!」 楚弈冷喝一声。 魏冲挑衅一般,朝他挑眉。 赵乐君皱眉,扬声道:「魏冲,不要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你不是我的良人,我孩儿也有父亲,不愿意认他人再做父。」 他闻言就笑了,抬头看湛蓝的天空缓缓说道:「可是嘉宁,我族人千条性命,除了此法,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所谓的血债血偿……」 赵乐君神色就变得凝重,楚弈也危险的眯了眯眼,手背在后方,示意自己的人戒备。 「魏冲,你并不想有过多的牺牲对吧,不然,你大可用霍廷他们的兵打到洛城,而不是提我肯定不愿意的条件。」 她冷静地分析他的想法。 魏冲却是摇摇头:「嘉宁,你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过良善。我只是先试试最简单的办法,就好比不用我动用一兵一卒,你就会主动见我这种情况,我这人是有时很怕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如果简单的办法不能达到我想要的,那我只能不怕麻烦了。」 楚弈此时长剑已经出鞘。 但赵乐君伸手,慢慢把他的剑,又给按了下去。 她说:「魏冲,我冒险来这一趟,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而你禾氏的惨剧,亦不是我所为,虽然我是你血仇的仇人之女,但我与阿弟都没有伤害过你的族人。所以,我以为,我没有责任去用自己来抵什么,我阿弟亦然。」 「我愿意来这里,也是带着一份歉意。我相信阿晋也会愿意把我父皇曾经对禾氏做下的暴行昭告天下,让世人了解真相,而不是把你当成乱臣贼子,在这处藏身。」 魏冲听着她的话,突然露出一个惨然地笑:「嘉宁,真相大白又如何?我的父母亲不会回来,族人也不能复活,我阿弟亦永远都不在了。他甚至比赵晋还小一岁,硬生生把我推开,自己葬身火海……你父皇一死了之,可我心头之恨,却不能因此消散,我族人也死不瞑目!」 赵乐君心头怦怦一跳,魏冲居然还有个弟弟。 「那你血债血偿之后呢?」她喃喃一句。 魏冲听见了,怔愣了一下,很快,他眼神就变得冷酷。 「那是以后的事,也许我觉得是快活呢?」 楚弈就嗅到危险,把赵乐君往身后一护,士兵们亦搭起弓箭,对准魏冲。 魏冲身后也不断有人影闪出,一个接一个,同样拿着弓|弩,不用他下令,便对准了他们。 看着打斗一触即发,赵乐君抬头,看到林子升起的一缕黑烟,叹息一声:「魏冲,让他们退了吧,我们再谈谈……」 楚弈也看到了,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林子里也窜出一个人,焦急跪倒在魏冲脚边高声道:「公子!赵晋……赵晋把看守他的人给迷晕了,换了他的衣服上城墙,我们的人没注意,他用火箭直接点了四周的林子!」 魏冲猛然回头。 可是他站在密林下,根本看不见身后的情况。 楚弈看准这个机会,一挥手,箭矢霎时齐放。 赵乐君喊了声住手。 v第二十章[12.05] 然而已经晚了,魏冲即便有人挡了一下,胳膊还是中了一箭。 「楚弈!」她惊叫一声,是楚弈在箭雨的掩护后冲了出去。 只见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动作矫健,英勇不可挡,不过三两下就把魏冲身边的人给击退。一手拽了魏冲的胳膊,把他从人堆中给拽了出来。 赵乐君看得胆战心惊,可是下面一幕更加诡异。 她看见魏冲被楚弈摔地上时,朝自己一笑,下刻是翻身,朝楚弈的剑尖直接撞去。 「魏冲!」 她听到自己的喊声,同时也看到楚弈的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楚弈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失力缓缓跪下的魏冲…… 他,自己撞上来的! 魏冲因为疼痛,皱了皱眉,口里都是翻涌的血腥味……他看到一个身影跑了过来,在疼痛中,还是扬起了笑。他一惯的,那种不正经的笑:「我还是怕麻烦,这仇……在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报不了了。」 赵乐君低头看着他肚腹间涌出的血,伸手去给他捂着:「你闭嘴!军医……快来!」 可是鲜血一直从她指缝中淌渗出来,让她急红了眼。 楚弈早已经松开剑,也去看他的伤口……脸色极为不好。 他在魏冲撞过来那一下察觉到了,可收剑还是晚了一步。 「嘉宁,你说的,会昭告天下。」魏冲咳嗽了一声,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这城池里,还有我禾氏一些族人,他们擅医,能给百姓造福,我为他们求一个后世无忧可好?」 「你闭嘴!」 赵乐君眼角都红了,看着军医按着他几个穴位,也止不住血。 而魏冲的人,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上前,只沉默着。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冲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再回去。 所以他捋走太子,也不过就是求这些,而他赴死,是求自己对千条人命的安心。 可能,也侥幸的想过,她会愿意嫁他。 赵乐君闭了闭眼,眼泪落了下来。 他怎么跟太子一样,都犯傻呢? 军医扯开魏冲的衣裳,看着那个伤口直摇头。 山林里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赵乐君眼前已经模糊了,耳边传来一声阿姐。 她抬头,看到自己的阿弟跑得直喘,然后她就被拉了起来。 跟着赵晋跑过来的人就围到了魏冲身边,似乎是对他做急救。 赵晋把有些恍惚的姐姐交给楚弈,然后就挤到魏冲那跟前,看着呼吸减弱的他,冷声道:「你想死,没有那么容易!我还没把你糊我药的仇报了,你就算死了,我也得糊你尸体上!」 魏冲喉咙一痒,再度咳出一口血,在陷入昏迷前在想……他或许就不该救这熊孩子。 林子里的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赵晋本意也并不是真要烧毁这片丛林,就是想要做出魏冲下山,遇火不能归的假象,让城里的人跟着自己下山。 「阿姐,我这会没有乱来,不烧山哪里能让他们及时赶来。」 赵晋边带着姐姐姐夫往山间城池去,一边吱吱喳喳地解释,就跟着山谷里的翠鸟一样,叫唤个不停。 扶着腰往上走的赵乐君面无表情,根本不应话。 赵晋说了一路,见长姐根本不理会自己,终于闭嘴,低头摸了一下鼻子。然后又转头去看楚弈。 结果姐夫也是黑着一张脸,连眼神都不给他。 见此情况,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一个恼他太过偏激,一个恼他算计盟友,他将将登基,这就真成没人理的寡人了。 有点难过。 赵晋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踩过草,被人冷落的不知所措也就发泄在脚下,遇到踏不平的青草,就跺上两脚。 好不容易在沉默中熬到进了城,他阿姐更没有功夫理会他了。 赵乐君看着这几乎移平山顶的所在,望着里面的繁华,实在想象不到建这样一座城要花费多少功夫。 「禾氏最厉害的是建造术。」赵晋当即就找了另外的话题,把自己在城里这些日子打听的都说来,「这城是他们长辈的心血,最高的位置就是中间那座楼宇,后面也有街区,却是朝下发展。地下还有密道!我们刚才来得快,就是从密道出来的,而且那密道只能出不能进,就是防止有人内外勾结。」 果不其然,不理会他的阿姐终于抬眼看自己了。 他心中激动,当即诚恳地跟赵乐君道:「阿姐,是我犯浑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不想,赵乐君还没有听完他的话,就转回脸,跟楚弈说:「我腰酸。」 「我背你。」 楚弈当即走到她身前,蹲下小心翼翼把她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赵晋:「……」 魏冲在血见止的时候就被族人送了回来。 赵乐君等人来到楼宇的大堂,听到说血彻底止住,让她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来一些。 她被先前跟着魏冲的士兵请到屋内,里面还有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作呕,强行压着来到床前。 床上的青年脸色惨白,连呼吸都是微弱的。一位禾氏族人手里居然是拿着针线,放进一盆清水里泡了片刻,再捞起来,想缝衣服那样,把他被剑刃撕裂的伤给缝合起来。 她看得震惊。 楚弈上前,闻到一股酒味,发现那盆不是清水,是烈酒。 「这……」赵乐君忍不住往前又走了走,「能有用吗?这人的肉,怎么能够用线缝起来。」 一位打下手的中年男人神色凝重地说:「庆幸剑尖只是划破皮肉,再深那么一点,就得割破内脏。如果不缝起来,只会让伤口更加糟糕,总要试试的,这法子之前也救过不少人。」 魏冲现在最严重的是失血过多,之后肯定还会因为伤口发热,就看能不能挺过高热。 挺不过去,这缝了线,也不会有用。 赵乐君闻言,看了几眼,捂着嘴转身离开。 楚弈跟上去,见她扶着柱子一阵干呕,忙把水囊接下来喂她喝水。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二十一章[12.12] 「刚才就不该进去的。」 她孕吐不太厉害,一路没怎么折腾,刚才算是最难受的。 「阿姐没事吧。」赵晋也跟出来,赵乐君这回总算有了回应,「没事,阿妍比我难受得多,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蹦入耳中,赵晋眸光一闪,年轻的面容上有些不自在,抿着唇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赵乐君也没有再说话,漱口后又进房间,看魏冲的情况。 他的伤口已经被缝好,上面敷了药草。 赵乐君辨认几眼,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总之他的族人不会害他。 接下来,禾氏的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给他灌药。 药量不多,魏冲毫无意识,吞咽的也不多,让众人都提着心。 期间,赵乐君向两郡调的兵来了一部分,楚弈下山去碰面,让他们暂且先扎营休息,并没有遣回。 为首的卫副将随着他上山去见赵乐君。 这些都是自小看姐弟俩长大的,见到姐弟俩都安然无恙,铁血汉子红了眼眶,进言道:「陛下安然,国之大幸,末将送陛下回洛城吧。」 赵晋脸色一变:「阿姐还在这里,我如何能先走。」 那卫副将神色也严肃起来,搬出姬老太爷:「陛下您如今是一国之君,既然安泰,自然是要回洛城,主持国事。老将军在先前就交代末将,如果要营救,拼死也得把陛下带回洛城,不然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做下的一切都白费了。老将军人远在上郡,戎守边疆,但却十日一封信送到我们这些人手中,一再反复交代相同的事情。陛下难道不知道老将军的用心,您忍心看他老人家日夜为您担忧吗?!」 「我……」 少年被说得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偷偷去看了阿姐一眼,正好对上她同样严厉的目光,心头怦怦跳了几下。 不用他阿姐说话,他也知道,是一样要他离开的意思。 他目光就看向阿姐微微隆起的肚腹,愧疚地点点头。 后面的事情不是他预料中的,可他让阿姐身怀六甲,跟着操劳,是他之过。 「我听卫叔的,明早就启程。」话落,他就见到赵乐君表情都柔和了许多,心念一动,主动询问起朝中事。 赵乐君也很有耐心的详细说明,把朝臣的一番变动和如今紧急的问题都先告诉他。 「我离开又有十日了,虽然连云每日都让人送消息,但随着距离变远,消息起码落后两三日。你身体若无大碍,你路上就辛苦一些。早日回朝。」 赵晋点点头:「一切都听阿姐的。」 傍晚时分,魏冲总算清醒了那么一会,却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乐君走到跟前,他也不愿意跟她对视,直接闭上眼,不过片刻就又睡着了。 「公子已经开始发热,究竟如何,只能看他自己愿不愿求生了。」 禾氏族人叹息着,楚弈闻言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 魏冲就是一心求死,觉得这样才能不愧对他无法替为报仇的族人。他要死就死,偏偏还撞他剑上来,真就那么见阎罗王了,以后赵乐君见自己一回,不都得想起这王八蛋? 就连死都算计他?! 楚弈真是恨不得再给他扎一剑,最终强忍着冲动,拉着赵乐君出去用饭歇息。 禾氏的人因为赵晋的通知,算是帮他们救了魏冲,对他们都十分客气。本也是医者,不喜欢争斗,即便魏冲如今还在生死关头,仍旧是拿出最好的礼节还款待几人。 赵乐君看着禾氏族人的善良,想到自己那暴戾的父皇所为,实在是羞愧难当。 再三婉拒他们过于精细的招待,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用饭的时候,楚弈正给她剃鱼刺,等把鱼肉夹道她碗里,抬头却见她已经靠着身后的软枕歪歪斜斜睡着了。 他望着她疲惫的睡颜,心头一片柔软,把筷子搁下,将人抱起来往落脚的屋子去。 赵乐君睁了一下眼,好像嘟囔了一声什么,就又闭眼睡得香甜。 赵晋也丢下筷子,快步跟上前,给姐夫搭把手,把床榻给理了一下。 楚弈留下银锦照看,自己把赵晋带出去,继续坐下用饭。赵晋凑到跟前说:「姐夫,我阿姐是不是已经不生我气了。」 楚弈抓着筷子,哼笑道:「你觉得呢?」 少年就沉默了。 楚弈见他小可怜的样,突然想到什么,神秘一笑:「你想不想知道怎么哄好你阿姐?」 赵晋双眼都亮了。 就听到姐夫说:「跪下赔礼就是,跪一个不行,就跪两个。」 赵晋:「……」这是哪门子的哄人? 片刻后,他表情怪异地看向楚弈:「姐夫,你跪过?不然你怎么知道的。」 楚弈:「……」 赵乐君一觉睡到半夜就醒了。 她睁开眼,肚子咕噜地叫了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她愣了下,有些窘迫,胳膊下压着的胸膛就发出微微震动。 楚弈低低笑出声。 「你……醒着的啊。」她抿抿唇,羞恼似地抬手砸了他一下。 楚弈慢慢的侧过身,看她并不太真切的面庞,笑道:「你肚子叫有小刻了,谁能不醒来。」 她有了身孕后睡觉喜欢侧躺着,一只腿就搭他身上,好像这样舒服一些。就是苦了他,不敢动弹,怕自己一动反倒压着她和孩子。 赵乐君坐起来,探头往外看了眼问:「有吃的吗?」难得像个馋得要吃的孩童。 楚弈也随之起身下了榻。 很快,屋里亮起了灯。 男人脚步往外走,不过片刻手里就端了碗什么。 她想下榻,被他按住了,就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弯着腰给她喂吃的:「这是用稻煮的,里面放有肉糜,味道还不错。」 稻? 赵乐君听到这个不熟悉的词,探头看那个碗。 v第二十二章[12.12] 豆粒大的灯火下,暗影重重,她只看见碗里的东西泛着一层光,软软的,似乎还是一颗颗的。 楚弈就给她喂了一口,看着她眉头舒展,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 「可还行?就是这个苗种不好寻,长成是金黄色,一粒一粒,而且喜欢长在水源充足的地方。」 赵乐君就想起来之前看过一本杂记,说是更南边有这种食物,金色的是壳,去掉后是白色的稻粒。 可当主食充饥。 「是禾氏的人种的?」 她发现这禾氏就是宝藏,怪不得他们先祖要隐居。 「说是早年有人游历带回来的,数量不多。你晚间没用多少东西就睡着了,他们就让人送过来,放在小炉子上温着,说你晚上饿了也便宜。」 楚弈又给她往嘴里喂,赵乐君饿着,也不管什么仪态了,吃得香甜。 一碗米粥下去,还有些回味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湿漉漉的唇边粉色一闪而过,楚弈看得直眯眼,突然俯身去含住她的唇,也用舌尖轻舔。 在她轻哼声中喟叹:「又香又甜……」 这人……赵乐君睨他一眼,越来越轻浮了。 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嚣,伴着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赵乐君看向门口,有人影就闪了进来,嘴里喊着:「阿姐,魏冲好像出事了!」 赵晋连外袍都穿得歪歪扭扭的跑来。 楚弈忙把身后的人一挡:「小混蛋,成何体统!」 有直接闯进内室的。 赵晋在斥骂声中反应过来,哎哟一声,转身又跑出,在门外踮脚继续喊:「阿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赵乐君已经伸手去够了外裳,楚弈也快速披好衣服。 三人连灯笼都没打,往魏冲住的地方去。 进到屋里,已经围着五六个人,有人在床边施针,有人在按着魏冲。 「不抽了!药呢,快!」 竟然是高热到抽搐,才闹出这样的动静。 屋里一通忙乱,赵乐君看得心脏不剧烈跳动着,双手都不知不觉地紧握着,就怕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 有人就又啊的一声:「公子睁眼了!醒了、醒了!」 赵乐君险些心脏都停跳了,脚下一软,靠在了楚弈身上。 楚弈脸色十分难看,暗中骂了魏冲好几百遍。 等到禾氏的人都轮流号脉后,都说体温也有下降,大家才算是完全松了口气。 赵乐君在这个上前,站在床头看双眼没有神采的魏冲。 不过一晚上,原本清隽的男子脸颊都凹了下去,看着着实叫人心疼。 「魏冲……」赵乐君喊了他一声。 他撇过头,用无声来表示不想面对她。 她眉头皱起,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开,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不想她衣袖就被人扯了一下。 赵乐君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袖子,什么也没有发现,眼底却已经有了笑意。 「他能吃些东西吗?」 她还是往前走,去问边上的人。 一个中年人说:「先喝些米汤看看。」 「我帮着看看火。」她还是往外去了。 原本亦步亦趋的楚弈却留在原地,示意赵晋跟闪他阿姐,自己走到床榻边,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魏冲,小手段使得高兴吗?就他娘的那么巧,差一点就能要了你的命,你就跪倒离开剑尖了?」 刚才还敢伸手去够她的袖子! 真当他是死人不成?! 楚弈一言就拆穿了他的算计,床上的青年闭上眼,一副不理会的样子。 让他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真想一拳把人给送上路。 「我算计又如何,允许你楚弈占了她,不允许我另辟途径也在她心里占一席之地?她就是那么心善,我恶劣又如何?或者,你真杀了我啊,你又不敢……」 魏冲沙哑的声音响起,末了还嗤笑,将楚弈的怒火挑衅到最高点。 「呵——」盛怒中的楚弈笑了两声,反倒冷静下来了,「没关系,只管使你这些小手段,反正你就只能看着我儿孙满堂,而她对你顶多是可怜和同情。」 他嘴毒起来,就跟用刀尖扎人心脏一样。 魏冲眼角抽动了一下,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楚弈懒得再在这里呆着,转身就走。 屋里此时更加安静了。 魏冲听着走远的脚步声,轻轻咳嗽了两下,随后嘴角微微挑起,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无法面对死去亲族,原本是真不准备活下来,没意思的很。 但在听到她焦急尖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犹豫了。 那片刻的犹豫,留了他一命。 在她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时,他突然恍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起码他还能为自己的族人再谋取安定生活,起码能给他们一个庇佑,也能教会他们自保。活着,还能随时见到她,比在时间流逝中,自己也在她记忆里慢慢蒙尘的好。 最重要的是,能随时恶心恶心情敌,不也痛快?! v第二十三章[12.12] 赵乐君再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是她熟悉的笑容,朝着她张嘴:「嘉宁喂我?」 楚弈当即就把赵乐君手上的碗拿走了,递给一边的中年男人,拉着她就气冲冲离开。 「他就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心,让你愧疚的!」 庭院里,他没好气停在一株树下,瞪着眼跟她说话。 「你这性子,怎么动不动就气急败坏。」赵乐君微微一笑,伸手贴在他气得滚烫的脸颊上,「我是那么好哄骗的人吗?到底是我赵氏对不住他,他能心里舒坦一些,我也好受一些。」 楚弈一愣:「你都看出来了?」 「本来没发现的,刚才他没忍住扯我袖子,就反应过来了。也是认识那么些年的人了,对他还是了解的。」她手指慢慢滑到他唇上,用指腹摩挲着,「别气了,我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他就跟被顺了毛的大狗,通身都舒畅了,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只是有点得寸进尺:「你亲我一口。」 楚弈脸颊就一阵作疼,被她用力掐了一下。 在他抽气时,她又踮脚,圈着他脖子,柔软的红唇贴了上去。轻轻碾转间,诱|惑一般说:「亲了以后都不能生气了。」 他呼吸一滞,手掌扶着她的腰,要不是还记得她还怀着孕,真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魏冲清醒,天明的时候就彻底退了高热,额头只余一些温温的热度。 身上带伤,这是正常的情况。 赵晋下半夜就没睡,一直守在那里,见他熬过最难的一晚,放下心随着卫副将回洛城。 离开前,赵乐君把斗篷给他披上,抬头看这个已经高过自己的少年:「回去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有什么事情,多跟大臣们商议。皇后……」 她说到这里,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打住了。 「走吧。」 赵晋被她说一半的话闹得心里不舒服,皇后怎么了? 正是此际,有人端着魏冲的药从廊下走过,赵晋眼睛一亮:「阿姐,我还有重要的事情!」 赵乐君莫名,看着少年快步去了魏冲屋里,下刻屋里就传出他得意地大笑:「我说过要糊回来的!」 「陛下!这是用在外伤的药草啊!」 禾氏族人看着被药草糊了一嘴的魏冲,哀嚎一片。 而在太子回洛城的这日,尤鹏煊见了一个俏丽的女子,那女子挺着微微隆起的肚腹,眉宇间染着阴冷的郁色。 「三公主?」尤鹏煊见到面容艳丽的女子,嘴角带着玩味地笑,「你居然没有出城?是怎么瞒过人的,你兄长也能纵着你胡来?」 北胡三公主眼角微挑,像是对他的小看不满,却因生得明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风情,反倒更娇媚了。 「大将军都见到我了,这些话问了有意义吗?按照你们汉人的话,这叫多此一举?」 尤鹏煊看着她这个傲慢的态度,嘴里啧地一声:「如今是三公主要找我合作,我多问两句叫谨慎,三公主你别忘记了,你是外邦人,即便怀着皇嗣,也改变不了身份。」 三公主脸色就变得难看,带着恨意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我是外邦人!但这也不是你就能看小我的缘由!如今你不就要靠着我这外邦人来夺权?」 夺权二字异常刺耳,尤鹏煊皱了皱眉。 很快,他就笑了,笑声有些古怪:「嗯……三公主说得是。既然三公主能留下,看来二王子那里也做好准备了。」 三公主抬了抬下巴,算是默认。 他眸光幽幽,又道:「既然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往后你在赵国,也需要我扶持,所以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有事好及时商议。不然单凭一个肚皮,稳不住大臣,何况我们陛下快要回朝了……我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好。」三公主在考虑片刻后,点头应允。 她今日露面,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就进了大将军府。 尤夫人听闻府里来了名舞姬,被丈夫安排到偏院了,还让侍卫把守,说是给贵人准备的。 她犹豫了片刻,去见丈夫。 「可要添人伺候?或者需要什么特别照拂的?」 尤夫人是出了名的贤惠,尤鹏煊对她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凝重地说:「不必,让家里人都不要靠近,省得到时献上去,出麻烦。」 「那么重要?」 妇人喃喃一句,见他面色不虞,贴心地不多问,让人给他张罗吃食。 尤鹏煊就问了句:「焕儿他们呢?」 「练武场呢,阿琴在边上给他们加油,刚刚还让厨下送吃的过去,估计是该休息了。」 「让他们近来别出府,就在家里好生呆着。」 尤夫人总感觉丈夫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免不得心里有了担忧,走到他身后,帮他揉着胳膊道:「郎君朝务忙,却也要注意身体,焕儿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你这爹爹的教导,这个家都离不开郎君的。」 一只手掌就搭在妇人手上,男人坚定地回道:「你放心,我万事都会先念着你们母子。焕儿马上就该娶媳妇了,我还盼着抱孙呢。」 尤夫人安心的笑了。 赵晋回洛城的消息并没有让大肆宣扬,只是给连云去了信。 连云收到信后,亦保持着沉默,连太尉都瞒着。 国君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少,反倒越安全。卫副将带队,顶多就是会让人误会赵乐君在调兵。 等到了洛城附近,一切也就安稳了。 连云把信读过后直接就烧个干净。 府里的下人过来,说是老夫人寻他,让他到跟前去一趟。 他站起身,余光扫到案上那个特意打造的面具,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拿起来。就那么让烧伤赤|裸裸穿过游廊。 府里的女使见到他都纷纷低头退一边。 以前这些女孩子见到他都是面红耳赤,如今却是一脸惶恐,低着头,连眼珠子都不敢多转一下。 连云对她们的态度视若不见,来到老人的住处。 「祖母找孙儿。」 他拱手一礼,神色淡然,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v第二十四章[12.12] 连老夫人心疼看着身姿依旧出色的孙儿,在他抬头的时候,眼下方那块伤势让她更是心头抽痛。 「三郎快坐,我怎么听说你昨夜又是一晚未宿,你差事再繁重,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 老人边说边叹气。 连云依言坐下,理了理袖袍道:「叫祖母担忧了,只是长公主看重,想把一些要事,在她回来前尽力完成。」 长公主三字刺了老人一下,想起当年连家的决定,神色悻悻道:「长公主看重是说明我们三郎优秀,但也不能这么使唤人。而且你二哥马上也当爹了,唯独你还一个人,如今又……」 她看了眼他眼下的伤。 「你好歹是因为救圣上伤的,伤的还是这要紧的地方,更有碍你的亲事了。难道长公主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先前听说长公主跟那个楚弈和离了,到现在两人也没有复婚。 她说出这话,其实心里也难堪。 当年是他们不想受拖累,生生分开了两人,如今孙儿受了这样的伤,她心里琢磨再三,觉得是不是两人还能有希望。 毕竟救下的是她兄弟。 没有她孙儿,赵国的国君之位就换人当了。 连云哪里没有听懂老人的话,忽地就笑了,笑声愉悦。 反倒让老人愣在哪里。 「三郎笑什么?」 「笑可笑的,祖母难道不觉得可笑?」他凤眼高扬看向老人,尖尖的眼角如同是锐利的刀锋,「当年你们不经我同意,就退了亲,如今却又觉得我们连家该再去寻回人家?是我父亲与您提议的?」 「祖母,您帮孙儿给他带一句话。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我们连家这只癞蛤|蟆盯着人,别再把丑陋的嘴脸露出来了,平白让人觉得恶心!」 「三、三郎!」 老夫人被孙儿这样锐利的话刺得心肝都在发颤。 连云已经站了起来,连告退都没有说,拂袖离开。 在快走回自己住处的时候,突然脚步一转,径直出了府。 这个家恶臭得让他窒息,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再呆着! 可是策马出了府,他就发现自己又无处可去,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来到牡丹园。 他看着紧闭的园门,翻身下马,把马绑好,提气轻轻松松攀过本就不高的院墙。 他走到小时候常跟赵乐君玩耍的湖边。 碧波依旧,佳人却不在。 他就那么定定站在湖边许久。 等离开的时候,湖面仿佛是碎金揉进了湖里,霞光笼罩着整个洛城。 他身披傍晚的凉风,一路进了宫,准备这些天都在尚书台呆着。 不想才到皇城,他的亲信追了过来,送上一封信。 他低头看到标记,快速拆开,神色变得凝重。 连云二话不说,回到自己在尚书台里的班房,磨墨提笔,第一时间给姬老太爷去了封信。 就当他吩咐人把信快马加鞭送出去之际,一个他出乎预料的人,给他带来另外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经过三日的休息,魏冲已经能够不用人辅助下地走路了。 赵乐君这几日无事都会过来探望,当然楚弈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今日见到魏冲都能自己在院子里转个七八圈,嚯了一声,像是给他喝彩一样:「魏公子恢复不错。」随后话音一转,朝赵乐君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魏冲此时突然就摔了,重重坐在地上,吓得女使上前扶他,还连声问绷到伤口了吗。 楚弈:「……」这真是贱人! 两人这种暗斗,赵乐君已经见怪不怪了,面上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站起身走过去关切几句。让女使快扶回去歇着。 魏冲边往里走,边叹气:「让嘉宁见笑了,不中用啊。」 「你这是伤了,等痊愈了,自然健步如飞。」 赵乐君浅浅笑着,眼里都是真诚。 楚弈就发现,不管是连云还是魏冲,其实都玩儿不过一个赵乐君。 他们都跟猴似的。 他在心里一通鄙夷,魏冲坐下后就开始跟赵乐君说起稻谷的事情:「你不是准备买种子让各军自己开荒?南边这里雨水充足,可以试试稻谷,我让他们到时候留出一些秧苗。」 「暂且先不劳烦了。」赵乐君却是拒绝了,「你们如今其实粮食也不够,哪里能让再分出来。而且我准备让他们先种易养活收成量高的,稻谷如今都还不熟悉,万一糟蹋了,那才叫罪过。」 魏冲默了默,下刻也不强求,露出个理解地笑:「那就让我们再多观察,等有把握了,再同你说这事。」 到了晚上,魏冲邀请两人一起用晚膳。 一封加急的信就送到赵乐君手里,让她当即就站了起身。 楚弈在边上撇到一些,同样惊疑不定:「我们回洛城?」 「走!」 赵乐君几乎没有犹豫,抬脚就要往外走。 「嘉宁?」魏冲见她神色严峻,喊了一声,慢慢站起来追问,「是洛城出事了?还是赵晋路上遇到了什么?」 「应该是上郡要出事!」 不管如何,都得先回洛城! 魏冲知道是真的留不住她了,想了想,让她稍等片刻,吩咐身边的人去拿了什么。 等到东西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诧异看着:「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禾氏从不拥兵自重,这是蜀地和霍廷两军的虎符,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赵乐君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到底是收下这份善意。 两人连夜就下山,开始往洛城赶。 v第二十五章[12.12] 楚弈没有骑马,而是在马车里照看她,一手扶着她腰,一手护着她肚子,怕她受颠簸。 赵乐君在他怀里算是安心一些,慢慢地就睡了过去。 楚弈一动不动让她靠着,一错眼,看到后边的木格子里的熟悉小册子。 他看看熟睡的她,探手去把册子那过来,翻了翻。 发现居然已经写了三分一,但是很多都是横杠杠。 楚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管什么意思,他撇了眼边上的笔……或者,正好方便他加多几笔,也会不被发现? 赵晋回朝的消息,是到洛城还有一日路程时被传到大臣耳中。 众人心情不一,皆纷纷打听长公主有无随性,结果是长公主和楚弈都还留在蜀地,新皇是由姬老太爷原来的将领护送。 这个消息一出,免不得让人想入非非,都私下议论着长公主可能是用自己使了缓兵之计。 「楚弈那个莽夫,到最后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到别人怀抱!」 听闻消息的尚书令嗤笑一声,说罢一口闷了手里的清酒,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自打赵乐君离开洛城,把重要的事务却交给太尉和连云后,他心情就一直郁郁,难得今日可以幸灾乐祸一下。 尚书令骂过后,又再小酌两杯,就有扈从来禀说是刘太尉送来口信,让到宫中的议政殿里商议朝事。 他冷笑着不情不愿去了。 刘太尉与众人商量准备迎接圣驾一事,还有让太常寺卿提交登基大典的章程,一切都得准备起来。 尚书令只觉得朝里拍马屁刘太尉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刘太尉从武帝狗腿子直接就跳成姐弟俩的狗腿子了。 议政殿散了后,为首的几位大臣都还留下,继续商议一些细节。 「天子登基是大事,现在定好了日期,长公主能否及时赶回来呢?如若赶不回来,圣上心里也会不舒服吧,我们是不是白忙活了?」 尚书令半闭着眼,悠悠来了一句。 刘太尉愣了一下。 他们是没有考虑到长公主归来的日期。 连云在此时坚持道:「就按最近的吉日。」 他的坚持让众人都看了过来,察觉到了他对登基大典的紧迫心情。 似乎有什么不对。 尤鹏煊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再低头,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连云的支持,大家没有过多话说,尚书令被他态度闹得十分不高兴,冷着脸离开的。 尤鹏煊回到大将军府时,不太常找他的三公主却是让女使来转告要见面。 他连朝服都没换,直接往那僻静的院子去。 三公主换了汉人的装扮,微微隆起的腹部束带宽松,倚在软枕间,是别样的风情。 尤鹏煊眸光在她身上打转一圈,坐下来问:「见我有何要事?」 「我听闻你们的陛下就要回朝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等他进了洛城,我们就会十分被动。」 「你打哪里听到的消息?」 尤鹏煊目光沉沉,闪过一丝诧异。 三公主傲然地抬着下巴,自得道:「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能敢跟大将军合作?大将军可不得嫌弃我这外邦女子?」 「如此说来,还是我要跟公主说声抱歉了?」 他似笑非笑。 三公主也嫣然一笑,看人的目光跟带着钩子似的,轻轻哼了声:「倒不用,只是让大将军别太小看我了。」 「嗯……公主是有能耐的,而且……」尤鹏煊说着,一手覆在她搭在身侧的手背上,「还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这样的绝世佳人,是尤某先前眼拙了。」 三公主感觉到男人指腹的粗粝,正缓缓摩挲着自己娇嫩的肌肤。 她笑容却发的甜了,慢慢抽开手:「那你究竟是怎么准备?」 「晚上……皇后宫里已经布置好了,到时会有人接你进宫主持大局,而我会直接带人出城。」 男人眼神阴狠,露出凌冽的杀意。 三公主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是对尤鹏煊十分不在意。 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在色与利的双重诱惑下,就不能把持。 虽然她对这种男人不屑一顾,可只要有利于她站到最高位,控制这个赵国,做摄政太后。她自然能忍,而且她以后恐怕也得面对赵国更多这样的大臣。 他们只要愿意为她驱使,那她收了当裙下之臣也无所谓。 只要她这里顺利,她二哥肯定也能成为北胡的单于,到时候……所有人都得被她踩在脚下! 包括那个不懂风情的楚弈! 三公主想得入神,一时间都忘记把自己的得意收敛,流露在脸上。 尤鹏煊恰好见到,眸光闪烁了一下…… 是夜,三公主一直等待着尤鹏煊的消息。 当然她也不敢完全相信,等着自己的探子来报。 她不时的打瞌睡,又不敢真的睡着,一张脸熬得少了几分颜色。 就在她快熬不住睡过去时,总算有人偷偷来报,说是尤鹏煊已经从宫中出来,一个妇人被他绑着,直接往洛城外去。 宫里半夜也火光明亮,似乎是发生了打斗! 三公主心跳怦怦,一下比一下激烈,让她甚至控制不住,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尤鹏煊……成功了? 他是去准备把赵国新的皇帝再掌控到手里吗?! 到底是赵国大将军,重权在握的人,果然她没有选错。 v第二十六章[12.19] 有了这样一个消息,她哪里还睡得着,紧张等着最后的好消息。 赵晋扎营在一处空旷的地方,主帐里在这深夜还亮着灯,他一直伏案在写什么,身边伺候的来劝了两句也没有劝下去。 就那么一直到快天明的时刻,外头突然响起了喧闹。 是一大队的人马直接闯了过来,很快就有人来禀说是大将军到,特意来护驾回洛城。 赵晋停下笔,眉头微微蹙起,然后把笔一丢,打了哈欠道:「请进来。」 一夜就那么过去了,三公主也没能等到尤鹏煊的消息,但是她的人有回报说是尤鹏煊带着人已经去了新皇落脚处。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抬头看看天色,晨光破开云层,柔和的光照亮了这座城。 难道尤鹏煊没有得手?! 她盯着那片白蒙蒙的光出神,一个赵国打扮的士兵就进了他院子,面上有藏不住的喜色:「公主!我们将军马上就回城!请公主现在就进宫!」 「当真?!」 三公主激动站起来,在士兵的点头中,她又沉默了下去,审视一般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尤鹏煊的人?」 那士兵脸上都是错愕,愣一下后说:「公主既然这样说,那您等我们将军归来?」 似乎尤鹏煊也没有想到有这样的情况,没有交代他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回答,不好擅自做主。 三公主见他这样,反倒是信了五成,可还是没有松口,说道:「那你就给你将军送信,先到府里来接我。」 一个时辰后,尤鹏煊果然匆匆回来,神上的铠甲染着血,手里还提着同样染满鲜血的袋子。里面圆滚滚的,像是装了……谁人的首级? 「大将军手里的是……」她问了一声。 尤鹏煊爽朗地大笑,还朝她打开袋口:「公主亲自瞧瞧?」 三公主什么顾忌都没有了,看着男人意气风发的面容:「恭喜大将军了,我们是否现在进宫?」 「就等此刻!」 尤鹏煊一抚腰间的剑柄,转身往外走。 马车从大将军府里驶出,出于对外头一片寂静的好奇,三公主偷偷撩了下帘子,发现大街上根本没有一个赵国百姓。 似乎整个洛城都空了一样。 她又重新坐好,居然是兴奋得手心都湿了一片,让她不自觉往衣裙上擦了擦,甚至是开始想着一会怎么面对百官。 还想到如果她肚子万一不是男孩儿呢? 她目光就落在尤鹏煊身上,眯起了双眼。 不管如何,她一定都会生下男儿! 车轮碾转石板地上,发出闷闷地动静。 渐渐的宫门近了,她嘴角不断往上扬起,又一再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等到尤鹏煊亲自来扶她下车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扬起笑,站在车辕上看士兵林立的中路。 她知道,这是代表赵国皇权的道路,这条路,从来不允许大臣们肆意踏足。 可如今,她一个北胡公主,也站在了这个富饶国家的权力中心。 她高高扬起头,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可是走了几步,她看到了高阶之上的大殿前,站着一个身姿笔直的少年。 她笑容就僵在脸上,连表情都扭曲了,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一阵一阵冷意从脚底板一直往上窜…… 她身侧的尤鹏煊突然就紧紧钳住了她的胳膊,力度大到让她都以为要掐碎自己的骨头。 冷汗从额头细细密密渗了出来,她僵硬着,几乎是被尤鹏煊给扯了上去。 他冷酷地声音亦在她耳边响起:「我知道三公主心里怎么看待我,认为我不过是贪恋权柄的莽夫。可我再不堪,也不会和你一介外邦女狼狈为奸,我汉族男儿,也不是你能玩弄于股掌间的。你北胡在我眼前屠我汉人的时候,你可知我心里如何作想?」 「我在想……有朝一日,我也要你北胡,血债血偿!」 三公主在最后一个台阶上身子软了一下,尤鹏煊顺势收回了手,让她重重跪倒在,还险些滚落下去。 剧烈疼痛从膝盖传到三公主全身,让她整个人都瑟瑟的蜷缩起来,被巨大喜悦冲昏的头脑终于清明了一些。 她脸色惨白,咬牙道:「尤鹏煊……你说得大义凛然,其实还是在争夺权力。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功臣了吗?你只会让上位者认为你善于钻计……你不会成功的,你不会得逞的!」 女人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嘶声力竭地喊了出来,尖锐得直刺人耳膜。 三公主的指责及其凌厉,在场的人听着都神色古怪看向尤鹏煊。 只见那个立在使节前的男人神色从容,也不为自己分辨,远远朝新皇拱手请示道:「北胡三公主在洛城布下探子,意图与身为北胡二王子的兄长搅乱我朝纲,动我赵国根基,还请陛下发落。」 膝盖疼得冷汗淋漓的三公主在此时突然扑跳起来,撞到尤鹏煊身上,带着被算计的滔天恨意去抢夺他腰间长剑。 可她一个女子,哪里是武将出身的男人对手。 尤鹏煊被她撞了一下后快速抬手压住剑柄,侧身躲过。 这一躲,三公主脚下一空,尖叫着直接从高高的台阶滚了下去。 她连本能的反应都没有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仰面看见的是蔚蓝晴空。 阳光明亮得直刺着她双眸,她想起了北胡的天空,风沙过后,便是这样如宝石一样明净。 身上的疼痛开始一阵阵传来,让她在恍惚中想,如果自己此时回了胡地,是否正躺在草地上看这片天空。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 三公主突然放声大哭。 赵晋一直站在殿门前,听到哭声,脸上神色冷漠至极,把手往身后一背吩咐道:「先给她看伤,连阿兄,此事大将军早与你有过商议,就交给你处理了。」 少年话落,人已经大步离开,至始至终也没有看尤鹏煊一眼。 不少大臣还处于莫名的状态。 好好的迎接新皇回朝,怎么还闹了那么一出。 连云接令,大臣们也不离开,都凑在一块准备看个水落石出。 而赵晋是一路往后宫去。 王皇后的车驾刚从另外一个方向进了宫,赵晋走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她被宫人扶着下车。 v第二十七章[12.19] 近两个月未曾见过的女子,小腹已经隆起弧度,行走见动作缓慢带着些许笨拙,像极了她刚进宫时什么都不懂的傻样。 赵晋情不自禁加快脚步,王慕妍身边的人也发现了新皇的身影。 有宫人惊喜地告诉她。 王慕妍停顿了片刻,看见那朝自己走来的少年,很快却又抬高步子,直接迈过了门槛。 赵晋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笑意已经在眼中蔓延,下刻就在她直接走进宫门的举动中荡然无存。 她见到自己了,怎么没有停下相迎? 心里就升起一股说不清楚的不满,似乎还带着委屈。 他脸色一沉,快步追了前去。 王慕妍已经走进大殿,直接进了卧室。 她在赵乐君离开洛城的时候,就借着送走宫妃的机会,把她也带离宫。 就是赵乐君不在朝堂会生什么变故。 此事做得极保密,连刘太尉也不知道。 在外头这些日子,她日日也提心吊胆,担忧赵乐君,担忧赵晋。如今回到皇宫,见到那个久违的少年,她心情反倒没有变好,甚至还涌起无名火。 她进到寝殿后,自己动手把外袍先脱了,头上本也没有戴累赘的发饰,将发带一抽,任乌黑的长发散落。 赵晋在一片跪下见礼的声音中来到寝殿,正好看见她坐在妆台前解发的动作。 铜镜里有她模糊的轮廓,他看不清表情,径直走到她身后,在她抓起梳子的时候一手按在她手背上。 「——吾回来了。」 王慕妍手背被属于他的温度包裹着,动作一顿,随后才回过头,给他一个淡淡地笑:「恭迎陛下回朝。」 她声音温柔,笑容依旧,可赵晋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察觉到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微微闪神,探究地打量她。 她在此时已经从他手心中挣脱,回过头,执着玉梳一下一下梳理头发。 她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乌发如同浓墨一般,白的白,黑的黑,在此时碰撞出一种极浓烈的风情。 赵晋望着她的背景,在那分明的两色中抿抿唇,再去握住她梳头的手,沉声问:「你在生气?」 他不是傻子,已经感觉到了她对自己冷淡的原因。 平素的她,只要看见自己,眼中便是如同有星河在凝聚,总算散发着耀眼灼目的光。他常常因为想到自己往后的打算,而不太敢直视那样一双眼。 他知道自己是在利用这么一个无辜的女子,甚至到最后,不管她有没有诞下皇孙,她都可能会死在争斗中。 所以对她也有着愧疚。 如今他回来了,他知道自己能够给她一个安稳和尊荣。 但她却是在生气? 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赵晋抿抿唇,把玉梳从她手中夺走,啪一下摔妆台上。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屋内,让气氛猛地就变得凝重。 王慕妍望着那被摔出一丝裂缝的玉梳,眉心也跳动了一下。 想起他的脾气。 赵晋在外人跟前从来都是温润贵雅,可她是见过他的冷酷,他处置宫人狠厉的样子,他生先帝气连面容都狰狞的样子。她都见过。 她手不自觉握成拳,在想他肯定要斥责自己吧。 毕竟她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卖身成了奴,能当上皇后,全是因为他的一念。 如今他回来了,以后自然会再有人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她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如今还敢给他脸色看……她有些害怕,可害怕不是让她屈服的原因,她就是生气,她也该生气。 王慕妍用力的攥紧了拳头,身边的人却是矮了下去,她感觉到隆起的肚腹间贴上了暖意。 他在她身侧蹲下了,没有一丝帝王的仪态,一手探过来,手心贴着她肚子。 「四个月了……」他感慨似地低语。 王慕妍突然眼眶发酸。 他又说道:「他有闹你吗?我见阿姐孕吐,一张脸都惨白惨白的,你呢,很辛苦吧。」 她抿紧唇,不说话,眼眶已经染着湿意,沾在长长的睫毛上,让她眼前都变得模糊。 「王慕妍,生气也可以说话的。」他声音变得严肃,「你要是生气,你要直接说出来,不然我怎么知道呢?我以后可能没有像以前那样有功夫和空余时间,能够发现你生气,发现你又被人欺负,然后你再等到我给你撑腰。而且你现在是皇后了,我的妻子,你以后该辅助我,不能再躲我身后。连生气都不敢明说,你连个称职的皇后都当不了。」 「——那你就废了我!」 她唰地一下抬手,把他推开。 赵晋不措,竟然是被她推得坐到了地上,脸上一阵错愕。 乖乖,他养的小可怜居然还动手了! 把人推开后的王慕妍也是一愣,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他那些话气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一双大眼瞪着他索性破罐破摔骂道:「称职不称职又如何,我还不想当这皇后呢!是谁逼得我没有选择的?!你不就是看我好欺负,任你拿捏罢了,你最混蛋了!」 赵晋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听着她骂自己,居然还听乐了。 她一点也不傻,这不是还知道自己算计她,是因为她好欺负。 赵晋扑哧就笑了,笑得肩头都一耸一耸的。 已经做好迎接他怒意的王慕妍反倒又再一愣,看着眼前发笑的少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赵晋笑够了才从地上挪了挪,直接坐在她脚边,再伸手去摸她肚子。 「你娘亲也会骂人了,不是以前那个小白兔了。」 王慕妍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打趣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胆子也越发大了,要拂开他的手。 他大喊一声:「别动!」 吓她一激灵,还没有干的眼泪再度吧嗒吧嗒往下落。 v第二十八章[12.19] 赵晋惊喜地抬头:「他、他……刚才动了!!」 谁动了? 王慕妍还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反应过来,见到他居然连脸都贴了上来,双手揽着她的腰,让她浑身僵硬着不敢动。 可惜赵晋许久也没有再感受到刚才那样击在掌心的动作。 等他抬头的时候,发现王慕妍眼泪还没有干呢。 抓着袖子,嫌弃地在她脸上抹一把,哼笑着说:「可以,很厉害,有点皇后的威严了。你可以继续恃宠而骄,生气了就骂出来,想欺负谁都行。」 王慕妍被他袖口上的刺绣扎得脸上痒痒的,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晋就顺势把她一拽,从椅子里给拽到怀里,低头道:「我阿姐到现在也不怎么理我,我从来没有那么可怜过,现在连你也不理我的话,我就真是孤家寡人了。你们都觉得我那是错的,可我不与他同归于尽,我也难于迈过自己弑父的那一关。天地不容啊,我就怕有报应,怕老天一时也走神,把报应落到与我相关的其他人身上。所以还是我一人承担了吧。」 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心底这些话。 他当时怕吗? 现在回想,应该是有怕的,只不过仇恨多于害怕。 「不,陛下不是你杀的……连大人已经给长公主说明白了,陛下是他推进火海的,而且即便你不动手,再晚上一个月,陛下也会药石无医。连大人说……他与你争吵后,在陛下吃食和汤药里都做了手脚,但你还是先动手了。」 王慕妍吸了吸鼻子,嗡嗡地说着。 赵晋一愣。 连云从火场离开后,就和他一直在一起,可从来没有说下药一事。 连云的脸,为了救他也受了伤。 是怕他更愧疚,所以才没有说? 赵晋又低低笑出声,转头就在她还沾着泪痕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告诉我。」 王慕妍连耳根都红了,身子软了半边,再没有方才那样气势汹汹的立场,也想不起来生气了。 赵晋陪着王慕妍小歇了片刻,从熟睡的女子身边慢慢坐起来,下榻更衣准备去议政殿。 离开前,他又回到榻前看了几眼她香甜的睡颜。 他视线扫过她的眉眼,自己也有点想不明白了。 明明只能算清秀的女子,他是怎么在她进宫后就注意到了呢? 是因为一开始的她傻得让人不忍心?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更加清楚自己骨子里的残忍。 明明是喜爱她,还是把她拉到危险中……他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想到自己的固执,那时他想既然要骨血,也只能是她了。 固执又冷酷的,不管她意愿,想要留下一个唯一能够相关连的孩子。这样的人,谁都会觉得害怕吧,连他阿姐都觉得他长歪了。 赵晋看着睡梦中的女子微微一笑:「就是因为你够傻,才不会真的害怕我吧……」 连云在议政殿里早等候多时,留在殿上的还有刘太尉和尤鹏煊。 赵晋缓缓走上台阶,在高位坐下,俯视他们。 「北胡公主如何了?」 昔日那个温润的太子,如今一身玄袍,面容依旧年轻,神色却变得威严又冷酷,与先前判若两人。 刘太尉看了这样的赵晋一样,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心一跳,连忙收回视线。 连云早就习惯了说变脸翻书一样的赵晋。 两人有所合作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无害外表下藏着什么秘密。 他回道:「禀陛下,北胡公主因为滚落,腹中胎儿不保。即便没有滚落,这胎也不稳,先帝早就不适合再让后妃孕育,这也是后妃多年几乎不再见人生育的原因。」 先帝的身体一直是他照料的,他比谁都清楚。 先帝早在恒王出生后,就出现了毛病,当时是有医案在录,他曾经查过。 但是先帝为何在恒王出生后,子嗣艰难的原因,他就没有过深追查。 可能是陈后,又或者是……元后。 不然一直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帝王,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病根。 赵晋闻言脸上仍旧神色冷淡,对这事情一点也不过多关心,而是说道:「既然证据齐全,把人押送回北胡,朕亲自给北单于去信一封。至于那偷袭上郡的二王子,太尉传信到上郡军营,活捉了,不许交回给北胡!」 太尉心中一凛,连声应是,有些忧虑地说:「不知道如今上郡情况如何,到现在也没有传回消息。」 赵晋冷笑道:「朕的外祖在马背上时,那二王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哭奶吃,想突袭哪里有那么容易,何况早已经得知情况,送了消息过去。」 新皇骂人也厉害得很,刘太尉低头摸了摸鼻子,和骂废国丈老匹夫的长公主果然是姐弟啊。 哦,还有个更厉害的楚弈。 尤鹏煊在听到上郡早知道偷袭的消息时,一颗心重重跳了一下。 原来新皇是在更早就知道三公主和二王子有异样? 他以为是在自己那晚找了连云后,新皇才发现事情。 这么一推算,是新皇和连云……早早便已经在防备一切? 尤鹏煊背后就冒出了冷汗,霎时都把中衣给渗湿了。 「大将军……」尤鹏煊头顶就传来新皇的声音,让他当即站了起来,「臣在。」 「大将军有功,朕一定论功行赏。」 「臣有奏启禀陛下。」尤鹏煊走到中央,跪了下去,身上摸出一本折子扬声道,「臣已年迈,不适合统领众军,故而臣斗胆,还请陛下允许臣解甲归田!」 三公主说的没错。 三公主利用他,他何尝不是利用她? 他想利用她,让自己在朝中重新博得帝王宠信,再等高位。 可是妻子的一番话,又提醒了他。 他还有妻儿,自古拥兵自重的权臣下场有几个是善终的,甚至是累及妻儿。 如今再看新皇虽还未及冠,可并非先帝那般昏庸,又带着和先帝同出一辙冷酷。 v第二十九章[12.19] 这样的帝王,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放下权柄,让帝王信任,这样他的子孙后代可能还有更好的出路! 如今他的家底,也够后人无忧,他何必去冒折损亲族的风险。 赵晋盯着他手中的奏本,玩味一笑,沉默良久后,到底是让内侍去接过呈上来。不过并没有说明是应了,还是没应。 直到赵晋登基大典的日子只要一日时,尤鹏煊也还没有能得到一个回复,只好每日准时来上朝。 就在这日,赵乐君也终于赶回洛城。 虽然已经就在路上得知一切妥当了,上郡也早早送去了消息,但她还是连歇息也顾不上,见到弟弟和连云,问得清楚明白才算是放下心中那块大石头。 很快,她也发现不对,看向连云,神色不明地说道:「既然连云你当时已经送了信到上郡,而当晚大将军也找你坦白了三公主的行为,为何你在给我送信的时候只提了上郡可能危及?」 连云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听到她突然发难质问,动作一僵。 赵乐君眯起了双眼,笑了一声:「你是故意让我误会,好从蜀地回来?」 不想让她在魏冲那里待得过久。 连云点点头:「毕竟你一个女子,去了蜀地,陛下回来,却不见你归来,于你名声不好。」 楚弈闻言,首回看连云顺眼了,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这个理!」 居然帮腔了。 赵乐君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当即闭上嘴。 不过她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连云做法出于他的立场来说,是对的。 她缓缓了情绪,看向弟弟:「魏冲把蜀地的虎符还了,我那日答应了他,会把禾氏的事情昭告天下,这道旨意,你来拟。这是其一,其二是魏冲应该得到他们禾氏先前就该得的荣誉,我想给他异姓王的爵位,阿晋以为呢?」 赵晋也想过这些,觉得合情合理:「阿姐考虑得对,除了异姓王,我也还有自己的另外一个考虑……」 赵乐君就看过去,静等下文,不想看到他神秘一笑:「这个阿姐明日就知道了。」 说完魏冲,赵乐君看了连云一眼,又道:「没有你连阿兄,也没有你今日高坐龙椅,所以,你别忘记了你阿兄的那一份。」 赵晋依旧是点头,不过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了,目光落在楚弈身上。 楚弈成为了大司马,但理应还该封赏爵位。 阿姐怎么唯独没有提他姐夫,是因为觉得该避嫌? 他阿姐不是这样的性子才对,姐夫什么能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弈察觉到皇帝小舅子看自己,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读懂了他眼里的疑惑,连忙摇头。 是示意他不要过问。 赵晋只好当做自己没有任何想法,留下赵乐君在宫中先住下,又差人准备膳食给阿姐接风洗尘。 姐弟俩相处从来不拘束规矩礼仪,直接让人把膳食传到皇后宫里去。 楚弈见到王皇后出来相迎,还朝赵晋甜甜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赵晋似乎把王皇后哄好了。 在回来的路上,赵乐君还跟自己担忧的说,不知道小两口会不会闹不愉快。 但是她又是帮理不帮亲的人,所以没有告诉赵晋皇后生气的原因,就是想让赵晋自己知道错误。 结果,这才几日,两人就甜甜蜜蜜了?! 楚弈目光沉沉,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连赵晋这屁孩子都哄好媳妇了,只有他还在被一个小本子折磨着? 而且在回来的路上,他才偷偷加了两道横杠杠就被发现了,赵乐君到现在也对他爱理不理,让他在刚才赵晋想要给论功行赏的时候都不敢冒头。 赵乐君自然也看到弟妹又恢复到以前那种一见弟弟就两眼冒星星的状态,当然也猜到两人和好如初了。 她倒没有楚弈内心那么多的丰富想法和酸,只替两人高兴。 在用过饭后,楚弈找了个时机,把赵晋拉到一边:「你怎么把皇后给哄高兴了?」 赵晋当即就明白了,敢情他姐夫哄了他阿姐那么久,还没把人哄好啊。 这人是有多笨,上回还巴巴给自己上课呢。 赵晋内心鄙夷着这个里外皆糙的汉子,把当日和皇后说了什么,都告诉他,左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女人不就宠着就好。 楚弈听完后,若有所思点点头。 晚上赵乐君也还留在宫里,他母亲也还在宫中,自然是陪着留下,准备明日登基大典后把母亲领走。 至于今晚,他也有重要的事。 两人在沐浴过后就早早歇下,楚弈厚着脸皮去抱她,赵乐君一路奔波,累到懒得推开他。 他一只手就贴到了她肚腹上,他常常也有这样的动作,她也懒得理会。 在寂静中,突然他大喊了一声:「君君,他动了!」 赵乐君被吓得一激灵,险些抬脚就踹过去,等回过神后,还是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孩子哪里会那么早动!」才将将三个月! 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为了哄她高兴,还要拿孩子来打亲情牌么?! 坐在地上的楚弈茫茫然。 怎么到了她身上就不好使了呢? 楚弈被一脚都踹蒙了,坐在地上好大会,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皇后和赵乐君孩子的月份,终于悻悻地爬起来再回到床榻上。 赵乐君已经侧着身子朝里躺着,对身后传来的动静不多理会,当他一双大爪又揽到自己腰身上时,抬手啪地给了他一下。 「君君……」男人略带委屈地喊了一声。 她仍旧拿背冷冰冰对着他,把打人的手也收回放在脸颊边,不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自打怀孕以来,她对气味就十分敏感,让她当即看向手掌,发现手指上沾了新鲜的血液。 哪里来的? 她猛然坐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还黑了一下。 v第三十章[12.19] 楚弈还在懊恼自己刚才犯蠢,结果见她坐起身,忙问:「是想要去方便还是饿了?」 她抿紧唇,去抓了他的右手。 照入层层帐幔内的灯烛昏暗,她借着光没有看到伤口,视线一转,再看他撑在一侧的左手,手背上豁然有个血口。 「你不知道疼的吗?!」 手上怎么就受伤了? 经她提醒,楚弈才顺着她视线低头一看,看到自己正冒着血的手背,愣了。 他很快抬起手,放到嘴边不以为意地吮了一下。 低头再看,是一道指甲长的口子,被吮去的血再度冒了出来。 「怎么刮的?」 他自己也莫名,赵乐君想到自己刚才把他踹了下去,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她快速撩了帐幔,小心翼翼往榻边挪去,他结实的胳膊却是拦在了她身前。 「你别动,我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别把你也扎着了。你可比我娇嫩多了。」 楚弈边说着边下榻,先是摸索着床沿,手指摸到一块小小的不平口子,蹲下一看发现源头了。 「还好你上榻时没刮着,这里怎么开裂了,他们平时也不知道检查吗?」他在暗光下细细看了几眼,然后拽住被褥,把那个位置给挡上,站起来轻松地说:「好了,你下来也不怕刮着了。」 赵乐君一直坐在床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坚持床榻,看着他把裂口挡上,看着他做完这些后第一个想法还是不能让自己伤着了。 心湖里就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涟漪带着暖意,那股暖意像是从心底涌到眼眶了一般,让她双目滚烫。 楚弈怕遮得不够严实,又扯着被褥。她张开双臂就抱了他脖子,埋头在他颈窝,叹息似的低声说:「你就不知道先顾自己的伤口吗?」 说罢,下榻拉着他坐到一边。 外头有人值夜,很快就送来热水和伤药。 赵乐君低头给帮他把伤口上的血迹给擦洗干净,动作轻柔地给他上伤药。 「明明就可以好好过日子,非要有时逞小机灵,总是弄巧成拙,叫人生气。」 她比他矮了有快一个头,此时坐在他跟前,凑前帮他看伤,低头的时候发顶就不时蹭着他下巴。 绒绒软软的触感,让人心情都能变好。 他在她唠叨中微微一笑,突然就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护着她的腰,低头就含了她耳垂一下。 「那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自己有时候爱钻牛角尖,狗脾气一样,可那是控制不住的。就跟撕了那封信,听到魏冲又来求娶,我都会第一个反应是你可能会答应。我就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他们哪一个不比我优秀?也就你烈女怕缠郎,也就我唯一优点是脸皮厚着些,才把你弄到了手。」 他呼吸扫过她耳畔,热热的还往耳洞里钻,叫她软了半边的身子。 她低垂着眼眸,细白地手指揪着他衣襟,暗暗想:他这不也会说情话吗,说得直白,一个‘弄’字实在叫人面红耳赤。 他见她不说话,吻落在她耳后:「君君,不生气了好不好。」开始发挥他厚脸皮的功力,捧着她的脸,说一句亲一口。 赵乐君被他闹得脸颊嫣红,被他又吮又啃的唇瓣红艳旖丽,微挑着着眼角睨他。 佳人面若芙蓉,一个眼神就有万种风情,楚弈呼吸一滞,目光幽幽。 那句生不生气也忘了继续说,再一次含住她的双唇,如同久旱逢甘露,久久都不愿意松开。 赵乐君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因为用力指节都在发白,下刻身子一颤,双手也失力滑落。 是他大掌不知何时拢了她的柔软,掌心滚烫,让她情不自禁轻颤,似乎自己也在他掌心里软化成水。 灯火幽幽,安静的屋内不知是谁先凌乱了呼吸,在这盛夏夜晚情迷意乱。 「……你还生气吗?」 楚弈在理智丧失的最后一刻终于艰难从这个激烈的吻撤离,全身紧绷地抱着她,埋头在她颈间平复着。 赵乐君抿抿唇,柔软的手贴在了他胸口的位置,感受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 她反问:「你觉得呢?」 这人在这种时候怎么就爱犯傻呢? 楚弈心脏又怦怦快速跳动几下,嗅着她发间的香味,黝黑的眼眸里有了浓郁散不开的笑意。 他就又痴缠了好大会她的唇,喘气如牛把她给抱回榻上,抓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转身就朝净房去。 赵乐君没反应过来问道:「你干嘛去。」 他也丝毫不避讳:「解决你现在解决不了的事!」 她眨眨眼,朝空空的屋子呸了口。 她也不是没有帮着解决过! 次日,是赵晋的登基大典。 赵乐君破例站在了百官之首,看着赵晋慢慢走来,即将登上高位。那个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如今君临天下的少年,让她心中欣慰欢喜,又有些惆怅和失落。 她一直护着的阿弟,如今已经不需要她保驾护航了。 赵晋走到阿姐跟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她投过来的目光中,展颜一笑:「阿姐,以后由我护着你。」 赵乐君亦缓缓露出笑,温柔地回道:「好。」 新皇登基,称衡帝,登基首日将禾氏诸事昭告天下,封禾氏现嫡长孙为蜀王。在大臣们哗然中,另有两道封爵旨意落下,一是连云一是如今已经身为大司马的楚弈。 楚弈封爵一事,赵乐君听闻后意外地摇头失笑。 他阿弟还真是不厚此薄彼。 然而还有一道更加让人诧异的旨意,赵晋一口气认了现在的蜀王和刚封爵的连云为义兄。 连云在大殿上愣了半天才谢了恩,楚弈为赵晋这一手得意得险些要当场放声大笑。 一招就把连云和魏冲的心思给堵得死死的,他怎么可能不得意。 等魏冲收到旨意,估计肠子都要悔青当初救了这臭小子。 散朝后,连云被赵晋喊上留在宫里用午膳,他跟着少年身后,突然说:「陛下让我们用义兄这身份,能正大光明靠近长公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赵晋闻言笑着回头:「可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阿姐的名声。」 连云也笑,笑容带着无奈。 v第三十一章[12.26] 是啊,有了义兄这样一个有所束缚的身份,他们即便靠近她又如何。 赵晋真是和魏冲说的一样,一个欠收拾的熊孩子,整起人来一套又一套。 而原本还高高兴兴的楚弈,在散朝后去了母亲那里一趟,在往赵晋宫里去时正好遇上有要事寻新皇的尚书令。 他对尚书台众人都没有好印象,上回这老家伙当着赵乐君面说那些混蛋话他还记着,回来后他也还听到一些尚书令对自己的不满。 他双眼一眯,二话不说走到他身后,毫无预兆就拽了他胳膊,把他一把老骨头直接摔地上。 尚书令被摔得七晕八素,许久也没能爬起来,但是楚弈已经一句话也不多解释跑了。 他公然行凶,嚣张至极,尚书令扶着腰,一拐拐到新皇面前痛参了楚弈一本。 赵晋扫了眼坐在下方冷笑的姐夫,又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阿姐,心里琢磨了一下。 尚书令干的混账事,他也有听说过,唯独就是老臣的身份上不太好处理。赵晋正想着,赵乐君淡淡的声音却先响起。 「如若我是尚书令,我便不好意思再到陛下跟前来哭诉,自己嚼了什么舌根,自己不清楚吗?我夫君只是摔了你一下,换作是我给你一刀子,你也只能憋着回家哭去!」 尚书令脸上阵青阵白,一句嚼舌根让他老脸火辣辣地烧着,最终在新皇凌厉的眼神中眼一闭,装晕软到在地上。 楚弈被这个不要脸的举动也惊着了。 赵晋直接被气笑了,连云慢悠悠站起来说:「陛下,让臣给尚书令瞧瞧。」 装晕的尚书令知道连云好医术,吓得连呼吸都要停了,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及时醒来的时候,手已经被扣上。 连云的声音响起:「尚书令不太妙啊,是劳疾,往后都不可废神思,不然性命堪忧。」 尚书令连眼都来不急睁开,就真的晕了,被连云一翻话急晕的。 他这是把自己的饭碗都给砸了啊。 赵乐君看着三两句就被‘病危’的尚书令,突然同情朝中的大臣了,最后一丝不放心也在此事中散去。 她阿弟绑住了连云在身边辅助,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就挨着楚弈,低声说:「你上回说的还算数么?」 「什么?」楚弈被突然问得一头雾水。 「你说带我去看怎么种地的……」 楚弈手掌就探了过来,紧紧握住她手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眼眸中光芒璀璨:「好。」 可很快,楚弈想到一个严重的事情:「先帝何时下葬,何时可以嫁娶!」 他娘的,他到现在还无名无分! 众人都以为在长公主把控朝政的时候,大清洗已经落幕。 毕竟兵权也收了,藩王们都老老实实俯首称臣,结果新皇接下来的手段让他们明白,清洗其实刚刚开始。 尚书令第一日就撞到了新皇手里。众人明白这对外说病重不宜再操劳,封赏了金银,看似风光,可私底下就是被衡帝给夺了官职赶出朝堂。 消息不胫而走,紧接着是原尚书令的人马都被严查,触及律法的通通不留情面,贬官、流放。 一系列的动作下来,谁人心中不惶惶,纷纷朝刘太尉打探消息。 刘太尉在这个时候才不会傻乎乎跟他们透露什么,衡帝年少,却有主意,他如今也夹着尾巴做人,可没有什么好给透露的。 尤鹏煊在得知年轻帝王的举动后,再度上了辞呈。 赵晋这回当场就给了答复,应允了他的解甲归田,叫尤鹏煊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在尤鹏煊要离开的时候,赵晋让他稍等,自己离开了片刻,手里握了一把长剑回来。将剑直接交到了尤鹏煊手里说道:「大将军还记得这剑?」 尤鹏煊低头看着剑鞘上简单的花纹,手指轻轻拂过,眼里有着神采:「自然记得,这是殿下小时候缠着臣,从臣腰间解去的,这是臣父亲的。」 「对。」少年皇帝嘴边有着浅浅地笑,「如今这剑,朕还给大将军了,大将军往后保重。」 尤鹏煊目光就有些复杂,当年太子要他这剑时,也问过这剑的来历。他告诉太子,这是他父亲给的,交给他的时候教导他要做问心无愧,顶天立地的男儿。 如今皇帝把剑还他,是觉得他并没有愧对当年父亲的教导么。 他紧紧握住长剑,在少年跟前心口臣服地跪了下来,久久无言。 等到朝堂彻底安静进去正轨的时候,已经过去近半个月。 赵乐君这些日子都住在宫中,虽不问朝事,可大大小小的消息还是往她这儿飞。 楚弈终于忍不住,跟她商量:「皇后在宫中能安心养胎,你倒是天天要劳心劳力,我们出宫吧,我一外臣也不该长久在宫里。」 「是这个理。」 如今尚书台是连云在做主,她早就想要离开,是赵晋说希望她多留下来住些日子,也好教导教导皇后处理后宫一些事物。 一住就那么些时日。 赵乐君扶着肚子站起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 楚弈连忙就在边上保驾护航,说道:「种子采买的事情已经上了章程,你还准备亲自去看看怎么种下的吗?」 赵晋登基那日,她跟他说话的话,他一直记着。 那个时候的她,对自己有种浓烈的依赖,让他觉得心疼。后来想想,应该是因为赵晋,姐弟俩相依为命,如今赵晋可以自己翱翔了,她肯定是有失落的。 赵乐君走了两步,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是有些期待的:「你这大司马能离开那么久吗,是回上郡吗?」 「大司马就是个名头,如今国内安定,四周小国不敢造次,我就是闲人一个。你难道不想念老将军?」 「想的。」她如实地点头,「外祖父这些日子委实辛苦,还有阿礼……二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我们回上郡吧,等秋种后,你再回洛城待产,到时先帝陵寝也该修好了。」 先帝大殓后一直停灵在一处宫殿,等着梓宫修好下葬。 赵乐君没有犹豫,应道:「好。」 两人意见一致,当日就去见赵晋,说明去由。 赵晋沉默地看了几眼楚弈,不太高兴地说:「阿姐身怀有孕,一来一去的奔波,太过劳累。」 两人回上郡,路上走个半月一月,然后再回来,又是一通折腾。 楚弈在这个时候十分聪明的不吭声,让赵乐君去对付她那弟弟。 v第三十二章[12.26] 最终少年败下阵来,只能让两人离开,又千叮万嘱咐地让楚弈一定照顾好他阿姐,对他这姐夫一点也不放心。 赵乐君离开前去见了连云一趟。 连云把那特制的银面具戴上了,露出半边无暇俊美的面容,反倒显得越发神秘,吸引人更想靠近探索。 「阿晋的体弱是胎中带的,毒解了,可这些年他还是吃了太多苦,只能慢慢温养着。」 连云听她问起赵晋的身体,如实告知。 赵乐君叹息一声:「那你要多劝着他一些,让他太过费神思。」 「我劝也未必有用。你……早日回来,督促可能更有效一些。」 连云定定望着她,让她失笑,颔首应好。 看来她来晚一步,她的好弟弟居然已经拉了连云来当说客了。 楚弈离开洛城,是以跟北胡再交涉的理由。 行装打点好,两人次日就启程。 楚老夫人被楚弈接出宫后,就住回了将军府,此次两人离开,她还好一阵哀求让儿子放她回乡下。是真的怕了再遇上洛城前阵的变化。 楚弈将母亲的心思看得真真的,告诉她以后都不能离开洛城,让她面如死灰彻底死了这分心。 不过启程的时候,赵乐君倒是意外收到了楚老夫人送来的一份东西。 是松软的大方枕。 银锦接过枕头,一脸不高兴告诉赵乐君:「楚老夫人真不会说话,送东西就送东西,还非让人说一句是什么怕颠簸到她孙儿!奴婢还是把这玩意扔了!」 她们也不缺这东西。 赵乐君就侧头看了眼楚弈,见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怒意。 她在他伸出手前,快速把枕头抱到了怀里,楚弈一愣,看到她笑着说:「这是给我的,你不能扔。」 说着抱着枕头上车,把车里原本那个大迎枕给放一边,将手里的放到原来位置上,坐下后还试着靠了靠。 楚弈跟上车来,见到她的动作,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不必勉强自己。」 赵乐君听到这话抬头,帘子已经挡住了他身后的光线,逆光中,他的神色不明。 她就朝他伸出手,弯着腰的男人迟疑片刻,牵住,任她把自己拉到她身边坐下。 她靠在他肩膀上,仰着头看他,眼神明亮:「楚弈,我从来不会为了谁勉强自己。」 他把唇抿得紧紧的,最后是叹息,整个人跟泄气的皮球一般,将她揽到怀里:「谢谢你。」 她嘴里说着不勉强,可还是为了他让了一步。 赵乐君闻言无声地笑。 他有时候一点也不傻,不过她也确实是觉得这枕头不错。 宫里的枕头都有繁复的绣纹,倚在上头久了,皮肤会感觉到刺刺的,特别是现在夏衣单薄。楚老夫人送来的,简简单单一块素色绸缎,比宫里的舒服得多。 出发到上郡的路程中,楚弈突然发现赵乐君居然还带着那个小册子。 他看着她又会认真在上面记录什么。 有时候是他说的小故事,有时候路上见闻,看到这些,他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一些。 可某天,他就发现久违的横杠杠又出现在那小册子上,让他莫名其妙。 这个他到现在也没有破译的横杠杠究竟是什么? 他就留了个心眼,开始暗中观察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会画上那样一道杠。 可一路到上郡,他也没能再见到那横杠的出现。 姬老太爷听闻外孙女到了,乐呵呵地到城门拉接她。 见她隆起的肚腹,摸着胡子直笑,可看到行礼的楚弈,当即冷哼一声。 一见面就被甩了个冷脸,楚弈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扶着赵乐君慢慢进城。 姬老太爷近来不常到军营,都住在上郡楚弈置下的屋舍了。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平时副将沐休时也会到里住下,房间虽多,却也紧张。 可当姬老太爷见到楚弈要跟赵乐君一个屋歇下时,沉着脸说:「你们居然没有分房?你小子到我那院挤去!」 一直都抱着媳妇睡觉的楚弈,来到上郡后,反倒被迫分开了,连着几晚碾转反复睡不着。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溜到了赵乐君屋里。 榻上的女子睡得正熟,正是酷夏,她穿着薄薄的纱衣,雪白的胳膊就那么压在被面上,让他看得心头火热。 他轻声上了榻,赵乐君还是被醒,睁开眼看清是他,软软地就倚了上来,呢喃着说:「你怎么来了。」 把人搂在怀里,他满足得喟叹,粗粝的手指慢慢划过她细滑的胳膊:「想你了,白日老将军让我跑军营,晚上也不叫我见你……」 赵乐君知道外祖父是故意折腾他的,心里好笑,也心疼他,说道:「过两日,你带我下乡下看你的田地去,他就不会再跟着了。你偷偷摸摸跑过来,被瞧见了,他老人家又得生气。」 「这是夫妻么,鬼鬼祟祟,偷情似的。」 他腰间就被狠狠掐了一下,她给他泼凉水:「可不是,都无名无分呢。」 楚弈脸当即黑了,一转身,撑着床半压着她:「小娘子既然这样说,我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来这一遭了。」 赵乐君被他逗得直笑,推他让他别闹。 滚烫的吻还是落了下来,从眉心到她的唇,又游移到她耳垂,用舌尖去轻轻拨弄。 她就软了下来,手指抵在他胸膛上,慢慢画了个圈,喘息着:「不能闹出动静了。」 他去牵过她手,哑着声:「君君,我难受……想你想得难受。」 她手心滚烫,咬着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医士说,你可以慢一些……」 夜风从半敞着的窗户吹进来,纱帐摇曳,青年壮硕的身影随着风起伏一般,模糊不清的映照在帐幔间。 次日赵乐君睁开眼的时候,楚弈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身上没有昨夜荒唐后的黏腻,想来是他给打了水清洗过。她抬着胳膊,看到上边被他吮出的几个红点,脸上发烫。 v第三十三章[12.26] 他昨晚克制的温柔,就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抿抿唇,拉了被子盖上脸。直到银锦来喊,她才磨磨蹭蹭起身下榻,又重新梳洗。 一身清爽坐到案前,她习惯性地去拿出那个小册子,在上头画了两道横。 这才停笔,就听到急迫的脚步声。 楚弈闯到她跟前,一把就拉起她:「我们快走!」 赵乐君被他拉着,简直逃难一样。随手收拾了几样衣服,再把小册子收一起,就被他带着上了马车,往他在上郡让人开荒的田地去。 马车在离开府邸的时候,赵乐君听到她外祖父在后边怒吼…… 楚弈一脸黑的坐在边上。 ——老头子发现他昨晚夜闯香闺了! 马车穿过城镇,慢慢往开阔地平原去。 在楚弈往外看了眼说快到地方时,正是暮色瑰丽。赵乐君凑到窗前往外看,眼前是平整的田地,远处有条落满霞光的溪流,岸边有人在放牧。再远些的农舍正炊烟袅袅……在战乱要地,这地方安宁又美好。 她不由得感慨一声:「你是花了多少力气来维护这里。」 楚弈望着这片天地,眼眸中闪过笑意:「把除了娶你的聘礼,银子都丢在这里了。」 他说起这个,赵乐君就想起他写的欠条,抿唇笑:「当时你给我借据,为什么不说明?」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实话实说:「没脸说。」 「当时私自屯兵,顾上不家里,你拿着体己养家,还养着姬家的兵。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现在想想真混蛋,当时除了觉得没脸愧疚外,还误会你和连云,更不想说了。」 「狗脾气。」她呸他一口。 那时两人真是闹得天翻地覆,他把他的暴戾显露无疑,现在想想,挺骇人的。 楚弈伸手抱住她:「是狗脾气,要不是你心里对我还存着一丝感情,就是我后悔一辈子。嘉宁,我后怕。」 他用下巴轻轻蹭她的发顶,赵乐君能感受到他的惶惶,很认同点点头:「是啊,还是我太心善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谦虚,逗得他轻轻发笑,旋即敲了敲车壁,让车停下来。 他先跳下车,朝她伸手,等她探出身来后一把抱她下来。 「走走吧,这里离我的屋舍不远。」 她窝了马车一天,确实全身都不舒服,就让他牵着慢慢穿梭在田野间。 楚弈在路上折了个毛茸茸的草,往她脸上搔了搔:「知道这叫什么吗?狗尾巴草。」 赵乐君也在路边薅了一根,塞到他腰后的腰带上,直笑:「狗脾气配狗尾巴……」 「赵乐君!」他把身后的草一拽,作势要扑上去。 她哈哈笑着小步往前跑,可把楚弈吓得心颤颤,忙跟上去逮住,一把抱起来:「不许跑,这里地不平。」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双眸弯成了月牙。楚弈望着她欢喜的样子,心里软得一踏糊涂,用唇蹭了蹭了脸颊,突然在她耳边低声:「汪汪。」 赵乐君一愣,下刻抬头在他下巴亲了一下:「我这下真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对,一会你就回到狗窝了。」 楚弈说是狗窝,一开始赵乐君就觉得是个比喻,然而到了那个简陋的小院时,直接就瞪大了眼。 院子里七零八落堆了各种农作用具,还有乱七八糟她叫不上来的木制品,堆得只有一条小小的道能往里头屋子里去。 「还真是狗窝啊。」她斜斜睨他一眼。 楚弈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脸都黑了,直接转身朝不远处地几间农舍大喊:「你们这些小羔子又把我院堆成这样!」 当即就有人从屋子里奔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见到他先是惊喜地喊将军,三个青年当即跑过来,脸上全是歉意:「实在对不住,前阵子太忙,将军又不常来,就堆起来……了。」 说话的青年在弯腰见礼抬头时,话音一顿。 他看见了楚弈身后那娇小的女子,一张素面欺霜赛雪,眼里有浅浅地笑意,明媚又惊艳。 青年愣在那里,他的两个伙伴也同样。 楚弈见他话说一半眼就直了,哪里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沉着脸脚下一挪,把赵乐君挡得严严实实的。大声吼道:「快滚去把东西都给拾走!」 三人耳膜都快被刺穿了,忙不迭应是,快步进去院子,开始搬东西。 楚弈就拉着赵乐君到一边的篱笆前,然后去给她找来矮凳子,让她先坐下歇息。 他撸起袖子也跟着搬东西,昂贵的绸缎袍子就那么撩起塞到腰带里,忙得哼哧哼哧。 三个青年边搬东西还边偷偷看赵乐君,自然注意到了她隆起的肚子,又是那样的气质,知道这是传言中的长公主了。 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三人肃然起敬。 赵乐君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三人严肃的面容,在他们朝自己弯腰一揖中愣了下。 楚弈瞥了眼,见他们又干起活,也就没有多说话。 等到东西都搬空了,他走到外头一个围起来的水井边净面净手,把从屋里拿出来的木瓢洗了好几遍,瓢着水端过来让她喝。 她凑前去抿了几口,甜丝丝的,见他还喘着气,推到他跟前:「你快喝。」 他才心满意足把水喝了,然后带着她进屋。 他已经顺带把屋子都拾了一遍,进去后打水再擦了擦,把被褥又抱出去拍尘土。 赵乐君坐在那里,发现自己啥也不会,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好的,居然成了废人一个。 院子里这时又来了人,是一个老妇人,声音沙沙地,口音有些重,她大概听明白了是来给送饭的。 楚弈很快就进来了,拎着热腾腾一篮子饭菜。 有烤饼,有汤,有野菜,有熏肉。 他一边把东西往桌子上放一边说:「快来吃饭,今天来不及自己做了。明儿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弄,今儿就先将就一下。」 这里是乡野,她也不是娇气的人,坐到案前,看着那汤里还有鸡蛋,笑道:「可是让他们破费了。」 这些鸡蛋多半是要孵出幼崽的,百姓们都舍不得吃。 他是见过她行军时的样子,知道这些她还是懂的,就说道:「等明儿我去捕鱼,给他们多分一点。」 v第三十四章[12.26] 「鱼也没有鸡蛋贵。」 她可不信哄,楚弈挑挑眉,还真是希望她什么都不懂才好。 这里的油灯暗得很,又是一路颠簸,楚弈在用过饭后就给她烧水,让她沐浴。 她看着那个低矮的木盆,踌躇了半天:「怎么洗啊……这个都不到腰。」 楚弈笑笑看了她一眼,出去把篱笆们给关上,然后又回来把堂屋门也落上木闩。 「你行军时怎么洗的。」 他贴过来,伸手去把她腰带给勾开了,再一扯系带,单薄的夏衣滑落,露出她圆润的香肩。 他唇滚烫地落下,她打了个激灵:「银锦帮我擦身……」 他不会也……她正想着,裙衫跌落,让她忙抱住自己,还想遮住隆起的肚子。 他手从身后圈了过来:「君君很美,不用遮挡。」就从后边推着她买进那个木盆,然后让她一个人手脚无措站那,他拿着木瓢,一瓢一瓢给她身上淋水。 晶莹的水珠从细白肌肤滚落,让她身上渐渐染了成粉色。 她从来没有被男人这么伺候过,一直背对着他,也好在这是夏日,即便他慢条斯理地净身也不觉得冷。反倒是她觉得全身那都发烫,让她一直抱着自己不松手。 楚弈知道她害羞,也不往她前头去,轻轻用手掌帮她揉按肌肤,也怕她着凉,很快就拿来干净的布巾拭水。 等到她穿上中衣,他才亲昵在她耳边说:「轮到你帮我了?」 她手一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好。 等到躺下时,赵乐君用发酸的手狠狠掐他,他就埋头在她脖颈间痴痴地笑。 耳边是田地里虫鸣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却不让人觉得烦躁,反倒有一种让人心静宁和的魔力。 赵乐君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等一睁眼,楚弈已经不在身边,外边有人在小声说话。 她坐起身下炕穿鞋,打开门,就见到是三三两两围一起坐在篱笆外的妇人。 有人见到她,笨拙的见了个礼说:「楚将军跟着下地去了,长公主您要过去吗?」 赵乐君就看到妇人身前都带着篮子,篮子里盖着帕子,但是不难看出那些是吃食,她犹豫了片刻说:「你们是要给他们送早饭吗?都送些什么样的……」 妇人们当即拎着自己的篮子走进院子,一样一样给她看。 她看着,想,那她也给楚弈送饭? 楚弈穿着短褐正在田地里给苗种抓虫子,有个妇人哭着跑过来:「将军不好了!你家烧起来了!!」 楚弈被吓得不要命地狂奔,矫健如豹子,以最快速度赶到冒着浓烟的屋舍前。 赵乐君站在被包围的人群中央,十分好辨认。 他见到人,一颗提起的心落下,拨开人群见到那个脸上有着几块污迹的小妇人,两只手托着肚子,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惊吓。 「怎么就着了?」 他上前,捧起她的脸,用指头揩了揩她脸上的黑灰。 她窘迫极了,又跟犯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眼神多多闪闪,好半天才回道:「想给你做早饭的,你昨夜生的火灭了,一个嫂子给我生了火,我觉得不够旺,加柴火时就被撩了下。手里的已经着了,一丢手……就着了。」 她用绣鞋踩了下没踩灭,当即就跑出来了。 楚弈闻言哭笑不得,心里却感动的。 肯定是她看别人都带着早饭,也想给他做早饭。 「你又不会,逞强!」他掐了一下她鼻子。 要是换作平时,她肯定得跺他一脚,现在只能认栽,低垂着眉眼。 楚弈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忍责怪。再低头一看她绣鞋也黑漆漆的,连裙子都被火撩黑了,当即脸色一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抱起她往屋子里去。 赵乐君引起的火势早得到了控制,浓烟都是水浇在柴火上发出的。 众人见夫妻俩进了屋,再检查一遍烧得半黑的厨房,见没有火星了,才散开。 楚弈进屋就把她鞋袜都给脱了,原本白嫩的脚丫子也被烫红了。 「你还拿脚踩了不成?」 她点点头。 楚弈气得咬牙,抬着她双足细细地看,没有看见水泡,松一口气。 「着了就着了,你跑就是,还去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他把她双脚挪到炕上,跑出去打了一桶水,先把她脚给泡井水里,再用清水把她脸抹给干净。 她一直沉默着,任他给自己忙碌。 楚弈捧着她脸左看右看,总算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就把她脚也从水里拿起来,见红色那块浅了下去,边给她擦干净脚边低低发笑。 她聪慧得很,朝堂和行兵的事上滴水不漏,偏在涉及女红厨艺一类的,总是接连吃瘪,上回洗衣服也笨得很。这次险些把厨房都给烧了,满个地方的人都该知道长公主这壮举。 楚弈一笑,赵乐君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前,可不知怎么的,越想又越觉得委屈。 她就是想着别家的丈夫都有人送饭,偏她的没有,她觉得他会难过。 她也不是故意的。 这么一想,情绪就一发不可收拾,眼眶一红,居然想哭。 这矫情的想法也把赵乐君自己吓一跳,抬着泪眼惊疑不定看向楚弈。 楚弈正笑着呢,被她这样一看,侧过头,也被她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吓到了。 手忙脚乱就凑上前要给她抹眼泪:「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伤着了。」 赵乐君自己就摇摇头,一摇头,眼泪吧嗒就落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可把楚弈吓坏了,忙把人搂怀里,结果越哄她眼泪掉得越多,急了大吼了句:「我的祖宗!」 赵乐君被他吼得愣住,下刻索性哇地一声,痛痛快快哭出来。 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哭过,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哭到打嗝,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 楚弈险些都要拔剑自刎谢罪了,才让她抽抽搭搭停了下来。 v第三十五章[12.26] 他一身冷汗低头再一看,得,她睡着了! 楚弈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才好,把她放侧躺着,动作轻柔将她被火撩坏了的裙子换下来。把被子盖到她身上时,正好看见她肚子鼓起了小小一块。 他心中一动,把大掌覆在那上头,那小小鼓起的一块居然慢慢挪到一边,他就又跟了过去。 结果那小家伙还是继续移开,就好像是在嫌弃他一样。 楚弈在上回犯糊涂后,就见过胎动,不过没有这次持续时间那么长,还逗着自己玩儿一样。 他眼睛盯着那小块,嗤笑一声:「小家伙,跟你娘一样难缠。」 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他是喜欢女孩儿的,可是一想到刚才赵乐君莫名其妙就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他猛然一个激灵。 女孩儿是喜欢,可千万不能爱哭啊。 他默默祈祷着,挨着她躺下,这一早上时间就那么荒废了。 赵乐君醒来后,很神奇的,情绪又恢复如常,还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抱歉。但是刚才那种委屈的源头,她自己也寻不着了。 楚弈见她好好的,就去把厨房收拾了一下。 厨房被火撩黑了一些,烧了些许柴,被水又一浇,是不能用了。 他把湿柴都丢到院子了,挑了好的来生火,把锅里那些焦黑的都给丢掉。 隔壁家的李大婶就过来了,给他送一些鱼肉,悄声说:「早上我们二郎回了趟家,说是听到长公主哭了……将军,长公主也是为了你好,早上要给你做饭的时候,笑得好看极了,她肚子里又有着孩子,可别再让她哭了。」 楚弈脸都黑了。 感情大家以为他把人给弄哭的? 不过好像也是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到底是解释了一下:「怎么能舍得怪她。她是金枝玉叶,估计是吓着了。」 李婶理解地点点头:「也是,孕妇说哭就哭的,说不高兴就不高兴的,跟小孩儿一样。将军快熬些鱼汤,给长公主补一补。」 楚弈谢了声,若有所思地回想着李婶的话。 女子怀孕还有这样的一层么。赵乐君可千万别再哭了,真能把他心都给哭碎了。 他想了想,把鱼放下,回屋去问她:「要学做饭吗?」 赵乐君眼睛还有些肿,但是这个时候却又捣鼓她的那破册子,见到楚弈进来,连忙把册子给收起来。 「好,你教我吗?」 她发现楚弈会的都是她不会的,两人似乎都尽是互补了。 楚弈扫了眼她收起来的册子,给她拿了鞋穿上,带她到厨房。 李婶把鱼都杀好了,他就指使着她一会去把篱笆前种的菜叶子给薅下来,一会让她站边上洗洗菜。 她不认得都是些什么,但做得挺顺手的。 楚弈已经开始炖鱼汤,他就将人圈到身前,让她握着锅铲:「好了,翻一下。」 赵乐君小心翼翼地给鱼翻了个面,在滚水里泡着,又力度小,倒是没碰坏肉。她高兴得直眯眼笑,楚弈看到她笑了,暗暗长出口气。 乖乖,这真是娶了个小祖宗。 用过午饭,赵乐君也睡不着了,楚弈就把自己的斗笠卡她头上,牵着她到田地间走了一趟。 这时大家都做在阴凉的树下吃饭,见到夫妻二人过来,都热情招呼他们。 楚弈摆摆手,示意不过去了。 「你和他们关系真好。」赵乐君发现了,这些村民一点也不害怕他,亲近极了。 楚弈道:「他们很多先前是灾民,然后变成流民。还得一次发大水么,先帝下令驱赶这些人,不让停留在洛城附近,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把人往上郡和河西带。这里的,多数是那时的流民。」 赵乐君就想起三年前南方大水,当时她还救济了不少,但是人数太多,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各郡的世家遇上灾民慷慨一些。 怪不得他积攒了几年的银子都不见了。 散了会步,楚弈就把她送回去,说下午去河边捕鱼。 到了下午,不少孩童见到他带着网往河边走,都自发跟上,高声笑闹着说将军要大展神威了。 赵乐君亦步亦趋跟着,觉得这些孩子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等到她见到楚弈能一个猛子扎下去,居然好久都可以不浮起来换气。一开始她看着粼粼河面害怕,后来好几回见他安然出水,渐渐地也就安心坐在岸边等他把鱼一网一网兜上来。 孩子们分不了不少,抱着活蹦乱跳地鱼高兴说谢谢将军,跑回家了。 楚弈一身都湿哒哒的,甩了甩头发,水滴都溅到赵乐君身上了。 她笑骂一声大狗似的,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脸擦头发,余光扫到他沾着水珠的壮实胸膛,耳根都红了。 这人上衣脱得一件不剩,看着就叫人脸红。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几声低笑。 她一回头,见到是几个来岸边洗衣服的姑娘家,都捂着嘴快步走过去,当然还有多看楚弈几眼的。 她忙的捡起衣服,剜了他一眼让快穿上。 楚弈哪里没有看出端倪,把她往怀里一抱,得意地大笑。笑过后,在她耳边低语:「以后只给你一人看。」 被赵乐君呸了一口。 晚上楚弈把抓的鱼分了些出去,自己在院子里给她烤鱼吃。 赵乐君就坐在他拿旧被褥铺好的被面上,在暮色下安静得如同是一樽玉人儿。楚弈不时回头看她,在她恬静的笑容中也翘着嘴角笑。 半夜时分,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谢星突然跑来了,一身风尘,一双眼却明亮如同天边的星子。 楚弈被动静闹醒,原本还以为有急报,一见他表情就知道白操心,示意他轻声到隔壁那半敞的屋子去。 「只能勉强你睡这里,左右夏日,不冷。」 「没事,我将就一晚就走,我就是来看看阿嫂和小侄子。」 谢星一点也不在意,他田里都能睡,何况这有遮顶的屋子。 楚弈就怪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了。」 v第三十六章[01.06] 「我回了府一趟,老将军说你把阿嫂拐走了,我就想你肯定来这儿了。」谢星说着,瞅了义兄一眼,「阿兄,你怎么得罪老将军了,他骂着说要打断你的腿。」 楚弈表情一僵,不自在咳嗽一声,让他闭嘴快睡,明天跟着下田干活去。 等悄声回到堂屋,赵乐君还睡得香甜,楚弈也就再上炕去,一转脸看到放床头的包裹。那个小册子就在上头搭着。 他想了想,拿过来翻了翻,发现那个横杠杠就出现在前两天的日期上。 他仔细回想那天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想着,心头一跳,忙又往下翻,发现新的页面上也有着横杠杠,然后还有一些细碎的记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小事。 他就又翻回去,在心脏的跳动中,舔了舔唇。 先前横杠杠的日期是他们离开上郡府邸的头一天,头一天他们白天都没有见面,唯独晚上……后面的那页,是他们来到这里第一日,当天晚上,他在缠了她许久之前,是在帮她净身。 有了这些具体的事件后,楚弈终于明白这些横杠杠代表着什么了。 他不动声色,把册子再放回去。 赵乐君早晨是在快要窒息中醒来,她睁眼,看到楚弈英俊的面容就在眼前。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他的唇再度落了下来。 她在他一早的热情中茫然,身子已经在他手掌中柔软的臣服,让她没忍住从唇齿间溢出低|吟。 楚弈微微喘息着,在她唇上咬了口说:「别出声,阿星在后边的屋子。」 谢星? 赵乐君一惊,可他已经使坏,吮着她敏感的耳垂。 赵乐君一大早险些被他闹得要羞|耻哭出声,他却一遍遍在她耳边沉声问:「君君是不是喜欢我这样待你……」 乡间的日子对赵乐君来说,如同生活在了世外桃源。 这里没有复杂的人心,没有争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让人觉得舒心和安宁。 楚弈带着她下了几回田地,第一回谢星跟着,两人忙得汗流浃背,她就尽自己所能给递递水和布巾。 后来楚弈又单独带着她到一片还没有翻土的田地,告诉她是用来试种连云买回来的薯种。 她就坐在田埂边,看着他拉着牛犁田,中午他就在田边架起柴火,让她帮着烤兔肉。 有着上回烧了厨房的经历,赵乐君看火的时候把眼瞪得溜圆,就怕一不小心又让火星给吹到种苗边上,楚弈被她逗得直笑,连拽牛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太过放心的下场,就是两人吃了个半糊的午饭。 赵乐君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决心,艰难咽完最后一片干得发柴的肉,楚弈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靠近去含住她的唇。 等他抬头的时候,她看见他嘴巴黑了一块,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楚弈任她笑,在她袖子里掏出帕子,就着木桶里的清水淘好,一点点给她抹嘴。然后又让她到树下,把带出门的垫子铺好在树下,自己坐到一边,把大腿给她当枕头,让她躺着睡片刻。 男人的腿部肌肉硬得跟石头块一样,赵乐君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才算枕得舒服。 明媚的阳光在密集的树叶中筛成了道道光束,斑驳落在两人身上,风儿一吹,倒影像流水般轻轻摇曳。 楚弈听着风的声音,一手轻轻拍在赵乐君背后,像哄孩子一样,哼起了一首她听不动腔调的小曲。 男人声音低沉,钻入耳中,又如同是清醇的酒淌入了赵乐君的心田了,让她微醉。 她低声问:「这是什么歌?」 楚弈微微一笑,低头看她的眼眸深处都是笑意:「一首情歌,我家乡男儿跟心悦的小娘子表白时,都会唱……」 赵乐君就好奇词意了,追着问:「那都是什么意思?」 结果只换来他意味深长的一句:「回去了再告诉你。」 下午种苗都下了地,两人手挽手回到住处。 今日村尾一户人家添丁,挨家挨户地送了红鸡蛋,楚弈给她蒸蛋羹,两人腻着在厨房又整治出一道烧肉和鱼汤。 楚弈干了一天农活,打完水先把自己洗干净后,才烧热水要给赵乐君净身。 上了榻,他突然就从后边抱着她,一手轻轻摸着她肚子说:「你不是想知道今日唱的是什么?」 赵乐君却突然觉得不好,当即道:「不想听了,要睡觉。」 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她不想听的选择,楚弈咬着她耳垂,用低哑地声音一句一句清晰告诉她。 什么郎心似火,见卿灼灼……最后连巫山云雨一类带着闺房旖旎的词都出来了,可把赵乐君臊得耳根都在发烫。 咬牙呸了他一口:「淫|词艳曲!」 楚弈低低地笑,在她脖子上留下几个红色的印记,痴缠着问她:「君君喜不喜欢。」 赵乐君转过身要推他这不要脸的,却中了他的计,被他堵了唇,他的一双大掌更是在身上肆意。 楚弈最后捻着沾着湿意的手指,使坏地又在她耳边问喜不喜欢这样。 赵乐君咬着红唇,眼神迷离,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楚弈这几天一有空就缠自己问喜不喜欢的举动有异。可一时间,她也不太敢确定他是本身就恶劣,还是真发现了什么。 两人在乡间躲了近十日,这神仙快活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北胡又派来人谈判,那个和三公主要闹事的二王子还关着呢,北单于终于妥协亲自来见姬老太爷。 楚弈和赵乐君都在,自然不能视而不见,让姬老太爷一人去应对。 两人出现在上郡的军营的时候,姬老太爷拔剑就要砍楚弈,吓得赵乐君生生顶在前头,气得老人把自己最珍惜的剑都丢地下跑了。 楚弈把赵乐君安顿好后,拿着酒去给老人赔礼道歉,姬老太爷喝了几杯后,终于说出恼怒的原因:「即便先帝还没下葬,但你不知道先请旨赐婚吗?择吉日再成婚就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一番话说得楚弈神色悻悻,委屈地道:「没有您的点头,小子哪里敢直接跟陛下请求赐婚。」 这是他到上郡来的要事之一,只是还没有机会跟姬老太爷提起,就惹恼了人。 姬老太爷一愣,下刻定定看着他严肃地问:「可真?」 「不敢哄骗您,礼我都备好了。」 再三确认眼前这小子不是糊弄自己编的胡话,姬老太爷心头那口气总算是顺了。 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你穷得叮当响,你拿什么当聘礼?!」 下刻,一张字据就交到了姬老太爷手中:「您看这样成吗?」 是他爵位的食邑。 他把一生的食邑都用来当聘礼了。 v第三十七章[01.06] 姬老太爷看着这么张字据,良久叹息一声:「只能是委屈我们嘉宁了,你真是……」就没见过人用字据来当聘礼的! 可这也算看出来他的诚意吧,毕竟是他唯一能够给的了。 过了姬老太爷这一关,楚弈高兴回去告诉了赵乐君。 不想赵乐君在包袱里摸啊摸,摸出他欠自己的那张借据,楚弈脸都黑了,破罐子破摔道:「你就当我吃软饭成吗?好歹给我个名分,不然孩子都要出来了!」 赵乐君被他可怜的样子闹得乐不可支,羞恼中的楚弈啥都能干得出来,最后直接把人压了,把衣服一扒说道:「实在不行就肉|偿吧!」 于是,在北单于把二王子用条件换回去前,楚弈卖|身成功,连夜给赵晋送去求娶的书信。 赵国抓了个二王子,让北地和上郡又换来了许多的好处,赵乐君和楚弈等事情定下后就启程回洛城。 她走回去再等么一两个月就该临盆了。 回到洛城已经是秋风瑟瑟,满城的绿树仿佛一夜间都黄了,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赵晋踩着落叶,一直迎到了宫门,把阿姐迎了回来,留在宫里又住上了好些时日,一直到先帝落葬才不情不愿地让她回了公主府。 而楚弈和赵乐君的婚期定到了唯一的吉日,定到了十一月的二十六,那是合过两人生辰八字后最早的一个吉日。 楚弈看着那遥远的日期,整日都沉着脸,上朝的时候都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挨得他太近。 王皇后要比赵乐君早上一个月怀的胎,到了十月中旬便顺利诞下了龙子,满朝文武莫名的跟着松了口气,纷纷呈礼祝贺。 新皇得子,各藩王都把最后一丝妄想藏到心里,老老实实也从遥远的地方发来祝福,献上许多珍宝。 赵晋看着一下就充盈不少的私库,和王皇后说:「百日再让他们掏一笔,一岁让他们还掏一笔,你的生辰也要让他们掏钱,还有各种节日!通通宣扬出去要大办,收了礼,朕再赏他们笔墨回礼就是!」 这样一来,国库不用赋税,也能从他私库里添进去不少。 王皇后望着掉进钱眼的皇帝,悄悄摸了摸儿子的脸,心中在说:怎么敛财都成,可千万别给儿子取个什么聚宝招财一类的名字! 赵乐君进宫里听了王皇后的话,哭笑不得,她也觉得弟弟有些魔怔了,不过那些藩王大臣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她就在边上还跟着给出主意。 欠了一身债的楚弈知道后,很庆幸自己一穷二白,不然为了银子,小舅子可能就要跟自己翻脸。 在新皇收刮大臣和藩王们的银子中,楚弈终于迎来了自己把媳妇娶回去的日子。 赵乐君这是二嫁了,不想闹得太过隆重,可皇帝弟弟在后头,怎么能叫阿姐委屈。长公主二嫁的场面,比初嫁时更加热闹隆重,大臣们都红着眼掏腰包,给长公主和大司马献上大礼。 第二回上花轿,赵乐君全程都没有紧张,反倒是楚弈,紧张到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才好。 好不容易没有差错到了拜天地,赵乐君在夫妻交拜声中突然变了脸色,她强忍着下腹传来的异样,听到礼成那刻脚一软,倚到了楚弈怀里断断续续地说:「好像……要生了……」 来观礼的众人就见到新郎一把把新娘抱了起来,拔腿就往礼堂外跑,边跑边喊:「稳婆!!」 赵晋站在前头都懵了,很快反应过来是阿姐要生产,连忙让参加婚礼的太医也过去帮忙。 一时间婚礼变成了生产,在场的众人掏了银子,连饭也没有吃上,就被赵晋给轰走了。 楚弈抱着赵乐君,一路飞快跑到准备好的产房,将人放下后咧着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难过。 谁他娘的成亲会跟他一样,成了媳妇要生孩子。 肚子里那小崽子也太会挑时间了! 赵乐君疼得冷汗淋漓,见他还跪着榻边不走,连催了他几回,他也不愿意离开。 还是赵晋把人给拽出去,才让赵乐君安心的生产。 听着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声,楚弈急得直打转,赵晋被他转得眼晕,正想劝的时候,就看到他突然朝着身后的树干一拳过去。 两手臂粗的树干应声而裂,赵晋把脸掰回来,悄悄往边上挪了两步。 这个时候的男人,都不太理智。 夜凉如水,临近冬日的时分,刮过来的风叫人肌肤冰凉刺疼。 亮着灯火的屋子里不断传出妇人生产的痛苦呻|吟,在院子等候的男人几回都要冲进去,皆被拦下了。 代为送客厉害的连云过来,就见到赵国年轻的陛下拦住姐夫的情形,楚弈急得气喘如牛,一双眼赤红。灯笼的光把他面上那些狞色照映得分明。 他快步走上前,耳边就传来了赵乐君压抑的痛苦叫喊,心头也跟着揪紧。 楚弈把拳头握得紧紧的,见到一个出来要打热水进去的使女,直接就拽住问:「究竟怎么样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在痛!」 使女被他吼得险些就要软倒,战战栗栗地说:「稳婆说还没有开完宫口,这才两个时辰……」 话还没完,就见到楚弈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得转身就跑。 「这才两个时辰……」楚弈喃喃低语,「去他娘的才两个时辰!」 他骂完就要往里闯,赵晋胳膊都拉酸了,实在没力气在阻拦,连云冲上前猛得把迈了一只脚进去的青年拖出来。 「——楚弈!你冷静点!当初你要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她此时要受的苦!你再进去捣乱,她安心不了,不是让她更难受!」 女人生产时多痛苦和狼狈,她那么一个骄傲的人,怎么愿意叫他看见那样一幕。 楚弈被连云的话刺得愣在那里,旋即一屁股坐下,懊恼似地揉自己的头。 好好的新郎官,束管都歪了,整个人显得挫败。 连云见他坐下,听着赵乐君断断续续地声音,也坐到他身边,把微微发抖的双手藏在袖子里。 他给赵乐君号过好几回脉,胎相很好,应该一切都顺利的。 赵晋望着便安静的姐夫,佩服地看了连云一眼,楚弈这个牛脾气,除了他阿姐也只有知道怎么打击情敌的连云能制住了。 他就靠着柱子,也安静的等。 本以为,外头男人的乱子就到此结束,结果窦正旭跑来结巴巴禀了句:「陛下,蜀、蜀王来了!」 赵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蜀王是魏冲。 ——他怎么来了! 即便是外姓王,也是藩王,无诏到都城来,被言官抓住又该弹劾的奏本满天飞。 「人呢?!」 「这呢……」 赵晋话刚落,就有人接了嘴,许久不见的魏冲信步走来,脸上挂着众人都熟悉的笑。 他走到赵晋跟前,也不见礼,而且笑笑看他,看得赵晋都想要往后退一步。不过天子的威严不容许他往后退,就那么硬着头皮对他冷眼相待。 魏冲见他跟炸毛的刺猬一样,嗤笑一声,这才拱着双手深揖一礼道:「臣见过陛下。」 v第三十八章[01.06] 赵晋背过手,嗯了声让平身:「你怎么来了。」 「嘉宁大婚,自然要到场的,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听闻她发动了……」他话说一半,就停住了。 是产房里的稳婆在大声喊赵乐君用力。 楚弈如同弹簧一般就站了起来,魏冲更离谱,居然跟楚弈刚才一样要往里走。 赵晋看到这景象,一句粗口也从他这天子之口蹦了出来,连忙去抱了魏冲的腰:「你疯了!」 魏冲被他拽得退后几步,去掰他手:「我先是医者,才是男人!你们没听见她刚才没有出声?!」 这话让场面再度失控,楚弈已经冲了进去。 赵晋心里喊了声亲娘啊,魏冲是来捣乱的吧。就朝看傻眼了的窦正旭吼:「给朕看好这两人!」 让他们进去了,明日他就可以给他们收尸了。 他那姐夫不得拔剑,一剑刺穿一个。 院子里乱成一团,产房里此时也传出赵乐君嘶哑的叫喊声。 在叫喊声中,还有稳婆高兴地呼声,紧接着,婴儿嘹亮哭声就响彻庭院。 跟着侍卫抱住也要往里闯的两个‘医者’压力减少,连云和魏冲都停止了动作,双眼直愣愣等着阻挡在眼前的那扇门,下刻都失力跌坐在地上。 赵晋也在那婴儿的哭啼声中出神了片刻,连忙朝里头问:「我阿姐怎么样了!!」 门被打开了,一个稳婆抹着汗高兴地说:「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母女……阿姐生了个千金? 赵晋在恭贺中慢慢扬起了唇,他阿姐一直就说想要个女孩儿,这是如愿了。 稳婆见到皇帝在那傻傻地笑,也抿唇笑道:「还得叫陛下再稍等,等我们把外间收拾好,再请您进来看看孩子。」 而屋内,楚弈正紧紧握着赵乐君的手。 满屋的血腥味叫他后怕。 赵乐君也没想到他会在要紧时刻冲进来,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是被他吓出来的,此时他孩子也不看,就那么红着眼盯着自己。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先理了理黏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才转脸虚弱道:「快出去。」 楚弈动也不动。 使女和稳婆们早在他闯进来的时候就拉了布挡住了赵乐君腰以下,不然现在做清理都尴尬。 赵乐君扫了眼那块被拉起来布,知道这人牛脾气起来,就怎么也说不动了。 她索性也不劝了,朝他笑笑:「那你不许乱看。」 楚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不停轻吻:「你不赶我,什么都应。」 「那你去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 楚弈手僵了一下,当即应好,站起来去看稳婆已经给包好的孩子。 稳婆把孩子递过去,还想教他怎么抱的,怕这牛高马大的将军伤着孩子,结果人家轻松就接过去,那姿势叫一个标准,把她们都看愣了。 软软一团的落到臂弯上,楚弈眼睛彻底湿润了,他走到榻前半跪下来,将孩子送到赵乐君眼前:「长得像你。」 赵乐君探头一看,眨眨眼道:「红彤彤,皱巴巴的,你就看出来像谁了?」 楚弈咧嘴一笑,有温热的液体无声滴落。他声音低哑:「像我五大三粗的,那还得了。」 他把头也凑到了她跟前,抱着怀里的孩子,千言万语化作了谢谢二字。 赵乐君看着这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在陷入昏暗前甜甜地笑了。 赵乐君失力昏睡了过去,孩子却哭了起来,早就准备好的奶妈连忙要了孩子,避到一边喂奶。 使女们要给赵乐君换衣裳,楚弈接过,自己给她换上,小心翼翼挪动她,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在孩子吃饱后,赵晋几人终于进到外间,看到了那软软的一小团。 魏冲低头认真瞅了好大会,松了口气:「不像楚弈就好。」 连云在边上默默点头,赵晋一脸复杂地看着两人。 不像楚弈也不会像你们,这是哪门子的高兴? 赵晋心情复杂地让奶娘把孩子抱进去,这时总算是看到楚弈出来了。 楚弈把他们的话都听在耳中,黑着一张脸,一手一个,直接就把两人给摔出屋:「给老子滚!」 连云和魏冲踉跄站好,理了理袍子,对视一眼,都决定这个时候放楚弈一马。 两人就那么离开了,赵晋也不好在宫外久呆,再过两个时辰都该天明了,便嘱咐姐夫好好照顾他阿姐,带着人回了宫。 赵乐君昏睡中,察觉到有人一口一口喂自己喝一些汤水,似乎还听到孩子在哭,可她眼皮重得睁不开。 楚弈低头又给她辅喂了一口参汤,见她眼皮动了动,很不安宁的样子,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好好歇息,孩子还有我。」 果然,她皱起的眉头都舒展了,再度睡得不省人事。 楚弈拿过帕子给她擦擦嘴,听到孩子还在哭,让银锦去问问怎么回事。 银锦直接把孩子抱了过来,说是奶娘怎么哄都不哄不好。 楚弈接过,孩子神奇的就止住哭声了,不过片刻就睡着。 银锦看得瞪大了眼,心里想,这是不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孩子在挑人呢。 楚弈望着睡着的孩子,一颗心都要化了,把小家伙放到她娘亲身边,他就那么在床榻前看睡着的母女俩,连眼都不眨一下。 赵乐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楚弈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缓了会,侧头看熟睡的男人,视线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孩子。她心里记挂孩子,但看在他熟睡的侧脸,眼下一片青色,肯定是熬了许久。她就没有扬声喊人,动作轻慢地把自己被子扯着搭到他身上。 可是才碰到他肩头,他就警觉睁眼,见到她有些惊慌地眼神,他没忍住探前去吻住她的唇。 一声响亮的哭声就在屋里头震天,奶娘抱着孩子又来求助,看到夫妻俩唇贴唇的样子,哎哟又往外跑。 赵乐君忙推他,喘着气说:「孩子又哭了。」 楚弈砸吧砸吧嘴,站起身,去把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在他怀里就停了哭声,在襁褓里蹭蹭脑袋,好像是给自己爹爹撒娇一样。 v第三十九章[01.06] 楚弈正好矮身,让赵乐君看到这样一幕,把她逗笑了:「她很喜欢你。」 正说着,楚弈的脸色却是一变。 赵乐君察觉,奇怪地看他一眼,楚弈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胳膊上的潮意说:「她……尿了。」 这话让赵乐君下意识低头,看到已经渗出襁褓的那片湿意,把他袖袍也染出一片深浓的阴影,没忍住笑出声。 在洛城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是楚弈和赵乐君千金的满月日,官员们纷纷往大司马府去参加满月宴。 赵乐君今日亦提前出了月子。医士是让她满四十日再出屋,连云和魏冲来号过脉,皆觉得没有必要死守陈旧的规矩,多走动才更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赵乐君一大早就起来净身,在水里泡了许久,洗过发后出来。 楚弈正坐在床榻上逗女儿,轻轻够着她脚丫子,小家伙直接一蹬腿,脚丫子就蹭到爹爹脸上。 把楚弈蹬得哈哈大笑:「好家伙,果然是爹的亲闺女,劲儿不小。」 赵乐君坐到床榻边的妆台前,嗔了他一眼:「哪里有人高兴女孩子力气大的。」 「这叫虎父无犬女!」 男人还在得意,小家伙腿又一蹬,这好巧不巧就蹬他嘴巴上了。 赵乐君扑哧笑出声:「阿满让你闭嘴呢。」 楚弈装作生气,双手做出老虎爪子的样子,嘴里还嗷一声。小阿满对他这凶样咯咯咯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了月牙,让楚弈看着心尖就软化成水,低头在她帽子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阿满手挥了挥,继续弯着眼笑。 父女俩相处的样子叫赵乐君眼里都是温柔。 银锦帮着把她头发擦干,她回头看了眼铜镜里的女子。 生了孩子后,她被补了一个月,原来尖尖的下巴都要成圆的了,整个人都丰腴许多。 她抬手掐了掐脸颊,眉头微皱。银锦在边上抿嘴笑,低声说:「公主不必担忧,出了月子慢慢就瘦下来了。其实公主这样更好看些。」 先前太过纤细,如今也只是脸圆了些许,身形上反倒变得越发玲珑有致了。 特别是身前的丰盈,将中衣的领口都撑得微开,能想像里面的风光。 赵乐君拍了拍脸,喃喃一句不觉得,吩咐道:「简单梳妆吧。」 虽然要见宾客,但她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抱着孩子也不想在头发上坠太多的东西。 银锦嗳了声,双手灵巧为她梳髻。 这边才刚好,小阿满突然哇地哭了,楚弈连忙去摸兜兜,并不是尿了。 赵乐君站起来走过去,刚靠近,小阿满就开始乱动,仿佛是知道娘亲来了。她弯腰抱起,轻声哄着,然后侧身给喂食。 楚弈看着她避嫌的动作,也把视线瞥到一边去。 她坚持要自己喂孩子,在生产醒来后就在亲力亲为,奶娘都成了摆设。 如今阿满也只认娘亲,一饿任谁来都哭得惊天动地。 小阿满吃得香甜,引得她阿爹忍不住撇过头偷偷看上两眼。哪知赵乐君有所察觉似的,正好回头,跟他视线撞了个正。 她脸颊当即一片嫣红,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楚弈也被看得怪不好意思,低低咳嗽一声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招呼宾客,一会来接你们娘俩。」 大司马就那么跑走了,被外头带着冰雪的风一吹,浑身的热气才得到抒发,沉着脸往宾客所在地方去。 府里早早就热闹起来,即便没有他这主人,众人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喝酒闲聊,也十分惬意。 更何况还有魏冲这把自己当了半个主人的存在,本来就是幽默风趣的人,逗得众人更是乐呵呵的。 楚弈见到这样的场景,一张俊脸更臭了,拍拍肩头上的雪,跨入厅堂。 厅堂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放下酒杯给他道恭喜,看着他眼神阴沉,个个都把笑收敛几分。 魏冲就跟边上的连云说:「你瞧,这莽夫哪里像是给办喜宴的。」 连云咳嗽两声,示意他少说话。不管怎么样,今日都是小阿满的喜日,她阿爹就这性子,他们这当叔叔肯定得把场子给撑起来。 气氛在楚弈主动给众人敬酒,又有连云特意帮衬中,总算再度热络起来。 一个女使在此际前来找楚弈:「郎君,您看女眷那边公主什么时候过去?老夫人不敢乱说话,在那里赔笑,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了。」 赵乐君少女时期都在军营度过,个个都惧怕她的威仪,在贵女圈中根本就没有朋友。王皇后这几日风寒,没法出宫来,导致只能把他娘亲拉出来接待宾客。 楚弈眉头皱在一快,低低说了声:「一会就过去。」 本来他就不同意让他娘亲出面的,是赵乐君说那是孩子的祖母,不是给谁面子,是给小阿满一个不遗憾的满月宴。不然以后长大了听到外人说她祖母不曾出现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小阿满恐怕也要伤心。 楚弈当然不信这些说辞,她摆明了是全他的面子。 刚到场的楚弈便请罪一声,回到后院去接母女俩。 小阿满已经在赵乐君怀里睡着,赵乐君听到他去而复还的脚步,还奇怪地问:「怎么这就回来了。」 楚弈将事情说了,她微笑着,抬手将他眉宇间的褶子给抚平,吩咐银锦拿狐裘过来。 她把孩子也包裹在裘衣中,楚弈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她慢慢出了屋。 许久不见外头的天空,即便是风寒飘雪,赵乐君仍是露出舒心的笑,深吸一口气才紧挨着他抬步往女眷们所在的地方去。 许久不露面的长公主一出现,让众位夫人眼都亮了。 这刚生产了的女子,丝毫不见疲色,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面黄色衰,一张脸盘儿反倒越发明艳。 可不得叫人生了妒忌。 楚弈把人送过来,看着她抱着孩子跟众人打招呼,脚步一直没有挪动。赵乐君回头,才发现他还站在门边,眸光一错不错盯着自己。 她愣了愣,朝他温柔一笑,拿眼神示意。他这才回于一笑,大步流星离开。 两人间的小动作众人看得真真的,楚老夫人自然也瞧见了,知道儿子是多看重这个儿媳妇,忍着心酸就站在那些夫人身后,不时探头看赵乐君怀里的孙女。 小阿满早不是出生时那皱巴巴的小团子,她包在大红的襁褓中,肌肤被衬得欺霜赛雪。在睡梦中,粉嫩嫩的唇还吧唧两下,那可爱漂亮的样子,让在场的夫人都忘记了妒忌她母亲。 楚老夫人看着这个精致的小人儿,不知怎么的,眼眶发热,连忙背过身暗暗抬袖擦眼。再转过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 小阿满的满月宴,身为舅舅的赵晋自然不能错过,连带着把自己的儿子也抱了出宫。 众人得知天子抱着孩子前来,都惊得不轻,睡了一路的皇太子被凑到表妹身边时就醒来了。 赵晋抓着他小手去摸摸小阿满的帽子,在儿子耳边轻声地说:「以后你这哥哥一定要保护妹妹。」 v第四十章[01.06] 小太子手一伸过来,小阿满也睁开眼,小手一挥,将他的手给挥开了。 小太子不知道是被吓着,还是认为被拒绝了,哇一声大哭。 赵晋手忙脚乱地要哄儿子,小阿满听着表哥的哭声,却是咧着嘴在笑。 赵乐君低头看了眼女儿,再看看哭得哇哇的侄儿,眼里就有了担忧。 她的小阿满,性子可能真要随了他爹,以后或者会变成一个混世魔王也说不准。 等到宾客都散了,赵乐君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楚弈,把楚弈逗得直乐:「女孩子有魄力,跟你一样,我们才更放心不是?」 赵乐君低头看着玩累了又睡着的女儿表示怀疑,真的能放心吗? 楚弈见她忧思得太早,就将她拉到桌案前坐下,从身后拥抱她,握着她手去抓过案上放着的小袜子。 「还没有缝完呢,阿满长得快,等着穿娘亲缝的袜子。」 赵乐君闻言,当即就忘了那些烦恼,开始和针线较劲。 女儿的小衣服和袜子鞋子,甚至是小帽子,都是他这当爹一针一线缝制。 反倒是她这当娘的,连缝个衣服都不成样。 他又总有借口,在怀孕的时候说不能让她费眼睛,不让碰针线。等生产了又说坐月子同样不能用眼,一拖拖到最近才让她碰针线。 楚弈总算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嘴角啜着笑,指点她走针。 两人紧贴着,见证那只小小的袜子诞生。 收了最后一针,赵乐君看手心里的小袜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成就感,转头就在楚弈脸颊上亲了一口。 结果这一亲,就惹来了某人如狼似虎地回应,赵乐君软在他怀里,身前更是涨得难受。 楚弈被她推开后,见到她湿了一片的衣襟,呼吸沉重地低头。 赵乐君被他惊着了,耳边传来他的吞咽声,羞得连耳珠都红得似要滴血。 闹到最后,小阿满醒来发现自己的口粮没有了,哇哇哭了许久,心疼得赵乐君直跺了某人好几脚。 晚饭前,楚弈却又出去了一趟,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跑到连云府上。 连云拢着袖子招待他这不速之客。 楚弈在连云跟前站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问:「有什么避孕的药吗?」 连云瞪大了眼,一指他鼻子就骂道:「你居然要让君君吃伤身子的药?!」 那些药,再温和,对女子来说也是毒药! 「不、不是。」楚弈闭了闭眼,梗着脖子说,「我……吃的。」 赵乐君刚出月子,他不至于禽兽到现在就忍不住,就是怕以后…… 连云错愕,好半天才回过神。 小阿满的满月宴后不久就是除夕。 这是赵晋登基的第一个新年,他又有着想要敛财的心思,更是往热闹地办。 大臣们多多少少领悟到了新帝的意思,虽然肉疼送出去的大批金银珠宝,可是能用银钱换来平安或者看重,他们自然是愿意‘散财消灾’。 到了除夕这日,赵乐君楚弈一早就抱着孩子进了宫。 赵乐君是要帮着弟妹打理这首回主持的年宴,楚弈是因为妻子和女儿,不得不跟着进宫来。 赵乐君到后宫忙绿,他就抱着孩子在帝王宫里跟连云魏冲大眼瞪小眼,一直防范着两个想当孩子便宜爹的家伙,就是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女儿。 他那小气的样儿,可把连云和魏冲不耻得忍不住翻白眼。 小阿满这个时候睡得比刚出生时少多了,在父亲怀里不断的蹬腿挥胳膊,不时还笑两声,闹得两人越发心痒痒。 赵晋在正殿里议朝事,三人都躲在侧殿里,他听到小外甥女的笑声,斜斜看了眼还在口若悬河的刘太尉。 正好又是议到军务,他心中一动,就吩咐内侍去把楚弈给喊过来。 魏冲一听机会来了,当即道:「你自去,把阿满交给我,放心吧。」 楚弈才不会把自家闺女交给这黄鼠狼,直接抱着就去了正殿,可把魏冲憋得一张英俊的面容阵青阵白。 刘太尉还在口若悬河,就瞧见一身朝服的楚弈抱着女儿跑出来,当即停顿在那里。 「太尉继续。」赵晋抬手指了一下楚弈,「这些事情,正好跟大司马说。」 然后他就张开手了。 楚弈一看他那动作,知道是要把女儿抱过去,他眼角一抽。 躲过了两个想当便宜爹的,躲不过女儿这个亲舅舅,还能怎么办,亲舅舅是皇帝,只能是给了。 他阴沉着脸,把女儿给递了过去。 赵晋自己抱儿子也抱出经验来了,把小阿满抱得舒舒服服的,直朝他咧嘴笑。 后面的官员进来时,就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 皇帝抱着长公主的孩子,在那里逗孩子玩儿,刘太尉和大司马在探讨军务。然而大司马一脸不耐烦,脸上就差写着你快闭嘴几个大字了。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茫然。 突然,小阿满一瘪嘴哭声震天。 刘太尉终于停下了,楚弈瞅准机会,去把孩子要过来说:「估计是饿了,臣去找她母亲。」 说罢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乐君见到一脸不高兴的楚弈,问了情况,哭笑不得。 「你回去吧,阿满还是跟着我。」她接过孩子,背过身给阿满喂食。 楚弈闷闷看了她背影一眼,到底是回到前头。 赵晋勤政,大臣们年节也没得休息,除夕这日都在帝王宫里为政事忙得一头汗。 到了中午众人总算能歇一歇,连云和魏冲给赵晋号了个平安脉。 魏冲望着那个一手还拿着折子的少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你再忙碌下去,是想太子早日登基?」 v第四十一章[01.14] 身上的余毒清理了,可自小带来的弱症还得养。 他偏日日忙到三更半夜,眼下乌青,一张面庞也没什么血色,叫人看着就心疼。 魏冲嘴毒,这样大好的日子里也没个忌讳,引得赵晋剜他一眼道:「你放心,怎么也得活得比你这祸害时间久。」 连云在给内侍吩咐滋补的药膳,听到这句话也扭头不得不说上两句。 「陛下还是听蜀王的,如若您再这样,我只能跟长公主直言,让长公主代为掌政几年。」 「——你这是大逆不道!」 赵晋冷声顶了回去。 楚弈一听让自己媳妇又干苦差事,心里不舒服,这个时候倒不站赵晋这边,也附和道:「臣觉得这是忠言逆耳,陛下再这样,臣也可替为管几日的。」 也就只有他们间才会直白这样说话。 赵晋嘴里狠狠骂几声都要反了,最后还是泄气地闷声妥协:「我知道了,别烦我阿姐,我今日开始会好好歇息。」 很多事情都上了正轨,也不必要他时刻盯着了。 赵乐君和王皇后前来用饭,屋里已经一片和谐,谁也没有再提天子不爱惜身子的事,围到一块逗小太子和小阿满。 今日是除夕,又是帝王登基第一个年节,周边小国都十分识趣地献上不少奇珍。 一连被女儿和儿子坑的北单于也献上了许多了表达交好诚意的礼。 其中一样是貌美的十二位舞姬。 这十二位舞姬在除夕宴上献舞,水蛇般的身段,柔媚的舞姿,吸引了大臣的目光。 赵乐君虽然是女子,可这样赏心悦目的表演,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想起了在上郡的时候,北胡三公主给楚弈跳的那一段舞。 她窥了楚弈一眼,见到他正跟连云魏冲喝酒,这明明就总是针锋相对的三人,此时居然都不看美人,只顾着喝酒。 她眸光一转,视线再落回舞姬那婀娜的身姿上,咬了咬唇。 除夕宴直到二更才散。 赵乐君和楚弈留下陪着帝后守岁,今晚就不准备出宫了。 熬过时辰,赵乐君已经昏昏入睡。 楚弈让人抱着女儿,他把忙碌一日的赵乐君背起来,回到落脚的宫殿。 赵乐君晚上总要起来好几回喂孩子,如今趴在他背上颠着颠着就睡得更香了。 楚弈小心翼翼把她放榻上,把她发间的簪子都给抽出来。 怕再吵醒她,只能先让她和衣睡着。 给掖好被子,楚弈又到一边的小床上看女儿,见她把小手举在两侧,微微一笑,也给她掖好被角。 哪知手还没落下,睡得香甜的小阿满鼻子皱了皱,他心里正要说不好,小家伙已经哭声嘹亮。 听到女儿的哭声,赵乐君唰地就睁开眼,连忙揭了被子下床。 楚弈懊恼地看着被惊醒的妻子,手指点了点娃娃大哭的女儿,无奈道:「估计是饿了。」 小阿满不但饿了,还尿了。 赵乐君先给她换了包被,然后把哭闹的小人儿喂得饱饱的,再哄睡着。 这么一来,她睡意也不见了,换来宫人要去洗漱。 楚弈喝了不少酒,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眼皮止不住打架。 在净房内伺候的宫人很快就出来,他也没有察觉,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才猛然睁开眼。 背后贴着柔软的身子,她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他呼吸中,慢慢侵蚀着他平静的心湖。 他伸手去握住她搭在肩膀上的手,回头亲吻她还带着水汽的脸颊。 「歇下么。」 这些日子她辛苦极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圆脸也瘦了下去。 她却是反握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楚弈顺势起来,在银灯下看清楚她的装扮时,呼吸都短了。 「君君?」 灯下的女子一身轻盈纱织寝衣,玲珑腰线若隐若现,在艳红的纱衣下那肌肤白皙若雪。 赵乐君在他的呼唤中嫣然一笑,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倾身贴在他耳畔说:「楚郎,我给你舞一曲可好?」 楚弈喉结滚动,心弦被她一句话拨动着,口干舌燥。 她不待他答应,腰身已经轻轻扭动,搭在他肩头的手推了他,脚步轻盈后退。仿佛是要远去的飞仙,让他心中一紧,伸手想要拉住,指尖却只碰到她一片衣角。 赵乐君手缓缓抬高,摆出起舞的姿势,视线穿越柔和的烛光,落在他身上。 楚弈就被她的目光困住了,被困在原地,只能直勾勾看着她。 她起舞不需要配乐,不需要妖娆的舞衣,每个动作都美得震撼人心。 他人的舞总是带着讨好与媚姿,偏偏她与人不同。 她向来是不太爱笑的性子,如今翩然一舞,身上那种清贵的气质越发明显,出尘绝美,不可亵渎。 这样的她是楚弈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不知道她居然会舞,甚至因为那份出尘而叫他心中涌起从未如此激烈的占有欲。 她就在眼前,又若即若离,飘扬的衣袂像是化作了她的翅膀,让她随时都可能飘然而去一般。 他在惊艳的舞姿中恍惚惶惶,更让他冲动地想要上前。 想折了她那幻化的翅,想要将她牢牢拢在手心里。 而他亦是这样做了。 在赵乐君旋身的时候,他大步上前,揽了她的腰,将人直接就推压在了身下。 她正入神,在他只有自己的目光中心动,一转眼,却是被他抱了满怀。 她惊疑不定喘息着,对上他幽暗的双眸,心脏的跳动声如擂鼓在耳边。 v第四十二章[01.14] 她低声问:「还没完呢,干什么……」 楚弈手掌贴着她的腰,手心滚烫,眼眸慢慢眯起,哑声道:「干你!」 她即便真是九天上的仙女,他也要将她拉入这凡尘,让她在自己身边,哪里都逃离不了! 赵乐君被他掐了腰,坐在了他身上,他让她在自己身上摇曳,让她为他再舞上独特的一曲。 这是他们久违了的情|事,如此的大胆又放纵。 赵乐君张嘴轻喘,腰肢摇摆得酸乏无力,他却不知满足,压抑地一声声唤着君君。让她知道,原来他情到深处,呼喊她名字时,是那么动听和撩人。 新年第一日是大朝会。 楚弈半宿荒唐,才刚睡下,就该起来上朝。 内侍在帐外将他喊醒,他侧头一看,赵乐君睡得正香甜。在他们睡下前醒来的小阿满此时也嘟着嘴在梦乡里。 他轻轻坐起身,在母女额前都落下一吻,匆忙更衣离开。 几乎是一夜未眠,他反倒精神烁烁,走路都脚下带风,嘴角一直啜着淡淡笑意。 赵晋见姐夫一改昨日的黑脸,还看了他好几眼。 大朝会各地州郡官员都到场,赵晋受过参拜恭贺,便开始让官员做各地统计汇报。 这一忙,不停歇地到了中午。 赵乐君在前头散朝的时候才懒洋洋爬起身,腰肢酸软,让她抿着唇脸红了许久。她困得就连喂孩子都是闭眼侧身,小阿满吃饱喝足,就由银锦抱出去哄着玩。 她下榻来,地毯上那堆被楚弈撕坏的纱衣早不见了。 明明还是在宫里,两人却毫无顾忌的。 希望别传到皇后耳朵里,不然她这当阿姐的,把脸也丢光了。 男人们在前头忙事业,王皇后因为后宫只得她一人,除了受女官内宦的礼,就一直在宫里陪着小太子。 正是要用午饭的时候,赵乐君抱着孩子过来。 王慕妍眼里藏着笑,看了几眼眼角还带着散不去娇媚的长公主,识趣地避开敏感话题,凑在一块儿说孩子。 等用过饭,前边的席面也散了,赵乐君就此告辞,跟着楚弈回到大司马府。 才下车,仆从就告知谢二郎赶回来了,这个时候应该在老夫人那里。 楚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妻子,先把母女俩送回屋,准备去母亲那里把义弟给喊过来。 不想他前脚才踏出屋门,先奔来一个小少年。 「楚姑父——」小少年笑吟吟朝他喊,露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的门牙。 楚姑父三字也变得含糊不清。 楚弈愣了愣,惊奇道:「阿礼你怎么到洛城来了!」 姬尚礼嘿嘿地笑,谢星从后头跟进来高声道:「说是想阿嫂了,老将军就让我带着他一块回来,不然也不会耽搁到今早才进城。」 赵乐君听到侄儿的声音,走到门口,果然看见又黑了不少的小少年,招手示意他快过来。 姬尚礼高高兴兴蹬了鞋入内,她摸摸他头,笑道:「阿礼又长高了,壮实了。」 「姑姑又漂亮了。」 楚弈闻言回头,扯了扯嘴角看那个小马屁精。 谢星也上前,灿烂地笑着附和:「阿嫂一直都那么好看!」 楚弈:「……」 谢星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套! 赵乐君被两人逗得直笑,请他们进屋,把小阿满抱给他们看。 长得跟个雪团子似的阿满叫两人看得挪不开眼,姬尚礼一双眼里光芒闪耀,伸出手,有些激动地说:「姑姑,我可以摸摸她吗?」 「当然可以。」 姬尚礼欢呼一声,就小心翼翼去握了小阿满的手,惊喜地道:「好软好软!」 谢星探长了脖子,也伸手去点了点阿满的小手,咧着嘴傻笑。 小阿满不怕生,多了两个不熟悉的人,被握着手,还直笑。 两人在她笑容中一颗心都要化了。 楚弈进来就见到两个男子汉毫无出息的样子,心底不屑嗤笑。 赵乐君衣服繁琐,怕硌着女儿,见楚弈过来,就把孩子递给他,自己要先去更衣。 小阿满一落到爹爹怀里,就开始手脚乱动,咯咯咯地笑。 楚弈低头看着,也跟着傻笑。 真的太可爱了! 谢星和姬尚礼一抬头,就看到威风凛凛的大司马,笑成了傻子,相视一眼。眼里都写着:女儿奴啊。 谢星回来还带着胡人的消息。 夫妻俩都换过衣裳,坐到桌案前,听谢星一一说来。 「北胡还是闹得分裂了,二王子被赎回去后,受到兄弟排挤,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部下直接往西迁去。说是要脱离北部,北单于气得不轻,大王子顺势就逼得其他兄弟也纷纷离开部落,如今北胡往更北去的也有,往西边去的也有,战斗力大损。」 楚弈觉得这是好消息,捻了捻指头道:「散得更彻底才好,只要不靠近我国边界,他们爱往哪迁往哪迁。」 「这事要上报朝廷。」赵乐君也觉得这是好事,但还有要担忧的,「让加强西边的布防,西边还有小国,谁知道北胡会不会面上一套,背后却又跑去跟他人勾三搭四,准备暗度陈仓,卷土重来。」 这些事情都不得不防。 她总是敏锐的,楚弈赞同点点头,只能带着谢星再进宫一趟。 姬尚礼来了洛城,当然也要去见赵晋,跟着一块儿走了。 叫楚弈想不到的是,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连云和魏冲这斯居然乘虚而入,直接赖到他家里说要留下过年。 楚弈大过年的,拔了剑要跟两人决斗,被谢星死死抱着腰。 连云很淡定地走上前,在他快要吃人的目光中,低声说:「你不要药了?」 v第四十三章[01.14] 一句话,让楚弈霎时泄了气,憋屈得额头青筋直跳。 谢星看着突然就冷静下来的义兄,心中大呼奇怪。 不过大过年的日子,连云跟家里闹得一直就不愉快,魏冲在洛城也举目无亲的,楚弈到底是看在这些份上让两人留下来。打发住到最偏僻的院子,眼不见心不烦。 楚弈一个年就过得鸡飞狗跳。 出了年,赵乐君发现女儿衣服小了不少,握着她小手说这真是见风就长:「让针线房做吧,这样下去,你啥也不要干,天天给缝衣服就好了。」 楚弈正缝一顶小帽子,发现确实要赶不上了。 她怀孕的时候只想着做几身好穿,结果孩子长得快,忘记了要各种尺寸都留下一两件的。 现在做,也只能再往大了做。 楚弈也不纠结,把做好的大红帽子往小阿满头上一卡,满意地笑。 赵乐君以为他就那么收手了,结果过几日针线房的人来送小衣服时,说楚弈还跟她们要了布。 银锦听着抿嘴直笑:「郎君有时候躲到书房,忙道很晚才回来,估计是躲在书房缝衣服了。」 下午,楚弈从宫中回来,见到母女俩都在午睡,依旧去了书房。 赵乐君醒来后,披上斗篷,走到书房。 楚弈听到脚步声,手里的东西来不急藏,就被她撞了个正。 「你果然还是在做衣服……小心伤着眼了。」 赵乐君上前,指尖拂过他眼角,下刻动作就停顿在那里。 地上都是布料不假,可衣服的尺寸……她想到什么,心中一动,把衣服从他手中扯过来,往自己身上一比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在给我做衣裳?」 她手指摸着软滑的料子,高兴,又爱不释手。 楚弈见到她脸上的笑,伸手把人揽到怀里,亲了亲她鬓角:「还没有给你做过衣裳呢,不过女子款式有些复杂,不是多好。」 她什么都不缺,可能缺的也就是这份心意了。 他现在也只能给到她这些。 赵乐君抱着衣服,眼眶发酸。 然而到了晚上,她就觉得自己一腔感动喂了狗。 楚弈居然还用薄纱做了另外一套衣裳,连她的腰身都遮不住,被他就那么按在身上,狠狠地要了许久。 ——果然男人的好总是不那么单纯! 时间如指中沙,很快就到了小太子的周岁,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王皇后被诊断出又有了身孕。 赵乐君赶进宫,就见到自家弟弟腼腆地笑着。 不过眨眼,她阿弟都要第二回当父亲了。 银锦在空闲的时候来到赵乐君身边,笑盈盈地朝羡慕地主子道:「小郡主也快满周岁了,公主也许很快就有好消息。」 好消息吗? 赵乐君伸手摸了摸平坦地肚腹。 没事,她和楚弈那么些年才有了阿满,近来两人恩爱的次数也不少,总会有好消息的。 是夜,赵乐君圈着楚弈的腰说:「楚郎,我们再给阿满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楚弈在耕耘中动作顿了顿,低头去吻住她的唇,没有回答。 「听说太子殿下当日是抓了玉玺,陛下肯定很高兴。」 银锦手里抱着书本尺子一应的东西,边往桌案上放,边侧头跟赵乐君说话。 赵乐君抱着女儿,正给她把踢掉的小鞋子给穿上,闻言低头道:「阿晋当时笑得确实很高兴,当年他抓周的时候,也是抱着父皇的私印啃……」 她话说到这里,却是停顿下来,眼中光芒一暗。 银锦跟着她身边久了,哪里不知道是让公主想起伤心事了,都想自打嘴巴,忙说起别的。 「公主看看还要添些什么?」 她们小郡主是姑娘家,肯定不会在桌案上匕首什么的。 赵乐君这才抬头,瞅了几眼,觉得就当是个热闹,也不太在意。 「等郎君回来了,你再问问他要添什么。」 她收起心里那份惆然,微微一笑,继续低头不厌其烦地把女儿又踢掉的鞋子给穿回去。 再有两日就是小阿满的周岁了,京城里的都关注着,唯独当事人还在调皮捣蛋,她的母亲父亲也是淡然处之。 小阿满的小鞋子被穿了好几回,终于知道踢掉也没有用,就从母亲怀里挣扎着爬站起来,嘴里奶声奶气喊着:「娘……抖、抖……」 「小郡主,是走……您跟奴婢说,走……」银锦听到小主子说话又走调了,忙在边上帮着纠正。 「抖、抖。」雪白的娃娃仰着小脸,咧嘴又道。 小阿满八个月的时候就会喊人,开口喊的就是娘,当事楚弈在边上,高兴得直咧嘴笑。后来才后知后觉的难过,女儿居然先回喊娘。 但是小阿满还是很多字发音不准,这个走字,银锦不知道教了多少回,还是走字成了抖。 银锦丧气地看着拉起赵乐君的小娃娃,怎么偏这个字说不好。 赵乐君好笑地看了眼尽心尽力的使女,让女儿拉着自己往门口气。 几日前还下了雪,院子两侧堆得厚厚一层,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小阿满走得到门口就不动了,伸手去指那些雪:「打、打荡!」 是要母亲带着去打雪仗。 下了雪的第二天,楚弈就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直接还丢到雪里去了,可把她吓坏。小阿满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爬起来,跑得歪歪扭扭,就要阿爹抱起来再丢过去。 后来她也被楚弈拉到院子里,他拿雪球砸她,她不服气,两人就那么对着砸起来。 看热闹的小阿满就围着两人跑,咯咯咯笑个不停,把这个打雪仗给记住了。 赵乐君在女儿身边蹲下来,指着那些雪说:「阿满,那雪沾了灰,脏脏了,不能玩了。」 v第四十四章[01.14] 小阿满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脏脏。 她吃零嘴的时候掉了,娘亲都不会让她再吃的,说是脏脏,会肚子痛。 可她还是有些失望的,眼巴巴盯着那些雪,最后乖巧地转身,拉着娘亲的手又往里走:「糖糖。」 不能打雪仗,那她吃糖吧。 女儿懂事得很,赵乐君心都软了,让银锦带她进去,给她糖吃。她看着女儿乖巧坐下,然后就悄声走出去,沿着墙根慢慢走,终于看到一处干净一些的雪,是原本就落下来堆着的。她连忙蹲下,伸手去把最上面那层刨掉,但是忘记带盛雪的东西,想了想索性就用衣摆兜了一堆干净雪要回去。 楚弈从宫中回来,就看到妻子兜了一兜雪在墙角那里站起来。 没有穿斗篷,鼻尖都冻得通红,连忙跑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走进了一看,她抓着衣服的双手也冻得通红,二话不说把人推着进了屋。 「银锦,快找个盆来。」 赵乐君吩咐,楚弈见她还不撒手,着急的只能用手去暖她的脸,等她把雪放下就将人拉到寝室。 「快脱了!换干的,这都湿一块了!」 他急吼吼的,就怕她冻感冒了。 赵乐君心里温暖极了,他一个举动,就驱散了在院子带来的寒意,任他把自己外袍脱了,柔声手:「阿满想要玩雪,院子里的都脏了,我就想着挖些干净的,让她在屋子里玩玩就算了。」 「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给摘下来吗?!」 楚弈有点生气,那也不是她不爱惜自己的理由。 赵乐君转身,再他臭着的脸亲了口:「那我说我要呢?你给我摘吗?」 「别说星星,命都给你!」 他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 赵乐君听到这句话,脸红红地呸他一口。 在太子周岁前,他去了趟北地。 今年北胡是安静,可是胡人还有小股的部落分散在北地附近,他们凶狠又狡诈,总是找机会就来偷袭赵国的百姓。 基本就是来抢掠的。 他去北地为了解决根本,直接带兵去剿了那几股小部落,背后又受了伤。 可这人带着伤,回来后还是尽想着那些事,一激动起来就不要命似的。 赵乐君呸了他一口候,就想到他明明很勤快,怎么自己还没有好消息? 她就说:「不要你的命,你再给阿满一个弟弟或妹妹。」 楚弈正低头咬她耳垂,闻言含糊地说了声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当他是应的。 等换好衣服出去,小阿满已经把雪球揉成了好多个小团团,见到爹爹过来,抓起来就丢过去。 雪球正好砸在楚弈袍摆,他夸张啊一声,然后倒在地上:「被砸中了,爹爹倒了,阿满好厉害!」 嘴里叫着,还滚到女儿身边,都得小阿满哈哈哈的笑,手里又捏起了雪球往爹爹身上继续砸。 玩到一半,雪球在烧了地龙的室内就开始化了。 阿满袖子都湿了,楚弈不许再玩,小女娃娃也尽了兴,高高兴兴跟着银锦把小衣裳都换新的。 到了小阿满周岁那日,天气晴朗,大司马府早早就开了大门迎客,一样一样珍宝都从宾客手里再送到府里的管事手里。 赵乐君和楚弈对这样的场面是见怪不怪了。 赵晋靠着各种节日喜庆事敛财,让他们原本要紧巴巴过两年的国库,一下就充盈起来。 又有魏冲那一众禾氏的人研究稻谷,预计今年军营都能种上,明年就能收成,赵国好景就在眼前啊。 世家的富裕,是真的超出了楚弈众人的想象,羊毛薅得都有些不想奋斗,想要直接把大臣们薅光的冲动。 等到帝后大驾,宾客就来齐了。 大家就静静看着屋子中央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长公主抱着爱女走上前,把她放下地。 小阿满从小就不怕生,见到满堂宾客也是笑着,露出可爱的四个小门牙。 赵乐君把女儿放下后,鼓励地说:「阿满看看喜欢哪个,你去给抓过来,给娘亲看看好不好。」 小阿满看看娘亲,看看满目琳琅的东西,又回头去看娘亲身边的父亲。 楚弈比女儿都紧张,蹲下身温柔地摸摸她头说:「阿满去吧,喜欢什么拿什么。」 「喜欢……」小阿满歪了歪脖子,就慢腾腾往那堆东西走。 走两步,就坐下来,然后再站起来。 她已经经过了一笔墨纸砚,还经过了珠宝发簪,看着想是往算盘和尺子那些东西去。 楚弈手心里都是汗,他偷偷问赵乐君:「我记得你说你是抓的笔……」 然后她在画舆图上十分有天赋,如今朝里用的舆图,精细的几乎都是出自她手。 赵乐君也别闹得紧张,点点头:「阿满抓别的也没关系,如果是算盘,说明以后是会掌家的。」 夫妻俩都跟说服自己一样,一起点头。 赵晋和王慕妍望着歪歪扭扭走的小阿满,却是看出些端倪。赵晋说:「阿满好像都不喜欢?」 王慕妍也同感,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小阿满居然就那么爬下了矮桌,短短地腿突然就跑来。 是朝外头跑。 楚弈吓得喊了声,上前去把跑到门口的女儿给抓了回来:「阿满要去哪里?」 「屋、回屋!爹爹,爹爹……」她呀呀地说话,有些着急,还伸着手一直指外头的方向。 楚弈莫名其妙,赵乐君走过来,帝后夫妻也走前来看着闹着要走的小丫头。 来宾都面面相觑,有人已经想着要怎么打圆场了,连云想了想,抬步也过来。不想就听到小阿满高声喊:「爹爹的剑!剑!」 「阿满,喜欢……爹爹,剑!」 「是那个!」 连云脚步就一顿,神色复杂看了楚弈一眼。 v第四十五章[01.14] 楚弈也愣在那里,众人都哗然。 敢情小郡主是喜欢她爹爹的佩剑! 这抓周……小姑娘抓把剑? 众人都看向长公主,这个极其厉害的女子,常常让他们一众人都自愧不如的女子。 果然是虎父母……无犬女?! 赵乐君听到女儿的话后,沉默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她担心的果然来了吗? 女儿这是继承了她父亲的骁勇善战么?! 居然自己就爬下桌子,要去找剑! 赵晋听着还一直闹着爹爹去拿配剑的童音,哈哈哈地笑:「好,我赵国要出一位女将军了!」 当夜,赵乐君去缠了女将军的爹,恶狠狠地咬了他肩膀一口,闷闷地说:「你得负全责!」 楚弈吃疼,委屈道:「这也赖不到我头上。」 「那你就再赔我一个不当将军的女儿!」 楚弈:「……」万一姐妹俩都要当将军呢? 而且,他也不准备再给阿满添弟弟妹妹。 楚弈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让赵乐君再受生育之苦。 他自小经历了乱世,在他的意识里就没有那种所谓男儿是传香火的观念。只要遇上乱世,谁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就连王朝都是可以覆灭的,一切不如当下享乐。 对他来说,妻子女儿就足够一辈子,他最贪心也就是在这一辈子了,不敢奢求太多。 可面对赵乐君一心一意想要给阿满添伴儿的坚持,在她总是带着期盼的目光中,他又开不了口说这样自私的打算。 于是他想要坦白的话一拖再拖。 很快就到了阿满两岁的夏天,赵乐君在一次期盼中又失望。 看着弄脏了的裤子,她闷闷地去沐浴更衣。 小阿满在午睡中被吵醒,喊了声娘亲。银锦连忙过来,温声告诉她她娘亲在沐浴:「小郡主先下来和小老虎玩一会好吗?」 「好。」阿满也不要银锦扶着,自己就趴在床沿慢慢挪下地。 洛城夏日难熬,阿满只穿了件小兜兜,还是热得连额发都湿了。 她来到娘亲给她特意留的玩耍地方,把爹爹缝的小老虎抱到怀里。 银锦端了杯温水,她也不要人喂,自己接过来抿两口,然后就不喝了,看着小老虎神色难过地说:「阿满想爹爹了。」 舅舅说外头又打仗,阿爹去杀坏人,要离开阿满好长时间。 现在已经是很长的时间,怎么爹爹还没有回来。 银锦听到她的话,心中怜爱不已,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说:「小郡主的爹爹是大将军,是赵国的大英雄,等到打了胜仗就会回来陪郡主了。」 原本以为赵国能够再修养一些时日,不料北单于突然就生了急病去世。大王子虽然是北部的储君,可是性格太过懦弱,远走的二王子突然领兵回来,占了北部。 那个二王子一直野心勃勃,成了北部的王,打着要剿灭当年杀了他祖父的南单于的旗帜,发动了试探性的战争。 南单于受赵国保护,赵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南单于被灭部,到时北单于强大,肯定还对北地上郡虎视眈眈。 而且赵乐君先前的担忧也成了真,出走往西去的北胡二王子,果然联系上了边上小国。如今蜀地西边也常常被骚扰,只是对方并不正式发兵,打着寇贼的旗号在边界游击着,分散赵国的注意力。 魏冲身为蜀王,义不容辞跟当地守军一同维护边陲安定,就等着楚弈凯旋的消息,好再度震慑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 但是阿满不懂这些,在她记忆里,就是许久许久没有见到爹爹了。再乖巧的孩子,此时也经不住闹起情绪,哇一声大哭起来。 赵乐君听到女儿的哭声,很快就从净房出来,见到她哭得直打嗝,心疼地把人抱到怀里。 银锦把阿满哭的原因说来,赵乐君微微一笑,给哭成花脸的女儿擦眼泪,做了个决定:「那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 其实楚弈刚离开一个半月,论时间来说,真的不久。 但赵乐君心里存着事,阿满也想念爹爹,再有她也关切战事和在上郡的外祖父。 索性就走一趟吧。 「公主,可使不得。」银锦劝道,「路途遥远,小郡主未必受得住。」 赵乐君倒觉得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抱着女儿慢慢摇着,说道:「一路上走慢些,阿满两岁半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我唯一担心的是战事。」 胜败是兵家常事,虽然她相信赵国如今不会败给北胡,可就怕万一,她现在带着女儿过去,也是在涉险。 所以她也有些犹豫。 本来决定的事,再细细一考虑,赵乐君也迟疑了。 在入秋的时候,楚弈传来了好消息,北胡见赵国帮着南胡,熬了两个月,萌生了退意。 秋后就要入冬,北胡恐怕是害怕继续打下去,在寒冷的冬日,物资供给不上。 很大可能北胡要歇战一个冬日,等到再战,必然是到开春后了。 赵乐君算着日子,觉得出门的时机到了,就抱着女儿进宫一趟,跟赵晋说明了去意。 「阿姐不若等等,过年的时候,把姐夫召回来就是。」 赵晋知道这两年是亏欠楚弈的。 他阿姐让楚弈当上大司马,并不是因为是自己的丈夫才去提拔,而是朝廷如今就需要楚弈这样有能力的武将。 但凡有战事,楚弈都是抛下妻女远赴战场,他的外祖父年岁已高,也替他守着边陲。想到这些,赵晋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赵乐君知道弟弟的心思,安抚道:「阿晋,我去陪陪外祖父吧。」 且不管边陲情况如何,她也好久没有陪着老人过年了。 姬家为他们姐弟付出了许多,他们不能让他老人家寒心。 赵晋眸光暗淡,沉默地点点头。 赵乐君就把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他:「如若来年边陲情势依旧紧张,我还是会留在那里,真到不得已了,我再带着阿满回来。朝里现在有连云,你也不必要太过担忧。」 弟弟的能力其实并不要她担忧许久,特别他有了一双儿女后,明显变得稳重内敛。 赵晋听懂了阿姐的画外音,她是想和楚弈一起接替姬家守住北边。 v第四十六章[01.23] 这让他很为难,闷了半天才说一句:「阿姐,到时再说吧。」 赵乐君也不要弟弟现在这个时候就做出决定,点点头,带着阿满去后宫探望她的表哥和表妹。 次日,她就带着女儿出远门,往上郡去。一行走了一个多月,上郡的士兵已经换上了薄棉袄。 楚弈知道娘俩居然跑来上郡,惊吓多过于惊喜,出城迎接她们。 阿满穿着大红厚厚的棉衣,圆滚滚的,肌肤雪白,一双眼水灵灵,像极了年画上的福娃娃。 「爹爹的阿满来了!快来给爹爹抱抱!」 楚弈见到女儿,心都要化了,伸手就要去抱女儿。 可是阿满却缩到了娘亲怀里,好一会,才探出头,看那个满面络腮胡子的男人。 看着看着,哇一声哭了:「爹爹变成野人了!爹爹不是阿满的爹爹了!」 楚弈愣在了那里,赵乐君忍峻不住,低低笑出声。 女儿喊出了她的心声啊。 好好一个英俊的将军,怎么连胡子也不刮,活脱脱成了野人! 楚弈就在娘俩的嫌弃下,郁闷地带着人回了军营,在母女去见姬老太爷的时候,自己回住处把胡子给刮了个干净。 他一脸清爽再来到女儿跟前,心想女儿总给抱了吧,结果女儿望着这个干净的爹爹,哇一声又哭了。 「——爹爹是不是给野人吃了,这是野人假扮的爹爹!」 楚弈脸都黑了,他就不该给女儿讲野人吃人的故事,还吓唬她吃了那个人,野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样子潜伏到他们身边! 赵乐君在边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哄了女儿很久,才让女儿终于相信她爹爹没有被野人吃掉,这就是她的爹爹。 阿满也哭累了,窝在父亲怀里,不一会就睡得发出呼噜声。 姬老太爷望着曾外孙女,满腹感慨,眼眶也微微湿润。 楚弈把女儿抱下去,赵乐君给老人端茶,随后郑重地朝老人行大礼道:「这些年辛苦外祖父了,是孙女和阿弟不孝,孙女想着,您也该回洛城好好享享福。」 在外孙女带着女儿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姬老太爷就隐隐察觉她的打算,她如今说出来,心里也不算惊讶。 「你和阿晋都是好孩子,如今战事当前,一切都过了再说吧。」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到了一定时候,还留在这里,只会给添乱罢了。 晚上,姬老太爷吩咐人在军营里升了篝火,让大家围到边上烤羊肉。 这几日北胡退了兵,算是犒劳士兵,也给母女俩接风洗尘。 阿满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高兴得一直咯咯笑,手里还挥舞着谢星送的小木剑。 热闹散去,已经近两更天。 军营里不比在家中,没有地龙,小阿满睡觉也包得严严实实的。 楚弈给打了热水回来,转过屏风,见到妻子正给女儿盖被子,就换下她让先去沐浴。 等到夫妻俩都躺到床上,军营里寂静一片,彼此的呼吸声那么清晰和贴近。 赵乐君依偎在他怀里,楚弈手指撩拨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语:「来了准备什么时候再走?过了年?」 「如若可以,我们不走了吧。」她往他怀里又靠了靠,「你走了一个多月的时候,阿满想你想得每日都闹,她渐大,懂得的事情多了。如果不是必要,我们一家都别再分开了。」 楚弈心中微动,低头去寻她的唇,轻吻着:「是我这做父亲的没有尽责。」 她仰着头回应他,很坚定地说:「大国小家,你的责任不单单是我们母女,还有这天下的百姓。所以,我和阿满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相爱的人,不必要堆砌的辞藻来表达爱意,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人心中充满柔情。 楚弈微笑着,去蹭了蹭他妻子的鼻尖,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楚弈抱着妻子,心里美得在冒泡,当然夫妻小别,心里还有别的旖旎,可他也还得自己不能乱来。 他来军营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服药。 连云说到底是药物,最好不要长时间服用,所以到了军营,他都会停药。 没想到的是,她追着过来了。 他喘息着,把人抱到怀里,顺手又摸了一下睡在最里侧的女儿,找到了不让她起疑的借口:「快睡吧,一会把阿满吵醒又得好一通哭,你也累了。」 女儿就在跟前,赵乐君也不敢纵着他胡来的,没有多想,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赵乐君睁眼的时候,女儿和楚弈都不在身边了。 她听到了外边有笑声,静静又躺了片刻,才起身穿衣。 绕过屏风,她就看到女儿正和楚弈玩传球的游戏,只不过传的是他父亲给缝的小老虎,一路都抱着过来的。 楚弈见到她走过来,一闪神,准头歪了一下。小阿满没能接住,瘪瘪嘴站起来去拾回来,她爹爹已经拉了她娘亲坐到身边。 赵乐君一坐下,就敏感的闻到了一股药味,心头先是一紧,让他脱衣服:「你受伤了,昨日怎么没有说?」 刚偷偷喝过药的楚弈一愣,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硬着头皮抵赖道:「没有,你肯定闻错了。」 没有?那他低头闻什么,一股做贼心虚的样子。 赵乐君就更不相信了,把女儿抱过来,塞到他怀里,让他无法反抗,开始扒他的衣服。 从后背看到身前,都没有找到新伤,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小阿满看着爹爹被脱了衣服,一直捂嘴说爹爹羞羞,让楚弈哭笑不得,用新长出来的胡渣子刮她。 父女俩在屋子里追逐着乱转,笑闹声都要掀了帐篷顶。 楚弈认为事情就那么躲过去了,但是赵乐君还是发现了他真的在偷偷喝药。 每两日,他身上就会沾上汤药味,她还特意找了机会去亲吻他,从他舌尖传来的苦涩味道是掩盖不了的。 他身上没有伤,却是瞒着她在喝汤药,让她担忧得去问姬老太爷,楚弈是不是有什么暗伤。 「暗伤?内伤?」姬老太爷诧异,「那小子平时活蹦乱跳的,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羊,哪里来的内伤!」 军营里的小子被他操练得都快哭了,这么好的精力,哪里来的隐疾? 赵乐君听过后,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索性就转到军医那里,直接去逼问。 军医看着气势汹汹的长公主殿下,只能实话实说:「大司马吃的药,是他从洛城就带着的,小的也不知道主要治什么,但是有几样是有抑阳|精的作用。」 v第四十七章[01.23] 药材混到一块,他猜不出主治,但是单单几样,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抑阳? 赵乐君在得到答案后,很快就联想到自己这两年都不曾再有孕。 她问过连云,自己的身子是不是生产时有亏,所以更不容易受孕。连云让她不要多想,好好调养。 但也没有准确说是还是不是。 如今回想,连云还当着她面也给楚弈号脉,而且是经常。 把所有事情一串联,她哪里还会不懂。 楚弈这是瞒着自己,在服乱七八糟,不让她怀身孕的药! ——这个莽夫! 女子喝药都对身体有损,那男子呢?! 她又气又心疼,眼角通红。军医见长公主这样,在一边忐忑不已,后来,他在长公主略带狰狞的笑容中应下了一件事。 自此,楚弈就发现赵乐君对自己越来越热情,有时候让他都招架不住,真是恨不得把命都给她了。 在赵乐君母女来到军营两个月余,阿满迎来了三周岁,紧接着就是年节。 边陲虽然休战数月,但姬老太爷和楚弈的意思都不回城里,就和士兵一同过节。 赵乐君自然是觉得好,她也挺怀念和士兵一起过节的热闹。 就在姬老太爷要给士兵们敬一杯酒的时候,端着酒的赵乐君突然捂嘴,把酒杯放下,连连干呕。 楚弈被她吓一跳:「是不是着凉了,昨儿才下了雪,你跟阿满在雪地上跑了一身的汗。」 赵乐君捂着嘴,心中怦怦直跳。 姬老太爷并不知道楚弈吃药的事,见到外孙女这样,第一个反应是有了,当即就喊了军医。 在老人带着高兴的紧张中,楚弈皱起眉头,猜到了老人的想法。 可他知道赵乐君肯定不会怀孕。 然而军营一句话就甩他脸上:「恭喜大司马,长公主这是有身孕了!」 楚弈双眼瞪大,有、有什么了?! 他僵硬的转头,就看到赵乐君朝自己微笑,笑容里带着让他脊背发寒的凉意。 他看了看军医,在对方躲闪的眼神中已经想明白,事情败露了,他被人卖了!他当即站了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快跑! 然而,妻子软若无骨的双手已经攀了过来,她朝他说:「楚弈,你敢跑,我就敢再和你和离一次!」 楚弈:「……」 【番外一】 武帝登基后的第二年,胡人来势汹汹,赵国版图内的北地丢失,武帝命姬家领着大军夺回北地。 激烈的战争持续了三年,朝廷倍感压力,军饷拖延,让本就艰苦的姬家雪上加霜。 最终,姬家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丢失的北地抢回一半,将胡人赶到了边城出。 胡人此时内部分裂,分成了南北两部,正好缓解了姬家军的压力,两方暂时停战,姬老太爷受召回朝。 这年赵乐君十一岁,听到外祖父归来,匆忙到父皇宫里,想见见外祖父。 她的舅舅们相继战死,她每每想起来都难过得抹眼泪,外祖父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帝王宫里的宫人见她过来,说正跟大将军说话,就让她从后边进了殿。 父皇疼爱他们姐弟,平时召见大臣的时候,她只要过来,都会像只小老鼠似的先从后殿偷偷溜进来。 父皇也从不会责怪,反倒会抱着她笑闹抓了只大老鼠。 今日一如既往,她溜进了后殿,前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外祖父! 她认出声音,压抑不住欢喜,就猫着腰跑到落地罩后头,想先看看外祖父。 她穿着繁复的宫装,鬓边金玉相叩,发出动静。她吓得忙捂住,等到耳边清脆声响消失才再探头。 「——朕要你姬家何用!」 帝王凌厉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大殿,亦穿透了赵乐君的耳膜,吓得她险些尖叫出声,一颗心剧烈跳动。 「父皇,北地不是外祖父丢的!」 赵乐君在帝王雷霆的暴怒中大喊,躺在床榻上的身子也如弹簧一般坐起。 她坐起来后茫然向四周看了看,入目是简单的陈设,泛黄的营帐布被风吹得鼓起一片,寒风呼啸仿佛就在耳边。 ……她又梦到两年前的事情。 姬家在那一年开始败落,她在那一年发现父皇并不是那么喜欢他们姐弟,而在父皇呵斥外祖父那一日,她也彻底告别了无忧的日子。 「公主又梦魇了?」 一个使女从屏风后来,脸上写满担忧。 赵乐君抬手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摸到一额冷汗。 她闭上眼,长长出一口气说道:「无事,什么时辰了。」 使女顿了顿道:「方才听到老将军回营的动静,应该是申初了。」 每日这个时辰都是姬老太爷巡防回来。 赵乐君扯开被子下榻。 使女连忙帮她把鞋穿上,又到一边将她的厚袄取过来,帮她更衣。 使女还想帮她挽发,却见到少女直接用束带随便把长发绑在脑后,急匆匆走出营帐。 外边还在下着雪,赵乐君出门就被寒风吹得哆嗦,鹅毛一般的雪片砸在脸上,刺骨的凉。 「公主,斗篷!」 使女抱着斗篷跟出来,替她穿上。 v第四十八章[01.23] 她风寒刚好,谁也不敢让她再受凉。 大红斗篷把娇小的身形罩得严严实实,赵乐君一步一步朝外祖父的营帐去,脚下的木屐踩得雪地嘎吱作响。 看着雪在脚下陷下去,露出下方发黑的淤泥。不知为何,她突然得了趣一般,脚步越发地重,每一步都用尽力气,将雪和污泥踩踏得不分彼此。 如今赵国就跟她脚下的雪地一般,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不,何止是败,那些要她和弟弟还有外祖父命的人,比雪下的污泥都不堪! 跟上来的使女望着自家公主泄愤一般的动作,低头噤声。 很快姬老太爷的主帐就在眼前,赵乐君这才收起脸上的冷漠,嘴角一扬,露出个浅浅的笑。俏丽的样子,一派无忧无虑。 她在外祖父跟前都是这个样子,她不想叫老人再分心来过多担忧自己。 「见过长公主,老将军不再屋内。」 守门的士兵见到她过来,一拱手道。 赵乐君就收回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外祖父不是回来了吗?」 士兵回道:「是回来了军营,不久前有人来禀,说是来个少年求见,惊动老将军,他到前边去了。」 来人? 如今他们是在曲阳,战乱之后,北地夺回一半,上郡也有一几座城池还在胡人手里。 所以他们想从曲阳攻过去,然后前后夹击,把上郡失去的城池也夺回来了。 这个时候连普通百姓都躲得远远的,怎么会有人来。 还是个少年。 她思索片刻,径直朝前边去。 很快,她看到被人簇围着的外祖父,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少年。 他站在风雪中,身形修长,孤零零的,又显出那么些许单薄。 「外祖父。」她来到老人跟前,脆生生喊道。 蓄着长须的老人一见到她,威严的面容上就有了笑,抬手给她拢了拢斗篷:「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有人求见,就好奇过来看看。是落难的百姓吗?」 战乱的时候,也有落难百姓想要参军,粮食紧缺,到军营卖命换一口温饱。 姬老太爷神色露出几分古怪,迟疑了片刻还是如实告诉她:「这个人是要来见你,他说他知道一条隐秘的路线,说只要见了你,就知他说的是真假。我们就能攻打下上郡丢失的城池。」 要见她? 所以外祖父才来一探虚实? 她在军营中的事并没有对外隐秘,整个赵国都知道长公主为了太子,亲自上战场,要夺回上郡城池,赶走胡人。 但是这个少年跑来见她,是要证明一条能攻打胡人的路线,所以他知道自己懂舆图,清楚上郡的地势? 这个事情,他是怎么打听到的。 赵乐君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少年有了强烈的好奇心,探究的视线就落到他身上。 楚弈站在雪地里,浑身都快冻僵了。 他身上有棉衣,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被风雪一侵,早就湿透,结成了冰坨子一样坠在身上。 可他想要做的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艰难地来到曲阳军营,成功见到了当朝长公主。 刚开始,他看见前来的是威名赫赫地老将军,心里打怵,生怕自己就那么被赶走。 可能老天爷也在帮他,那道能给他带来希望的艳红身影从远处走来。漫天地风雪,她身姿轻盈,只是一个身影,就让人不敢多看。 这是赵国极尊贵的女子! 楚弈望着那个女子,因为距离她有些远,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围在老将军身边。似乎是在说什么,然后她就看了过来。 明明风雪阻挡着视线,但他似乎是在这一瞬间就看清了她的面容,脑海里自主描绘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眸,顾盼时应该眼波潋滟,比宝石都明亮。 她肯定也有好看的鼻子,挺翘小巧,一双唇必定不染而艳。 楚弈莫名的,心头在发热。 不知是因为看到了希望,还是见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只能臆想面貌的尊贵女子。 然而他心里那股热度很快就散去。因为他不敢跟她相视,即便隔着距离,他也不敢,也因为身份不能直视贵人。而这一低头,他看到自己破了洞露出脚趾头的鞋子。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多么的狼狈。 固然少年穷困,但骨子里也流淌着傲气,也想要拥有尊严。 他脑子里空白了一下,余光扫到一边的水井。 他又看看自己狼狈的一身污迹…… 赵乐君正打量这个少年,思索着要怎么跟他说话,想要试探他说的真假。 万一个少年是被胡人威胁或者收买,故意来给他们设下陷阱的呢? 她想着,却见少年突然迈开步子,大步地往一边走。 她一愣,下刻就见到他居然是走到水井,不由分说打了井水上来。 ……这人,好好的,打井水做什么,莫不是渴极了? 她想法还没有落下,赵乐君就见到他居然脱了衣裳! 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男人在自己跟前赤膊,而且还是在冰天雪地之中。 她眨了眨眼,连应该避讳都忘记了。 一只大掌就探来了过来,她眼前一黑,听到外祖父骂了一句粗话,视线被外祖父的大掌给挡着了。 可是,视线被挡,她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少年光着的上身。 突然来求见的少年,一言不发跑去打井水,在这个冰天雪地里往身上冲。 这样诡异的举动,让赵乐君这边的人都愣愣的看着。 v第四十九章[01.23] 姬老太爷捂着自己外孙女的双眼,目光沉沉,神色紧绷,不知道这个人又要在闹什么花样。 很快,他们就都反应过来。 楚弈先前脱了衣裳,他们还没有看见,等到冲了两桶井水,眼尖的已经看到他身上的伤口。 在被冻得发白的皮肤下狰狞的张着口,胸膛上有一处明显还是新伤。这个少年在清洗身上的伤口。 然而他们就又发现,不紧紧是这样。 楚弈冲洗过身子,把被污泥染得狼狈的脸也洗干净,接下来居然还把棉衣也丢在雪地上搓着。 他的棉衣早就湿透,如今放在雪地上,用白雪一搓,上面沾着的一些泥土就和着雪落下。 慢慢的,衣服也变得干净一些。 楚弈此时已经冻得浑身僵硬,唇都在发白,但他固执地做着这一切。 等到衣服终于恢复一些整洁,他才哆嗦着穿到身上,一点一点的抚平。 姬老太爷就见到他开始往这里走过来,神色越发复杂。 他已经理解这个少年刚才的举动,他是在收拾自己狼狈的样子,可是刚才还好好的,面对自己时也冷静从容。偏偏他孙女一来到,他就做出这些来。 姬老太爷冷哼一声。 赵乐君还被捂着眼,听到外祖父冷哼,似乎是在生气,奇怪地问道:「外祖父,怎么了,那个人还在吗?」 「他过来了。」 赵乐君在听到外祖父的话后,眼前也有了光。 姬老太爷把手掌挪开,她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那个少年果然就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 楚弈慢慢走近,明明很短的距离,但是他总感觉隔着千山万水,走了许久才走到她跟前。 风雪还在飘扬,在他耳边呼啸。 簇围在她身边的士兵手里的剑就在寒风中闪着锐利光芒。 楚弈看了眼那些警惕的士兵,在察觉到她看过来的时,视线落在她脸上。 这一刻他仿佛是看到了天上的仙女。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娘子,一张精致的面容,欺霜赛雪,那双漂亮的眼眸看着你时,有光芒流转。 仿佛天地间都失色了。 楚弈愣愣地看着,连想好的行礼都忘记了。 姬老太爷见一个臭小子就那么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再也忍不住道:「大胆!」 这一呵斥,就把楚弈的魂都给喊了回来。 少年脸上霎时一片通红,连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烧灼。 但他还是反应极快,一拱手,朝两人见礼:「草民楚弈,上郡人士,见过大将军和长公主殿下。」 他率先报上名号,让自己显得更加坦荡。 姬老太爷听见说是上郡人士,眸光一闪。赵乐君双眼也有光亮起,颔首道:「免礼,你是上郡那里的?」 「清县。」 清县,如今正被胡人占领的地方。 赵乐君看他的眼神就有了几分审视,再问道:「你说你要见我?」 十三岁的小娘子,说起话来声音都是软软的,即便她身份尊贵,让人不敢直视冒犯,但也还是遮掩不住那股柔和动听的嗓音。 楚弈发烫的耳尖就变得酥酥麻麻的,她的声音仿佛跟风声一样,在耳边散不去。 他垂着眸,坚定地回道:「是!」 「那你跟我来吧。」 赵乐君点头,就那么简单的应下了。 姬老太爷侧头看了外孙女一眼,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少女,已经经过了淬炼,唯独就是一张面容显得太过幼嫩。 看着没有什么威胁,十分无害。 所以眼前这个叫楚弈的,想要耍心眼,或者另有图谋,也不可能成功。 姬老太爷信任自己的外孙女,没有反对,与她一同去了商议军务的营帐。 营帐内生有火盆,楚弈进到里面,僵硬的四肢霎时变得暖和。 赵乐君已经坐下,见他还站在那里,眼睛在他身上的衣服又扫了眼。 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好像衣服不是这样的,刚才他打井水是用在这上头了吗? 但是……「你湿衣服穿身上要生病的。」 她突然说道,楚弈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然后,他听到她吩咐:「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让他换上。」 楚弈忙道:「不、不用了!」 赵乐君闻言确是笑了,抬手一指他靠得很近的火盆:「你再挨着,一会身上就该着火了,还是换一身衣服。不然,你也集中不了精力跟我说事情。」 少女一句话直接点明了他现在的窘迫,楚弈脸再度涨红,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一会儿,就人送来衣服。楚弈被带到另外一出换好,再被带了过来,他还没有进到营帐就听到有笑声。 是赵乐君在笑,不知道跟她的外祖父说起了什么,笑声轻快,有种感染人的力量。 楚弈也不知自己的嘴角扬起了弧度。 原来高高在上的贵女,和普通人一样,爱说笑,也很平易近人。 楚弈再度回来,发现赵乐君身前的长案上已经放了一副舆图。 他心头一跳,知道自己成败就此一举。 他不再拘束着,在她问自己怎么去想要的地方时,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说完后,他就见她神色凝重地看舆图,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点也不像方才他在账外听到笑声欢快的小娘子。 v第五十章[01.23] 楚弈莫名感觉到了不安,沉默中,这个营帐里还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力。 明明现在他们相处很平和。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着。 安静的营帐内,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是她指尖划过那张羊皮画的舆图发出的声音。 他视线忍不住跟着她指尖,同样在舆图上流连。 她手指就突然停顿,然后离开舆图,顺手还把舆图卷起来了。 楚弈就见到她站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神色有些焦急:「长公主,我说的路线绝对没有问题。」 「我知道有这一条路。」她回神,漂亮的眼眸定定看着他。 楚弈在她注视下,连呼吸都停顿了。 她说知道,那么她是相信自己了吗? 他等待着,等待自己一直想要成功的一刻。 然而,赵乐君直接一句话将他的激动给粉碎:「但是不代表,我现在就信任你,我会回去考虑考虑你说过那些话。」 楚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把长公主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还是个年少的女子,他以为她会当即就派人查探,但是她却是说要考虑他的话。 他的话句句都是真实的。 「长公主——」楚弈焦急地喊了声。 赵乐君在此时反倒朝他一笑:「你别着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叫楚弈对吧?你先告诉我,如果我信任你了,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必定有条件,不然不会非要见自己。 楚弈脸上又一片火辣辣的,可是机会就在眼前,他想到自己惨死的父亲,想到其他惨死百姓。 他突然单膝跪下,语气无比郑重地说:「我想要亲自带兵把胡人驱逐出我赵国地界!」 他话落,赵乐君反倒愣了。 她以为他会说要荣华富贵,结果,他想要上战场?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想到自己离开洛城,在父皇跟前许的诺言。 不驱除胡人,她不还朝。 那个时候,她的表情可能跟这个少年一样倔强吧。 她心中有触动,朝他走去。 楚弈胳膊就被她托了一下,他心剧烈地跳动,视线扫过眼前白皙指尖,顺着她的动作站起来。 赵乐君朝他笑,说道:「好,只要证明了你说的可行,我必然实现你的愿望。」 他在她的笑容中手都在轻抖,然而下刻他就又被打击了。 她说:「给你三天时间,即便我知道这条路可走,但是太过险峻。给你三天时间,你想想好怎么说服我,如果时间过去,你想不出来计划……那,我就把你打为胡人的眼线,是来扰乱我军心的!」 楚弈脸发白:「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蛮不讲理!」 「我就那么蛮不讲理!」赵乐君噎了他一句,施施然走了,留下他神色铁青站在那里。 姬老太爷跟她一块离开,走远了,他才抬手,在她头上点了点:「你吓唬那小子干嘛,你知道这条路可行。」 赵乐君笑道:「因为他说他想领兵,考验他一下不可以吗?」 将领不是那么容易,说当就当的。 这个少年,有没有能力,就看他自己了。 楚弈就此暂时在姬家军留了下来。 在赵乐君离开后,他就被人带到一处营帐里先休息。 他进到里头一看,里面已经有三个人,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都蜷缩着正睡觉。 楚弈就看向最里头空着的那张简单床铺,轻声越过三人,来到这个空位。 床铺很简单,但是抬高隔离了地面,屋里中央还有火盆,就好像把外头的风雪寒冷都通通隔绝了。 他慢慢坐下来,动作尽量放轻柔,就怕床板发出动静。 结果他发现这个看起来单薄的床铺,居然很扎实,铺在下边的褥子还十分蓬松柔软。 他动作一顿,下刻蹬了鞋子躺倒,再扯过被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奔波瞬间都被温暖清扫。 ……原来姬家军军营里是这样的,所以才那么多人都想投军吗? 楚弈原先认为姬家军里顶多能吃饱不饿着,却没料想自己见到的是这样景象,条件比一般农家都好很多。 睡意在他胡思乱想中袭来,脑海里却自主浮现出赵乐君离开威胁的话。 那样趾高气扬,那样蛮不讲理。 他烦躁的翻了个身,心想贵女果然还是贵女,骨子里都是任性的。 但他自然也不能因此被击退,这里就是他唯一能有出路的地方! 楚弈立下决心,准备好好睡一觉再应对接下来的事情,等到一睁眼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昏暗。 他下意识是翻坐起身,警惕的摸到腰间的羊角刀上。 在翻身坐起来后,他眼前又有光线亮了起来,还听到有人说话。 他茫然按着腰间的刀,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至于刚才眼前的暗色……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子。 可能刚才是被被子蒙了头? 楚弈眼角一抽,松开手,知道自己因为这些日子的事情太过紧张了,有些草木皆兵了。 「唔,你醒来了啊,快来吃饭,给你热着呢。」 一个围着火盆的少年发现楚弈醒来,抬手朝他招呼。 楚弈对上他真诚的视线,有些木然点点头,穿鞋过去。 v第51章[02..01] 脚套到鞋子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刚才赵乐君只给他换了衣服,鞋子没有给新的,他那光着的脚趾就在破洞里耀武扬威。 他缩了缩脚,走到火盆边。 另外两个少年朝他腼腆地笑,刚才喊他的把晚饭递了过去。 一大块的饼,一碗飘着油光的汤。 「里面有肉。」 那少年可能是见他盯着看,补了一句。 楚弈的肚子在此时也咕噜一声,叫得如同在击鼓。 他脸发热,连忙接过道谢,跟着他们一样坐在火盆前就开始吃饭。 三个少年笑笑,继续说他们的话。 楚弈在他们聊天中得知这里已经歇战有些日子了,而他决定刁蛮的长公主殿下,在他们口中是如同神女一样的存在。 因为赵乐君带领他们赢了好几场胜利,还都是以少欺多的情况,运用地势,将自己人员这方的损失降到最低,同时又把胡人打得哭爹喊娘。 楚弈眼前就浮现她淡淡的笑颜。 ……她还真的挺得人心。 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块大饼在手里很快就吃光了,那晚汤是羊肉汤,喝进胃里,让人浑身都暖融融的。 「你吃完了,要自己去把碗筷洗了,如果你暂时不睡觉,还可以把被子搭到那个架子上,离火远一点烤烤,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暖和。天好的时候,我们每天都晒被子,长公主说这样可以少生病。」 楚弈听着他的话,点点头,有些明白为什么床铺上的被褥都那么蓬松柔软。 他拿着碗就准备先去找水洗了,正好外头来个士兵。 三个少年见到连忙站起身,十分恭敬的样子。 楚弈认出来那是姬老太爷和赵乐君身边的亲兵装扮。 那个士兵先朝他们笑笑,然后看向楚弈,递了双鞋子给他:「今日长公主吩咐让给你找鞋子,翻了好久,这才找到应该合你脚的。军营里没几个你们这样年纪的,翻个东西都不好翻。」 楚弈看着那双不显眼的黑色靴子,眼眶莫名发热。 她……挺好的。 第二天,楚弈就跟自己营帐的三个少年熟悉了。 他是不太爱说话的那种性子,但是架不住三个少年是话痨,只要没事做就会一直巴拉巴拉地说话,还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理会,都拉着他一块。 不过他心里不抵触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和人交谈了。 等到了中午,他跟着三人去打饭,还没走到地方,就又见到赵乐君了。 她身后跟着六个亲兵,从排着长龙的队列边上走过,士兵们见到她都热情地问好。 不是那种卑躬屈膝地行礼,大家都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最真诚的笑意。 楚弈抱着碗,看着她不时点头回应,脸上有着浅浅地笑,明艳的面容让一切都失色。 他正看得出神,他身后的伙伴就推了他一下:「哎哎,你不能这样看长公主,收起你那不敬的眼神,不然我们要揍了人!」 楚弈一愣。 什么叫不敬的眼神? 他怎么看人了? 但是跟他同屋的三个少年神色十分认真,齐声说:「长公主不容许人亵渎!」 楚弈:「……」他没有! 楚弈觉得自己憋屈死了,赵乐君长得再好看,他也就是觉得好看,而且那就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跟他同村的小丫头一样烦人得很! 然而三个少年可不管他想什么,又高高兴兴地跟着队列前行取午饭。 走到前头,楚弈才知道赵乐君是来干嘛的。 她是来视察伙食情况,到他在前头的时候,她正握着大勺子在汤里头捞肉看。 就那么巧,楚弈刚看过去,她也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 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双眼眸平静无波澜。 楚弈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尴尬。 赵乐君此时放下大勺子,不知道跟伙夫说了几句什么,转身要离开这里。 楚弈抿紧了唇,想到她给自己出的难题……她走到他边上,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楚弈,一晚过去了。」 她轻轻地声音飘入耳中,让他浑身一僵,手指狠狠掐着碗。 她说完后,没有离开,仿佛是等他答复一样。 楚弈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发白的手指,猛然就抬起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沉声道:「我知道你在刁难我,但是没有关系,你现在就可以派士兵跟我走一趟,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的打算。」 少年骨子里都是带着傲气,但这股傲气不是来源他信口胡说的鲁莽,他如若没有一点准备,他也没有胆量来见她。 他话落,赵乐君反倒愣了一下,像是被他气势镇住了一样。 楚弈望着这个肌肤白皙的小娘子,在她错愕的眉眼间莫名就多了份喜悦。 她这个样子,有点呆。 然而,他对赵乐君的了解太少,下刻就被噎得眼前发黑。 她说:「原来你也知道是刁难你的,脑子没傻么,怎么昨天能做出那样的傻事。」 说着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楚弈:「……」 ——他娘的,她果然很不可爱,不讨喜! 等赵乐君走了,那三个刚才还扬言要揍人的少年都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你、你居然认识长公主!快说说怎么认识的!我们还以为,你就是长公主好心把我们捡回来的。」 楚弈:「……」 v第52章[02..01] 她还有捡人的嗜好?那他来军营前那些忐忑是为了什么? 感情姬家军营,不是他想象那么难进。 就在楚弈怀疑自我的时候,赵乐君差人来找他。 楚弈在三人的羡慕中离开,去到她的营帐里,发现一个留着胡子的老头子在。 赵乐君就坐在桌案前,正拿着笔画图。 他扫视了这个营帐一眼,发现这里只不过是大了一些,摆设也十分简单,就只多了桌案、架屏风和一个朴素的木柜子。 赵乐君在他来之后,头也没抬,那个留着胡子老头已经笑呵呵地说:「你快过来火盆这里,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楚弈一愣。 她找人给他看伤的? 他神色复杂看向那个头也不抬的少女,犹豫着说:「在这里?」 是不是不太好。 低头画图的赵乐君就说:「你昨天都脱了,今天有什么好忸怩的。」 昨天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楚弈一张脸都青了。 被一再提起犯傻的事,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他气得牙痒痒,但还是很冷静。 有人给看伤,他巴不得,她都不怕,他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当即就扒了衣襟,老军医细心专注的看他身上的伤,一边看一边叨念:「哎哟,这都反复裂开几回了,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胡人的弯刀伤的,再深点,你估计也不能活到现在。那刀有血槽,留下更大的创面,你这伤多久了。」 赵乐君闻言,抬头,视线就落在他这里。 楚弈正要回答,就看到她看过来,冷着脸把脊背又挺了挺。 赵乐君见着,嘴角微微往上一扬。 这个楚弈,怎么那么傻气,这动作是想显得他强壮,不碍事吗?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白得跟厨房里脱了毛的羊羔一样。」 说完,自己也愣了愣。 她怎么突然就喜欢老拿话刺这个楚弈……楚弈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她在嘲笑自己?! 但是赵乐君看到他大瞪的双眼,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拿话刺溜他了。 他生气的时候,除了瞪眼,就只能瞪眼,样子傻傻的…… 有点儿好玩? 军医给楚弈检查伤口,再给他号了脉,说了几句他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云云,让他跟着去包扎拿药。 楚弈就那么冷着一张脸离开了,离开前四肢僵硬地朝赵乐君施礼。 他是觉得赵乐君真真刁蛮,一张嘴不饶人,但她几回对自己的好意,他还是能明白的。 少年依旧把脊背挺得笔直离开,赵乐君看在眼里,等他离开后才低低地笑。 这个人好像有点牛脾气,跟个小牛犊子似的,浑身上下都写满我很倔强。 不过他能从上郡到这里来,不可能只有一身的脾气。 她低头看自己重新绘制的地图。 这是昨日她从楚弈口中的描述再参考先前不详尽的地形图所改。 原本她就觉得这处是条能突袭的路径,只是探路的人每回都困在一处断崖,下方又是河流,冬日里即便可能结冰,也不敢跨过去。 正是让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楚弈就来了,带来能绕开断崖的方案。 那个一激就炸毛的少年,实在是让人意外。 「不是让你少绘图。」 姬老太爷前来,撩开帘子,就见到外孙女又对着舆图发呆。 赵乐君闻声抬头,见老人一身铠甲,站起来笑迎道:「外祖父要出去巡防吗?带我一起?」 老人走到她跟前,低头看了眼舆图,双眼微微眯起,拒绝了。 「你眼伤还没有完全好,别去外头走了,都是雪,白晃晃的刺眼。等过几日再说。」 原来十天前赵乐君在屋里画图画久了,就出来雪地走走,不知怎么一边走一边看脚下的雪地,忘记了这是在雪地行走的大忌。结果就是得了雪盲症,紧接着还受了风寒。 赵乐君知道爱惜自己,虽然有点失落,还是柔顺地让老人注意安全:「我等外祖父回来商议拿回上郡几个城池的事。」 老人点点头,转身离开前突然问:「你对那小子听关注的?」 赵乐君一愣,旋即就笑开了:「他傻傻的,挺有趣。」 姬老太爷就静静打量她,那种略带审视的目光闹得她一头雾水,片刻后,老人再度点点头走了。 赵乐君望着外祖父的背影,莫名地皱起眉头,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都是疑惑。 外祖父刚才是什么意思? 等到了傍晚,军医来给她送药,赵乐君才知道她外祖父把楚弈也拉出去溜了一圈,说是骑马把两条腿都磨破了,到他跟前的时候腿都直哆嗦。 赵乐君琢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楚弈不会骑马。 想想也是,他的出身不太可能接触马匹,外祖父带他骑马,应该也是为了锻炼他。多半是想要让他带探子一同去探路更方便一些。 等到晚上用饭时,赵乐君问起楚弈骑马的事情:「外祖父教他,不怕他带着我们的人,半途就跑掉了。」 姬老太爷抬头看她一眼,慢悠悠又抿了口热汤才道:「你不都查明他来路了?我还怕什么?」 他们手中将士数万,他外孙女怎么可能就因为一个地形就去信任那个楚弈,只要有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她后面肯定去查探了,不然也不会今天早上才给送鞋还让看伤。 这个少女,经历变故后,心思细腻又敏感,在一片荆棘汇总前行,怎么可能不小心。 被老人察觉,赵乐君抿嘴一笑:「外祖父,我是怕了,任何的妖魔鬼怪,都不及人心二字叫人害怕。」 她面上笑着,眸光却是飘忽不定,有些空洞,让老人看着心头就一抽。 v第53章[02..01] 外孙女肩膀的担子,比他更重。扶持弟弟,保护姬家……她才十三岁啊,这些年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那个纯真的孩子被生生逼得走在刀尖上。 老人心疼,面上却不敢显露出一点哀伤,怕给她再添难过。 他抬手,把自己手里的饼给掰开,塞到她手上:「再多吃些,军营来说了,你双眼已经恢复,明儿带你出去转转。但不能再盯着雪地看了。」 听到能出营,赵乐君灿烂一笑,抱着塞到手里的饼,大大咬了几口,撑着脸颊鼓得圆圆的。 姬老太爷望着她可爱的吃相,心头一片柔软。 祖孙俩那头在悠哉用饭,楚弈在营帐里连握着饼的手都在颤抖。 他倒不是害怕马,就是被颠得难受。第一次骑马,一骑近两个时辰,没有直接倒下,就已经是够毅力和坚强了。 当然,他还察觉到了老将军对自己的不善,有时看过来的眼神跟刀子一样,都能哗哗把他大卸八块似的。 他是有什么做得不对,让老将军觉得被冒犯之处吗? 然而小小少年也想不明白,心里只记挂着赵乐君单方面的约定。 明天就是第二日,他得让她派人跟着自己去证明,不然她硬要拖过三天,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楚弈用过饭后,就直接睡到,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他就被喊着跟营帐里的伙伴一块去了操|练,手掌被缰绳磨出水泡的他,连握剑柄都握不住,长剑掉了好几次,引来一堆注视的目光。 但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一次一次的再把长剑捡起来,咬牙跟着挥剑、刺、砍。 姬老太爷远远看着那个身影,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两年前外孙女的影子。 那个时候的外孙女一夜之间长大了,缠着自己要练一些防身术,一把剑都拎不动的女孩子,硬生生地在一个月内砍烂了一个草人。 之后她要跟着来战场,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个楚弈,只要本性纯良,是个可造之才。 楚弈被丢去操|练,赵乐君也听说了,下午出发去巡查的时候,见到了那个站在马跟前都腿的少年。 他累一早上,现在还站着挺不容易的。 赵乐君看了他几眼,自己翻身上马。楚弈见到没有他高的少女都动作利落上了马,让他从心底就又涌起一股劲儿,咬牙爬了两回,顺利爬上马背。 巡查是件受累的事情,每个点都要走到,有些地方马匹不能过,就得下马踩着雪地慢慢往前去。 即便是常跟着外祖父巡查的赵乐君,也在雪地里打了好几滚。 楚弈发现她摔跤之后老将军并不会去扶起她,她身边的亲兵也不会动,都是她一个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就继续走。 他又看见了她不一样的一面。 那个娇蛮的公主形象渐渐散去轮廓,转而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子。 楚弈默默看着她,灌铅似的双腿再度迈开来。 他没有理由输给一个女孩子! 不想赵乐君突然转过头,速度极快伸手拽了他一把。 楚弈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往下坠,但是一股力量把他给拽住了。 他耳边想起杂乱的脚步,然后悬空感彻底脱离。 他被跑过来帮忙的亲兵,跟赵乐君合力给拉拽了上来。他翻身起来坐着,才看到自己刚才踩的地方居然是悬空的。 「你别老盯着脚下,刚才肯定是被雪光影响视线了,居然一脚踩到边缘去。」 赵乐君喘着气,一张小脸通红通红,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累的。 楚弈此时才感觉到后怕,他刚才好像是突然恍惚了一下,感觉眼前哪里都是一片白色。 他知道雪盲症的,一直都戒备着,结果方才差点就中招了。 姬老太爷过来,看到两人没有事,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那个塌陷地方说:「大家都小心点。」 正说着,楚弈却在此时突然反身扑向赵乐君,大喊道:「我们快走,有埋伏!!」 姬老太爷身经百战,反应当然极快,当即就拔了剑。 雪地里已经哗地一下出现了许多身影。 那些人居然就藏身雪地,一看就是埋伏他们! 而赵乐君身后正好有一个人,她被楚弈一扑,两人直接滚到了后面,堪堪躲过那人突袭而来的刀尖。 好好的巡查路线居然有埋伏,前边发生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赵乐君脸色变得惨白,不是吓的,而是愤怒。 然而这落在楚弈眼中,就是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他心头一跳,拔了今日才发给他的佩剑,将她身影挡得严严实实的。 赵乐君听到那个少年说:「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他们靠近!」 一场厮杀让雪地染满刺目的红。 赵乐君耳边是风声呼啸,眼前是刀剑相撞的火星,还有那个少年咬牙全力与敌人的身影。 这些胡人不知何时就到了这个据点,毫无动静,还是成群结队。 姬老太爷率着这百名精兵边打边指挥撤退,回去他们留下马匹的地方。 所有人都全力突围,楚弈拉着赵乐君亦紧跟着。 兴许是赵乐君的装扮太过显眼,又或者是楚弈这个少年让胡人觉得是最无要挟的,他们一波一波的紧盯着两人。 「楚弈小心!」 赵乐君一回头,就见到一个胡人有挥刀扑了过来。 楚弈转脸,躲避已经来不及,就当他准备受了这一刀的时候,还推了她一把,想让她远离危险。 然而他手却推空了,那要落在他面门的上的刀刃也在半空停住。 「——快跑啊!」 他还没有反应怎么回事,就见到赵乐君一手是血的拉着他继续跑。 他在怔愣中低头一看,发现她一手还握着带血的匕首,他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染血,视线不知道怎么就落在她面容上。 这个娇艳的少女面上没有任何惊慌,那双眼眸折射着雪光,清冷而又冷酷。 v第54章[02..01] 他心头怦怦地跳动了几下。 即便是他,面对胡人的时候都紧张得发抖,只是强行压下去,在生死面前把恐惧抛弃。 因为他知道,不战就得死,但是这个少女……她居然如此冷静。 楚弈就想到了她早年就跟着姬老太爷上战场。 所以,今日这样的危险,她可能已经遇到了许多次。 她这样的年纪,高贵的身份,为什么会沦落到要亲自到战场来。 楚弈首次发现了赵乐君跟着姬太爷的不合理。 但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想得太多,众人一路快速撤回到马匹身边。 赵乐君直接翻身上马,楚弈想要往前头走找自己的马,一只手伸到他眼前:「快上来!」 他几乎也没有考虑,一把握住她染着血的手,借力上了马背。 在赵乐君一声清叱中,战马飞快往前疾驰,楚弈险些再被颠下去,情急下去抱住她来稳定自己。 耳边的风声更大了,楚弈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把胡人越甩越远,他鼻尖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幽幽香气时,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他当即松开手,抓住了马鞍的两边,一张脸红得能滴血,心脏也似乎快要跳出来了。 风声就化作了自己心跳的擂鼓声,他拼命地想让转移注意力,可她随风飞扬的长发不时又撩在他鼻尖。痒痒的,带着清香,带着他从未接触过的柔和细滑。 楚弈脑子嗡地一声,除了还记得稳住身形,思绪已经成了浆糊。 众人没有停留,直接回到先前巡查过的据点,点起了烽火。 狼烟高高窜起,军营当即就看见了,副将们整军,很快来到据点,直接向被胡人偷袭的另一个据点发起攻击。 赵乐君看见大军到来,总算是放下心。 姬老太爷下了强攻的命令后就在据点等待情况,赵乐君这时才抽出时间整理仪容,就着冷水把双手洗干净。 此时,她一抬头,看到楚弈就站在屋子的一角,恍惚想起他一直跟着自己,方才保护自己的时候是真的很英勇。 他身上现在也十分狼狈,脸上也染了血迹和污迹。 她朝他喊:「楚弈,你也过来洗把脸。」 楚弈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到底是迈开了步子,但是在迈开步子那刻就感觉到鼻子涌出了温热的液体。 他反手一抹,看着那片血色愣住了。 据点的胡人很快就被清理了,抓了俘虏一审,才知道他们这一批人就是从赵乐君与楚弈知道的路线绕过来的。 姬老太爷听得心惊,幸运的是那些人并不知道楚弈已经发现另外一条隐蔽的路线,而是在那个断崖攀爬过来,所以人数并不多。想着埋伏一次,看能不能抓住巡防的姬老太爷。 抓住了,姬家军自然就要变得被动。 当然,胡人的想法也过于天真,少预估了巡查据点的时候,那些精兵一个能收拾他们三个。 赵乐君听过后,觉得事不宜迟,跟外祖父说:「我们现在就得派人去探路。」 姬老太爷也怕被胡人占了先机,沉着脸点点头。 赵乐君就去找了楚弈。 昨日楚弈突然淌鼻血,让他对她避之不及,如今见到她过来,浑身都紧绷着。 赵乐君来到就见他警惕的眼神,有点莫名其妙,想起昨日自己还没有跟他道谢,就露出笑容说道:「谢谢你昨天出手相救,要不是你,可能我就受伤了。」 楚弈对上她的笑脸,把视线又撇到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不客气。」 「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她感觉到奇怪,这个态度,好像是不耐烦她。 「没有!」 他猛地又转头,声音大得让赵乐君都退了几步。 楚弈也发现自己的失态,一抿唇,要转身就走。 一个小丫头,他心里发什么乱! 赵乐君发现他真的好奇怪,要事在身,不得不把他拉住。 他被她抓住,仿佛她手上长了刺似的,跳起来不说,还甩开了她。 赵乐君愣愣看着自己被摔开的手,眉头都皱了起来。楚弈见她的样子,觉得自己是太过了,脸也涨得通红,在她再一次不解地看过来时终于说话了:「我说了不用谢,我应该的!」 声音依旧大得刺人耳膜,赵乐君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就是觉得他真的挺好玩的。 她抿唇一笑,也不计较他的反常,说道:「好了,我信你不是胡人派来的眼线了,就你这脾气,也做不成卧底。」 楚弈被她的话气得直瞪了眼,觉得自己的那莫名其妙想躲她的情绪太荒唐了。 这个嘴巴不讨喜的小丫头! 他转身又要走,赵乐君只能朝他背影喊道:「你现在和我回军营,准备出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楚弈负气往前走,赵乐君站在原地看他走远,心想这个人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就当他走得快看不见身影的时候,他自己跑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弯腰双手撑着膝盖道:「什么时候走!」 赵乐君静静盯着他看了会,报复似地道:「哦,不想去了。」 楚弈:「……」 就在他愣在那里的时候,赵乐君弯眼一笑:「骗你的,马已经套好了。」 明明满片雪色,楚弈在看到她的笑容时,却如陷在满园春|色中,她的笑容比盛放的牡丹都要娇艳。 楚弈的情窦初开,就在这片让他感觉不到寒冷的冰天雪地中。 一个士兵飞快地跑向营地中间的大帐,边走边高喊着:「——报!长公主,楚副将率精兵突袭去了!」 赵乐君正跟副将们商议此次攻城的计划,想要在大雪天来临前,一口气把胡人霸占上郡的最后一座城池拿下。结果就听到楚弈居然去突袭的消息。 她让报信的士兵进来,叫他说出详细,越听,神色越发凝重。 窦正旭一应副将神色更是不好。 这个楚弈,真是莽夫,明明说了等大家商议再发兵,他居然带着一千精兵先冲出去了! 万一折在那里了,不是对士气打击? v第55章[02..01] 赵乐君听过后,侧头去看了眼沙盘,视线沿着插了小旗子的几条路游走。 一位副将拱手说道:「公主,我去追他回来。」 赵乐君却是在这个时候抬眼看向魏冲,问道:「魏冲,你觉得要去追他回来嘛?」 被点名的年轻公子挑眉一笑:「嘉宁想要袒护他,就直接袒护,我们的意见哪里重要……」 一句话带着挑拨离间,赵乐君瞪他一眼。 就不该问他,他明明也看出楚弈不是在鲁莽行事,非得加把柴火,把人架在火堆上烤。 自打她捡了魏冲回来,他和楚弈两人就没有一天对盘过。 赵乐君把手背到身后,说:「那就等楚弈回来,如果他说不清此次的动机和扰乱到了下面行动的计划,就依照军法处置。」 魏冲闻言,抬眼懒懒地看了眼面前这个神色清冷的女子,嘴角一撇,坐回角落去。 还真的就袒护他了,赵乐君眼睛是不是瞎了,还是因为楚弈来得比较早,所以她信任楚弈比信任自己多。 不管是哪一样,都让他不爽。 赵乐君在姬家军里的威信已经与姬老太爷相当,几个副将当即应是,静待消息。 这是她在姬家军的第四个年头,也是与胡人争夺上郡的第四个年头,今年的大雪来临前,她必须要把胡人给驱逐出去!不然世家对她姐弟俩的支持只会越来越弱。 赵乐君怀着满腹心思,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终于等来那沉着的脚步声。 楚弈直接撩了帘子进来,昔日那个落魄的少年,靠着自己双手立下功勋,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不断上升。 他虽然在姬家军军营中,却是直接受命于帝王,衔头并不是姬家军的人,就连手下掌管的士兵也是帝王给的。 「嘉宁,那些胡人的粮草移到了军营左边。」 他进帐,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去了哪里。 赵乐君心头松一口气,这人果然是带着精兵去试探敌方新运送的粮草落在何处。 上郡已经入冬,按着往年的时间,大概还有十天左右就该风雪封地。 胡人刚刚送来过冬的口粮,可是他们姬家大军如今却不能再拖一个冬日。 自打两年前,帝王就一直拖延发放给姬家军的粮饷,这两年,军里的花费基本是她和外祖父的私库。 外祖父如今守兵北地,这里的战况更不能拖延,就怕让对方看穿他们最大的弱点,再被一举攻下。 所以她没有时间再拖了。 赵乐君沉默着,似乎是在思索什么,楚弈已经走到沙盘前,随手拔了几个旗子,给大家新画了一条路线。 「这里,是他们胡人放粮食的地方。不管我们这几天攻不攻得下,都要先把他们的粮食给拿下,拿不下就要毁了!」 姬家军出了什么问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赵乐君这才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头就看到他胳膊上有血渗出,都把铠甲染上鲜红。 她扫了眼,把视线放回在沙盘上,按着楚弈带来的新消息,再度调整计划。 很快,大家都觉得计划可行,各自散去做准备。 楚弈也一言不发,转身回自己的营帐。 他刚卸甲,赵乐君就过来了,抱着药箱。 他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眼,把盔甲咣当丢到地上。 那声音刺耳,赵乐君心里骂了句狗脾气,径直上前,先看了眼他胳膊上的伤口。 「你出去就不能知会一声,明知道大家对你现在有些误会,你还天天憋着跟个闷葫芦一样,不解释,还乱来,能叫他们不猜忌你吗?」 她一边说着,把他一把就拽着坐下。 他抽回胳膊,不看她。 赵乐君就在边上坐下,打开药箱,取出止血的伤药说:「卷起袖子。」 他闷不作声,但是依言卷了袖子。 她冷淡的神色才算缓和一些,看了看伤口,并不太深,开始帮他处理伤口,一边说道:「我和外祖父都知道你也出于无奈,你本来就不是姬家军的人,当年我们也没有把你收编,功勋都是你拿命换的。你被我父皇提拔任命,听命于他,本就是臣子该做的,何况你也有难处和苦衷。」 她父皇这些年疑心越发的大,看着一个个被新提拔起来的臣子,朝里的老臣都谁不战战栗栗的,就怕哪天把他们也给提开一边。 踢开还是小事,更怕的是怕丢了老命。 至于那些被新提拔的武将和臣子,哪个不是势单力寡,根本不能反抗帝王,必须要按帝王的心思行事。不然同样有性命之忧。 楚弈在第一次立了大功,她上书朝廷,为他要封赏的时候,帝王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后面随着他越发出挑,又和姬家军有点关联,能够深入姬家军,怎么可能不利用。 这些她自己很清楚明白,但是她信任他的人品,所以任由父皇给他荣耀,也不曾用手段把他留着姬家军中。 楚弈沉默地听着她的话,心中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他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上她,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为何赵国最尊贵的公主要在军营受苦,等到后来明白,心中对皇帝就多了怨忿。 可是他却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远离了她的阵营。 皇帝在他每一次得战功后就封赏他,他身边也开始有着各色皇帝派来的人,自打明白赵乐君的处境后,他也明白皇帝派来的这些人是干嘛的。 他没有办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他怕自己的反抗会给赵乐君带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他默默忍耐着,渐渐的,他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心中对权力的渴望也越来越多。 皇帝用荣华富贵利诱他,可他何尝不是利用皇帝给的权力来增强自己的势力。而且,他明白自己心意,他喜爱这个赵国尊贵的长公主,他唯有爬到能够匹配她的地位,才有可能如愿。 所以他心甘情愿做皇帝的傀儡,假意把姬家军一些不重要的事情透露给帝王。 皇帝越放心姬家军,她和太子还有老将军的日子便能越轻松。 他和皇帝这样相互利用的日子,就那么过了四年。 四年的时光里,她褪去了小小少女时的幼嫩,变得越发坚强不可撼动,宛如枝叶茂盛的大树,把身边所有人都守护得严严实实。 可她也变得渐渐不爱笑了,那张明媚的面容只余下清冷,不怒自威,满身的威仪。也是这样的她,让他越来越不安。 仿佛两人间前两年的相处都化为泡影,她变得越发不可琢磨,也变得越发让人觉得疏离。 v第56章[02.07] 这些种种,他当然都归根在皇帝身上。 是那个不配当父亲的男人,生生让她武装起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靠近。 他私心想要帮她,可如今依旧力量微薄,除去帮着她遮掩一些重大事情,他根本没有起到别的作用。 他觉得她可能不懂自己的做法,甚至会怪责自己这几年像是忘恩负义一般,越来越靠往皇帝。但是她知道的……她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他的种种举动,姬家军里有人质疑他,也是她第一时间出言阻止。 楚弈觉得,她真的是这天下最了解自己的人,可这样一个人,他如何能配上。 楚弈在愁思中叹气一声,到底没有再闷着,说话了:「我自己来吧。」 他伸手去把她手里的药拿过来,自己单着手疗伤。 她也就丢开手,坐在一边,安静看着。 屋里方才那种凝重的气氛就散去了,好一大会儿,她说:「楚弈,攻打下了最后一座城池,你觉得我父皇会怎么做?」 楚弈动作一顿,把药瓶子握得紧紧,指节都在发白。 「陛下的意思,只要拿下最后一个城池,就让我领军守住上郡。」 他如实说来。 赵乐君眼底闪过浅浅的笑意:「那我先提前祝贺你。」 他神色再度一顿,蹭一下就站了起来,药也被他摔在了地上。 赵乐君望着在上碎裂的药瓶,面无表情。 楚弈喘着粗气,再也受不了她这种步步退让,一把握住她肩膀,冷声道:「你就不能显露出一点生气吗?你多年的努力给他人做了嫁衣,你就不恨吗?!」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眼中翻涌的怒意让他眼角都在泛红,眼眸深处还有他想说出口的疯狂想法。 但是她却快他一步开了口:「楚弈,收起你的想法,不要以卵击石,平白丢了性命。」 她懂的,她什么都明白,他的内心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楚弈就觉得十分无力,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只要她开口,他定然愿意粉身碎骨。可她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挫败。 楚弈松开握着她肩膀的双手,退后两步,靠在柱子上,心里都是悲意。 还是他不够强大罢了。 赵乐君拿脚尖扫了扫地上的碎片,扫到边角上,省得不小心伤了人。然后她就站起来说:「你早点休息,我们夜里按计划行事。」 在她转身的时候,楚弈突然就又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说:「赵乐君,你还记得我在你十五岁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她十五岁的时候……赵乐君脚步一顿,看向被风刮得扬动的门帘,宽袖下的双手慢慢攥紧。 十五岁那年,连家还是与她退亲了。 有父皇的授意,有连家的不得已,有连云的无法反抗。 一个臣子,得知皇帝的心思,为了身家性命,自然是要选择自保。 她并不怪连家的人。 但是楚弈得知她被退婚后,气势汹汹找到自己,和她说连云不敢要你,我敢! 她愣在那里,被他闹得措手不及。 而且也没有哪个郎君这样跟她告白过,那么直白,一点儿也不知道先拐个弯。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做怎么反应。 两人就跟对战似的僵持在那里,是他先丧气了,喃喃一句说现在他还配不上她,然后就跑走了。 在他走后,赵乐君无意在刚才他站过的地方看到一只草编的喜鹊。 孤零零落在那里,应该是他不小心遗落的。 她捡起来细细看了许久,发现十分的精致,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他原来来有一双巧手。 再那之后,他应该是故意避开自己,接连小半月都没能再碰面。 对于感情这事,她从来就没有自己考虑过。 小时候,她就和连云一起长大,母后和父皇一句话,他们两个自小就定亲了。 她就一直认为自己会嫁给连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退亲的一天。 直到得知被退亲,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可悲。 不管她曾经对连云是否心动,都可悲。 在帝王眼里,儿女的幸福都敌不过他臆想的对立,她的感受从来都不在父皇的考虑中。 退亲后,她是有过伤心,但也就那么一晚。 她是当朝长公主,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情等她去做。她还是姐姐,她的阿弟要她扶持,姬家要她支撑。 所以,她就把退亲一事放下了。 结果,楚弈跑了告诉她,他敢娶自己。 愣头青一样,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父皇的监控之下了。 如今相隔两年,他却又再提起……赵乐君在思绪中垂了眸,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背后突然有暖意贴近,是他靠了过来,从身后拥抱她。 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心跳也不受控制,紧张的情绪蔓延。 楚弈除去那年少时共乘马匹的一次,也从来没有这样大胆的靠近过她, 他小心翼翼,圈住她的腰,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在她耳畔说:「你总要嫁的,嫁我好吗。我有办法让你父皇应承,并且不会让他起疑你我,你也需要一份助力,在朝堂上站得更牢固不是吗?」 楚弈说完,心跳剧烈,其实连手都在颤抖,被他极力压制着罢了。 赵乐君依旧垂着眸没有动,呼吸缓缓。 她在这个时候居然又冷静下来了,十分清醒地分析着他的话。 他说得并没错。 他父皇肯定还是会拿她婚事来做文章,不可能让她嫁给掌控不了的人,或者更大可能想要拿她去和亲。 v第57章[02.07] 她知道自己退亲后,是更被动的。 与其嫁给别人,却是不如嫁给楚弈,还是在他能够解决现在她尴尬局面的前提下。 这是一笔极有利的买卖。 在算清楚利弊之后,她心头却又涌起一股难过,没来由的,连鼻头都在发酸。 楚弈此时也备受煎熬,他如今能够说动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出身卑微,他确实配不上她,除去能给她带来利益,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到她什么。 他明明抱着她,心头反倒一片冰凉,像是破了一个洞,这冬日的寒风都刮进了这个洞里。 他抱着她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紧,害怕她下刻就消失一般,也贪恋她给到自己的温暖。 从相遇的那个大雪天起,他人生的所有暖意都是她带来的。 他想到她可能会再拒绝,眼眶滚烫。 「赵乐君……」他闭了闭眼,声音带有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我心悦你很久了。」 说罢,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自嘲地笑了笑。 他不该提起的,说了那么多,和威胁逼迫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卑劣。 那个一直站着不动少女,在他松开后,抬步匆忙往外走。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变暗,看着她撩起帘子,往外去了。 他弯了弯嘴角,知道自己此时肯定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失败。 正是这个时候,帘子又被撩起,她明艳的面容再闯入他视线中。 赵乐君手指紧紧抓着帘子,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我晚些再给你答复。」 说罢,脚步声快速远去。 楚弈一愣,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神的时候,想起方才她眼眶泛红,似乎一副要哭的样子。 他心头重重一跳,是他言语不当,让她伤心了吗?! 楚弈拔腿就追,可是当他到了她帐前的时候,被她的亲兵拦住了。 「楚副将,公主说现在谁也不见,还请你不要难为我们。」 亲兵阻拦,他也不敢硬闯,只能忐忑地回去了。 赵乐君听着他离开的动静,反手抹了把眼角,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为什么会在一句我心悦你中就哭了。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容易被感动的人。 赵乐君想不明白,抱着被子,不断地抹眼角。 等到出兵的时候,她姗姗来迟。 楚弈在她进来后,双眼就没离开过她。 但是她神色冷静,面上也无不妥,叫人完全看不出来情绪。 好像先前都是他的错觉。 楚弈目光灼灼,隔着一个沙盘的距离,都让她感到不自在。 但她还是很坦然地与他对视,平静地跟将领们说注意事项。 她给每个出征的将领都献了一杯酒,希望他们都安然归来,楚弈在接过的时候,还故意握了她手一下。赵乐君想也没想,一脚就踩他鞋面,看到他咧牙咧嘴地时候,没忍住笑了。 「你不得再鲁莽行事,保重自己。」 在众人出发前,她唯独再给他叮嘱了一声。 楚弈转头,她已经退后了两步,站在鲜红的军旗下,笑容灼如芙蕖。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那跳动声,都快把耳边的风声给遮盖了。 出兵后,赵乐君就站在高高的了望台上,衣袂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远处所有人的身影都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却坚持地站着。 魏冲靠在一般的栏杆上,在出兵前就察觉到了什么,见她又一直站这里不离开,淡淡地说:「你和楚弈怎么回事。」 赵乐君眉心一跳,淡然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出于关心?」 「那你可真闲。」 她直接一句话给噎了回去,魏冲嘴角一抽,嗤笑道:「你要是真要跟他有点什么,身为谋士,我要提醒你,他现在是皇帝的人,你别把自己折在他手里了。男人的野心,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浅薄。」 赵乐君闻言,沉默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厮杀声终于被风传了过来,远处亮起了火光。 攻城彻底开始了。 她紧张地握住栏杆,身子往前还倾了倾,仿佛这样能看得清楚。 但其实这些都是徒劳。 声响不断,在赵乐君看到东面又升起了熊熊烈火时,她弯眼一笑。 楚弈得手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说:「魏冲,你觉得我和楚弈比,我的野心如何?」 魏冲呼吸一滞,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猛然转身离开。 心里想着,随便她,反正他来她身边也有所图谋! 赵乐君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眼里笑意越发浓郁。 男人想征服女人,女人何尝又不想征服男人,且看鹿死谁手吧。 v第58章[02.07] 如若是她输了,她也能坦然接受! 赵乐君在收复上郡所有城池的这晚,第一次为自己的私情做了决定,至于这份情是在什么时候滋生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一刻,她的决定多少带着点疯狂。 跟那个人性子一样,都带了鲁莽。 「赵乐君,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回!」 胳膊夹着木板的楚弈气冲冲闯了她的营帐。 这是他们胜仗后的半个月后,朝廷发来旨意,让他镇守上郡,而姬家军即日就撤离。 姬家军撤离得那么快,必然是经过了赵乐君的同意,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告诉。 不但这事没有告诉他,她说要给他的回复,也还没有! 这个任性妄为的女人,怎么还能够总责怪他鲁莽! 赵乐君正让使女收拾东西,见他吊着胳膊,脾气还那么冲,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抬手就戳到他手指上。 他在攻城那天太过英勇,硬生生从墙头跳下去烧的粮草,把手给摔折了。 被她这样一碰,当即疼得倒抽气。 赵乐君见他吃疼,很没有同情心的笑出声,在他快要冒火的双眼中说:「走,陪我去雪地里走走。」 她率先出了屋,楚弈只能跟上。 她没有穿斗篷,往一边的小山坡上走,这里平时没人来,覆盖着厚厚的雪,她一踩下木屐都陷进去了。 楚弈看着她的脚,狠狠地皱眉:「你就不怕冻着了,跑这雪地上有什么好玩的。」 「我马上要回洛城了,洛城没有这么厚的雪。」 她不在意,还抬脚把雪踢向他,笑吟吟的。 楚弈望着她的笑脸,又想起那夜她单独嘱咐自己的一幕,心头一热,走快两步上前,去握住她发凉的指尖。 「——你还没有给我回复。」 他几乎是禀着呼吸说的,浑身紧张到都僵直了。 赵乐君低头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却是答非所问:「楚弈,我听别人说要是在雪地迷路,太冷了,可以挖雪把自己埋起来保暖?」 楚弈目光沉沉,对她在这个时候转移话题不满又无奈,语气也就有几分阴阳怪调:「谁哄骗我们的长公主,那只会冻死!」说到这里,又想起别的,到底多提了句,「但在被人追击的时候倒可以用来躲避一时。」 赵乐君见他还真的回答了,就站在雪地上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那以后我要是遇到危险,我就就地把自己埋了?」 「我管你埋不埋,你先答复我!」 楚弈突然就变得强势起来。 反正两人已经都说得不能再直白了,他也没有退路,退路顶多就是她拒绝。 但是这些日子,他也再考虑了许多,不管她答不答应,他用手段也要把她娶回家! 不然,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赵乐君被他逼问,突然蹲下身,然后仰倒,整个人就那么睡在雪地上。 楚弈可真要被她吓出毛病来,当即伸手去拽她:「你就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吗?」 雪地是姑娘家躺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拉动她,反倒被她带了一下,踉跄跪倒在她跟前。 她此时撑起身子,唇正好在他耳畔。 「好。」 温热的呼吸撩在他肌肤上,让他头皮都在酥麻,一个好字,更是让他大脑嗡一声,空白一片,不会思考了。 赵乐君话落就瞅见他愣愣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也没有了。 他如若不是真喜欢自己,怎么会在得到答应后傻乎乎地发呆,是高兴傻了? 她愉悦的笑声就在这片雪地里响起,楚弈好不容易回神,在她灿烂的笑容也扬起了一个傻傻的笑。 ……她说好。 「——你答应嫁了我,不能反悔了。」 沉沉的男声在一片帐幔间传出,似是呢喃。 下刻,一道身影就猛然在这榻上坐起,他还极不安的喊了声嘉宁。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楚弈坐在帐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大一会,才恍然自己又做梦了。 先是梦见自己少年时,又梦到前些年赵乐君跟他和离的种种。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一手的汗。 真是,怎么会又梦到那不地狱一般的那段日子。 他挪到榻沿,随手把昨夜乱丢在床尾的长裤穿上,一伸手,扯到胳膊上的几道抓伤。 那是昨夜情浓时,赵乐君受不住,狠狠抓下的。 她真是下手越来越狠了,上一回还抓他的脸,让他顶着伤站在朝堂上,引来多少人的视线。 楚弈看了几眼那血痕,就听到外头传来欢笑声。 是她的声音,还有一双儿女,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 他当即穿着妥当,走出屋。 赵乐君正跟两个孩子在踢球,是他昨儿用羊皮做的。 他看着她围着儿女笑闹,因为梦魇的不安散去,然后想到什么,下了台阶,径直走向她。 赵乐君正要接住儿子踢来的球,结果突然腰间被人一揽,脚下就腾空了。 她惊叫一声,楚弈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就朝她脸颊亲了一口:「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离开了。」 赵乐君被他闹得莫名其妙,一双儿女已经在原地捂住眼,从指缝看亲密的父母,嘴里大喊着:「爹爹娘亲羞羞……」 很快,楚弈脖子上就再添了几道指甲印。 v第59章[02.07] 【番外二】 赵晋盼了几年,终于盼回来了他的阿姐。 他在去见阿姐前已经检查了好几回衣冠,内侍见他到铜镜前来来回回的走过,都忍不住偷笑。 他知道自己有些紧张,但是他想要让阿姐看见自己长大了,稳重了。 他今年十三了,已经开始过问朝事,再也不是那个懵懂受保护的孩子。 赵晋在东宫磨蹭到报信的人前来说长公主已经到了皇帝跟前,他才匆匆出门。 以往熟悉到索然无味的宫道仿佛也变得有趣了。探出宫墙的树枝,突然窜过的野猫,连墙角缝隙绿油油的苔藓都透出几分可爱。 赵晋来到父皇的寝殿外,得到通传,抬头挺胸踏入大殿。 大殿中央站着一位素雅的女子,她听到动静,回眸一笑。 赵晋望着那张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面容,眼眶莫名的就滚烫,所有的端庄和内敛在这刻都轰然倒塌。 「阿姐!」 他抑制不住快步上前,激动的去握住了她的手。 记忆里柔软的手有了茧子,在他手心里,有些刺刺的,心里的难过瞬间又涌了起来。 赵乐君见失态到眼角发红的弟弟,心头一片柔软。 赵晋就听到她的笑声:「阿晋,我回来了,我的阿晋长高了。」 武帝就在高坐,目光沉沉地看重逢的姐弟俩,想到长女到底是立了大功,敛起冷色留了姐弟俩在宫里用午膳。 帝王如今待姐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一顿饭用得拘束又尴尬。 好不容易得以结束,赵晋就迫不及待把阿姐请到东宫。 「阿姐,你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赵晋亲自给她端上茶,眼里都是光亮,带着期盼。 赵乐君微微一笑说道:「不了,以后我在洛城陪着阿晋。」 赵晋闻言咧了咧嘴想笑,可他阿姐正盯着他看呢,连忙变成抿嘴一笑,带着少年的缅甸。 姐弟俩几年未见,虽然有书信来往,但赵晋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拉着赵乐君一直聊到夕阳西下。 赵乐君看了看天色,不能再留了。赵晋看到她的神色,明白过来,笑着说要送她出宫,可眼里还是有着不舍。 等走到宫门,赵晋扶着阿姐上了马车,他看见她停顿片刻,然后低头就在他耳边手:「阿晋,你要有姐夫了。」 赵晋一愣,抬头见到阿姐笑着,手指放在唇上,做出个噤声的示意。 他眨眨眼,点头,目送她离开。 在走回东宫的路上,他心里就有些失落。 阿姐才回来,怎么他就有姐夫了呢,是谁呢? 不管是谁,他都明白,不会是连阿兄。连家为了自保退了亲,连云无法和家族抵抗,远走他乡,如今都还没有消息。 可不管怎么样,他阿姐看上的人,绝对不会差。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多月后,也是在他阿姐生辰之后,阿姐被赐婚楚弈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他还以为听错了,次日上朝,回朝授封将军的楚弈当朝就接了旨。 他就不安起来。 虽然他知道楚弈一直在姬家军,阿姐还曾对他有恩,可现在上郡落到楚弈手里,他是父皇现在信任要提拔的人。 怎么会娶他阿姐,父皇是怎么想的! 赵晋惶惶,怕阿姐因此葬送了一生的幸福。 当日赵乐君来谢恩,赵晋让人偷偷传信,请她到东宫一聚。 他在阿姐口中得到了证实,要娶她的人就是楚弈。 他还是放心不下,接连追问:「他是真心待你的吗,他是怎么说服父皇的,父皇怎么可能愿意让他娶你。」 他阿姐笑着,他在她眼底看到喜悦,浓郁的化不开。 他阿姐说:「你姐夫是个有能耐的人,你大可放心,我信任他。」 虽然赵乐君笑着,可赵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阿姐和楚弈,肯定不是简单的成亲。 后来,他果然在外祖父那里得到证实,两人其实还有为了利益,而他更清楚,自己也是原因之一。 赵晋就有些自责,在又一次见到赵乐君进宫,在宫道上拦了她,跟她说抱歉。 是他不中用,才让阿姐连婚事都要考虑良多。 可他听阿姐说:「阿晋,没有人能勉强我,你现在还不懂。」 他可能是不懂,就那么闷闷不乐等来楚弈和他阿姐成亲的那日,他拖着病体出宫去祝贺,还发动人把楚弈灌得七晕八素,当然也放了狠话。 在阿姐成亲后的不久,他身边也派来了司寝,他今年十四,皇子们到这个年纪都会有司寝在身边。 而这些个司寝有他阿姐为他准备的,还有那个继后准备的。 他没有心思理会那些司寝,一心还记挂着新婚的阿姐过得怎么样。 在他阿姐成亲没多久,连云也回朝了。 他看到了连云偷偷在宫道等候他阿姐走过时的失落。 虽然他同情连云,但是也讨厌他的。 因为他逃离了,让她阿姐更加孤立无援。 后来,连云却是一夜之间得到了他父皇的重用,进了尚书台,风头无俩。 再后来,连云还用雷霆手段收拾了有些忘形的两个武将,朝中一时无人敢再与他叫板。而他父皇越来越信任连云。 就在这个时候,连云偷偷来寻他,还给他号脉,发现他身体有异。 他在连云古怪的神色中追问,问出是他父皇给他下的毒。 多么可笑,亲父子间居然还有这样叫人恶心的算计。 v第60章[02.07] 他那一夜整晚都没有睡,他彻底长大,也是在这一晚。 次日,他就再联系连云,告诉连云要跟他合作。 他知道连云肯定会应承的。连云求什么他知道,而自己要求什么,他更加清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在连云走后,他就开始动用自己培养了许久的心腹,开始在朝堂各处安插眼线,开始布置自己的计划。 这样一忙碌,他整宿又未眠。 这晚在寝殿伺候的是王司寝,一个长着个鹅蛋脸的女孩儿,有点笨。 刚来东宫就被人挤兑了好几回,是他交代人,让她脱险。 他忙碌一晚,她劝了两回被他冷冷一瞪就缩回去了,可怜兮兮地站在角落,就那么站了一晚上。 赵晋从案上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她那张无辜又带着几分可怜的脸。 很奇怪的,他心里的烦闷居然散去不少。 他也首回认真打量她的五官。 很清秀的一个姑娘,如果先前不是知道她是自己阿姐差人买下的,他肯定不会帮助她。 比较留下自己的人,比留下继后的人要更有利。 可惜她有点笨。 赵晋站起来,探头看到窗外有微微的亮光。 他打了个哈欠,左右今天早上没有早朝,直接躺倒就睡着了。 和连云有了合作后,赵晋更容易获得朝中官员暗中的举动,他不动声色潜伏着,等待最好的时机再扑向猎物。 当然,他也有好几次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他的父皇越来越过火,将他阿姐和姬家逼得步步退让还仍旧不满意。 如果可以,他父皇恐怕早就要把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废了。 就在他心情烦闷这日,他突然注意到那个王慕妍没有来当值,来的是继后塞进来的人。 他首回过问王慕妍怎么没到跟前来。 结果这一问,就机缘巧合,把那个险些被整死的王慕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被继后的人陷害栽赃拿了东西,也没有惊动掌事宦官,居然就在屋舍里偷偷动刑。 他的人过去找到王慕妍时,她已经伤得不醒人事。 后宫多的是让人看不伤来的手段,等传了医士,果然是受了内伤。 他又怒又恨,趁机会直接把继后的人给发落了,把自己的后院彻底清个干净。 王慕妍在床上躺了两日才恢复意识,听闻是太子救了自己,拖着病体去给他谢恩。 赵晋望着这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司寝,气得牙痒痒。 他也不是全为了她,他不正好借题发挥把继后的人清出去了,要她巴巴的来谢恩?! 赵晋凶巴巴把人赶走了,直到又过了半个多月,王慕妍才再回到他身边伺候。她比以前要活泼了不少,但是还是那么傻,他常常讥讽她两句,她也朝自己抿嘴笑。 因为他救下她,又日日到跟前伺候,即便两人还没有什么,她也成了东宫的红人,许多人都来巴结她。 但是赵晋在她不知几回把别人孝敬她的银子上缴时,终于忍不住:「你就没有想过,你现在不收这些银子,往后出宫,连吃饭钱都可能没有吗?」 王慕妍反倒朝他甜甜一笑,回答说她有手有脚,自己能找活干养活自己。 别人当司寝,都巴不得爬到他床上来,继后的人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都被他忍耐着打发了。 偏偏她真把自己当个普通宫女使。 赵晋是觉得她真的……傻得没得救了。 司寝还能有出宫的吗? 她居然还说她出宫了能自己挣! 他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帝王对他们姐弟的态度越发冷淡,赵晋隐隐知道自己的计划该提上日程了。 而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他要提前为阿姐打算。 于是,他收用了王慕妍的事情仿佛就那么水到渠成。 她终于称职,首回做了司寝该干的活计。 可他低头看到她疼得眼泪模糊的眼眸时,居然有些不敢再看她。 那种情绪化作诡异的暴戾,让他不想碰她,又忍不住一次次想看到她为自己动情的样子。 他骨子里果然留着他父皇的血,为了很多事情,无耻得很! 王慕妍并不知道他的计划,自此之后,待他越发无微不至,时常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她温柔的神色。 赵晋心里头就压了沉甸甸的愧疚。 他唯有告诉自己,以后,她会母凭子贵,就当是对她的补偿吧。 然而,等到他计划成功那瞬间,面对大火,他居然也有一丝的犹豫。 他扑向大火的时候心里在想,他或许应该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住。 也许老天听到了他的诉求,他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被魏冲抓去了。 在跟着魏冲一路到蜀地的时候,他想了许多,等到他回了洛城,被她甩了脸色那刻,他突然就明白了阿姐在嫁楚弈之前那个笑容。 她可能因为生气,以后都不想对他笑了……但是没关系,那就换他来吧。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一 作者:姒弦 02、《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二 作者:姒弦 03、《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三 作者:姒弦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