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农门香掌柜 卷二》 v第一章[09.02] 【正文开始】 小厮胡杨见陈家乱成一团,趁人不备,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谁知王四儿正瞅着他呢,见他要跑,忙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胡杨的衣领,把胡杨拖回来制住,用草绳绑了胡杨双手,又抽了胡杨的汗巾子塞在他嘴里,把胡杨关进了东边耳房。 忙完这些,王四儿忙去了西厢房,在外面等着素梨安排。 素梨前世在端王府管理王府内院多年,颇会安排家务处理事情,因此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她先让春颖去灶屋,一个锅烧水,一个锅煮白绫汗巾,双管齐下,并烫了铜盆送来备用。 安排好春颖,素梨又叫王四儿去请陈家庄的大夫过来,由陈老爹陪着,好茶好水的管待着,这样到底心里不慌。 至于陈老太,自然是要留在西厢房陪着女儿陈二姐了。 素梨把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去看陈氏:「娘,你觉得怎么样?」 刚才那阵子绞痛刚刚过去,陈氏脸色苍白,眼里已经没了泪,却也没了神采,眼神都有些直了,眼珠子半日不动一下。 素梨在床边坐了一下,攥住陈氏的手,身子前倾,沉声道:「娘,我如今已经赚了好几百两银子,以后没了我爹,我就可以放心地买田置地开铺子做生意了,以后您由我来养着。」 陈氏缓缓移动眼珠子,声音疲惫:「素梨……」 没了顶梁柱男子汉,我们娘们可怎么办…… 素梨领会了娘亲未尽之意,微微一笑,道:「娘,您还年轻,大把的好日子还在后面,享不了丈夫的福,就等着享女儿的福吧!」 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坚定:「娘亲,咱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到时候让秦义成后悔,好不好?」 陈氏眼中溢满泪水,咬着嘴唇哭出声来:「好……」 她又哭着和陈老太说道:「娘,我小肚子往下鳖坠着疼……」 陈老太心疼得扑过去,紧紧握住陈氏的手:「我的儿,我苦命的儿……」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陈三郎拽着接生婆邓老娘过来了。 素梨忙出去迎接。 没多久,里正娘子带着三个儿媳妇也都过来帮忙,陈家一下子热闹非凡。 到底是第二胎,毕竟比头胎好生些,再加上陈老太和素梨一直陪着,到了亥时二刻,陈家西厢房里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婴啼。 素梨还是第一次听到初生婴儿的哭声,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古人说小婴儿出生是‘呱呱而坠’,弟弟的哭声果真是‘呱呱’啊!」 陈老太欢喜得很:「你出生时,声音比你弟弟还大呢,简直震耳朵!」 邓老娘咬去脐带,让陈三郎去埋了衣胞,吩咐熬了定心汤,让陈老太喂陈氏吃了,又安顿孩儿停当,这才告辞要走。 素梨忙拿了一锭一两重的银锞子给了邓老娘,笑盈盈说着感谢的话,送了邓老娘出门:「老娘,今日多谢你,洗三朝你还来,我家送您一匹松江毛青布。」 邓老娘见素梨年纪小小,偏又貌美聪慧,做事妥当,也大大地夸了素梨几句,这才告辞去了。 送邓老娘的时候,素梨还大大方方妥妥当当,有个大人模样,待送走邓老娘,素梨拎着裙裾一阵旋风般跑进了西厢房:「啊啊啊,我要看弟弟!我要看弟弟!」 在正房堂屋坐着的陈老爹和里正,在廊下的陈三郎和王四儿,还有在西厢房明间里的里正娘子和三个儿媳妇见状都笑了起来。 陈老太忙把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递给了素梨。 素梨双臂僵硬抱着弟弟,眼睛睁得圆溜溜,好奇地观察弟弟,见他小小的,整个人红彤彤的,眼睛还闭着,眉毛也似没有,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怎么这么丑?!」 陈氏饶是伤心又疲惫,听到素梨这句话也笑了起来:「傻孩子,小孩子都这样,你小时候刚出生也是这样子……不过你出生时头发比你弟弟浓一些,黑油油的……」 素梨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啊,这样我就不担心了,我长大后这么好看,弟弟应该也不丑。」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陈氏眼中也满是笑意。 素梨这孩子,真是她的开心果和顶梁柱啊! 夜深了,客人都离开了,陈老太陪着陈氏在西厢房也歇下了。 素梨带了王四儿,去耳房拾掇那个叫胡杨的小厮去了。 胡杨被绑了半日,又渴又饿又想去解手,素梨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乖巧又老实。 得知自己的爹已经在京城迎娶了李太尉的寡居庶女,素梨吃了一惊,低声问胡杨:「这个李家女,是排行第二的那个么?」 胡杨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听说新奶奶在娘家是排行第二。」 素梨默然片刻,冷笑起来:我这亲爹,可真是有福啊! 李雪芷排行第二的庶出姐姐,闺名唤作李雪玲,素梨前世不但见过,还打过交道,还熟知李雪玲的诨名。 前世李雪玲可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寡妇,因为相好知交满京城的缘故,人送诨名满城娇。 胡杨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素梨,见素梨笑了,忙眼巴巴看着素梨:「秦姑娘,知道的我都说了,求您放了我吧,我家里有老母小妹,需要我挣钱回去养活……」 素梨懒得理会胡杨,给四儿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出去了。 王四儿解开胡杨身上的绳子,把他送到了大门外,拿了个馒头给他:「滚吧!」 胡杨跑到城门外,一直等到城门开,这才一路狂奔回了白玉兰胡同胡大官人宅里。 听了胡杨的回禀,胡大官人吸了一口冷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秦义成居然是个狠人,对妻子女儿也这么狠,连儿子都不要了……」 胡杨忙道:「您还不知道呢,秦大爷那个女儿,真是又聪明又能干又美貌,怪不得秦大爷即使休了妻子,也要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小柳举人!」 胡大官人闻言大感兴趣:「秦义成这女儿能有多美?不过一个乡下野丫头罢了!」 胡杨笑嘻嘻,却不肯多说了。 进入九月之后,因为赵舒咳嗽加重,泰和帝带着赵舒去了嵩山温泉行宫,一住就是一个月。 这日赵舒正在温泉殿陪着泰和帝泡温泉,或者换句话说,是泰和帝在陪着赵舒泡温泉,毕竟与泡在温泉里相比,泰和帝更愿意在温泉行宫的精舍里修仙炼丹。 v第二章[09.02] 泰和帝闭着眼睛泡在温泉里,和隔壁小池里的赵舒说话:「阿舒,你舅舅最近有些不着调,朕让他去崇文阁监修历代文选了。」 赵舒听了,轻声道:「父皇,让他长长久久呆在崇文阁吧,这样也能保全连氏了,毕竟是母妃的娘家。」 泰和帝见赵舒没有生气,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问赵舒:「阿舒,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有的话告诉父皇,父皇给你做主。」 赵舒晶莹如玉的俊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却闭着眼睛不肯吭声。 温泉宫里挂着无数水晶罩灯,满室热气蒸腾如同仙境。 在水晶罩灯的光晕中,泰和帝发现赵舒耳朵尖早红了,不由窃笑起来——阿舒这孩子可真容易害羞啊! 他双手扒在池沿:「阿舒,有喜欢的女孩子,可一定要抓紧,不要等人家嫁给别人了,你才去着急,那就晚啦!」 儿子,赶紧成亲吧,给朕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赵舒浑身发红,再也受不了了,当下拉了拉叫人的金铃,叫了阿喜他们进来,抛下泰和帝独自离开了。 第二天赵舒正在阿喜的服侍下服药,奉命外出办事的阿保垂头丧气走了进来:「王爷,小的刚接到了一个消息……」 这一个月,他和阿寿奉了赵舒之命前往杭州办事,回京途中他和阿寿分道而行,他绕道洛阳回京,阿寿从巩县那边走水路回京。 还没到京城,他就接到了阿寿的飞鸽传书。 是他疏忽了,小看了秦义成,谁知道秦义成居然会这么不要脸啊! 赵舒瞥了阿保一眼,淡淡道:「说吧!」 阿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把秦义成休掉即将临盆的原配发妻,为女儿定下亲事,另娶李太尉庶女满城娇李雪玲的事说了。 赵舒听了,闭上了眼睛,半日没有说话。 原来素梨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无耻之人! 是他错了。 全错了。 阿舒跪在地上,偷偷看自家王爷,见他双目紧闭,浓长睫毛微微颤抖,嘴唇紧紧闭着,便知他是气得狠了,心中更是害怕,忙低下头去,趴在地上。 片刻后,赵舒轻轻道:「去准备一下,我这就去巩县。」 这会儿他脑子里有一万种让秦义成生不如死的法子,可是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的结果,他得先向素梨赔罪,然后再与素梨商议如何解决问题。 阿保忙道:「王爷,小的已经把您咳嗽加重的消息传给秦姑娘了,阿寿飞鸽传书,说秦姑娘已经乘船进京了。」 听了阿保的话,赵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默然片刻,轻轻道:「真的?」 难道素梨心里也有我? 想到这个可能,赵舒心跳快了起来,双目晶亮盯着阿保。 阿保见状,心中也很是欢喜:「启禀王爷,秦姑娘乘坐的航船出发之后,阿寿才发来的飞鸽传书。阿寿还说了,他给秦姑娘留的地址,正是咱们在王府后街樱桃巷那个宅子。」 赵舒只觉得胸臆之间似有春风鼓荡,温暖而又舒适,令他四肢百骸都充溢着快活。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满心的雀跃,片刻之后,轻轻道:「阿保,我在这里住烦了,你去安排一下,我今日就要回京城王府。」 阿保答了声「是」,自去安排不提。 泰和帝得知赵舒要回京,当下大喜,忙道:「朕也要回去了!」 那么多军政要务等着他处理,若不是为了陪阿舒,他哪里有闲心在温泉宫呆着啊! 当天下午,泰和帝的銮驾在全副武装的禁军骑兵簇拥下,浩浩荡荡往京城而去。 素梨的弟弟快要满月了,生得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里大黑眼珠子灵活得很,瞧着特别可爱。 因为弟弟生得白,素梨给他起了个乳名——二白。 陈家众人总觉得此名配不上小婴儿的风姿,可是素梨既然这么叫了,大家都从善如流,开始跟着叫小婴儿为「二白」。 这日晚上下起了雨,秋雨缠绵,屋里屋外有些潮湿。 陈老爹索性把火盆拿出来放在堂屋空地上,专门焚烧花圃里掘出来的木兰根烤火,又在上方挂着铜壶烧水温酒,一家人在堂屋里烤火聊天,甚是开心。 陈老太饮了几杯加了蜂蜜的桂花酒,酒意上来,正晕晕乎乎,听素梨叫小婴儿二白,不由嗤嗤笑了起来:「素梨,你的乳名叫什么,你想知道么?」 素梨听了,忙央求陈老太:「姥姥,我的乳名到底叫什么呀?」 众人知道内情,都低头暗笑。 陈老太嘿嘿一笑:「素梨,你出生时是十月,你家院子里有一株老梨树,原想着梨早摘完了,你出生时才发现树上还藏着一个大白梨……」 素梨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起身便走:「啊,我去灶屋拿几个红薯过来,咱们放在火盆里烤了吃。」 陈老太见外孙女要溜走,忙加快了语速,开开心心道:「我的素梨呀,你的乳名便是‘大白梨’呀!哈哈哈哈哈!」 素梨装作没听到,径直进了灶屋。 她刚捧着几个红薯从灶屋出来,却听到有人敲门,不由一愣: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这会儿谁会过来? 王四儿不放心素梨,也从堂屋跟了出来,见状便走到素梨身旁,大声问道:「谁?」 雨声中传来微带着些沙哑的年轻男声:「是我,阿寿。」 素梨听出是伺候赵舒的阿寿的声音,忙道:「是阿寿!」 素梨打开门,穿着黑色油布斗篷的阿寿正站在门外,他身后跟着几个牵着马的黑衣人,马颈上挂着马灯,在雨中隐隐发出昏黄的光。 阿寿见了素梨,不慌不忙躬身行礼:「秦姑娘!」 素梨见阿寿来得甚急,心里顿时有些发慌:「阿寿,是不是赵小哥——」 阿寿神情不变,细长的眼睛瞟了素梨身旁的王四儿一眼。 v第三章[09.02] 王四儿看懂了,却不肯离开,反而往前了半步:「姐姐,我陪着你。」 素梨忙把手里的红薯递给了王四儿:「你先把这些埋到火盆里,等会儿我过去吃。」 王四儿知道素梨要支开他,只得拿着红薯转身进去了。 阿寿向旁边的随从摆了摆头。 那个随从闪电般蹿进了大门内,把影壁内检查了一番,确定王四儿已经进去了,这才隐藏身形立在影壁旁。 阿寿凑近素梨,低声道:「秦姑娘,我们公子进入九月以来,咳嗽日渐加重,不知您有什么法子没有?」 素梨打量着阿寿。 赵舒身边的那些个贴身小厮中,阿寿一向文气沉默,从不说废话,他既然这样说了,赵舒病情应该是加重了。 想到赵舒躺在锦榻上咳嗽胸闷的痛苦,素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低头思索片刻,道:「阿寿,你何时回京?」 阿寿心中欢喜,面上却依旧沉静:「启禀秦姑娘,小的明日一早回京。」 素梨想了想,道:「哦,那你早些回去吧!」 阿寿:「……是。」 他似乎把事情搞砸了。 阿保的意思是要他装作路过送礼,若是秦姑娘问候王爷,就闲闲地提一句「我们公子咳嗽越发严重了」。 可是阿寿觉得秦姑娘极聪明,自己若是这样做作,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因此没有按阿保的法子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就在阿寿又想出一个主意的时候,素梨开口问道:「阿寿,我若是前往京城,怎样才能找到你们公子?」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因此态度很是从容。 饶是阿寿一向冷静支持,闻言眼睛也亮了起来:「秦姑娘,我们公子一向在状元大街后街的樱桃巷宅子里住,就在樱桃巷南侧,红漆大门,上面挂着‘赵寓’的原木牌子!」 素梨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阿寿,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忙你的事情吧!」 他说的这个樱桃巷,素梨自然是知道的,就在福王府后面。 阿寿和他身后的随从,瞧着像是长途跋涉而来,估计还有别的事情,还是不耽误他们办事好了。 阿寿垂下眼帘,答了声「是」,率领众随从骑马离去了。 这时候王四儿走了出来:「素梨姐,阿寿找你有什么事?」 素梨伸了个懒腰:「没什么事,就是路过了顺路看看。」 王四儿心中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晚上素梨寻了个机会,和陈老爹说了赵舒咳嗽加重这件事。 陈老爹听了,忙道:「秋日干燥,赵小哥肺部余毒未清,须得用药藤熬水继续泡澡,正好我移植了一盆,若是阿寿再来,让他拿到京城去给赵小哥吧!」 素梨点了点头:「姥爷,我再想想……」 其实她本来就打算等弟弟满月了,她出发去京城一趟,倒是可以顺路给赵舒把药藤送去。 陈老爹虽身在乡间,却颇有一种闲云野鹤的气质。 他端着酒盏品尝着热热的桂花酒,在微醺的感觉中眯着眼,等着素梨想明白。 过了一会儿,素梨道:「姥爷,我正好要去京城试着卖货,不如顺路给赵小哥把药藤送去吧!」 陈老爹自己做事干脆利索,也喜欢素梨这样,笑眯眯道:「去吧去吧,带上四儿,乘坐航船过去,四儿这孩子甚是机灵。」 素梨既然打算自立自强做生意养家,那就不能像寻常妇人一样在家中生儿育女做些针黹女红,而是得走出去,独立经历这人世…… 第二天一大早素梨就起来了。 她准备了两个竹箧,一个竹箧放着她制作的各样香脂、香膏、香油和香胰子,另一个竹箧放陈老爹移植的那盆药藤。 到了晚上,素梨便和大家说了她的打算——她打算带着王四儿乘坐航船去祥符县看望姨妈一家,再去京城的胭脂水粉铺子看看能不能卖她的这些货。 陈氏自然是舍不得女儿的,抱着儿子二白看着素梨,眼睛满是不舍:「素梨,你一个小姑娘家,外面山高水远的……」 素梨笑眯眯走上前,在二白白嫩肥软的小脸上亲了好几下,又埋进二白身前深深吸了一口童子的奶味:「我的二白呀,姐姐要去挣钱养活你了,你将来有了本事,可要孝顺姐姐呀!」 她每次见到二白,都要揉搓二白半日,又是亲,又是嗅,又是摸阿白的小肥背,顺利成为娘亲之外二白最喜欢的人。 陈氏原本正难过呢,听素梨嘴里胡言乱语,不禁哭笑不得:「傻姑娘,你浑说什么呢?什么孝顺不孝顺的?这是你弟弟!」 素梨见娘亲被逗笑了,心中也松快了些,捧着二白的小肥手亲了好几下:「二白,姐姐舍不得你……」 前世她一直没有孩子也就罢了,这辈子有了弟弟,她才知道人的幼崽如此可爱,看着二白,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这次进京,若是顺利,她打算寻专门看产科的名医好好看看脉息,看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得知秦素梨带了王四儿乘坐航船往京城方向去了,阿寿忙带着随从也乘了船跟了上去,中途还给阿保传去飞鸽传书。 到了祥符县码头,素梨和王四儿一人背着一个竹箧下了航船,雇了辆马车,往祥符县城郊的薛家堡而去。 阿寿一直跟到了薛家堡外,确定素梨去了姨妈陈大姐家,这才带着随从回王府回话去了。 这时候也赵舒已经搬到了王府后街樱桃巷的宅子。 得知素梨已经到了京城外城的祥符县,他当即吩咐阿保:「让那个厨子田福过来这边厨房,只是不许他露面——还是让他改名字吧,以后叫田多好了。」 素梨既然喜欢田福,不,田多烧的菜,为了用美食留住素梨,还是让田多过来吧! 赵舒在樱桃巷宅子又等了两日,还不见素梨过来,已经有些着急了。 祥符县城郊的薛家堡,就在金水河边,与京城距离极近。 前世素梨母亲去世后,她被姥爷和舅舅接到了陈家庄住,也曾来过薛家堡作客,因此熟门熟路指挥着车夫进了薛家堡,在薛姨妈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v第四章[09.02] 来应门的是薛姨妈家的小丫鬟玉秀。 玉秀今年才十二岁,是薛姨妈前些时候买回家做杂活的,并不认识素梨。 见素梨生得甚是美丽,却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箧,她有些拿捏不住素梨的身份:「这位姑娘是——」 素梨却是认识玉秀的,笑吟吟道:「我姓秦,是薛姨妈的外甥女。」 前世姨妈把玉秀给了她,玉秀一直在她身边侍候,很是忠心。 后来进了京城,因柳翎要用玉秀笼络手底下的人,为了保护玉秀,素梨把玉秀嫁给了一个妥当的杭州茶叶商人,让玉秀随着丈夫往江南去了。 此时看到满脸稚气的玉秀,素梨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玉秀一听说素梨自称姓秦,是女主子的外甥女,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是秦家姑娘,太太一直念叨您呢!」 她笑着扭头喊了句:「太太,秦姑娘来了!」 陈大姐正在西边耳房里盘点种子,听到玉秀的声音,心中大喜,忙迎了出来。 姨甥俩相见,自是欢喜。 寒暄罢,素梨忙道:「姨妈,我先去见见老太太吧!」 陈大姐笑了:「我们家老太太出去作客了,这几日都不会在家,咱们先去堂屋坐下说话。」 姨甥俩在堂屋坐下,玉秀送了茶点后便退下了,留下素梨和姨妈好好说话。 得知陈二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陈大姐拍手笑了起来:「太好了,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回去,好好陪陪你娘。」 素梨收敛脸上笑意,又说起了秦义成乡试高中休妻另娶之事。 陈大姐简直是目瞪口呆,接着便愤慨不已,拍着方桌连声骂秦义成「真畜生」「恶心人」「什么玩意儿」「不是东西」。 素梨也恶心自己这个爹,帮着姨妈骂了几句,然后道:「姨妈,如此不要脸的人,咱们别提他了,没的恶心得很!」 其实她爹这样做,素梨心里是既轻松又欢喜,似卸下一副枷锁一般,只是这种心情不好让人知道。 陈大姐恶心得不行,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恶心劲儿给压制了下去:「素梨,回头我去劝你娘,她离了秦义成真真是好事,以后我在祥符县这边给她说户殷实的好人家,让她嫁过去夫唱妇随,好好过过舒心日子。」 素梨是从来不反对娘亲再嫁的,这次过来也有这个意思,当即亲亲热热拉住了陈大姐的手撒娇:「姨妈,你可得好好打听,我娘这辈子吃的苦可太多了,得让她遇到个好男人再嫁。」 姨甥俩达成共识,心中都欢喜得很,就陈二姐再嫁人选问题热切地讨论起来。 陈大姐做事十分利落,当即把素梨安置在了西厢房,把王四儿安置在了东耳房薛春冰房里:「西厢房是你二表哥的屋子,他如今在书院里,几个月才回家一次,你就安心住下吧;春冰如今在铺子里和你姨父一起看铺子,晚上并不在家里住,四儿住着正好。」 素梨最是勤快,陪着陈大姐把西厢房重新打扫清洗了,又铺排上洁净的衾枕被褥,把自己的行李也安置妥当,又拿出给姨妈带来的礼物。 她这次过来,给姨妈全家都准备了礼物。 忙完这一切,素梨也有些累,当晚便在薛家住了下来。 第二天,陈大姐带上素梨进城了。 她打算先带素梨去自家铺子看看,顺便在城里吃顿好吃的,然后再带素梨去延庆坊逛街。 大周京城辖有开封和祥符二赤县,开封县分管京城的东南部分,祥符县分管京城的西北部分。 薛家的种子铺子就在京城的西北角,整条街都是做种子和粮食生意的,如今旺季刚过,正是淡季,街上来往行人倒也不多。 薛姨父名叫薛大郎,生得高高瘦瘦,虽然有些黑,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秀轮廓。 他没有女儿,一向疼爱和自己妻子儿子长得有些像的外甥女素梨,本来正在看铺子,见素梨来了,忙笑着起来迎接:「素梨来了!」 又扭头吩咐薛春冰:「春冰,快去樊家酒楼定个席面,待会儿咱们带素梨过去。」 素梨也喜欢薛姨父,笑盈盈行了礼,亲亲热热道:「姨父,我替姥爷给你带了一套御窑茶具,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套茶具还是阿寿送到陈家去的,是平素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得着的御窑茶具。 因薛大郎喜欢喝茶,这次出门,陈老爹特特拿出来,让素梨给薛大郎带去做礼物。 王四儿忙拿出盛放瓷器的匣子递了过去。 薛姨父看了瓷器,简直是心花怒放,赞不绝口,当下关了铺子,和妻子一起带着素梨往樊家酒楼去了。 在樊家酒楼大吃一顿之后,陈大姐兴奋得很,又带着素梨去祥符县衙找大儿子薛春雨。 薛春雨在城里另有住处,是县衙后面僻巷里的一个小小宅子,他带着母亲和表妹去了自己的小宅子,待她们歇了午觉,又陪着她们去延庆坊逛街去了。 素梨逛街专门进那些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她一一观察试用了这些铺子的香脂香膏,最后发现都不及自己的货,心下大定,便笑着问薛春雨:「大表哥,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海棠红的胭脂水粉铺子?」 素梨知道巩县海棠红把她的货送到京城卖了,想看看京城这边的价格如何。 薛春雨到底是县衙都头,对这一带颇为熟悉,当即道:「海棠红离这里不远,我带你们过去。」 在海棠红京城总店里,素梨果真看到了自己亲手制作的香脂香膏等货物。 她看了王四儿一眼,王四儿会意,笑吟吟上前打听各样货品的价格。 素梨在一边听着,心中又惊又喜。 她把货卖给巩县海棠红的时候,一盒香脂五钱银子,一盒香膏一两银子,一瓶香油一两银子,一块香胰子一两银子,巩县海棠红一般是加一半价零卖出去,而京城海棠红则是直接翻倍。 素梨借口试用玫瑰香膏,在铺子里观察着,发现她的货在京城卖得很好,就她试用各种货物的那会儿工夫,就有五个来点名要买「玉梨记」的人——「玉梨记」正是她让李济在她的瓷盒瓷瓶上设计的名号。 而且这五个人,有一个是带着丫鬟来买的,瞧着像是小康之家的姑娘,另外四个都是大家的媳妇婆子打扮,应该是替主子来买的。 也就是说,素梨的「玉梨记」已经成功挤进了京城贵女的梳妆台。 这个发现令素梨心潮澎湃豪情满怀,她双目亮晶晶看着海棠红大堂内来来往往的顾客,在心里轻轻道:京城,我秦素梨又回来了。 这次归来,我再不像前世那样憋闷委屈,我要快快活活,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v第五章[09.02] 薛春雨从来不知道女子能在一个胭脂水粉铺子里耗费将近半个时辰时间,在一边等得昏昏欲睡,索性起身去外面透气了。 他刚在海棠红廊下站定,便看到一个极清俊雅致的少年带着随从向着他慢慢走了过来。 他总觉得这少年看着有些面熟,便凝神看去,却见这少年戴着皂条软巾,穿着玉白直缀,做士人打扮,瞧着清瘦高挑,仿佛弱不胜衣,如仙人一般…… 这下子薛春雨想起来了,他笑着跳下高台,拱手迎了上去:「原来是赵小哥!」 赵舒笑容温雅,声音清澈:「原来是薛大哥……不知薛大哥在这里做什么?」 薛春雨笑了:「赵小哥,我是在陪家母和舍表妹逛街。」 赵舒静水般双目似乎亮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却温润好听:「是秦姑娘么?」 薛春雨笑着叹气:「可不就是她——她已经在这铺子里耽搁了半个时辰了,还不肯出来呢!」 恰在这时,薛春雨身后传来素梨带着笑意的声音:「咦?大表哥,你和谁说我坏话?」 听到素梨的声音,赵舒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看了过去,却见一个身姿苗条的美貌少女正掀开海棠红门上的珠帘走了出来,粉衣白裙,莲步轻移,一双盈盈双目满是笑意,正是他等了两日的素梨! 此时与素梨重逢,不知为何,赵舒心里一阵委屈,鼻子有些酸涩,眼睛瞬间湿润了,立在那里,静静凝视着素梨。 素梨没想到能在这胭脂水粉铺前遇到赵舒,登时瞪圆了眼睛:「赵……赵小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舒那样娇气病弱,如何会来这些热闹喧哗嘈杂不堪之处? 见赵舒眼睛湿漉漉的,像委屈的小猫咪一般看着她,素梨顿时担心起来,顾不得许多,一撩裙裾,灵巧地跳下高台,轻捷地落在了赵舒面前,仰首细细看他:「你怎么了?」 怎么瞧着这么可怜? 赵舒睫毛乌浓,此时眼睛湿润,睫毛潮湿,瞧着像是用墨描画过眼睛一般,竟有些昳丽之意,他依旧凝视着素梨,只不做声。 看着这样的赵舒,素梨不知为何,竟然莫名有些心虚,一向理直气壮的她不由自主试着解释:「我从阿寿那儿得知你身子不适,原本打算处理罢手头上的事就去看你的……」 赵舒抿了抿唇,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等了你两日……」 素梨忙道:「啊,我特地带了一个盆景过来,明日我就送到樱桃巷你的宅子去!」 赵舒依旧凝视着她:「既然遇到了,我陪你去拿那个盆景。」 他怕素梨这次一溜走,不知道又会抛下他多久。 素梨想了想,道:「这样啊……我先去和姨妈说一声!」 赵舒神情平静:「我陪你去见姨妈。」 薛春雨在一边听了半日,总觉得素梨和这位赵小哥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心里郁闷得很。 陈大姐这时候也带着玉秀从海棠红总店里出来了。 她对美少年赵小哥印象极为深刻,立时认出了赵舒:「真巧,赵小哥也回京城了?」 赵舒在素梨长辈面前甚是有礼:「见过姨妈。」 素梨忙道:「姨妈,我行李里有一盆盆景,是姥爷交代我带给赵小哥的……」 她往赵舒身后看了一眼,见那个总像是没睡醒的小厮阿喜身着青衣跟在赵舒后面,便看向赵舒,温声道:「不如你先回去,让阿喜随我回去拿那盆盆景?」 陈大姐也想起这位赵小哥身体羸弱,忙道:「是啊,这样的小事,怎能劳烦您跑这一趟呢!」 赵舒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素梨。 素梨被他看得心软了,只得道:「你看这样好不好,让阿喜随着我姨妈他们回去拿盆景,我陪着你去樱桃巷宅子等着?」 赵舒当即道:「好。」 他对着陈大姐长长一揖,意甚洒然:「多谢姨妈费心!」 陈大姐看着眼前的美少年,哪里还能说别的,忙不迭答应了。 王四儿立在一边,一直静静看着。 他总觉得素梨和这个赵小哥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可是经过一再观察,却发现他们之间很是光明磊落,起码在素梨这边的确是光明磊落的。 薛春雨倒是有些担心表妹,可是他素来知道自己表妹是大力女,因此看看赵舒那弱不胜衣气质清雅的小身板,再看看素梨神采奕奕顾盼神飞的模样,当下放心地把素梨留下,自己带着阿喜及陈大姐等人离开了。 素梨是知道赵舒的身体状况的,送姨妈表哥等人离开之后,这才低声问身旁的赵舒:「咱们怎么回樱桃巷?」 延庆坊距离樱桃巷不远,若是她自己,走过去就是了;如今跟着赵舒,自然得考虑到赵舒的状况了。 赵舒立在素梨身侧,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他低头凑近素梨轻声道:「坐轿。」 对他来说,乘坐马车实在是有些颠簸了。 赵舒突然凑近,他身上那种混合了竹叶香与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令素梨一时心跳有些快,她正要说话,却见八个甚是彪悍的青衣轿夫抬着两顶小轿如飞而来,忙闭口不言了。 那八个轿夫分极快地把轿子停在了她和赵舒身侧。 赵舒一直等到素梨上了后面的小轿,自己才在小厮服侍下上了前面的小轿,一路往樱桃巷而去。 赵舒的轿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到处软软的,坐在里面特别舒服,令人如在云端,素梨不由自主就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有了睡意。 轿子在樱桃巷宅子的庭院里落了下来。 待轿夫们都退下后,赵舒这才去请素梨下轿。 掀开轿帘,他这才发现素梨居然在轿子里睡着了,小脸睡得白里透红,涂了玫瑰色香膏的樱唇微微嘟着,可爱得很。 她的唇看起来好软,好想亲一下啊! 赵舒不由自主身子前倾,却看到素梨睫毛微微颤动,忙往后一退,恢复了冷清自持模样:「素梨,到家了!」 素梨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赵舒,似乎有些不知道身在何方。 v第六章[09.06] 片刻后,她闭上了眼睛,换了个姿势,又窝在那里睡着了。 赵舒不由微笑起来,索性裹了件宝蓝缎面雪狐披风坐在阿保搬来的圈椅上,一边批阅吏部送来的公文,一边等着素梨醒来。 如今吏部尚书空缺,泰和帝命赵舒暂时代管吏部,虽然大部分事务都由吏部侍郎和诸郎中处理,可是重要事务还是要送到赵舒这里来由他定夺。 素梨终于再次醒来。 她呆在轿子里研究了一会儿,最后发出感慨:赵舒这娇气包可太会享受了! 这轿子若是让她乘坐,必定坐一次睡一次。 外面静悄悄的,偶尔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和翻动纸张的声音。 素梨理了理发髻和衣裙,掀开了轿帘,却发现小轿处在一处庭院里,庭院里花木扶疏,景色雅致,赵舒正坐在一旁铺设着锦缎靠枕的圈椅里,前面黄花梨木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摞文书,赵舒正专注地处理着这些文书,金色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身上,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赵舒提笔在文书上批了一个字,下意识抬眼看向素梨,却见素梨正在看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渴么?」 素梨「嗯」了一声,因为刚睡醒,声音娇娇的。 单是一个「嗯」,就令赵舒心里痒痒的,他不敢再想,忙道:「我叫人来侍候。」 素梨忙道:「不要,就咱们两个说话方便些。」 赵舒听了,忙给一边侍候的阿保使了个眼色。 阿保会意,和阿寿一起上前,飞快地把书案、圈椅和各种文书都收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撤了出去。 素梨待人都离去了,这才起身道:「咱们进屋说话吧!」 太阳快要落山了,她怕赵舒身子受不住。 赵舒作势欲起,却故意轻轻舒了口气。 素梨听到了,忙上前搀扶赵舒,往正房走去。 屋子内的摆设和临河别业差不多,以舒适典雅为主。 素梨见状,便知赵舒图方便,他的屋子的布置都一样,当下搀扶着赵舒就进了西暗间。 西暗间的布置果真和临河别业一样。 素梨把赵舒安置在了窗前锦榻上,拿了个极厚极柔软的锦缎靠枕放在他身后,展开锦被搭在了他身上,又弯腰为他掖好被角,然后道:「我先去洗把脸,然后咱们再聊。」 她初初睡醒,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又在海棠红试了几样香膏香脂,这会儿刚睡醒,一定是脂退粉残的憔悴模样。 赵舒双目沉静看着素梨,「嗯」了一声:「里面的器物你随便用。」 素梨熟门熟路进了西暗间屏风后的浴间——就连浴间的位置也和临河别业一样! 浴间里的白玉架子上摆着素梨送赵舒的竹叶香胰子和薄荷香胰子,还有一盒「玉梨记」白月季花香脂。 素梨用竹叶香胰子洗了脸,拿起那盒「玉梨记」白月季花香脂打开,却发现还未被人用过,当下便用尾指剜了些,对着铜镜细细敷在了脸上。 见发髻微微有些乱,她便拿起白玉架子上的碧玉梳,重新梳了头。 素梨懒得费事,索性把长发全梳了上去,挽了个简单的道姑髻,用王四儿送的那支白玉梨花簪固定,又理了理裙子,见一切妥当,这才重新洗了手出去了。 她不过进去一会儿工夫,赵舒的锦榻上已经摆了一个黄花梨木炕桌,上面摆着水晶茶盏和几样用水晶盘盛着的鲜果点心。 赵舒温柔地看着素梨:「过来用一些吧!」 素梨的确又渴又饿,也不和赵舒客气,在炕桌另一端盘腿坐下,先端起水晶壶斟了一盏茶。 茶液呈现浅红色,果香浓郁,甜而不腻,素梨连饮了两盏,又拿了一个精致的桂花糕吃了,觉得好吃,便又拿了一个。 她吃得不慢,姿态却甚是雅致。 赵舒原本没什么食欲的,可是见素梨又喝又吃,瞧着像是很好吃的样子,便轻轻叫了声「素梨」。 素梨正在吃桂花糕,听到赵舒叫她,便看了过去。 她似乎天生能读懂赵舒的眼神,当下一句废话也无,端起水晶壶倒了一盏果茶,起身扶了赵舒起来,喂了他慢慢喝了。 见赵舒看向那盘桂花糕,素梨便拿了一块桂花糕,喂赵舒吃了,又喂赵舒喝了些果茶,然后柔声问道:「还要么?」 大约是赵舒太过病弱的缘故,她和赵舒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压低声音,让自己变得温柔一些。 阿保和阿寿立在外面廊下。 听到里面的动静,阿保大为欢喜,眉飞色舞给阿寿使眼色:「哟嚯,秦姑娘好厉害,居然能让王爷吃下东西!」 天知道他们王爷有多挑食,而且食量跟个小鸟似的,好不容易肯用饭了,也只是用一点点,还不够他阿保一口的量。 阿寿微笑,心中也在感叹: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么?连陛下都不敢惹的王爷,偏偏就吃秦姑娘这一套! 西暗间里赵舒正在想办法把素梨留下来。 见素梨在吃花生糖,他撒娇般看着素梨:「素梨,我也想尝尝……」 素梨一把把手里的花生糖全吃了,一边吃一边道:「这个难克化,你吃这个吧!」 她拈了块酥油泡螺去喂赵舒:「这个入口即化,你吃这个。」 酥油泡螺是把乳酪与蔗糖霜混和在一起,熬好再过滤做成的,入口即化,奶香浓郁。 赵舒就着素梨的手吃了酥油泡螺,心中计议已定,缓缓道:「素梨,晚上想用些什么?」 素梨当即想起了赵舒的厨子做出的佛跳墙,忙道:「你们别业里那个叫田福的厨子做的佛跳墙,简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了!」 她大眼睛亮晶晶看着赵舒:「那个田福现在在京城么?」 赵舒:「……」 他垂下眼帘,身子慢慢靠回身后的锦缎靠枕,然后缓缓道:「田福啊,似乎没在这里……」 v第七章[09.06] 素梨有些失望:「没了就算了,我晚上和大表哥去朱雀门外的州桥夜市,我想吃那里的羊肉炕馍和酸辣三鲜水饺了!」 赵舒当即微笑:「我想起来了,田福如今改名叫田多了,就在这里呢!」 素梨笑眯眯:「那我就不客气了,用罢晚饭我再走。」 想到美味的佛跳墙,素梨觉得好饿,便拈了一粒酥油泡螺吃了。 赵舒微笑。 好在那佛跳墙做起来甚是费事费时,素梨的这顿晚饭怕是要用到子时了…… 赵舒有一句没一句地与素梨说着话,时不时抬眼看看窗外,盼着再来一场夜雨,这样他就更有理由留下素梨了。 也许是赵舒的祈祷起了效,外面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晚风刮了起来,窗外的竹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素梨呆在温暖的室内,却也有寒意浸人的错觉。 屋子里铺设有地龙,比外面要暖和不少,锦榻一旁摆着一座赤金枝型灯,屋子里亮堂堂的。 单是看着素梨,听着素梨说话,赵舒就觉得幸福。 随着夜幕的降临,赵舒却咳嗽了起来。 素梨伸手一摸赵舒的额头,发现有些烫,忙叫了阿保进来:「阿保,赵小哥有些发烧,要不要请沈大夫?」 阿保也吃了一惊,忙去请了沈寒之过来。 沈寒之开了药就离开了。 阿保服侍赵舒服了药,待赵舒陷入昏睡,这才低声道:「秦姑娘,自从您……我们公子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这深秋初冬天气,还是过于干燥了。」 素梨想起前世赵舒一直住在金明池行宫,忙轻声道:「你们公子其实应该住在像临河别业那样离水近的地方。」 阿保低低答了声「是」,看了一眼熟睡的赵舒,这才低低道:「我们公子原本的住处就在一处湖泊的中央……」 素梨知道阿保所说的「在一处湖泊的中央」的住处,指的应该是金明池行宫,默然片刻后,开口问阿保:「我表哥和阿喜还没带着那盆……盆景过来么?」 阿保心知素梨所说的盆景,就是煮水让赵舒用来沐浴的药藤,当即道:「秦姑娘您别担心,阿乐已经到外面去迎了。」 素梨起身走到窗前,见外面花枝摇动剧烈,分明是变天的前兆,知道快要下雨了,一颗心却安定了下来——若是真的下雨,对赵舒的病情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雨滴落下的同时,阿喜引着薛春雨过来了。 素梨忙迎了上去:「大表哥,那盆盆景带来了么?」 薛春雨从背上卸下竹箧,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了种植着药藤的花盆:「在这里呢!」 素梨心里松了一口气,忙接过花盆,递给了阿保:「阿保,你去伺候你们家公子吧,我和表哥先回家,明日再来探望赵小哥。」 阿保闻言,心里一慌,眼巴巴看着素梨,声音哀戚:「秦姑娘,我们公子服药前说了,有极重要的话要和您说……」 素梨到底担心赵舒,低头沉吟。 薛春雨原本是打算接素梨回他的小宅子住的,此时听说赵舒病重,也有些可怜他,忙道:「素梨,要不你先留下吧,我明日下了值来接你。」 素梨也想看看赵舒的情形到底如何,当下点了点头:「表哥,你待雨停了再走。」 阿保忙道:「薛都头,酒席已经备好了——」 薛春雨急着回衙门复命:「今晚我轮值,我得赶紧去衙门,有雨具就行,酒席下次再领!」 阿保给一边的阿乐使了个眼色:「阿乐,你去送薛都头。」 阿乐当下奉上提前准备好的玄色油布斗篷:「薛都头,请!」 薛春雨接过油布斗篷,看向素梨。 素梨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表哥,我没事。」 就赵舒那小身板,能有什么事啊! 听素梨这样说了,薛春雨这才披上油布斗篷,随着小厮阿乐沿着游廊大步离开了。 素梨目送薛春雨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处,这才深吸一口气,双目清明看向阿保:「阿保,现在就开始?」 阿保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安排,您先去陪着公子。」 素梨进去的时候,赵舒已经醒了过来。 他本来正恹恹地躺在那里,一脸的生无可恋,见到素梨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微颤:「你……你没走……」 他还以为素梨已经离开了呢! 素梨笑盈盈在锦榻边坐下:「我还没吃到你家的佛跳墙,今日非要赖着不走了!」 赵舒原本还觉得人生灰暗,此时见了素梨,只觉春风拂面,仙乐飘飘,原本闷得发疼的胸腔也变得清爽起来,眼睛亮晶晶,声音轻而温柔:「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求之不得。」 若是住一辈子,那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素梨想着赵舒是在感激她送来药藤,伸手摸了摸赵舒的额头,见他额头的确有些热,便柔声道:「阿保让人用药藤煮洗澡水了,等一下你就可以去泡澡了。」 赵舒被素梨摸得浑身发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素梨,眼中满是祈求:「我有些怕……」 素梨见他如此,想起前世自己离世前,赵舒也进入了弥留之际,前世他活了二十四岁,有十四年都在病榻之上,一直到死,不由心生怜惜,右手上移,轻轻摩挲着赵舒的发顶,柔声道:「那你还穿着浴衣泡澡,我在一边陪你。」 赵舒心中欢喜极了,却依旧做出自怜自伤的模样来:「我有些渴……」 经过素梨的那三次解毒,他身子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如今瞧着病势甚急,其实赵舒心里清楚,自己是一日好似一日了,不过他一见素梨,就不由自主想要撒娇,想要让她陪伴自己。 素梨忙道:「我喂你喝水。」 赵舒泡药澡的时候,素梨果真坐在锦凳上,趴在浴桶沿和赵舒说话:「你觉得怎么样了?」 赵舒这会儿觉得甚是清凉舒适,身子也轻快了许多,当下道:「这药澡的药效可真不错。」 素梨眯着眼睛笑了:「这盆药藤你先用着,每隔十日泡一次药澡,我过几日回巩县,等我来的时候再给你带一盆过来。」 v第八章[09.06] 赵舒得知素梨要回巩县,垂下眼帘,轻轻道:「你何时回去?我也要回临河别业一趟,若是日子相合,到时候倒是可以搭我的船一道回去。」 素梨伸出指头掰着算日子:「我打算在我姨妈家附近买个宅子,另外还得试着在延庆坊卖我的玉梨记……差不多得在京城耽搁十来日,大约十月十四或者十五回去。」 十月十六是素梨的十五岁生辰,她姥姥和她娘早就开始筹备给她办及笄礼了,因此她必须在十月十六前回到巩县。 赵舒心思如电,很快便猜到素梨是要回去过十五岁生辰,略一思索,道:「我隐约听到姥姥说,十月十六是你的十五岁生辰……」 素梨左手支颐,眼中含笑:「嗯。那日我姥姥她们要给我办及笄礼。」 赵舒笑意加深:「真的好巧,我正是十月十三去巩县,也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 素梨也觉得好巧,当下笑眯眯道:「那我就可不客气了,到时候搭你的船一起回巩县。」 泡罢澡出来,赵舒低烧退了,也不咳嗽了,正好佛跳墙做好送了过来,便要陪着素梨用饭。 素梨知他难得有食欲,当下便和他对坐吃了起来。 外面夜雨潇潇,寒气湿重,屋子里暖意融融,佛跳墙滋味鲜美,御田碧粳米筋斗好吃,素梨吃得很开心,连添了两次饭。 见素梨用得开心,赵舒也开心起来,到底用了小半碗饭,又用了小半碗素梨给他盛的汤。 用罢晚饭漱罢口,见素梨有告辞之意,赵舒当下郑重道:「素梨,我有话要和你说。」 素梨见赵舒这样郑重,不由好奇:「怎么了?这么郑重?」 赵舒看了一边侍候的阿保阿寿一眼。 阿保阿寿会意,忙退了下去。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素梨,赵舒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素梨身前,深深一揖:「素梨,对不住,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大大方方承认就是。 只有承认了,才能和素梨好好商议,看看如何补救。 素梨也站了起来,仰首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赵舒,也有些纳闷:「到底怎么回事?」 赵舒白皙如玉的脸涨得通红:「前段时间,得知你父亲要参加今科乡试,我想着要帮你的忙,就自作主张寻了人,助你父亲这一科乡试考中了乡试正榜。」 他低着头,越说越羞愧,俊脸殷红似血——此生第一次办了这么蠢的事,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自己给素梨全家造成的痛苦,赵舒心中后悔之极:「我太自以为是了,谁知令尊居然……居然……」 这世上居然有秦义成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赵舒当真是叹为观止。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素梨,你若是同意,我可以想法子托人,让令尊……一朝跌倒,再难翻身。」 最后「一朝跌倒,再难翻身」八个字,赵舒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几乎算得上咬牙切齿了。 见赵舒如此认真,素梨觉得他可爱极了,一直笑吟吟望着赵舒,好听他把话说完。 待赵舒说完,素梨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赵舒的手:「原来是你呀,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了!」 赵舒:「……」 他抬眼认真地观察素梨,见她双目盈盈,笑容灿烂,这才相信她没有骗自己,先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发现素梨正握着自己的手,心跳不禁又快了起来,因怕素梨发现了松开自己的手,便小心翼翼开口问素梨:「素梨,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梨却是知道赵舒很少站这么久,说这么多话,怕他累着了,便笑盈盈道:「你在锦榻上躺下,我细细说给你听。」 赵舒垂下眼帘,就着素梨的手在锦榻上躺了下来。 素梨安置好赵舒,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把秦家之事一一说了,最后道:「我一直盼着我爹和我娘和离,不然我和我娘会被秦家人活活拖死,饶是如此,我爹临了又坑了我一次,把我许给了柳翎!」 听了素梨的话,赵舒心中愤怒到了极点,藏在白绫衣袖内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很轻,却带着森然之意:「那个姓柳的与你的亲事,倒也不难解决。」 素梨笑吟吟道:「这个没关系,我早有了防备,即使到官府去打官司,我也不用嫁给柳翎。」 一则她提前和表弟薛春冰订了婚有了婚书,若是打官司,秦义成那边也不占理;二则从亲戚关系上看,柳翎是她的长辈,辈分不合,按照大周律,这桩婚约是可以作废的。 赵舒见素梨这样说了,心中自有计较,却开口问道:「那你爹那边……」 明亮烛光中,素梨笑容狡黠:「我爹他娶了有名的满城娇,我自然是祝福他夫唱妇随恩爱绵长了!」 她得意洋洋道:「我祖母和姑母们,也会与我爹的新娘子好好相处的!」 见素梨是真的开心,赵舒也欢喜起来,柔声道:「夜深了,东暗间我让人拾掇好了,我带你看看去吧!」 素梨正在欢喜,一时没想到东暗间与赵舒住的西暗间就隔了个明间,当下答应了下来:「这会儿都快到丑时了,我得赶紧睡了。」 这会儿一时子时三刻,待她洗漱罢睡下,估计都得是丑时了。 赵舒就着素梨的手从锦榻上起身,口中轻轻道:「瞧这雨势,明日上午怕也不会停,也没法出门办事,你不如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养足精神。」 素梨深以为然,随着赵舒去了东暗间。 与赵舒房间的冷色调和简洁风格不同,东暗间以素白、浅粉色和浅紫色为主,家具也显得秀丽精致。 素梨大略看了一眼,发现东暗间窗帘是浅粉和素白双层纱帘,窗前锦榻上铺设着素白锦褥,摆放着浅粉绣蔷薇花靠枕,黄花梨木小炕桌上摆着一个御瓷美人觚,里面插了一大蓬鲜花。 一边的黄花梨木架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金炉,里面焚着香料,闻着似乎是御用的速水香,香气极淡极雅,清新如雨后竹林,沁人心脾。 素梨又看向拔步床,发现上面挂着莹白的鲛绡帐,轻纱似的帐幔用白玉钩挑起,露出了里面铺设的厚厚的浅粉色绣蔷薇花衾枕。 这分明是女孩子的闺房好不好! 素梨眼波流转,含笑瞟了赵舒一眼,心道:难道赵舒也有一颗潜藏极深的少女心?平时不得施展,如今有了机会,就要加倍发挥? 赵舒睫毛轻颤,心中颇为忐忑:不知道素梨喜不喜欢这屋子的铺设 …… 这屋子是赵舒特地吩咐阿喜布置的。 他身边六个贴身小厮,阿保、阿全、阿长、阿寿、阿喜和阿乐,其中顶数阿喜会讨女孩子喜欢,福王府里的丫鬟都喜欢阿喜,因此赵舒把给素梨布置房间的任务交给了阿喜。 素梨一看这高枕软床,一闻着金炉暖香,就觉得睡意上涌 ,当下便道:「多谢!你也累了,早些安歇去吧!」 v第九章[09.06] 赵舒离开之后,素梨匆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屋内花香怡人,温暖如春,枕头床褥又软又厚,散发着阳光的气息,素梨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约是素梨近在咫尺的缘故,赵舒难得地进入了睡熟状态,待他醒来,已近午时。 只是外面阴雨连绵,看不出时辰罢了。 阿保一边服侍赵舒起身,一边絮絮道:「王爷,今天一大早薛都头就过来把秦姑娘接走了。秦姑娘说了,您若定好出发去巩县的时间,派人通知她就是,到时候她直接去码头与您会合。」 见赵舒始终一言不发,阿保忙问道:「王爷,您若是预备去巩县,那吏部的公务——」 赵舒这才道:「吏部尚书一职甚是重要,不可长久空缺。」 阿保一边麻利地为赵舒整理绯色亲王常服,一边问道:「不知王爷属意何人?」 「薛琛吧,」赵舒垂下眼帘,「这件事你去安排。」 阿保答了声「是」,又有些迟疑道:「王爷,薛琛是端王老师金凌云的同窗好友,与端王府关系密切……」 赵舒眼中现出冷峻之意:「薛琛其人,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实乃大周股肱之臣。」 九月份他陪着泰和帝在嵩山温泉行宫,把薛琛这些年来的所上奏章和所作文章全都读了一遍,感触颇深。 阿保思索片刻,道:「王爷,既如此,不如您见一见薛琛……」 赵舒轻轻道:「不必了。」 他提携薛琛,为的是大周,为的是大周百姓,并无携恩图报之意。 片刻后,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穿绯色亲王常服,脚蹬皂靴的赵舒离开了西暗间。 他既然要随着素梨前往巩县,就要在出发前把公务全部处理完毕,做好与继任者的交接。 因此从今日开始,赵舒要大大忙碌几日了。 阿保拿了件藏青缎面灰鼠斗篷赶了出来:「王爷,外面下着雨,甚是湿寒,您还是穿上斗篷吧!」 赵舒顿了顿,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的身子还是太弱了。 裹上灰鼠斗篷后,赵舒在明间立了片刻,最后决定顺从内心,去了素梨住过一夜的东暗间。 阿乐习惯性地要跟进去,却被阿寿拽住了。 阿寿对着阿乐摇了摇头——王爷不会希望有人跟着进去的。 东暗间里一切都整整齐齐,看上去像是从未有人住过一般。 赵舒立在那里,闭上眼睛,寻找着屋子里遗留下的素梨身上特有的芬芳…… 从东暗间出来,赵舒忽然吩咐阿乐:「拿二百两银子赏田多,就说我的吩咐,让他早些娶妻成家,更好地在王府做事。」 阿乐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素梨一大早就醒了。 这个房间实在是太舒适了,令她有一种「温柔乡是英雄冢」的感觉,不敢再停留,房间里准备的漂亮衣服和精致首饰她都没有动,洗漱罢就随着来接她的表哥薛春雨离开了。 阿保知道秦姑娘自有主意,捧着给素梨准备的新衣追了出来,被素梨拒绝后也不敢多说,眼睁睁看着素梨就这样随着薛春雨离开了。 外面还下着小雨,到处湿漉漉的,寒冷异常。 樱桃巷距离薛春雨的宅子不算远,薛春雨和素梨一人打了一把伞,沿着街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薛春雨走在外侧,好护着素梨,口中道:「我娘让你和王四儿在我的宅子里住着,这样你做事也方便些,她老人家担心我侍候不了你,把玉秀给了你,回去我就把玉秀的身契给你……」 素梨笑盈盈道:「大表哥,多谢你,玉秀的身价银我给你吧!」 她知道玉秀其实是薛春雨买回家的。 薛春雨笑了起来,道:「傻丫头,和你哥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就当我提前给你及笄礼好了!」 他就素梨一个表妹,和亲妹妹是一样的,哥哥自然要照顾妹妹了。 素梨不禁微笑,不再多说。 薛春雨的宅子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单身汉的宅子自然有些乱,素梨进门的时候,王四儿和玉秀两个正在洒扫除尘整理屋子。 见素梨随着薛春雨进来,正拿了扫帚清扫走廊的王四儿顿时大喜,当下拖着扫帚就跑了过来:「姐姐!」 他生怕素梨被人给欺负了,只顾着打量素梨。 见王四儿如此警惕,素梨笑了起来,道:「快些打扫吧,待拾掇罢大表哥这宅子,咱们得出去忙了。」 王四儿一见素梨就开心,当下「哎」了一声,麻利地继续忙活去了。 素梨进了正房,见椅背上、坐榻上、床上到处都是薛春雨的衣服,当下卷起衣袖开始收拾,预备先把薛春雨的衣服给洗出来。 薛春雨见状,厚着脸皮道:「素梨,你带着他俩收拾家,我去给你们买早饭去!」 素梨忙道:「我想吃延庆坊韩家道的王记素煎饺,还有他家的绿豆薏米百合粥!」 薛春雨摆了摆手:「放心吧!」 他提了空食盒大步流星出去了。 素梨带着王四儿和玉秀忙碌了半上午时间,终于把薛春雨乱糟糟的宅子拾掇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忙完家务,素梨和王四儿重新洗漱,换了见人的齐整衣服,一人提了一个桐木提匣便要出去。 薛春雨晚上还要去衙门轮值,这会儿自然在家里高卧,素梨要出门,他不放心便出来看,却见素梨梳着一窝丝杭州缵,因为发黑肤白,越发显得云鬓堆鸦,肌肤似雪,眉目浓秀,樱唇嫣红。 他再看她身上,发现素梨穿着件白藕丝交领袄,系了条柳黄遍地锦裙,十分齐整,不由纳闷道:「素梨,你打扮这么好看出去做什么?」 v第十章[09.06] 素梨还是小女孩子呢,这样妆扮,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啊! 听了薛春雨的话,素梨不禁得意地笑了:「大表哥,我要和四儿一起出去卖我的货,你要一起去么?」 薛春雨想了想:「我陪你们去吧!」 素梨年纪小,生得却好,保不定有那好色的禽兽动了歪心思,他这做哥哥的自然得陪着了。 延庆坊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不是海棠红,而是兰亭集。 素梨带着王四儿和薛春雨直奔兰亭集。 外面下着雨,一向热闹的兰亭集里也是客人寥寥。 两个女伙计正闲得慌,见一个美丽的少女带了一个青年和一个小厮进来,其中年纪小些的那个忙笑着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姑娘想要些什么?」 素梨嫣然一笑:「我想看看你们这里的香膏、香脂和各种鲜花香油。」 阴雨天难得来了生意,女伙计殷勤得很,拿出许多瓶瓶罐罐,让素梨一一看了。 素梨全都看了一遍,见这些货物都不如她的玉梨记,心里有数了,便把一枚银锞子塞进了女伙计的手里,笑容甜美:「我想见见你们的掌柜!」 兰亭集的掌柜姓朱,是个极爽利的中年妇人,身材微丰,妆扮素雅,素梨和她说了几句,便发现这位朱掌柜不是那爱花言巧语的人,正对自己的脾气,便把自己的货一一展示,在自己脸上演示了一遍,一边演示一边讲述。 海棠红的玉梨记系列货品在京城卖得极好,朱掌柜早想也进一批了,只是海棠红一直神神秘秘,不肯说出玉梨记的所在。 如今海棠红的老板娘从天而降,如何不令朱掌柜欢喜? 她只是没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美貌姑娘居然是玉梨记的老板娘,因此试探一番之后,确定了素梨的身份,便与素梨定了文书合同,要素梨二十天内送来玉梨记的玫瑰类、雪菊类、桂花类、莲花类和茉莉花类货品各五十件,进货价比她给海棠红的价格提了一成五,只是素梨得答应以后玉梨记向兰亭集独家供货。 素梨自然答应了兰亭集的条件,彼此签字画押之后,请表哥薛春雨做了中人签名摁了手印,这才让薛春雨带了王四儿和兰亭集的大伙计去祥符县衙批合同去了。 按照大周律,像玉梨记与兰亭集这样总额超过一千两银子的买卖合同,是必须在官府登记批合同的,虽然要交纳一部分费用,合同却有了保障。 离了兰亭集,已是中午时分,素梨今日做成一桩大买卖,心中欢喜,当下带了表哥和王四儿往京城有名的酒楼樊楼去了。 樊楼有一道红烧肘子,入口即化,肉香浓郁,素梨至今想起来还要流口水,这次进京,自然要好好品尝一下。 素梨一行人刚走进樊楼,就听到大堂内有人在吵闹,素梨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亲爹秦义成正红头涨脸和樊楼的伙计吵闹,便装作没看到,低头往雅间走去。 谁知秦义成一眼就看到了高高大大的薛春雨,当即挤了过来,一把拉住薛春雨:「春雨,你是县衙的都头,来给我评评理!」 薛春雨:「……」 擒住薛春雨的同时,秦义成也看到了正低头进雅间的素梨,忙松开薛春雨,一把拽住了素梨的衣领:「秦素梨,你给我站住!」 素梨原本嫌丢人,不打算搭理秦义成,此时见他硬凑上来,便也不客气了,抬手卸去秦义成的手,笑吟吟转身道:「原来是爹爹呀!」 她说着话,一双大眼睛观察着秦义成,见秦义成眼睛泛黄,脸色发青,分明是酒色过度的模样,心里有数了,当下眼波流转寻找李雪玲,却见一个满头珠翠妆容浓艳的翠衣妇人带着丫鬟从秦义成身后走了过来,正是前世京城有名的风流女子满城娇李雪玲。 素梨当即反手抓住了秦义成的衣袖,满脸的欢喜:「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 秦义成一愣——素梨小时候还和他亲,越大越不懂事,这几年和他这当爹的连话都不怎么说了,这会儿怎么这么亲昵? 素梨见李雪玲已经走到了秦义成身后,当即道:「爹爹,您捎信说每个月给我娘三十两银子生活,可是三个月过去了,您的银子还没到,我娘过不下去了,让我来京城寻您——」 秦义成:「我什么时候——」 「爹爹,您忘了?您不是说好的,说您找到了弄钱的路子,以后能挣好多银子,让娘过好日子——」 李雪玲在后面听了片刻,越听越气,昂首挺胸走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素梨一番:「相公,这位是——」 秦义成被素梨气得脸涨红,见李雪玲过来,忙解释道:「娘子,这是咱家大姐儿,这孩子满口胡沁!」 素梨眼睛睁得圆溜溜,抬手捂住了嘴,一副不小心说漏嘴的心虚模样,结结巴巴道:「爹,我……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她转身就往外跑,灵巧地穿过人群出去了。 薛春雨和王四儿忙也追了出去。 秦义成:「……」 被素梨这一搅合,他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李雪玲「哼」了一声:「出去说吧!」 她昂首走了出去。 秦义成一见李雪玲这样子,就知道不好,忙追上去解释:「娘子,我真和她们母女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也没有打算给她们银子……」 李雪玲刚才听得真真切切,此时哪里会信秦义成的话。 她扶着丫鬟上了马车,吩咐了车夫一声,不等秦义成上来,马车就向前去了。 秦义成追着马车跑了几步,却又哪里追得上? 他扭头想要找素梨算账,素梨早跑得不知影踪了。 秦义成又冷又累又饿,身上又没带银子,只得慢慢走了回去。 他如今随着李雪玲住在李雪玲当初陪嫁的宅子内,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李雪玲的人,日常用度也都是李雪玲的嫁妆银子,哪里还能像先前在前妻陈氏面前那样挺起腰板。 走过端王府大门的时候,秦义成想起了柳翎,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想着问柳翎借些银两盘缠。 他不敢靠近,便远远立在端王府斜对面,等着柳翎出来。 柳翎没等到,秦义成却见到端王府大门洞开,一队全副甲胄的禁军从王府内跑步而出,把行人隔绝开来,片刻后一顶华丽大轿停在了端王府前。 围观的人很多,秦义成到底个子高,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见一群官员簇拥着两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出来。 这两个少年俱是亲王服饰,年纪略大些的那个生了一双桃花眼,很是俊美;年纪小些的那位甚是清俊,只是瞧着有些荏弱,刚到十月就披上了灰鼠斗篷。 秦义成吃了一惊,心道:大周朝如今只有两位亲王,这两位应该就是两位殿下端王和福王了,听说福王身子不好,裹着灰鼠斗篷那位应该就是福王了。 旁边有人正在低声议论:「可真是罕见,咱们有生之年居然见到了福王他老人家!」 v第十一章[09.11] 「正是,听说福王身子不好,一向病恹恹的,等闲难得出门。」 「身子再不好,人家也是陛下之子,皇室亲王,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我瞧端王龙章凤表,倒是更有帝王之相——」 「这话可不敢说!」 「……」 秦义成立在人群里看着,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心道: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读书人之所以读书,为的就是习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大周的下一位天子,势必在这两位亲王中产生,其中身体康健的端王希望最大,若是能投入端王怀抱,得到一展抱负的机会,那该多好啊! 福王赵舒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大轿。 禁军开道,仪仗齐整,簇拥着亲王大轿逶迤而去。 端王赵序带着一帮王府属官和幕僚立在王府大门外,目送福王的大轿远去。 秦义成终于在端王身后的幕僚中发现了柳翎,心中大喜,忙大着胆子咳嗽了一声。 柳翎抬眼看了过来,见是秦义成,便微微点了点头,自顾自陪着端王赵序进了王府。 静街的禁军散去,围观的人群渐渐也散了,秦义成又等了片刻,正等得焦急,却见柳翎的小厮秋枫从端王府角门走了出来:「秦大爷,请往这边走!」 秋枫引着秦义成进了附近一个酒楼,直奔二楼雅间。 雅间内窗明几净,柳翎正坐在临窗罗汉床上,见秦义成进来,微微一笑:「请坐!」 刚见识了柳翎在端王府的排场的秦义成哪里敢拿大,忙在柳翎对面坐了下来。 柳翎执壶给秦义成斟了一盏茶,看了秦义成一眼,淡淡道:「不过一个月没见,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 秦义成有些尴尬,他与新婚继妻的闺房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当下嘿嘿笑了两声,端起茶盏尝了尝,发现是上好的江南凤团雀舌芽茶,便又饮了一口。 秋枫带着人摆了酒馔就退了下去,雅间内只剩下柳翎和秦义成。 柳翎不过寥寥几句话,就把秦义成近来经历之事问了个底掉。 得知秦义成休掉怀有身孕的发妻陈氏,娶了李太尉的二女儿满城娇李雪玲为继妻,柳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秦义成:「素梨呢?」 提到女儿,秦义成也略有些羞愧:「内子李氏不喜愚兄与陈氏有所牵连,愚兄不得已,只得把素梨给了陈氏……」 柳翎默然片刻,道:「也就是说,素梨如今在户籍上已经归了陈氏?」 秦义成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嗯。」 想到自己和柳翎的协议,秦义成忙抬头道:「不过你和素梨的婚约还是作数的,我在休书中也讲明了此事!」 柳翎凤眼微眯看着秦义成。 他知道秦义成的缺点——自私,短视,势利,并充分地利用了秦义成的缺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柳翎没想到的是自己不过去了甘州一趟,回到京城,秦义成居然做出了这样的蠢事。 要知道,前世的素梨能让秦义成潦倒一世,这一世素梨和他一样有前世记忆,秦义成如此作死,素梨又如何会放过秦义成? 秦义成最后的筹码便是其妻陈氏和素梨父亲的身份,如今他为了另娶高门之女抛妻弃女,最后的筹码也没了。 这样的秦义成,还有什么用? 当真是废物! 秦义成被柳翎看得心里毛毛的,当下摆出表兄的款来:「表弟,你盯着愚兄做什么?愚兄甚是饥饿,就不和你客气了!」 他说着话,拿起筷子夹了块清蒸鲈鱼吃了:「若不是在樊楼遇到素梨,我何至于饿到现在!」 这清蒸鲈鱼可真好吃,肉质细腻,口感甚好,汤汁也调得好。 柳翎看向秦义成,声音带了些冷意:「素梨也来京城了?」 秦义成又夹了一块烩羊肉:「嗯,她应是来京城看她姨妈——」 柳翎如今看秦义成,就像看到一堆烂肉,心中厌恶异常,简直不能再看第二眼,否则会想吐。 他起身下了罗汉床,抬手把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看都不看秦义成,扬长而去。 秦义成:「……」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人人嫌弃我? 回到端王府,柳翎依旧觉得恶心,吩咐秋枫请来李王妃的陪房沈聪,开门见山道:「你能把贵府二姑娘和她那个新婚丈夫秦义成赶出京城么?」 沈聪是王妃李雪芷的心腹,闻言笑了:「柳先生请放心,这件事交给小的就是。小的敢保证明日午时之前,我们府上的二姑娘和她的丈夫就会滚出京城!」 王爷对柳翎言听计从,王妃早交代他,让他想办法拉拢柳翎,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李雪玲一向以太尉府二小姐的名义在外面交际,令太尉府声名受损,王妃早看不惯她了,趁这个机会把她和她那个窝囊废新婚丈夫逐出京城,倒也便宜。 柳翎也笑了:「多谢!」 李雪芷帮了他这个忙,他自然会投桃报李。 沈聪忙道:「王爷这几日,一直歇在连侧妃那里……」 柳翎微笑:「请王妃放心,柳某明白。」 让王爷去王妃房里,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傍晚时分,端王府内院正房内,王妃李雪芷正在处理家务,她的陪房沈聪家的急急走了进来,一脸欢喜:「王妃,王爷来了!」 李雪芷闻言,满心欢喜道:「快陪我出去迎接王爷!」 心中却道:这柳翎倒是颇有手段,居然令王爷言听计从,倒是不可小觑…… v第十二章[09.11] 秦义成当晚回到家中,百般解释,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最后在闺房跪下,苦苦恳求李雪玲的谅解。 他已经没了柳翎的支持,再失去太尉府的援助,仕途将一片灰暗。 李雪玲拿了一枚深红色的丸药喂到了秦义成口中,娇笑道:「今夜你若是把老娘伺候舒爽,老娘就原谅你!」 这药丸秦义成吃过几次,自是知道其效力,当即抱着李雪玲:「为夫既然要服侍娘子,自然得竭尽全力了,一粒如何能满足娘子?这次为夫豁出去了!」 他从枕下拿出盛药的瓷瓶,拔开塞子,倒了三粒出来,命丫鬟送来烧酒,把药送下,抱着李雪玲胡天胡帝起来。 夫妻两人正在鏖战,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没等秦义成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巨响,房门就被人给撞开了。 端王府的内管家沈聪带着一群家人闯了进来,见此不堪情状,也不多说,一摆手:「全都打包,连夜送到巩县二姑爷老家去!」 在李雪玲的尖叫声中,家人们冲上前去,把李雪玲和秦义成用锦被裹了。 秦义成服药过多,头目森然,来不及开口便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船已经行到了巩县码头。 秦义成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正在他眼前鬼混的李雪玲和沈聪,当下又活活气晕了过去。 因为晕了过去,秦义成没听到李雪玲媚骚入骨的声音:「理他呢,废物点心一个,若不是父亲逼我寻个人嫁了,好遮掩一二,谁能看得上他……你若有空,记得来巩县看我……」 离开樊楼之后,薛春雨带着素梨和王四儿去吃了京城西关有名的素什锦砂锅,然后三人开开心心回了薛春雨的宅子。 第二天正是休沐日,薛春雨叫上房经纪,陪着素梨在城外金水河边转了大半日,相看了好几处田产。 素梨倒是瞧中了一处临河小庄园,就在薛春雨的族兄薛琛的庄园隔壁,临河朝阳,房屋齐整,只是面积小了些,只有十亩地,要价却是五百两。 那房经纪见素梨似是犹豫,忙劝说道:「秦姑娘,这个庄园虽小,四周邻居却都是大人物,北隔壁是薛大人的庄园,南边是皇庄,这样的风水,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到时候您可别后悔!」 素梨心中满意,却不肯立刻答应,免得这房经纪拿乔,微微一笑:「明日再看看别家的。」 当晚回到薛宅,素梨正和薛春雨四儿商议买下那个小庄园的事,柳翎却来了。 素梨也正打算和柳翎把话说开,略一思索,抬眼看向柳翎:「咱们去院子里说吧!」 薛春雨有些不放心,伸手抓住了素梨的衣袖:「素梨——」 素梨抬头看着薛春雨,大眼睛里溢满笑意:「大表哥,没关系。」 薛春雨这个宅子虽然小巧,却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庭院里有一个小小的亭子,掩映在几竿细竹间,颇有几分趣味。 柳翎提着一盏琉璃绣球灯陪着素梨走进了亭子。 他把绣球灯放在了亭子中间的圆桌上,接过秋枫递过来的锦缎坐垫,弯腰放在了石凳上:「坐下说吧!」 待素梨坐下,柳翎便在素梨身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吩咐秋枫:「你去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秋枫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亭子里只剩下柳翎和素梨。 昨日刚刚下过雨,到处湿漉漉的,晚风潮湿冰冷,只有圆桌上那盏琉璃绣球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柳翎抬眼凝视着素梨,见她眉睫乌浓,双目盈盈,嘴唇嫣红,肌肤白皙如玉,依旧是前世模样,美丽而柔弱,令他一时忘了素梨的本性。 想到前世最后一幕,柳翎心脏蹙缩了一下,凤眼幽深看向素梨:「素梨,我重活了一世,我知道你也是。」 他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是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人生重来一遍,在这个世上,柳翎觉得很孤独,好在有素梨和他作伴,他知道还有素梨和他一样,他不孤单。 素梨没有吭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柳翎看着素梨单薄的身子,心中蓦地涌起怜惜,眼神也温柔起来:「素梨,前世多谢你救我,我很感激。」 素梨忽然微笑:「我当时不是想救你,我只是做好人做惯了,下意识就要去救人——即使当时不是你,是别的人,我依旧会去救的。」 当然若是李雪芷,她绝对是不会救的。 柳翎静静凝望着素梨,唇角噙着一丝微笑:「你一直嘴硬。我知道。」 素梨见柳翎一直不肯进入主题,有些不耐烦,当下道:「柳翎,重活一世,我不想重蹈覆辙,我只想照顾我娘,抚养我弟弟,不管是赵序,还是你,我都不想再见。」 柳翎凤眼微眯看着素梨,听着素梨叙说,一颗火热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越来越凉,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道:「你真的不想再见我?重活一世,我不会再逼你和赵序在一起,我会好好待你,让你开开心心;我会位极人臣,让你使奴唤婢成为贵妇;我会——」 素梨打断了柳翎的表白:「柳翎,你是我的表叔,你疯了?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是真心觉得柳翎疯了,居然在她面前说这些疯言疯语。 柳翎见素梨起身欲走,当下起身,从素梨身后一把抓住了素梨的右腕,立在素梨身后急急道:「素梨,表叔又如何?你我早出了五服,只要你愿意,这些交给我就是!」 他深吸一口气:「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摆脱你爹,你嫁给我?我已经把你爹赶回巩县了!」 素梨冷笑一声,道:「我自己的爹,我自己有法子,不劳柳表叔费心!」 经历了前世,她早已明白,柳翎不会白白帮人,柳翎帮了她一个忙,会让她付出十倍甚至更多的代价来回报。 素梨抬起左手,抓住柳翎攥着自己右腕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开,然后疾步离开。 柳翎立在那里,静静看着素梨离开。 他不想独自一人在这个世上孤独前行,他要素梨陪他走下去。 一旦他认准了,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薛春雨和王四儿一直在廊下立着,见素梨过来了,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素梨,你回房歇着吧,我去送客。」薛春雨安置了素梨,便去送柳翎离开。 柳翎在素梨面前失态发疯,待见了薛春雨,却又恢复了温文尔雅满面春风的模样,含笑道了别,带着随从离开了。 v第十三章[09.11] 第二天素梨回薛家堡陪伴姨妈去了。 到了第三天,她又带着薛姨妈去看那个小庄园,小庄园距离薛家堡很近,步行的话,不过一盏茶工夫。 在薛姨妈的帮衬下,素梨终于还价成功,花了四百六十两银子把这个小庄园买了下来。 素梨一向干脆利索,当即拿了地契前往祥符县衙登记。 大周律规定,家中若没有成年男性,则可登记为女户,以女子为户主。 在薛春雨的斡旋下,素梨单独登记为户,户主就是她自己,新买的这个小庄园自然登记在了素梨名下。 接下来的这几日,素梨让王四儿先回巩县,去碧青瓷行寻李济定制一大批瓷瓶瓷盒,自己则留在姨妈家,雇人收拾小庄园的房屋,预备待时机成熟,她就带着娘亲和弟弟搬过来。 她爹和秦家人都在巩县,素梨着实不愿意再留在巩县了。 为了能与素梨一起离开,赵舒整整忙了好几日,不停地接见相关官员,安排职务交接,终于把事情忙完了,他也累得够呛,闭上眼睛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阿保见了,灵机一动: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他寻了个机会,吩咐阿喜去寻素梨——阿喜是王爷的贴身小厮中最有迷惑性的,瞧着细眉细眼似乎很老实,实际上最狡猾最会讨女孩子欢心。 素梨忙了这几日,终于见到了成效,小庄园围墙加高了,正房的墙也都粉了一遍,糊上了一层松江产的月白棉布,后院临河的两层小楼也重新油了一遍,一楼做作坊,二楼住人。 现如今只需要把土地翻一遍,明年二月就可以种树种花种草了。 素梨和姨妈一起验收罢工匠的活计,刚把工钱给了工匠,就见大表哥薛春雨带着伺候赵舒的小厮阿喜来了。 见阿喜一向没睡醒似的脸上神情凝重,素梨心里一惊,忙迎上前去:「阿喜,赵小哥怎么了?」 阿喜一脸担忧,叹了口气,道:「秦姑娘,我们公子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素梨闻言,小脸瞬间有些苍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喜一脸惶恐:「小的不知……」 素梨忙和姨妈说了一声,随着薛春雨和阿喜一起进城去了樱桃巷宅子。 薛春雨虽然年轻,却毕竟是在县衙做都头的,早觉得这樱桃巷赵寓有些不正常了。 樱桃巷又称王府后街,因在福王府后而出名,这条街巷全都是福王的产业,这赵小哥一介平民,如何能居住在这里? 骑着马走在路上,薛春雨貌似随意笑着问阿喜:「阿喜哥,这樱桃巷不该是福王他老人家的产业么,你们公子如何能够居住在这里?」 阿喜用右手牵着缰绳,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我们公子姓赵啊!」 反正他只说自家公子姓赵,其余随便薛春雨猜测。 薛春雨一听,自动理解为赵小哥出身赵氏皇族,只是血脉隔得远,早已没落了,想到赵小哥家人丁单薄,平时只有几个小厮跟着,心下恻然,过了一会儿又问:「阿喜,不知你们公子大名是——」 阿喜一脸懵懂:「薛都头,我们公子排行第二,人都称他赵二郎。」 他们王爷的名字如何能说出来?若是说出来,薛都头一定能猜到的。 薛春雨:「……」 原来是赵二郎啊,素梨老是叫他「赵小哥」。 素梨在马车里听到了薛春雨和阿喜的对话,不由莞尔,撩开马车的车帘笑着道:「大表哥,快到樱桃巷了吧?」 薛春雨抬眼看了看:「前面就是。」 其实他还是觉得奇怪,赵二郎生了病,他家小厮来寻素梨做什么,素梨又不是大夫…… 把素梨送到樱桃巷宅子后,薛春雨就告辞离去了,他还得去祥符县衙。 素梨乘坐的马车则直接驶进了赵寓大门,在二门外停了下来。 阿保得了回禀,正在二门迎着,见素梨从车上下来,不亚于梧桐树上飞来了一只金凤凰,满心欢喜迎了上来:「秦姑娘,您终于来了!」 素梨不肯耽搁时间,直接往里走,口中问道:「赵小哥到底怎么了?沈大夫看过脉息没有?」 阿保小碎步随着素梨往里走,口中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些时候公子一直忙,然后昨日傍晚一回来就睡下了,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沈大夫来瞧过了,也没瞧出什么来,可是小的总是害怕,又没主心骨,只能让阿喜去请您了……」 素梨疾步而行,阿保紧紧跟随,在素梨跨进明间门的同时,阿保也终于把话给说完了。 进了西暗间,素梨见到赵舒果真在窗前锦榻上躺着,便走过去俯身察看,见赵舒俊脸微微泛红,似是熟睡的样子。 她想了想,特意用香胰子就着凉水洗了手,然后吩咐阿保:「准备一盏温开水过来。」 待阿保出去,素梨这才伸手去摸赵舒的额头,没发现发烧。 素梨的手刚刚洗过,有些凉意,一放在赵舒额头上,他就被冰得醒了过来,只是还是太累,累得他不想睁开眼睛。 见赵舒浓长睫毛微微颤动,素梨知道他醒了,便毫不客气地伸出冰凉的双手,在赵舒脸颊上搓了搓,捏了捏——啊,赵舒的脸好软啊,又软又嫩又滑! 素梨索性又揉了好几下。 咦?鼻子也好高! 她又捏了捏赵舒的鼻子。 赵舒被揉搓得恨不得杀人,满是怒火睁开眼睛,却在看到素梨的瞬间呆住了,满腔的怒火「哧」的一声全消了,只顾呆呆看着眼前的素梨,怀疑自己还是在梦里。 素梨见他眼神清明,当下便叫阿保:「阿保,水呢?」 阿保早把水送来了,此时正在外面磨蹭,听到素梨唤他,只得一脸恭谨用托盘送了温开水进来。 素梨接过盛温开水的水晶盏,扶起赵舒,喂赵舒喝了一盏温开水,然后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赵舒摇了摇头,乖巧得像个小孩子。 素梨不由想起了自家弟弟二白,抿嘴笑了:「你应该是太累了,所以才睡了这么久。」 赵舒眼波流转,看到了一旁立着的阿保,见阿保正眉毛眼睛乱飞给自己使眼色,当下会意,知道阿保他们以自己睡太久为借口把素梨给请了过来,心中满意,脸上却现出落寞之意:「我家人丁不旺,我又一向多病,一旦病倒,身边就阿保他们,他们也是担忧害怕,这才请了你过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v第十四章[09.11] 素梨原本还想着捉弄赵舒,此时见他孤孤单单坐在榻上,低声向自己解释着,身子单薄,清俊脸上满是落寞之意,一颗心瞬间软了下来,柔声道:「没关系,以后再有类似之事,尽管让他们去叫我好了。」 赵舒心中大喜,眼中满是依恋看向素梨:「那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素梨微笑:「只要让你家那个厨子多给我做些好吃的就行!」 见赵舒嘴唇略微有些干,她便问道:「要不要再喝些水?」 赵舒其实已经不渴了,可是为了让素梨喂自己喝水,他柔弱地「嗯」了一声。 素梨又喂赵舒喝了两盏水,想着赵舒喝了这么多水,总得起身了,便善解人意地站起来道:「我瞧廊下花架上摆了几盆梅花盆景,我看看去。」 赵舒起身洗漱罢,低声问阿保:「谁的主意?」 阿保得意洋洋把自己和阿喜做的事情说了。 赵舒瞅了阿保一眼,觉得阿保和阿喜这两个小厮果真可堪造就,便道:「宫里送来那匣子南海珍珠,你们两个分了吧!」 阿保笑着谢了赏。 赵舒换上家常穿的竹青袍子,见阿保拿了玉带过来,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束腰带。 他太瘦了,束腰带的话越发显得瘦,赵舒担心素梨嫌弃自己。 待衣履冠帽齐整,赵舒又低声吩咐阿保:「你去交代田多,让他只管做拿手的菜肴送过来。」 想了想,赵舒又道:「让厨房做些女孩子爱用的甜食。」 阿保忙问:「王爷,还要田多准备佛跳墙么?」 赵舒低低道:「不用。」 他担心素梨吃太多次佛跳墙,一旦吃腻,以后就再也不想吃了,这样她岂不是会失去一个乐趣? 阿保答应了一声,见赵舒眉梢眼角都是喜意,心中也是欢喜:秦姑娘可真真是王爷的福星,原本王爷醒都不愿醒来,如今秦姑娘一来,王爷真是满面春风…… 大厨田多得了王爷的吩咐,使出浑身解数煎炒烹炸起来。 素梨正在外面廊下研究花架上的各种梅花盆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听出是赵舒的脚步声,便头也不回道:「你这些梅花可都是名品呀!」 赵舒当即就想说「你若喜欢,我全送给你」,可是转念一想:按照素梨的性格,她若是得了这些梅花,估计又要有一阵子不来了,不如让梅花还呆在这花架上,就能一直引着素梨过来了。 他缓步走了过去,与素梨并肩而立。 素梨看了赵舒一眼,见他裹着雪貂斗篷,便道:「我想逛逛你家园子,你陪我,好不好?」 她总觉得赵舒既然开始恢复,就得逐渐加大活动量,这样才能让身子一点点强壮起来。 赵舒自然是愿意的,他看着素梨,柔声道:「天气寒冷,你也穿件御寒衣物吧!」 他吩咐人在素梨住过的东暗间为素梨准备了衣物,其中就有几件雪貂灰鼠皮袄斗篷。 素梨仰首看着赵舒笑吟吟,伸手握住了赵舒的手,略微用力一捏。 赵舒:「……」 初冬天气,素梨却只穿了件玉白交领夹袄,系了条宝蓝马面裙,可是双手暖融融的,温暖之极。 素梨得意一笑,拉着赵舒的手往东边走:「我瞧东边有一个月亮门,咱们从那儿去后园吧!」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樱桃巷赵寓应该与福王府后花园连着,其中必有一道门相通,素梨倒是想看看,待她发现了那道门,赵舒该如何解释。 一想到一向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赵舒现出瞠目结舌的样子,素梨就不由自主想笑。 赵舒的手被素梨牵着,他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快活得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哪里还顾得别的?跟着素梨走就是了! 赵寓的后花园小巧别致,却没多少花木,而是种了好几株老梨树,素梨有些吃惊:「你这里怎么种了梨树?」 她到底跟着陈老爹学了不少手艺,围着这些老梨树转了转,便瞧出来这些梨树都是现栽的,不是一直在这里生长的,便道:「你宅子里花木是谁负责,哪有人在冬天移栽梨树?」 赵舒:「……」 是他吩咐阿寿在冬天移栽梨树的…… 素梨蹲下去,拣了根树枝拨了拨泥土,看了看土质,见树根已经涂过草木灰了,这才放下心来:「既然移栽过了,一定要在封冻之前浇好水,明年开春化冻后也要浇足水。」 赵舒默默记在了心里,「嗯」了一声。 素梨把后园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与福王府相通的门,心中正狐疑,阿保亲自过来:「公子,秦姑娘,晚饭准备好了!」 素梨正有些饿了,便不再纠结,随着赵舒往前院去了。 赵舒临离开,抬眼看了东边的女儿墙一眼——那一处瞧着是墙,其实另有玄机。 今日晚饭丰盛得很,量虽然不大,种类却多,素梨最爱吃其中的虾仔冬笋、鲜蘑菜心和清炖狮子头这三道菜肴,点心则最喜欢豌豆黄、炸春卷、梅花饺和炸年糕。 赵舒一日一夜未用过食物了,不敢多用,只把素梨吃剩下的半个狮子头吃了,便不再用了。 他一边陪着素梨用饭,一边思索着如何把素梨给留下来。 用罢丰盛晚饭,素梨漱口罢,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赵舒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晕倒、哀求、利诱……最后全都化为委屈巴巴的一句话:「都这么晚了……」 素梨倒是不怕晚:「我表哥那里距离你这儿不远,你派人送我回去就行。」 赵舒心思如电,说话却越发慎重:「大表哥今夜不是在衙门轮值?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素梨一时没说话——四儿回巩县订瓷器了,玉秀回了薛家堡,估计还没回城里宅子。 赵舒见状,忙趁热打铁:「素梨,你一个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呆在大表哥家,我不放心……」 素梨想了想:「我还真得回去。我和匠人约好了,明日一早他们要拉着两车青砖去我那儿铺院子。」 赵舒一听,忙问道:「什么院子?」 v第十五章[09.11] 素梨便把她在金水河西岸买了个小庄园的事说了。 赵舒一听,心中很是怜惜:「素梨,辛苦你了……」 他真的好想保护素梨,让她轻松自在地过日子…… 素梨却得意地笑了:「我告诉你呀,我买了宅子,托人在祥符县衙门登记为女户,以后这宅子就是我自己的产业,我爹他们再也没法抢走了!」 闻言赵舒也为素梨开心,道:「既如此,明日我也去看看!」 他接着便道:「明日一早咱俩一起乘车出发,好不好?」 素梨想了想,与其回到大表哥的宅子里独自过一夜,明日再出城去她的小庄园,还不如在赵舒这里歇一夜,明日一早和赵舒一起出发,便道:「这样也行。」 洗罢澡,素梨披散着微湿的长发,搬了张锦凳靠在熏笼上,一边晾头发一边看书,正看得入神,却听到赵舒的声音:「素梨,这会儿方便么?」 素梨头也不抬:「进来吧!」 赵舒进去,见素梨在那里看书,便也走了过去:「什么书?」 素梨见他过来,抬起屁股往锦凳那一端挪了挪,示意赵舒坐下——赵舒那样怕冷,还是坐这里暖和。 赵舒心下欢喜,忙在锦凳另一端坐了下来,与素梨之间保持着两拳的距离,抬眼去看素梨正在看的书,见是《汉书·常惠传》,便也跟着看了起来。 素梨其实很少看书,除了诗词和话本之外的书,她一读书就渴睡,只是这房里的书架上只摆着一套《汉书》,她只得勉为其难拿起来看一看了,谁知这《汉书》居然也挺好看。 看罢《常惠传》,素梨把手上的书合上,一时有些沉默。 赵舒轻轻问她:「怎么了?」 素梨思索了片刻,道:「我还是喜欢常惠这样的人,若是有机会,我也要做常惠这样的人,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即使和苏武一起羁留在匈奴,常惠也一直未曾放弃希望,始终在寻找机会制造条件回到汉朝。」 赵舒低低道:「那你如何看待解忧公主?」 过了一会儿,素梨才轻轻道:「若是需要,我愿意做解忧公主。」 「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国家,前往异国和亲,一生都在坚定执行汉朝的西域路线,在西域纵横捭阖,纵使遇到无数困难和阻力,也决不退缩,始终维护大汉利益,最后叶落归根,带着子孙回到母国。」 如今大周虽然富庶,军事上却并不算强大,北边的辽国,西边的西夏,全都虎视眈眈。 大周即使富有四海,却始终危若累卵。 她虽是普通人,却也是大周的一员,也愿意为国家付出自己微弱的力量。 赵舒一时心情激荡,过了一会儿方道:「可大周男儿在,又岂会让女子去牺牲!」 素梨闻言,笑了起来,瞟了赵舒一眼,道:「那你得让身子强健起来,不然就你那小身板,我一个人能打你三个。」 赵舒俊脸涨红,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素梨嫣然一笑:「好了,我一读书就有些渴睡,我要睡了,你也回房吧!」 见赵舒也是洗过澡过来的,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了下来,她不由想起赵舒长发的柔软触觉,抬手抚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道:「后日就是十月十三了,你能出发么?」 赵舒「嗯」了一声:「可以出发。」 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只等傍晚再进宫辞行,后日一早就可以出发了。 赵舒把手递给素梨,素梨伸手一拉,把赵舒拉了起来。 送走赵舒,素梨直接上床睡了。 高枕软床香闺,真的好舒服啊! 素梨很快就睡着了。 西暗间内,赵舒今晚依旧睡在窗前榻上。 外面风声呜呜,树杈被风吹得「咔嚓」直响,可是一想到素梨就在隔壁,赵舒心中甚是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赵舒梦见了素梨。 今夜阿喜轮值,他在西耳房内正睡得香,床头叫人的金铃忽然响了。 阿喜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地穿上鞋履冲了出去。 到了西暗间,见王爷坐在锦榻上,瞧着有些迷茫,阿喜忙轻声道:「王爷,怎么了?」 赵舒默然片刻,这才低低道:「准备水,我要洗澡。」 阿喜答了声「是」,正要离开,却听赵舒又道:「把这包衣服烧了去。」 见鸡翅木地板上扔着一个雪白绢包,阿喜忙屈膝捡了起来。 赵舒看了一眼,急急吩咐道:「不要打开,直接烧了。」 阿喜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西暗间卧室内只剩下赵舒了。 他双手捂着脸坐在那里,半日没有声音。 洗完澡出来,阿喜正要引着赵舒往锦榻边走,却听赵舒道:「今夜睡在床上吧!」 他的卧室自然是有床的,可是赵舒总是觉得拔步床太宽大,睡在里面无依无傍,因此总是睡在锦榻上。 躺在有些陌生的床上,想到自己梦到素梨的情形,赵舒心绪复杂,有羞涩,有好奇,也有恍然大悟…… 薛姨妈正在素梨的小庄园里看着人铺设青砖,见素梨带着披着藏青斗篷的赵舒走了进来,当下便笑道:「今日天这么冷,风又大,素梨你让赵小哥过来做什么!」 素梨笑盈盈看向赵舒:「看吧,我就说让你穿得厚一些!」 赵舒看了素梨一眼,移开了视线,耳朵尖早红了。 他今日不敢看素梨,一看心跳就有些快。 v第十六章[09.17] 薛姨妈看着人铺地砖。 素梨引着赵舒把小庄园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道:「北隔壁是新任吏部尚书薛琛薛大人的别业,南边是皇庄,我这小庄园位于中间,倒也安全了许多。」 想到赵舒的身份,她又笑眯眯道:「薛琛薛大人是我表哥的族兄,这里又离薛家堡近,我带着娘亲和弟弟住在这里,也能得些庇护了。」 赵舒这才明白素梨是打算常居京城了,顿时又惊又喜,也忘记害羞了:「你以后要定居京城?」 素梨点了点头:「对呀!」 她踮起脚跟看前方静水流深的金水河:「我的目标是把我的玉梨记,做成全大周最有名的香膏、香脂、香油和香胰子,把我的玉梨记卖遍全大周,那就从京城开始吧!」 见素梨眼中闪耀着自信的光芒,赵舒心里也为她欢喜,柔声道:「一定可以的。你一定能做到。」 素梨瞟了赵舒一眼,笑了起来,心道:赵舒倒是和他那个倒霉大哥赵序不一样。 前世她想做些事情,赵序总是泼冷水:「你一个女人家,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以夫为天,想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啊,到了最后,素梨才发现丈夫是李雪芷的丈夫,孩子是赵序和别的女人生的,她除了一死,什么都没得到。 素梨还是担心赵舒的身体撑不住,陪他转了转,便催促赵舒离去了。 赵舒倒是离去了,可是没多久阿喜就押着几大车家具过来了。 见素梨有拒绝之意,阿喜一脸迷糊:「秦姑娘,这些都是我们宅里打下来的旧家具,放在库房里也是白落灰……您要我再看着小厮们装回车上么?」 素梨:「……」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真是多谢你们公子了!」 现如今大周权贵用的家具材质都是黄花梨木、紫檀和楠木,大概是怕她嫌太贵重不肯收,赵舒命人送来的这些家具都是鸡翅木的,可是鸡翅木也很名贵好不好? 赵舒也太小看她了! 素梨转念一想:以后找到机会,我再回报赵舒好了! 这样一想,她就不再纠结这个了。 泰和帝正在紫宸殿与内阁议事。 准确的说,是泰和帝在紫宸殿偏殿正前方新建的白银莲花底八卦坐台上打坐,大臣们围坐在紫檀长案四周议事。 蔡旭一溜小跑跑了进来,没有惊动正争吵得热火朝天的阁臣们,径直跑到泰和帝,附耳低声道:「启禀真君,福王来了,奴才把福王迎到了正殿。」 泰和帝听了,满意地看了蔡旭一眼:「嗯,这件事你办得甚是妥当。」 因为阿舒的反对,他命人把紫宸殿后殿的精舍拆了,悄悄布置在了紫宸殿偏殿内,可不能让阿舒再看到。 泰和帝一边扶着蔡旭从坐台上起身,一边问蔡旭:「阿舒看着怎么样?」 蔡旭低声道:「福王殿下瞧着似乎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 泰和帝听了,下意识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转念想起自己已经投入了三清怀抱,忙重新念诵「福生无量天尊」 众阁臣正争执不下,其中新入阁的吏部尚书薛琛却一直悄悄看向泰和帝方向,见泰和帝先是吃惊,然后又现出极欢喜的模样,扶着蔡旭自帷幕后离开了,便记在了心里。 临离开,他装作随意问小太监:「今日端王进宫了?」 小太监笑嘻嘻道:「薛大人,不是端王,是福王进宫了!」 薛琛听了,扭头往紫宸殿看去,却见青天之下,殿宇巍峨,一只飞鸟掠过,向夕阳的方向飞去。 他已经明白了。 作为帝王,泰和帝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也会偏心。 福王和端王两个亲生儿子,泰和帝内心深处还是有所偏向的。 得知赵舒又要去巩县,泰和帝很是舍不得,道:「巩县如何能与京城比?你若是觉得城里住着不舒服,朕陪着你去金明池行宫怎么样?」 赵舒当即回想起上次在温泉行宫泰和帝背着自己偷偷服用丹药的事,当即狐疑地看着泰和帝:「父皇,你不会又服用丹药了吧?」 泰和帝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赵舒心中既然起疑,就不会轻易放过。 他起身走到泰和帝身边,抬手遮在鼻前翕动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了淡淡的硫磺气息,就知泰和帝一定刚服过丹药——其中有一味丹药是用硫磺白、砒炼成,配以各种引药,细闻的话能闻到硫磺气息。 赵舒当即大怒,直起身子开始搜寻。 泰和帝吓得脸都白了,急急追在赵舒身后,拼命解释:「阿舒,父皇答应你不服丹药,就一定不会再服,这是父皇炼丹时沾染上的气味……」 赵舒平时都是恹恹的,有气无力的样子,这会儿委实太生气了,提着气搜了一遍,在紫宸殿正殿和后殿一无所获,便一鼓作气又去了偏殿。 阁臣议事早散了,紫宸殿空荡荡的。 泰和帝追在赵舒后面也进了紫宸殿,口中解释着:「阿舒,这是朝臣们议事之地,父皇怎么会在这里炼丹——」 赵舒直奔进去,掀开层层帷幕,看到了里面的打坐台。 他扭头看了泰和帝一眼,伸手在坐台上摩挲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机关,用力一扳,「扎扎扎扎」声响起,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了里面的丹房。 把丹药全都倒了之后,赵舒又吩咐人把那些道士叫了过来,先让把为首的紫微道人绑了,然后当众道:「紫微道人遣送回云雾山,十年内不准下山,下山立斩。谁若是再敢怂恿父皇炼丹、服用丹药,杀无赦。」 众道士噤若寒蝉,齐齐跪倒。 泰和帝:「……」 解决罢泰和帝服用丹药之事,赵舒出了一身汗,颇有神清气爽之感。 他趁着自己这会儿还有精神,便请泰和帝陪自己去清漪殿看望连贵妃。 泰和帝能怎么办?只能答应了。 他乖乖乘了辇车,往清漪殿而去。 v第十七章[09.17] 辇车在岸边停了下来。 赵舒搀扶着泰和帝沿着水上回廊往清漪殿走。 他特地屏退侍候的人,一边走一边和泰和帝讲道理:「……父皇,您正是年富力强时候,有时间和那些道士鬼混炼丹,不如不宠幸后宫,也好为皇室绵延子嗣……」 泰和帝垂头丧气听着,深觉先皇重现,自己仿佛又多了一个爹。 赵舒看着泰和帝蔫头耷脑的样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父皇,您再努力努力,让母妃再给我生下一个弟弟,我也不用日夜忧心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苟延残喘,就是想着自己去了,赵序继承了帝位,母妃无以存身…… 泰和帝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赵舒的用意,当即反驳赵舒:「阿舒,与其让朕努力,让你多一个弟弟,不如你自己努力,早点给朕生一个小皇孙!」 赵舒:「……」 苍茫暮色中父子俩在水上回廊里四目相对,一时都闭口不言。 赵舒这才知道自己这位父皇到底有多不靠谱——泰和帝居然盼着自己努力给他生小皇孙! 起初的震惊过去后,一股悲凉的心绪弥漫在赵舒胸臆间,逼得他差点落下泪来。 赵舒凝视着泰和帝,轻轻道:「父皇,我这样的身子……您觉得有可能么?」 他服用过的药,都比他本人还重了,这样的他,还有生育能力么? 赵舒心灰意冷,不再理会泰和帝,转身离去了。 泰和帝站在暮色中,看着赵舒走远,眼泪早落了下来。 他是阿舒的父亲,他能怎么办?再生一个孩子来代替阿舒么? 他做不到! 夜深了。 端王府外院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柳翎刚接到蔡旭的干儿子朱升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扫了一眼,直接把密信递给了端王赵序。 看罢密信,赵序把信纸在枝型灯上点着,看着信纸化为灰烬,这才看向柳翎:「赵舒在紫宸殿偏殿,砸了父皇的丹炉,倒了父皇的丹药,还自作主张赶走了紫微道人,父皇这次怕是要龙颜大怒了!」 柳翎垂下眼帘,淡淡道:「既然以前陛下不会动怒,那么这次陛下依旧不会动怒。」 赵序冷笑一声:「父皇如此偏心,我又能怎么办!」 小时候父皇也疼爱过他,可是自从出了母妃下毒害赵舒之事,父子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父皇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柳翎轻轻道:「等,您只能等。」 「陛下龙体康健,您也精神饱满身体健壮,只有福王,多年来毒性不解,早已气若游丝。陛下会老去,福王会缠绵病榻而亡,您只要有耐性不犯错,总能笑到最后的。」 前世就是如此,赵序就是按照他规划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终于熬到了最后——赵舒油尽灯枯昏迷不醒,泰和帝伤心过度再加上长期服用丹药伤了肝肾也命不久矣,眼看着赵序就要承继帝位,他却和素梨一起死在那场爆炸中。 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那场爆炸到底针对的是他,还是素梨,亦或是赵序? 听了柳翎的话,赵序一颗满是躁意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柳翎,我都听你的。」 他想了想,看向柳翎:「对了,明年二月就要举行会试了,你又何必再去甘州军中?」 柳翎春风般笑了起来:「王爷,西夏国素以放牧和劫掠为主业,今年夏秋西夏草场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牛羊没有草料,西夏人难以过冬,今年底,明年初,西夏必会侵犯大周边境,我想在边城建功立业,为王爷经营军中势力。」 至于素梨,他根本不担心。 若是素梨趁这段时间嫁了别人,等他回来,弄死那人就是。 有的男人老是想让女人为他们守贞,可是柳翎没这样想法,一时的露水姻缘算什么,将来他有了实力,和素梨长相厮守,这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姻缘。 想到这里,柳翎看了赵序一眼,道:「王爷,我明日上午出发,就不来向您辞行了。明年二月的会试,我定不会耽搁。」 前世这一年的冬日,西夏悍然出兵劫掠大周边城,大周一位名将横空出世,全歼西夏入侵军队,为大周建立了不世功勋。 这一次,柳翎要为端王拉拢这位未来的名将,也为自己铺路。 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前世他原本就打算前往甘州,着力经营大周边防。 十月十三这日早上,素梨来到码头,随着接引的阿乐登上了船,见到了在舱房里等她的赵舒。 见赵舒眼下青晕明显,分明是夜里没有睡好,素梨忙安顿赵舒睡下,自己坐在榻边继续看从薛春雨那里「借」来的话本。 薛春雨虽然是县衙都头,却有一颗爱好文学的心,京城里但凡出了新话本,他必定购置后拜读一番,然后深藏起来,以免两个弟弟和表妹素梨看到,因此他房里床下藏有两个大箱子,箱子里藏满了各种话本,其中有不少香艳无比的。 素梨替薛春雨打扫整理房间时发现了这两个大箱子,随手翻看起来,结果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在她面前打开了。 她昨夜差不多一夜没睡,一直躲在被窝里读话本。 这次出发回巩县,素梨趁薛春雨不在家,悄悄带了两本话本出来,特地用雪浪纸包了书皮,分别写了「汉书」和「杜工部集」做书名,想着路上好好研读一番。 谁知船行在金水河上,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再加上素梨昨夜一夜未睡,而她又有一读书就渴睡的毛病,她很快就睁不开眼睛了,不由自主就趴在榻边睡着了。 赵舒一向怕冷,睡梦里感受到热源在旁,不由自主靠向热源。 素梨睡得正香被赵舒挤到了榻下,她坐在地板上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又爬回了榻上,用胳膊固定住一直挤她的赵舒,很快就又睡着了。 巩县距离京城毕竟才一百多里地,半日也就到了。 船在码头上抛锚泊好之后,阿保来到赵舒的舱房外敲了敲门:「公子,到临河别业了。」 临河别业有单独的码头,正好与陈家花圃隔河相望,就在临河别业后门那里。 赵舒醒了过来。 他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温暖异常,暖香盈鼻,触之柔软丰盈。 v第十八章[09.17] 赵舒睁开眼睛,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如今正在素梨怀中,素梨侧身躺着,而他就在素梨怀中,准确地说,是他的脸埋在素梨怀中…… 真的好暖好香好软…… 所谓的温香软玉,原来是这样的…… 素梨均匀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赵舒能听到她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赵舒知道自己该悄悄离开的,可是他的身子却似有了自己的主张,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的眼睛也脱离了他的理智,有了自己的主意,自顾自闭上了。 此时此刻,赵舒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极羞耻的念头,他悄悄向上天祈祷:让素梨晚一会儿醒来吧! 让这一刻尽量多持续一会儿…… 阿保没听到舱房里传来回应,心中有些忐忑。 这时候小厮阿长走了过来,见阿保呆立在那里,心中诧异,便抬手敲了敲舱门,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公子,临河别业到了!」 赵舒的六个贴身小厮中顶数阿长年纪最小,他今年才十三岁,正在变声,声音略高一些,就像小公鸭一样。 素梨一下子就被叫醒了。 她睁开眼睛,片刻后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居然侧身躺在赵舒的锦榻上,而她的怀里则是赵舒,而且看姿势,分明是她用胳膊把赵舒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因为舱房里暖和,素梨穿得单薄,上面是件白绫交领小袄,系了条玫瑰红月华裙,此时赵舒埋在她怀中睡得正香,温暖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喷在了素梨胸前肌肤上,麻酥酥的。 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素梨很快平静了下来。 察觉到赵舒还在熟睡,素梨悄悄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把赵舒往里挪了些,让他枕在自己刚才枕的软枕上,然后麻利地翻身下了榻。 背对着锦榻整理好自己的发髻衣裙,素梨又转身帮赵舒盖好锦被,为他理好软枕,这才起身去开了舱门。 阿保见是素梨来开门,急忙行礼:「秦姑娘!」 素梨嫣然一笑,轻轻道:「赵小哥还在睡,我先走了!」 说罢,她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轻捷地走过甲板,跃上码头,直接沿着河边的小径往南去了。 阿保:「……」 阿长歪着脑袋赞叹:「秦姑娘看起来好潇洒啊!」 素梨离开后,赵舒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舱房顶棚上的描漆花纹,心里满是甜蜜与欢喜,甜蜜与欢喜中却又带着些淡淡的遗憾。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素梨应该算是他的人了,她不是该害羞地流泪求负责么? 她居然就这样溜走了!!! 不过他和素梨都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着呢! 一想到自己已经和素梨同床共枕,差不多算是夫妻了,只剩最后一步洞房花烛了,赵舒嘴角不由自主就翘了起来。 等回了京城,他就去见父皇谈迎娶素梨的事。 阿保和阿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赵舒醒着,当下行动起来,侍候赵舒起身。 见赵舒白皙的脸透着层红晕,眼睛亮亮的,阿保担心他,忙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赵舒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没事。」 心里却道:素梨那里怎么那么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平坦得很,一点起伏都没有。 男女的差别可真大啊! 阿保拿了件月白绵袍过来,服侍赵舒穿上,口中絮絮道:「王爷,阿全提前带了人过来布置,已经拾掇好了,您直接住进去就行。地龙已经点着了,屋子里暖和得很。秦姑娘送的那盆盆景,也随船带了过来,还摆在暖室里么?金大人得知您过来,已经带着相关官员在候见室内候着了……」 阿保的絮叨成功地转移了赵舒的注意力,他当即吩咐道:「让刘兴隆去见金云岭,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心里有些乱,想独自呆一会儿。 赵舒刚起身,阿保整理锦被,却发现被下居然放着两本书,拿起来一看,发现一本是《汉书》,一本是《杜工部集》,心中纳罕:《汉书》和《杜工部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薄了? 阿保正要拿起来看看,赵舒也看到了,想起是素梨的书,便伸手自己拿了起来。 他心中觉得不对,随意翻开《汉书》看了看,却见右边是文字,左边是配图。 配图直接便是花木掩映的拔步床,有一男一女正裸身居于其中。 赵舒:「……」 阿保见赵舒一动不动捧着书立在那里,忙探头过来:「王爷,这书有问题?」 赵舒闪电般合上了手上的书,紧紧攥在手里:「没事。」 他把两本书都收了起来。 阿保瞥见王爷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心里觉得奇怪,却不敢再问,忙和阿长一起服侍王爷裹上貂裘,坐了暖轿下了船,往临河别业去了。 这会儿正是中午时候,陈老爹带着春颖在灶屋做午饭,陈老太和陈氏抱着小婴儿二白在廊下晒太阳。 素梨进了院子,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廊下,笑吟吟屈膝行了礼:「姥姥,娘,我回来了!」 陈老太原本正和陈氏说素梨呢,见她回来,欢喜得很:「素梨,快过来让姥姥看看!」 素梨笑嘻嘻凑过去让姥姥看:「姥姥,我是不是更高了,也更漂亮了?」 陈老太笑着打量素梨,发现素梨的确比先前胖了些,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气色好得很,当下道:「高倒是没高,似乎脸圆了些,气色更好了。」 陈氏抱着二白打量女儿,发现素梨的确是丰润了不少,胸鼓了起来,腰肢却依旧纤细,分明是大姑娘的模样了,不禁欣慰道:「素梨是大姑娘了……」 素梨蹲下来看二白,见二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小手肥白可爱,简直是爱得不得了,先凑过去在二白脸颊上左左右右亲了好多下,心犹未足,又凑到二白身上用力吸了好几下,然后一脸陶醉:「哎呀,二白小美男真的好好闻!」 v第十九章[09.17] 二白被姐姐亲得咯咯直笑,抬手去摸素梨的脸,却又被素梨捉住小胖手亲了好几下。 素梨索性接过二白抱在怀里。 二白刚满月没多久,却沉甸甸的直坠手,素梨抱着这可爱的胖婴儿,觉得一本满足,成功地把方才在船上抱了赵舒产生的尴尬驱逐到了九霄云外。 陈老爹已经听到素梨的声音了,苦于正在挥动锅铲炒菜,没法过去,这会儿见素梨抱了二白来看自己,心中欢喜,笑容满面道:「素梨,这里油烟味大,仔细熏了你和二白,快出去吧!」 素梨笑嘻嘻答应了一声,抱着二白立在灶屋门外:「姥爷,我舅呢?」 陈老爹用白瓷调羹舀了些盐放到了炒菜锅里,一边用锅铲翻炒,一边道:「你舅舅和四儿一起进城送盆景了,回来时顺路去碧青瓷行把你定的瓷器运回来。」 素梨闻言,一边抱着二白,一边把自己在祥符县买庄园一事说了。 陈老爹听了甚是欢喜:「你和你娘带着二白去祥符县住也好,上次你舅舅进城送货,听人说了秦家近来的事,很是不堪,你们娘们留在这里,没得恶心得慌!」 他拿了盘子,把炒好的蒜蓉青菜装盘,口中道:「上次赵小哥让人送来的绫罗绸缎都还留着呢,你们全带走布置新家,我再给你娘三十两银子安家,若是不够,尽管我和说……」 素梨抱着二白听着姥爷絮叨,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那些绫罗绸缎她挑选了几样,其余都留下来,将来舅舅成亲也用得着。 至于银子,她刚买了庄园,银子是有些紧张,不过待兰亭集那边交了货,就会有一大笔银子进账,倒也不缺银子。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早些把给兰亭集的货给备好,待及笄礼办罢就送到京城去,早日交货。 用罢午饭,素梨便去后院一楼的作坊开始忙碌。 她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待陈三郎和王四儿赶着马车回来,素梨又出去帮着卸货。 这天晚上,素梨和王四儿在作坊外面的露天大灶上支起大锅,煮了一大锅开水,把从碧青瓷行取回来的瓷瓶瓷盒一一煮了一遍,预备晾干就开始装香膏、香脂和香油。 这晚他们两个一直忙到了夜间子时,这才各自回房洗漱睡觉。 素梨累到了极点,一躺下便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一河之隔的临河别业里,赵舒却又失眠了。 今夜轮值的阿保见赵舒一直在锦榻上翻来覆去,便悄悄拿出了素梨送来的香草香油和碧青瓷香薰炉。 他记得秦姑娘说这种香草香油有清心助眠之效。 微苦的清香在卧室内氤氲开来,赵舒却依旧睡不着。 他躺在锦榻上,想起每次和素梨在一起,他就睡得特别香,素梨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他觉得安定温暖的气息,当下便吩咐阿保:「把我在船上用的那个枕头取来。」 那枕头今日白日被素梨枕过,应该还遗有素梨身上的气息。 枕头拿了过来。 赵舒把柔软的枕头抱在怀里,待阿保离开了,这才凑过去轻轻嗅了嗅——枕头上果真有素梨的气息,香香的,似乎是玫瑰香…… 在熟悉的素梨的气息中,赵舒很快就睡着了。 阿保早上进来侍候,见王爷居然抱着那个月白绫软枕睡觉,心中暗笑——王爷每临大事镇定自若,可是私下里却还是个小孩子,睡觉都要抱着熟悉的枕头睡…… 赵舒洗漱罢起身,按照素梨的叮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阿保和阿寿立在一旁,为赵舒处理书信文书,若有重要的书信文书,就读给赵舒听。 其中有一封密信来自甘州军中,阿寿看了后递给了阿保,轻轻道:「是霍将军给王爷的密信!」 阿保迅速浏览了一边,心中大惊,忙起身拿着密信走过去:「王爷,霍将军的密信!」 霍将军正是镇守甘州的甘州卫指挥佥事霍扬。 霍扬是普通士兵出身,因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被赵舒暗中着人提拔,一直做到了甘州卫指挥佥事一职,镇守与西夏毗邻的边城甘州。 赵舒接过信纸看了,沉吟片刻,吩咐阿寿:「你和阿乐现在出发回京。你把从三月到现在和西夏有关的奏章,全都抄录下来送过来。让阿乐去兵部,把西夏二十年内气候状况的记述都抄下来。」 西夏与大周两年前签订了和平协议,如今已经两年没有战事发生,霍扬现在断言西夏今年可能要入侵大周,朝中众臣如何会信一个区区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的预判? 阿寿离开之后,阿保低声问道:「王爷,霍将军的信怎么回?」 赵舒低声道:「让他加强战备,西夏随时可能入侵。十二月之前,新调拨的军饷、棉衣和军粮就会运到甘州前线。」 阿保正要书写,赵舒却道:「我来写回信。」 这件事太重要了,若是耽搁了军情,西北边境的甘州、肃州和凉州三州百姓便要遭受西夏铁骑的践踏,必须做好预备。 接下来这两天,赵舒身居临河别业后花园书斋,却把触角一一探出,亲信幕僚和贴身小厮分别被派向京城、江南和西北。 到了十月十六日中午,赵舒终于接到了京城方向的飞鸽传书,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朝廷已经下令,在兰州储存的战备物资——战马、军粮、绵衣和火!药全都秘密运往甘州。 阿保见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忙笑着提醒赵舒:「王爷,今日是十月十六。」 见赵舒还有些迷茫,阿保忙又提醒了一句:「今日是秦姑娘十五岁生辰,陈家在给她办及笄礼……」 赵舒这才想了起来——今日是素梨的及笄礼,他居然给忘记了! 阿保自然知道赵舒这两日在忙西北的大事,连饭都没吃几口,自然也把秦姑娘的及笄礼给忘记了,忙道:「王爷,小的已经让人把您安排的及笄礼送了过去!」 赵舒松了一口气,刚在锦榻上坐下,却觉得头目森然,差点一头栽倒。 阿保知道他是累得狠了,忙过来服侍他躺下,口中絮絮道:「王爷,您别担心,先歇息一番,晚上小的让人备了酒席,再把秦姑娘请过来,您再给秦姑娘过十五岁生辰……」 在阿保的絮叨声中,赵舒进入了黑甜乡。 陈家为素梨举办及笄礼,把关系好的亲朋都请了过来,大大地热闹了半日。 到了午后,酒足饭饱,客人散去,陈家人也都有了酒,便关上大门歇下了。 素梨也饮了几杯桂花暖酒,有些熏熏然,索性陪着娘亲和弟弟二白回后院小楼睡午觉去了。 她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娘亲和弟弟都不在房里,便也起身洗漱梳头,换上家常衣服去了前院。 v第二十章[09.17] 一进前院,素梨就看到了正候在正房廊下的胡杨,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胡杨一见到素梨,就回想起了那夜被捆绑了扔进黑屋子的痛苦记忆,忙道:「不是我要来,是大爷自己要过来!」 素梨这下子明白了,原来是她亲爹来了。 对待秦义成这个爹,她一向的原则是爹不烦我,我不烦爹;爹若是烦我,我必拾掇爹。 心中计议已定,素梨捋了捋衣袖,叫上王四儿,拿起靠在墙边的捣衣棒,快步走到了正房明间门口。 胡杨见状,忙悄悄溜了出去,牵着马就去了村口,免得自己又被秦素梨欺负。 原先为了前程抛弃怀着身孕的陈氏的时候,在秦义成看来,陈氏的肚子盛的不过是一块肉罢了。 如今被柳翎一脚踢开,被李雪玲各种侮辱,又被秦老太和李雪玲的婆媳矛盾弄得痛苦不堪的秦义成,这才想起陈氏怕是已经生了。 他悄悄躲在书房里,叫来小厮胡杨询问,这才得知陈氏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得知这个好消息,秦义成欢喜得很,当即趁着李雪玲在和秦老太秦四姐嚷闹,没空理会自己,悄悄带着胡杨溜了出去,寻胡大官人借了两匹马,主仆二人一起骑了马就出城去了陈家庄,趁陈老爹和陈三郎不在,直接闯进了陈家。 秦义成在明间内赖着不走,一双眼睛黏在了陈氏怀里的二白身上,恨不能把二白抢过来带走。 陈氏皱着眉头,根本不理秦义成。 秦义成涎着脸道:「香橼,今晚我留下陪你们母子。」 陈氏刚要开口,却听到外面传来素梨的声音:「你是谁?为何要赖在我姥姥家不走?」 秦义成见素梨进来了,不耐烦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怎么不知道孝顺长——」 见素梨手里拿着捣衣棒气势汹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摩拳擦掌的王四儿,秦义成当即跳起,道:「秦素梨,你是要忤逆你亲爹么?」 秦素梨冷笑一声:「我家是女户,我没有爹!」 说着话,她走上前,右手握着捣衣棒,左手摩挲着棒身:「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动手了,即使到了衙门里去说理,也是你擅闯民宅!」 秦义成慌忙躲到了陈氏后面:「秦素梨,你可不要乱来!」 秦素梨见他不肯走,当即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陈氏见状,忙抱着二白和陈老太一起躲进了东暗间。 素梨这下子没了顾忌,给王四儿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扑了上去,王四儿拽着秦义成,素梨举起捣衣棒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秦义成被打得抱头鼠窜,拼命挣脱王四儿往外跑去。 素梨拿着捣衣棒和王四儿追了出去。 秦义成吓得跑得更快,一溜烟往村口方向跑去。 他在前一路狂奔,素梨和王四儿在后拿着棍棒紧紧追赶,一边追,一边打。 陈家庄的人见到这奇景,都惊呆了,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素梨一直追到了小石桥,扔出捣衣棒在秦义成背上砸了一记,这才停住了脚步,喝道:「秦义成,你再敢上门纠缠,老娘见一次打一次!」 秦义成头上、脸上、身上都受了伤,疼得说不出话来,在胡杨的帮助下爬上马鞍,用力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驱赶马匹飞快逃走了。 看着秦义成和胡杨骑马绝尘而去,素梨弯腰捡起捣衣棒,和王四儿一起回家了。 她这次就是要给秦义成一个深刻教训,让他轻易不敢再来纠缠。 陈家庄的人亲眼目睹了娇怯怯的秦素梨狂殴亲爹的英姿,心下凛然,决定以后少惹花儿陈家,免得被一个小娇娘当众殴打。 秦义成屁滚尿流打马一路狂奔进了城,径直往白玉兰胡同去了。 秦宅门口冷清清的,只有秦四姐和春霞打扮得花枝招展倚在门框上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 秦义成从马上滚了下来,让胡杨把马牵到东边胡大官人的宅子里去,自己忍着疼一瘸一拐往里走。 秦四姐到底是秦义成的妹子,见他鼻青脸肿的被人揍成了猪头,忙问道:「哥,你这是怎么了?」 秦义成皱着眉头往里走,不肯家丑外扬。 他这宅子还是胡大官人让人从自家隔出的院子,到底屋宇狭小,秦老太和秦四姐母女俩先把正房给占了,秦义成带了李雪玲回来,只能住进了后院的小楼,至于跟着过来的李雪玲的陪房,如今都借住在胡大官人宅子里。 秦四姐见哥哥不理自己,便也跟了进去,口中大声嚷嚷着:「娘,我哥被人给揍了!」 秦老太正在屋子里吃点心,听到女儿的声音,忙起身来看:「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瞧见秦义成脸上的惨状,秦老太吃了一惊:「罢了罢了!到底是谁,居然敢打举人老爷!儿子,娘陪你去县衙告他们去,让知县大老爷把这些人给绑了,咱们好好讹他们一笔银子!」 她越说越来劲:「我的儿,瞧你这伤势,咱们起码得讹二十两银子!」 秦老太一边说,一边走上前,要查看秦义成的伤口,看看到底能讹多少银子。 秦义成原本还打算从母亲这里得到些安慰,见他娘口口声声只顾讹钱,一颗心早凉透了,也不多说,忍着腰间和背上的剧痛,扶着腰往后院走。 秦老太见了,冷笑一声高声道:「我就说养儿没用,还是闺女贴心,儿子只知道和媳妇亲,亲娘说话都没人搭理!」 见秦义成走得更快了,她气得一边拍手一边嚷嚷:「哎呀呀,不孝的儿啊,有了有钱媳妇,就忘了娘啊,得空我去衙门告一状,告这忤逆不孝的儿子和媳妇!」 秦义成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加快脚步一瘸一拐去了后院。 李雪玲带来的两个小丫鬟和两个粗使婆子都在廊下做针线,见秦义成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行礼:「见过大爷!」 秦义成嘴角也被素梨用捣衣棒给戳了一下,这会儿嘴角早肿了起来,一说话就疼,他吸了口气问道:「太太呢?」 两个粗使婆子低下头去。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些的低垂着眼帘,蚊子哼哼似的道:「启禀大爷,太太去胡大官人家串门了……」 秦义成认出这个小丫鬟叫薛涛,见她眼神闪躲,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薛涛,红拂呢?」 红拂是李雪玲的贴身大丫鬟,一向极得李雪玲信重。 v第二十一章[09.21] 小丫鬟薛涛低声道:「红拂姐姐也跟着去了。」 秦义成微一沉吟:「是从后门过去的么?」 若是从前门过去,他娘和四姐早嚷闹起来了。 因为李雪玲带来的陪房住在胡大官人宅子里,为了这些人进出方便,秦义成家后院另开了一道门与胡大官人宅子相通。 薛涛蚊子哼哼似地答了声「是」。 秦义成总觉得这两个粗使婆子和这两个小丫鬟似乎都有些不对,不由想起胡大官人最爱勾搭人/妻,当下也不多说,一瘸一拐往那道门走去。 两个粗使婆子和这两个小丫鬟见状,都有些急了。 婆子赶紧推刚才说话的小丫鬟:「薛涛,你赶紧过去通个信!」 薛涛急得团团转,最后得了个主意,蹬蹬蹬跑上楼,打开二楼卧室的后窗往外看去,恰好能看到胡大官人后花园的绿云阁。 她拣了个小花瓶,朝着绿云阁扔了过去。 随着一声脆响,绿云阁内传出胡大官人的怒喝:「谁?」 正在胡大官人身上的李雪玲娇滴滴道:「怕是我的小丫鬟……」 她抬手拨开窗闩,把窗子开了一道缝,果真看到小丫鬟薛涛正在朝自己各种打手势。 李雪玲常做这种事,当即明白了过来——秦义成来捉奸了! 她一边继续动作,一边调笑:「小胡,我相公来了,你可怎么办呀?」 胡大官人笑嘻嘻道:「让他来吧,哈哈哈哈哈!」 他早安排了人在下面,秦义成是绝对进不了门上不了楼的。 薛涛自窗户中看到李雪玲乌云散乱粉脸潮红,却不慌不忙,便也放下心来,自顾自关上窗子下楼去了。 秦义成到了通往胡宅的那道门前,敲了半日门,却一直没人来应,最后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一直到了天黑透,李雪玲这才带着大丫鬟红拂从前院进了家门,得知秦义成受了伤在楼上躺着,也不过说了句「知道了」,就扭着腰肢进去了。 她也不上楼,吩咐婆子去外面酒楼要了一个精致席面,自己在一楼吃吃喝喝,然后就在一楼歇下了。 秦老太和秦四姐眼看着盛着酒菜的食盒从自己眼前经过,却没法分一杯羹,母女俩气得嘲骂了半日,最后还是秦老太亲自去胡宅寻胡家大娘子借了几两碎银子,让春霞出去买了三碗烂肉面回来,三人分着吃了。 可怜秦义成独自睡在楼上,夜间发起了高烧,喊也喊不出声,叫也没人理,活生生烧昏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李雪玲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带着红拂去胡宅作客去了。 胡大官人不仅有西域高人赠送的助兴药,还有一整套淫器家伙,李雪玲和他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正打得火热,哪里还记得楼上还有一位受了重伤的秦义成秦举人。 把秦义成给打走之后,素梨手握捣衣棒走到了陈家大门前,一抬眼见阿保立在一旁,正神情复杂看着自己,她嫣然一笑:「阿保,你怎么来了?」 阿保微笑道:「秦姑娘,去里面说吧!」 心中却道:秦姑娘可真厉害啊,若是这捣衣棒打在王爷身上…… 一想到这个可能,阿保就觉得全身寒毛全竖了起来,再也不敢想象下去了。 素梨把捣衣棒换到了左手,晃了晃右手,引着阿保进了大门。 陈氏正抱了二白同陈老太站在廊下,原本要问素梨秦义成的情况的,见阿保来了,忙笑着和阿保打招呼。 阿保上前端端正正行了礼,然后看向素梨。 素梨会意,把手里的捣衣棒递给了王四儿,道:「阿保想去花圃暖房看看盆景,我陪他看看去。」 往陈家花圃走的时候,阿保悄悄观察素梨,发现素梨今日打扮与往时不同,梳着一窝丝杭州缵,插戴着翠云钿儿,周围撇一溜银镶绿玉小簪儿,行走之间,耳垂上一对绿玉珠子耳坠晃悠悠,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 她身上穿着崭新的白绫对衿袄儿,系了条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脚上却是墨青素缎鞋,身姿婀娜,举止娴雅,分明是一个极娴静的美貌少女。 谁能想到片刻之前,这娴静优雅的美貌少女还挥舞着捣衣棒追逐殴打亲爹? 一想到自己王爷那单薄的小身板,阿保就不由自主想叹气。 素梨刚拾掇了秦义成一顿,心情正好,满面春风走在十月的寒气中,待到进了后院,这才开口问阿保:「阿保,你有什么事?」 阿保驻足行礼,奉上了赵舒亲笔书写的礼帖:「秦姑娘,我们公子命小的送帖子给您。」 素梨还是平生第一次收到赵舒的帖子,展开一看,见上面金钩银划几行小字,原来赵舒备了酒席,邀请她晚上赴席。 看罢帖子,素梨却笑了,道:「今晚我有些事,明日亥时在花圃后门那里等我就是。」 阿保见素梨虽然笑,态度却是坚决,忙答了声「是」,又行了个礼,这才离开了。 素梨回到前院,陈老太好奇地问道:「素梨,阿保寻你作甚?怎么走得这么急?」 素梨见春颖在一边缠线,便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买几盆梅花盆景,我带他去瞧瞧。」 晚上陈老爹和陈三郎回到家中,得知了素梨揍了秦义成的事,都笑了起来。 陈老爹道:「揍得好,以后就这样,他来纠缠一次就揍一次!」 用罢晚饭,陈老爹要去花圃暖房修剪河道衙门订购的十盆垂丝海棠盆景,素梨便打着灯笼陪陈老爹过去。 路上陈老爹问起了赵舒的状况:「素梨,赵小哥如今怎样了?」 素梨想了想,道:「他比先前好了许多,起码中气足了些,走路也能走好长一段了,只是有时还会咳嗽——不过上次我带去药藤,他用药藤煮水洗澡后咳嗽缓解了许多。」 起码这次同船回巩县,赵舒一路就没怎么咳嗽。 陈老爹听了,便道:「你交代我给赵小哥再移植一株药藤,我想着一株不够,干脆移栽了四盆,如今都在暖房里养着,到明天下午以后就可以搬出来了。」 素梨点了点头:「我让他们明晚过来搬。」 祖孙俩到了花圃,直接进了暖房,开始修剪那十盆垂丝海棠。 v第二十二章[09.21] 忙完花圃的事,素梨还精神得很,便和王四儿去一楼作坊继续忙碌。 他们一直忙到了子时,做出了九十多个香胰子,这才收拾了家伙,各自回房歇息。 王四儿如今大了,陈老爹就让他住在前院西厢房。 早上素梨是被二白给弄醒的。 二白被娘亲放在了素梨身上,他还小,嘴巴贴在素梨脸上,涂了素梨一脸口水。 素梨闭着眼睛抱着二白:「我的弟弟啊,你这是用口水给姐姐洗脸么?」 二白咧着嘴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素梨抱起二白塞进被窝,把二白抱在怀里:「二白,陪姐姐睡觉!」 二白刚刚睡醒,哪里肯再睡? 他在素梨怀里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素梨觉得好玩,逗了会儿弟弟,也清醒了许多,抱着二白坐了起来。 陈氏拿了件大红妆花缎子鹤氅过来让素梨看:「素梨,你看这件鹤氅,是赵小哥派人送来的生辰礼物,瞧着可真好看!」 这次素梨生辰,赵小哥虽然没有亲自过来,却在前天晚上悄悄派小厮自花圃后门送了两箱礼物过来。 素梨的脸贴着二白的小胖脸,凝神看了过去,道:「娘,这件鹤氅收起来吧!」 她想了想,又道:「这种衣服,不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穿的。」 大周朝对士庶妻妾服饰也有明确规定,「士庶之间、车服之制至于丧葬,各有等差」,只是立国已久,百姓富裕,这些年市井之间颇有逾僭。 比如这种大红妆花缎子鹤氅,按照规定,一品以上命妇才能穿戴,也就是说,这是亲王妃才能穿戴的服饰,赵舒随随便便就让小厮送了过来,其实是不应该的。 陈氏毕竟跟着宫里出来的老绣娘学过刺绣,其实也瞧出来了,只是想着现在大街上逾僭情形多得很,便没有特别在意,此时听了素梨的话,忙道:「素梨,你说的对,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素梨答应了一声,继续哄二白玩耍。 陈氏见素梨和弟弟亲,心中欢喜,在一边含笑看着。 素梨越看弟弟越喜欢,笑了起来,抱着二白接连亲了好几下,然后道:「娘,等会儿我起来,先把赵小哥送来的那两箱礼物检查一下。」 陈氏忙道:「还有些头面,我也觉得太贵重了,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她这个女儿,实在是有主意,母女之间,倒是她听素梨的多。 素梨答应了一声。 陈氏上前接过二白,口中却问道:「素梨,这赵小哥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富贵?」 她家自结识赵小哥以来,送来的礼物是一次比一次贵重,先前还是些瓜果、点心、瓷器和绫罗绸缎,这次素梨及笄,赵小哥干脆送了许多极上等的衣服和首饰过来。 素梨怕陈氏担心,笑盈盈道:「娘,我这次去了京城,才发现京城富贵人家实在是太多了,赵小哥这不算什么的——他家可是河道总督金大人的亲戚啊!」 她一边穿衣,一边交代陈氏:「娘,别人知不知道赵小哥送来的礼物是什么?」 陈氏忙道:「你姥爷想着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就让赵小哥的小厮从花圃后门直接抬到了咱们房里。」 素梨听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陈氏抱着二白去了前面,素梨起身洗漱罢,走到屋子西头打开了那两个箱子,寻出礼单,一一翻检。 忙了半日,素梨终于把太过贵重的物件都找了出来。 盛衣服的箱子中有一件大红妆花缎面银鼠皮袄、一件大红羽缎斗篷和两套大红遍地锦通袖袍,都过于华贵,被她挑选了出来。 放首饰的箱子里共有四个锦盒,分别是一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一套白银镶嵌的绿宝石头面、一套赤金镶嵌的珍珠头面和一顶镶宝石金丝翠叶冠。 这四套首饰都太贵重了,素梨一样都不打算留,预备全还给赵舒。 忙完这些,素梨就下楼去了作坊。 王四儿正在作坊内制雪菊香胰子,见素梨下楼,忙笑着招呼她:「素梨姐姐,你来看我做的香胰子怎么样!」 素梨现如今已经开始教他做香胰子了,雪菊香胰子是他独立完成的第一样货物。 素梨走过去看了看,又用银刀切了一块,细细看了之后,又用这块香胰子洗了手,最后笑着道:「四儿,可以!」 王四儿不禁笑了起来。 素梨素来闲不住,见王四儿已经铺排开了,索性穿上干活时穿的毛青布罩衣,用帕子裹了头,和王四儿一起忙碌起来。 这一忙,就是整整一日。 昨晚没等到素梨,赵舒心里空落落的,虽然该做什么还是正常做什么,可是一旦闲下来,他就总是想素梨,想到素梨巧笑嫣然的模样,赵舒心里就觉得甜滋滋的。 阿保在一边侍候,见赵舒原本在给泰和帝写信,提笔却在雪浪纸上写下了「素梨」两个字,忙悄悄观察赵舒,见赵舒眉梢眼角都是笑,双目专注地看着纸上「素梨」这两个字,显见极喜欢秦姑娘,不由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秦素梨举着捣衣棒追殴亲父的英姿,简直快要活活担心死了。 他更担心的是:陛下若是得知秦姑娘如此彪悍,还会同意王爷迎娶秦姑娘么? 思来想去,阿保决定还是从王爷这边着手好了,说不定王爷可以劝说秦姑娘温柔贤淑起来呢! 他另拿了张雪浪纸走上前:「王爷,您还不知道呢,昨日傍晚小的去见秦姑娘,倒是看到了秦举人……」 阿保巴拉巴拉把昨日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看着赵舒,等着赵舒自愿去劝说秦姑娘。 赵舒听罢,眉头微蹙:「这秦举人也太——」 毕竟是自己未来老泰山,赵舒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道:「阿保,让阿喜带着人去城里秦宅一趟,让他和秦举人好好聊一聊。」 阿喜最适合做这种劝人向善的事情了。 阿保:「……是!」 赵舒很是忧心:「不知道素梨有没有被秦举人给气着了……」 v第二十三章[09.21] 阿保悻悻道:「王爷,据小的观察,秦姑娘似乎心情很好!」 赵舒依旧不放心:「她拿捣衣棒去揍秦举人,捣衣棒那么重,她会不会手腕疼?」 阿保:「……」 我的王爷啊,您老人家的心都偏到了这种地步,小的能说什么? 小的无话可说! 赵舒想起素梨,想起素梨背着自己偷看的那两本书,白玉般的耳朵又红了:素梨今晚就要来了,到时候得好好说说她,怎么能看这种书呢…… 眼看着快到亥时了,却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与雨一起到来的是呼啸的狂风。 赵舒原本一直在书斋东厢房和幕僚商议往西北调拨物资之事,见外面风雨交加,雨势渐大,有些坐不住,忙叫来阿保,低低吩咐道:「今夜风大雨大,你去和她说,请她别过来了。」 阿保答应了一声,急急披上油布斗篷出去了。 赵舒见阿保去了,心下稍定,当下定神继续倾听幕僚的回禀。 他的得力幕僚穆青刚从京城回来,正在侃侃而谈:「……朝中议论纷纷,一派支持做好西北战备,以太尉李修和吏部尚书薛琛为代表;一派反对战备,要求把物资转运东北,抚恤当地受灾百姓,以京兆尹林图为代表;还有一派持观望态度……」 穆青说到这里,忽然看向赵舒,神情肃穆:「王爷,陛下颇为思念王爷,属下认为您还是得回京一趟。」 赵舒低声道:「对朝政,我不宜过多参与。」 穆青等人知道赵舒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观点,除了泰和帝交给他的政务,其余他尽量减少参与度,因此都有些惋惜,却也不敢再多言。 这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阿保的声音:「王爷!」 赵舒抬眼看向穿着湿漉漉油布斗篷的阿保,见阿保眼睛往正房方向瞟了一下,当下会意,便道:「今日就到这里,各位辛苦了,请回去歇息吧!」 素梨到底还是淋了雨,此时脱了淋湿的外衣,只穿了件白绫小袄,系了条墨绿马面裙,正靠着赵舒卧室的熏笼在看书,见赵舒进来,当下起身,放下书笑盈盈屈膝行礼:「多谢小哥送我的礼物!」 赵舒已经看到了明间摆着的那两个樟木箱了,故意道:「谢什么呀,礼物不是都还回来了么?」 素梨眼睛亮晶晶:「谁让你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 又道:「不那么贵重的,我可全都收下了,所以特地带了回礼来谢你。」 她觉得赵舒声音有些哑,说着话起身走到黄花梨木书案边,倒了一盏温开水,递给了赵舒:「先喝些水。」 赵舒端着茶盏慢慢饮着,一双清泠泠的眼睛却始终随着素梨。 素梨领着阿保走到了廊下,指着地上的四个花盆道:「这是我姥爷新近在暖房培植的,你们回京时带到京城去吧,就按照我上次说的法子培育就行,明间二月移植到院子里,两三年就能结果了……」 阿保一一记在心里,笑了起来,道:「秦姑娘,虽然有了这几盆药藤,可是我们公子明间后年中秋还得麻烦您呢!」 素梨笑容灿烂:「放心吧,我不是在巩县的陈家庄,就是在祥符县薛家堡东边临河的小庄园里,你们随时都可以去找我。」 赵舒在一边听了,垂下眼帘笑了,心道:素梨还不知道她又和我做了邻居呢! 素梨那个小庄园的南隔壁,原本是皇庄,如今被赵舒要去了,他派了一个姓李的擅长营建园林的幕僚,正在那边整修营建。 阿保也想到这一处了,眼睛带着得意看向王爷——这件事可是多亏阿喜和他通风报信。 他和素梨寒暄了两句,便寻了个借口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外面风声雨声越发清晰起来。 赵舒端着茶盏走到床边,看着窗外的风雨——他这窗子镶着水晶,晶莹剔透,极为清晰——轻轻道:「这风雨越发大了,金水河怕是也要涨了吧……」 素梨才不怕这点风雨,她有些饿了,当下便笑嘻嘻道:「你不是备了酒席请我么?怎么还不上酒席呢?」 赵舒知道素梨对自己的厨子有执念,不禁一笑,拿起叫人的金铃摇了摇。 片刻之后,阿保带着小厮就把酒席送了上来,摆在了明间里。 阿保摆好就带人退下了。 素梨过去一看,发现明间摆的是红泥炉炖的鸡汤锅子,这会儿炉火正旺,紫金砂锅里咕嘟着鸡汤,热气腾腾鲜味扑鼻,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架子上摆着一个个水晶碟,有切成薄片的羊肉,有洁白如玉的豆腐,有碧绿的暖房青菜,还有雕成花朵形状的山药……菜量虽不多,却胜在种类多,瞧着赏心悦目。 她当即大喜:「原来准备的是锅子呀,寒冬夜雨围炉吃锅子,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赵舒拿出放在素瓷温酒壶里的水晶壶,轻轻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桂花酿。」 素梨一看就知是供后宫娘娘们桂花酿,更加欢喜了:「这种桂花酿,与玉梨白混在一起喝,别有一番滋味呢!」 单是桂花酿的话,虽然甘甜,酒味却不够浓。 赵舒当下吩咐人送了玉梨白过来,亲自混了酒,然后用温酒壶温酒,待酒温罢,这才斟了两盏,一盏递给了素梨,一盏留给自己。 素梨接过酒盏,与赵舒对饮了一盏。 明间内生着地龙,温暖如春。 鸡汤锅子甚是鲜美,素梨吃了不少。 赵舒不敢多用,涮着吃了一片羊肉和一块豆腐,便不敢再用了,酒倒是无碍的,就多饮了几杯。 素梨却知道这两种酒混着喝的话后劲有些大,因此并未多饮,倒是吃了不少。 阿保进来服侍他们漱口,见赵舒虽然俊脸微红,却神情平静,便放心地退了下去。 素梨拿了银叉子吃了几片雪梨,便要起身告辞。 她拿起放在熏笼上的海棠红竖领对襟袄,正要穿在身上,却被赵舒拦住了。 赵舒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素梨,我有话与你说。」 素梨一边穿上海棠红竖领对襟袄,一边道:「什么事?说吧!」 赵舒眼中满是委屈:「素梨,你不认真听我说话!」 v第二十四章[09.21] 素梨:「……」 见赵舒跟个小孩子似的执拗,她知道赵舒这是有了酒了,心中好笑,便顺着他道:「好,我认真听,你说吧!」 赵舒伸手握住素梨的手,牵着她走到锦榻边坐下,然后自己在素梨身侧也坐了下来。 素梨见他用宝蓝缎带勒着额头,柔顺乌发垂了下来,身上穿着月白袍子,越发显得面若傅粉目若明星唇似涂丹,分明是俊秀少年,却小孩子般一本正经坐在那里,不由心中暗笑,悄悄抬手去绑自己的衣带。 赵舒发现了,伸手握住了素梨的手:「你不要动,我要和你说话。」 素梨忍着笑,不再乱动,正襟危坐等着赵舒和她说话。 赵舒伸手在一边的多宝阁上动了动,然后轻轻一推,多宝阁就被推到了一边,里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暗室,暗室里放有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 素梨:「……」 赵舒起身走进暗室,很快就出来了,他随手一扳,多宝阁就回到了原位。 素梨人虽然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却一点都不老实,见赵舒手里拿着两本书过来,她忙瞟了过去,却见上面那本是雪浪纸的封皮,上面写着「杜工部集」四个字。 她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把从薛春雨那里「借」的两本书给忘了——原来是在赵舒这里! 素梨自从回到陈家庄,就一直在忙碌着准备给兰亭集的货,当真是把这两本书忘到了脑后。 想到书里的内容,素梨心里有些慌,瞟了赵舒一眼,见他拿着书在自己身旁坐下了,心下发虚,便故意笑微微道:「哟,赵小哥,你是想和我一起雨夜读杜甫么?可真是应景啊!」 心中却道:应景个屁啊,杜甫晚年落魄,漂泊异乡,赵舒娇气包这里却是千真万确的富贵乡中! 赵舒翻开《杜工部集》,一本正经翻到一处配图指给素梨看:「这一对男女在做什么?」 素梨瞅了一眼,见上面画着一处繁花茂叶,中有一对男女,便厚着脸皮道:「他们在赏花。」 赵舒一脸的求知欲:「赏花为何不穿衣服?」 素梨瞟了他一眼,道:「……也许他们嫌热?」 赵舒见她还要狡辩,彻底生气了:「秦素梨,你年纪小小,却看这样的书,你还有话说么?」 素梨抬眼看着赵舒,大眼睛眨了眨:「……要不,送给你看?」 赵舒:「……我不看。」 素梨笑了:「真的不看?那我可要拿走了!」 她飞快地从赵舒手里抢过了那两本书,起身就要跑。 赵舒没想到素梨死性不改,居然还要看这种不适合女孩子看的书,一把抱住了素梨的腰不让她溜走,谁知素梨动作太快,而他收势不及,两人一下子跌在了锦榻上。 素梨发现赵舒还是瘦削得很。 她抬眼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赵舒:「起来!」 赵舒红着脸要起来,抬手摁着下面借力,却触手柔软,知道不对,飞快地抬起了手,却又摔在了素梨身上。 素梨实在是不能忍了,她伸出左臂抱住赵舒,右手在锦榻上一撑,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 把赵舒放在锦榻上后,素梨拿起书就要走,刚走到西暗间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赵舒满是委屈的声音:「素梨,一起看吧……」 这两本书在他这里放了好几日,他都没有看…… 素梨扭头一看,见赵舒乌发披散,眼睛湿润,俊脸泛红,素白袍子被自己弄得皱巴巴的,瞧着可怜兮兮的,心里一软:「……那好吧!」 赵舒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跟可爱的小猫咪似的。 外面风雨愈发大了起来,风刮得树枝咔嚓作响,雨滴被风刮了过来,落在了水晶窗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单是听着,就令人觉得阴森潮湿。 屋子里温暖如春,碧青香炉上香草香油氤氲着,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战胜了起初的不好意思之后,素梨和赵舒很快沉浸在了剧情之中,看到男主角的第一个女人因病死去,素梨不禁感叹:「唉,如此绝色,却也化为一场春/梦,一切都是虚空……」 赵舒也道:「这本书真是烟霞满纸,令人慨叹……」 素梨觉得心里有好多话要说,最后却叹了口气,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赵舒瞅了素梨一眼,提醒道:「那一本还没看呢!」 那一本素梨也还没有看,当下便道:「咱俩一起看!」 赵舒开开心心把那本让人心情沉重的「杜工部集」放到一边,翻开了另一本「汉书」。 看了两页之后,两人都没法看下去了。 赵舒低着头,脸热耳朵红,心脏怦怦直跳。 就连素梨也觉得没法看:这描写也太细致了吧? 这姿势,用得着描写这么生动? 这感受,用得着这么写实? 赵舒偷偷看了素梨一眼,见她眼神飘忽,分明没在看书,便忍着羞耻伸手又翻了一页,悄悄看了过去,却是女主角在抱怨男主角:「……你专一奈何人家,本钱又大,次数又多……」 隔了几行再看,却是一句「揉搓摩荡,快美无比」。 赵舒实在是不敢看了,谁知素梨比他反应更快,飞快地把两本书拿了起来,卷起来塞进衣袖里,起身出去了。 赵舒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听着素梨在外吩咐阿保:「我这会儿就走,拿个油布斗篷给我就行……」 过了五日,素梨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赵舒脸皮薄,一想起那夜之事就觉得不好意思,便没有立刻去寻她。 这日赵舒秘密见了从京城赶来的吏部尚书薛琛。 送走薛琛,他在东厢房里看着手里的锦匣,沉吟着要不要微服去陈家一趟。 上次送给素梨的首饰全被她退了回来,这次他终于寻到了一套极简洁的银镶红宝石头面,虽是红宝石,乍一看却像是红珊瑚,想着很适合素梨,便打算给素梨送去。 v第二十五章[09.21] 这时候去陈家送礼的阿长过来回禀:「王爷,秦姑娘带着王四儿雇船往京城送货去了。」 赵舒:「……」 过了片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何时回来?」 阿长毕竟年纪小,老老实实道:「启禀王爷,陈老爹说秦姑娘这次去京城,送罢货还得拾掇房子,最早也要到十一月下旬才回来了。」 赵舒原先的羞涩忐忑期待如今全化为一场空,一颗心似被浸入冰水之中,过了良久方道:「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素梨总是那样洒脱,说走就走,了无牵挂…… 赵舒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素梨去了临海的青州,见到了出海的大船,她说不定立刻就会登上出海的大船远赴海外。 见王爷脸色苍白,阿长有些害怕,忙退了下去。 他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担心,最后忍不住去找阿保,把今日之事说了。 阿保一听,不由叹气——秦姑娘可真是洒然啊! 得亏这秦姑娘不是男子,不然就她这儿女私情略不萦怀的性子,她得敲碎多少颗女子芳心。 阿保悄悄去看赵舒,却发现锦榻上空空荡荡,便又去看床上,这才发现王爷在床上侧身向里躺着。 他知道王爷应该没睡着,便轻声试探道:「王爷,您这几日睡眠一直不好,不如让沈太医来给您按摩一下?」 赵舒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睡眠一直不好,记忆中有限的睡得好的几次,都有素梨在侧。 经过沈寒的按摩,赵舒终于睡着了。 阿保吩咐阿长和阿全守着王爷,自己悄悄去了外书房——王爷不好意思追着秦姑娘去京城,他是王爷的心腹,得给王爷寻个由头出来。 把发往京中的密信送走之后,阿保慢慢走回了后花园,却正好与阿喜走了个碰头。 阿喜一把拉住了阿保:「保哥,王爷交给我的事情我办完了。」 阿保想了又想,这才想起几天前,王爷让阿喜去劝说秦义成秦举人了,忙道:「秦举人呢?」 阿喜细长眼睛犹似没睡醒:「我把他送到了城外的永福寺。」 阿保:「他……出家了?」 阿喜摇头:「我带着他捉了满成娇和胡三泉的奸,劝他前往京城东郊的永福寺出家修行了。」 阿保大吃一惊,抬手在阿喜肩膀上拍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义成那样利欲熏心的人,如何会愿意出家? 阿喜想了想,把自己劝说秦举人「向善」的过程说了一遍。 原来阿喜奉了赵舒之命去见秦举人,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发现秦义成病倒在床,已经烧了一天一夜却无人理会。 阿喜不敢让秦义成就此死去,不然秦姑娘要守她爹的孝,王爷岂不是也要跟着秦姑娘等好几年了? 他一边请了大夫去给秦义成看病治伤,一边把秦家的内情打听了个底掉。 待秦义成伤势好转,阿喜便带着秦义成去捉了满城娇李雪玲和胡三泉胡大官人的奸,然后又陪着秦义成饮酒浇愁,成功地把秦义成劝说得心灰意冷,想要遁入空门。 阿喜趁热打铁,直接带着秦义成去了京城东郊的永福寺——这永福寺是连贵妃出银子供养的香火院,专门为赵舒祈福,寺中主持乃是赵舒的人,这秦义成一旦进去,就别想再还俗出来了。 说完这些,阿喜依旧一脸懵懂感叹道:「秦举人可真是潇洒,说出家就出家,老母娇妻幼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我索性成全了他。」 阿保瞅了阿喜一眼,想到同样潇洒的杳如黄鹤的秦姑娘,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若是说起秦姑娘,当真是善良、可爱、热情、开朗、大方,活泼、心胸宽阔……优点简直说不清,和她那个亲爹秦义成简直不像是嫡亲父女,只是有一点,足以证明秦姑娘的确是秦义成的女儿——父女俩如出一辙的潇洒劲儿,说走就走,毫不停留。 阿保抬手拍了拍阿喜:「这事我知道了,你不必再去回禀王爷。」 阿喜这会儿过去,白白触霉头不说,还让王爷难过,不如不去。 转眼到了十月底,这日赵舒正在阿乐的服侍下服用汤药,阿保走了进来:「王爷,蔡旭蔡公公给您写了一封信。」 赵舒恹恹道:「信里说了什么?」 阿保恭恭敬敬道:「蔡公公在信里说,近来天气寒冷,紫宸殿生了地龙,甚是干燥,陛下已经咳嗽了十来天了……」 赵舒听了,眉头紧蹙:「去叫沈寒之过来。」 太医院太医中,数沈寒之最擅长看咳症。 阿保忙道:「王爷,陛下龙体欠安,最想见的怕是王爷您……」 赵舒默然片刻,这才道:「吩咐人去收拾一下,我要回京。」 阿保答了声「是」,面上沉静,心中雀跃,欢欢喜喜出去了。 素梨和王四儿雇了船走水路到了京城码头,先在税关交了税,然后雇了几辆马车,拉着货进了京城,直往兰亭集而去。 从兰亭集出来,素梨背着给姨妈带的一竹箧礼物,带着王四儿去了樊楼,到底吃到了樊楼那道入口即化肉香浓郁的红烧肘子。 用罢饭,素梨和王四儿步行出了樊楼,寻了个洁净茶馆进去,要了一壶杏仁茶,一边饮茶吃点心,一边说生意上的事。 这次她从兰亭集收到的货款,刨去各种原料费用,刨去零头,足足赚了八百两银子,她和王四儿五五分成,一人四百两银子。 王四儿却不接银票,他认真地看着素梨:「素梨姐姐,咱俩说好你管账,这钱不必分,放在账面上,咱俩继续努力,想法子让钱继续生钱,银子继续生银子,好不好?」 素梨正有此意,当下便笑道:「我也是这个主意,既如此,我就记入账中,咱们继续赚钱。」 她想了想又道:「如今快要十一月了,这几日咱们去薛姨妈家先住着,你好好出去看看,看能不能寻到合适的梅园,咱们该制作红梅、 白梅和腊梅货物了。」 这次兰亭集又和她预订了一批用梅花做原料的货物,商定好腊月初交货,素梨和王四儿得赶紧行动起来了。 王四儿满口答应了下来。 v第二十六章[09.26] 两人商议已定,把一壶杏仁茶喝完,点心吃了,便又去买了几匣子精致点心,预备雇马车往城外薛家堡去。 买罢糕饼点心,素梨见前面是一家书肆,不由想起了自己和赵舒雨夜看书之事,脸到底有些红:哎呀,真是教坏赵舒这小孩子了! 不过那本「杜工部集」她和赵舒只看了第一部 ,不知道第二部出来没有。 万一出来了呢? 若是出来了,就买下拿去让赵舒看,这本书虽然配图粗暴,内容却甚是深沉,读来如一幅俗世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等第二部 到了手,就把配图全用墨涂了,然后送给赵舒赔罪好了! 这样一想,素梨就让四儿看着竹箧和刚买的礼物匣子,自己大摇大摆进了书肆:「老板,《金屋梦》第二部 出来没有?」 老板是个年轻人,瞧着一脸正气,见素梨一个小姑娘来买话本也没有丝毫的诧异:「刚到。」 说罢,他抽出一本放在了柜台上。 素梨翻开一看,果真是《金屋梦》第二部 ,忙道:「第一部和第二部我都要。」 付了银子,素梨把书卷好,藏在衣袖里起身出去了。 王四儿正在外面看着礼物,见素梨满面春风走了出来,心中好奇:「姐姐,怎么这么开心?」 素梨笑眯眯道:「我喜欢的诗集到货了,所以开心。」 薛姨妈正在素梨的小庄园看着人在正房东暗间盘炕,见素梨来了,她自是喜欢,挽着素梨的手笑着问素梨:「姨妈送你的及笄礼物,你喜欢么?」 素梨的及笄礼,她没来得及去,托来往祥符县和巩县航船上的熟人送了套银镶绿玉头面过去。 听了姨妈的话,素梨笑盈盈把脸侧过去让薛姨妈看:「姨妈,看看我的耳坠!」 她又抬起春葱般的手指拨了拨堕马髻:「看我的银镶绿玉梨花簪!」 薛姨妈见素梨戴着她送的头面,心中更是欢喜,挽着素梨的手道:「走,看看姨妈这些日子给你拾掇得怎么样。」 素梨却笑眯眯道:「姨妈,还是先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吧!」 她从家里给薛姨妈带的礼物是素梨和娘亲从及笄那日赵舒命人送去的礼物里面选出来的,是一件银红潞绸立领对襟袄和一条宝蓝缎面马面裙,瞧着很是华贵。 薛姨妈见了,自然喜欢得很,手里摩挲着,口中却道:「哎呦,这料子,这花色,这做工,怕是要花不少银子……都能买两亩地了……」 素梨笑盈盈依偎着薛姨妈:「姨妈,这也是别人送的,我和娘瞧着好,特地挑出来给你的。」 姨甥俩又赏鉴了半日,这才收了起来。 薛姨妈又说起玉秀:「我不是把玉秀给了你么?以后你再走的话,就带上玉秀吧!」 素梨满口答应了,心里却计划着再给薛姨妈买个丫鬟使唤。 因为前世的记忆,她舍不得玉秀,却也不能让姨妈没有使唤的人。 这日薛春雨休沐,正在屋里与好友郭晓岑吃酒说话,谁知阿保却来了。 阿保自是带着礼物而来,聊了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素梨身上:「薛都头,怎么不见秦姑娘?」 薛春雨不提防,当下便道:「素梨带了四儿去兰亭集送货了!」 阿保又笑着和薛春雨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了。 薛春雨的好友郭晓岑,正是福王府的吏目,方才薛春雨与阿保说话,他没有出来,待阿保离开了,郭晓岑这才走了出来:「春雨,你怎么与福王府的保哥熟识?」 薛春雨诧异道:「保哥?什么意思?」 郭晓岑笑了:「方才那位就是我们王爷的心腹阿保,王府里人人敬他,都尊他为‘保哥’,难道你不知道?他可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王爷轻易不回王府,我们这些长史吏目什么的都不知道王爷的行踪,也就阿保知道了。」 又道:「我们王爷身边的那几个心腹,阿保阿寿他们,都是一等一的人才,等闲进士也不如他们出路好,将来一旦外放,都是国之栋梁……」 薛春雨心下吃惊,思索了一下,道:「许是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会认识你们福王的心腹!」 他揽着郭晓岑:「走吧,继续饮酒!」 素梨把货样交给了兰亭集的朱掌柜,一共六盒红梅香膏,六盒素梅香脂,六瓶腊梅香油,另有红梅香胰子、素梅香胰子和腊梅香胰子各六块。 朱掌柜一一试用了,很是满意,笑道:「先前送来的货卖的很好,赶紧把上次订下的货做好送来,我们赶着卖呢!」 素梨早算好时间,材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自然答应了下来,又和掌柜商量起了明年春天订货之事。 素梨谈好生意,心里暖融融的,带着四儿出了兰亭集。 一出兰亭集的门,素梨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觉得寒风刺骨,身上的月白绫绵袄和玫瑰红通袖袍被风吹透了,脸也被吹得有些刺痛。 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彤云密布,天上早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来。 这时一顶暖轿停在了素梨面前。 素梨见那暖轿甚是华丽,当下便往旁侧而去,预备快些离开,谁知轿帘一掀,一个锦衣少年弯腰出了轿子。 锦衣少年衣袍华贵,身材高挑,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正是当今天子的长子端王赵序。 素梨随意看了一眼,认出了赵序,心中一惊,遍体发凉,低头急急向前走去。 赵序却早已看到了素梨。 他原先在轿子里只是觉得这女孩子看着有些眼熟,可是此时定睛一看,他只觉浑身冰冷,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上前一步:「你——你是——」 素梨装作没听到,加快了脚步。 见素梨要离开,赵序下意识又追上了一步,伸手拽住了素梨的衣袖:「你且等一下!」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一颗心就噗通噗通直跳,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素梨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赵序,屈膝褔了福:「这位公子,请问您有何事?」 赵序盯着素梨,心里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总觉得眼前这张脸瞧着熟悉得很,眼前这个人也说不出的熟悉,总觉得好像认识了许多年了一般。 v第二十七章[09.26] 素梨皱着眉头看向王四儿。 王四儿会意,当即道:「娘子,下雪了,快走吧!」 他一把抓住素梨的衣袖,拽着素梨往前走。 素梨用力甩开赵序的手,随着王四儿往前去了。 赵序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个袅娜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急雪之中。 一旁跟轿出来的小厮王秀低声道:「王爷,雪越来越大了,王妃可是在府里等着您呢!」 这几日李王妃和连侧妃斗法,闹着让王爷亲自出来买兰亭集新出的玉梨记香膏,王爷为了讨王妃欢心,竟然真的微服出来了,没想到却被街上临时瞧见的一个女孩子给迷住了。 赵序依旧看着那女孩子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心脏依旧在怦怦直跳,过了一会儿方道:「回去别乱说。」 王秀答了声「是,心里却道:我虽不说,可是轿夫里却有王妃的人,王妃早晚还是会知道。 只是这女孩子走得急,王妃手段再高明,怕也难找到这女孩子,这样也好,这女孩子到底能保得一条命了。 想到王妃的狠毒和对王爷那可怕的独占欲,王秀忙道:「王爷,雪大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赵序心里说不出的怅然,低低「嗯」了一声,抬腿登上了台阶。 素梨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平静了下来,笑着和王四儿说道:「以后都由你来送货吧,今日这事实在是太无聊了。」 前世种种,对她来说,就像一场噩梦。 素梨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那场噩梦里了。 王四儿神情肃穆,过了一会儿方道:「以后出头露面的事都交给我。」 素梨姐姐生得太美了,先前年纪小还好,如今及笄后,她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也越来越美了,这世上浪子荡徒太多,还是得小心一些的好。 薛春雨送走客人后,一直在家中等素梨,见素梨满头满身都是雪回来,顾不得许多,忙拿了布巾帮素梨拂去落雪,口中道:「冷不冷?堂屋我刚生了火盆,进去烤会儿火吧!」 素梨随着薛春雨进了堂屋,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发髻上的积雪甩掉,谁知却把堕马髻甩得散开,簪发的银镶绿玉梨花簪也飞了出去,落在了地平上,发出一声脆响。 薛春雨见状,又好气又好笑:「秦素梨,你是小狗么?只有小狗才这么甩皮毛上的水!」 他说着话,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银镶绿玉梨花簪,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摔坏,这才递给了素梨。 素梨有些饿了,她在表哥面前素来理直气壮,当即道:「表哥,我饿了!」 薛春雨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出去交代玉秀做晚饭去了。 素梨掇了张椅子坐在火盆前烤火。 王四儿却拿了素梨搭在衣架上的家常披袄过来:「换上这件。」 又把素梨常用的桃木梳递给了她:「把头发重新挽一下吧!」 说罢,他起身去厨房帮着做饭去了。 素梨换罢外衣,拿了桃木梳,坐在火盆边,一边慢慢梳理着长发,一边想着心事。 她在想前世自己的死。 素梨自然知道自己和柳翎是被埋在东偏院门外的炸/药炸死的。 如今想来,素梨已经明白,柳翎只是倒霉罢了,凶手真正要炸死的人是她。 要炸死她的人,恨她恨到要把她炸得粉身碎骨,这个人不仅有能力在她院子前埋下炸/药,而且不怕误炸了别人,譬如赵序…… 赵序事先进入她的院子,却是一点事都没有的,为何她跑了出去,这炸/药就炸了呢? 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这控制炸/药的能力,可真够厉害的,这样的奇人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能力若是能用在对西夏和辽国的战场上,绝对是一大助力。 端王府可真是龙潭虎穴啊,好在这一世她总算是躲过去了,以后兰亭集她还是少去的好,免得再遇上赵序。 那样一个「多情」的良人,还是留给李雪芷消受吧! 素梨正在思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堂屋门方向,却见赵舒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立在那里,静静看着她,他背后大雪纷飞,天色黯淡。 她顿时急了:「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说着话,素梨起身过去,把赵舒拉了进来,见赵舒藏青缎面灰鼠斗篷上未曾落多少雪,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进了堂屋,让赵舒在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坐下,口中絮絮道:「你何时进京的?下着雪你怎么过来了?」 她说着话,把火盆上挂的铁壶取了下来,把她一向用来暖手的汤婆子灌满热水,塞紧软木塞,试了试温度递给了赵舒:「你先拿着暖手。」 赵舒一言不发,眼神温润只是追随着她,见素梨双目清澈,脸上白里透红,气色极好,这才放下心来,轻轻道:「我想来看你。」 素梨闻言笑了起来,探身把自己一张脸杵到了赵舒面前:「看吧,这下让你看个够!」 赵舒不由笑了起来。 他睫毛甚是浓长,又生得清俊,笑起来颇为可爱,看得素梨心里一动,心跳似乎有些快。 她忙移开视线,起身走到一边把头发挽了起来,用发簪固定,口中道:「一会儿在我表哥家用过晚饭再走吧!」 赵舒依旧看着她,闻言道:「我寻了一套红宝石头面,瞧着不怎么显眼,正适合你。」 素梨一听,顿时想起她给赵舒的礼物,当即笑了起来:「我也有个礼物要送你呢!」 赵舒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道:「我和你一起去拿吧!」 素梨这会儿也没事,便道:「我住在后院的小楼里……」 这堂屋门上又没有暖帘,过堂风吹着,赵舒的身子可有些受不了,后面小楼倒还暖和。 赵舒生怕她反悔,忙起身坚持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v第二十八章[09.26] 素梨大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蹿到门口探头往外看了看,这会儿天色已晚雪花飞舞,瞧着光线很暗,只有厨房方向隐隐有些亮光。 赵舒这时候也跟了过来,正立在素梨身后:「素梨,你——」 素梨扭头对着他嫣然一笑,见他还戴着兜帽,当下便弯下腰:「我背你过去!」 赵舒:「……」 素梨不待他反应过来,身子一蹲,双手往后一揽,轻轻松松就把赵舒给背了起来。 她疾步出了堂屋,沿着游廊往东去了。 素梨实在是行动轻捷之极,即使背着赵舒,也走得稳且快,很快就到了她居住的小楼。 小楼未曾点灯,素梨熟门熟路背着赵舒去了一楼她的房间,直接把赵舒放在了炕上,道:「我表哥这宅子里没生地龙,有些冷,不过倒是烧炕了,炕是热的。」 因为经历过前世,所以素梨知道,赵舒虽然瞧着好多了,可是略受场冻,他就可能会因此没命,因此这才把赵舒弄到自己这里来。 赵舒坐在素梨的炕上,只觉得身下柔软温暖,四周馨香氤氲,整个人都舒适起来。 他看着黑暗中忙碌的素梨,轻轻道:「这里很好。」 素梨点着了烛台,擎过来放在了炕头柜子上,笑嘻嘻服侍赵舒脱去外面的斗篷挂在衣架上,又帮他脱了鹿皮靴子,然后展开往床头垫了两个软枕,让赵舒靠着软枕躺下,又拿了自己盖的大红缎面厚被展开盖在了赵舒身上,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然后道:「这下舒服点没有?」 赵舒点了点头:「好多了。」 他瞅了素梨一眼,试探着撒娇:「刚才在堂屋,房门洞开,风刮得我身上难受……」 素梨听了,抬手摸了摸赵舒得额头,埋怨道:「既如此,你何必要过来?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乱跑!」 赵舒声音中多了些寂寥之意:「我若是不来,谁知你又要跑到哪里去了。」 素梨:「……」 看着烛影中赵舒微颤的睫毛,素梨竟然有些心虚。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下一碗面,好不好?」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姑娘,晚饭送来了!」 素梨听着不是玉秀的声音,不由一愣。 赵舒忙道:「我瞧你身边一直没有人服侍,到底不方便,就寻了个人过来服侍你……」 他看向素梨,眼中满是热切,语气却有些迟疑:「你若是不喜欢,我把人遣走就是……」 素梨哪里舍得女孩子在外冻着,便起身出去开门,很快就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进来了。 这女孩子生得细眉细眼,瓜子脸,虽然秀气,可是瞧着似没睡醒一般。 素梨心中纳闷:这女孩子怎么生得有些像阿喜? 赵舒道:「她叫解颐,是阿喜的妹子。」 素梨恍然大悟:「我怎么瞧着像是阿喜的形容呢!」 解颐抿嘴一笑,屈膝行了个礼:「姑娘,晚饭摆在哪里?」 素梨瞧解颐挺顺眼,便道:「摆在小炕桌上吧!」 待解颐摆好饭,赵舒便道:「退下吧!」 素梨忙补充了一句:「你去前面和玉秀一起烤火。」 解颐离开后,素梨把小炕桌搬到炕上,自己在炕边坐下,服侍赵舒用饭。 晚饭明显是赵舒的人带来的,一个鸡汤菌菇锅子,三样荤素菜肴,一碗饭和一碗碧粳粥。 赵舒略用了几口碧粳粥就不肯再用了。 素梨嫌他吃得太少,盛了些鸡汤喂他喝了,自己这才开始吃。 用罢晚饭漱口罢,解颐过来收拾了碗盘用食盒提着离开了。 素梨听着外面风声呜呜,夹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不由叹气:「这么冷,待会儿你可怎么走!」 赵舒舒舒服服靠着素梨的软枕,躺在素梨的铺盖上,盖着素梨的缎被,只觉此生到达了顶峰,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欢喜的事,当即悠悠道:「那我不走了就是。」 素梨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就赵舒的身子,他怕是这辈子要做老处男了,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她一吃饱就渴睡,倚着炕尾的衣柜坐在炕上,道:「就怕我表哥那一关过不去。」 赵舒一点都不担心,悠悠道:「有阿喜呢!」 他又补了一句:「阿喜这会儿应该在陪着表哥饮酒。」 素梨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既如此,那你就安安稳稳在这里歇一夜吧,明日雪停了你再回去。」 赵舒心中欢喜,双目盈盈:「你不是说有礼物给我么?」 素梨这才想了起来,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笑嘻嘻起身走到妆台前,取出钥匙打开妆匣,翻看了一番,把被自己用墨涂过的《金屋梦》第二部 取了出来,献宝似地递给了赵舒:「看,《金屋梦》出第二部了!」 赵舒也是欢喜,接了过来,正要翻看,却听素梨道:「我怕你看着不好意思,把书里的配图全用墨涂了,我是不是很细心很周到?哈哈哈哈!」 赵舒:「……」 外面狂风呼啸,树枝被风刮得咔嚓直响,雪越发大了起来,即使一向不怕冷,今晚素梨也觉得有些冷。 整个屋子里倒是炕上最暖和。 素梨也上了炕,凑到赵舒身侧,得意洋洋地邀功:「为了你,我费了好多工夫,一页页翻着用墨涂,一边涂一边晾,最后涂完我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的图我全都涂了,这才收了起来,想着得空了送给你,恰好今日你就来了。」 赵舒心情复杂,瞅了素梨一眼:「……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素梨在赵舒所在的那头放了个烛台,又点了个烛台放在了炕的另一端的窗台上,然后又拿了床铺盖过来,铺设在炕的外侧,又拿了个软枕放在了另一头。 v第二十九章[09.26] 赵舒装作翻书,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看她,见素梨这一番忙碌,心下渐渐安定了下来,便开始真的读书。 这《金屋梦》不知是何人所写,写的是一个极普通的浪荡子靠着娶有钱寡妇起家,期间官商勾结成为一时巨富,书中有两条线,一条是男主角发家致富的过程,一条是男主角与有钱老妓、私娼、富有寡妇、富人之妻、家人之妇的各种纠葛,文字素朴,表现力却极强,写闺房之事极为简单直接,富有冲击力,好似在眼前一般。 这本书的第一部 赵舒是与素梨在一起看的,读书之时,他和素梨时时产生悲凉之意,深有「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之感,颇为萧瑟苍凉,只觉人生全是一场空,一场幻梦。 如今素梨送了他第二部 ,赵舒自然重视,沉凝精神翻看起来。 起初看到被素梨涂黑的配图,赵舒觉得还能忍受,等到他发现只要描写到男主角和女子亲热,接下来就被素梨涂黑之后,他实在是不能忍受了。 譬如这一处,前面是「他欢喜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颈来,就■■■■」,后面四个字全被素梨用墨涂黑了! 再譬如这一处,前面是「寂静兰房簟枕凉,佳人才子意何长。方才枕上■■■,忽又偷来■■■」后面两句最后的三个字都被素梨给用墨涂了。 赵舒被气得无话可说,抬眼看向素梨,却见素梨正趴在炕上,背对着自己看书,而且看样子看得极为专注。 他悄悄放下自己手里的书,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悄无声息移到素梨身后,探头看了过去,这一看差点把他活活气死——素梨把他的书给涂得到处墨黑一团,她自己看的那本《金屋梦》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而且赵舒弄清楚了,被素梨涂黑的那两句完整版一个是「他欢喜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颈来,就亲了个嘴」,一个是「方才枕上浇红烛,忽又偷来火隔墙」! 素梨看男主角和有钱小寡妇偷情,在闺房之内使出浑身解数各种奉承小寡妇,心中大乐:咦?原来男人为了钱,也是愿意奉承女子的! 看罢这一页,素梨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写的却是男主为了逃掉货物在税关要纳的税款,用自己的通房丫鬟招待税关的官员,通房丫鬟和税关的官员在藏春洞中翻云覆雨,男主却在一道窗后窥探。 配图画得极为生动,一丛芭蕉遮住了藏春洞床上那一对,只露出了四条光腿,倒是偷窥的男主的表情却画得纤毫毕现。 素梨正看得感叹,却觉得有些不对。 她似乎闻到了赵舒身上的香味。 大约是常年服药的缘故,赵舒身上有一种药香与速水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冷森森的,素梨却喜欢闻。 素梨悄悄瞟了过去,却正好看到赵舒在看她。 素梨:「……」 赵舒理直气壮先发制人:「你不让我看,为何你却偷看?」 素梨讷讷:「……呃……不如,咱俩一起看?」 赵舒心中欢喜,面上却是淡淡:「嗯。」 两人于是一起看书。 原本两人并排趴在炕上对着烛台读书,可素梨担心赵舒被冻着了,把自己的枕头也拿到了赵舒那头,两人呆在各自的被窝里,靠着各自的枕头一同看书。 一直到了子时,两人终于把这本书给看完了。 男主角终于把有钱小寡妇弄到自家做了妾,两人居然日久生情恩爱弥笃,只是他宅里大老婆表面急躁自有算计,二姨娘瞧着老实实则阴险,三姨娘各种煽风点火,四姨娘心狠手辣一点就着,这有钱小寡妇到底被谋害了性命,好大一笔家产全落在了男主大老婆手中。 阖上书,素梨心情沉重,连连叹息:「这小寡妇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有钱,何必非要嫁给男主角?这么多钱,拿一笔钱去巴结个靠山,自己在家自在受用多好啊!」 赵舒默然片刻,道:「她只是所托非人罢了,这世上到底还是有负责任的好男人的。」 将来他一定要好好护着素梨,让她快活度日,不因为别的女人忧心。 素梨伸了个懒腰:「太晚了,该睡了,我出去一下,你躺在床上等我。」 赵舒耳朵悄悄红了:「你躺在床上等我」,素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 片刻之后,素梨左手拎着一铜壶热水,右手端着瓷盆进来了,瓷盆里牙擦、青盐、香胰子和手巾俱全:「今晚委屈你,用我的物件洗漱吧,不过牙擦是新做的,还没用过呢!」 赵舒:「……」 不过见素梨来伺候自己,他欢喜还来不及,很快就把那点子失望抛到了九霄云外。 素梨服侍赵舒洗漱罢,把他安置好,自己洗漱罢,悄悄剜了些素日用的素梅香脂涂在右手手心,然后走到炕边顾左右而言他:「枕头高低可以吗?」 赵舒这会儿疲惫到了极点,一想到自己所用铺盖乃是素梨所用,整个人就轻飘飘地似在云中,听到素梨说话,也只是双目微阖「嗯」了一声。 素梨见状,悄悄扑了上去,左手扶着赵舒的耳朵处,右手就在赵舒脸上揉搓了一番,把手心的素梅香脂全涂抹在了赵舒脸上。 赵舒:「……」 素梨笑盈盈凑近赵舒:「你的脸好软好滑!」 赵舒:「……」 他的脸红了。 赵舒一拉缎被,盖住了自己的脸。 素梨捉弄了赵舒,开心得很,展开放在炕外侧的自己的被窝,熄了烛台,脱去外衣钻进被窝在另一头睡下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几乎在闭上眼睛的同一瞬间就睡着了。 赵舒闭着眼睛,听着外面雪粒刮在窗纸上的啪啪声,捕捉着空气中素梨的气息,很快就睡着了。 此时端王府内院正房还灯火通明。 端王妃李雪芷正端坐在妆台前对镜晚妆。 房里四个大丫鬟都严阵以待,春琴小心翼翼用玉梳梳理李雪芷瀑布似的黑发,夏棋捧着玉梨记的玫瑰香脂,秋书拿着李雪芷的大红睡鞋,冬画铺好了床,正拿了熨斗在熨床上的锦褥——锦褥有一点褶皱,王妃可是要恼的。 晚妆罢,李雪芷起身道:「王爷呢?难道去了姓连的那贱人房里?」 春琴忙道:「启禀王妃,王爷独自在书房里,说今夜要读书……」 李雪芷看向春琴,脸上笑得甜美,声音却带着煞气:「你怎么知道王爷在书房里?」 春琴自是知道李雪芷的性子,忙解释道:「王妃,奴婢是向王秀打听的!」 得知是王秀告诉春琴的,李雪芷这才放缓了语气:「我让你去寻王秀打听王爷在兰亭集遇到的那个小贱人,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春琴忙道:「王妃,王秀说了,王爷是认错了人,见认错了,也就罢了。」 v第三十章[09.26] 李雪芷哼了一声,道:「不管是谁,若是敢勾引王爷,下场就如同这双红睡鞋!」 她从秋水手里拿过那双红绣鞋,走到壁炉前,抬手扔进了壁炉里。 眼看着那双红睡鞋在火光熊熊的壁炉中燃烧了起来,李雪芷扫过她这四个贴身大丫鬟,冷冷道:「都给我好好看着,记在心里。」 四个大丫鬟噤若寒蝉,齐齐答了声「是」。 连侧妃住的东偏院里也亮着灯。 娇嫩美丽的连侧妃眼睛哭得红肿,和贴身丫鬟玉宝说道:「早知如今连王爷的面也见不着,还不如嫁给福王表哥呢,起码表哥身子不好,日日夜夜都在床上躺着。」 玉宝是连侧妃心爱的丫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低声道:「我的侧妃,您忘了,福王那身子,说不定连十八岁都活不到,到时候您怎么办?陛下那样宠爱福王,说不定要您去地下陪伴福王!」 连侧妃一想,不禁一怔:「可是进了这端王府,却如同守寡一般……」 玉宝悠然道:「侧妃,王爷就算是瞧在咱家老爷和福王的份上,也不会过于冷落您的,您就等着吧!」 连侧妃捏着帕子思索起来:「爹爹现如今没了实权,怎样去见福王表哥一面,让他帮帮我呢……」 端王府外书房内生着地龙,温暖如春。 赵序遣走了小厮王秀,吩咐另一个贴身小厮张峰:「你拿了这幅画去,按照这幅画在兰亭集门口候着,若是再见到这个人,就跟上去探探她的底细。」 张峰答了声「是」,接过图画展开,见上面画着一个梳着堕马髻的美丽少女,眼睛极美,只是神情冷淡。 他答了声「是」,收好图画退了下去。 赵舒的身子毕竟病弱,十分怕冷,睡到半夜,他不由自主靠向身边的热源。 素梨在外侧睡得迷迷糊糊,却被赵舒给挤醒了。 她发现赵舒不但钻到了她的被窝,还挤着她睡,因为担心赵舒夜里把脚伸到自己怀里取暖,在抱着赵舒的头睡和抱着赵舒的脚睡这两个选择中犹豫片刻之后,素梨选择了抱着赵舒的头睡——即使是美少年的脚,也不会美到哪里去啊! 做出决定后,素梨闭着眼睛起身打横抱起赵舒,让他和自己一头睡。 赵舒体温有些低,素梨索性把他抱在怀里,像抱二白一样侧身抱着他又睡着了。 赵舒难得睡得如此深沉,待他醒来,却发现炕上只有自己,素梨早不见了,不由心里一慌,忙叫了声「素梨」。 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素梨施施然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捏着一个雪团玩:「你醒了,我让解颐送水过来服侍你梳洗。」 赵舒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睡的是素梨昨晚睡的那头,心里疑惑,悄悄看向另一头自己的枕头,发现枕头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当下看向素梨:「素梨,我昨夜是不是——」 素梨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你还不起来?我表哥一会儿酒醒了就要过来了!」 赵舒清澈双眼凝视着素梨:「那就让他过来好了。」 他正好借此把这件事说开。 素梨见赵舒如此,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即也不理会赵舒,转身就出去了。 片刻之后,阿喜和阿保急急过来了。 赵舒在素梨面前还能厚着脸皮,见了自己两个小厮,却有些不好意思,在阿保阿喜的服侍下面无表情起身洗漱换衣。 素梨跟着赵舒阿喜阿保他们到了后院的一处女儿墙处,眼睁睁看着阿保在墙上一推,那道墙往前一闪,一个通向隔壁人家花园的通道就在眼前出现了。 赵舒到底脸皮薄,红着脸看了素梨一眼,低声道:「我今日有事,晚上我和你解释这道门。」 今日是母妃生日,他得进宫一趟。 素梨心中有事,含混地答应了一声。 今天早上一醒来,她就发现自己把赵舒揽在怀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因此打算先把赵舒送走,再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薛春雨与阿喜昨夜在堂屋饮酒聊天。 他想从阿喜这里探探赵小哥的底细,因此和阿喜亲热得跟。 几杯酒下肚,薛春雨觉得阿喜话不多,却说不出的投缘,不知不觉把自己的潜藏内心深处的许多话都说了出来,比如他把素梨当做亲妹子,想在县衙同侪中寻一个能配得上素梨的做妹夫,比如他想要娶祥符县知县尹大人的千金,再比如他想成为大周朝最厉害的提刑官…… 最后薛春雨喝得酩酊大醉,被阿喜架回房里安顿下了。 第二天薛春雨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了过来。 他坐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王四儿提着热水牙擦香胰子等物进来服侍薛春雨,一进来便闻到了扑鼻一股酒味,便和薛春雨说了一声,拔开窗闩推开窗子透气。 窗子一推开,寒气当即涌了进来,薛春雨打了个喷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四儿,你放下吧,我自己来。」 王四儿是素梨的生意伙伴,他不能把王四儿当小厮用。 王四儿却笑了,道:「玉秀解颐她们进来不方便,还是我侍候大表哥吧!」 薛春雨闻言一愣:「解颐?解颐是谁?」 王四儿双目清澈,伶伶俐俐道:「解颐呀,她是赵小哥送给素梨姐姐的婢女。」 薛春雨眉头微皱:「素梨不是有玉秀了么?」 王四儿垂下眼帘:「我也不知道赵小哥是怎么想的……」 他端了一盏温茶递给薛春雨:「大表哥,先喝盏茶吧!」 薛春雨捧着茶盏饮了一口,微苦的茶水让他更加清醒了,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了:「赵小哥昨晚何时离开的?」 王四儿「啊」了一声道:「我昨晚睡得早,没见赵小哥离开。」 薛春雨当下把茶盏往床头柜上一放,跳下床,胡乱穿上衣服便去了后院——素梨是他的妹妹,可不能被人给欺负了! 雪早停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 薛春雨三步并作两步赶向后院,刚穿过通往后院的东角门,就听到了素梨清脆的笑声,寻声看去,却见素梨正和玉秀还有一个紫衣小姑娘在院子里摘腊梅,不由停住了脚步。 v第三十一章[10.01] 素梨见大表哥衣襟散乱披散着头发过来了,当下笑吟吟道:「大表哥,天气冷,你快回去把衣服穿好,省得冻着了我还得照顾你!」 薛春雨答应了一声,寻了个理由叫了玉秀过来,先问了那个解颐的情况,得知是阿喜的亲妹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道:「赵小哥可真是好人。」 他试探着又问玉秀:「赵小哥昨晚是何时走的?」 玉秀想了想,道:「应该是和阿喜一起走的。」 薛春雨什么都没问出来,担心再问下去有损妹妹闺誉,便不再提此事。 到了中午,薛春雨正要去衙门轮值,他娘薛姨妈却骑着驴子带着薛春冰过来了。 薛春雨和薛姨妈打了个招呼,便要往衙门去,却被薛姨妈拉住了:「春雨,有件事娘要问你!」 待堂屋里只剩下薛春雨、素梨和薛姨妈,薛姨妈这才开口问薛春雨:「你知道呢?你们衙门的黄师爷今日去了咱家,想要给你提亲呢!」 「黄师爷?」薛春雨闻言一愣,「他提的是哪家亲事?」 薛姨妈笑了:「说出来保你欢喜,正是咱们祥符县的青天大老爷尹大人的千金!」 薛春雨又惊又喜,却蓦地想起昨夜自己和阿喜吃酒聊天,似乎说起了这件事,又想起郭晓岑说阿喜阿保是福王的亲信,当下看向素梨。 素梨笑盈盈:「大表哥,你喜欢尹姑娘么?」 薛春雨俊脸微红,看向薛姨妈,眼中满是恳求:「娘,这件事先不要答应。」 他现在怀疑赵小哥就是福王——全大周人都知道,福王自小身体病弱弱不禁风,一向不能见人,赵小哥也是身体病弱,风略大一些,似乎就要被风给吹走了。 这样一想,薛春雨越发觉得赵小哥就是福王了,他担心因为昨夜自己吃了酒向阿喜坦诚了心迹,阿喜就去寻尹大人撮合此事,尹大人拗不过福王府,这才让黄师爷保媒。 他薛春雨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逼迫一个女孩子,因此须得慢慢计较。 薛姨妈原本欢天喜地的过来,此时见儿子坚持,只得应了下来:「你去衙门吧,有素梨在家陪着我呢!」 待薛春雨离开了,薛姨妈这才笑着和素梨说道:「告诉你一个消息,金水河结冰了,你怕是要在京城过年了!」 素梨听了,先是有些着急——她还得准备给兰亭集的货物呢! 不过素梨很快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法子:「那我这几日回我的小庄园,正好住进去暖房子。」 她打算和王四儿把在园子西北角盖的那三间大瓦房拾掇起来,布置成作坊,待大批的梅花收购回来,就开始大规模制作香膏香脂。 到了傍晚时分,薛姨妈要回薛家堡了,素梨原本打算随着姨妈回去,可是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昨夜烛影中赵舒寂寥冷清的那句「我若是不来,谁知你又要跑到哪里去了」,当即改了口:「姨妈,你先回去,我和四儿明日买些需要的东西再回去。」 到了晚间,薛春雨在衙门里当值没有回来,王四儿和玉秀在前院睡下了,素梨在后院小楼看了一会儿书,忽然开口问解颐:「赵小哥如今在隔壁院子么?」 解颐正在做针线,闻言抬眼笑眯眯看向素梨:「在呢!」 又道:「不过明日就未必了,公子估计要随着家中长辈去嵩山一段时间。」 素梨一听就明白了,赵舒明日要随泰和帝去嵩山温泉行宫,要在温泉行宫陪伴泰和帝一段时间。 前世也是这样,赵序之所以能从边城回到京城,起因就是福王赵舒病情加重,泰和帝因福王的病情无心朝政,把朝政交给内阁,自己带了福王前往温泉行宫调养,常常一去好几个月,一直到来年三月才回京城。 那时候赵序虽然好几次在素梨面前抱怨泰和帝偏心,却也老老实实道:「父皇春秋鼎盛,若不是因为阿舒,父皇也不至于不理朝政,这样看来,对我来说倒不是坏事。」 想到自己有可能好几个月见不到赵舒,素梨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似乎有些空。 解颐在一边自言自语道:「公子这会儿该吃药了,他晚上常常失眠,得服用些助眠的汤药。」 素梨闻言,心道:昨夜赵舒并没有服药也睡得很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从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担心赵舒,当下便看向解颐,大大方方道:「我想去看看赵小哥。」 解颐当下道:「外面冷得很,姑娘穿上件厚衣服,我带姑娘过去。」 今日连贵妃生辰,清漪殿举办宫宴,泰和帝自然也携着文皇后过去了。 寿宴开始没多久,连贵妃见赵舒上前来行礼,当下便笑着道:「阿舒,到母妃身边来!」 阿舒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他今日戴着王冠,穿着绯色亲王袍服,越发显得瘦弱高挑弱不胜衣。 连贵妃抬眼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心里一阵难过,拉着赵舒的手柔声道:「阿舒,我这几日身体不适,宣了连家的几个女孩子进宫陪伴,你也见见吧!」 赵舒早看到母妃身后立着几个女孩子,都是外家连家的表妹,心知母亲之意,抿了抿嘴唇,答了声「是」。 泰和帝一直在关注赵舒,见此情景,知道赵舒不喜欢,忙道:「阿舒,过来陪朕说话。」 赵舒忙向母妃告了罪,过去给泰和帝和文皇后行礼。 没等赵舒弯下腰,泰和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在一边侍立的蔡旭就走上前,小心翼翼扶起了赵舒。 泰和帝温声道:「阿舒,你这身子哪里能行礼呀!朕和皇后不和你计较这些。」 说罢,他看向端坐在侧的文皇后。 文皇后年约四十,杏眼,高鼻,鹅蛋脸,颇为端正美丽。 她雍容地与泰和帝相视一笑,声音温和:「阿舒,本宫知道你身体病弱,哪里会和你这孩子计较?」 泰和帝笑了起来,他不过在寿宴上露了一下脸,便带着赵舒去了紫宸殿。 寿宴热闹不堪,莺莺燕燕齐聚殿中,脂粉气息甚是浓厚,他担心赵舒受不了。 到了紫宸殿,父子俩下了辇车,直接进了紫宸殿后殿——紫宸殿后殿内有一处小小的温泉泉眼,冬日也散发着水汽,适合赵舒呆着。 知道泰和帝要和福王说知心话,大太监蔡旭指挥着人在泉眼边摆上精致御膳,便带着侍候的太监和宫女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在殿外廊下守着。 泰和帝知道赵舒在连贵妃的寿宴上没怎么用东西,便给赵舒盛了半碗汤,温声道:「这汤朕用着还行,阿舒你也尝尝吧!」 见赵舒答应喝汤,泰和帝就说起了要带赵舒去嵩山温泉行宫过冬的事。 赵舒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回王府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进宫回禀。 v第三十二章[10.01] 泰和帝在赵舒身边安排有人,自然知道赵舒对那个姓秦的女孩子的恋慕,想着他是舍不得那位秦姑娘,便笑着道:「阿舒,若是有喜欢的姑娘,明日带进宫让父皇见见吧!」 赵舒闻言,眼睛亮晶晶看向泰和帝:「父皇——」 泰和帝见他如此开心,心下也是喜欢,便道:「阿舒,你开心,父皇就开心,只要不过分,父皇都会依你的。你母妃那边,自有朕去替你说。」 赵舒原本懒洋洋拿了汤匙在搅碗里的汤,这会儿因为太开心了,放下汤匙,起身端端正正向泰和帝行了个礼:「多谢父皇!」 像他这样的皇室贵胄,娶妻纳妾都关乎朝政,哪里能够自己做主,父皇能答应他迎娶自己喜欢的姑娘,这在大周朝立国以来也是第一宗。 泰和帝见赵舒如此欢喜,便道:「先把汤喝完。」 赵舒抿嘴一笑,果真坐下把那半碗汤给喝完了。 泰和帝从没见赵舒用膳时这样乖过,心情好得很,得寸进尺道:「阿舒,这种面点很软和好吃的,你尝一个吧!」 赵舒立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身子窝进紫檀木圈椅中:「父皇,我想回去了。」 泰和帝知道赵舒要去见那位秦姑娘,也不挽留,亲自给赵舒裹上雪貂斗篷,送他上了暖轿,立在紫宸殿廊下,目送赵舒的暖轿离开紫宸殿,逶迤往南而去。 待福王的暖轿再也看不到了,蔡旭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外面严寒——」 泰和帝转身吩咐他:「朕要诵《真武经》,你去让人准备一下。」 阿舒今日在宫里,他一直不敢诵经,以至于功课都耽误了,如今离开了,他正好可以把今日耽误的功课给补上。 蔡旭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薛春雨宅子西隔壁的院子被阿保用高于市价不少的价格买了下来,虽然已经细细收拾过了,书房里的摆设也都是赵舒用惯的,可赵舒还是不习惯。 傍晚时分赵舒就从宫里回来了,他一直在忙着处理兵部的事务,书房里阿保和阿寿两个小厮陪着他,阿寿读,阿保写,赵舒则负责坐在铺着雪狐座衣的圈椅内思索并说出处理意见。 处理罢公务,阿寿带了几个侍卫自去福王府外书房,把这些文书送交福王府外书房的幕僚们处理下发。 阿保则带着阿喜等人在这个宅子里伺候赵舒。 夜渐渐深了。 赵舒不肯在这个宅子里睡,却又不愿回王府,只是坐在圈椅内独自想心事。 阿保见状,不敢多说,待药汤送了过来,便趁着奉上药汤,低声问道:「王爷,您今日进宫,陛下和您说了什么,小的瞧您像是挺开心……」 王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浑不像十六岁的少年,只有在秦姑娘面前才会有说有笑。 这次还是阿保发现赵舒偶尔看向秦姑娘送的碧青瓷香炉,嘴角就会翘起,眼睛似有星光闪烁,就猜测他挺开心的。 只是有时候阿保再去看,却发现赵舒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整个人似被无边的失落笼罩着。 赵舒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阿保又试探着道:「秦姑娘那边——」 赵舒轻轻道:「我想见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很怕素梨会拒绝他,怕到不敢开口。 素梨待他很好,他心里明白,却也知道素梨待他,和一般女子待情人不同,与其说把他看做一个男人,不如说把他当成一条和她一样呆在即将干涸的小水洼中的鱼,可以相濡以沫,也随时会相忘于江湖。 赵舒如今最怕的就是,他一开口表白心意,素梨就会远远走开。 夜越来越深了。 外面没有风,偶然间有一团雪从树枝上落下,发出「蓬」的一声闷响。 屋内灯花炸响,声音清脆。 阿保见赵舒一直不肯歇下,便道:「王爷,既然睡不惯这里,咱们还是回樱桃巷宅子吧!」 赵舒依旧脸色苍白窝在圈椅里,半日方道:「我再想想……」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便传来阿喜的声音:「公子,秦姑娘来了!」 赵舒闻言,身子一震,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抬眼看向门的方向。 西暗间门上的锦帘被人撩起,秦素梨走了进来,她梳着堕马髻,穿着件玫瑰红绸面披袄,系了条月白马面裙,越发衬得肌肤白皙眉目浓秀嘴唇嫣红,一双清澈双眼看向赵舒:「我有话要和你说。」 赵舒深吸一口气,轻轻道:「进来吧!」 阿保奉上茶点便退下了。 素梨在赵舒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她和赵舒之间隔着一个黄花梨木小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壶素梨爱喝的杏仁茶,另有两个御窑的素瓷盏和两碟点心两盘水果,都是素梨爱用的。 她端起素瓷壶,倒了两盏杏仁茶,一盏递给了赵舒,一盏放在了自己面前。 赵舒背脊挺直坐在她对面,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眼波,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素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杏仁茶温度正好,甜度也恰到好处,盛杏仁茶的茶盏也是最上等的御窑瓷器。 她抬眼游目四顾。 这里不过是赵舒临时呆的地方,可是屋子里的摆设低调奢华,所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包括眼前这个清俊瘦弱的少年。 可是,这却是素梨想要逃离的。 前世她进了端王府那个黄金牢笼,这一世好不容易逃离,难道要再度走进福王府这个更奢华的牢笼么? 那她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素梨一直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她看向赵舒:「你是福王,对么?」 赵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素梨。 素梨那样聪明,他也怀疑素梨早猜到了,只是不肯说透。 v第三十三章[10.01] 素梨看着烛光中清俊高贵如同谪仙的少年,一颗心被悲伤笼罩。 她喜欢同赵舒在一起,喜欢照顾赵舒,喜欢挨着赵舒,喜欢同赵舒一起散步,一起读书,甚至呆在一起,一句话不说。 可是,这不是爱。 爱是燎原的火,是鼓荡的春风,是想要交融在一起的激情。 片刻后,素梨微笑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 赵舒何等聪慧,他已经知道了素梨的选择,可是他还是想再尽力挽救:「素梨,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素梨怔怔看着赵舒,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了下来,她有些狼狈地用手抹去,然后看向赵舒:「嫁给你,就意味着成为福王妃,然后就是各种繁琐的礼仪,各种妻妾间的勾心斗角,各种政治上的阴谋算计,各种贵族间的迎送往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赵舒眼睛早红了,泪水盈满眼眶,他身子前倾,死死盯着秦素梨:「那昨夜呢?昨夜我们明明已经……按照大周的世俗,你已经是我的人,你只能嫁给我。」 素梨看着赵舒,伸手覆在了他青筋绷起的手上:「赵舒,我不嫁给你,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相处,岂不是很好?等将来你娶了妻子,我再离开你的生活。」 赵舒用尽全力甩开素梨的手,抬手抹去眼泪,大声道:「秦素梨,你是我的女人,你嫁给谁,我就弄死谁。我赵舒说到做到!」 素梨当即起身,沉声道:「我早就不准备嫁人了。嫁人有什么好?若不是想自己生一个孩子,我才不想嫁人!如今我不想要孩子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 说罢,她起身向外走去。 赵舒刚要追上去,可是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身子软了下去。 素梨正要伸手撩起西暗间门上的锦帘,忽然觉得背上寒毛全竖了起来,她下意识扭头看去,恰好看到赵舒向前栽倒。 刹那间素梨反应极快,转身箭一般冲了过去,正好在赵舒将要栽到地下时抱住了赵舒的腰。 赵舒被素梨从背后抱住,身子向前,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素梨心里一惊,忙抱起赵舒放在了床上,又叫阿保去请大夫。 想到赵舒吐出的那一口血,她整个人如堕冰窟,浑身发冷,把赵舒抱在怀里,轻轻抚着赵舒胸前,轻声唤着「阿舒」。 赵舒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见素梨的那一瞬间,他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阿保到底经历得多,心里虽然焦急,却也算稳得住,请素梨陪着赵舒,他出去命人去樱桃巷宅子接沈寒之。 看着赵舒唇角的血迹,素梨心如刀绞,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拭去赵舒唇角的血迹,轻轻道:「你哪里不舒服?」 赵舒吐出了那口血,胸臆之间反倒舒服了许多,可是见本来要无情离去的素梨如今把他抱在怀里照顾他,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轻轻阖上眼睛,道:「我胸口难受……」 素梨轻轻揉着赵舒的胸口,把赵舒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冷汗浸湿了里面的中衣,这会儿冷飕飕的。 见赵舒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唇色却红得异常,她心里难受,贴近赵舒额头,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只要你不提成亲的事,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多好,我和你作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赵舒想要反驳她,可是实在是提不起气来,气息太弱,只得暂且作罢。 沈寒之很快就赶了过来。 给赵舒看罢脉息,他神情变得轻松了些,看了素梨一眼,不知道当着她的面该如何称呼王爷。 素梨心中焦急,忙道:「请问沈大夫,阿舒他——」 沈寒之这下子知道怎么称呼了:「这是肺腑间的淤血,淤积已久,公子能吐出来,其实是好事,只是公子身子太弱,须得好好将养——」 见依偎在秦姑娘怀里的王爷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沈寒之福至心灵,当即道:「须得有人日夜贴身照顾公子,免得他病情反复。」 素梨叫来解颐,吩咐道:「你回去吧,明日早上四儿若是去找我,就说我还在睡,让他先去收购梅花。等大表哥回来,就说我出城有事。」 解颐答了声「是」,自去隔壁宅子了。 服下沈寒之开的汤药后,赵舒很快就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很浅,素梨略一动,他就被惊醒,素梨只得留下来陪他。 她让赵舒睡在里侧,自己另拿了个锦被,在床外侧合衣睡下了。 一直到了早上,赵舒这才又醒了。 素梨喂他喝了汤药,又喂他用了几口鸡汤面,便欲服侍赵舒继续睡下。 赵舒却不肯睡了。 他挣扎着起来,道:「素梨,你我再谈谈,好不好?」 拔步床内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盏白纱罩灯,灯光莹白。 赵舒乌发披散,脸色苍白如玉,几乎与身上的白绫中衣一个颜色,这样的赵舒显得极是荏弱,素梨哪里忍心拒绝他? 当下便道:「你先说。」 赵舒凝视着素梨,轻轻道:「素梨,求你了,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素梨就想不通了:「你为何非要娶我?」 赵舒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丝丝缕缕的影子,原本苍白的俊脸却泛起淡淡的红晕:「我……我和你都同……同床共枕过了……」 素梨觉得好笑:「我们都穿着衣服,而且我们什么都没做。」 赵舒眼波流转,瞟了素梨一眼,又垂下了眼帘:「我……我和你有过……有过……」 素梨大眼睛亮晶晶:「有过什么?」 赵舒雪白的牙齿咬了咬嘴唇,到底说了出来:「我们有过肌肤之亲!」 素梨:「……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舒,你不会是做了什么梦吧?」 赵舒心事被素梨猜中,俊脸涨得通红,却依旧挣扎着道:「反正有过,真的!」 素梨忍住笑,道:「咱们不是一起读过《金屋梦》吗?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那才是肌肤之亲。我摸摸你的脑袋,牵牵你的手这样的不算是肌肤之亲!」 说完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v第三十四章[10.01] 赵舒:「……」 他气咻咻看着素梨,注意力渐渐被素梨的唇给吸引住了。 素梨的唇嫣红润泽,丰盈好看…… 素梨继续说服赵舒:「……你看咱俩现在多好,你若是不舒服,我就过来照顾你陪伴你。我孤独的时候,也可以找你作伴。等《金屋梦》出了第三部 ,我去买来咱俩还一起看。过年回巩县,我预备制作一种新的香膏香脂,到时候我顺便给你弄些甜滋滋没异味的毒药过来,送你做礼物,好不好?听说宫里教坊司新排了不少歌舞,我一直想欣赏一番,等你有空了,我扮作你的侍女,你带我去——」 「唔唔——」素梨滔滔不绝的劝说被赵舒给打断了。 赵舒趁素梨正在绞尽脑汁劝说自己,忽然用尽全力一把抱住素梨,把她压倒在床上,堵住了她的嘴唇。 素梨一下子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赵舒起初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紧紧贴着素梨的唇——素梨的唇温暖柔软细腻,透着淡淡的龙井茶清香和玫瑰香膏的芬芳,令他心醉。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金屋梦》中所谓的「亲了个嘴」,也只是说亲了个嘴而已,并没有说怎么亲。 赵舒咬住了素梨的嘴唇,素梨的唇实在是细腻紧致,他一时激动,没控制住力道,又咬了一下,很快就尝到了些咸味,知道素梨被他咬流血了,赵舒紧张极了,忙又去舔,又吮了几下,想把血全吸走。 素梨觉得赵舒的唇软软的凉凉的,在她唇上磨蹭,麻酥酥的,她浑身似过了电一般,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一股麻痒瞬间传遍全身。 赵舒亲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终于放开了素梨,贴在素梨颈侧低低喘着气。 素梨全身的血似才开始流动,她渐渐清醒了过来,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赵舒在她耳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想亲你抱你——」 素梨颈侧被赵舒的呼吸弄得酥麻难耐,不敢再听下去,她把赵舒推回去,自己起身理了理裙子预备离开。 走到西暗间门口的锦帘前,素梨低声道:「赵舒,我想要冷静一下,这段时间咱们不要再见面了。你的身子……你还是回金明池行宫住吧!」 她心乱如麻,须得好好梳理一下。 赵舒声音颤抖:「好。」 他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他才不愿意当素梨的小玩意儿,她喜欢时就召到身边摸一摸逗一逗,她忙碌时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 赵舒紧接着道:「素梨,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是敢和别的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说到做到。 素梨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掀开锦帘出去了。 阿保进来,见赵舒只穿着白绫中衣仰躺在床上,身上没有盖锦被,忙上前拿起锦被盖在赵舒身上:「王爷,秦姑娘——」 他这才看见赵舒满脸的泪,不由一惊,下面的话全说不出来了。 赵舒声音带着哭音:「收拾行李,回金明池。」 阿保答了声「是」,不敢再问,忙指挥着人开始收拾行李。 素梨回到薛春雨的宅子,在房里枯坐。 玉秀和解颐见素梨嘴唇肿了不说,下唇还破了个口,都有些惊讶。 玉秀想着素梨是跌倒撞着了嘴唇,忙道:「姑娘,你的嘴唇肿了,还破了皮,是不是摔倒磕着了?外面的回春堂有一种药膏,清凉消肿,我出去买吧!」 素梨摇了摇头,道:「我这里有薄荷香油,抹一些就是。」 又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素梨拿来靶镜照了照,发现嘴唇果真肿了起来,下唇还被赵舒咬破了,不由低声骂了一句:「赵舒你属狗的么?怎么乱咬人!」 她这会儿依旧心乱如麻。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素梨叹了口气,脱去外衣,展开厚被,钻进被窝里睡下了。 在进入梦乡的那一瞬间,素梨想起赵舒的唇软得很,气息则是一种带着药味的清新气息…… 素梨醒来,得知薛春雨值夜回来了还在睡觉,便和在宅子里帮薛春雨跑腿的小差役说了一声,带着玉秀和解颐出城回她在薛家堡东边的小庄园了。 回到庄园之后,素梨因嘴唇有伤口,不好去见薛姨妈,便带着玉秀和解颐换了旧衣服,用帕子包了头,在家里整整忙碌了一天,终于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了一遍,前院东厢房东耳房的炕也烧热了,后院小楼的地龙也生了起来,灶屋也开了火,开始舒舒服服过日子。 到了傍晚时分,王四儿又押了两大车腊梅素梅回来,直接卸在了后院的作坊内。 玉秀善烹调,从河边钓鱼翁那里买了几条鱼,做了一锅鲫鱼豆腐汤,贴了一圈玉米面饼子,又烧了两荤两素四道菜,热了一壶加槐花蜂蜜的黄酒。 这时候素梨的嘴唇已经消肿了,她又涂了些玫瑰香膏遮掩,便带着王四儿去薛家堡请了薛姨妈过来。 这日晚上,素梨众人在家里开开心心吃了一顿暖房酒,就在庄园里歇了。 薛姨妈陪着素梨住在后院小楼的卧室内,玉秀和解颐住在前院的东耳房,王四儿住在东厢房,一时都歇下了。 因婆婆薛老太快要回家了,薛姨妈一大早就回去了。 王四儿出去继续收购红梅。 素梨闲来无事,想起薛姨妈把玉秀给了自己,手边没了使唤的人,便让解颐看家,自己雇了马车带着玉秀进城去找当初卖玉秀的牙婆孙嫂,打算买一个丫鬟给薛姨妈使唤。 孙嫂家就在城西皮匠胡同。 素梨去的时候,孙嫂家正好有五六个女孩子在找卖家,其中有两个瞧着还不错。 因不太喜欢油滑的或者太过蠢笨的丫鬟,素梨看了又看,问了又问,最后选中了两个丫头,这才问孙嫂价钱。 这两个丫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 十四岁的这个叫仙草,生得秀丽白皙,先前是禹王台赵大户家的丫鬟,因不愿被家主收用,把家主给挠了个满天花,差点把家主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就被家主娘子打了一顿放在孙嫂这里发卖。 十二岁的这个叫琼花,生得端正,只是骨骼有些大,瞧着普通,却聪明得很,而且识文断字,会算数。 v第三十五章[10.01] 琼花是教书先生之女,她爹病死,家产被家族霸占,娘也被逼死了,她自己被族人辗转卖到了京城,在孙嫂这里发卖。 孙嫂看在薛都头的面子上,没有漫天要价,仙草生得好,要十五两银子;琼花生得普通,却识文断字,因此要十二两银子。 素梨付了银子,写了文书,签了身契,便带着仙草和琼花回去了。 马车刚出皮匠胡同,素梨在马车里见前面街口有一个书肆,不由想起了自己和赵舒说要买《金屋梦》的第三部 。 她有心试试琼花,便给了她些碎银子,吩咐琼花去问。 琼花很快就从书肆里出来了。 她小跑跑到马车边,隔着车窗和素梨说话:「姑娘,您问的那本书还没出来,要不要看别的书?」 素梨微笑道:「没有就算了,你上车吧!」 她放下了车帘。 车夫赶着马车向西而去,却不料旁边有一个小厮骑着马远远跟了上去。 这小厮正是端王赵序的贴身小厮张峰。 他被赵序派出来寻找图画中的姑娘,在兰亭集门前等了好几日都无头绪,索性出来骑着马乱晃,谁知竟看到一个长得有些像的,不管不顾就跟了上去。 素梨雇来的马车出了城,直奔金水河西的薛家堡而去。 张峰骑着马远远跟着,也进了薛家堡。 马车里挺宽敞,素梨带着玉秀坐在正座上,仙草与琼花坐在倒座上。 素梨早打算自己留下琼花,把仙草给姨妈,便把姨妈家的情形和仙草说了,然后道:「我姨妈家平时只有姨妈的婆婆和姨妈在家,你凡事听姨妈的就是,若是服侍得好,过几年我和姨妈说说,给您寻一户殷实人家嫁了,一夫一妻过日子,断不会让你做人小老婆。」 仙草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姑娘,我……我真不愿做妾,多谢姑娘,我一定好好服侍姨妈。」 素梨又看向琼花:「琼花,你以后跟着我,若是好,我就留下你,以后也给你一条好出路;若是不好,我还把你送回到孙嫂那里,让孙嫂发卖。」 琼花忙道:「姑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侍候姑娘您,求您别卖我……」 她说着话,眼泪就出来了。 素梨如今最见不得人哭,见琼花流泪,忙道:「你能写会算,也挺聪明,只要老实忠心,不偷奸耍滑,我又如何会卖你?」 琼花听了,破涕为笑:「姑娘放心,我一定什么都听姑娘的,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素梨一向对女孩子温柔,递了方洁净帕子过去:「擦擦眼泪吧!」 又道:「帕子是新的,送给你好了。」 琼花接过帕子,拭去眼泪:「多谢姑娘!」 马车在薛姨妈家门外停了下来。 玉秀付了车夫雇车的钱,陪着素梨进了薛家。 仙草和琼花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薛姨妈正陪着婆婆薛老太说话,见素梨过来,心中欢喜,忙起身迎接。 素梨先给薛老太行了礼,然后笑着和薛姨妈说道:「姨妈,你把玉秀给了我,我还你一个仙草!」 那仙草早在一边观察,见薛老太面若满月,肌肤微黑,脸上有几粒麻子,瞧着倒也慈祥,而薛姨妈身材高挑五官大气,秦姑娘有一些像她,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些。 薛姨妈笑了,握着素梨的手:「唉,你这孩子,何必与姨妈计较。」 薛老太待素梨也很亲热,开口留素梨用午饭。 用过午饭,素梨又陪着薛老太和薛姨妈说了会儿话,悄悄把仙草的身契留给了姨妈,这才起身告辞了。 薛家堡距离金水河边只有二里地,素梨便不再雇车,带着玉秀和琼花步行回去了。 张峰牵着马远远跟着,见素梨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小庄园,便在外面守了好一阵子,见小庄园的门一直紧闭,他试探着上前,发现大门右侧挂着一幅黑底红字的木牌,上书「秦寓」二字,便记在心里,骑马回城了。 自从柳翎去了甘州,赵序这里就诸事不顺,先前的兵部尚书于殊桐是他岳父太尉李修的亲信,如今于殊桐调任闽越转运使,兵部尚书一职空缺,暂由福王赵舒代管。 得知这个消息,赵序气得半日说不出话来,柳翎不在,他只得向老师金凌云抱怨:「金先生,父皇真是太偏心了,阿舒都病成这样了,他还不死心,先是把工部交给阿舒,后来又把吏部交给阿舒,如今又把兵部交给阿舒,唉!」 金凌云捻须而笑:「王爷,可福王一直未曾专权啊,新任工部尚书金云岭乃治河名臣,新任吏部尚书薛琛薛子青乃吾之好友,兵部虽然重要,福王必不擅权,早晚会交出来的。」 赵序心道:那是阿舒不想擅权么?明明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根本没法子支撑! 可是金先生不是柳翎,这样的话他只能在柳翎面前说,在金先生面前是绝对不能说的。 默然片刻,赵序道:「先是连侧妃的父亲被调任闲职,如今李太尉又被削权,我如何不疑心?」 金凌云耐心抚慰赵序:「陛下再不喜王爷,却也只有王爷与福王两个儿子,福王的身体状况,咱们已经让人多次查探,已经药石罔效,如今不过勉强活一日是一日罢了,王爷何必担忧?王爷继续小心谨慎,勤于读书,孝顺陛下与文皇后,早晚会有喜讯传来。」 其实依赵序的想法,与其这样白白等着,不如一了百了,只是如今他势弱,只得继续忍耐。 送走金凌云,赵序百无聊赖,便拿了竹剪修剪他那几盆奇花异草,正忙碌间,小厮张峰却回来了。 赵序屏退侍候的人,单独留下张峰,急急问道:「那女子有着落了么?」 张峰忙把自己追踪到金水河边秦寓的事说了,又道:「王爷,小的瞧着影影绰绰有些相似,只是那姓秦的女子似是十分爱笑,和画像不同,不知是不是王爷寻找之人……」 赵序也不知为何,自从在兰亭集见到那女子,便觉得心中作痒,日日夜夜想念,连王府内宅都好几日没有进去了。 他随手拿了个荷包扔给张峰:「这个赏你。」 又吩咐道:「事不宜迟,你陪我瞧瞧去。」 张峰有些怕李王妃,忙道:「王爷,王妃那边——」 赵序心急如焚,哪里顾得许多,道:「咱们微服过去,你知我知,对别人只说去看福王了,反正谁也不敢去福王那里询问。」 他是亲王,姬妾自有定数,就算是王妃也拿他没法子。 v第三十六章[10.09] 反正那个姓秦的女孩子他是要定了。 张峰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赵序穿着月白缎面灰鼠斗篷,骑着马带着张峰去了金水河皇庄北隔壁的秦寓,来来去去在秦寓转悠了好几日,谁知秦寓大门一直紧闭。 这日他又守到了傍晚,才见一个穿着县中都头服饰的英俊青年带了两个衙役过来,直奔秦寓大门。 赵序装作散步,牵着马在一边慢慢走,一双眼睛却一直往秦寓大门瞟,却见一个丫鬟开了门,迎了那都头进去,心里不由一阵煎熬,心道:那姓秦的女孩子明明是未婚姑娘装扮,总不能已经成亲了吧?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便继续在附近晃悠着。 素梨带着解颐去了后院作坊,开始忙碌着处理王四儿收购回来的梅花。 解颐聪明得很,一学就会,很快就成了素梨的得力助手。 玉秀则带着琼花在前院缝制盛放香胰子用的纱袋,红梅制作的香胰子用玫瑰红纱袋盛放,白梅制作的香胰子用白纱袋盛放,而腊梅制作的香胰子则用鹅黄纱袋盛放,也是忙个不停。 这日傍晚,薛春雨从县衙回来,因不放心素梨,便买了些水果点心卤肉卤鸡翅送了过来。 素梨见了欢喜得很,吩咐玉秀:「你带着琼花去整理了,晚上请表哥和姨妈,还有老太太过来吃酒!」 玉秀自带了琼花去厨下整理菜肴,薛春雨带来的衙役则去薛家堡请薛老太和薛姨妈婆媳。 素梨想起那个黄师爷给薛春雨提亲,说的正是祥符县尹知县的千金,见丫鬟都下去了,便端起茶盏给薛春雨斟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问道:「大表哥,你不是说要去问尹大姑娘的意思,如今问了么?」 薛春雨端着茶盏,叹了口气,道:「问倒是问了,只是她不愿意。」 素梨想起前世大表哥娶的娘子并不姓尹,当下便安慰道:「表哥,她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早晚会有合适的人的。」 薛春雨惨笑道:「她想嫁读书人,我顶天只能做到都头了,没有前程,没得耽误了她……」 喝了两口热茶之后,薛春雨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起身看了看门外,见丫鬟们都不在眼前,便进来低声道:「素梨,我有一个朋友叫郭晓岑,是福王府的吏目,他上次在我那儿见到了阿保,说阿保是福王身边的大红人,还说福王的亲信有阿保阿寿……」 他皱着眉头压低声音:「素梨,我怀疑赵小哥就是福王,你莫上了人家的当。」 素梨见大表哥自己满腹的心事,却还为她忧心忡忡,心中感动,微笑道:「表哥,我都知道,我知道他是福王。」 薛春雨吃了一惊,想到素梨与那位赵小哥似是十分要好,就更担心了,不由叹了口气。 他想着表妹脸皮薄,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这才道:「你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不知道人心险恶,皇子亲王,自是要娶大官的女儿,咱们寻常人家的女儿,即使抬进王府,也不过是做妾罢了,不如表哥给你寻个好人家,一夫一妻过日子。」 素梨忙笑着安抚表哥:「表哥,我不是说了么,我不想嫁人。我和福王只是性情相投,并不涉男女之情。我这么能挣钱,有时间挣钱多好呀,银子多亲啊,干嘛嫁人!」 薛春雨抬手在素梨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 素梨想了想,又交代薛春雨:「大表哥,赵小哥是福王这件事,你别和人提。」 薛春雨性格谨慎,自是满口答应:「放心吧,皇室两位亲王间的那些事,京城人都能猜到,咱们小老百姓何必掺和。」 京中人人皆知泰和帝只有端王和福王两个儿子,这两人必有一人要做未来皇帝,怕是要斗得乌眼鸡一般,神仙打架,小人物还是远远避开吧! 素梨听了,不由笑了:「表哥,你可真聪明!」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听着是王四儿的声音。 素梨忙道:「是四儿回来了,我得帮他卸货!」 薛春雨忙跟着素梨一起出去了。 王四儿收购了几辆车的梅花回来,见素梨和薛春雨过来,忙笑道:「大表哥来了,正好帮忙卸货!」 赵序与张峰牵着马走到了皇庄那边,又牵着马走了回来,正有些着急,却见秦寓大门外停了好几辆大车,那个穿县衙都头服饰的青年随着一个荆钗布裙的美貌少女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一见到那美貌少女,赵序一颗心就怦怦直跳,整个人似钉在了那里一般,呆呆只顾看。 张峰见状,怕秦寓的人起疑,忙拽着赵序走了。 到了河边僻静处,张峰这才问道:「王爷,您说的是姓秦的这个女孩子么?」 赵序脸色苍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半日方道:「正是……正是她……」 当真是夙世因缘,一朝得见,从此难忘。 张峰忙道:「我瞧这姑娘是未婚女子装束,王爷若是真喜欢,请媒人来说项,一顶粉轿抬进王府做妾就是。」 赵序觉得张峰说得有理,随手拽下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给了张峰:「这个赏给你。这件事你去安排吧,两千两银子……不,五千两银子内,都可以商量。」 张峰心中大喜,忙答了声「是」。 这日素梨正带着王四儿、玉秀和解颐在后院作坊内忙碌,琼花却跑来道:「姑娘,外面有客!」 素梨一边用碧青瓷行特制的瓷勺搅拌粘稠的红梅花汁,一边道:「什么客人?」 琼花急急道:「是祥符县的媒人马大娘,说要给姑娘你做媒!」 王四儿在一边用纱布过滤,闻言忙竖起耳朵听。 素梨笑了:「你去和马大娘说,就说我已经许了人家,不用麻烦她做媒了!」 琼花过了一会儿又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那个马大娘说是当今皇上的长子端王看上了你,要迎你进王府伺候王爷,出价五千两银子!」 素梨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既如此,我倒是要见见这位马大娘了。」 马大娘穿着大红绸袄,系了条秋香色裙子,头上黄烘烘带了好几根金钗金簪子,脸上搽得红红白白。 她随着琼花进来,一见素梨,就一脸欢喜拍手道:「怪不得被贵人看上,原来是这样一位美貌的姑娘,小媳妇我可算是见到了!」 素梨神情淡淡:「请坐。」 那马大娘在靠东墙摆着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看了看四周,赞叹道:「姑娘家屋子收拾得雅致,家具的材质也好!」 马大娘拍了半日马屁,这才进入主题:「秦姑娘大喜!」 素梨含笑问:「何喜之有?」 v第三十七章[10.09] 那马大娘便开始吹嘘起端王来,什么天潢贵胄,什么貌比潘安,什么王府大宅,最后道:「姑娘若是跟了王爷,虽是妾室,将来王爷若是大喜,姑娘成了娘娘,那就是天上星宿了!」 素梨不愿与这马大娘废话,当下便道:「端王是否在外面?」 以她对赵序的了解,他必在外面等回音。 马大娘没想到这个秦姑娘如此聪明,居然猜到了端王就在外面,当下便道:「姑娘好聪慧,王爷实在是喜爱姑娘,正在外面等小媳妇我的回音呢!」 素梨心中计议已定,当下便起身道:「我去见识见识端王。」 一行人簇拥着素梨出了门。 马大娘引着素梨往河边看:「秦姑娘,河边那个披着玄色披风的正是端王,您瞧瞧端王生得是不是俊美得很?小媳妇我是不是没说谎?」 素梨抬眼望去,果真见到河边芦苇丛前立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美少年,桃花眼,高鼻子,仰月唇,正是端王赵序。 她当下便道:「你们在这里等着,都不许过来,我同王爷说句话。」 王四儿心里一急,忙道:「素梨姐姐——」 解颐心中焦急,忙觑了个空,悄悄往南边的皇庄跑去了。 赵序正在河边等得着急,见素梨过来,如天上落下一个仙女一般,忙迎了上去:「秦姑娘!」 见素梨越走越近,他不知为何,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你来了……」 一见到秦素梨,赵序就觉得莫名熟悉,仿佛前生认识一般。 素梨抬头打量着他。 重生以来,她是第二次见到赵序了。 不知从何时起,对赵序,她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这个男人,为了权势,背弃自己的誓言,娶了别的女人;为了得到儿子,背着她在外养了好几个外室。 从知道他的背叛的那一刻起,素梨便与他划清了界限,从此再无瓜葛。 看着眼前的美貌少女,赵序心脏剧跳,好不容易让自己稳了些,当即道:「秦姑娘,我实在是喜欢你,你若是跟了我,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听到「荣华富贵」四个字,素梨当即想起了前世死前赵序对她的那句污蔑——「你当初跟我,不就是为了王府的荣华富贵,今日居然舍得离开」。 她怒火充溢胸臆,前世被背叛的痛苦,被冤枉的愤怒,被炸.药炸成碎片的感受,如今全都涌上心头。 素梨握紧双拳,冷冷道:「王爷,我若是不愿意呢?」 赵序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以为秦素梨是在和自己调笑,微微一笑,道:「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命人绑了你进王府,待你成了我的人,你就离不得我了!」 他是真的这么打算的,秦素梨若是愿意,就用轿子抬进端王府;若是不愿意,就绑了她把她抬进去。 素梨心中大怒,当即道:「你要把我绑进王府?」 赵序见她小脸绯红,双目晶莹,以为她是因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欢喜,当下上前一步,笑嘻嘻道:「那是自然!」 素梨见他靠近,当即也上前半步,然后抬起左手揪住赵序衣服,右腿闪电般屈膝向上撞去。 赵序猝不及防,以为素梨是要勾引他,正心脏怦怦直跳,欢喜无限,谁知下面一阵剧痛传来,当即张口「啊」了一声,整个人向后跌倒。 素梨赶上前去,一脚踩在赵序腹部,挥拳便打,因知赵序最爱他那张脸,专门往他脸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道:「要绑我进王府?呵,那一天打你八遍,见一次打一次!」 前世她就揍过赵序几次,因此颇为熟练,揍得赵序反抗不得。 赵序没想到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居然力气这么大,想要挣脱,却根本挣脱不开,鼻子又疼又痒,怕是流了血,牙齿也被打得松动,下面剧痛依旧,想哭却又不好意思哭,只得拼命喊张峰:「张峰,快来救我!」 张峰原被赵序支开了,这会儿听到声音不对,忙跑了过来,见到眼前场景,简直呆住了,围着素梨和赵序团团转,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马大娘觉得事不对,忙牵了自己的骡子过来,骑着骡子悄悄溜了。 素梨一把把赵序给拎了起来,向河边芦苇丛走去,一把把赵序给扔进了烂泥坑里,抬脚踩在赵序肚子上:「想强抢民女是吧?我去找皇上告御状去!」 张峰正要扑上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见是福王赵舒微服带着阿喜阿保过来了,忙上前求助:「福王殿下,求您救救我家王爷吧!」 素梨听到声音,扭头见是赵舒,忙把脚从赵序身上移开,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一脸乖巧:「你来了!」 赵舒没想到会看到这个场景,当下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素梨的手:「你受伤没有?」 素梨还没来得急及答话,被素梨踩进烂泥坑的赵序就开口求救:「阿舒,快让人拉我出去,我快要冻死了……」 阿保和阿喜上前,把端王从烂泥坑里拉了出来。 赵舒看着鼻青脸肿满脸满身污泥的赵序,淡淡道:「阿喜,带我兄长去庄子上洗澡换衣。」 阿喜答了声「是」,与张峰一起抬着赵序去了南边的皇庄。 赵舒看着素梨,柔声道:「素梨,外面冷,随我去皇庄,我有话要和你说。」 素梨「嗯」了一声,乖乖地随着赵舒走了几步,忽然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搬到皇庄里的?」 赵舒瞟了素梨一眼,低头微笑:「不告诉你。」 素梨心道:我迟早问出来! 王四儿见素梨随着赵舒进了南边的皇庄,心里有些急,想了想,催促玉秀:「玉秀,你去跟着姐姐。」 玉秀犹豫了一下,到底担心素梨,也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玉秀被解颐拦住了。 解颐微微一笑:「玉秀,咱们在这里等着姑娘吧!」 玉秀探着头向素梨那边张望,心中焦急。 解颐笑意加深:「放心吧,赵公子怎么会为难咱们姑娘!」 玉秀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姑娘随着那个好看却瘦弱的赵小哥往前去了。 v第三十八章[10.09] 素梨随着赵舒从一道小门进了皇庄。 一进去,她便看到门内空地上停着一顶暖轿,知道赵舒经不起太远的路程,就道:「你乘轿子,我跟轿过去吧!」 赵舒如何能让素梨跟轿,一起坐轿素梨怕是不肯,便道:「正好我有话要和你说,咱们慢慢走回去吧!」 素梨扭头打量了赵舒一番,见他裹着宝蓝缎面玄狐斗篷,只是没戴兜帽,便道:「那你戴上兜帽挡风。」 赵舒其实需要适当运动,只是他太娇气了,周围人又都不敢违逆他,以至于他越发娇气起来,也越发懒怠活动,以至于身子也越发孱弱。 若赵舒是她弟弟,素梨是必定逼着他多走路多活动的。 赵舒打量了素梨一番,乖乖地弯下腰把头凑了过来。 素梨先是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赵舒这是让她帮着戴兜帽啊! 她不禁莞尔,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细致地帮赵舒戴上兜帽,系好带子,大眼睛笑成弯月亮:「好了!」 赵舒直起身子,向跟在后面的阿保等人做了个手势。 阿保会意,用眼睛示意众人驻足,待和王爷秦姑娘的距离拉开后再跟上去。 今日倒也有太阳,只是寒冬腊月的太阳,似隔着一层冰照过来,没有一丝暖意,小径两侧苍绿的松柏在冬日阳光中,也没了春夏时的翠意。 赵舒慢慢走着,鹿皮靴踩在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别有一种轻松适意的感觉。 他轻轻问素梨:「今天是怎么回事?」 素梨想了想,道:「端王在兰亭集门口看到了我,自称看上了我,要花五千两银子买我做妾,还说若我不同意,就把我绑进端王府,等我成了他的人,我就没法子了。我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 她睨了赵舒一眼:「你不会打算给你哥报仇吧?我急了可是连你也揍的!」 赵舒看着素梨因为生气亮晶晶的大眼睛,心中欢喜的很,轻轻道:「你打得好,他一向自命风流,早该人教训了。」 素梨一听,笑了:「真的?」 赵舒点头:「真的。」 素梨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赵舒却又问道:「若是他真的把你绑了去呢?」 素梨双手扭在一起,发出「咯铮咯铮」的声音:「那我也不让他好过!」 赵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素梨的衣袖:「素梨,你还有我。」 素梨诧异地扬首看赵舒,不知道赵舒是什么意思。 赵舒双目清澈,柔和而坚定:「素梨,我可以保护你。在大周,我还是可以给你这个承诺的。」 素梨怔怔看着赵舒,没有说话。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生命中亲密的男人,不管是她爹秦义成,还是赵序,似乎都没法给她安全感,素梨已经习惯了靠自己。 赵舒见她这样,心里越发怜惜,柔声道:「虽然你不同意,可是在我心里,你我已经……我一直把你看做我的妻子,作为丈夫,保护自己的妻子自是天经地义。」 见素梨张了张嘴,似要反驳,赵舒接着又道:「再者,从恩情上说,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赵舒又怎能让自己的恩人被人欺侮?」 素梨:「……阿舒,你说的好有道理。」 赵舒见她淘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就是。」 素梨将信将疑,瞟了赵舒一眼,道:「你不知道,端王一见我,就有些发疯……」 赵舒见她身子单薄,心中怜惜,当即扭头看向阿保:「阿保,拿过来吧!」 阿保答了声「是」,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锦缎包袱,快步赶了过来,解开包袱,露出里面叠得齐齐整整的石榴红缎面貂鼠皮袄,恭谨地奉了上去。 赵舒拿过貂鼠皮袄,展开后帮素梨穿上,口中道:「这不是命妇服饰,你不用担心僭越。」 素梨刚揍过赵序,此时正是全身火热之时,一点都不觉得冷,可是赵舒的好意她又不好拒绝,便顺从地让赵舒给她穿上这件貂鼠皮袄。 这件貂鼠皮袄果真是极上乘的貂鼠皮,轻软温暖,十分舒适。 赵舒弯着腰给素梨系衣带,原本想挑战蝴蝶结,系了半日系成了死结,顿时面红耳赤——在素梨面前,他总是笨手笨脚的…… 素梨见状,不由笑了起来。 她素来知道赵舒是皇室贵胄,天之骄子,是泰和帝的心肝宝贝儿,素来娇养大的,因此和赵舒在一起,总是习惯照顾他。 素梨抬手道:「我来解开!」 赵舒抿了抿唇,清俊的脸上满是倔强:「我自己绑的死结,我自己解。」 他弯下腰,专注地盯着衣带的死结,观察一番后,修长的手指开始解开死结。 系衣带的位置就在素梨胸前,赵舒此时眼睛盯着这里,手也在这里忙碌,虽然并没有触到素梨,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扭开脸皱着眉头等着赵舒解开。 阿保这个鬼灵精,一把貂鼠皮袄递上去,就脚底抹油溜了,这会儿在后面远远站着,见到斯情斯景,不由大赞自己英明果断。 赵舒终于解开了死结,又认认真真给素梨打了个蝴蝶结,自己观察了一番,觉得很是满意,笑吟吟道:「好了!」 素梨瞅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方才赵舒折腾这一会儿,她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赵舒见素梨走得甚急,自己分明赶不上,也不逞强,开口道:「素梨,等等我!」 素梨果真停下了脚步,等赵舒过来,两人并肩一起走。 赵舒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以后让阿喜跟着你吧,正好他妹子也在你那里。」 素梨觉得不妥:「这样会不会耽误了阿喜的前程……」 她和阿保、阿寿和阿喜多有接触,知道这三人虽是赵舒贴身小厮,可若是放在外面,都是极灵秀出众的人物,现如今年纪小跟着赵舒伺候,将来大一些,怕是都要放出去做官的,因此不愿意耽误阿喜前程。 v第三十九章[10.09] 赵舒十分笃定:「不会,他会很乐意。」 素梨将信将疑,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何时来这里的?不是让你回金明池么?」 赵舒立刻变得娇弱起来,抬手遮在鼻端,轻咳了好几下:「咳咳……咳……皇庄也临着水……咳咳……」 素梨忙抬手轻拍他的背,见赵舒不怎么咳了,这才道:「皇庄哪有金明池行宫舒适。」 赵舒当下便道:「你去看看便知。」 这时候小厮阿全引着人抬了两顶暖轿过来了。 素梨也怕赵舒走不得这么远的路,便和赵舒分别上了暖轿,往赵舒的住处而去。 皇庄大部分都是果园和暖房,在东北临河处和东南临河处,则建有不少精致楼阁。 素梨进了赵舒居住的清波楼,见楼中生着地龙,暖意融融,摆设清雅,极为舒适,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告辞。 赵舒也有事要处理,便吩咐阿全带着侍卫护送素梨乘坐的暖轿回去。 赵序被送进了临河的暖阁内。 因他身上衣服上全是污泥,所以先被剥了衣服,被几个健壮小厮摁进浴桶里,大肆涤荡了一番,干干净净裹着松江白绫大浴巾被抬到了床上。 这时候大夫带着小童提着药箱进来了。 赵序被素梨打得鼻青脸肿,一说话嘴角就疼,被大夫一一敷了药。 大夫要检查赵序的身上,却被赵序拦住了:「算了,没事。」 其实他下面到了此时还在疼。 可真疼啊,好似蛋碎了一般。 大夫留下外敷内服的药便退下了。 小厮们刚把赵序安顿在床上躺好,赵舒便来了。 阿保在床前放了个铺垫着柔软椅袱的黄花梨木圈椅,恭而敬之地请赵舒落座。 赵舒坐下之后,轻声道:「都退下吧!」 阿保拽着张峰和众小厮一起退了下去,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赵舒和卧床不起的赵序。 赵序见赵舒端坐在床前,依旧是肌肤白皙如玉,因瘦弱而显得恹恹的,不过眼睛清澈,嘴唇润红,瞧着气色还行,便道:「阿舒,今日多谢你了……我也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如此泼辣彪悍……」 说着话牵动唇角,疼得很,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赵舒心旷神怡赏鉴赵序被素梨揍出的伤势,赏鉴了半日,心情好得很,温声道:「大哥,我有一句话要和你说。」 赵序很少见到这样一本正经和他说话的赵舒,便道:「说吧……哎呦!」 赵舒眼神清澈而凝重,声音虽低,却如珠玉撞击清脆悦耳:「大哥,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我想弟弟的妻子更是不可欺吧!」 赵序:「……什么‘弟弟的妻子’?阿舒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舒神情凝重:「秦素梨是我的未婚妻子,自然是大哥你的弟妹。」 赵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因嘴角牵动伤口疼痛难忍,又「哎哟」了一声,道:「阿舒,你开什么玩笑,一个乡村农家女子,当你的妾都不配,还什么‘未婚妻子’!」 赵舒看着赵序,表情依旧:「父皇已经恩准了。」 赵序:「……」 赵序躺在床上,桃花眼满是惊讶看着赵舒,万千念头疾闪而过,最后凝结为一句话——赵舒若是娶了秦素梨,基本等于放弃了皇位继承权。 大周历史上,还没有哪位皇帝能娶一位农家女做皇后的。 大周历史上的每一位皇后,无不出自世家大族,皇族的婚姻,原本就是政治结盟最直接的手段。 赵序心中迟疑——赵舒和他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迷惑他? 想到这里,赵序看向赵舒,眼神中满是猜疑和试探。 赵舒眼神清澈而平静,一直注视着赵序。 赵序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居然是未来的弟媳! 叹了口气后,赵序抬眼看着拔步床的顶幔,道:「放心吧,既是我的弟妹,我自然会避嫌的。」 赵舒微微一笑,洒然躬身行礼:「大哥,多谢!」 见赵舒要离开,赵序忍不住「嘶」了一声,挑拨道:「阿舒,秦氏性情泼辣,粗暴野蛮,你——」 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赵舒瘦弱高挑的身形,道:「你这小身板,估计经不起她揍啊!」 赵舒眼中浮现笑意:「内子只是嫉恶如仇罢了。」 赵序:「……」 哼! 我倒是要看看若是真娶了秦素梨这个泼妇,你能活多久! 你要么被她揍死,要么被她掏空身子弄死! 恶毒念头一闪而过,赵序忙又道:「阿舒,我现在这样子没法见人,在你这里住几日养伤,可以吗?」 赵舒抬手掩着鼻端,轻咳了一声,道:「大哥,金明池行宫更适合你养伤,我命人送你过去吧!」 赵序瞅了赵舒一眼,怀疑他是担心自己继续觊觎秦素梨,便道:「那你派人去我那王府一趟,禀报王妃,就说我和你多日未见,想要叙一叙兄弟亲情,这几日就不回王府了。」 赵舒「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v第四十章[10.09] 赵序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脑子里却又浮现出秦素梨带着怒火的模样来,说也奇怪,秦素梨狠揍了他一顿,他却没想过还回去,难道他当真是欠揍? 他不愿意深想此事,当即转移注意力,思索起赵舒的身体情况。 若是赵舒还是像以前一样余毒未清,他不会活过二十五岁,秦素梨嫁给了他,早晚会守寡,到时候自己就可以代替弟弟「照顾」弟妹了…… 只是如今看来,赵舒的确瘦弱,不过瘦归瘦,弱归弱,气色却还好,不像先前那样看着就不像尘世之人,似乎随时都会仙去…… 算了,待过了这几日,再让人好好打探一番吧,柳翎不在京城,当真是极不方便…… 回到清波楼,赵舒有些疲惫,在小厮的服侍下除去外衣,躺回了床上。 方才解颐来报,说端王骚扰素梨,他一时心急,走得有些快,肺腑间有些刺痛,方才一直在竭力忍着,这会儿实在是受不了了。 阿保见状,忙吩咐人用药藤煮水预备药浴。 赵舒刚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池,提着包袱的阿喜就过来了。 他身上斜背着玄缎包袱,一本正经行礼道:「王爷,小的来向您辞行。」 赵舒身子靠在浴池的白玉池壁上,白皙如玉的脸上泛着些红,眉睫俱湿漉漉的,声音轻而飘渺:「这次过去,须得用心保护她,待她嫁进王府,我就放你去甘州军中历练。」 阿喜答了声「是」,又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用罢晚饭,素梨让众人歇息,自己带着王四儿去了后院的作坊,试着制作不易脱色的香膏。 她已经做过好几次尝试了,试过绵羊油和蓖麻油,今晚想再试一下蜂蜡。 王四儿如今个子长高了不少,也越发俊秀了,性格也变得沉默稳重。 他与素梨配合默契,按照不同的比例往加热成液体的香膏中加入蜜蜡,制出了好几盒香膏。 素梨提笔蘸了些朱砂,在盛放香膏的碧青瓷盒上写下编号,正要一一试验,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给王四儿使了个眼色。 王四儿会意,起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王四儿领着阿喜和解颐兄妹过来了。 看着阿喜身上斜背的包袱,素梨想起了赵舒的话,不由笑了——赵舒还真是说到做到啊,这就把他身边最得力的小厮之一阿喜给派过来了? 她怕阿喜不开心来自己这里,说着话,一双大眼睛却一直在打量阿喜。 阿喜拱手行礼,清秀的脸上倒是平静得很:「秦姑娘,公子吩咐小的过来服侍您,驾车、跟轿、守夜这些事以后都交给小的吧!」 素梨不由笑了起来:「太好了,我家都快成女儿国了,你来了正好!」 她家里只有一个王四儿,的确有些不安全,阿喜来了,真是一个好消息。 当晚素梨就做了安排,让阿喜住在前院的西厢房里。 做了无数次实验之后,素梨终于制出了最佳比例的不易脱色香膏。 接下来的这几日,素梨带着王四儿、解颐和玉秀忙了好几日,终于制出了一批不易脱色的红梅香膏。 王四儿看着这些香膏,眼睛发亮:「素梨姐姐,这些香膏总不能还按老价钱给兰亭集吧?」 素梨心算一番,道:「咱们试一试,看能不能把价格提到一两五钱。」 现如今她卖给兰亭集的香膏是一两一钱五分一盒,比先前给海棠红的价格要贵了些。 如今试制出不易脱色的香膏,素梨打算试着把价钱再提一提。 王四儿想了想,道:「明日我就去兰亭集。」 素梨却笑了:「咱们一起去,说服兰亭集涨价,我更适合一些。」 第二天早上,得知素梨要进城,阿喜出去雇车,很快就赶 着一辆大马车回来了。 素梨留下玉秀和琼花看家。 阿喜赶车,王四儿坐在他身旁,素梨带着解颐坐在车里,车厢后是两大箱红梅香膏。 四人在冬日刺骨寒风中进了西城门。 当着兰亭集的朱掌柜的面,素梨拿出了两盒香膏,一盒是普通的红梅香膏,一盒是她新制出的红梅香膏。 素梨当着朱掌柜的面,在唇上涂了些普通的红梅香膏,端起兰亭集的女伙计递过来的素瓷茶盏,饮了一口茶,然后把沾了唇印的杯沿递过去让众人观看。 朱掌柜有些疑惑:「香膏不都这样么?哪里有不沾杯盏不脱色的香膏。」 素梨微微一笑,大眼睛亮晶晶,先用洁净帕子拭去唇上的香膏,然后拧开新制成的红梅香膏送到朱掌柜面前:「您先看看我新制成的红梅香膏。」 朱掌柜认真地看了看,见膏体细腻,色泽鲜艳润泽,香气芬芳清雅,便道:「这不就是红梅香膏么?」 素梨用尾指挑了些新制成的红梅香膏。 王四儿反应很快,举着靶镜让素梨照着。 素梨对着靶镜把香膏均匀地涂在了唇上,然后让众人看:「大家看看好看么?」 朱掌柜和兰亭集的几个得力女伙计齐齐看去。 素梨的肌肤原本就细嫩白皙,如今涂了香膏,更显得嫣红莹润,娇艳欲滴。 王四儿笑吟吟递上了兰亭集的素瓷茶盏。 素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嘴唇触着了盏沿,又把茶盏转了转,接着又饮了一口,然后举起茶盏让众人看。 雪白的盏沿上,只有极淡的唇印,不凑上去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楚。 朱掌柜没想到素梨居然制出这样的香膏,看向素梨的眼神满是钦佩:「秦姑娘可真是好本事!」 v第四十一章[10.18] 素梨笑容灿烂:「朱掌柜,您来试用一下吧!」 半个时辰后,素梨带着王四儿、阿喜和解颐三人出了兰亭集,登上了空荡荡的马车——她带来的两箱货已经被兰亭集全都收购了,马车空了,素梨的荷包里却多了六百两银子。 坐进马车后,素梨依旧兴致很高,敲了敲板壁问阿喜:「阿喜,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马市么?我想买匹马,再买辆马车!」 阿喜正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闻言道:「姑娘,这两匹马和这辆马车,正是我们公子为报答您的恩情送您的礼物。」 素梨:「……」 阿喜驱赶着马车缓缓驶出,口中不紧不慢道:「我们公子说了,明年中秋还得拜托您。您若是推辞,只能让他不安心。」 素梨听了,默然片刻,道:「那我就先收下吧!」 她的确救过赵舒的命,而她也真不是救了人却不求回报的高尚之人,既然赵舒有心谢恩,那她就收下得了。 反正她和赵舒之间心意相通,不须在意这些。 马车辘辘而行,行驶在京城特有的青石铺就的街道上。 素梨倚着车壁坐着。 她原本一坐车一乘船就渴睡,今日不知为何,罕见的没有睡着,一点睡意都没有。 素梨身子靠回椅背,不由自主想起了赵舒:好几日没见了,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在不在皇庄…… 她才不肯让自己沉溺于儿女情长,试着转移注意力,开始计算回巩县过年前能卖出多少货,能赚多少银子。 赵舒这几日还真不在皇庄。 进入腊月之后,距离过年越来越近,政务也越发繁忙起来,泰和帝自己忙得无暇陪赵舒去嵩山温泉行宫,便命蔡旭传了赵舒进宫,当日就把他留下了——紫宸殿后殿内有一处小小的温泉泉眼,冬日也散发着水汽,虽然远远不如嵩山温泉行宫,却也聊胜于无,适合赵舒呆着并泡药浴。 赵舒无奈,只得留了下来,一边服药泡药浴,一边帮泰和帝处理政务,沉下心来在紫宸殿住下。 端王赵序一直妒忌赵舒能得到金明池行宫,这次得了赵舒允许,光明正大住了进来,自是得意得很。 可是住进来没多久,赵序就发现了不方便之处——金明池行宫内居然只有太监、小厮和婆子,连一个年轻些的女子都见不着,更不用提想象中美貌如花的宫女了。 他并不是色/狼,却是怜香惜玉之人,愿意偎红倚翠红袖添香,不愿意对着一殿的太监、小厮和老婆子。 在冷清的金明池住了几日后,赵序到底熬不住,带着张峰回了端王府。 得知赵舒在紫宸殿住下的消息,赵序默然半日,终于鼓起勇气,和金先生谈起了这件事,希望金先生去和好友吏部尚书薛琛谈一谈,探听一下消息。 金凌云还是坚持先前的观点,以不变应万变,静待事态发展。 赵序和金凌云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不愿和其他幕僚谈这样深入的问题,索性起身去了内院。 端王府内院正房内,端王妃李雪芷正在见自己的庶出二姐李雪玲。 李雪玲刚从巩县过来,见到自己这位做了王妃的嫡妹,倒也不说废话,直接谈起了交易。 她把一叠银票放在了紫檀木小几上,伸出细嫩的手指,笑盈盈推了过去:「妹妹,这是这笔银子,总共三个职位,一共一万五千两银子。」 李雪芷端着御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放下。 她房里的大丫鬟春琴会意,拿起这叠银票点了点,收了起来。 李雪玲知道事情办成了,当下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折子,放在了紫檀木小几上:「这是巩县提刑所副提刑胡三泉的履历,他想升任巩县提刑所掌刑正提刑。」 李雪芷抬眼瞅了李雪玲一眼,冷冷道:「胡三泉?不就是父亲房里十七姨娘胡氏的爹?他不是才做副提刑没多久,这么快就想往上走了?」 李雪玲给情夫买官,自然竭尽全力,当即笑了:「王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有不想往上走的?」 看着眼前这位越发雍容华贵的嫡妹,李雪玲压抑住内心的忿恨,笑容越发灿烂:「王妃,他倒是说了,愿意拿出八千两银子……」 巩县提刑所现管着巩县及郑州数县的诉讼,可是一个大肥差,每年的进项不少于六千两银子,三年一任下来,最少也有一万八千两白花花的纹银了。 李雪芷沉吟片刻,道:「让他再拿两千两,凑够一万两,明年二月任命就能下来。」 李雪玲算计了一番,做作了一番,最后答应了下来,直接又拿出两千两银票给了春琴。 李雪芷转眼就赚了两万五千两银子,心里松快了些,开口问李雪玲:「二姐,你那个举人相公呢?明年二月该会试了,你有何打算?」 李雪玲闻言叹了口气,道:「王妃还不知呢,我家那人已经失踪有两个月了。那日他和我怄气跑了出去,然后就不见了,我着人找遍了巩县,也没找到他。我就说他短命,说不得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不知道死到那里去了。他那老娘和妹子还和我闹,说人是被我给害了,被我吩咐人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李雪芷抬眼打量了李雪玲一番,很怀疑那个姓秦的姐夫是被李雪玲给弄死了,说不定就在秦宅后花园埋着。 反正李雪玲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不过她们李家女生来高贵,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只不过李雪玲喜爱弄死看不顺眼的旧丈夫再嫁新丈夫,她是爱弄死那些招蜂引蝶的丫鬟媳妇。 京城李太尉府的后花园内,一到春天就花团锦簇,估计正是因为花木下尸骨埋葬甚多,花土甚是肥沃。 姐妹俩正难得说些闲话,外面却传来大丫鬟秋书的声音:「启禀王妃,王爷来了!」 李雪玲知道李雪芷的性子,对这位王爷妹夫看都不敢看一眼,忙起身道:「我正要回巩县了,就不再来向王妃辞行,扰了王妃清静。王妃切莫忘记了今日的事。」 说罢,她急忙随着大丫鬟冬画从侧门退了下去。 李雪芷已经好几日没见赵序了,得知赵序来了,喜出望外,当即理了理妆容和衣裙,起身去迎。 待见了赵序,李雪芷吃了一惊——赵序的眼角怎么发青,鼻梁也发青,嘴角也破了? 她顾不得正在屈膝行礼,一把起身,伸手去摸赵序的脸:「你的脸怎么了?是谁做的?」 第一句满是焦急,第二句就带了些狠意。 赵序也很是烦恼。 他的体质与众不同,略微受了点外伤就很难痊愈,其实早不疼了,可是痕迹却要存留一阵子。 赵序拨开李雪芷的手,不耐烦道:「我不小心跌倒摔的,早不疼了……对了,你也有一阵子没见岳父大人了吧?我今日有空,陪你回去归省吧!」 他想去见一见李太尉,问问赵舒住进紫宸殿到底是怎么回事。 v第四十二章[10.18] 李太尉身为内阁一员,时常在紫宸殿偏殿,知道的应该比一般人多一些。 李雪芷见赵序这样体贴,心中很是欢喜,忙道:「王爷先坐下饮茶,妾身这就吩咐人准备车马!」 年关将近,李太尉照例繁忙得很,不过闻知王爷女婿来了,他还是拨冗亲自接待赵序。 赵序在岳父这里自然没什么顾虑,直接就问了出来。 李太尉拈须思索片刻,这才道:「王爷,老臣这几日在紫宸殿偏殿参与内阁议事,从未见过福王出现。」 赵序听了,纳闷道:「父皇总不能真的只是让赵舒在紫宸殿后殿泡温泉?」 李太尉想起曾经见太监处理药浴的药渣,忙道:「福王应该真是在紫宸殿后殿泡温泉,老臣曾经见过小太监处理药浴的药渣。」 赵序有些不信,又与李太尉唧唧喳喳密谈良久,心中有了计策,这才往内宅拜访岳母李夫人去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 泰和帝要主持祭天仪式,赵舒去清漪殿陪伴连贵妃一日,到了傍晚,寻了个机会出了宫,回了城外临河皇庄。 他甚是想念素梨,一进清波楼就吩咐阿保:「收拾一下,带上礼物,我要去看她。」 阿保自然知道王爷是要去看秦姑娘,当即出去安排。 这会儿素梨正指挥着众人在收拾行李。 眼看着要过年了,她和王四儿在京城也挣了不少银子,就买了一批礼物,预备回巩县过年。 见玉秀、琼花和解颐把行李都收拾好打好了包,素梨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她拿了赵舒送的那件貂鼠皮袄穿在身上,起身去园子里散步去了。 这会儿正是暮色苍茫时候,光线甚是黯淡,园中的红梅也有些黯淡。 素梨慢慢走在花枝间,不由自主想起了赵舒:该过年了,赵舒过年怎么过呢? 她记得前世过年宫中举办盛大宴会,赵舒极少参加,似乎都是一个人在金明池行宫过年。 难道赵舒今年也是一个人在金明池行宫过年吗? 一想到赵舒孤单单一个人过年,素梨心里就有些难受,心道:还不如我把他带走呢! 阿保还在库房选礼物,阿喜却回来了。 得知素梨明日天不亮就要出发回巩县,赵舒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命阿全叫来阿寿:「阿寿,这个月李太尉签押了几道空名告身札付?」 阿寿略一思索,道:「王爷,自从您接管了兵部,李太尉已经收敛了许多,这个月他只签押了三道空名告身札付,这三道札付今日已经被人填了名字,送到吏部和兵部挂号讨勘合了,估计过完年就要走马上任。」 赵舒神情凝重:「这三个人的名字籍贯履历都记下了么?」 阿寿当即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折子,展开后送上前,好方便赵舒浏览:「王爷,都记下来了。」 赵舒扫了一眼,道:「这三人的籍贯都是巩县……」 他看向阿寿:「他们走的是谁的路子?」 阿寿忙道:「启禀王爷,这三个人走的都是端王妃的路子,却不知是如何搭上端王妃的。」 赵舒思忖片刻,道:「你收拾一下,明日寅时随我出一趟远门。」 他又吩咐阿喜:「你也回去吧!」 阿寿阿喜刚退下,阿保就过来复命:「王爷,给秦姑娘的礼物准备好了!」 赵舒看向他:「明日寅时出发去巩县,你去安排吧,这些礼物也都带上,再准备一些给陈老爹他们的礼物。」 该过年了,他要随着素梨回娘家,自然得准备礼物了。 天色越来越暗,园子里渐渐起了风。 素梨依旧在园子里散步。 把赵舒给带走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念而已,素梨很快就把自己这种想法抛开了,因为太不现实了。 她沿着小径向北走着,一边走一边做着明年的计划。 玉梨记要想越做越大,只靠她和四儿,以及现在也能帮上忙的解颐和玉秀是不行的。 从外面雇人的话,素梨又担心制作流程泄露出去,因此须得好好计较。 最好的法子是从外面买人,然后把制作流程分成不同步骤,教给不同的人,不过最核心的流程还是只能由她和四儿管着…… 素梨一边想一边走,不由自主走到了北墙下。 北墙外就是新任吏部尚书薛琛的庄子了。 素梨转过身,继续往回走。 王四儿进城买礼物回来,得知素梨在后园散步,便过来寻素梨:「姐姐,我见松江布店有特别软的那种松江布,就买了两匹,回去给二白做里面穿的衣服。」 素梨听了,很感兴趣,便道:「是吗?那我也看看去!」 她也想买一些柔软的松江布做中衣。 王四儿低下头,略一沉吟,抬头看向素梨:「姐姐,那日我听到端王叫赵小哥‘阿舒’,还听到端王那个小厮叫赵小哥‘王爷’,赵小哥到底是谁?」 素梨在寒冬暮色中抬眼看向王四儿,见四儿神情严肃,薄唇紧紧抿着,当下也认真起来,低声道:「四儿,你应该猜到了,何必再问我。赵小哥身份尊贵,你知道归知道,且不可说出去,免得惹来天大祸端。」 王四儿已经猜到赵小哥就是福王了,此时又从素梨这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时沉默了下来。 素梨见他低头思索,便抬眼看了看四周景致,轻轻道:「赵小哥身份贵重,和你我天悬地隔,不必想太多,和以前一样就行。」 四儿如今一日大似一日了,也越发稳重了,许多事情素梨都可以与他商议了。 王四儿「嗯」了一声,笑了起来,道:「姐姐,咱们回去吧!」 到了晚上,薛春冰打着个灯笼过来了。 v第四十三章[10.18] 素梨要回巩县,家里需要人看家,薛春冰主动承担了这个重任。 明日天不亮就要出发了,这日晚上玉秀和琼花下厨烧了几个小菜,用罢晚饭,众人聚在堂屋里喝茶谈笑,倒也惬意。 薛春冰和四儿年龄相仿,又都开始学着做生意,两人坐在一起谈着生意经,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素梨悠悠闲闲坐在一边,一边喝玉秀煮的红枣茶,一边听薛春冰和四儿说话,偶尔插一两句话。 玉秀则和琼花在灯下做针线。 阿喜和解颐兄妹俩则坐在靠门处,一左一右坐在那里发呆。 眼看着快到亥时了,素梨有些犯困,正要起身带回后院小楼,却见阿喜忽然起身出去了。 素梨因阿喜是赵舒的人,素来不甚管束的,便和大家说了一声,自顾自起身带着解颐出了堂屋,回后院洗漱罢睡下了。 第二天天不亮,素梨一行人就出发往巩县而去。 阿喜和王四儿在前面轮流驾车,素梨带着解颐、琼花和玉秀坐在车厢里。 素梨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到底有些舍不得,撩开车窗往外看,却见外面光线有些暗,路边的枯树一株株闪过,远处山脉连绵,灰蓝色的天空还缀着寥寥几颗晨星…… 这样的清晨,前世她也曾见到过…… 素梨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松开车帘,身子靠回了椅背上。 解颐挨着素梨坐着,见状便把素梨搭在身上的灰鼠皮袄往上拉了拉,轻轻道:「姑娘,你再睡一会儿吧!」 素梨「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昨夜她早早睡下了,谁知也有些失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后来朦朦胧胧间觉得刚睡着,王四儿就过来叫她们起身了。 马车在平整的官道上疾驰着,间或有马车或者骏马相向而行,疾驰而过。 素梨坐在马车上,随着车厢有规律的晃动,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素梨一下子醒了。 她睡眼惺忪,发现背后软而温暖,自己应该是靠在解颐怀里睡的,便懒洋洋开口问解颐:「解颐,到巩县了?」 素梨耳畔传来清澈的男声:「还没呢,这是到了京城和巩县中间的龙亭。」 是赵舒的声音! 素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直起身子,扭头呆呆看着赵舒。 车厢里只有赵舒和素梨两个人,车帘低垂,光线有些暗淡,赵舒白皙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中似笼着一层珠光,眉目也越发清俊了。 见素梨傻乎乎看自己,赵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素梨想起自己还在赵舒怀里坐着,便起身坐在了对面的倒座上,眼睛圆溜溜看向赵舒:「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能坐我们的马车么?」 她可是知道赵舒有多娇气,坐的圈椅全都铺设着又厚又软的椅袱,平常歇止的锦榻也都铺设得舒适极了,素梨第一次躺上去,就有了把那个锦榻搬回家自己用的冲动。 赵舒的确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为了素梨,这些不适他还是可以忍受的。 他微微一笑,道:「可以呀!」 素梨单是看着赵舒,心中就甜甜的,眼中的笑意满溢了出来:「你还没回答呢,你到底过来做什么?」 赵舒狡黠地看了她一眼:「我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到巩县来查证一番。」 素梨担心牵涉到政务,便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赵舒反问:「你呢?」 素梨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我预备正月十六出发,带着我娘和我弟弟搬到我的那个庄子上住。」 赵舒虽然早从阿喜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了,可是亲耳听素梨说,却又是不同。 他凝视着素梨,微笑起来。 赵舒很少笑,可是笑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微弯,嘴角有两粒米粒大的小梨涡,可爱极了。 素梨看着看着,觉出心脏跳得有些快,两颊有些热,便移开视线,笑微微看向一侧。 赵舒是第一次见素梨如此,只觉她的眼睛水波荡漾,樱唇嫣红丰润,粉脸透红,端的是娇艳无比。 电光火石间,赵舒有了一个主意,他轻轻咳了两声,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素梨一见,忙道:「是不是不舒服?」 赵舒声音微弱「嗯」了一声。 素梨顾不得许多,忙又回到赵舒身侧坐下,左臂看着赵舒,右手则轻抚赵舒胸前,口中道:「是不是胸口闷?」 赵舒「嗯」了一声。 素梨絮絮道:「哎呀,你这身子真得好好养养,沈大夫跟着过来没有?一到临河别业,就让阿保他们给你用药藤煮水泡——」 赵舒向右一侧,凑了过去,吻住了素梨。 素梨:「……」 赵舒的唇特别的软,带着清冷的药香,令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过了一会儿,发现赵舒只知道用嘴唇摩挲,素梨心里一阵怜惜,当下轻轻地咬了咬赵舒的唇,然后趁着赵舒怔忡的瞬间,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赵舒的唇,探入赵舒口中,与他唇舌绞缠。 赵舒愣了一瞬,然后突然开窍,用力抱住了素梨,反客为主深吻起来…… 他的吻起初很温柔,一边吻素梨一边探索着,渐渐动作就有些大了。 素梨被赵舒吻得浑身酥软,却也察觉到了赵舒有些不对,忙推开了赵舒。 赵舒嘴唇又被素梨给咬肿了,他俊脸泛红,不敢看素梨,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密匝匝垂了下来,只是紧张地抬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袍。 v第四十四章[10.18] 素梨知道他是有了反应,也不敢理会他,抬手把车窗帘掀开一条缝,让冷风吹进来,好令她那燥热的脸快些凉快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舒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好了,没事了。」 素梨觑了他那里一眼,见赵舒果真没事了,不由笑了起来。 赵舒只觉得车里全是素梨芬芳的气息,这气息令他心跳加快,那里又有些不大对,他试着转移话题:「素梨,我要派人到辽国去做生意,你要不要和我合伙?」 素梨对做生意最有兴趣,闻言眼睛一亮:「什么生意?」 赵舒就知她对做生意兴趣最大,含笑道:「我打算派人在西夏和辽国做茶叶、丝绸、瓷器和胭脂水粉生意。」 素梨心念急转:「西夏,辽国,难道是你要在这两个国家安插眼线……」 赵舒笑容温柔看着她,却不回答。 素梨全明白了,得意地笑了起来:「胭脂水粉生意咱们合伙吧,我负责供应货物,保证质量上佳,让辽国和西夏众有钱女子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赵舒听她用「欲罢不能」这个词,顿时想起类似的话是他和素梨在《金屋梦》里看到的,便瞅了素梨一眼,微微笑了。 素梨心中欢喜,便要拉着赵舒细谈。 赵舒却要放长线钓大鱼,不肯再谈,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轻咳了两声,道:「今晚你去临河别业看我,咱们再细谈。」 素梨见赵舒如此羸弱,哪里敢再追问,只得在心里默默筹划着。 她和兰亭集当初订合同时,说的是大周境内玉梨记只能由兰亭集来卖,西夏和辽国却是不包括在内的,她当然可以给赵舒供货了。 距离陈家庄还有四五里地的时候,因怕引人注目,赵舒与素梨分开各自赶路。 赵舒带着随从往临河别业而去,素梨则带着阿喜王四儿等人回了陈家庄。 此时正是下午,陈老太带了春颖在大门外和里正娘子说话,里正娘子的大孙女秀芹也在一边站着。 陈老太见王四儿和阿喜驾着马车停了下来,当下欢喜道:「是素梨回来了吗?」 素梨在车厢里清脆地「哎」了一声,待马车一停稳,就跳下了马车,一下子扑进了陈老太怀中:「姥姥!」 陈老太见素梨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而且更漂亮圆润了,心中喜欢得很,摩挲着素梨的脸颊肩膀腰身:「哎哟,还是京城水土养人,我们素梨都胖了些!」 秀芹在一边笑了:「素梨以前太瘦了,现在胖一些更好看!」 素梨笑盈盈松开陈老太,和里正娘子见了礼,又与秀芹拉着手说话。 这时候玉秀、解颐和琼花也下了马车,与陈老太和里正娘子行礼。 一时厮见毕,王四儿自去安顿马车,阿喜则带着玉秀三人开始搬运行李。 里正娘子见陈家忙碌,便笑着告辞,带香芹回去了。 素梨扶着陈老太往院子里走,口中道:「姥姥,我娘和二白呢?姥爷呢?舅舅呢?」 陈老太笑着道:「你也得姥姥慢慢说呀!」 她一边走,一边把家人的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陈二姐正带了二白在后院小楼上睡午觉,陈老爹带着陈三郎去了碧青瓷行。 素梨想起里正娘子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姥姥,我舅舅是不是相亲去了?」 陈老太笑了:「不是相亲,是下定呢!」 素梨好奇心大起:「是哪家的姑娘?」 前世这个时候她舅舅还没有相亲呢! 陈老太絮絮道:「正是碧青瓷行李老板的妹子,你舅舅上次去碧青瓷行帮你取货,恰巧遇到了李老板的妹子,彼此年貌相当,一说就成,如今已经开始下定看日子了,大媒正是你大姥姥……」 素梨没想到这一世舅舅也不一样了,没和前世的舅母相亲,而是与李济的妹子李淑一见钟情…… 她觉得还挺奇妙的,前世根本没见过面的两个人,因为她,居然相见相识相互喜欢了。 素梨与陈老太一起去后院看她娘和二白。 自从见了阿喜,陈老太心里就一直疑惑,这会儿见阿喜不在眼前了,这才一边走,一边问素梨:「阿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赵小哥的小厮么?怎么跟你了?」 素梨笑吟吟道:「赵小哥为人大方,见我这里人手不够用,把阿喜借给我了。」 陈老太一听,合掌连声念佛:「太好了,四儿到底年纪小,我和你姥爷都不放心,如今有了阿喜跟着,我们也放心些了!」 又道:「哎,赵小哥可真是好心,若是有机会,你可要好好谢谢他!」 素梨若无其事道:「他如今也来临河别业了,等我寻了个空去谢他。」 因赵舒一向病恹恹的,瞧着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因此陈老太也没往别处想,絮絮道:「正是呢,做人要知道感恩,别人帮了咱们的忙,咱们得谢人家……」 陈二姐已经起来了,正搬了张椅子坐在榻前,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二白躺在榻上玩。 听到素梨的声音传来,她心中欢喜,急忙道:「素梨,快上来吧,我在看着二白呢!」 素梨抛下姥姥,一次跨两个三个台阶,蹬蹬蹬跑上了楼,一下子扑进了陈二姐怀里,张开双臂抱住了陈二姐:「娘,我回来了!」 陈二姐抱着女儿百感交集,眼睛顿时湿润了:「素梨,你终于回来了……」 盯着素梨看了又看,陈二姐又道:「唉,怎么瘦了这么多,晚上娘让你姥爷做些你爱吃的补一补。」 素梨「扑哧」一声笑了:「娘,我明明胖了!」 二白是九月初二生的,如今才三个多月,还不会坐,不过却会在床上翻身了。 这会儿姥姥、娘亲和姐姐正在说话,没人理会二白,他就试探着往坐榻边翻去。 连翻了两下之后,二白已经翻到了坐榻的边缘,胖身子摇摇欲坠。 v第四十五章[10.18] 素梨正和她娘说话,一眼看到二白的情形,忙从陈二姐怀里挣出来,飞快地扑了过去,一弯腰,恰好捞住了从坐榻上翻下来的二白。 二白胆子奇大,被姐姐抱了起来,也不认生,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素梨,小嘴巴张着,流着口水,可爱极了。 素梨实在是太喜欢二白了,抱着二白亲了好多下,亲得二白都有些烦了,抬起小手直拍她的脸。 陈老太看看素梨,再看看二白,笑了:「二白和姐姐生得可真像!」 素梨也觉得二白长得像自己,趁机又亲了二白好几下,同时被二白在脑袋上拍了好几下。 正说的热闹,王四儿过来了:「姐姐,带回来的行李都安置好了,礼物也都分好了,你过去看看吧!」 素梨便抱着二白先下了楼。 王四儿见二白长得肥白可爱,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甚是清澈,与素梨简直一模一样,心中也是喜欢,笑眯眯道:「姐姐,阿喜和我一起住在前院的西厢房,玉秀和春颖住西耳房,琼花和解颐住东耳房,这样安排可以么?」 素梨想了想,问王四儿:「阿喜和解颐怎么说?」 王四儿道:「阿喜和解颐都愿意。」 素梨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天擦黑时候,陈老爹终于带着陈三郎回来了。 素梨特地抱了二白出去迎接。 陈老爹和陈三郎见了素梨,也都开心,问起了素梨在京城的情形。 素梨便把买了临河小庄园,在薛家堡东边安家的事说了,又说了要把娘亲和弟弟接走的事。 陈老爹听了,很是舍不得,道:「过完年再说吧!」 陈三郎也道:「素梨,二白太小了,让你娘带着二白再在家住几年,等二白大一些,你再搬取他们进京!」 素梨笑吟吟转移了话题,打趣舅舅道:「哟,舅舅你可是真人不露相,这么快就要给我和二白娶舅母了!」 陈三郎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劝说素梨,被素梨一打趣,面红耳赤抬脚急急离开了。 陈老爹和素梨都笑了起来。 回到堂屋,家人团聚喝茶吃点心。 阿喜分派了素梨带回来的礼物后就出去了。 素梨回到了陈家,兴奋得很,见天色有些晚,便道:「姥爷,我去买卤肉买酒,今晚咱们一醉方休!」 王四儿忙道:「姐姐,我陪你去吧!」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寒风呼啸,可是陈家庄的王记卤肉铺生意依旧好得很,素梨和王四儿老远就看到了王记卤肉铺门口挂着的那盏气死风灯,闻到了风送来的卤肉的鲜香。 素梨现如今不差钱,实乃王记卤肉铺的一个阔客,她买了十斤卤肉、六斤卤大肠、八个卤猪蹄和四斤卤豆干,又买了一坛麻姑酒。 王记卤肉铺里坐着三个吃酒说话的村民。 这三个村民不过切一碟卤猪头肉,加一碟花生米,就着一角酒吃罢了,见素梨和王四儿一下子买这么多酒肉,自是惊羡,其中一个姓王的村民道:「哎呀,秦大姑娘,你怎么买这么多呀?」 素梨笑眯眯道:「我家人口多,难得买一次,就让大家吃个痛快。」 姓王的村民心中羡慕,待素梨和王四儿走远了,这才道:「秦大姑娘的亲爹秦举人如今生死不知,她还在陈家吃香的喝辣的,可真是没心没肺。」 又道:「我老丈人家就是梨花坳的,如今秦举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秦老太和秦四姐也被秦太太撵回了梨花坳,苦哈哈度日,若是知道秦大姑娘日子过这么好,她们娘俩不知该怎样气不过呢!」 王四儿抱着那坛麻姑酒,素梨则提着那些卤肉卤大肠卤猪蹄卤豆干,两人满载而归。 这天晚上,陈家总共摆了三席,陈老爹、陈三郎、阿喜和王四儿在东厢房吃酒,陈老太、陈二姐和素梨在堂屋吃酒,春颖等四个丫鬟则在西耳房内吃酒。 一时吃得醉了,众人各自回房洗漱睡下。 素梨有了酒意,微醺之际钻进暖和厚实的被窝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觉得放松而舒适,很快朦朦胧胧就要睡着了。 即将堕入睡眠的那一刻,素梨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她与赵舒约好,今晚要去临河别业和赵舒聊合伙做生意的事。 她知道自己该起来的,却不由自主在瞬间堕入了甜美的梦乡。 乘坐马车赶一百多里路,对赵舒的身子来说还是辛苦了些。 马车驶入临河别业,直接在后花园书斋前停了下来。 赵舒身子不适,是被阿保和阿寿两个小厮搀扶下来的。 在临河别业安顿下来后,赵舒强撑着安排了各项事务,然后才睡下了。 临睡前,赵舒特地交代阿保:「酉时叫醒我。」 阿保虽然觉得奇怪,却不敢询问,轻轻答了声「是」,放下帘子便退下了。 到了酉时,阿保忙轻手轻脚进了书斋西暗间,叫醒了赵舒。 赵舒一睁开眼睛,便轻声吩咐:「准备药浴,我先沐浴洗漱。」 阿保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敢违抗,忙吩咐人去准备。 赵舒泡药浴的时候,阿保把准备好的衣服拿来让他看。 看了一眼后,赵舒轻轻道:「再素净些。」 素梨似乎很喜欢他穿素雅一些的衣物。 阿保自认为了解王爷的喜好,还是第一次准备衣服被王爷挑剔,心中虽然纳闷,却依旧很快地准备了白绫中衣、月白色的绵袍和宝蓝色玄狐大氅。 赵舒这才满意,阖目继续泡澡。 洗罢澡,赵舒从浴间出来,慢慢走过来在锦榻上躺下,又问阿保:「席面准备好了么?」 v第四十六章[10.28] 阿保一边悄悄观察王爷,一边道:「启禀王爷,都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小的命田多主厨。」 赵舒靠在白绫软枕上,宝蓝色的束发缎带垂了下来。 他想了想,轻轻道:「酒还是用桂花酿吧!」 素梨爱饮酒,在他这里尝了不少名酒了,最喜欢的却是桂花酿和梨花白。 桂花酿专供后宫嫔妃,甜蜜温软,不上头。 与桂花酿相比,梨花白有些过于浓烈了。 阿保这会儿终于明白了过来——王爷今晚又是泡澡,又是挑选衣物,又是不肯戴华丽的玉冠,原来是因为今晚要请秦姑娘过来呀! 他不禁低头微笑,心道:王爷可真是滚烫纯真一颗少男心呀,难怪每每被秦姑娘吃得死死的。 夜渐渐深了,朔风刮了起来,越来越大,窗子上镶嵌的水晶被风吹得振振有声,令人担心下一刻就会被风刮下来碎掉。 屋子里生着地龙,自然是温暖如春。 赵舒原本在处理政务,听到外面风声渐大,便吩咐阿保:「你现在就带着人在陈家花圃后门等着,记得拿上那件斗篷。」 素梨及笄的时候,他命人送去的及笄礼中有一部分因为僭越被素梨退了回来,其中就有一件正红妆花缎面貂鼠斗篷,赵舒觉得很适合素梨冬日使用,便命人带了过来。 阿保答应了一声,和阿寿和阿全做了交接,自己退下接人去了。 赵舒沉下心,继续处理政务:「……甘州大捷,霍扬当居首功,只是有杀降之举,李太尉等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传话给御史何振,让他联络咱们的人预先做好反击准备……」 处理罢所有事务,赵舒开口问阿寿:「什么时辰了?」 阿寿忙道:「启禀王爷,已经是亥时了。」 赵舒一愣:阿保怎么还没接到素梨? 他略一思索,吩咐小厮阿乐:「你看看去吧!」 阿乐一向负责与赵舒安插在辽国和西夏的耳目联系,以后因为生意上的事要与素梨接触,因此赵舒让阿乐也过去,好让他提前在素梨那里混个脸熟。 赵舒心中担心素梨,颇有些坐卧不宁,起身走到了明间,又走了回来,没多久又去了明间。 此时阿寿和阿全在房里侍候,见状都暗自纳罕——王爷一向淡定自若,怎么也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两刻钟过后,阿保和阿乐终于回来了。 阿保神情尴尬,看了阿寿阿全一眼。 赵舒咳嗽了一声:「都退下吧!」 待人都退下了,阿保这才道:「王爷,秦姑娘晚上在家饮了些酒睡下了……小的揣测秦姑娘是喝醉了……」 赵舒有些羞,有些恼,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知所措,半日方闷闷道:「我也要歇息了。」 他做了这么多张智,偏偏素梨没来,当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阿保见王爷肯睡下了,忙道:「王爷,今晚您是睡床上,还是睡榻上?」 赵舒看了看眼前的锦榻,想了想,道:「睡床上吧!」 他虽然习惯了歇止在榻上,可是榻毕竟有点狭窄,他和素梨两个人睡还是有些挤。 赵舒预备在素梨嫁过来之前,自己先适应睡在床上。 阿保见王爷始终有些闷闷的,不敢多说,忙侍候王爷睡下。 赵舒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想着明日如何让素梨内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福王最贴心的小厮阿保奉命把福王的白绫中衣焚烧了。 阿长年纪小,闻到丝绸燃烧特有的焦燎味,走过来问道:「保哥,你怎么烧衣服?」 阿保用铁钎挑了挑,让剩下那部分白绫充分燃烧:「小孩子不要乱问!」 心里却甚是欣慰:哎,我们王爷终于长大了啊! 阿长见阿保不理他,悻悻地走开了。 赵舒一大早起来,因怕素梨把自己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命阿保带了五抬礼物去陈家送礼。 阿保带着人离开后院,赵舒在书斋里一边等素梨过来,一边处理兵部的事务。 如今以守将霍扬为首的甘州驻军与入侵大周的西夏军队鏖战一个多月,终于取得了西河大捷,全歼入侵的西夏军队,生擒了西夏主将李恩。 泰和帝命霍扬入京觐见并献俘,前期准备如今都落在了暂时代管兵部的福王赵舒身上。 兵部事务都处理完了,赵舒却还没等到素梨,连去陈家送礼的阿保也黄鹤一去不复返。 赵舒心里着急,又不好表现出来,要多郁闷有多郁闷了。 素梨一直睡到了快中午才醒来。 醒来后她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陈二姐上了楼,见素梨躺在被窝里,大眼睛眨啊眨,分明是在想心事,便走过去问道:「素梨,你在想什么呢?」 素梨眼珠子一转:「没想什么呀,我在发呆。」 陈二姐伸手摸了摸素梨散在枕边的乌黑长发,温声道:「发什么呆呢,方才赵小哥派了阿保带着人过来,送来了六箱礼物,箱子全是樟木箱子,礼物都不一样,你姥爷、姥姥、舅舅、我,还有你和二白,一人一箱,阿保现在还在前院等着见你讨回话呢!」 素梨:「……」 她想起来了! 她和赵舒在马车上约定,昨晚她去临河别业看望赵舒,可素梨因为醉酒,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v第四十七章[10.28] 见素梨小脸发白,陈二姐忙道:「素梨,你没事吧?」 素梨怕娘亲担心,忙笑了笑:「娘,没事!」 心里却道:昨夜我失了约,赵舒白等了一场,会不会生气呀? 又想:反正失约是不对的,我得好好向赵舒道歉! 想到这里,素梨不再多想,当即掀开被子,只穿着中衣便下了榻。 陈二姐见状,忙拿了白绫袄给素梨披上:「腊月天气多冷呀,别冻着了!」 素梨急急道:「娘,你去叫解颐和玉秀过来,我得赶紧洗漱!」 陈二姐见女儿急成这样,忙道:「你别急,先穿衣服,解颐就在楼下,我去叫她!」 待解颐和玉秀送了热水及洗漱用品上来,素梨已经穿好了衣服。 待素梨洗漱妆扮罢,解颐默不作声,上前接过桃木梳,开始为素梨梳头。 素梨发现解颐手很巧,便笑着问解颐:「你会梳朝云近香髻么?」 她打算今日打扮漂亮一点去向赵舒赔罪,起码看起来顺眼,也许会让赵舒心软一点。 解颐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会,姑娘。」 素梨微笑:「今日梳朝云近香髻吧!」 解颐答了声「是」,又打开首饰盒,选了合适的簪子,让素梨看了,这才开始梳头。 她瞧着不紧不慢,动作却甚是麻利,很快就梳好了发髻,簪好了一根金镶红宝石玫瑰簪,还帮素梨戴上了一对相配的金镶红宝石耳坠。 素梨想了想,道:「把螺子黛和玫瑰香膏拿来。」 既然要去道歉,就得打扮得体,诚意十足去道歉。 打扮停当后,素梨揽镜自照,发现自己今日很是鲜艳明媚,心中得意,对镜眨了眨眼。 玉秀见素梨对着镜子飞眼风抛媚眼,扑哧一声笑了。 解颐也含笑低下头去。 素梨大大方方道:「走吧!」 阿保正在前院候着,因陈老爹和陈三郎出去送货了,如今陈老太和陈二姐正陪着他说话。 阿喜蔫头耷脑立在廊下。 琼花正抱了二白在廊下晒太阳玩耍。 听说素梨到了,阿保忙起身去迎:「秦姑娘!」 陈老太和陈二姐都瞧出了些端倪——阿保对素梨未免太尊重了些——却不说透,而是在一边细细观察。 素梨笑盈盈道:「多谢你们公子的礼物,我正要寻你们公子谈合伙做生意的事,咱们一起过去吧!」 她看向陈老太,笑容狡黠:「姥姥,我和阿保他们从花圃后门那边过去,好不好?」 陈老太满心赞成:「嗯,这样好,不然太招摇了!」 陈家到底是在庄上住,还是不那么招摇的好。 见素梨引着阿保他们要往后面去,陈二姐忙道:「素梨,早饭——」 素梨还没吃早饭呢! 素梨笑着道:「娘,没事,我不饿。」 正在这时,大门外有人用力擂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 众人都是一愣——谁会这样撞门? 这时候外面传来女子的辱骂声:「陈二姐,秦素梨,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贱人,把我哥给藏哪儿了!」 素梨听出是秦四姐的声音,当下便看向阿保阿喜,一脸认真:「你们俩谁更善于打架?」 阿保指着阿喜:「他!」 阿喜则是答:「我。」 素梨心里有数了,朝着阿喜点了点头:「阿喜,你跟着我去开门。」 王四儿反应很快,拎着两个捣衣棒就跑了过来,给了素梨一个,要把另一个给阿喜。 阿喜摇了摇头:「我用不着。」 王四儿也不客气了,见素梨拎着捣衣棒就往大门走,忙拎着捣衣棒也跟了上去。 阿喜自然也跟了上去。 阿保见院子里都是妇孺,便留下来陪伴她们。 见陈老太和陈二姐神情凝重,阿保忙安慰道:「放心吧,阿喜很会打架的!」 陈二姐有些腼腆地笑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怕素梨下手太重,把秦四姐给打杀了,这样一命抵一命就划不来了。 素梨每每回想前世情形,就觉得秦四姐这人实在是欠揍,深悔自己前世没有亲自解决她,不够解恨。 重活一世,她不会主动去招惹秦四姐,可若是秦四姐主动来挑衅,她就绝对不会放过拾掇秦四姐的机会。 一想到要揍秦四姐了,素梨就觉得浑身用不完的劲儿,走路也似带了风。 素梨刚走到影壁前,却被阿喜叫住了。 v第四十八章[10.28] 阿喜脚步轻捷走上前,轻轻拽了拽素梨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道:「姑娘,令尊如今在京城东郊的永福寺出家了,法号为永恩。永福寺正是宫中贵妃娘娘出钱供养的香火院。」 素梨:「……」 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笑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哟,我这爹,不,永恩和尚聪明有慧根,一定会修成得到高僧的!」 她这个爹,实在是碍事得很,能出家倒是一了百了,解决了素梨一桩大心事。 阿喜腼腆地笑了:「据回禀,永恩大师在永福寺的确潜心修行,颇得佛理精妙。」 素梨心里又数了,笑容满面拎着捣衣棒走过去,从门缝里往外张了张,见外面立着不少人,全是秦家姐妹的丈夫儿女,当下便叫来王四儿,低声交代道:「你从后门出去,找我大姥爷,把这件事告诉他!」 王四儿答应了一声,把捣衣棒塞在阿喜手里,飞奔着去了。 素梨立在那里侧耳听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合适机会,猛地拉开门闩,自己闪到一边。 外面秦四姐擂了半天门没人理,正用半边肩膀撞门,门突然被打开,她猝不及防,收势不住,一下子跌了进来,「噗」的一声脸朝下摔到了大门内铺着青砖的地平上。 跟在后面的秦大姐、秦二姐和秦三姐见状,忙涌进来扶起了秦四姐。 秦二姐只顾拍打秦四姐身上的灰尘,秦大姐则安抚秦四姐,只有秦三姐走上前,看着素梨冷冷道:「说吧,你们娘俩把你爹弄哪儿了?」 素梨微微一笑,抬眼向秦三姐身后望去,见外面站了不少人,都是秦家已经出嫁的三姐妹的丈夫儿子。 她自己身后并排站着阿喜和王四儿,自己力气也大,善于揍人,因此并不惧怕,沉声道:「秦举人早已与我娘和离,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母女已经在官府登记为女户,与他无关。」 外面秦家姐妹带来的人和围观的村民看了过来,却见一个极美貌的少女立在门内,发髻上簪着赤金宝石花簪,耳坠则是同套的赤金镶嵌宝石坠子,玫瑰红交领袄,系了条素白马面裙,端的是身材婀娜容颜鲜艳,不由心中都喝了一声采:这秦素梨别的不说,却当真是美丽! 秦三姐这回过来,并不是真的要找秦义成,而是借机来敲诈陈二姐和素梨母女俩,因此虚张声势道:「谁听你花言巧语,快随我们去见官,让知县大老爷来评判!」 素梨冷笑一声:「我不去,你能怎么办?」 秦三姐打量了一番娇怯怯的秦素梨,道:「走,我拉你这小贱人去见官!」 秦素梨也在打量着秦三姐,前世今生的往事齐齐涌上心头。 前世她娘先是被秦三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然后秦四姐蹦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她娘肚子上,导致她娘流产,失血过多死去。 这一世秦三姐为了在娘家多吃多占,挑唆秦老太和秦四姐辱骂殴打她娘和年幼的她…… 外面有不少村民在围观,其中也有陈氏族人,见事态发展不对,忙去找里正了。 素梨笑微微只是不做声,待秦三姐上来拉住她衣袖,忽然便行动起来,举起捣衣棒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她力气大,这一下又含着前世今生的恨意,带着风就捶了下去。 秦三姐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就是一记剧痛,眼泪鼻涕鲜血瞬间迸出,鼻子疼到失去直觉。 素梨紧接着撩起裙子,一脚踹出,直接把秦三姐给踹出了大门,摔了出去。 秦三姐的丈夫白大治忙冲上来扶住了秦三姐。 她的儿子白润冲了上来,要打秦素梨:「小贱人,你敢打我娘!」 素梨伶牙俐齿:「小瘪三,是你娘先来抓我!」 白润举拳就要打素梨,谁知一直静静站在素梨背后的阿喜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拽,只听微不可闻的一声「咔嚓」,白润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白润胳膊疼得钻心,一点力都使不上了,脸也吓白了,呆呆看着阿喜:「你……你这是……」 阿喜依旧是极平淡的样子:「你若再敢这样,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腿。」 白润吓得扭头就往他爹娘那里跑,声音里带着哭腔:「爹,娘,我胳膊断了!呜呜——」 秦三姐平生最爱儿子白润,不顾自己满脸的血,抱着儿子连声道:「白大治,快背上儿子去看大夫!快快!」 见秦三姐三口跑了,秦素梨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看向挤在一边的秦大姐、秦二姐和秦四姐:「你们三个谁上?」 秦四姐摔得满脸灰,用衣袖抹了一把,道:「秦素梨,我告诉你,你若是不交出地契,我这回和你没完!」 她如今和秦老太被李雪玲赶回了梨花坳,先前陈二姐置买的十亩地如今也被陈二姐租给村民种了,她们娘俩坐吃山空,便打起了这十亩地的主意。 素梨一听,明白了秦四姐这次来,为的不是找大哥秦义成,而是要强夺那十亩地。 她不稀罕那十亩地,却也不打算便宜秦老太和秦四姐母女,当即笑嘻嘻道:「这十亩地是我娘的产业,有和离书为证,为何要给你?」 秦四姐一向欺负素梨惯了,见素梨依旧如此嚣张,当即恨极,不管不顾就冲了过来,伸手要揪住素梨发髻撕打。 阿喜见状,正要上前,谁知素梨反应快得很,握住捣衣棒便怼了出去,一下子把秦四姐怼在了墙上。 秦四姐肚子被捣衣棒猛地一怼,疼得脸色蜡黄,大冷天脸上冒出了一层汗:「秦素梨,你——」 素梨解恨之极,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秦四姐委顿在了地上,这才看向秦大姐和秦二姐,抬了抬下巴:「两位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上?」 秦大姐和秦二姐原本就只是来给秦四姐壮声势的,本来就不能从中间得到好处,此时见素梨如此凶残,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这就走……」 她俩搀扶起身子软得不能走动的秦四姐,急急走了。 素梨看着她们仓皇而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就是这样的四姐妹,外加一个秦老太,逼死了她娘,逼得她为复仇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看来恶人还需恶人磨。 面对坏人的时候,过于软弱只能让对方更嚣张更狠毒。 待王四儿引着里正和里正的几个儿子孙子赶过来,秦家人已经溜之大吉了。 秦素梨笑吟吟迎上前去:「大姥爷,各位舅舅,秦家人已经走了,咱们进去喝茶吧!」 她给王四儿使了个眼色:「四儿,去王记卤肉铺买点卤肉酒菜去!」 这时候也到中午了,陈老太招呼着里正父子吃酒吃肉,一家人谈笑,素梨觑了个机会,悄悄溜走了。 v第四十九章[10.28] 赵舒正等得心急,得知素梨来了,心中欢喜无限,却扶着圈椅缓缓坐下,吩咐小厮阿长:「把我的药端过来吧!」 素梨立在西暗间锦帘外,闻着里间逸出的浓重的药味,心下十分忐忑。 她知道自己失约,无论如何都是错了,须得认真向赵舒表达歉意。 心中计议已定,素梨撩开锦帘,走进了西暗间。 赵舒正就着阿长的手服汤药,见素梨进来,便自己接过药盏,轻轻道:「下去吧!」 阿长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西暗间里只剩下赵舒和素梨。 赵舒端着茶盏,慢慢饮着,就是不搭理素梨。 素梨此时理亏,正是要做小伏低之时,才不在意赵舒的冷淡呢! 她走上前,在锦榻边坐下,抬手握住了赵舒的手指,笑盈盈道:「我喂你喝药。」 赵舒垂下眼帘,根本不看她。 素梨轻轻一夺,药盏就到了她的手里。 见药盏里只剩一点药汁了,素梨端起药盏一饮而尽,起身跪坐在榻上。 赵舒见了,吓了一跳,忙道:「素梨,你——」 素梨凑上去,大眼睛盈盈含笑,左臂揽过赵舒,吻住了赵舒的唇,摩挲了片刻,待赵舒启唇,她便把药汁渡了一点过去,待赵舒咽下,这才把剩余那点全渡了过去,然后含住了赵舒的唇,轻轻咬了一下。 赵舒哪里经过这样香艳旖旎的场面,被素梨吻得身体发软,软瘫在榻上,任凭素梨予取予求。 素梨压在赵舒身上,辗转碾压吮吸啃咬,细细吻着赵舒。 察觉到赵舒的变化之后,素梨放开了赵舒,伏在赵舒颈侧,声音沙哑:「阿舒,我们这样多好,何必非要成亲……」 她喜欢赵舒,却不想当福王妃,不想回到一个比前世端王府更华丽的赤金牢笼中去。 她喜欢快乐自由能够一展抱负的生活。 像现在这样多好啊! 赵舒俊脸滚烫,贴着素梨的脸颊,浓长的睫毛颤抖着,雪白的牙齿咬住了被素梨吻得嫣红微肿的唇,半晌方道:「不。」 我既然喜欢你,就想要你站在我身边,与我比肩而立,相伴终生,而不是偷情般肆意放纵。 素梨见赵舒居然经得起她的诱惑,不禁诧异,当即起身,细细打量着赵舒。 赵舒碧清双目看着她,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倔强。 素梨有些无计可施了,便笑嘻嘻转移了话题:「阿舒,我饿了。」 赵舒也还未用午饭,便吩咐人送来早已备好的酒菜。 阿保带着阿长把酒菜摆放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又把小炕桌放在了拔步床上,好让王爷陪着秦姑娘自在用饭。 素梨今日揍了秦三姐和秦四姐,心中畅快,见阿保温了酒送上来,便端起酒盏尝了尝,发现是自己喜欢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又起身斟了一盏,亲自奉给了赵舒:「你也饮一盏!」 赵舒端起酒盏饮下,忽然想起素梨方才喂他药的情形,不由自主抬眼看向素梨,心道:素梨若是能喂我饮酒…… 想到这里,赵舒放下牙箸,低声道:「昨晚我一直在等你。」 素梨闻言,当即直起身子,端端正正道歉:「阿舒,昨晚真是对不住了,我喝醉了,误了事。」 又道:「你说吧,但凡我能答应的,我都答应你。」 赵舒心里一动,欢喜弥漫开来,俊脸微红,眼睛微湿看向素梨,声音轻而清澈:「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素梨:「……不。」 赵舒垂下眼帘:「那……你还像刚才那样喂我饮酒。」 说完,他垂下眼帘,只觉脸颊热辣辣的。 素梨:「……」 看着赵舒羞涩的模样,她不由微笑起来,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冲刷而过,整个人暖洋洋的舒适极了。 素梨伸手握住了赵舒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道:「好。」 赵舒心中雀跃,却故意俊脸微凝,背脊挺直,吩咐阿保:「再热一壶玉梨白和一壶桂花酿送过来。」 素梨:「……」 整整两壶酒,再加上方才剩余的半壶酒,待喂完,她和赵舒的唇怕是都肿了吧? 赵舒不动声色看向素梨:「怎么,你后悔了?」 素梨灿然一笑:「怎么会!」 又强调了一遍:「我说话算话,你放心。」 两壶热好的酒很快就送了进来。 阿保把盛酒的水晶壶放在了黄花梨木小炕桌上,轻快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素梨和赵舒。 外面风声呜呜,屋子里紫金香炉焚着速水香,清雅的香气混合着酒香氤氲着。 拔步床前的白纱罩灯亮着,灯光莹洁。 赵舒抬眼看向素梨,眼睛亮晶晶,俊脸微红:「我可以了。」 v第五十章[10.28] 素梨心中暗笑,从拔步床里侧爬到了赵舒身侧,与他并肩而坐,探身拿过自己的酒盏饮了一口,,揽过赵舒脖颈,对准他的唇吻了下去。 待一壶酒喂完,赵舒只是脸有些红而已,素梨却已经醉了。 她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大眼睛水汪汪的,大喇喇抱着赵舒,凑过去在赵舒唇角吻了一下,端起酒壶对准壶嘴饮了一大口,自己喝下去大半,留下一点点喂给了赵舒,一边吻,一边含糊地道:「阿舒,我是不是很甜?」 赵舒被她撩拨得身子紧绷,却竭力保持着清明,「嗯」了一声,道:「你若是把这壶酒也喝完,就更甜了。」 素梨吃吃笑着,豪迈地端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便倒在了赵舒身侧。 赵舒凑过去看,发现素梨已经睡着了,呼吸里都带着酒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素梨终于醒了过来。 身下的床实在是太舒服了,又厚又软又暖,气息好闻,素梨简直都不想起身了。 她闭着眼睛摊开四肢想要放松一下,谁知胳膊腿一伸开就碰到了人。 素梨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赵舒正在外侧平躺着睡得正香,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 她忙看自己身上,发现也是白绫中衣,不禁一愣,忙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素梨正要越过赵舒悄悄下床,谁知刚爬过去,赵舒就醒了,双目清澈看着素梨,声音却有些沙哑:「素梨,你醒了。」 素梨眯着眼笑:「嗯,我醒了。」 她说着话,就要从赵舒身上跨过去。 赵舒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素梨,声音里带着委屈:「素梨,你都忘记了?」 素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忘记什么了?」 她虽然喝醉了,可是素梨喝醉与众不同,她只是头晕渴睡睁不开眼睛,脑子却是清明的。 赵舒垂下眼帘:「你……你和我已经……」 他抬眼看向素梨,眼睛里满是坚定:「素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万一你有了身孕……我得尽快迎娶你进门。」 素梨:「……」 她已经明白了,赵舒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这是忽悠她成亲呢! 素梨忍耐不住,终于笑了起来:「阿舒,你好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身子一点异样都没有,赵舒这小处男还想骗无知小姑娘呢! 赵舒:「……」 计谋被素梨识破,他有些悻悻然,也不搭理自顾自捶床狂笑的素梨,自己起身下了拔步床。 素梨起身之后,见天色已晚,便要告辞。 赵舒已经整整被她笑了一刻钟了,也不挽留,面无表情送素梨到了书斋门口,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叮嘱了一句:「明日中午过来,我让人给你准备佛跳墙。」 素梨原本正在解颐的服侍下穿上貂鼠斗篷,闻言扭头灿然一笑:「再准备些碧粳米饭。」 赵舒「嗯」了一声,道:「明日你过来,我让阿乐与你谈合伙做生意的事。」 素梨笑眯眯点了点头,扬了扬手,洒然离去。 赵舒目送素梨在阿喜和解颐的簇拥下离开,心中有些怅然。 深夜,赵舒正在处理冀州军队屯田之事,阿长进来禀报:「王爷,蔡公公来了!」 得知是泰和帝亲信大太监蔡旭来了,赵舒没有怠慢,直接吩咐:「请进来吧!」 蔡旭一进来就道:「王爷,请屏退侍候的人。」 待屋内只剩下自己和赵舒,蔡旭这才跪了下去:「王爷,陛下服用丹药,病危,命奴才秘密宣您进京。」 怕赵舒不信,他又道:「新任西北节度使霍扬霍将军奉圣谕与奴才一起过来了。」 霍扬是赵舒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赵舒微一沉吟,吩咐道:「请霍将军进来。」 蔡旭是骑着马一路疾行而来的,此时早疲累到了极点,便扶着小厮先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霍扬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肌肤微黑,剑眉星目,宽肩细腰长腿,十分精悍。 他知事情紧急,也不多礼,拱了拱手,十分简练地把事情说了。 原来霍扬奉旨进京献俘,提前到了京城,被宣入紫宸殿觐见,而泰和帝见他的时候,正在服用丹药,没等他回完话,泰和帝就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蔡旭和霍扬上前救驾,泰和帝只来得及说了句「宣福王回京监国」便昏迷了过去。 赵舒心中惊怒交加,当即问道:「如今谁在照顾父皇?」 蔡旭在外听到,忙道:「王爷,奴才擅专,用陛下名义宣了连贵妃伴驾,奴才的干儿子秦霁在一旁服侍。」 此事实在是紧急,赵舒当机立断,吩咐阿保:「准备上路。」 待阿保出去准备,赵舒又吩咐道:「阿乐留下善后,沈寒之、穆青、刘兴隆、阿保、阿寿、阿长、阿全随我回京。」 众小厮答了声「是」,迅速行动了起来。 一刻钟后,一队黑衣人骑着骏马簇拥着一辆马车从后门出了临河别业,开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凌晨的紫宸殿寂寥异常。 连贵妃带着亲信女官钟莲心在寝殿守着泰和帝。 泰和帝脸色发红,昏昏沉沉睡着,还没有醒来。 秦霁带了自己的亲信小太监杨昭在茶房看着太医韩佩亲自煮药。 v第五十一章[11.05]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茶房里,秦霁有些受不了,给杨昭使了个眼色,自己双手背后慢慢踱步出去了。 他走到廊下,抬头看着灰蓝色的凌晨天空,心里对孤家寡人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地位尊崇如泰和帝,在突发疾病的时候,所能信任的人也不过眼前寥寥,更何况他秦霁一个小小太监。 凌晨的空气似带着刀剑似的寒意,刺得秦霁的脸有些疼,他抬手抚了抚脸颊,发现自己的肌肤越发娇嫩了,这点寒气都受不住了,可见荣华富贵对他来说,的确是离不得的了…… 秦霁计算着时辰,如果到了卯时,干爹还是不能带了福王进宫的话,那他可要投到端王那边去了。 泰和帝病倒的消息被/干爹封锁得严严实实,除了秦霁之外,别的干儿子都一无所知,他若是带着这个消息投到端王阵营,将来论功行赏,也算是拥立之功了。 药汤熬好了,没有了药童侍候,韩佩只得在杨昭的帮助下亲自滤了药,与秦霁一起送进了寝殿。 连贵妃正在默默垂泪,见韩佩和秦霁一起送了药进来,忙拭了拭泪,道:「给我吧,我来喂。」 钟莲心起身接过药盏,分成了两份,一份先用来验药,验罢药,才把另一份捧给了连贵妃:「娘娘,可以了。」 连贵妃在钟莲心的辅助下,用一个特制的小银匙慢慢喂着药。 这小银匙只比挖耳勺大一些,舀了药汁从病人的嘴角喂入,即使泰和帝昏迷不醒,也能慢慢地把药喂进去。 好不容易喂完药,见泰和帝依旧昏迷不醒,连贵妃不禁又拭起泪来,道:「陛下服了两次药了,怎么还不醒?不如再宣别的太医来瞧瞧……」 秦霁忙道:「娘娘,奴才以为,此事须得等福王回来再做决断。」 如今泰和帝病倒之事,是绝对不能外泄的,如何敢宣别的太医? 连贵妃没想到秦霁居然敢驳回自己,看向秦霁:「阿舒那身子骨,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不如宣连祁进宫商议?」 秦霁在心里苦笑,面上却依旧恭谨,不慌不忙道:「娘娘,连大人的令爱,如今可是端王府的连侧妃……」 连贵妃一向把娘家当做主心骨,见秦霁连她这个提议也敢驳回,心里有些郁闷,也不理会秦霁了,自顾自坐在榻边生闷气。 秦霁知道自己算是得罪连贵妃了,却并不在意。 干爹之所以把他留在紫宸殿,便是信任他能够维持住局面,即使得罪连贵妃,他也在所不惜了。 反正过了卯时,若福王再不到,他就要改换门庭了,到时候连贵妃算什么,她老人家能不能活到新帝登基还说不定呢! 秦霁正在心中谋划,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干爹熟悉的声音:「王爷,这边请!」 秦霁瞬间松了一口气——不用做抉择了,干爹迎了福王回京了! 他忙一脸诚恳看向连贵妃:「娘娘,王爷到了!」 听说儿子到了,连贵妃顾不得生气,忙扶了秦霁起身去迎。 赵舒一边走,一边解开斗篷的系带,把斗篷扔给阿保,快步进了大殿。 见连贵妃出来迎他,赵舒先给连贵妃行了个礼,然后便开始布置:「阿保去安排煮药藤,预备给父皇泡澡;沈寒之陪我进去,给父皇看脉息;蔡公公,请您密派青衣卫的人加强皇宫警卫……」 他一边发布各项指令,一边进了寝殿去看泰和帝。 沈寒之不亏为大周名医,几针下去,泰和帝终于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却还无法说话。 赵舒看向沈寒之:「沈先生,父皇——」 即使到了皇宫,沈寒之依旧保持他的本色,扶起泰和帝,直言道:「陛下,王爷,得罪了!」 话音未落,沈寒之抬起手掌,用力拍在了泰和帝背上。 泰和帝身子往前一冲,一口紫黑色淤血冲了出来,接着便能发声了:「阿舒,这不是梦吧?难道是到了黄泉之下?」 赵舒:「……」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在御榻边坐了下来,温声道:「父皇,你觉得怎么样了?」 泰和帝声音低而嘶哑:「朕浑身发热,热得快要着火了……」 赵舒看向沈寒之:「沈先生,父皇能不能泡药澡?」 沈寒之点了点头:「陛下是中毒,自然泡得。」 赵舒便命蔡旭和秦霁抬了泰和帝去紫宸殿后殿泡药浴。 到了卯时,天已大亮。 泰和帝泡了药澡,服了沈寒之开的汤药,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早上甚至用了些碧粳粥。 秦霁一夜未眠,却神采奕奕。 这次他可是赌对了,接下来的二十年富贵是没跑了——福王身子骨太弱,秦霁不敢奢望更多,二十年足够了。 这二十年够他不显山不露水积蓄一大笔财富,顺利脱身归隐山林了。 秦霁觉得巩县就不错,他打算在巩县置办一份产业,将来去巩县养老。 想到这里,秦霁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秦素梨那张雪白的小脸和单薄娇弱的身子。 真是前世的冤孽,他一个太监,偏偏会心疼一个女孩子…… 将来若是能和秦素梨一起归隐养老,似乎也不错,到时候她也三四十岁了,想必对男人没兴趣了,应该愿意与他一起作伴。 京城西郊的玉函传舍内,柳翎正在和霍扬的亲兵交涉:「将军昨夜回来了?我正要去拜访将军,烦请小哥通报!」 他到了甘州,投入霍扬军中,因为屡献奇计,建立了战功,受到了霍扬的信任,这次进京献俘,霍扬也带着他过来了。 霍扬的亲兵脸上笑眯眯,却并不通融:「柳公子,将军这会儿出去散步了,还没回来呢!」 柳翎疑心霍扬昨晚秘密进宫觐见,根本就没有回来,怀疑宫中出事,因此打算一定要确定霍扬的行踪,便道:「我也要去散步,正好去迎迎霍将军——请问霍将军去哪里散步了?」 亲兵张口结舌,正在焦急之际,忽然笑了起来:「啊,将军,您散步回来了,柳公子要寻您呢!」 v第五十二章[11.05] 柳翎抬眼一看,却见霍扬大步走了过来,心里一动,悄悄观察,发现霍扬身上还是昨日那套常服,靴子上灰尘遍布,眼下卧蚕明显,脸上带了些疲意,分明是昨夜一夜未睡,而且赶了远路,便记在心里,含笑迎上前去:「将军,我要去城里探望亲人,正要向您辞行呢!」 赵序脸上被素梨揍出的伤口终于好了,恢复了昔日俊美俊雅的容颜,却依旧躲不过王妃李雪芷的逼问。 李雪芷一向有些偏执,又爱赵序爱到了骨子里,执着地拉着赵舒问:「王爷,到底是哪个贱蹄子把你的脸弄成这样的?」 她非要弄死那贱蹄子不可! 因为无法回答,赵序这日一大早便从内院正房逃出,直奔外书房。 他刚到外书房,久违的柳翎也到了。 听罢柳翎的话,赵序没有耽搁,当即分别派了亲信去李太尉府和连府询问。 亲信很快就回来了。 无论是李太尉那边,还是连祁那边,都说宫里没有动静,泰和帝依旧把朝政都交给内阁,自己在紫宸殿安安静静修仙炼丹,也没耽误批红处理政务。 赵序是当着柳翎的面问的,见柳翎犹自沉吟,似还是不信,便道:「阿翎,你不是在宫里有线人么?让人问问去吧!」 柳翎沉吟了片刻,道:「已经让秋枫去问了。」 到了下午,蔡旭的另一个干儿子终于传出了消息——泰和帝服用丹药中了毒,如今正在紫宸殿养病,福王服侍在侧。 赵序听了,心里一阵难受,低头不语。 柳翎的猜测成了真,思索片刻,道:「王爷,福王先前在哪里?」 赵序听了,顾不得心酸,当即道:「我只知道他出城了,却没有查到他的去处。」 柳翎一听,当即道:「王爷,咱们这次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赵序听了,思索片刻,也明白了过来,扼腕道:「好可惜,若是你在京城就好了!」 柳翎却道:「咱们在宫里的眼线还是太少了,须得想法子笼络一些人……」 他看向赵序:「文皇后怎么样?」 前世因为柳翎的牵线搭桥,文皇后最终过继了赵序为子,以文氏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团与赵序达成了合作。 赵序陷入思索,半日方道:「文皇后身后是以文氏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团,一向深不可测,怕是瞧不上我。」 柳翎笑了:「陛下就你和赵舒两个儿子,她瞧不上你,难道还想扶宗室子上位?」 赵序没说话,意味深长看着柳翎。 柳翎明白了,文皇后还真是打算把赵舒和赵序拨拉到一边,另扶宗室子继承帝位。 前世文皇后做的倒是没这么明显。 赵序拿了竹剪在手,走到紫檀木花架前,开始修剪梅花盆景,一边修剪,一边道:「她曾经试过向父皇献美人以图生子,后来发现父皇对女色毫无兴趣,一心修仙,只得另选它法,如今平王世子和定王世子都在太学读书。」 他咔嚓一声剪断一根枝条,冷冷道:「当然她和江南文氏的谋划成功的前提是我和赵舒都死了。」 柳翎垂目思索着。 前世文皇后最终还是与赵序联手,这一世许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了,须得小心应付。 片刻后,柳翎开口道:「王爷,你递牌子入宫觐见陛下吧!」 赵序「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我这就去。」 天家无父子,父皇不把他当儿子,一心一意偏向病秧子赵舒,可是该做的戏他还是要做的。 此时紫宸殿后殿内水汽蒸腾,药味浓郁。 泰和帝泡在药汤中,精神好了许多,却不得不蔫蔫地接受赵舒的训导。 赵舒这次连夜赶路回京,可算是遭了大罪了,这一日都是在榻上躺着,喝了无数的药,被沈寒之扎了好几遍针,又按摩了三四次,这才恢复了些许气力,躺在白玉浴池一边摆着的圈椅上开始训斥泰和帝:「……父皇,你也是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人了,为何如此幼稚?修仙修仙,谁曾见过哪一个人修仙成功?高明如留侯张良,也辟谷辟得半死不活,最后只能结束辟谷开始进食,最后因为修仙折腾得身子病弱,死在了床上,也没见修仙成功。」 他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说话,气力有些不足,只得默然运气,积蓄力量,好继续教导他这不省心的父皇。 赵舒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泰和帝简直没法听,可是说话的人是阿舒,泰和帝只得听着。 见阿舒累得没法说了,泰和帝怕他缓过劲来继续说自己,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阿舒,这药浴十分有效,用的药材是不是也是那个姓秦的小姑娘送你的?」 赵舒听父皇提到素梨,一颗心顿时柔软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正是她送的。」 泰和帝发现了赵舒语气的柔软,再接再厉道:「阿舒,这秦姑娘既然救了你我父子的命,你又喜欢她,不如由朕下旨,让她做你王妃吧!」 赵舒默然片刻,道:「父皇,此事以后再说。」 素梨既然不同意嫁给他,他不想强迫她。 想到素梨愿意与他做情人,却不愿意嫁给他,赵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到底,素梨还是把他当做解闷的小玩意儿,而不是可以并肩而立的男人。 泰和帝兀自道:「阿舒,你早些成亲,给朕生一个小皇孙,到时候朕自然就不修仙炼丹了,天天亲自教养小皇孙……」 赵舒闻言,心里一动,扶着扶手坐了起来,抬眼看向泰和帝,心道:难道父皇是想亲自教养小皇孙,隔代传位? 泰和帝泡在药汤中,脸上满是水汽,眼睛却意味深长看着赵舒:「阿舒,你应该明白朕的用意。」 阿舒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无法肩负起大周这个庞大的帝国的军政要务,因此泰和帝打算教养小皇孙。 这样即使不做皇帝,阿舒也能活得自在悠闲。 过了半晌,赵舒这才缓缓道:「父皇,我不能肯定我还有……」 这实在是太耻辱了,他无法开口,却不得不开口:「我不能肯定我还有生育能力。」 他服用了太多药物,谁知还有没有生育功能。 v第五十三章[11.05] 泰和帝倒是乐观:「那你赶紧成亲,和你的王妃试一试!」 赵舒叹了口气,慢慢躺了回去:「父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泰和帝知道儿子身体羸弱,不敢过于烦他,便道:「阿舒,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宫里帮朕处理政务,内阁那边送来的手本,你替朕批红发下。」 阿舒善于模仿他的笔迹,倒是方便。 赵舒「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素梨,顿时有些苦涩。 即使知道他离开了,素梨怕也只是难过片刻,然后就开开心心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素梨一向是闲不住的。 她先帮着姥姥准备过年事项,然后又预备让王四儿进城去碧青瓷行订下过完年使用的瓷器。 这次素梨订货量极大,她怕王四儿记错,特地在纸上一一写明,让王四儿拿着纸和订金去碧青瓷行。 把纸叠好交给王四儿后,素梨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问陈三郎:「舅舅,四儿要去碧青瓷行订货,你要不要陪他一起去?」 王四儿在一边听了,也抿嘴笑了。 陈三郎如今与李济的妹子李淑订了婚,陈家和李家也算是亲戚了。 陈三郎有些羞涩,可还是大大方方道:「四儿带这么多银子,实在是不安全,我陪他去也好。」 素梨笑得眼睛弯成了月亮:「舅舅,我有一匣子香脂香膏什么的要送给李济的妹子,你也顺路帮我捎去吧!」 陈三郎眼睛一亮:「嗯,好。」 素梨和王四儿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笑了起来。 陈三郎被笑得不好意思,起身去套车了。 送走陈三郎和王四儿,素梨带了琼花回来,正要回房收拾一下,然后去临河别业看赵舒,谁知阿喜引着阿乐过来了。 阿喜神情凝重:「姑娘,咱们去后面作坊里说话吧!」 到了后院一楼的作坊,阿喜在外面看着,阿乐陪着素梨进了作坊。 阿乐上楼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下楼向素梨行了个礼,道:「秦姑娘,我们王爷有急事连夜进京了,留下小的和您商谈合伙做生意的事。」 素梨闻言一愣——按照赵舒的身体情况,京城到底发生了多大多紧急的事,居然需要赵舒连夜进京? 她抿了抿唇,道:「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阿乐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素梨这下明白自己猜对了,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们王爷这次进京,会有危险么?」 阿乐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犹豫了片刻,道:「王爷此去,是福是祸,小的也不知。」 素梨背脊挺直立在那里,先是猜测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又想起了赵舒羸弱的身子,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想进京去探望他……」 怕阿乐多想,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担心药藤不够用,我这里的暖房里又培植了六盆,到时候全带进京。」 素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赵舒产生了这种牵肠挂肚的情愫,便自己解释为赵舒待她那样好,她自然也要回报赵舒,待赵舒好了。 阿乐沉默了片刻,忽然拱手行了个礼,然后道:「秦姑娘,王爷特地叮嘱,京中形势风云变幻,请姑娘暂时不要进京。」 素梨抬眼细细观察阿乐。 在赵舒这六个贴身小厮中,阿乐是生得最清俊的,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大约是因为阿乐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的缘故,素梨对他也不太熟悉。 阿乐眼神沉静,徐徐道:「秦姑娘,您也不希望王爷为您担心,对吗?」 素梨略一沉吟,抬眼看向阿乐:「我还是想把暖房里这六盆药藤送到京城去。我一个草芥般的小人物,那些大人物如何会注意到我?」 阿乐见素梨坚持,便试着转移话题:「秦姑娘,我们商议一下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吧!」 素梨也正要转移话题,闻言笑了:「来,咱们坐下谈。」 问清楚阿乐是要在辽国和西夏的京城开胭脂水粉铺子,专门针对贵族女子,素梨思索片刻,然后开始一条条给阿乐讲了起来,从怎样预备适合两国女子的货物,到用怎样的瓷盒包装,一直到由她来教在铺子里的女伙计,整整讲了一刻钟。 阿乐听罢,开始提出修订意见,两人互相商议,取长补短,终于达成了合伙协议。 这是秘密协议,自是不能见诸文本,素梨便与阿乐击掌为誓:「三月初一派人到皇庄隔壁的秦寓来取货。」 阿乐一向冷清的脸上也现出了些微笑意:「总货价六千两银子,我们先交三成订金,付给您一千八百两银子,余下四千二百两银子取货时再付。」 他取出一叠银票,恭而敬之奉给了素梨。 素梨有钱赚总是很开心,当下收了下来,写了收条给了阿乐。 阿乐这才向素梨告辞:「秦姑娘,我这几日就在临河别业,有事请吩咐阿喜去找我。」 素梨点了点头,笑吟吟道:「放心吧!」 把阿乐送出了作坊,素梨见阿喜在外面,便吩咐道:「阿喜,你去送阿乐。」 待阿喜和阿乐从花圃后门离开,素梨便悄悄去花圃寻陈老爹。 陈老爹和素梨一样闲不住,眼看着要过年了,他却还在花圃暖房里忙碌。 素梨一进暖房,带着花香的暖意就扑面而来,舒适得很。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欣赏着暖房里的各种盆景花卉。 到了陈老爹做活的地方,素梨见陈老爹正拿了银刀在雕刻水仙,便走了过去:「姥爷,这些活如此简单,不是可以让陈勤做,你何必自己上手?」 陈勤是里正家的小儿子,如今跟着陈老爹在学制作盆景。 陈老爹招手让素梨过去,笑道:「这几日我也没什么事,再说了,这些水仙是要送到胡提刑宅里去的,自是要用心些。」 v第五十四章[11.05] 素梨掇了张小凳子,在陈老爹对面坐了下来,另拿了把银刀和一颗水仙,观察了一番,开始细细雕刻起来。 陈老爹看了一会儿,笑了:「素梨,你比你舅舅还适合做盆景,不如你也跟着我学吧!」 素梨笑眯眯道:「才不呢,这个赚钱太慢了!」 陈老爹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财迷!」 素梨一边雕刻水仙,一边道:「我要养活娘亲和弟弟,自然得多多挣钱了。」 雕刻罢这颗水仙,素梨才开口问姥爷:「姥爷,上次我请您移植的那六盆药藤怎么样了?」 陈老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要六盆,我给你移植了十二盆,都在最北的角落里,你去看吧!」 素梨大喜,一下子跳了起来:「姥爷,你太好了!」 陈老爹正色道:「人家赵小哥每次都给咱家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只不过移植几盆药藤,举手之劳,不算什么。这次你舅舅与李家女儿订婚,送去的文定之礼全是赵小哥命人送来的礼物,何等有面子,咱们不过送人家几盆药藤而已,不值得挟恩求报。」 素梨去看了那些药藤,发现长势都很好,虽然是冬日,可药藤枝繁叶茂,青碧可爱,心中满意,便道:「姥爷,我选六盆送给赵小哥!」 陈老爹根本没起身,远远道:「全送都行,反正我很快就能再移植出来好几盆。」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三郎才和王四儿一起回来了。 素梨悄悄观察陈三郎,见他脸有些红,眼睛发亮,知道自己这位小舅舅已经深深陷入了情网之中,不由暗笑,私下里问王四儿:「见到李姑娘了么?」 王四儿也是笑:「舅舅见了李姑娘,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看着李姑娘呆笑,我看不惯,自己走开去和李掌柜谈生意了。」 他把李济开出的收条给了素梨:「素梨姐姐,订金已经交给李掌柜了,李掌柜答应正月十五出货,而且答应让瓷行的大伙计押运货物进京,到时候把姐姐你定制的那套器具一起送到京城去。」 素梨点了点头,算了算时间,道:「咱们还是得早些备货,这几日总共收购了多少梅花?」 王四儿算了算,道:「快有一千斤了。」 素梨当即道:「这么多了……咱们得赶紧运往京城处理了,不然影响品质。」 她的大眼睛熠熠生辉:「你现在去车行雇车,咱们明日清早出发。」 王四儿盘算了一番,道:「姐姐,咱们得雇四辆大马车。」 素梨笑盈盈:「你先交了定金,回来我给你。」 作为合伙人,她和王四儿现如今手里都不缺银子。 王四儿答应了一声,急急出去了。 素梨安排完毕,这才去前院帮春颖和玉秀准备晚饭。 如今家里这几个丫鬟,她打算把春颖留给姥姥用,玉秀侍候她娘陈二姐,琼花和解颐则跟着她忙生意上的事。 到了天黑,一家人用了丰盛的晚饭。 用罢晚饭,众人聚集在堂屋里,围着火盆烤火说话,素梨趁机说了明日一早要把收购的梅花送到京城处理的事。 陈家人都习惯了素梨做生意雷厉风行,并不阻拦。 陈老爹提醒素梨:「忙完了那边的事就早些回来,除夕夜咱们一家聚在一起熬年。」 素梨端着蜂蜜蒲公英茶啜饮一口,在蒸腾的热汽中微笑:「我尽量在除夕前赶回来。」 陈老太忙叮嘱素梨:「素梨,我和你娘用柏枝熏了不少腊肉,正好给你姨妈捎一些过去。」 陈二姐怀里抱着二白,也加了一句:「我又做了几坛子泡菜,你大姨妈上次吃了说爽口,你正好给她捎两坛过去。」 素梨连连点头:「好。」 陈三郎正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回味今日与李淑见面的情形,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发现素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忙道:「素梨,你看我做什么?」 素梨笑:「大家都给姨妈捎礼物,舅舅你捎什么?」 陈三郎想了想,道:「该过年了,春风应该从嵩山书院回家了……淑妹送了我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我用不着,你拿去给春风吧!」 素梨笑眯眯答应了下来。 阿喜与王四儿一起在旁边坐着。 听到素梨和家人谈笑,阿喜头也未抬一下,自顾自烤着火。 素梨这些张智他都清清楚楚,却一直没什么反应,似乎根本不清楚素梨的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王四儿驾的马车在前,阿喜骑着马殿后,四辆大马车在中间,载着无数包梅花,一路清香往京城去了。 从巩县到京城,距离近不说,路上有多处驿站和禁军的营房,因此路上倒也安全,中午时分就赶到了金水河边的秦寓。 阿喜和王四儿指挥着车夫卸货,素梨则带着琼花和解颐去后院作坊打扫擦洗,做开工的准备。 午饭是王四儿从金水河边的面馆叫来的,众人匆匆吃了面,车夫得了车银就赶着马车去码头拉货了。 素梨悄悄叫来阿喜,让阿喜把她随车带来的六盆药藤想法子送到赵舒那儿去。 阿喜心中有数,表情不变,只是答了声「是」,便去办这件事了。 如今王爷还在宫里,他打算先把那六盆药藤留在皇庄,然后进城去王府寻找阿保他们。 素梨待阿喜离开,便张罗着往薛姨妈家送礼去了。 薛家这会儿正热闹非凡,大门前停满了各种马车,门口的树上拴了不少马,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素梨的马车进了薛家堡,却无法驶进薛家大门前那条巷子。 她只得在巷子外下了马车,张望了一番,忙问在巷口追逐打闹的小童:「这巷子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小童都是八岁九岁十岁的样子,已知慕少艾,见漂亮姐姐问自己,七嘴八舌抢着回答,吵闹成一团。 v第五十五章[11.05] 其中有一个大些的孩子见状,忙不让其他小童开口,自己道:「种子行薛家大哥如今新授了巩县副提刑,过完年就要去巩县上任了,这些人都是来贺喜的!」 素梨一听,又惊又喜,当即道:「多谢多谢!」 她想了想,决定不凑这个热闹,晚些时候再过来好了。 回到秦寓,素梨和王四儿带着琼花、解颐忙了整整一下午,终于把这两千斤梅花做了初步处理。 待到忙完,素梨累得根本不想动了,连晚饭都没有用,洗漱一番便回到自己的卧室睡下了。 王四儿他们也都累得够呛,便紧闭门户,也都歇下了。 文皇后在一群嫔妃的簇拥下来到了紫宸殿。 据她的消息,泰和帝应该是病势甚急,谁知到了紫宸殿寝殿,文皇后见到的却是谈笑风生的泰和帝。 察觉到文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泰和帝心中得意,道:「皇后有心了。朕只是小恙,皇后不须挂念。」 文皇后雍容一笑,缓步上前,在御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在泰和帝腕上搭了一下,叹息道:「陛下,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了……」 泰和帝一脸沉痛:「是,朕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服用丹药。」 文皇后与泰和帝你来我往说了一会儿话,彼此都有些累了。 泰和帝含笑道:「朕有些倦了,皇后也去歇息吧!」 文皇后抬眼看向寝殿里那架紫檀木镶水晶屏风,杏眼带着一股森冷之意——这两日赵舒一直在紫宸殿侍疾,这会儿怕是正在屏风后呢! 他可真是命大啊,体力居然好到能来侍疾了? 早晚让他再死一次! 文皇后微微一笑,带领众嫔妃向泰和帝行了礼,恭谨地退了下去。 身着月白锦袍的赵舒从屏风后缓步而出:「父皇,该服药了,服罢药先用针,再泡药浴。」 方才泰和帝与文皇后说话时,赵舒就在屏风后, 泰和帝和文皇后的相处方式,是大周贵族阶层不少政治联姻的夫妻的常态。 这样的夫妻关系,令赵舒觉得心里发寒。 他垂下眼帘,脑海中又浮现出素梨巧笑嫣然的模样。 唉,素梨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文皇后一离开,泰和帝就彻底松懈了下来,脸色苍白倚着明黄缎枕躺在那里,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舒看着蔡旭把泰和帝从浴池里扶了出来,便一边陪着泰和帝,一边处理内阁送来的手本。 正忙碌间,秦霁进来通禀,端王求见。 赵舒头也不抬,继续忙自己的。 泰和帝思忖一番,道:「宣。」 一看到赵序,他就想到当年下毒害赵舒的赵序母妃,因此一向不大想见赵序。 他知道自己有些偏心,因此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力求保住赵序,让他不被人利用。 因为素梨的缘故,赵舒实在是不想见赵序,当下便道:「父皇,我想回王府看看。」 泰和帝舍不得赵舒离开,却也不能不让赵舒回王府,只得道:「阿舒,那你明日早些进宫……」 赵舒微一颔首,退了下去。 赵序还是在紫宸殿外遇到了赵舒。 看着赵舒被风吹得鼓起的斗篷下羸弱的身子,赵序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得意——你再受宠有什么用?有运气却没有那个命! 赵舒对着兄长拱了拱手,背脊挺直继续向前走去——阿保带着暖轿在紫宸殿外候着。 待赵舒在暖轿中安顿住,阿保这才探身轻轻问道:「王爷,咱们回王府,还是回金明池?」 赵舒思忖片刻,缓缓道:「回皇庄吧!」 虽然素梨不在京城,可是在皇庄呆着,他会有一种与素梨距离很近的错觉。 阿喜回到王府探听了一番,得知王爷这两日一直在宫里,便在王府等阿保从宫里出来。 等了半日没等到,阿喜不放心那六盆药藤,只得先回了城外皇庄。 他正在房里看视素梨交给他的那六盆药藤,外面却传来小厮的声音:「喜哥,王爷回来了!」 阿喜大喜,忙锁了房门去迎王爷。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皇庄东北角临河处的清波楼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如天上宫阙。 赵舒在清波楼外下了暖轿,看着在前方台阶下行礼的阿喜,秀致的眉顿时蹙了起来:「阿喜,你怎么在这里?」 阿喜不是应该在巩县陪伴保护素梨么? 阿喜抬起头,细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启禀王爷,秦姑娘送货回来,我随她一起回来了。」 赵舒闻言,心脏怦怦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扶着阿保走上前,轻轻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阿喜已经恢复了淡定的神情:「秦姑娘就在北隔壁的秦寓,她累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又道:「秦姑娘这次过来,给您带回了六盆药藤。」 赵舒回到清波楼里坐下,不言不语窝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v第五十六章[11.13] 阿保轻声道:「王爷,晚膳准备好了,您多少用一口吧!」 赵舒实在是没有心情用饭,摇了摇头。 阿保看向阿喜,给阿喜使了个眼色。 阿喜不紧不慢道:「王爷,秦姑娘虽然已经歇下了,可是她一直为您悬心,若是能见到王爷您,秦姑娘想必惊喜得很。」 赵舒心中欢喜,正色道:「嗯,既然她如此挂念我,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阿保不由偷偷笑了,背着王爷朝阿喜扬了扬眉——喜哥,还是你厉害! 阿喜面无表情又道:「王爷,傍晚时我去秦寓问了,秦姑娘没用晚饭就睡下了。」 赵舒当即驻足:「田多如今在巩县……皇庄里有没有好厨子?」 阿保忙道:「启禀王爷,田多的兄弟田禄就在皇庄厨房里,听说也不错。」 赵舒想了想,说了几样素梨爱用的饭菜,然后吩咐阿保:「让田禄这就开始准备吧!」 素梨一回来,就让人把后院小楼的炕烧热了。 她躺在暖融融的炕上舒舒服服睡了两个时辰,终于把全身的疲惫给睡没了,人却被饿醒了。 素梨在炕上翻腾着,竭力抵御钻心的饥饿。 刚从巩县过来,家里根本没有点心。 这会儿大家都睡下了,去厨房做饭得有人帮她烧锅,她总不能因为自己饿了,把解颐她们都叫起来吧? 怎么办?忍着呗! 素梨正忍的痛苦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窗声,忙大声道:「谁?」 外面传来赵舒天籁般的声音:「素梨,是我,我给你送宵夜来了。」 素梨幸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坑,随意拿了件袄披上,就去给赵舒开门。 刚跑到房门那里,素梨想起赵舒不可能自己提食盒,怕是有小厮跟着,忙又转身回去,穿好小袄,系上裙子,又把满头青丝用玉簪挽了个道姑髻,这才过去开门。 赵舒正在外面候着,见门开了,素梨俏生生立在门内,便从阿保手里接过食盒,递给了素梨,然后扭头吩咐阿保和阿喜:「你们先回去吧!」 如今他接管了青衣卫,皇庄和秦寓外面都安排有青衣卫的暗卫,安全自是无虞。 屋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散发着幽微的玫瑰芬芳。 素梨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赵舒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先带你坐下,然后我再点灯。」 赵舒乖乖地被素梨牵着进了屋子,又被她摁着坐进了椅子里。 椅子里氤氲着玫瑰和梅花混合在一起的芬芳,还有些脂香,应该是素梨日常妆扮时坐的。 素梨麻利得很,安顿赵舒在椅子上坐下,又点了两个烛台放在了窗台上,然后又麻利地把炕上收拾整齐,放好小炕桌。 见一切妥当,她又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打开食盒,开始摆饭。 五菜一汤,碧粳米饭,虽不丰盛,却都是她爱吃的。 见食盒里准备的是两双筷子、两个御瓷碗和两个汤碗,素梨翘起嘴角笑了,知道赵舒也还没用晚饭,便也给赵舒盛了饭,然后笑微微叫赵舒:「阿舒,过来用饭吧!」 赵舒今晚乖得很,原本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素梨收拾,这会儿听到素梨叫他,当下起身走了过去,在素梨对面坐下。 素梨把筷子递给赵舒,自己拿起了另一双筷子。 她发现赵舒的生活看着简单,其实奢侈得很,单赵舒用的筷子,虽然非金非玉,也不是牙箸,可是重量适中,触感极好,而且还是原木,想必贵重得很。 素梨是真饿了。 她先吃了几口,让自己没那么饿了,这才道:「阿舒,我瞧着你可是有些奢侈呀!」 赵舒原本没什么食欲,可是看素梨吃得这样香,他不禁也觉出了些饿来,拨拉着米粒开始吃。 听素梨这样说,他想了想,道:「我平常也没什么开销,虽然不算简朴,却也不算奢侈呀!」 和京城那些王公贵族比,他真的是很简朴了。 素梨转念一想,不禁笑了——赵舒的确算不得奢侈,他只是有些娇气。 她尝了尝赵舒送来的虾仔冬笋汤,觉得甚是鲜美,便盛了一碗递给赵舒:「你是娇气舒……你尝尝这个汤。」 赵舒乖乖地拿起汤匙舀了汤尝了尝,觉得确实滋味不错,便慢慢喝了起来。 他觉得素梨说他是「娇气舒」,话语中也似带着爱意,因此很是受用,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心中熨帖得很。 素梨一边吃饭,一边问赵舒:「娇气舒,咱们大周首富是谁?」 赵舒想了想,道:「是我。」 素梨:「……咦?难道不是皇上?」 赵舒思索了一会儿,道:「只算私人财产的话,我如今比他还富。」 怕素梨不明白,他又道:「父皇那里人多开销大,我这边没什么开销,又有人专门负责经营,因此积下的财产较多。」 别的贵族家里男男女女几百上千口人,单是主子不知道有多少了,又都奢侈成风,入不敷出的大有人在,赵舒就他自己,又善于经营,自然就积累下了大量财富了。 素梨想象了一下,还是想象不出来赵舒到底有多少钱,便不再多想,又盛了一碗饭。 怪不得前世赵序只要手头紧,就去找赵舒打秋风,原来赵舒才是真正的大周首富啊! 赵舒见素梨吃得香,心里喜欢,柔声道:「田多如今留在临河别业了,这是田多的兄弟田禄做的,你若是喜欢,我——」 他本来想说要把田禄送给素梨,转念一想,按照素梨的性子,若是得了田禄,说不定理都不理自己了,便临时改口:「你若是喜欢,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吩咐他做。」 v第五十七章[11.13] 素梨自然发现了赵舒临时改口,挑了挑眉,拿过赵舒的汤碗,又给他添了半碗汤,口中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赵舒慢条斯理喝汤,素梨忽然想起大表哥薛春雨升职为巩县提刑所副提刑的事,忙问道:「阿舒,我大表哥升职的事,你知道么?」 巩县提刑所现管着郑州各属县及京畿各县的诉讼之事,副提刑又称理刑副千户,是从五品的官职,可是一个大肥差。 她表哥还不到弱冠之年,直接提升为从五品的副提刑,素梨心中自是纳罕。 赵舒垂下眼帘:「巩县提刑所正提刑调往辽东,副提刑胡三泉替补,空出了副提刑一职,须得及时补缺。我看了薛春雨这两年的办案卷宗,发现他很善于处理诉讼,而且善于处理疑案,因此便交代了一句。」 素梨:「……」 见赵舒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是分明是在等着自己称赞,她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阿舒,多谢!」 想了想,又道:「若是我表哥不适合这个职务,就早些免了他,不必顾忌我。」 赵舒看向素梨,双目清澈:「素梨,我一向公私分明,不会因为喜欢你,就提拔你哪个昏庸无能的亲戚,提拔薛春雨,只因他真的有办事才干。」 素梨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用罢饭漱罢口,素梨收拾了杯盘碗筷,装进食盒送了出去。 她知道赵舒素来体弱,刚用过饭,不宜见风,便重新铺设了自己睡觉的床,让赵舒睡,她自己则在炕上睡。 赵舒能和素梨在一间屋子里呆着已经很开心了,乖乖地脱去外衣,只穿着中衣钻进了被窝。 素梨发现赵舒今晚乖巧可爱之极,心中纳罕,却不动声色地帮赵舒掖好锦被,理好软枕,自己这才熄了灯盏,回到炕上睡下。 赵舒闭上眼睛,感受着素梨特有的芬芳,渐渐睡意涌了上来,很快就睡熟了。 这两三日,他一直没怎么睡,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素梨一吃饱就渴睡,也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素梨醒来,她没有立即起床,在炕上翻腾了好几下,才想起赵舒昨夜留下了,便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却发现床上衾枕整齐,赵舒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心中不由有些怅然,正要再躺下,却发现自己枕边放着一张字条,心里一喜,忙拿起来展开看。 原来是赵舒留下的字条,约定今晚亥时还给她送宵夜,还叮嘱她,若是有想吃的,尽管吩咐阿喜。 素梨心里甜滋滋的,拿着赵舒的纸条又看了一遍,发现赵舒的字有些近似宋徽宗的瘦金体,却比瘦金体更朴拙更有力度。 欣赏了一会儿之后,她把赵舒的这张纸条收藏在了一个锦匣里,自己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起身洗漱。 今日素梨要去薛姨妈家,便留下王四儿看家,阿喜赶着马车,素梨带着解颐和玉秀坐车,一起往薛家堡去了。 今日薛家倒是没什么客了。 薛姨妈累得够呛,正在堂屋坐着,听说素梨来了,忙带了薛家三兄弟起身去迎。 一家人相见,自是欢喜。 素梨先分派了礼物,然后笑盈盈朝薛春雨屈膝行了个礼:「恭喜大表哥升迁!」 薛春雨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哎呀,都是上峰信重,我一定竭诚为公,尽心报国!」 素梨:「……」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大表哥,我又不是你上峰!」 薛春雨这两日一直应付来贺喜的人,这些套话说多了,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被素梨这么一说,他不禁羞涩起来,胡乱寻了个理由,溜溜达达往外去了。 薛姨妈早盼着素梨来了,把素梨领到堂屋坐下,让丫鬟仙草拿了点心和茶出来,自己和素梨闲话家常。 见别人都不在眼前,她便悄悄和素梨说道:「先前祥符县知县尹大人的千金瞧不上你表哥,如今你表哥品级比她爹尹大人还高,尹姑娘又后悔了,昨日又让黄师爷来做媒,你表哥到底没答应。」 素梨微笑道:「先前咱们高攀不起,如今让她后悔吧,世上好姑娘多的是,早晚大表哥会遇上喜欢他的好姑娘!」 今日素梨有空,在薛家陪了薛姨妈大半日,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告辞离开。 阿喜赶着马车载着薛姨妈给素梨的礼物在后面跟着,素梨则和出来送她的薛春雨一起步行。 如今快过年了,村子里到处都是人,小孩子跑来跑去,说话不是很方便。 薛春雨一直把素梨送到了薛家堡外面的白杨夹道上,见四周没了旁人,这才道:「素梨,这次我升职,是不是你和福王说的?」 素梨认认真真看向薛春雨:「表哥,的确是福王提拔你的,不过不是我说的,是福王看了你办案的卷宗,觉得你是可造之才,正好巩县提刑所副提刑有了缺,便把你推荐上去了。」 薛春雨一直忐忑,怀疑自己是凭了裙带关系上去的,此时听了素梨的话,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当即欢喜起来:「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福王信任!」 素梨笑吟吟道:「福王瞧着和气,其实待人待己都很严格,你的差事若是办得好,自然升迁有望;若是办得不好,降官免职都是常事。」 薛春雨一向爱教育管教表妹,没想到如今竟然被表妹教育了一番,却也心悦诚服,与素梨一边说,一边往东走,一直把素梨送到了河边的秦寓,这才告辞离去。 素梨这次来京城,一是看望赵舒,给赵舒送药藤,二是处理生意上的事。 如今这两件事都忙完了,她便打算明日回巩县过年,临走前自然是要大吃一顿了,因此她特地交代阿喜:「阿喜,明日我要出发回巩县了,今晚让田禄做鸡汤锅子,把金水河的鲤鱼切片涮着吃,好不好?」 阿喜答了声「是」,却没有走,依旧看着素梨,等着素梨的吩咐。 素梨不禁笑了,道:「你们王爷呢?」 阿喜恭谨道:「王爷此时有客,正在见客,晚些时候过来。」 素梨点了点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皇庄东北角的清波楼中茶香袅袅,赵舒见的客人正是端王赵序。 该过年了,赵序家大业大,王府人口众多,开销也大,再加上今年迎了李王妃和连侧妃进门,花费甚巨,如今各处铺子都来结账,债主云集,他实在是应付不了,到赵舒这里借银子来了。 赵舒倒也没说不借,只是问他:「你我都是亲王俸禄,你怎么就不够用了?」 大周朝的亲王,每年可是有一万石岁支禄米,足够日常开销了。 v第五十八章[11.13] 赵序冷笑一声:「就那点亲王岁支禄米,说的你好像够用似的!」 赵舒挑眉:「我够用啊,而且每年都有节余。」 赵序气得说不出话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单身汉一个,自然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你还有父皇贴补——唉,你是不知道女人多能花钱!」 他如今是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外加一个侍妾通房,已经要闹饥荒了。 赵舒默然。 他真心觉得女人花费不多——素梨基本就不花钱。 想到素梨,赵舒心里暖洋洋的,莫名心疼素梨:我的素梨怎么就不花钱呢?嗯,我还是想个法子给她置办些珠宝首饰吧…… 见赵舒嘴角翘起,眼睛发亮,分明是在走神,赵序更生气了,威胁赵舒道:「阿舒,你那个未婚妻子的事,我还没给你捅出去呢!」 赵舒闻言,微微笑了:「大哥,你准备捅到谁那儿去?」 赵序眼睛观察着赵舒,却故意冷笑一声,道:「阿舒,你想娶一个平民女子做王妃,就算父皇纵容你,文皇后会纵容你?连贵妃会纵容你?」 赵舒身子靠回椅背上,清俊的脸上现出疲惫之态,缓缓道:「大哥,平王世子和定王世子如今都在太学读书,不知学业可有进益……」 赵序当下收起惫懒之态,背脊挺直,身子前倾:「阿舒,你的意思是——」 赵舒垂下眼帘,握着白绫帕子遮住口鼻,咳嗽了好几声,又缓了一阵子,这才用低而缓的声音道:「大哥,我们兄弟其实是可以合作的。」 赵序桃花眼微眯盯着赵舒。 他有些弄不懂赵舒。 有时他觉得赵舒瞧着病弱,其实已经好了许多,比如刚才;有时他又觉得赵舒依旧是老样子,缠绵病榻,命若游丝,比如现在。 看着赵舒苍白清俊的脸,赵序开口问道:「阿舒,我们兄弟如何合作?」 赵舒瘦弱的身子窝进玉白锦缎椅袱中,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现出沉凝之色,双目幽深:「大哥,你是知道我的身子的,我可以保证,我这一生都不会登上帝位。父皇百年之后,与其看着文皇后扶持的人做皇帝,不如我自己的亲大哥做皇帝。」 赵序心跳有些快,一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赵舒是第一次明确地表明放弃帝位继承权,这个保证的诱惑可是太大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桃花眼发亮:「阿舒,那你想要什么?」 赵舒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扑撒了下来,声音也带着些哀伤:「我是有今日无明日的人,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只想和自己喜欢的女人过平静的日子。」 赵序听明白了,桃花眼中带了笑意:「我还真是没想到,阿舒你小时候那样要强,长大了居然变得爱美人不爱江山!」 赵舒轻轻道:「这就是我的命……」 自从中毒,他以为自己的一生会短暂而黯淡,与其活着的每一刻都在忍受痛苦,不如一了百了解除痛苦。 那日在陈家庄村口遇到素梨,他其实已经有了告别人世的念头——对他来说,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淋一场雨,或者落一次水。 可是,在陈家庄村口的那株百年老树下,在电闪雷鸣和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即将走进雨帘中的他,听到了此生最好听的声音——「打着雷不能呆在树下,你们快过来吧」。 素梨把伞给了他,和陈老爹一起邀请他们去陈家避雨。 从那一刻开始,赵舒开始觉得,活着,似乎也是一件有意思有盼头的事了…… 赵序志得意满,笑了起来:「傻弟弟,你将来可别后悔!」 赵舒微笑:「我不会后悔。落子无悔,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 他又咳嗽了几声,端起药盏饮了一口,在袅袅药香中轻声道:「大哥,咱们先谈谈合作的具体事项。」 赵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微苦的茶香弥漫在口中,很快就转为甘甜的后味:「阿舒,你先说。」 赵舒手里端着药盏,又饮了一盏,轻轻道:「首先,你得先韬光养晦。父皇还不到四十岁,春秋鼎盛,你表现得太急躁了,实在是不妥。」 赵序挑了挑眉——金凌云和柳翎都是这样和他说的,赵舒也这样说,看来赵舒颇有合作的诚意。 他微微一笑,道:「好,我听你的。」 赵舒又道:「我呢,每年借给大哥二万两银子,大哥得给我打借条,若是大哥登基为帝,这笔银子就不用还了;若是大哥连文皇后都斗不过,那这些银子最后还是汇总还我!」 赵序:「……好!」 素梨正在外院堂屋见兰亭集的朱掌柜。 朱掌柜还是第一次来素梨这里,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墙壁上糊了一层雪浪纸,雪洞也似;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图画,分明都是名家之作;家具简洁实用,且都是黄花梨木材质;小几上摆出的茶盏杯盘玲珑剔透,都是御窑出的素瓷,当下便赞叹道:「秦姑娘这屋子可真是雅致!」 素梨笑吟吟道:「朱掌柜谬赞了……不知朱掌柜拨冗前来,所为何事?」 朱掌柜见素梨说话简练开门见山,便也直言道:「如今正是年尾,我们老板命我来见秦姑娘,是想订明年春天的货。」 秦素梨的玉梨记卖得实在是太好了,越到年尾,卖得就越好,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是派了亲信丫鬟媳妇过来,一买就是几百两银子的货,分明是要做送人的礼物。 兰亭集的老板因此下定决心,预先把春季的货都定下。 素梨笑了起来,道:「咱们来细谈吧!」 朱掌柜和素梨都是干脆人,两人又合作了多次,因此素梨直接提出了新的条件——兰亭集须得先付三成订金。 素梨和阿乐商谈生意,也是这个条件。 朱掌柜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道:「三成太多了,能不能降一些……」 素梨微笑道:「朱掌柜应该明白,这是一般做生意的规则,我若是不嫌麻烦,直接说五成,然后咱们慢慢讨价还价,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朱掌柜见素梨都说的这样直白了,当下笑了起来,答应了素梨的要求。 王四儿陪着素梨送了朱掌柜回来,走在庭院里,不禁笑了起来:「素梨姐姐,咱们又有一大笔进账了!」 素梨有钱赚就开心,得意洋洋道:「三千两银子的订金,可真是一大笔进账呢!」 她看向王四儿,大眼睛亮晶晶:「四儿,咱们得赶紧收购蜜蜡!」 v第五十九章[11.13] 王四儿点了点头:「上次回去我在咱们梨花坳养蜂的秦七郎那里订了一批,还在皇陵的管事太监那里订了一批,足够用了,等咱们回了巩县,我就去取货。」 素梨点了点头,又和四儿商议道:「咱们现如今有两桩订货,人手有些不足,与其从外面雇人,不如自己去买人……」 王四儿抬眼看向素梨:「姐姐,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我都听你的!」 素梨笑了起来,抬手去拍王四儿的肩膀,却发现很不顺手,瞅了王四儿一眼,诧异道:「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四儿笑:「姐姐,我只比你小一岁!」 他以前因为缺衣少食,因此不怎么长个子,看起来又瘦又小,如今跟着素梨姐姐,每日丰衣足食,自然长得快了。 素梨怅然道:「哎,我还是喜欢你小小的样子,多可爱呀!」 四儿现如今虽然清秀,却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柔软了。 王四儿笑了起来,道:「姐姐,我声音都变了,哪里还会变回小小的样子。」 他转移话题道:「姐姐,该用晚饭了,咱们回堂屋吧!」 素梨夜里还有美味的宵夜,因此不打算用晚饭了。 她撇下王四儿往东夹道方向走,口中道:「啊,我中午吃多了,一点都不饿,晚饭我不吃了,你们别叫我!」 王四儿:「……姐姐,你昨晚都没吃晚饭!」 素梨摆了摆手,大步流星进了东夹道,往后院去了。 王四儿知道女孩子为了苗条,经常不吃晚饭的,便不再多说,自己去堂屋吃饭去了——他这样的年纪,正长身体,饭量极大,饿极了简直能吞下一头羊! 天还没黑,端王府内院正房内已经灯火通明。 时近年尾,王妃李雪芷正在见陪嫁铺子的掌柜们,她的贴身大丫鬟春琴拿着账册在对账,另一个贴身大丫鬟夏棋「噼里啪啦」拨动着算盘珠子。 用了整整一日,终于把帐全都对完了。 待掌柜们退下,春琴把总账册奉给了李雪芷:「王妃,今年的纯进账是五万八千六百两,这是细账,请您过目!」 李雪芷接过总账册,细细翻看了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李雪芷翻动账册的哗哗声,别无它声。 李雪芷一边看,一边让夏棋用算盘计算,整整花了三刻钟时间,这才把总账册对完。 她有些疲惫,身子靠回椅背上。 大丫鬟秋书忙轻手轻脚走过去,给李雪芷按压双肩。 歇息了片刻之后,李雪芷开口吩咐跪在脚踏上给她捏脚的小丫鬟金镯:「你去问冬画,张峰招认没有。王爷快要回来了,须得在王爷回来之前放了他。」 金镯答了声「是」,起身退了下去。 秋书大着胆子道:「王妃,张峰若是不肯招,就让沈聪去审他,奴婢记得,在太尉府时,沈聪可是最会审人的,无论什么人,只要交给他,没有不招的……」 沈聪是王妃的陪房,瞧着春风满面,实际心狠手辣,极会审讯,在太尉府时,他手上已经有不少条人命了。 李雪芷沉吟了一下,道:「张峰毕竟是王爷的亲信小厮,我还是得给王爷些面子……」 小丫鬟金镯很快就回来了。 冬画也跟着过来了,一进来就跪了下来:「王妃,奴婢没用,张峰软硬不吃,竟不肯招认!」 李雪芷冷笑一声,道:「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沈聪去审他吧!」 到了亥时,沈聪过来回话:「启禀王妃,张峰招认了,王爷恋慕的那个女子姓秦,独居在金水河畔的一个叫秦寓的小庄园里,那个小庄园就在薛琛薛大人的别业和皇庄之间……」 李雪芷越听越气,听到最后,得知那姓秦的女子生活颇为舒适富足,她气得发疯:「一定是王爷在养着她!不弄死这骚狐狸,我难消此恨!」 沈聪忙道:「王妃,奴才倒是有一个主意……」 听罢沈聪的话,李雪芷盘算了片刻,缓缓道:「沈聪,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你须得做好前期的调查,务必一击即中,以免这一次失败了,倒是打草惊蛇。」 沈聪恭谨道:「王妃,奴才做事一向细致靠谱,您就放心吧!」 李雪芷抬眼看向沈聪,眼中带着审视之意,片刻后吩咐管钱的大丫鬟春琴:「拿五百两银票过来。」 沈聪听到五百两银子这个数目,并不动容。 他是端王妃李雪芷的亲信,端王妃和太尉府嫡女这金字招牌拿出去,许多事情都做得顺畅之极,五百两银子对他来说,还真是小数目。 李雪芷待沈聪接过银票,便淡淡道:「事成之后,再赏你五百两。」 沈聪答了声「是」。 李雪芷想起倒霉的小厮张峰,便又问了一句:「张峰如今怎么样了?」 沈聪忙回道:「启禀王妃,张峰那小厮甚是嘴硬,奴才不得已,动用了些手段……那小厮已经……断气了。」 李雪芷听了,浑不在意道:「哦,断气了……让人处理了埋在后花园做花肥吧!」 沈聪答了声「是」,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待沈聪离开,秋书这才道:「王妃,您一直忙,晚饭还没用,奴婢让人摆饭吧?」 李雪芷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 她说着话,起身往东暗间卧室走。 春琴和夏棋忙跟了上去,服侍李雪芷更衣盥手。 赵序与赵舒达成了合作,又借到了两万两银子,心中甚是轻快,骑着马在众亲随簇拥下回了王府,直接去了外书房。 小厮王秀带了两个小童服侍赵序脱去斗篷和外袍,又让小童送上水、香胰子和白绫手巾,服侍赵序洗手。 v第六十章[11.13] 赵舒洗罢手脸,舒舒服服在紫檀木圈椅里坐下,接过王秀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口,把茶盏递给了王秀,身子靠回椅背,闭上眼睛,两条长腿长长探出,惬意地「哎」了一声。 王秀给两个小童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童会意,都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王秀走到赵序身后,开始给赵序按压双肩,待赵序彻底放松了,这才试探着道:「王爷,张峰都一天没回外书房了。」 他和张峰一样,都是在皇陵时就开始跟着赵序,感情自是不同,因此特意寻了个机会和赵序提这件事。 赵序闻言蹙眉道:「这小子蹿哪儿去了?」 王秀一边认真按摩,一边道:「早上王妃命身边的大丫鬟冬画姐姐叫他过去说话,他这一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序当下抬手示意王秀停下,吩咐道:「你去内院见王妃,就说我寻张峰有事,让她放张峰回来。」 王秀答了声「是」,急急出去了。 赵序正与幕僚下棋,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抬起头看去,便见王秀掀开帘子进来。 他正要呵斥王秀,见王秀泪流满面,不由一顿,改口问道:「怎么了?」 王秀「噗通」一声跪在了深蓝地毡上,一手捂着嘴呜咽着。 陪赵序下棋的幕僚识趣地起身,寻了个理由告退了。 待屋子里没了别人,王秀这才匍匐在地毡上放声大哭:「王爷,张峰他……他已经死了……死了……」 赵序心里一惊,当即起身,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峰和王秀都是他母妃当年留给他的小伴当,自小陪他一起长大,情分自是不同。 王秀哭到打嗝,一边抹泪,一边道:「小的去后院问,没人理会,小的去见王妃,王妃不肯见小的,最后是冬画出来说……说张峰得了急病死了,王妃让人抬出去埋了,奴才问埋在那里,没人知道……」 赵序面沉如水,不管王秀,起身大步流星出了书房,往外去了。 王秀见王爷连外袍都没穿,忙拿了斗篷,急急跟了上去:「王爷,您先披上斗篷,外面冷!」 他说着话抹着泪一路小跑,却也没追上赵序。 端王府内院正房内点着两座赤金镶宝枝型灯,照得满室通明。 端王妃李雪芷正端坐在紫檀木方桌前用饭,春琴和夏棋两个大丫鬟带着四个小丫鬟在一旁服侍,明间内人虽然多,却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春琴正给王妃布菜,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忙看了过去。 喧哗声越来越响,听着像是丫鬟在阻止王爷进来,春琴忙看向正慢条斯理品尝翅尖酸笋汤的李雪芷:「王妃——」 李雪芷没理她,自顾自尝着汤。 她的小厨房的厨子是她的陪嫁,烹饪手段极其高明,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福王府的厨子能比得上了。 这翅尖酸笋汤做得咸酸鲜香,极为美味。 明间门上的锦缎门帘被人从外撩开,一阵寒风扑了进来,与寒风一起进来的是端王赵序。 赵序大步流星走到紫檀木方桌前,盯着对面的李雪芷:「我的小厮呢?张峰去哪儿?」 李雪芷雍容一笑,轻轻把汤碗放下,接过春琴递过来的白绫帕子轻轻拭了拭唇,道:「这个张峰来向我回话,居然生了急病,死了。」 赵序这会儿已经明白,张峰是被李雪芷给弄死了。 他气得双目通红,扶着紫檀木桌子的边角,向李雪芷用力一掀,恨恨道:「李雪芷你这毒妇!」 李雪芷反应很快,扶着春琴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一桌子杯盘茶盏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羹汤菜肴洒得到处都是,这才话里有话道:「我的王爷,妾身一直都是这样,您若是敬我爱我,我也敬您爱您,您若是负了我,我就拿您喜欢的人下手!」 赵序气得发昏,冲过去把明间里屋都砸了个稀巴烂,起身走了。 看着满室狼藉,春琴有些担心:「王妃,王爷他——」 李雪芷背脊挺直,长长的颈部优美地抬起,美丽的脸上依旧平静:「朝廷已经颁布了旨意,我哥哥点了二月的会试的主考……王爷会来和我讲和的。」 她想了想,吩咐冬画:「你负责与沈聪联络,那边有了什么情况,速速来禀报我。」 等赵序发现他心爱的人被人先奸后杀,他才会真的伤心。 等到了那时候,赵序就会发现,现如今为一个小厮的死伤心,只是开胃菜而已。 屋子里生着地龙,暖融融的。 素梨闲着无事,索性洗了个澡,妆扮了一番。 她刚涂上玫瑰香膏,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琼花的声音:「姑娘,我把书买回来了!」 素梨闻言大喜,忙道:「快进来吧!」 下午她得了个空,让琼花进了一趟城,去书肆看看《金屋梦》第三部 出来没有。 琼花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进来了:「姑娘,《金屋梦》第三部 出来了!」 素梨心中欢喜,忙起身道:「这边亮,拿来这边我看!」 琼花把包袱放在了妆台上,一边解包袱,一边道:「姑娘,我买书的时候,瞧着几本话本和诗集词选不错,也给您买了回来,您看看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以后我常给您买。」 素梨没想到琼花这丫头这么会做事,不由笑了起来:「你回前院吃饭去吧,我先看看!」 她拿过《金屋梦》第三部 ,略翻看了一下,然后忍着诱惑放在了一边,却翻看起其它话本和诗集词选来。 素梨先看的是一本提刑官断案故事,书名就叫《大周提刑官断案实录》,里面总共十二个小故事,一个故事一个案件,情节环环相扣,案情扑朔迷离,节奏扣人心弦,人物形象鲜明生动,素梨一下子就看入迷了,索性把书和烛台放在小炕桌上,自己在炕上坐下,认真地读了起来。 等素梨察觉到腿脚酸麻难忍,一个时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已经快到亥时了。 赵舒进来的时候,发现素梨正一脸痛苦在揉腿,又看到小炕桌上摆着摊开的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v第六十一章[11.20] 他吩咐解颐收拾小炕桌摆饭,自己却在炕沿坐下,伸出双手隔着裙裾开始给素梨按摩小腿肚。 素梨小腿肚又疼又麻,被赵舒一按,更难受了。 她哼哼唧唧指挥赵舒:「再往后一点,对,就是这里!力气再小一些,对,好了,这样力气正好!」 解颐在一边摆饭,见素梨指挥王爷揉腿,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匆匆摆了饭便退下了。 赵舒按压了半日,素梨终于觉得好受了些了。 她扶着赵舒下了炕,和赵舒一起用香胰子洗手,喜滋滋道:「阿舒,等用罢宵夜,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屋子里烛光昏黄温暖,赵舒侧脸看向素梨,发现她今日似比往时更加鲜艳明媚,樱唇嫣红润泽,心中便暗自欢喜:难道素梨要吻我或者晚上让我留下来陪她 这样一想,赵舒白皙的脸瞬间红透了。 他偷偷瞅了素梨一眼 心里甜蜜极了,恨不得这会儿就抱着素梨恣意怜爱…… 等赵舒发现素梨所谓的「惊喜」,便是冬夜对烛读话本的时候,整个人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素梨见赵舒不说话,一脸沮丧,不禁掩口偷笑,然后拉着赵舒的衣袖,笑盈盈央求:「阿舒,来嘛,一起看呀!」 赵舒瞟了素梨一眼,见她双目盈盈,笑容可爱,不禁也笑了起来,果真过去与素梨一起读书了。 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温暖如春,两人对着烛台读着书,读到有趣处还要交流几句,倒也惬意舒适。 赵舒读书的速度比素梨快一些,他看完了一页,素梨还没看完,他便静静等着素梨。 外面寒风刮着窗纸,发出声声脆响,寒意似乎要透过窗纸浸入屋内了,可是他身畔的素梨却散发着无穷的热力,温暖着比正常人体温略低的他…… 赵舒贴近素梨,感受着素梨的体温,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画面——大雪纷飞中,鸟窝中一对小鸟相依相偎,互相取暖,互相梳理羽毛,共同捱过苦寒的冬天…… 这不正像他和素梨么? 想到这里,赵舒凑近素梨,在素梨鬓角吻了一下。 素梨正沉浸在男主的大老婆和他另外几个活着的妾的对话中,一边读,一边和赵舒说道:「看,他不爱他的二娘子和三娘子,他的二娘子三娘子也不怎么在乎他呀,他死了爱妾,难过得一天没吃饭了,二娘子三娘子也似没事人一般,若是你一日没用饭,我一定张罗着给你弄饭……不过若是我的丈夫敢纳妾,我就打烂他脑袋!」 她絮絮地说着,赵舒默默听着,然后又在素梨额角吻了一下。 《金屋梦》第三部 不过几万字,素梨和赵舒很快就看完了。 赵舒还盼着要与素梨在炕上挤一夜,一把《金屋梦》最后一页看完,他就装模作样挨着素梨睡着了。 素梨把书收好回来,见赵舒还侧躺在炕上装睡,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捏了捏赵舒的脸颊:「阿舒,起来啦,你得睡床上!」 心里却道:啊,阿舒的脸颊好软呀! 赵舒「唔」了一声,动了动,继续装睡。 素梨见他戏精上身,不禁笑了起来,一弯腰,轻轻松松把赵舒打横抱了起来,直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赵舒放在床上,然后自言自语:「咦?我要不要帮阿舒脱衣服呢?」 赵舒听到这里,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看着素梨笑了起来。 素梨也笑。 她觉得赵舒这样窝在床上笑,真的好好看。 素梨心跳有些快,忽然凑过去在赵舒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轻声道:「阿舒,晚安!」 说罢,素梨放下床帐,转身去了。 等走到炕上坐下,素梨才发现自己的脸热热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赵舒,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已经亲过了。 赵舒的唇真的好软…… 赵舒有些僵硬地躺在床上——素梨刚才亲他了? 他忽然觉得好开心。 和素梨在一起,单只是一起吃吃饭,说说话,看看书,他就觉得好开心! 第二天一早素梨就要出发回巩县了。 饶是赵舒再不舍得,可是素梨一向认定了目标,就要坚决执行,他到底阻拦不住,只得另派了些精锐人手扮做车夫和跟车的小厮,跟了素梨回巩县。 关于过年,巩县民间小调是这样唱的:「二十三,炕火烧;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蒸馍篓;三十,捏鼻儿;年初一,躬脊儿。」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陈家全家出动,都在忙着蒸馒头蒸包子,素梨一进家门,先闻到的便是刚出锅的萝卜猪肉馅包子的香味。 她喜滋滋叫了声「姥爷」,片刻后陈老爹便从灶屋里探出头来:「素梨回来了!」 素梨就知道是姥爷在蒸馒头蒸包子,笑盈盈走过去:「好姥爷,我好饿呀,快给我拿包子吃吧!」 陈老爹乐呵呵正要拿刚出锅的热包子给素梨,陈二姐却从灶屋里出来:「素梨,先去洗手!」 素梨一见她娘,不敢不听,忙洗手去了。 她刚洗过手,陈老爹就把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了过来。 素梨吃着包子,见阿喜和王四儿指挥着人在卸车,便去堂屋看姥姥和弟弟二白了。 二白在陈老太怀里,见到姐姐他起初还有些矜持,待素梨拿出在京城给他买的点金寿星博浪鼓,他马上探身让素梨抱。 接下来这两日,素梨一直在和二白厮混,二白和姐姐很快就变得亲昵异常,晚上也愿意和姐姐一起睡了。 转眼间到了大年初一。 陈家有一个习俗,每年的大年初一,全家都要前往青龙山上的静心庵烧香祈福,因此初一早上起来,祭罢祖宗拜罢年,吃罢水煮的肉馅扁食,全家人便乘了马车,一路往青龙山去了。 冬日的青龙山,松柏苍翠,草叶枯黄,略显萧瑟。 v第六十二章[11.20] 素梨等人在山脚下下了马车,拾级而上,沿着青石小径往半山腰的静心庵而去。 今日是大年初一,来静心庵烧香的人不少,熙熙攘攘都是人。 素梨不爱烧香,便和陈老太陈二姐说了一声,自己带着解颐在庵里散步去了。 阿喜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静心庵依山而建,沿着山势,一个院落套一个院落,逐渐往山顶蔓延而上。 素梨发现静心庵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越往上的院子,就越幽静。 不知不觉,素梨带着解颐和阿喜到了一处满是菩提树的幽静院落。 她四处看了看,正要继续向上攀登,却被人叫住了:「大姑娘!」 素梨一看,发现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站在右边的静室门口。 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道:「大姑娘,奴婢是在举人老爷和太太跟前伺候的小竹。」 素梨思索了片刻,这才明白这位自称小竹的丫鬟所说的举人老爷,指的是秦义成;所谓的太太,指的是秦义成现如今的妻子李雪玲。 她不由一哂:「我与秦举人家没有关系,你叫我秦姑娘吧!」 那小竹脾气似是很好,当下便笑着道:「秦姑娘,我们太太有件极紧要的事,须得问姑娘,今日恰巧相逢,不如一见,这样我家太太也不必登门拜访了!」 素梨是最怕麻烦的,得知李雪玲就在旁侧的静室里听尼姑宣讲佛法,便带着解颐和阿喜进去了。 到了静室门口,一个尼姑出来迎接,见一个清秀小厮跟在后面,便道:「静室内都是女眷,小厮就在外面候着吧!」 阿喜正要说话,素梨摆了摆手:「阿喜,你在外面等着。」 一进静室,素梨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李雪玲,见李雪玲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素梨心中纳罕,见李雪玲左手边有一个空位,便在李雪玲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道:「秦太太,请问你找我有何事?」 李雪玲难得不施脂粉,显得有些憔悴。 她微微一笑,道:「先听智通师父演说佛法吧!」 那尼姑本来就在演说佛法,得了李雪玲这句话,便继续演说起来:「……青春未半,而白发来侵;贺者才闻,而吊者随至。苦,苦,苦……」 李雪玲见素梨正襟危坐,似在认真听取佛法,便亲自端起茶盏,从茶盘里拿起一个空茶盏,先涮了茶盏,然后重新倒了半盏茶递给了素梨:「大姑娘吃盏茶,这是静心庵的师父们从后山采了茶,自己炒制而成的,味道还不错。」 素梨接过茶盏,放在了桌子上。 那尼姑阖着眼睛晃着身子,说得热闹之极:「……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 李雪玲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见素梨还不肯饮茶,便笑吟吟道:「大姑娘,你也吃口茶吧!」 素梨微笑:「我这会儿还不渴。」 又眼波流转看向李雪玲:「秦太太,您到底要和我说什么?我家里老太太太太都在等着我呢,我怕她们着急!」 李雪玲端起素梨面前茶盏,亲自倒了,道:「茶有些凉,我重新给你倒一盏!」 重新斟了茶,她把茶盏递给素梨,这才开口道:「大姑娘,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京城了,你有没有得到你爹的消息?」 素梨摆弄着手里的茶盏,就是不肯喝,口中道:「我倒是不知。」 那李雪玲又要让她吃点心喝茶。 素梨不愿再绕圈子了,笑盈盈把自己的茶盏送到了李雪玲面前,眼睛盯着李雪玲:「秦太太,您说了半日,也该渴了,这盏茶我还没动,就请您饮下解渴吧!」 看到李雪玲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素梨又抿嘴一笑,补了一句:「秦太太,您若是不饮,可就是不给我面子!」 李雪玲哪里敢喝,身子直往后仰,口中道:「我倒是不渴,你自家喝罢!」 那尼姑见状,也站了起来:「女檀越,你这是做什么!」 素梨见李雪玲脸色煞白,知道这茶定有问题,当下反应极快,左手揪住了李雪玲发髻,右手端起茶盏就灌到了李雪玲嘴里。 李雪玲猝不及防,一盏茶倒是饮下了大半。 素梨这才松开了她,笑着道:「秦太太,这茶好喝么?」 李雪玲顾不得说话,用手扣着喉咙,试图把喝下的茶水呕出来,谁知呕了半日也没呕出什么来。 等她直起身子,她这才发现素梨早带着丫鬟溜之大吉了。 这茶盏里混合有沈聪给她的烈性药物,发作很快,李雪玲不敢耽搁,顾不得与尼姑多说,带着丫鬟匆匆离去了。 素梨一出门,便低声吩咐阿喜:「那李雪玲方才要害我,你跟着她想办法探一探,看到底是谁指使的。」 阿喜点了点头:「姑娘先走吧!」 素梨知道阿喜做事一向妥当,便带着解颐一溜烟跑到了陈老太陈二姐她们在的院落,随着她们一起烧香。 李雪玲带着丫鬟跑到菩提院的侧门处,见沈聪正带了人在侧门外等着,顾不得许多,急急道:「上车再说吧!」 沈聪没见到秦素梨,便道:「怎么回事?秦素梨呢?」 他调查了好久,得知陈家每年大年初一都来静心庵烧香,这才设下了这计策,那茶中掺了无色无味的烈性药物,只要李雪玲哄秦素梨饮下,纵使那秦素梨是烈女,也不得不从,到时候他把秦素梨搬到马车里带走,先奸后杀,简简单单就完成了王妃的指令。 李雪玲粉脸涨红,嘴唇颤抖:「先上车!快!」 马车驶到了僻静之处,沈聪探头吩咐车夫小厮道:「停下马车,站远处看着!」 待车夫和小厮走远,马车的车厢便剧烈地摇晃起来。 李雪玲正在要死不活之际,忽然觉得不对,睁眼一看,却发现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青年正探身进来看。 她顿时抱着沈聪的脖颈尖叫起来。 那青年似乎没看到眼前白花花的肉体,举着一个青色牌子道:「青衣卫查案,两位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v第六十三章[11.20] 沈聪知道青衣卫查案手段之严酷,吓得一下子软瘫在了那里,整个人似没骨头了一般。 正月十五那日是陈老爹的生日,薛姨妈夫妻俩带着三个儿子回娘家给陈老爹祝寿,碧青瓷行的老板李济也陪着母亲和妹妹过来吃生日酒,再加上别的客人,陈家这一日热闹非凡。 素梨先是忙着筹备姥爷的寿酒,又帮着陈老太迎女客,然后又陪了李淑和里正家的孙女秀芹等女孩子玩了大半日,待到下午送走客人,她着实有些累了,便悄悄溜回后面小楼,上楼睡下了。 到了傍晚时分,素梨睡醒了。 她懒怠起来,便拥着绣被,打开窗子,看外面的景致。 正月天气,金水河还未解冻,河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一派萧瑟凄凉景象。 素梨不由自主想起了赵舒,心道:赵舒这时候不知在做什么? 自从那日在静心庵她让阿喜留下,素梨就一直没见过阿喜了。 她寻了个机会问解颐,解颐说阿喜回京城了,过些时候就回来。 透了一会儿气,素梨觉出些冷来,便关上窗子,闩上了窗闩,预备穿衣下榻。 素梨刚到了楼下,解颐就急急过来了:「姑娘,我哥回来了!」 素梨顾不得别的,忙道:「快让他进来!」 阿喜很快就进来了,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见过姑娘!」 素梨打量着阿喜,见十余日不见,阿喜似乎还长高了些,气色也很好,这才略微放下心来:「阿喜,你没事吧?」 阿喜微笑:「启禀姑娘,小的没事。」 又道:「李雪玲和她的情人,端王妃的陪房沈聪上次在静心庵设计害您,我随着青衣卫把他们押解到了京城审问,待那边事了,这才来向您回话。」 素梨一直在凝神细听,当下便道:「难道幕后指使者是端王妃?」 她思忖着道:「我与端王妃无仇无怨,她害我做什么?」 对自己前世的死,素梨一直怀疑是李雪芷命人下的手,只是这一世,素梨未曾与赵序有过瓜葛,到底又怎么得罪了李雪芷…… 阿喜答了声「是」,又道:「姑娘请放心,王爷说了,这件事交给他来解决。」 见素梨神情犹疑,阿喜又道:「姑娘,您尽管放心出门,王爷安排了青衣卫的暗卫,一直在暗中保护您。」 素梨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方问道:「你们王爷他……最近怎样?」 阿喜觑了素梨一眼,试探着慢慢道:「我们王爷近来不太好,常夜间咳嗽,成夜睡不着觉……」 素梨一听,吃了一惊:「他为何会成夜睡不着觉?」 阿喜一本正经道:「小的不知。沈太医也回江南家乡探亲去了,如今都是请太医院的郭太医给王爷看脉息。」 素梨心里焦急,思忖了片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下去歇歇吧!」 陈二姐抱了二白来寻姐姐。 素梨放下焦心之事,接过二白,在二白脸上亲了一口,和弟弟腻歪了好一阵子,这才问她娘:「娘,你怎么穿着白绫袄,不怕二白尿你身上染污了?」 陈二姐笑了起来,道:「素梨,你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素梨这才想起今日正是元宵节,按照北方风俗,元宵之夜,全城张灯,四门不闭,女眷都要结伴出去走百病,见桥必过,以祛病延年。 而巩县这边走百病的风俗却是女子在发髻上插戴雪柳,身上穿白绫袄,系马面裙,若是怕冷,再在外面套一件比甲。 素梨听了,顿时忆起幼时随着娘亲走百病的情景,顿时也欢喜起来:「那我也换白绫袄去!」 到了晚间,薛姨父和王四儿陪着陈老爹在家看家,陈三郎和阿喜赶了两辆马车,在车前挂着气死风灯,薛家三兄弟骑马跟随,带着众女眷进城走百病看灯去了。 今夜巩县城内热闹非凡,灯火辉煌。 因怕女眷走失,陈三郎、阿喜和薛家三兄弟走在外围,把女眷围在中间,在灯市街边走边赏灯。 素梨被娘亲牵着,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 前世她看过宫中的灯,巩县的灯与之相比,自然是简陋得很。 可是素梨更喜欢如今的情景,她和家人在一起,欢欢喜喜观灯走百病。 到了灯市街的尽头,薛春冰有些饿了,指着前面灯火通明的酒楼道:「咱们去那个鹤春酒楼用些宵夜再回去吧!」 众人都有些饿了,当下纷纷赞同,众人一起往鹤春酒楼而去。 素梨走在最后,登上台阶后,想起前朝词人的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里已是灯市尽头,花灯已经寥寥,只有几盏荷花灯在夜风中随风转动着,颇有些灯火阑珊之意。 素梨不由有些怅然。 赵舒那样娇气,又怎么会再追过来? 再说了,他那样的身子,也不适宜过来呀! 想到这里,素梨悄悄叹了口气,转身要随着众人进入春鹤酒楼。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清泠泠极好听的声音:「素梨!」 素梨猛地转身,定睛看去,眼睛瞬间湿润了——在灯市的尽头,灯火阑珊处,赵舒正立在那里看着她。 宝蓝抹额,玄色斗篷,玉白锦袍,长身玉立,不是他又是谁? 素梨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向赵舒奔去。 薛春雨自是知道赵舒的身份,忙招呼众人:「素梨有事,咱们先进去吧!」 陈二姐也认出了赵舒,颇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心情,笑眯眯和姐姐一起扶着陈老太,进了春鹤酒楼。 v第六十四章[11.20] 陈老太也喜欢赵舒,凑近薛姨妈,一边走一边低低道:「这是赵小哥,一向在河东的临河别业借住,和咱家多有来往……」 到了赵舒的面前,素梨反倒有些近乡情怯,仰首看着赵舒,湿漉漉的眼睛在荷花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似最美的黑宝石:「阿舒,你怎么来了?」 赵舒方才一直在看素梨,此时素梨近在咫尺,他反倒有些羞涩了,移开视线,抿了抿唇:「我陪父皇去了嵩山温泉行宫,想着温泉行宫距离这里才百十里地,就过来看你了……」 看着清俊高挑的赵舒,素梨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悄悄张望一番,见四周无人,当下往下略蹲了蹲,然后一把把赵舒给抱了起来。 赵舒满面通红,低声道:「素梨,快放我下来!」 素梨才不理他呢,抱着他转了个圈,这才把赵舒放了下来。 这时候,阴影处走出一个穿着藏青斗篷的英俊男子,约莫三十四五岁,五官和赵舒有些像,却比赵舒的线条更硬朗些。 这英俊男子走了过来,看着素梨,忍俊不禁,拍手哈哈笑了起来。 素梨认出此人正是当今天子泰和帝,大脑一片空白,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赵舒俊脸红得快要滴血,却坚定地牵着素梨的手,柔声道:「素梨,这是我爹爹,你随我去见礼吧!」 素梨只觉得脸热得快烧起来了,她想要后退,可是一向没什么力气的赵舒今日力气却奇大,用力握着她的手,素梨甚至能够感受到赵舒的手在微微颤抖。 察觉到赵舒的颤抖,素梨抬眼看向赵舒,见他俊脸红透,双眼晶莹,分明紧张得很。 发现了赵舒的紧张,素梨心里溢满怜惜与温柔,她没有甩开赵舒,而是乖乖任由赵舒牵着走上前,然后随着赵舒一起行礼。 泰和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他含笑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双目盈盈,容颜明艳,体态婀娜,瞧着分明是个娇弱美丽的小姑娘啊! 想到眼前这个娇弱美丽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就把赵舒给抱起来转圈圈,泰和帝不禁笑了起来,又细细观察素梨的气色,发现她肌肤白皙,白里透着红,气色极好。 泰和帝暗自点头——气色好,身子壮健,若是嫁给阿舒,小皇孙还会远么? 看着眼前这对小儿女,泰和帝仿佛看到了好几个小皇孙皇孙女承欢膝下的画面,心里越发喜欢了。 他又观察素梨的眼睛,见是一双极清澈的大眼睛,心中更是满意,又去看赵舒,却发现赵舒不知何时又握住了这女孩子的手,显见是故意让自己看,以显示他非卿不娶的决心,不由笑了起来,道:「是秦姑娘吧?阿舒在我面前好多次提到你!」 心中却道:这小姑娘力气可真大,将来闺房之中会不会欺负阿舒? 她若是欺负阿舒,朕可是不会不管的! 素梨闻言,悄悄瞟了赵舒一眼,赵舒也恰好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脸都是一红,齐齐低下头去。 泰和帝在一边看了,只觉这对小儿女真是甜蜜可爱,心中更是大乐,乐呵呵道:「阿舒,你陪着秦姑娘在灯市转转吧!」 赵舒答应了一声,牵着素梨就要走。 素梨忙屈膝行了礼,这才随着赵舒去了。 泰和帝目送着赵舒牵着那个姓秦的女孩子进入观灯走百病的人群中,眼中笑意未褪,道:「这个女孩子和阿舒倒是一对小鸳鸯!」 大太监蔡旭、吏部尚书薛琛和中书舍人曾凡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这三位都是人精,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泰和帝很满意这个平民出身的福王未婚妻,当下便纷纷奉承起来。 跟随在蔡旭后头的正是蔡旭的干儿子之一秦霁。 秦霁早认出了素梨,吓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怦怦直跳,大脑急速运转,思索着如何向未来的福王妃请罪。 泰和帝哈哈一笑,带着他这几个亲信也去逛灯市去了。 难得微服出宫一次,他也得与民同乐不是? 灯市街的人群中,以插戴着雪柳,穿着白绫袄的女子居多,这些女子见了赵舒和素梨这一对手牵着手观灯的小儿女,纷纷露出善意的笑,有些爱说爱笑的还故意大声赞叹: 「这小哥何等清俊,小姑娘你可要珍惜!」 「哎呦,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素梨发现她和赵舒手牵着手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忙低声道:「阿舒,咱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又道:「前面有一个谢家面馆,他家的菌汤烩面和麻辣烩面,都特别好吃,咱们去尝尝。」 赵舒专注地看了素梨一眼:「好!」 素梨反过来握住赵舒的手,牵着他往灯市街旁的小巷去了。 跟随着赵舒护卫的青衣卫迅速跟了上去。 素梨记性颇好,按照前世的记忆,在小巷中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个位于小巷深处的谢家面馆。 面馆门外挂着一对灯笼,一个上面写着「谢家」,一个上面写着「面馆」,凑成了「谢家面馆」。 大约是夜深了的缘故,面馆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其他客人。 素梨牵着赵舒进去,因怕赵舒受不得过堂风,特地让赵舒在背风的角落里坐下,自己在赵舒左手边坐下。 她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菜牌,口中吩咐跑堂的:「要一大碗麻辣烩面,一小碗菌汤烩面,一碟花生米,一碟干炸小鲫鱼,一碟姜汁莲菜,一碟腌渍芥菜,一壶杏仁汤,再烫一壶槐花蜂蜜黄酒。」 跑堂答应了一声,自去报菜。 见四周没了旁人,素梨这才笑盈盈看着坐在她右手边的赵舒,低声道:「方才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害我丢脸!」 赵舒觉得丢脸的人其实是自己,却不好意思再提,转移话题道:「素梨,我爹爹很喜欢你。」 经历了前世,素梨自然知道泰和帝对赵舒的疼爱程度。 前世因为赵舒进入弥留之际,泰和帝的身体也急剧衰弱,以至于赵序都敢私下里向她许愿发誓:「素梨,过不了多久,我要你母仪天下。」 想到前世种种,素梨不由一哂,既笑自己不自量力,也笑赵序胡乱许愿。 她抬眼看向赵舒,笑眯眯道:「阿舒,是不是只要你喜欢,你爹爹就会喜欢?」 v第六十五章[11.20] 赵舒伸手握住了素梨的手,「嗯」了一声。 素梨大眼睛满是笑意:「哦,也就是说,你很喜欢我了?」 赵舒笑容加深,用了些力气握了握素梨的手,柔声道:「素梨,咱们早些成亲,好不好?」 见素梨脸上笑容渐消,现出沉思之色,他忙道:「我知道,你不想被禁锢在王府之中,我已经有了法子!」 素梨闻言,看向赵舒,认认真真道:「你有什么法子?」 赵舒凝视着素梨,用极轻的声音道:「你我成亲,并不用昭告天下,直接记入玉牒即可。到时候我就用京城赵氏子弟的名义,在临河别业迎娶你,至于宫里的那些繁琐之事,你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反正我一年到头都在养病,到时候我声称你在陪伴我养病,谁又能逼你参加?」 他握了握素梨的手,接着道:「这样的话,姥爷家的人,姨妈家的人,这些亲戚自是不知我的身份,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你尽管忙自己的生意,我忙我自己的事。」 素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舒的话实在是太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了! 她咬了咬嘴唇,一不做二不休,凑近赵舒,在他耳畔低声道:「阿舒,你确定你父皇会同意?皇后娘娘会同意?还有贵妃娘娘,她会同意吗?」 赵舒只觉素梨的呼吸喷在他耳上,一阵酥麻袭来,他悄悄吸了口气,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给我两个月时间。」 上巳节宫里一向要举办游园会,他早想好了法子。 素梨见赵舒这样笃定,一颗心也定了下来,笑嘻嘻道:「那我等你!」 这时候跑堂的声音传来:「面好喽!」 话音刚落,跑堂的就端着一个大大的红漆托盘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弯腰把托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端起那一大碗麻辣烩面就要往赵舒面前放。 素梨忙道:「大碗是我的,小碗是他的!」 跑堂的:「……」 他看了看素梨,笑嘻嘻把那一大碗麻辣烩面从赵舒面前移到了素梨面前,然后道:「小姑娘,这么大一碗,你怕是吃不完呀!」 素梨也笑:「放心吧,我能吃完。」 这家的烩面实在是好吃,麻辣烩面上漂着一层红辣椒油,面条筋斗,面汤又辣又醇厚,素梨一直很喜欢吃,不知不觉就把一大碗烩面连汤带面吃完了。 见赵舒不过吃了一点面,喝了两口汤,素梨得意洋洋看向过来会账的跑堂的:「你看,我能吃完,他却吃不完!」 跑堂的也笑了起来,翘起了大拇指:「姑娘饭量好生大,小的自愧不如!」 素梨:「……」 她怎么觉得这话似乎不是好话呢! 赵舒在一边笑了起来。 外面守着的阿喜等人,也都偷偷笑了。 薛春雨和薛春风兄弟俩陪着陈老太她们出了春鹤酒楼。 薛春雨刚伸手去搀扶陈老太,便听到台阶下传来素梨的声音:「大表哥!姥姥!姨妈!娘!我在这里!」 众人看了过去,却见素梨正与斯文清俊的赵小哥立在台阶下,两人看着极为登对,便都笑了起来,一起走了下去。 赵舒待陈老太他们下来,这才上前端端正正拱手行礼:「见过姥姥!」 又给薛姨妈和陈二姐两个长辈行了礼。 陈老太乐呵呵扶了赵舒起来:「赵小哥,咱们自家人,不必多礼!」 陈二姐也是极喜欢赵舒的,笑吟吟看着赵舒:「姥姥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薛春雨立在陈老太身侧,眼睁睁看着赵舒朝着自己这边行礼,心道:哎哟,这算不算福王殿下给我行礼了呢? 赵舒行罢礼,寒暄了几句,这才道:「家父也来了巩县,姥姥,不知明日您和姥爷可有时间?家父打算前往贵府拜访您两位老人家。」 素梨:「……」 薛春雨:「……」 陈老太一听,心下大喜——赵小哥的父亲来家中拜访,不就意味着要向素梨提亲了么? 她看向素梨,见素梨虽然眼睛瞪得圆溜溜,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答应了下来:「那我们老两口明日就在家里候着了!」 与赵舒告别之后,陈家众人上了马车出城而去。 陈老太、薛姨妈和陈二姐有许多话要和素梨讲,因此让几个丫鬟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她们三个则与素梨同车。 待马车一开始向前驶出,陈老太就急忙问素梨:「素梨,咱家只知道赵小哥是东京人士,那他爹爹在东京做什么?和咱家是不是门当户对?」 虽然说高嫁低娶,可是在陈老太看来,两口子想要日子过得顺遂,最好是门当户对,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嫌弃谁。 素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依偎着陈二姐道:「他家啊,先前是在东京做生意的,后来挣了些家资,就不做生意了,如今专心在家读书……」 这是素梨和赵舒商议好的说辞。 她到底有些淘气,想起泰和帝对修仙炼丹的痴迷,便不慌不忙又补充了一句:「阿舒的爹爹,在家读书理家的闲暇,最爱修道,平时和道士来往不少。」 陈老太一听赵舒家是商人出身,也不比自家世世代代做花儿匠高贵,不禁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门当户对就好!」 不是她草木皆兵,委实是当年陈二姐嫁给了秦秀才,秦老太和秦义成母子一直嫌弃她家是花儿匠。 门不当户不对亲事的苦头,陈老太的女儿陈二姐已经饱尝到了,陈老太可不希望外孙女素梨重蹈她娘的覆辙。 素梨见姥姥念佛,故意道:「姥姥,我告诉你呀,阿舒的爹爹信道,见了面你得念‘无量天尊’!」 陈老太哈哈笑了起来,连薛姨妈和陈二姐也都笑了。 回到家中,陈老太把赵小哥的爹爹明日要来家中拜访的事说了。 v第六十六章[11.27] 陈老爹一向喜欢赵舒,早把他看成自家子弟了,听了不禁笑得眼睛眯着:「好!好!素梨,去给姥爷烫一壶酒,姥爷要和你姨父喝一杯!」 薛春雨已经忐忑不安了半日了,见素梨去灶屋,忙也跟了过去。 素梨正拿了温酒器出来,见薛春雨进了灶屋,便吩咐解颐:「解颐,你去门口看着。」 待解颐出去了,素梨一边摆弄温酒器,一边开口道:「大表哥,你是不是担心明日阿舒爹爹过来的事?」 薛春雨都快紧张死了,在灶屋走来走去:「素梨我都快紧张死了!」 到了这会儿,他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素梨,今晚见的赵舒爹爹,真的就是陛下」 素梨微微一笑,道:「赵舒和他爹的身份不会揭穿的,你就当他们是在京城居住的商人父子好了!」 薛春雨见素梨这样笃定,一颗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明日一定要好好保护陛下!」 素梨知道明日青衣卫一定会做好随扈的,温声道:「大表哥,明日青衣卫会提前布防,到时候你随着大家见面就行。」 薛春雨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后是福王殿下的大表哥了,大家是亲戚了,不由拍了拍脑袋,笑了起来。 素梨把温好的酒送到堂屋,让琼花斟酒,自己却出了堂屋。 王四儿正靠着廊柱坐着,见素梨过来,立即站了起来,声音低沉:「姐姐!」 素梨早看到他在这儿了,这是特意来找他的。 她走过去,柔声道:「四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还是我的弟弟,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王四儿「哦」了一声,低头抿着嘴笑了:「姐姐,反正我是你的陪嫁,你去哪儿我就也去哪儿!」 「知道了,」素梨在王四儿肩上拍了一下,笑着道,「外面冷,快回房歇着吧!」 王四儿得了素梨这句保证,心里顿时稳了下来,忙抬手在屁股上拍了拍,向素梨摆了摆手,果真回房歇着了。 陈家的人吃酒说话,一直到了将近子时,这才各自回房。 素梨扶着陈二姐往后院走,解颐和琼花一前一后打着灯笼。 今夜没有风,可是天寒地冻,冰冷的寒意似乎要透过棉袄进入骨髓之内了。 素梨一边走,一边絮絮和娘亲说着私房话:「……等金水河开河解冻,咱们一家三口就出发去京城吧,我已经把宅子修好了,有地龙,也有炕,暖和得很;距离姨妈家又近,你若是想去瞧姨妈,也方便……」 陈二姐含笑点头,道:「娘都听你的。」 她弟弟已经定下了亲事,今年内怕是要娶亲,她一个出嫁女住在家里,不知道未来的弟妹喜不喜欢,还是带了二白随了素梨去京城吧,不管如何,他们一家三口守在一处。 楼上玉秀正看着二白睡觉,听到脚步声,忙起身迎接:「刚把过尿,二白已经睡熟了。」 素梨脚步轻捷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看了会儿二白的睡颜,见他眼睫毛长长,脸颊鼓鼓,可爱得很,心里很喜欢,忍不住凑上去在二白脸颊上亲了好几下,轻轻道:「二白,姐姐好爱你呀!」 陈二姐在旁边看得直笑,她早发现了,素梨似乎特别的喜欢小孩子,对二白更是疼爱得很。 素梨洗漱罢,在窗前的榻上睡下了。 玉秀提前在她的被窝里放了两个汤婆子,这会儿被窝里暖暖和和的。 素梨睡在温暖的被窝里,想起了在谢家面馆赵舒说的话,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 赵舒真的很好,她和赵舒在一起很快乐。 和赵舒在一起,她不是他的附属品,不是他的所有物,她和他并肩而立,互相照顾,互相陪伴。 素梨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秦素梨,赵舒这么好,你要让赵舒幸福呀! 她几乎是在瞬间跌入甜美的梦乡。 与陈家一河之隔的临河别业瞧着一切如常,其实警戒森严,扈卫泰和帝的禁军把整个临河别业团团围住,甚至原先驻扎在皇陵的军队也移防到了距离临河别业东侧。 临河别业后花园的书斋内,赵舒正与泰和帝在说话。 泰和帝听罢赵舒的话,叹了口气,道:「阿舒,你要娶秦氏,你母妃或许会同意,可是你只娶她一个,而且不打算让她参与贵族间的交际,你母妃怕是不同意。」 赵舒神情平静:「父皇,我的这条命都是素梨给的,若是没有她救我,我如今怕是早躺进了您命人给我准备的棺椁内。我和素梨在一起很开心,我也想让她开心,而这又是我能做到的,我自然要去做了。」 他抬眼看向泰和帝,清澈眼中满是坚定:「父皇,母妃那边,我自有办法,不过到时候需要父皇您的配合。」 泰和帝一想到阿舒要成亲了,心中就欢喜得很,满口答应了下来:「放心吧,朕都听你的,只要你能早些给朕添几个小皇孙皇孙女!」 他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在观察赵舒——先前他一提这个话题,赵舒就皱起了眉头,分明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赵舒闻言,试着想象他和素梨的孩子的模样,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眼睛大大、又白又嫩又肥的婴儿来,自己不由笑了起来——这分明是素梨的弟弟二白嘛! 见赵舒笑了,泰和帝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赵舒愿意和秦氏一起生孩子就行,他可盼着小皇孙呢! 第二天上午,陈老爹和陈老太特地穿了新衣服,就连薛姨妈和陈二姐姐妹也穿戴一新,打扮得齐齐整整,在家等着客人到来。 陈老爹到底坐不住,便起身去了外面,正好里正过来了,兄弟俩便立在大门外,一边晒太阳,一边和里正聊着今年冬小麦的收成:「……去年冬天只下了一场雪,这可不行,若是再来一场就好了……」 一个书生打扮的英俊男人带着随从走了过来,听到了陈老爹的话,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一场雪不行,还得再下一场?」 陈老爹正要回答,可是一看这英俊书生的模样,不由笑了,当即拱手道:「请问您可是赵小哥的父亲?」 赵小哥长得还真像他爹爹! 那英俊书生也笑了:「您是陈老爹吧!」 两人寒暄了一番,里正见陈老爹有了客人,便告辞离去了。 陈老爹引着赵舒的父亲进了自家门,一边走,一边解释着为何还得下雪。 赵舒的父亲对此似很有兴趣,两人越说越投机,最后连堂屋都没进,直接一起往后面的花圃而去。 在花圃呆了半个时辰后,赵舒的父亲成功地让陈老爹对他无话不说,把他引为知己。 v第六十七章[11.27] 陈老爹从来没有和一个人如此投机过,心中激动,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吧,赵大郎,只要你家赵小哥愿意,我家素梨也愿意,这亲事咱们就成了,你家请媒人上门就是!」 赵舒的父亲又恰到好处地奉承了陈老爹几句,和陈老爹敲定了订婚的各种事宜,这才告辞自花圃的后门离去了。 送走赵舒的父亲,陈老爹回到前院,发现院子里满满登登,摆着无数抬礼物,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赵小哥的爹爹赵大郎不是就带着几个随从过来的么?这些礼物是怎么回事? 陈老太也有些发愁:「哎,你陪着赵小哥的爹爹去了后面,他家的一个长得怪好看的随从小哥留了下来,指挥着人搬运了这些礼物进来……这么多礼物,咱们怎么办呀?」 陈老爹拈须微笑:「这有什么好愁的?赵大郎说了,到时候就让赵小哥在临河别业迎娶素梨,这些咱们都给素梨陪嫁过去就是。」 陈老太没了这件焦心事,立刻就眉飞色舞起来:「这赵小哥的爹爹生得可真英俊,赵小哥就随他爹爹!」 薛姨妈和陈二姐也在一边凑趣。 薛姨妈说道:「赵小哥的爹爹个子也高,瞧着就比别人多几分贵气!」 陈二姐也笑:「而且特别会说话,极平常的一句话,让他说出来就让人特别舒服!」 薛春雨在一边,听到他姥姥、他娘和他姨妈在评价当今天子的长相气质,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紧张兮兮转移话题:「呀,我饿了,咱们中午吃什么?」 薛姨妈抬手在薛春雨背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都是做官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只想着吃!」 薛春雨:「……」 素梨在旁边见她大表哥挨打,也笑了起来,伸出指头点自己的脸颊,笑眯眯道:「哟,大表哥,你怎么只想着吃呢!」 薛春雨:「哼!」 他转身昂首去了。 再过几日他就要去巩县提刑所上任了,也就他这些家人不把他这提刑所副提刑当回事了! 赵家人办事颇为利索,到了下午,媒人就过来了,定下了正月十八日正是行茶礼的良辰吉时。 陈老太和素梨一合计,在庄子里放出风去,说因大周律不允许姨表通婚,素梨和薛春冰的婚事不做数了,如今另与京城做生意的人家赵家二郎说亲。 到了正月十八日,赵家的人请了前河道总督,现任工部尚书金云岭做押担,媒人跟随,整整送了一百零六抬礼物到陈家,羹果茶饼、金珠宝石首饰、大红宫锦袍妆花衣服和各种绫罗绸缎样样俱全,算是下了茶,商定婚期为今年的八月初六。 亲事一定下,赵舒就陪着泰和帝回了京城。 到了二月初一,金水河开河解冻,素梨这才雇了一艘船,带了娘亲和弟弟搬家去了京城。 马车到了秦寓的大门外,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从大门长驱直入,然后在二门外停了下来。 素梨下了马车,又转身接过二白抱在怀里,让玉秀扶了陈二姐下车,一家人进了二门,绕过影壁往正房堂屋走去。 王四儿是先过来打前站的,笑嘻嘻引着素梨和陈二姐往前走,道:「家里都收拾好了,太太和姐姐先歇一会儿喝杯茶,再好好看看吧!」 陈二姐没想到这个宅子如今这么齐整,把前院齐齐看了一遍,笑着道:「真好!」 素梨抱着胖乎乎的二白,指着东暗间卧室外面的那两株玉兰树道:「娘,你看这两株玉兰树,是我让人种的,一株白玉兰,一株紫玉兰,枝条上已经有不少花骨朵了,估计再过二十来天就开了。」 陈二姐还没来得及说话,素梨怀里的二白就跟着咿咿呀呀起来,似乎和素梨对话一般,众人不禁都笑了。 素梨在二白的胖脸颊上亲了两下,道:「二白,今晚你和娘要在新屋子里睡啦!」 二白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咧着嘴啊啊叫,抬手在素梨脸上拍了一下。 素梨:「……」 她的回应是又在二白脸上亲了好几下,把二白亲得烦死了。 小孩子真是太好玩了,尤其是这小孩子又不用她天天带,她只用陪小孩子玩。 待安顿罢好娘亲和二白,素梨便和王四儿谈正事去了。 今日天气甚好,虽是早春二月,可是阳光和煦,甚是暖和。 素梨与王四儿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说着生意上的事:「……上次给兰亭集送去的货,兰亭集有什么说辞没有?」 王四儿摇了摇头:「兰亭集还是老样子,就是上次你让我送去的那几盒白玉兰香脂和紫玉兰香膏样品,他们觉得很好,想要大批预定。」 素梨笑了:「那是我用姥爷暖房里的玉兰花做的,现如今玉兰花还没到花期,即使要预定,也得缓一缓,咱们得先确定能收购到大量的玉兰花才行。」 王四儿想了想,道:「姐姐,我有一个主意,咱们现如今手里有了现银,能不能收购一些土地,雇人专门种植各种花卉,派人专门去监督,这样也能保证花的材质。」 素梨也正有此意,当下道:「我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不同的花卉需要的土质不同,而且有的花卉很常见,其实不必咱们自己来种,因此在哪里买地,种什么,咱们还得细细斟酌……」 王四儿点了点头,正要陪素梨回后院的小楼,谁知素梨忽然停住了脚步:「咦?这园子怎么和先前不一样了?」 她家坐东朝西,南墙与皇庄的院墙间有一大片空地,上次她揍赵序,就是在这片临河的空地上揍的。 如今南墙似乎往南移了不少,素梨记得先前那株白杨树,距离南墙距离很近,如今却很远。 王四儿忙解释道:「姐姐,你没过来的时候,阿保哥让人重新修了南墙,现如今咱们与皇庄间就隔着这道墙了!」 素梨:「……阿保做事可真麻利!」 王四儿觑了素梨一眼,道:「姐姐,阿保哥还做了许多事呢,他这人虑事实在是周全。」 素梨一听,忙拉着王四儿去看,这才发现阿保这小厮可真是建房狂魔,她家的前院,原本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前院,如今被阿保改造了一番,往北隔出了一个北院,小厮们居住;往南隔出了一个南院,丫鬟们居住。 她家的后院,也被阿保改造了一番,作坊变得是先前的三倍大,而且临河还建了座观景楼。 素梨登上了观景楼,看着金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帆,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赵舒了,不知道赵舒如今身子怎样了,晚上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失眠…… 王四儿试探着道:「姐姐,阿保哥还没让人题楼名呢,说是要等你回来,让你题写呢!」 素梨故意叹息道:「阿保是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的?他做的这些改建,都是我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啊!」 v第六十八章[11.27] 四儿见素梨没恼,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姐姐,阿保哥实在是太爱操心了,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素梨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抬手拍了拍阿保的肩膀:「傻孩子,阿保把咱们的家建得这样好,我开心还来不及,如何会不喜欢?」 她脚步轻盈转了个身:「我这次过来,带了不少箱货物,咱们去整理一下,你带着人往兰亭集送去,我得陪我娘去姨妈家。」 王四儿忙跟了上去:「对了,姐姐,阿保哥听说您要买人,他那边皇庄上有不少,让您回来了就去选一选呢!」 素梨已经在下楼梯了:「好啊!等我从姨妈家回来就过去!」 赵舒这会儿正在青衣卫衙门。 朝廷新近从沧州调了戍边多年的老将姜石回京担任兵部尚书,赵舒刚与姜石做了交接,又开始处理青衣卫的事务。 他计划先亲自管一段时间,待选出合适的人选后,就开始退居幕后,不再管具体事物。 青衣卫如今虽然没有正统领,却有五位副统领,各自有负责的区域,这会儿正在一同向赵舒回话。 赵舒听罢他们的回话,单独留下了负责京畿的副统领王晗。 待众人退下,阿寿拿出一摞卷宗,递给了王晗。 王晗接了过来,捧在手里,恭谨地行了个礼:「请王爷吩咐。」 赵舒坐的久了,有些难受,便起身踱到窗前,轻声道:「你看看这个卷宗吧,若是能接,我把阿寿借给你,协助你调查此案。」 王晗答了声「是」,立在那里翻看起卷宗来。 他越看越心惊——这分明是对端王妃李雪芷的调查卷宗,逼死庶母案、殴杀仆人案、卖官案、买\凶杀人案、下毒案…… 端王妃如何会牵涉进这么多案子? 在王晗翻看卷宗的「沙沙」声中,赵舒觉得有些胸闷,推开窗子,发现窗外是一丛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盛开在枝条上,颇有些生机勃勃。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素梨。 根据阿喜传来的消息,素梨今日上午出发来京,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秦寓了。 按照素梨的性子,她估计得忙完正事才会想起他,那他就不打扰素梨,晚上再去看素梨好了。 可是想到还不能立刻见到素梨,赵舒心里一阵郁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多事要忙…… 这时候王晗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而坚定:「王爷,属下愿意接手此案。」 赵舒转身看向王晗:「王晗,这件事牵涉甚是深广,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你得罪的可是朝中的大人物……你确定你愿意接手此案?」 王晗此人,能力很强,却一直不能得到该有的提拔,因为王晗做事,心中自有底线,这个底线便是他的正义感。 而赵舒之所以看中王晗,看中的便是王晗内心深处始终坚守的正义感。 王晗神情肃穆,恭谨行礼:「启禀王爷,属下不怕死,只想为我大周拨去乌云,重现湛湛青天。」 赵舒深深看了王晗一眼,道:「阿寿,你与王副统领详细说一下案情。」 这个案子王晗若是能够坚守正义,认真查案,他必会提拔王晗。 安排好这件事,赵舒有些疲惫,便乘了大轿离开青衣卫衙门,出城往皇庄而去。 阿保早和沈寒之在皇庄清波楼等着了,待大轿停稳,忙上前搀扶了赵舒下轿。 赵舒闭目躺在锦榻上。 沈寒之给他做着按摩,阿保则用流水碧香炉焚着药香。 不知过了多久,沈寒之低声道:「王爷睡着了。」 阿保忙展开锦被,轻轻搭上,道:「王爷夜间还是失眠,这些日子他也的确太忙了……不过秦姑娘回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沈寒之点了点头,收拾了药箱,退了下去。 作为名医,沈寒之其实也是有些迷惑的:王爷平常睡眠极差,为何只要和秦姑娘在一起,就能睡得极好,而且精神健旺? 难道秦姑娘就是医王爷的药? 待赵舒醒来,外面已经黑透了,清波楼内没有点灯,笼罩在黑暗之中。 赵舒终于醒了过来。 眼前满室黑暗,赵舒心情有些差。 他昨夜失眠,差不多一夜没睡,今日又一直在处理公务,着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赵舒觉得清醒了一些,这才用手撑着锦榻,打算起身。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伸出手臂,横在赵舒背后,要扶赵舒起来。 赵舒最厌恶这样的身体接近,伺候他的小厮最多只敢搀扶他的胳膊,他当即蹙眉道:「下去!」 那人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赵舒在发作前一瞬,闻到了熟悉的体香,感受到了素梨柔软的身子,他原本如绷紧的弓弦似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声音带着委屈:「素梨,你怎么才来……」 素梨笑嘻嘻道:「我这不就来——唔唔——」 剩下的话全被赵舒给堵住了。 素梨猝不及防,被赵舒吻得身体发软,一下子被赵舒压倒在了榻上。 赵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素梨了,此时有些失控,动作有些剧烈,吻得很深。 v第六十九章[11.27] 素梨被他亲得嘴唇麻热,身子酥软,一时有些迷乱。 她感受着挨着自己脸的高挺鼻梁,闭上了眼睛,竟任由赵舒了。 赵舒的唇软软的,暖暖的,带着淡淡的药香,却很是清甜。 他含着素梨,反复的磨蹭碾压,令素梨越发酥软起来。 赵舒此时紧贴着素梨娇软的身子,右手下意识地贴了上去…… 素梨这才发现赵舒身体的变化,大脑瞬间空白了片刻,然后理智占领了上风。 她抱紧赵舒,一个翻身,变成了她在上赵舒在下的状态,然后双手握住赵舒的手,轻捷地跳下了榻,立在锦榻边背对着赵舒整理着自己的衣裙。 赵舒始终没有出声。 素梨整理罢衣裙,没听到赵舒的动静,忙转身凑过去问道:「阿舒,你没事吧?」 赵舒沙哑而隐忍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没事。」 素梨这才放下心来。 她起身点着了一边的烛台,擎着烛台去看赵舒,却见赵舒侧身窝在榻上,身上搭着锦被,满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了下来,铺在雪白的软枕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脸被长发掩着,看不清楚。 素梨还是有些担心他,便把烛台放在锦榻前的小几上,在锦榻边坐下,伸手撩起了赵舒的长发,细细观察赵舒。 烛光下,赵舒白玉般的耳朵殷红似血,白皙如玉的俊脸浮着一层红晕,浓长睫毛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素梨担心他是发烧了,伸手摸了摸赵舒的额头,觉得似乎有些热,却也不能肯定,略犹豫了片刻,低下身子,嘴唇贴了贴赵舒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好像没有发烧呀!」 赵舒忽然看向素梨,眼睛亮得吓人:「素梨,你饿不饿?」 素梨今晚急着来看赵舒,晚饭基本没怎么吃。 她原本还没觉得饿,被赵舒一问,马上觉得饥肠辘辘,当即道:「啊,我好饿呀!」 赵舒眼睛一直看着素梨:「素梨,让人把晚饭送来吧!」 素梨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起身又理了理衣裙,看向赵舒:「阿舒,我这会儿没有不妥吧?」 赵舒依旧侧身窝在那里,抬眼细细打量了素梨一番,轻轻道:「你很好。」 素梨笑盈盈瞟了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素梨出去之后,赵舒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翻身变成平躺的姿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某个部位,伸手从一边架子上拿了一摞书信过来,随意拿了一封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新任西北节度使霍扬给他的私人信件,谈的是在西北进行军屯之事。 等赵舒把信看完,他的那里也偃旗息鼓了。 赵舒刚把信放回去,素梨就走了进来:「阿舒,你起来吧,我让人摆饭!」 晚饭是赵舒提前吩咐厨房准备的,都是素梨爱吃的。 大厨田多和田禄兄弟两个从昨日开始就接了王爷的指令,要他们精心为秦姑娘准备菜肴,因此兄弟两个使出浑身解数,每道菜肴汤羹都极为用心,外观齐整,食材上佳,滋味很好。 素梨这段时间一直在姥爷家吃家常菜,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美味精致的菜了,因此预备放开怀抱大吃了一顿。 赵舒在一边陪着素梨,他依旧不怎么吃,也不上婢女进来侍候,自己细细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手,专心致志给素梨夹菜、剥虾、盛汤、剔鱼刺。 素梨还是第一次见赵舒伺候人,有些不放心,赵舒把剥好的虾放到了她的碟子里,她还不放心,夹起来看了又看。 赵舒是第一次服侍人,满心的等素梨称赞,双眼发亮唇角含笑:「素梨,你看什么?」 素梨一脸认真:「我在想,阿舒怎么能剥虾剥得这么好!」 她作势摇头叹息:「唉,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就连剥虾也剥得比别人完美。」 赵舒被素梨夸奖了,心里美滋滋的,便又拿了一个虾,认认真真剥好,用手指拈着正要往素梨的碟子里放,谁知素梨飞快凑了过来,直接用嘴把虾给叼走吃了。 赵舒:「……」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刚才素梨含住他指尖的瞬间,他只觉一阵酥麻从指尖生发,瞬间传遍全身,简直像是五脏六腑被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不清凉…… 赵舒眼波流转看了素梨一眼,见她吃了虾,又夹了鲥鱼在吃,便又拿了个虾,开始给素梨剥,剥好后直接喂给了素梨。 素梨发现赵舒指尖在她嘴里停留,没有立刻抽出,一时有些调皮,飞快地用牙齿咬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赵舒:「……」 他的素梨可真可爱呀! 今晚阿保轮值。 他耳力甚好,远远立在庭院里,依旧能够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心中一直在感叹:哎,王爷啊,您老人家自己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剥虾剔鱼刺的? 素梨自然知道赵舒没怎么吃东西。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赵舒不能随便吃,容易克化不动,她看了又看,选了又选,最后用汤碗盛了些清汤白燕给了赵舒:「你把这些吃了。」 赵舒重新洗了手,乖乖地坐在她身边吃了起来。 素梨待他吃完,又盛了小半碗芙蓉竹荪汤递了过去:「这个汤很鲜美,你也多少尝尝。」 她方才一直在看赵舒,发现不过十几日没见,赵舒似乎又清瘦了些。 赵舒一向饭量小,已经有些饱了,可是他怕素梨担心,依旧拿起汤匙慢慢吃了起来。 用罢饭,两人用香茶漱了口,素梨担心赵舒现在就睡不克化,便笑盈盈道:「阿舒,陪我出去散会儿步,好不好?」 赵舒其实已经懒怠动了,可是看着素梨亮晶晶的大眼睛,他哪里拒绝得了,便点了点头。 v第七十章[11.27] 素梨就等赵舒答应呢,闻言忙道:「我去里间给你拿披风!」 阿保这时候急急进来,低声道:「王爷,端王来了,小的把端王安顿在了碧晶馆。」 赵舒挑眉看他。 他这位大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保忙道:「端王瞧着像是受了气,小的顺着打探了几句,端王应该是与李王妃怄气了。」 赵舒点了点头,轻轻道:「你去说一下,请大哥安心在这里住下。」 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看着,别让大哥来这边。」 大哥一直觊觎素梨,他不愿意让大哥再见到他的素梨。 阿保心里清楚王爷的顾虑,答了声「是」,急急退下了。 这时候素梨终于挑选了一件鸦青缎面雪狐披风,笑吟吟走了过来:「阿舒,我帮你系披风!」 如今已经是早春二月了,素梨自己只穿着桃红夹衣,系了条玉白马面裙,却担心赵舒受不得这早春之夜的寒气,因此坚持让他披上披风。 赵舒看了看素梨和他的身高差,乖乖地在锦榻边坐了下来,让素梨给他系披风。 素梨给赵舒系好披风,牵了赵舒的手,一起散步去了。 皇庄面积极广,而且景致极美,葱茏花木间挂着一盏盏水晶灯,映照得整个园林如同仙境。 素梨是最喜欢散步的,见此美景,更是兴致勃勃,拉着赵舒一直往前走。 眼看着快要出清波楼的范围了,赵舒拉住了素梨的手:「素梨,咱们往回走吧!」 再往前走,就是碧晶馆了,今晚碧晶馆里多了个不速之客,不能让素梨见到这个客人。 素梨远远见到前方是一片竹林组成的林海,挂着的灯也是一盏盏浅碧色的翡翠灯,心里有些痒痒,拉着赵舒的手撒娇:「阿舒,那边好漂亮,我想去看看嘛!」 赵舒被素梨这么一撒娇,简直是丢盔弃甲无法抵抗,正要答应,可是马上想到了如今住在林海伸出碧晶馆的赵序——他是真的不想让素梨见赵序,赵序那张脸,对女人最有欺骗性了! 想到这里,赵舒眼神温柔看着素梨:「素梨,既然你想去,我就陪你好了。」 他说着话,身子却摇了摇,似乎是力不能支的样子。 素梨一见,哪里还要他陪着去前面散步?她忙扶住了赵舒:「阿舒,我不想散步了,咱们回去吧!」 又道:「阿舒,我背你回去吧!」 赵舒身子依偎着素梨,声音低低道:「素梨,我想和你一起走回去……」 素梨忙不迭答应:「好好好!我陪你慢慢走回去!」 早春二月,园子里已经有不少花都开了,夜风中带着花香草香,沁人心脾。 素梨搀扶着赵舒,在拂面的怡人春风中慢慢走着,她忽然想起李雪玲那件事,忙问赵舒:「阿舒,那个李雪玲如今在哪里?」 赵舒低声道:「她已经交代出幕后主使正是嫡妹李雪芷,这个案子牵涉甚广,我已经转给青衣卫按察,务必要把所有牵涉进来的人一网打尽,还大周朝一个湛湛青天……」 他知道素梨关心这个,便把此案牵涉到的别的案子一一说了。 素梨听得背脊发凉——原来李雪芷手里这么多条人命啊,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被她像踩死一只蝼蚁般弄死!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默然片刻,道:「阿舒,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李雪芷身边好像有能控制炸-药爆炸时间的能人异士。」 赵舒闻言,当即停下脚步看向素梨:「素梨,这消息来源可靠么?」 他和霍扬一直让人试制能够稳定保存和运输的炸-药,耗费时间却没什么成效,若素梨说的属实,那他务必得想法把这能人异士找到。 素梨清澈双眼专注地看着他,语气认真:「阿舒,这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可靠。」 前世她身份低微,哪里值得别人出手,也就李雪芷恨不得她死罢了。 赵舒见她如此认真,不由笑了:「你听说了什么?」 素梨挽着赵舒的手往前走:「反正照我看,你若是有多余的人手,就从李雪芷身上入手调查,说不定会有收获呢!」 她仰首看赵舒,眼睛闪闪发光:「阿舒,咱俩打个赌,你敢和我赌么?」 赵舒见素梨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当下便微微一笑:「你说吧!」 素梨缓缓道:「若是从李雪芷入手,能够找到控制炸-药爆炸时间的法子,就算我赢;若是忙了半日,到最后也没找到,就算你赢!」 赵舒见素梨眼中满是笃定,当下也认真起来:「赌注是什么?」 素梨大眼睛笑成弯月亮:「若是你赢了,我——」 她踮起脚,凑近赵舒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赵舒耳朵瞬间红透。 素梨松开赵舒的手,笑盈盈往前而去。 赵舒定了定神,忙追了上去,一把从背后把素梨抱在怀里,声音轻颤:「好!」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农门香掌柜》卷一 作者:烟织 02、《农门香掌柜》卷二 作者:烟织 03、《农门香掌柜》卷三 作者:烟织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