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的情人节》 序 如果没有遇见你(自序) 在完成了第一本小说後,发条橘子便打铁趁热地紧接著著手第二本小说的撰写;然而在这之前得先做一些功课。说是准备功课好像太严重了,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重新回到「人间」去生活罢了(是的,在发条橘子的经验里,写小说的时候简直就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期间的折磨可不是三言两语可道尽的:然而有些时候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桥段,那种滋味却又像是飞到了天堂,整个心涨得满满的)。 在这段时间里突然听见一首久违了的老歌,那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歌词的第一段即是: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摘自~慎芝〈我只在乎你〉) 且不管慎芝的词多么沁入人心,重回人间的发条橘子一听到这段歌词,当下耳边一阵轰响,顷刻间,电光火石,灵感就像一场午後的西北雨哗啦啦的倾泄出来。 是啊,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尽管大家常说什么性格决定命运之类的,然而在你的一生中所遇到的这个人或那个人,在在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的一生。 然後橘子便想到,如果有这么一个极端拜金的男子在遇见了一位价值观和他全然不同的女子时,那么他的人生将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於是,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章 连锁咖啡店里。 成媚将一叠钞票交给巴娜娜。「喏,这是上一期的稿费,点一下,两万元。」 「不用点了,反正也没多少钱。」巴娜娜顺手将两万元胡乱塞进提袋里。 「两万元也是钱耶,瞧你这样胡乱塞,切!真是。」 巴娜娜瞥了一眼咖啡店里的客人。 「怪了,今天这店里怎么尽是一对对的情侣啊?」巴娜娜说。 「今天是情人节啊,难道你忘啦?」成媚瞅了巴娜娜一眼。 「喔,我是忘了。原来是情人节啊!距离上一次和最後一任男朋友过情人节,都已经过了五年了。呜,我已经五年没过情人节了。」巴娜娜一脸的失落,她瞟了瞟邻桌的一对年轻情侣。 「瞧你一副丧气的模样!没男人过情人节,那又怎样?」 「喂!今天是情人节,你要怎么过啊?」 「怎么过?还不就这样过啰。我买了职篮的票。」成媚说。 「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篮球有兴趣啊?」 「根本没兴趣!这是工作的需要。我们办公室那些刚毕业的年轻『美眉』同事们都说情人节晚上得陪男朋友,那这一期的职篮专题该由谁来做呢?很明显的,整个编辑部里,情人节这一天就属我这个没牵没挂的『单身女郎』最『闲』。这就是我成媚的宿命,情人节还得加班工作。」 「啊,篮球赛。位置好吗?」巴娜娜随口一问。 「篮框後面的位置。」成媚答得乾脆。 「篮框後面的位置?那位置的视野不是不好吗?你怎么买那种位置呢?」 「那样子我才能看到男人向我冲过来啊!」成媚挑了挑眉。 「真的?假的?难不成你想男人想疯了?」巴娜娜瞪大了眼睛。 「假的!你啊,还是那么容易受骗。这是网路笑话呀,难道你没听过?」 「是没听过。」巴娜娜啜了一口卡布奇诺。 「男人这种动物喔,我不知道多久没碰过了。」成媚忿忿的说。 成媚和巴娜娜,一个芳龄二十七,在杂志社当一位采访编辑:另一个则是二十九岁,学的是纯艺术,却一头栽进插画界,如此一晃也过了好多年。 两人的共通点是多年以前被最後一任男友甩了後,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小姑独处。或许是身旁的好友嫁的嫁、热恋的热恋,渐渐的,身边可以说知心话的「手帕交」愈来愈少:加上两人拥有同样「悲惨」的命运,所以啰,就逐渐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样的经历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儿无奈。 然而,在这个城市里和她们拥有相同命运的女性大概也不少吧。 於是,那一丁点的无奈也就不足为奇了。 久了,就习惯了。 这时巴娜娜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手机萤幕显示「天下第一厨」,她对成媚说:「我老爸。」 成媚对她眨了眨眼睛,表示了解,便自顾自的喝起咖啡。 巴娜娜接起手机说:「爸,找我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娜娜,什么时候回来啊?」 「爸!你是不是又……」 每次巴老爹打电话要巴娜娜回家,不外就是谈相亲的事。 「娜娜,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娘过世得早,老爸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哪一天我两腿一伸,留下孤单的你没人照顾,这样我死都不甘心。」 「爸,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啊死的,你才五十几岁耶。」 「什么五十几?我啊,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啰。」 「爸。」 「我今天去医院拿了检查的结果了。」巴骄说。 「爸,你生病了?」 「也没什么啦,只不过是味觉退化。」 「味觉退化?那不是会影响你的工作?」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也没听客人抱怨什么,大概是我的厨艺已经出神入化,根本用不到味觉了。呵呵呵!」巴老爹说得倒是轻松。 巴娜娜鼻头微微一酸。「爸,今天晚一点我会到店里看你。」 「那个……」巴老爹还想说什么。 「爸,相亲的事以後再说啦,嗯?」 「唉!」巴老爹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晚上见啰。」巴娜娜将手机收起来,放回包包里。 成媚看了她一眼。「怎么?巴老爹又催你相亲了。」 「唔。」巴娜娜轻轻点头。「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搬回家住?」 成媚看了巴娜娜一眼,没搭话。 「或许我该留在店里帮他,他年纪都那么大了。」巴娜娜喃喃自语。 柜台那边走来一位穿著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他一手端了一杯咖啡,一手拿著手机正和什么人在通话,一路朝著巴娜娜她们这里走过来,最後他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好哇,大期学长,那我们待会儿见,我在咖啡店里等你。」 年轻男子收起手机,望著窗外,那模样像是在等人。 成媚碰了碰巴娜娜的手肘。「喂!喂!你看靠窗那个穿白色衬衫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巴娜娜一脸的不以为然。 「是不是很帅?啊,我的『真命天子』就是要这一型的。」成媚兴奋的说。 「那个啊,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啊?」 「会吗?我也才不过二十七而已呀!」成媚抗议。 「是啊,很快就会变成三十岁的『欧巴桑』了。」 「唉,三十岁,多令人丧气啊。」成媚整个人趴在桌上。 「是啊,三十岁,三十岁,三十岁的单身女郎共同的哀愁就是寂寞。」 「听你说得倒像是在作诗。」 成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重新坐正。 「那一天猪头老板的老爸来公司闲逛,回去的时候我扶他去坐电梯。走到大门口,刚好是全公司的眼光集中地,那老家伙随意的问我今年几岁了?我想说大家都在看,於是小声地回答说二十七,谁知老家伙不知耳背还是怎么的,用全公司都足以听见的音量又问了一次,『到底是几岁啦?』我只好硬著头皮加大音量说,『二十七。』谁知那老家伙竟然用足以让隔壁条街都听得到的音量吼著,『啊!二十七岁啰!那不就快三十了?』哇勒!真是讨厌的老头。难道他不知道女人的年纪是秘密吗?」成媚恨恨的说。 「秘密?哎呀,等再过个几年,你就会麻痹了。因为『岁月』就写在你的脸上,再怎么也隐瞒不了的。到後来如果还有人问起你的年龄,你会乾脆全招了。」巴娜娜说。 「不!我绝不会这样。即使我已经七老八十,我还是要保守女人最重要的秘密,绝不轻言透露我真实的年龄。这样啊,我才能义无反顾的谈一辈子的恋爱。」 一辈子的恋爱? 这是什么说法? 那么,真有一辈子的情人吗? 巴娜娜凝视著咖啡杯,黑咖啡像是一潭深邃的池水,黑色的水面上浮现了一张脸,啊,那是…… 巴娜娜不禁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喂!瞧你,又露出这种笑容。」成媚说。 「怎么了?」巴娜娜回到现实。 「每次你一露出这种笑容,就知道你还在想那个『无缘的人』,我猜的对不对?」成媚用试探的口吻说。 无缘的人? 是的。那个梦幻般的男人只存在巴娜娜的记亿中。 一年前,在阳明山的一场邂逅。那场邂逅全是因为一条蛇(听起来真像二十一世纪版本的《白蛇传》)。 她带著画具到阳明山写生,雨後的阳明山是她很喜爱的题材,好几次她总是选在下过雨後的时刻来到这里,将她的感动画在画布上。 而那一天,她走在山路上,无意问惊动了草丛中的蛇,那条蛇立刻将她的左脚踝紧紧缠住。她惊声尖叫著将蛇甩开,跌跌撞撞的奔到大马路上,差点被迎面而来的一辆跑车撞到,还好车上的人及时煞车。 车门开了,一位戴著墨镜的男人走下车来。 巴娜娜像是在大海中抓住一根浮木般的,紧紧抱著那个陌生男人,嘴里还不断的喊著:「蛇……蛇……」 当那人终於弄清楚巴娜娜只是被蛇吓到而不是遭蛇咬之後,连忙像哄孩子般的安慰她。他像个温柔的大哥哥安慰著饱受惊吓的小妹妹一样,一路将巴娜娜送到山脚下。 尽管事後巴娜娜觉得自己糗大了,然而她再也忘不了那张戴著墨镜的脸,还有那抹善解人意的笑容。 那是一种很令人安心的笑容。 巴娜娜相信只要有缘分,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成媚说:「不是我爱说你,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什么缘分有的没有的。这种爱情只是一种飘邈虚无的幻象,恐怕等到你头发白了,你的梦幻情人都还不知道在哪里。真正的爱情是离不开现实的,你得化被动为主动,主动的去找,找到了,就紧紧的抓住。」 「听起来真可怕,好像饿虎扑羊似的。」巴娜娜对於成媚的说法同样的不以为然。 「我才不管呢!现在的爱情根本禁不起漫漫无期的等待,只要我认定那人是我的真命天子,我就会去追。」 「是啊,希望在你得到这段恋情之前,对方不会被你吓跑才好。」 「娜娜,我看你真的是这世界上仅存的『纯情女子』了。」成媚不知是嘲讽还是恭维,刻意在「纯情女子」这四个宇上加重音量。 听了成媚的话,巴娜娜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位男子快速的经过她们的座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巴娜娜搁在座椅上的提袋,得手之後立刻拔腿就跑。 「喂!那是我的画稿。」巴娜娜大喊。 她立刻跟著追了出去。 抢匪飞快的跑著,巴娜娜也不甘示弱,紧追在後。 眼看就要追到了,只见那抢匪往袋里一捞,摸出一叠千元大钞,然後将提袋往旁边另一个男人身上丢去,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巴娜娜连忙转移目标,抓住那个抱著她提袋的男人不放。 「你们这些可恶的强盗,快把我的画稿还来!」 「咦?什么强盗,别乱冤枉好人喔。」男人甩开巴娜娜的手。 「还狡辩!东西明明在你手上。」 男人没好气的说:「喂!请你别血口喷人。你自己也看见了啊,是刚刚那个人无缘无故把这个袋子扔在我身上就跑走了,我几时抢你的东西了?喏,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欧巴桑』!」男子很不客气的将提袋往巴娜娜怀里一塞。 欧巴桑? 巴娜娜对著这名男子怒目而视。 这时,成媚也气喘吁吁的跑来。 「是啊,娜娜,你误会他了。我刚看得很清楚,抢你东西的人不是他。」成媚说。 「厚!还好老天有眼,出现一个目击者。否则我廖大期不是要倒大楣了!?竟然会遇到你这个疯女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随便诬赖人。」这个叫廖大期的男人说。 「什么?你说我是疯女人?」巴娜娜气结。 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不说,现在还让人说成是疯女人、欧巴桑,这下子巴娜娜真的是气到极点了。 巴娜娜还想开骂,只见成媚立刻将她拉住。「娜娜,别把事情闹大,你赶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巴娜娜这才想起她珍贵的画稿,连忙打开提袋查看。 「还好,画稿都在。」巴娜娜放心的说。 「那两万元呢?」成媚问。 巴娜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根本懒得找。 成媚乾脆帮忙找。「咦?不见了。」 「我看见……逃走的那个男人把钱拿走了。」巴娜娜回想起刚才见到的最後一个画面。 「那,要不要报警啊?」成媚说。 「算了,也没多少钱。」巴娜娜再次检视著画稿。 一旁的廖大期悻悻然的说:「没多少钱就这样,那要是很多钱的话,恐怕你会把人都给吞了。」 廖大期的话瞬间挑起了巴娜娜的怒火。「喂!少在那里幸灾乐祸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和刚刚那个人八成是同党,否则他干嘛把袋子丢给你?是啊,两万元也是钱,你快把我的两万元吐出来!」 「娜娜!别这样啦。」成媚说。 「我觉得你的这位朋友比你明理多了。依我看来,你一定没男朋友吧。」廖大期冷冷的看著巴娜娜,一脸的挑衅。 「我有没有男朋友,干你什么事啊?」巴娜娜说。 「像你这种凶巴巴又毫无女人味的欧巴桑,全天下的男人不被你吓跑才怪!」廖大期说。 「喂!你……」巴娜娜还想说什么,成媚连忙将她拉走。 「走啦,走啦。」成媚说。 巴娜娜几乎是被成媚拖著离开的。 她俩一离开,一旁围观的人群立刻鸟兽散。不过还是有些好事者,留在「现场」对著廖大期指指点点的。 「呼!真是撞邪了!」 廖大期吐了一口气,拉拉上衣的下摆,朝著咖啡店走去。 廖大期一进咖啡店里,立刻看见靠窗的位置有人向他招手,那是他高中时期的学弟裴少东。 「大期学长,这里。」裴少东对他喊。 廖大期一见面就说:「少东,有没有盐巴?」 「干嘛?」 裴少东尽管一脸的疑惑,还是立刻将桌上的盐巴递给廖大期。 「不!你帮我洒一些在身上。」廖大期说。 「为什么?」 「快啦!」廖大期开始不耐烦了。 裴少东还在犹豫,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在看,才象徵性的将盐巴洒在廖大期的肩膀上。 「大期学长,你刚刚……撞到鬼了吗?」 「差不多是啦。」 「啊?真的?大白天的,怎么会……」裴少东露出惊恐的眼神。 「老实说,我刚刚跟撞到鬼没两样。」 廖大期连忙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裴少东。 「你说我是不是很倒楣?」廖大期做了个结论。 「是很倒楣。」 「我说啊,我才刚换上这一身穷酸的装扮,就立刻遇到这种倒楣事,这……难道是『霉神』专找穷人下手吗?那,也找错人了嘛。」 「是啊,大期学长,刚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还差点认不出来,你怎么突然换成这身打扮?平常的你,不是西装笔挺,就是油头粉面的,怎么现在……」 「什么油头粉面?瞧你把我说的好像是个人妖似的。我啊,只是讨厌穷酸的穷人装扮罢了。」 「那你怎么还……」 「这就是我今天约你出来的目的了。」 「啊?」 「上次我不是在电话中跟你提到我正在帮辜氏企业寻找一家以学生为主力客户的店面?」 「是啊,你跟我说过了。怎么?找到适合的目标了吗?」 「找到了。我寄了相关书面资料过去,也和对方在电话中初步谈过了。」 「谈妥了?」 「目前还没有。据我底下的人所搜集的资料来看,这家传统小吃店在那个商圈里根本没什么竞争力,原本我想只要有利可得,店主应该会轻易的放手才是。可是就初步的接触後,我才发现店主似乎没有结束营业的打算。」廖大期说。 「这么说来,学长你只好另外再找更适合的店面啰。」 「不!我想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你打算怎么做?」 「设法混进那家店。」 「混进那家店?」 「也就是『直捣黄龙』!我已经看上这家店了。所以今天我这一身穷酸打扮,为的就是要掩饰身分,然後混进这家店。凡是我廖大期看中的我一定要得到。」 「大期学长,呃……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什么事?」 「呃……」裴少东欲言又止。 「是关於公司的事吗?如果是的话,你尽管说。毕竟当初我能成立这家公司,你们家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我没将那笔钱还给你们,现在你早已是我们公司的投资人之一了。」 「学长,那我就直言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选择这样的事业呢?呃,我是说,专门帮大企业并购一些传统店面。」裴少东说。 「少东,你不觉得那些传统店面都有一个共通点吗?」 「什么共通点?」 「都一样是『穷人的世界』。」廖大期说。 「穷人的世界?学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一间不赚钱的店,代表赤字、代表负债,而赤字和负债是无法创造幸福的人生的。」廖大期沉吟了一下。「我讨厌贫穷!我发誓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消灭所有和贫穷有关的东西。我要用我这双手将那些苟延残喘的店从贫穷中拯救出来。然而,由於我目前的能力还不够,所以只好透过大财团的力量来执行了。说服那些人趁早结束他们的事业,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大期学长,有时候我觉得你很伟大、很有抱负;但是有些时候,我又会觉得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就像现在,我发现你和高中时期我所认识的大期学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是的,几年前那个拥有黄金梦想的廖大期消失了。如今的廖大期,为了摆脱贫穷,「立志」打造直达上流社会的天梯,而金钱则是最直接、最有利的筹码,所以他必须不断的创造财富,一刻也不能停下来。他甚至将年少的梦想冻结在心灵深处,不愿也不敢想。 他害怕贫穷。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再度陷入贫穷的人生而无法自拔。 贫穷的人生,在他父亲那一代尝过就够了,他不愿和父亲一样,认命的背负那样的人生。 「我只能说,是上一代的命运让我的人生不得不做这样的反击。」廖大期看著裴少东说。 廖大期看著手中的资料: 巴骄小吃店 是的,他即将拯救这家小吃店的贫穷命运。 只不过用的手法是让这家店「结束营业」。 第二章 廖大期著一身轻便的服装,来到巴骄小吃店。 这里是本市最有名的「补习街」,短短的一条街上,林立著各种大大小小的补习班,有升大学、研究所的,包办出国留学的;然後夹杂在这些补习班之间的便是一家家的吃食店面。随著业者这几年的「开发」,一些大型连锁速食店也渐渐攻占了这片美食界的「黄金岛」,也因此一些传统的小吃店不敌这些大财团的攻势,逐渐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崭新的店面,可能是连锁的便利商店,也可能是专卖学生喜爱的商品百货店。 廖大期看著手中的地址,再看看小吃店的招牌。陈旧的招牌大部分的漆都掉了,不过,上面那五个酒红色的大字尚可辨认,那是: 巴骄小吃店 没错!就是这里了。 「巴骄。芭蕉?」廖大期喃喃念著。连店名都像是在胡闹,这种店早该收起来了。 是的,虽说巴骄小吃店位於补习街的黄金地段,然而陈旧的店面、店里黯淡的灯光,和这附近的商店比起来,巴骄小吃店简直像个「隐形商店」一样,这样的店怎么还能撑到现在? 难不成,店里的东西特别好吃? 小吃店的门口贴了一小张手写海报,红底黑字、字迹潦草,看来好像是用一枝开叉的毛笔写出来的。廖大期费了一番工夫,才看懂上面写了什么字。 诚徵工读生一名(兼职可) 「啊,他们要徵工作人员。」廖大期笑著,心里浮出一个念头。 廖大期走进店里,选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老板。」廖大期朝里面喊。 「来啦,来啦。」一位胖老爹应声而来。 廖大期看著眼前这位胖老爹,觉得他好像才刚从什么水深火热的炼狱里出来似的,一张油脸教人看了真不舒服。 「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廖大期故意不去看眼前这一张油脸,他的眼光在墙上的菜单上游移。 「啊,这位同学,你一定是第一次来厚?新面孔喔。」 同学?不会吧!廖大期心想:自己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年轻吗?然後转而一想,也对啦!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加上今天一身的牛仔裤、格子衬衫装扮,任谁看了都会猜他是一位学生。 「是啊,是啊。」廖大期随口虚应著。 「这样啊,来碗汤面怎么样?我巴老爹的汤面吃过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说声『赞』喔!」 「巴老爹?那……这店名是?」 「喔,那是我的名字啦。呵呵,『巴骄巴骄,巴家的骄傲』,你说我老爸帮我取得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有学问啊?年轻人。」 「呃……是很有学问。」廖大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嘲笑著:巴家的骄傲?切!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然後他瞥了巴骄一眼。 廖大期心里想:原来这人就是小吃店的老板啊! 「嗯,来碗汤面好了。」廖大期说。 「好,马上来。」 巴骄矫捷的晃著一身的肥肉走到厨房。说是厨房,其实也只不过是隔了一道蒙了尘的玻璃,外面的客人还是可以看得见厨房里的情形。 这家店真的是「表里一致」,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样——陈旧、肮脏,廖大期不禁皱著眉。「不会很久的,我一定要让这里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家崭新的店面。」 没多久,巴骄端来一碗汤面。 「快,趁热吃。」 「嗯。好香。」 廖大期喝了一口汤。 「噗!」他差点将嘴里的汤喷出来。 这……这真的是可以喝的汤吗? 「怎么啦?味道还可以吗?」巴骄看出有异。 「没……没什么,我烫到舌头了。这汤头……真好。」 廖大期心里却想:好喝个头! 这汤简直就和洗碗水没两样,不仅毫无咸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廖大期猜想,巴骄该不会误把洗洁精当调味料加进去了吧? 为了掩饰心里的想法,廖大期连忙转移话题。 「巴老爹,你们店里在徵工读生?」 「啊,是啊!你有没有同学想要来工读的?帮老爹推荐一下。」 「呃,是我,我想要这份工读的机会。」 「啊,你想来?好哇好哇!老爹一看见你,就觉得很投缘,如果是你,老爹当场录取。」 「真的?」廖大期心想:这老爹看上去也差不多六十岁左右了,怎么做起事来还像个孩子似的,对人完全没有警戒心。 「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啊?」 「今天。」廖大期说。 「好,年轻人做事不拖泥带水,巴老爹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巴老爹,那我需要填什么资料吗?」 「填资料?那是公务人员才这么搞的,在我巴骄小吃店里不兴这一套。我巴老爹采用的是……」巴骄说到这里突然忘词,「呃……那个我在电视上常听人家说什么『人』什么『管理』的……」 「是『人性化的管理』吧?」廖大期随口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性化的管理』。呵呵呵!年轻人,你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聪明人。啊,对了,老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廖大期。巴老爹,你叫我大期就可以了。」 「廖大期?嗯,这名字好熟喔,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我这名字是『菜市场』名啦,我们班上把我算进去的话,就有三个同名同姓的『廖大期』呢。」 「哦。」 「巴老爹,我学校里的课排得很松,一有空我就过来帮忙,可以吗?」 「好哇,好哇。」 就这样,廖大期顺利的「混进」巴骄小吃店。他还一边估量著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 这一天晚上,廖大期开始在小吃店里帮忙。 虽说是帮忙,其实根本没什么客人。 套一句巴骄说的话,这家小吃店就像一个家,来的都是一些老顾客。巴骄和那些客人熟识的程度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而这家小吃店,就像是为这些老朋友而开的,不论经过多少年,小吃店依然在此守候著,随时欢迎老朋友的到来。 可是,店里这么难吃的食物,怎么会拥有如此忠实的老顾客呢? 这一点,廖大期心里始终想不透。 这家小吃店真的是「人性化的管理」。 那「人性化」的程度简直就和「放牛吃草」没两样。 巴骄怎么看都不像个「老板」,不仅不会支使廖大期做这、做那的,店里没客人时,他甚至要廖大期赶紧去看书。 「做学生的就要好好把握念书的机会,否则一出了社会,为了生活可能就再也没有读书的时间了。」巴骄说。 他看了看廖大期。「大期,我知道你是个爱念书的好孩子,为了生活才不得不出来打工的,是不是?」 「呃……」 廖大期欲言又止。 廖大期不知道该说「是」好呢?还是说「不是」好呢? 虽然和巴骄认识才没多久,然而几次的互动下来,他觉得眼前这个老爹真的是个好人。 他不想骗他,但却也无法说出实情。 是的,他绝不会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找出店里的弱点,设法说服巴骄结束营业。 因此,他绝不会因为一些温情而动摇了当初的决心。 不过,他拿人家薪水,也总该做些什么吧。 他不想欠别人什么。 「这么脏!到底是多久没擦了?」 廖大期拿了条抹布抹了抹桌面。 「那些来这里的客人八成都是重度近视,否则怎么可以忍受这么肮脏的环境呢?」他喃喃自语著。 「爸,我回来了。」一位女子进了小吃店。 廖大期抬起头一看,眼光正好和来人对上。 天啊!不会这么凑巧吧? 他看著来人瞪大了眼睛,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对方惊讶的程度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巴老爹的女儿?」廖大期张口结舌。 「是又怎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巴娜娜双手擦腰。 巴娜娜看著廖大其手里拿著抹布。「难不成,你在我们店里工作?」 廖大期正想回答,巴骄立刻迎上前来,他满脸的笑容。「呵呵呵!原来你们俩早就认识啦,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用介绍了。」 「爸!」巴娜娜满口抱怨。「你从哪里找来这个人的?我根本不认识他。爸,你知道吗?这个人早上还抢了我的钱。」 「喂!请你把话讲清楚喔,抢你钱的人根本不是我,你朋友不也看到了那个抢匪的样子?」廖大期抢著说。 「呃……不管!提袋当时是在你的手里,就算钱不是你抢的,你也绝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巴骄被两个年轻人搞糊涂了。 「爸,让我来告诉你……」 「不!巴老爹,你听我说……」 就这样,巴娜娜和廖大期你一言、我一句的,试图想「还原」早上发生的事件。然而,这样乱无章法的叙述,让巴骄愈听愈糊涂了。 他终於忍不住。「好好好!你们都别说了,我大概懂了。这只是一场误会,好了,就是这样。」 「爸!」巴娜娜抗议。 「哎呀,女儿呀!别说老爸偏袒外人,老爸我可也是会看人的。大期这孩子绝不像是会说谎的人,相信我,他是个好孩子。」巴骄说。 廖大期虽然一脸胜利的表情,但巴骄的话却也同时让他感到心虚。 「爸!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啰。」巴娜娜臭著一张脸。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老爸怎么会这么想呢!」 「爸!」 巴娜娜还想说什么,巴骄立刻牵著巴娜娜和廖大期的手交叠一起。「来来来,看在我的面子上,俩人握手言和。嗯?」 「谁要和这个楞小子握手言和!?」巴娜娜抽回了自己的手。 廖大期也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心里骂著:鬼才要和你这个凶巴巴的「欧巴桑」握手言和呢! 「难道你们是一对冤家?」巴骄看著气呼呼转身走进厨房的巴娜娜,再看看低头猛擦桌子的廖大期,那小伙子更是一脸的不甘示弱。 巴骄想著日後该如何让这两人和平相处呢? 「唉!只怕是得花些心思了。」 这时店里走进来一位客人。 「巴老爹。」 「啊,老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好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你啦。」 「老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张一脸的神秘,但难掩其间的笑意。 巴骄看老张一脸的笑意,立刻联想到一件事。是了!一定是这样,只有一件事才会让当洗车工的老张高兴成这样。「好消息?难道是……」 老张点了点头。 「啊,就是。」老张毫不避讳的就说开了。「巴老爹,你知道吗?是二奖,是二奖耶!终於让我等到了。我老张总算出运了!哈哈!我就说嘛,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如果想变成千万富翁,那只有两条路,要嘛就去抢银行,要嘛就去买乐透。但是抢银行要跑路,太危险了。哈哈!我比较聪明,所以选择买乐透。你看,轻轻松松就变成百万富翁。哈哈哈!」老张愈说愈得意,愈说愈大声。 巴骄连忙劝说:「我说老张啊,不是我说你,你中奖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好事,不过你在我这里说说就好了,千万不要到处张扬,这年头什么人都有,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会有什么事啊?我把钱统统存在银行里了,安全得很哪,还怕谁来抢?呵呵呵!巴老爹,你真是愈老愈糊涂了。」 「凡事只要牵扯到钱,就没个准儿,谁也无法预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好啦好啦!巴老爹,别说了,我还想吃饭呢。呵呵!虽然变成了大富翁,但是一想到吃的,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好吃的,结果想来想去、绕来绕去还是你这里好。好吧!老样子,来碗卤肉饭吧。」 「好好好,马上来。」 老张乾坐著等著巴骄的鲁肉饭,他瞅了一眼忙著工作的廖大期。「巴老爹,你店里什么时候请了个这么俊的小伙子?」 「喔,他叫廖大期,今天开始在店里帮忙。还有啊,他是我们娜娜的好朋友。」巴骄从厨房里朝外面喊著。 「谁和那楞小子是好朋友?」只见巴娜娜从房间探出半个头,大声抗议著。 老张还是一脸的笑容。「好朋友呀!那不就是男朋友?啊,是啊!娜娜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啰。」 男朋友?不会吧? 廖大期想到这里就浑身不舒服。 这两个老头子是不是疯了?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将他和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扯在一块儿! 而另一头正在房间里生著闷气的巴娜娜何尝不是这么想呢? 她想今儿个若不是冲了什么煞,就是撞了什么邪,否则怎么一天下来尽是这些让人气结的事呢? 「早知道,还不如和成媚去看篮球赛算了。」巴娜娜碎碎念著。 那个叫做廖大期的楞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一想到他将待在店里帮忙,巴娜娜不禁烦躁了起来。 那个家伙干嘛无端的跑来搅乱她的生活呢? 哎呀,难道这就是她二十九岁的情人节? 真是恨啊! 这一天,巴娜娜一直等到店里打烊後,才从那三坪不到的小房间里出来。她望了望店里。「那个楞小子走了?」 巴娜娜说的楞小子,当然是指廖大期。 「怎么?你找他?他刚刚离开,应该没走多远,要不要我去追他回来?」巴骄说。 巴骄说著就要往外跑去。 巴娜娜适时阻止。「爸!别去!我又没说要找他。我只是讨厌看到他,想确定他走了没有。」 「你真的这么讨厌他?」 「没办法,恶劣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难改变。」 「老爸倒是很欣赏大期这孩子,朴实、乖巧、头脑聪明、人又机灵。如果我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爸!你不觉得你太容易对陌生人敞开胸怀了吗?」巴娜娜抗议著。 「哎呀,大期这孩子不是什么陌生人,虽然今天我和他才第一次见面,可是感觉上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这种话听起来简直和电视剧里的对白没两样,如果你们之间谁的性别改一下,比如说,那楞小子变成女的,这样就可以变成一出爱情浪漫剧老掉牙的开场白了。」 「老爸和大期?女儿呀,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嗯……说真的,我倒觉得大期这孩子和你还挺相配的,如果说……」 「爸,求求你别遇到什么男人就统统往我这里推,搞得好像我真的嫁不出去似的。」 「女儿呀!这年头好男人愈来愈少了,如果真的出现了,就要好好把握。毕竟,女人的青春就像花一样,过了花期,马上就凋谢了。爸不会看走眼的,大期这孩子,不是我夸他,他真是……」 巴娜娜打断巴骄的话。「好,就算适合我的人真的出现了,那么那个人也绝不会是廖大期那个楞小子。」巴娜娜没好气的说。 「唉!」 每次聊到巴娜娜的终身大事,巴骄总是以叹气做结束。 好吧!到此为止。 巴娜娜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 她走到厨房随手打开一个锅盖。 「爸,我肚子快饿扁了,有什么好吃的?」 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爸煮面给你吃吧。」巴骄说。 「好耶,好久没吃到爸煮的汤面了。啊,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巴娜娜调皮的说。 「你这丫头,一点都没变,还像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巴娜娜坐在桌边,双手托著下巴,看著巴骄熟练的煮著面。没多久,锅子里冒出水蒸气,很快的将巴骄包围住,远远看去,巴骄就像是云端里的一个巨人。 在巴娜娜的眼中,巴骄一直是童话里的巨人。只不过这位巨人是那么的和蔼善良,时而风趣幽默,时而露出长辈的温煦关怀。 巴骄端来汤面。「吃吧,快趁热吃了!」 这就是巴娜娜的父亲,她心目中既平凡又伟大的巨人。 「谢谢爸。」巴娜娜看著巴骄,一脸的微笑。 「什么时候和爸这么客气了?喏,快吃!否则面糊了,就会变成宽宽的『板条』啦。呵呵!」巴骄打趣的说。 这个童话中的「巨人」,童心未泯,说话总是这么夸张。 「嗯。」巴娜娜习惯先喝一口汤。 当她的舌头一接触到温烫的汤时,她的心头一惊。 这,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巴娜娜脸一沉,眉头不禁微微皱紧。 她为了确定,又喝了一口汤。 没错,这汤的确怪异。 如果真要找什么形容词来形容的话,只能说这碗汤面里的调味料仿佛经历了一场混乱似的,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和谐。 眼前的这一碗汤面,让人难以入口。 巴娜娜万万没想到巴骄的味觉退化问题竟是这么地严重。 她的鼻头一酸。「爸……」 「好端端的,怎么啦?」 「我想搬回来住。」巴娜娜说。 「咦?怎么突然想搬回来?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啦!我只是很想家。」 「想家,那就常回来呀。」 「爸,我搬回来……不好吗?」 「傻丫头,怎么会呢?爸高兴都来不及了。只是,家里这么乱,会不会让你很难工作?呃,爸的意思是,你那些画画的东西啊、还有画画的空间啊……」 「爸,我决定不接插画的工作了,我要专心在店里帮忙。」 「你确定?」 「嗯。」巴娜娜点头。 「娜娜,别说你放弃画画了,我知道那是你唯一想做的事。告诉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巴娜娜投其所好的说:「爸,我想通了。整天老是躲在房间里画啊画的,怎么能遇到什么好男人呢?所以我想不如在店里帮忙,这样接触到的人面也比较广一些,说不定……」 「好男人?丫头,你是怎么了?没错,来我们店里的客人的确都是好人,但大部分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就是早已儿女成群的家伙。这这这……老爸是不懂你们这些学艺术的人的想法啦,可是,丫头啊你若是把希望放在这些人身上,那……也不太妥当吧。」 「爸……」 「我知道这只是你的藉口,你就老实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嗯?」 「爸,你的味觉退化……」巴娜娜终於说出实情。 「啊?难道这碗汤面……」 巴骄瞪视著桌上的汤面。 巴娜娜点了点头。 「果然!可是为什么除了你以外,都没客人向我反应呢?」巴骄问。 巴娜娜没搭话。 「唉!我恐怕是没办法永远守著这家店了。这样也好……前一阵子,有一家专门并购店面的公司和我联络,劝我结束店面,他们答应给我一笔优渥的利润……我想,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唉!只是,该怎么向那些老顾客交代呢?」巴骄说。 「爸,这家店有太多的回忆,你怎么能说结束就结束呢?更何况,这是您的生活重心啊。而且,您只是一时生病而已,等以後康复了,自然就可以回来继续当您;的『天下第一厨』啊。」 「别再安慰我啦!现在的我,连煮一碗汤面给自己的女儿吃都成问题了,怎么有办法再做出其它好吃的料理呢?」 「爸,我来做。」 「啊?」 「我是说,在爸的味觉恢复正常以前,让我来当这家店的主厨。」巴娜娜说。 「你?」 「没错。爸,就这么说定了。过几天我就搬回来。」 「娜娜……」 巴骄还想说什么,巴娜娜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面。「嗯,这面条还是很q啊,口感十足呢!」 巴骄看著巴娜娜,心想也好,暂时先这么做吧。 看未来事情怎么发展再决定下一步吧。 第三章 就这样,巴娜娜接下巴骄小吃店的主厨工作。巴骄则是卸下厨师的身分,和廖大期一起做「接待」的工作。 当廖大期得知巴骄因为味觉退化无法继续主厨的工作时,他终於明白为何巴骄煮的食物会这么难吃了。 「巴老爹,这么说来,这家店即将结束营业啰?那我……」 廖大期怎么也没料到「计画」进行得这么顺利,才几天的时间,巴老爹就决定放弃这家小吃店了。 「哎呀!大期,别紧张,有我巴老爹在,这家店怎么可能结束营业呢?所以,你就放心的继续在这里打工吧。」 巴骄一脸的信誓旦旦,根本忘了自己几天前才兴起想放弃的念头。 听了巴骄的话,廖大期有点失望,也有点疑惑。 「那……谁来掌厨啊?」 他实在很难想像以巴骄那样的「洗碗水」汤面可以让这家店继续支撑下去。 「呵呵呵……你绝猜不到的。」巴骄看著廖大期,笑得极为神秘。 「难不成是……」廖大期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难道是我?巴老爹,说到吃,我在行。可是说到烹饪,我可是一窍不通啊。不行啦!你怎么可以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我?」 巴骄见廖大期一脸的穷紧张,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当然不是你啦。主厨人选另有其人。」 「巴老爹你这么快就应徵到新的厨师啦?」 「也不是啦。新的厨师是……」 巴骄正要公布答案时,巴娜娜已经从房间走出来。「爸,围裙呢?」 「挂在厨房架子上呢。」巴骄朝巴娜娜喊著。 看到巴娜娜,廖大期好像懂了。他再看著巴骄,以眼神询问:是巴娜娜吗? 巴骄笑著点了点头。「是啊!从今天开始,我家丫头暂时接替我的工作;你和我,则一起负责「跑堂』。」 「她?当主厨?」 「你可别小看娜娜!她呀,从小就爱在厨房里黏著我,跟著我学了不少烹饪的秘技。这丫头很有天分,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你别看她平常一副迷糊的样子,她只要一些简单的材料,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一大桌的菜呢!」 「是吗?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廖大期瞅著厨房里的动静,此时巴娜娜开始下厨前的准备工作,她那有模有样的架势,仿佛真的是什么超级厨师似的,廖大期一时看傻了眼。 正当廖大期想对巴娜娜「重新评估」的时候,突然巴娜娜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一滑,整个人扑向摆满餐具的橱柜。紧接著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铿铿锵锵,仿佛一阵天摇地动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落了满地。 「哎唷!」巴娜娜呻吟著。 「娜娜!」巴骄立刻奔进厨房察看。廖大期也紧跟在後。 进了厨房一看,只见巴娜娜勉强从一堆锅碗瓢盆里挣扎著想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她揉著跌疼了的膝盖。「好痛喔!」 巴骄和廖大期伸手想扶起巴娜娜,巴娜娜却甩开廖大期的手。「走开!谁要你扶。」 廖大期撇了撇嘴。 「娜娜,大期他也是好心想帮你的忙。」巴骄扶起巴娜娜。 「谁稀罕!」巴娜娜像只尊贵的孔雀。 「哼!」廖大期不甘示弱,也摆起脸色给她看。 「你们俩就别再斗气啦!丫头,有没有怎样啊?啊!你的膝盖受伤了。」巴骄紧张兮兮的看著巴娜娜的伤口。 巴娜娜低头一看,膝盖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血丝。 「别动!爸去拿药来。」巴骄说完,转身朝里边走去,留下巴娜娜和廖大期「大眼瞪小眼」。 廖大期看著一身狼狈的巴娜娜,很难将「天才厨师」和巴娜娜联想在一起。 她会是一个好厨师?那么,他廖大期也可以是五星级饭店的「厨房掌门人」啦。廖大期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 不巧,这嘲笑的样子竟给巴娜娜看见了。 「你笑什么?真是没同情心的家伙!」巴娜娜瞅了廖大期一眼。 「我哪是在笑你跌倒?我是在想,真正的厨师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我又怎么了?」 「厨师不都该是一板一眼、有条有理的吗?怎么你……」 「我,我怎样?我只不过是不喜欢做家事罢了,可是烹饪除外。」巴娜娜甩了甩头。 「我看你不是不喜欢做家事,而是根本没做家事的天分吧!」廖大期说。 「你……」 「你看你,还没开始呢,就把厨房搞得天翻地覆;如果让你在这里再待久一点,难保这厨房不会被你烧光。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巴老爹要将主厨的工作交给你?!」 「喂!你……」 巴娜娜眼看就要发火,刚好巴骄拿著急救箱过来。 「女儿呀,又怎么啦?」 「爸!你管管这个楞小子啦!」巴娜娜气急败坏的说。 「大期?他怎么啦?」巴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巴娜娜看了看一旁的廖大期,他摆明一副「不干我事」的无辜模样,让巴娜娜看了心里就有气。 廖大期,你这个大烂人!巴娜娜对他怒目而视。 「你想做什么?难不成要把我给吃了?」廖大期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算了!『好女不跟男斗』,本姑娘懒得理你。」 是的,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不!不出三个月,这仇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哼!」巴娜娜鼻子一哼,算是为这场小冲突暂时做个了结。 她擦了药後,就马上继续厨房的准备工作。 来日方长,这楞小子既然在巴家的地盘上,就不怕没报仇的机会。 巴娜娜心里暗自得意著。 而一旁的廖大期也正在心里窃喜著。 「看样子,撑不了多久的。」廖大期得意的喃喃自语著。 他心想:顶多三天吧,巴老爹就会同意结束营业了。 到时候,他廖大期,将会离开这个鬼地方,离这个凶巴巴的「恶婆娘」远远的。 厨房那头,巴娜娜已经开始忙起来了。 随著一道道的食物完成,厨房飘出了阵阵的香味。 巴娜娜仿佛有种「特异功能」,那就是集所有的灾难於一身,当烹饪的工作告一个段落时,厨房也已经是一团混乱。 「虽然闻起来很香,可是一定很难吃。」 廖大期深深觉得,那香味只是个「障眼法」。 经过了一连串的「灾变」後,要廖大期相信巴娜娜煮的东西会好吃,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啰! 「搞不好比巴老爹的『洗碗水』汤面更可怕。哼!打死我也不碰店里的食物了。」廖大期一边擦著桌子,一边「碎碎念」著。 「楞小子,过来!」巴娜娜朝廖大期喊著。 廖大期心想:怪了!「大姊」现在是心情变好了,肯和他说话了? 「可别叫我试吃,我不干这种事的。」廖大期郑重的声明。 「试吃本姑娘做的食物哪轮得到你?」 切!说这是什么话啊?仿佛这些是什么美食似的。如果要给这些食物一个统称的话,那就是「狗不理」料理了。 廖大期心里窃笑著。 「那真是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肯放过我一马。」廖大期这句话明的是奉承,暗的则是讽刺。 巴娜娜也不笨,她当然听得出廖大期在挖苦她。她摆出了主厨的架势说:「还不快收拾收拾!喏,这里、那里、还有水槽,统统给我收拾乾净。」 一副女王的口吻。 「什么?」廖大期看著一团混乱的厨房,这里简直就像被「八国联军」横扫过的战场一样——东倒西歪的锅碗瓢盆,散落各处的菜渣纸屑,更不用提那些胡乱错置的瓶瓶罐罐,像是酱油啦、盐巴啦、醋啦、胡椒啦…… 「我说大小姐,你嘛行行好!既然要当个主厨,就得尽责一点,自己的工作场所当然要自己整理嘛。」 「我爸花钱请你来干嘛的?教训我吗?」 当然不是。 好吧。现在是「好男不跟女斗」,廖大期最怕遇到失去理智的「欧巴桑」了。 要不是……要不是为了那个「计画」,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哪还轮得到这个女人在这里颐指气使:: 但是目前廖大期也只好认了。他一边收拾,嘴里还忙著嘀咕。「bunana、bunana……」 怪了!这对父女,怎么净取这些搞笑的名字?一个是「芭蕉(巴骄)」,一个是「bunana(巴娜娜)」。 「喂!别拿我的名字开玩笑。」巴娜娜最讨厌人家在她面前说出这个和她名字相同发音的英文单字。 怎么?现在是「周厉王当政」吗?不准人家开口? 这下子,廖大期也跟她卯上了,他孩子气的回话。「我背英文单字,不行啊?」 「切!小孩子。」巴娜娜懒得理他,自顾自的走出厨房。 「说我是小孩子?那你就是欧、巴、桑!」廖大期还继续喃喃念著。 他望著混乱的厨房,心里滴下一滴清泪。 这、这……何年何月才整理得完啊? 店里进来一个客人。 巴骄一看,那是洗车工老张。 老张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一副「如丧考妣」的摸样。 「啊,老张!」巴骄高兴的和老张打招呼。 「唉!」老张却是以叹气来回应。 巴骄用力的拍了拍老张的背,故作幽默的说:「怎么啦?瞧你这样子,简直就像是被人倒会了一样。」 巴骄当然知道老张不会是被倒了会,他还记得老张前一阵子中了大奖。巴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从前老为钱在担心的老张,从今以後再也不需为金钱的事情烦恼了,也因为这样他才敢对老张开这么一个小玩笑。 谁知老张根本笑不出来,甚至显得更加的沮丧。「如果事情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啊?你真的被倒会?」 「不是!比这个更惨。我在『跑路』。」 「跑路?」巴娜娜和巴骄异口同声的说。连一旁的廖大期也怔了怔。 大家都很纳闷,老张不是才从苦哈哈的小人物「晋升」为大富翁的吗? 那还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这么苦恼? 难道真的是「跑路」? 「巴老爹,我以前不是说过吗?像我这种小人物如果想变成千万富翁,要嘛去抢银行,不然就去买乐透。唉!现在我终於知道了,不管是抢银行得手也好,买乐透中奖也罢,最後的结果是……都要跑路。」 「这……怎么会呢?』巴骄不解。 「刚领回奖金,我就借给我最要好的『麻吉』老何一百万,让他的儿子付了房子的头期款;结果没多久,一些亲戚朋友,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我出手大方,一下子就借出了一百万,全都跑来跟我借钱。最後害得我没抢银行,也得躲起来跑路了。咳、咳、咳……」 老张说到这里,一时「气急攻心」,咳个不停。 巴骄帮老张倒了一杯茶。「老张,喝口茶,慢慢说。」 老张喝了一口茶,接著说:「那些来借钱的亲友,借到钱後,拼命的躲我,大概是不想还钱吧;而不借给他的,从此和我翻脸。唉!搞得我现在连一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这几天我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什么地方也不能去。」 有钱却不懂得花?天下竟有这等人!廖大期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禁插话说:「你可以出国去玩啊,散散心也好。」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啊,後来觉得太麻烦了,所以只到日月潭去玩。可是在那里一想到那些烦人的亲戚朋友,就再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玩,所以隔天就回家了。」老张说。 老张突然停下来,他吸吸鼻子。「老实跟你们说吧,我现在手边的奖金也没剩多少了,如果可以回到从前的话,我宁愿把剩下的钱统统捐出去。以前的生活虽然是苦了一点,可是我至少还有很多朋友啊,但现在呢?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了啦!哇……」他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掩住自己的脸,当著大家的面开始嚎啕大哭。 「老张,想开一点啦。」巴骄拍拍他的肩膀。 「你还有我们这些老朋友啊。」巴娜娜也试著安抚他。 巴骄马上跟著说。「是啊是啊!要是真没地方去,就到我这里来,我随时为你准备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卤肉饭。」 「谢谢你啊!巴骄。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张眼中含著泪水。 此时,只见巴娜娜快手快脚的盛了一碗卤肉饭过来。「张伯伯,喏,这是你最爱的卤肉饭。」 「嗯,好香。闻到这个味道,就让人忘了所有的不愉快。」老张用袖子擦乾脸上的泪水。「巴老爹,陪我喝一杯吧。」 「那有什么问题!女儿啊,给老爸添个杯子。还有,多添一碗卤肉饭,让老爸也尝尝你的手艺。」巴骄说。 老张说:「怎么?现在主厨变成娜娜了啊?」 「是啊,今天是我们娜娜第一天『上任』喔。我啊,人老啰!味觉退化,这一段时间恐怕不能掌厨啦。」 「果然。」 「啊?老张,难道你早已经发现了?」 「就是上次嘛!我不是到你店里吃了一碗卤肉饭吗?我就在想,巴老爹的卤肉饭怎么变了味。」老张说。 「真对不起,让你吃了变味的卤肉饭。」巴老爹实在过意不去。 「巴老爹你说这是什么话!你知道我老张为什么老爱往你这小吃店跑吗?」 「因为我煮的东西特别好吃?」 「不是的。是因为这家店的『人情味』,它让我有『回家』的感觉。」老张说。 好个人情味!好个回家的感觉! 巴骄听了心里著实觉得安慰。「老张,冲著你这句话,我巴老爹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家店给撑下去。」巴骄高兴极了。一旁的廖大期却皱了皱眉。 巴骄接著再补了一句:「娜娜和大期也一起来吧!」 巴娜娜推辞说:「不了,我肚子还撑著呢。」 廖大期在一旁闻著那香味四溢的卤肉香,肚子早已高唱「空城计」。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尝一口。 「我也……不饿。」廖大期吞了吞口水,自己挨著另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巴娜娜看得出来,廖大期在说「反话」。 「没关系,那就我们俩自己吃、喝个痛快吧。」巴骄说。 「呵呵呵,好啊!好啊!」老张说。 巴娜娜给巴骄端来了卤肉饭和杯子。 很意外的,她也帮廖大期盛了一碗卤肉饭。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把饭搁在廖大期面前。 廖大期看著眼前的卤肉饭说:「都说我不饿了!」 「是啊!『你』是不饿啦,不过,你的『胃』好像一直在抗议,它说,『我好饿!我好饿!』」巴娜娜说。 廖大期还想辩解,哪知道自己的肚子竞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的叫出来,声音大到连自己听了都不好意思。 不知怎么的,巴娜娜突然「心生怜悯」,想给廖大期一个台阶下,就说:「快吃吧,反正你不吃,剩下卖不出去的,也会拿去喂猪,倒不如现在你就把它吃掉吧。」 廖大期瞪了巴娜娜一眼。他想:什么?我不吃的话就要拿去喂猪?那我不是和猪没两样吗? 「看你扭扭捏捏像个姑娘似的。算了!不吃拉倒。」 巴娜娜说著,伸手就要把饭端走,廖大期连忙夺回。「谁说我像姑娘?我现在不吃,待会儿吃总可以吧。」他将饭推到桌子的另一头。 「随便你,你高兴就好。」巴娜娜撇撇嘴,选了一张靠近厨房的椅子坐下来,眼睛却偷瞄著廖大期的动静。只见廖大期盯著桌边的那碗卤肉饭,狠狠的吞了吞口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内心正进行著什么天人交战似的。 终於,廖大期敌不过让人食欲大开的阵阵卤肉香,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 然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廖大期突然觉得好像有一阵龙卷风从心头扫过,刹那间味蕾全开。 这……这……无法形容的美味。 廖大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 他狼吞虎咽的大口大口吃著,没两三下,一碗饭立刻见底。 他舔了舔嘴角,不放过任何一滴卤汁。 此时的他,好像更饿了。 「如果能再吃一碗,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廖大期看著空碗,喃喃自语著。 「是吗?」巴娜娜不知何时,又盛来满满的一碗卤肉饭。 「你一直在偷窥我?」廖大期瞅了巴娜娜一眼。 「切!偷窥?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女色情狂似的。你刚刚那个吃相,简直像是饿了好几百年,要我不注意都难。」 廖大期不以为意,二话不说端起碗立刻扒了满嘴的饭。 香喷喷的肉燥,入口即化;热腾腾的饭香和著黏稠的卤汁,让人吃了精神为之一振。 是了,就是这样!巴娜娜的卤肉饭有一股力量,让人精神一振。 很快的,廖大期手中的饭碗再次见底,他对著空碗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好想再吃一碗。他抬起头朝巴娜娜看去,巴娜娜正好起身走进厨房,廖大期捧著空碗立刻跟了进去。 廖大期来到厨房,心里琢磨著该怎么开口。「呃……」好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巴娜娜转过身来盯著廖大期看。「怎么?这么快又吃完啦?」 「呃……我可不可以……」廖大期欲言又止。 「再吃一碗?是吗?」 「嗯。」廖大期觉得这一生再也不会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尴尬的了。但是那香喷喷的卤肉饭值得他去「争取」,即使会被巴娜娜嘲笑他也豁出去了。 「原来你还是个大胃王。」巴娜娜嘴边露出一抹微笑,但廖大期发现那全然没有一丝嘲笑的意味。 「好吧!看在你这么捧场的份上,再帮你添一碗。」 巴娜娜拿起碗就要去添饭,廖大期连忙凑过身去。「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巴娜娜没料到廖大期会靠近她,一个不小心,手上的碗滑了下去,「碰!」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啊!」两人同时叫出声。 巴娜娜弯下腰想去捡地上的碎片,又一个不小心,竟让碎片割破了手指。她哀叫了一声:「哎呀,好痛!」 巴娜娜的手指很快的渗出血滴。 「你等著,别动!」廖大期说。 巴娜娜以为廖大期要去拿急救箱,谁知那家伙直接朝水槽边奔过去,扭开水龙头,双手捧了清水当场漱起口来。 巴娜娜不解。「喂,你干嘛?」她心里暗骂著:什么时候不漱口,偏选在这时候?!她还以为这小子良心发现,会去帮她拿急救箱来呢。 廖大期漱完了口,转过身来,抓住巴娜娜的手,将她那受伤的手指往他嘴里塞。 巴娜娜吓了一跳。「喂!你……」她想挣脱,谁知一只手却让廖大期抓得紧紧的。 看样子,廖大期是想以「最原始」的方法帮巴娜娜的伤口止血,巴娜娜也只好任他去。不过此时她的脸却胀得通红。 一会儿,血止住了,廖大期把巴娜娜的手指取出。他看著巴娜娜的伤口,很满意的说:「好了!人的口水果然厉害,既能『杀菌』,又能止血。」 巴娜娜还处在尴尬之中,她恼羞成怒的说:「啊!口水。」说著立刻用清水将手指冲洗一遍。 「真是好心没好报!」廖大期大声抗议。 「好啦好啦,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那一锅卤肉饭随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反正我说过了嘛,卖不出去的只能拿去喂猪……」 「巴娜娜!」廖大期发火。 巴娜娜没等廖大期开骂,已经快步的逃出厨房。 11111 巴娜娜挨在巴骄身边坐了下来。「爸,我陪你们喝一杯。」 「好哇。」巴骄开心的说。 廖大期也端了一大「碗公」的卤肉饭过来坐下。「我也来。」 巴娜娜看著廖大期手中的卤肉饭。「厚!你还真能吃。」 「是啊,是啊!以免你暴殄天物,拿去喂猪。」廖大期立刻报仇。 看著巴娜娜和廖大期你一句、我一句的,巴骄不禁哈哈大笑。「瞧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斗嘴,简直是对小冤家。」 「小俩口刚刚在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啊?嗯?」巴骄看来比刚才更开心了。 「我们……」廖大期想解释。 「喂!不准你说。」巴娜娜阻止。 巴娜娜怎么能让两个老人知道刚才廖大期帮她止血的事呢?!她一想到刚刚的画面,不禁双颊一热。 廖大期还继续说:「我们又没做什么,我只不过是……」 「喂!」巴娜娜再次阻止,眼神射出一道「杀气」。 廖大期吐了吐舌头。「不说就不说嘛!」 老张瞧著他们两人斗嘴的模样,觉得很有趣,他拍拍巴骄的肩膀说:「我说巴老爹啊,这冤家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变亲家啰。」 冤家变亲家?搞什么嘛! 巴娜娜和廖大期不约而同瞪了彼此一眼。 好了!这话题就此打住,不说了。 「张伯伯,这卤肉饭还合您胃口吗?」巴娜娜歪著头问老张。 「嗯。娜娜,不是张伯伯夸你,这碗卤肉饭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卤肉饭了。」 「这倒是。」巴骄很骄傲的看著自己的女儿。「娜娜这孩子就是有天分。」 老张扒了一口饭,若有所思的说:「嗯,这才是人生的真滋味。」 其他三个人听了老张的话,不约而同看著他,等著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老张说:「以前穷日子过怕了,老巴望著哪天可以得到什么意外之财然後变成大富翁,这样就可以天天吃香喝辣的。但是,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後,我终於想开了。」 老张张开双臂,比了个宽度。「我说人生啊!也不过这么长的时间。喏,顶多一百年吧。然後呢,一百年後,我们都是死人啰。」老张似乎醉了,前话搭不上後话的。 「什么?」廖大期不懂。 「我想张伯伯的意思是说,人生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过程。我说得没错吧,张伯伯?」巴娜娜加以解说。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有钱也好,没钱也罢,如果想不通,让『金钱』来左右了你,那样子的话,再怎么样都不会快乐的……」老张说完整个人趴在桌上,不醒人事。 「他醉了,我扶他去我房间里躺著吧。」巴骄说。 「巴老爹,我来。」廖大期想帮忙。 「不,你们年轻人继续聊,我扶他进去就好。」巴骄说著,动作俐落的扶起老张往里边走去。 巴骄和老张离开後,廖大期接续刚才的话题。「是吗?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会选择『追求财富』。」 「啊?」巴娜娜不解。 「贫穷的人根本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选择幸福,只有拥有金钱的人才有资格谈人生的幸福。」廖大期说。 「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吗?拥有财富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反而会带来更多的困扰。张伯伯就是一个例子。」 「那是他不懂得善用财富。如果他懂的话,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不是?」 「喂,我猜你一定不知道白饭的真正味道是什么吧?」巴娜娜说。 「白饭?不就是白饭的味道。」 「告诉你,白饭的真正味道是『甜』的。」 「怎么可能?那一定是掺了糖的。」 「我就说你一定不知道嘛,果然!」巴娜娜得意的说:「一般人吃饭总是咀嚼几下就胡乱吞进肚里,当然尝不出白米饭的真滋味。可是你只要多嚼几下,就会发现白米饭的味道其实是甜的。」 「好吧,就算是。那,这和我们刚才的话题有关吗?」廖大期一脸的不以为然。 「很多事情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你所谓的贫穷也是一样。『安贫乐道』、『安贫乐道』,多『嚼』几下,即使身处贫穷也会找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有时这种快乐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现在懂了吧?楞小子。」 巴娜娜说完,起身离开。 廖大期看著巴娜娜的背影,然後扒了一口饭仔细的咀嚼著,想著她刚刚说的话。 第四章 巴娜娜和成媚在补习街的一家唱片行逛著。 为了找一张cd,巴娜娜已经陪成媚一连跑了三家唱片行了。 「找到了没?」巴娜娜问。 「没有。呃,你赶时间吗?」成媚说。 「店里现在就我爸一个人在,我怕临时有什么状况……」 「这样啊,那你先回去,我这边再找找,晚一点再去你们店里。」成媚问著,眼睛却忙著在cd架上搜寻。 「也好。那,晚一点见啰。」 巴娜娜走出唱片行,沿著补习街走著。 突然耳边传来一首歌曲,那是一首老歌。柔美的嗓音唱著: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著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摘自~慎芝〈我只在乎你〉) 不知怎么的,这首歌让巴娜娜想起了一个人。 是的,那个和她在阳明山邂逅的男人,那个成媚所说的「无缘的人」。 梦幻一般的情人! 一时之间,巴娜娜心里一阵无来由的失落。 「我们能再相见吗?」她喃喃自语著,眼睛空灵似的穿过人潮,望向对街。 突然,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掳获了巴娜娜的眼光。 巴娜娜认得那张戴著墨镜的脸。 是他! 是了,一定是他! 她下意识的加快脚步,穿过人潮、越过街道,紧紧追著那抹白色身影。 她等了他这么久! 她一定要找到他! 男人弯进了巷弄,巴娜娜尾随在後。 走出巷弄是另一条大街,男人在一家书店前遇到一个穿著格子衬衫、牛仔裤装扮的人,他停下来和对方说话。 巴娜娜讶异的看著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那人她认得,他是廖大期。 难道他们两人彼此认识? 只见戴墨镜的男人和廖大期聊了几句,随即转身招了一辆计程车,匆匆上车离去。 啊,「他」走了。 刚刚的「惊鸿一瞥」,感觉仿佛只是一场梦。 巴娜娜感觉一下子被掏空似的,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又消失了。 要跟去吗? 巴娜娜怔怔的杵在马路上。 「叭!」突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将巴娜娜抓回现实世界,她吓了一跳! 有个人将她拉到一旁。 巴娜娜看清楚了那个人,是廖大期。 廖大期对著巴娜娜大吼大叫。「欧巴桑,你干嘛没事站在马路上发呆啊!你不知道这样子有多危险吗?刚刚一辆车差点撞上你耶!」 巴娜娜怔怔的说:「你认识那个人?」 「啊?什么?」巴娜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廖大期一头雾水。 「就是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人……你们认识?」巴娜娜说清楚了。 「啊,那个是……」廖大期没料到刚刚他和裴少东说话的画面竟然被巴娜娜看见了。「他是我学弟。」 「你学弟?他叫什么名字?」 「裴少东。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裴少东……」巴娜娜没回答廖大期,她喃喃自语著,自顾自的走开。 廖大期望著巴娜娜的背影,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巴娜娜如此的失魂落魄。 难道她真的看上裴少东? 「喂!欧巴桑,等等我。」廖大期边跑边喊。 廖大期追上巴娜娜。「你没事吧?」 「告诉我,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谁?」 「裴少东。」巴娜娜说。 「你有重要的事找他?」 「呃……没有。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的人?你想找什么人?难道是初恋情人?」廖大期打趣的说。 巴娜娜一怔。 「我猜对了?」廖大期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盯著巴娜娜瞧。 「算了!」巴娜娜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糟糕的是这人偏偏是廖大期。 「好啦,我就好人做到底。」这时,廖大期随即拿起手机按了几个键,接著对著手机说:「少东,是我。你现在可以过来小吃店一趟吗……呃,不是,有人想见你……你来了再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廖大期俐落的收起手机。「好啦,搞定啰!欧巴桑,你要怎么谢我?」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刻意吗?」巴娜娜瞪了廖大期一眼,随即悻悻然快步朝著小吃店走去。 「搞什么嘛?好心没好报。下次如果再求我,本少爷也懒得理你了。」廖大期跟在巴娜娜後面一路碎碎念著。 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廖大期真的是一点都不明白。 11111 巴娜娜前脚才进店里,廖大期後脚就跟著到。 巴骄看著这两人一前一後的进来,心里不觉一阵莫名的欢喜。 「我还以为娜娜这丫头和什么朋友见面,原来是和你约会啊!大期。」巴骄一副喜孜孜的模样。 「啊?不,我们是……」廖大期想解释。 巴骄却抢著说话。「呵呵呵!没关系,以後约会只要打个电话告诉我,晚点回来也没关系,呵呵呵。」 廖大期还想说些什么,巴娜娜已经在厨房那头吼著。「爸,我都跟您说了,别把我和那个楞小子扯在一块儿。告诉你,即使全天下男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我也不会看上这个毛头小子的。」 「彼此,彼此。」廖大期立刻回敬巴娜娜一句。 巴骄看著巴娜娜和廖大期你来我往的,不仅不以为意,还乐得跟什么似的。「哈哈哈!小俩口斗起嘴来愈来愈有趣了。」 「爸!」巴娜娜抗议。 「巴老爹!」廖大期也抱怨著。 「好好好,我去里面歇著。那你们两人可要好好看店喔。」巴骄一脸的倦意。 「巴老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廖大期问。 「也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巴骄说。 「爸,您要不要紧?要不要去看医生?」巴娜娜问。 「啊,不用啦!我去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巴骄说著,迳自走进房里。 巴娜娜看著巴骄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忧虑。 这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巴娜娜。」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成媚。 「买到啦?」巴娜娜问。 「嗯,你看!」成媚扬了扬手里的cd。 「那你随便坐。嗯,想吃点什么吗?」 「不了,我还不饿。我只是来看看『名主厨』工作的地方。」 成媚四下张望,这时她才发现店里还有其他「员工」。廖大期拿著抹布假装努力擦拭桌椅,其实一直在偷听巴娜娜和成媚的对话。 只见成媚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直凑到廖大期眼前盯著他看。接著她大叫:「嘿!你不是那个……」 廖大期看清楚成媚的脸,也想起来了。「啊,你就是那天那个……」 「你怎么在这里工作?难道是……」成媚一脸的疑惑,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的对巴娜娜说:「好哇!你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巴娜娜,原来你们……」 「成媚,你别瞎猜喔!他是我爸请来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巴娜娜立刻撇清。 「啧啧啧,你们还真是有缘哪!」成媚一脸的惊讶。 这时门外有人喊著:「大期学长。」 店里三人不约而同抬头一看,一个戴著墨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巴娜娜的心脏猛一跳。 是他。 是「那个人」。 他终於来了。 巴娜娜缓缓走到男人面前,对著那个男人说:「你终於出现了。」接著露出一抹「梦幻式」的笑容。 成媚看巴娜娜那个样子,特别是那抹微笑,她疑惑的说:「难道真的是她的梦幻情人出现了?」 一旁的廖大期听了,好奇的问:「谁的梦幻情人?」 「巴娜娜的梦幻情人。」成媚说。 「啊?你说我学弟是巴娜娜的梦幻情人?这也太扯了吧!」 廖大期盯著巴娜娜和裴少东,等著看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事。 只见巴娜娜看著裴少东,一脸的迷蒙。「你还记得我吗?一年前,在阳明山上。」 「小姐,你会不会认错人了?我想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况且,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阳明山了。」 裴少东说著,连忙将墨镜取下来。 巴娜娜看著没戴墨镜的裴少东。 不,一点都不像。 跟她「想像中」的人一点都不像。 她忽然一阵失望。 「呃……对不起,我想我是认错人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巴娜娜说完转身走进厨房。 留下裴少东一头雾水的怔在原地。 反倒是一旁的成媚,当她看清楚了裴少东的脸,立刻凑到他的跟前兴奋的大叫:「我的『真命天子』!」 裴少东瞪大了眼睛。「这位小姐,你会不会也……认错人了?」 真是奇怪的店! 一连出现两个年纪比他大的女人,一见面就如此「热烈」的看著他。 怎么?难道廖大期说「有人想看他」,就是指这两个奇怪的女人? 裴少东被弄糊涂了。 「不会错的,就是你。」成媚仍是一脸的兴奋。 裴少东只好向廖大期求救。「大期学长,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想问你呢。」廖大期同样是一头雾水。 成媚看著裴少东,说:「也难怪你会不记得,因为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见的面?」裴少东说。 「就,情人节那天,在台大附近的咖啡店里。」成媚脸上堆满了甜美的笑容。 情人节那天?在台大附近的咖啡店里? 裴少东想起来了,那天他和廖大期约在咖啡店里见面。 「那天我是去了一家咖啡店,不过,对不起,我对你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可是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没关系,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这一定是『天意』。」成媚最後一句话说得很小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什么?」裴少东似乎听到「天意」这两个宇。 「啊,没什么。呃,你想吃什么吗?今天我成媚请客。告诉你,这家店的主厨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手艺很不赖喔!嗯,既然你人都来了,就捧捧场嘛。」 成媚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话,让裴少东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只好说:「吃什么好呢?不如你推荐一下吧。」 「呃……推荐……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耶。」成媚从实招来。 廖大期从中插话。「吃卤肉饭吧。」他一想到那香喷喷的卤肉香,不觉肚子又饿了起来。 「好,那就卤肉饭吧。」 「好,我也是。」 廖大期朝厨房里喊著。「欧巴桑,来两碗卤肉饭。」 「喂!你叫巴娜娜什么?『欧巴桑』?」成媚讶异的说。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廖大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也不过『才』二十九岁。喂,你几岁?」 「二十五。』廖大期说。 「是啊,你也才比她小四岁而已,就叫人家欧巴桑,这样会不会把人家叫老了?」 「你不知道吗?差四岁就是一个不同的『世代』了。所以我喊她欧巴桑一点都不为过啊!」廖大期理直气壮的说。 「是喔!」成媚偏过头来盯著裴少东。「那你呢?你几岁?」 「二十三。」裴少东嗫嚅的说。 「这么巧!我二十七岁,你和我刚好也差四岁呢。」成媚说。 不知怎么的,在裴少东面前,她忽然不想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年龄。 她接著说:「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是不同世代的人?嗯?」 成媚一阵逼视的眼光投向裴少东。 「呃……这个……」裴少东欲言又止。 「你就别逼他了!我学弟还是个『孩子』,你这样会吓坏他的。」廖大期一副「熟男」的口吻。 「谁说我是个孩子?」裴少东转而看著成媚说:「不会呀,我不觉得我们两个是不同世代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成媚一脸的满意。 放什么心? 裴少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巴娜娜在厨房里喊著:「楞小子,别光顾著聊天,快过来帮忙!」 廖大期和成媚交换著眼神。「我说的没错吧?她呀,十足的欧巴桑作风。」 听了廖大期的话,成媚则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楞小子!」巴娜娜又喊。 「来啰!」廖大期回应著,朝厨房奔去。 这时成媚拿出包包里的cd,开始拆著上面的包装。 「顾尔德,巴哈钢琴平均律。」裴少东的眼睛一亮。「怎么?你也喜欢顾尔德的演奏?」 「嗯,喜欢。不过,我是最近为了作专题介绍才接触到他的钢琴演奏。怎么说呢?我觉得他的演奏和他这个人都很奇特。」成媚继续拆著包装。 「那你应该会喜欢《顾尔德的32个短篇》。」 「那是什么?小说吗?」成媚很感兴趣。 「不,那是一部艺术电影,里面说的就是顾尔德。」 「是吗?哪里可以买得到片子?」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唱片行有卖。」裴少东说。 「哪一家?快带我去。」成媚已经拎起包包,准备起身。 「我是可以带你去啦,不过,我们不是叫了卤肉饭吗?是不是吃完再走比较好?」 「对喔!咦?我们叫的卤肉饭怎么还没好?」成媚又坐了下来。 两人一抬头,只见廖大期端著两碗卤肉饭过来。「卤肉饭来啰!」 「哇!好香。闻到这香味,本来不饿的肚子,现在都饿了。」成媚说。 廖大期也饿了。不过他心里有个疑问,得先问问成媚。 廖大期怕巴娜娜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成媚,我记得你刚刚提到什么『巴娜娜的梦幻情人』的,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成媚饶有兴味的看著廖大期。「啊,你吃醋了?说,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嘘!小声一点啦。我哪是对她有意思?!」 「还说呢!看你这样子……你不老实说的话,我就不告诉你。」 厚!现在的「大女人」怎么都一个样?真是难缠。 「不是啦!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误以为我学弟是她的『梦幻情人』呢?」 「嗯,应该说,你学弟戴墨镜的样子很像巴娜娜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廖大期不可置信的说。 「是啊,她是这么说『那个人』的。」 成媚於是将巴娜娜那一千零一个「浪漫爱情奇幻剧」转述给廖大期听。 「那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巴娜娜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巴娜娜的『梦幻情人』呢?」成媚做了个结论。 廖大期没搭话。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段往事。 同样的时间、地点,同样的情节。 而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就是他,廖大期。 只不过,他怎么也记不起当时那个女人的面容。 一年前,他的事业正转亏为盈,开始有点起色。为了庆祝自己终於摆脱「穷人的角色」,廖大期立刻为自己买了生平第一辆跑车。 那一天,他记得阳明山飘著雨丝,山路一片湿溶,即使这样,他还是开著跑车上山。他开著爱车沿著山路奔驰,一一「检阅」两旁豪华的别墅。 他意气风发的大喊:「等著吧!很快的我就会跟你们一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他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不可一世。 他觉得只要是他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正当他沉醉在自己的得意世界里,突然路边窜出一抹身影,他连忙及时的煞车,等他看清楚了那个身影,才发现那是一个张皇失措的女人。 他很快的下了车,朝那个女子走去。谁知那女子一看见他,立刻奔向前来,紧紧的抱住他,嘴里还一直喊著:「蛇……蛇……蛇……」 当他弄清楚那个女子只是受到惊吓时,连忙试著安抚她的情绪。他从没遇过这样的事,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想起了小时候每当自己受到什么委屈、难过的事,爸爸总会紧紧的搂著他,轻轻抚摸他的头,一面说著:一没事了,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 於是他反射性的对女子说:「没事了,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别怕,有我在这儿呢。」 他对女子微笑著,女子则定定的看著他,仿佛要将他看进眼里。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戴著墨镜。 那女子看著他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那是一种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温暖的眼神。 那眼神让廖大期无来由的燃起一股勇气。 即使过了一年,他虽再也记不起那女子的面容,然而他始终忘不了当时那抹眼神。 最後他开车送女子下山。 女子坚持搭公车回家,婉拒他送她回家,他只好先行开车离开。 他们在山脚下的公车站牌道别。 回家後他才发现女子留了一幅画作在他的车上忘了带走。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画,部分颜料甚至还湿湿的。 怎么办?那女子未曾留下姓名、地址,他只大约知道她是个画家。 於是,他将画留在身边。镇日看著那幅画,让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梦想,胸口隐隐作痛。 於是,他把画藏进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这些,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想不到,那个女子竟然是…… 「大期学长,你怎么了?」裴少东的一句话将廖大期拉回现实。 「呃……我在想,不知道巴娜娜和『那个人』有没有再见面的可能?」廖大期随口说著。 「我想应该不可能。就算他们真的见面了,只怕是谁也认不得谁。毕竟,只是一年前的一面之缘,谁的记性会这么好?」成媚说。 「我想也是。」廖大期说。 成媚再看看裴少东。「还好,距离我们上回初次邂逅才短短几天,我们两个就再度见面,让我想忘掉你都很难。」 裴少东客套的点头微笑,闷不吭声的扒饭。在成媚面前,他简直像只柔顺的小绵羊。 「真是令人难忘的卤肉饭啊!我下次还要再来。」裴少东放下空碗。 「好哇好哇!记得找我。」成媚表现得很积极。「吃饱了吗?那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你们两个?」廖大期一脸的讶异。「去哪里呀?」 「我和小裴要去唱片行找一支片子。」成媚已经拎起了包包。 小裴?多亲热的称呼。 廖大期心想:成媚和裴少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稔了? 看来即使相差一个「世代」,他们俩还是挺有话聊的。 第五章 成媚和裴少东走了。 廖大期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们俩的背影。 这时门口来了一位客人。那人西装笔挺的在门口来回踱步,似乎犹豫著要不要进来。 廖大期看他那样,便朝他喊著:「进来坐坐嘛!」 那人拗不过廖大期的热情,硬著头皮走进来。 廖大期帮客人拉开椅子。「请坐。这位先生,你想吃点什么?」 「呃……我先看看。」男人看著墙上的价目表。 「没关系,没关系,你慢慢看。」廖大期说。 廖大期心里纳闷著:依眼前这个男人的穿著看起来,应该是一般公司行号主管阶级的身分,怎么会到这种不起眼的小吃店用餐呢? 西装笔挺的男人还在犹豫不决。 廖大期殷勤的推荐:「要不要来碗汤面?还是炒饭?」 「炒饭多少钱?」男人问。 「四十。」廖大期说。 「那汤面呢?」 「三十。」 男人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掏了掏。「有没有更便宜的?」 更便宜的?不会吧? 廖大期心想:这个体面的男人身上不会连三十元都没有吧? 廖大期正想开口说话,巴娜娜就从里边走出来说:「要不要试试本店的招牌汤?」 本店的招牌汤?廖大期心想:店里什么时候有这道汤,他怎么不知道? 男子看了看价目表,不过上面并没有什么招牌汤。「呃……多少钱?」 「十五元。」巴娜娜说。 男子索性也不问是什么汤就决定了。「好,那就来一碗吧。」 巴娜娜走进厨房,廖大期立刻跟著进去。 「喂!欧巴桑,我们店里什么时候有这道汤啊?」 「『现在』开始有的。」巴娜娜说。 廖大期忽然懂了。「难道你是特别为那位客人做的?」 「楞小子果然聪明,一猜就对。」 「那,到底是什么汤啊?」 「青菜豆腐汤。」巴娜娜随口说。 「青菜豆腐汤?喂!你这样子是欺骗客人喔。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汤呢,原来是青菜豆腐汤。这,这怎么能当我们店里的招牌汤?!」 「楞小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别喊我楞小子。」廖大期真的很在意。 巴娜娜一怔。 「如果你答应以後不再喊我欧巴桑,我就不叫你楞小子。怎么样?」巴娜娜说。 「好啦,好啦。」 「廖大期先生。」 「是,巴娜娜小姐。」 「我们握手言和吧。」巴娜娜一脸的诚恳。 握手言和? 好吧。 两人面对面,伸出手象徵性的握著。 廖大期看著巴娜娜的脸,忽然想起阳明山的往事。 他定定的看进了巴娜娜的眼里,想从她的眼神找回些什么记忆。 巴娜娜被廖大期这么一看,心里怪别扭的,连忙甩开手。 「好了,别吵我!我要工作了。」 巴娜娜转过身去开始煮汤,避开廖大期的眼神。 「喂!欧……巴娜娜,你还没说完。」廖大期凑到她眼前。 「什么?」巴娜娜继续忙著手边的工作,眼睛完全不看廖大期。 「青菜豆腐汤怎么能当我们店里的招牌汤啊?」廖大期再问一次。 「唉呀!只要是我巴娜娜煮的汤,就是好汤,好汤当然可以是本店的招牌汤啊。我这样说有没有道理啊?」 什么跟什么?!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嘛! 「切!乱掰一通。算了,我不管了!待会儿看你怎么跟客人解释。」 廖大期碎碎念的离开厨房。 巴娜娜亲自将汤端到客人面前。 当那男人看清楚是青菜豆腐汤,他的脸一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唉!」 看见客人这般反应,廖大期斜眼瞟了巴娜娜一眼,那神情仿佛是说:看吧!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下看你怎么收拾? 男人接著喃喃自语:「没想到我的人生就只有这样了。原以为最後会有什么奇迹,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碗青菜豆腐汤罢了。」 好「玄」的话,什么意思? 男人抬起头,发现巴娜娜和廖大期不约而同盯著他看,他对他们苦笑著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一个穿得西装笔挺的男人进到这样的店,却连一碗三十元的汤面都吃不起。现在甚至对著一碗青菜豆腐汤喃喃自语……」 的确奇怪! 不过,自从廖大期来到巴骄小吃店工作後,一连串的「事件」早已让他见怪不怪了。 比起之前的那些事,眼前这男人若是说出一些什么奇怪的话,他也能「泰然面对」了。 「还……还好啦。」廖大期说。 「你们别看我这样,在今天以前,我还是一家公司的老板;然而,一夜之间,公司倒了、我也宣告破产……事实上,现在的我,除了身上这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外,就只有口袋里的二十元铜板。除此之外,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了……」男人说著双手抱著头,表情黯然。 巴娜娜和廖大期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默默的看著男人。 半晌,巴娜娜看著客人。「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你并非一无所有,因为在我的眼中,现在的你是一位富有的国王。」 富有的国王?这是什么说法? 这样安慰的话会不会太牵强了一点? 廖大期不禁瞅了巴娜娜一眼。 只见巴娜娜一副正经的模样,接著说:「在食物的面前,每个人都是一位国王。美好的食物不仅可让人温饱,更会给人带来幸福的感觉,即使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是一道简单的青菜豆腐汤。相信我,只要你尝了一口,就会明白我所说的。」 男人看看那碗汤,再看看巴娜娜,巴娜娜对他露出温馨的一笑。 男人於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 他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光采。「这,这……」 接著,也不管眼前是否有人盯著他看,只见他快速的一口接著一口,一下子,一碗青菜豆腐汤立刻见底。 紧接著,男人盯著空碗,好半晌没开口说话。 「你……还好吧?」廖大期瞪大了眼睛看著客人。 男人抬起头看著巴娜娜,说:「谢谢你的料理,味道真好!别处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料理,非常可口,我好几年都没这么痛快了。」 「呃……哪里,谢谢你的夸奖。」巴娜娜一脸的腼覥。 「真的,这顿晚餐很美好,就算现在世界毁灭,我也毫无遗憾。」男人说著,眼泪竟然淌了下来。「老实说,我本来打算结束生命的。」 「啊!」廖大期和巴娜娜不约而同叫了一声。 「可是当我经过这家小吃店时,闻到店里飘出食物的香味,於是就想在结束生命之前先填饱肚子,让这微不足道的悲惨人生不至於那么悲惨,所以我才走进店里。」 「现在呢?」廖大期问。 「我只能说,这是一道具有『魔法』的料理。喝了这碗汤,突然让人精神一振,我觉得又有勇气面对未来的人生了。」 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仅有的铜板,那是两个十元铜板。 他将铜板交给巴娜娜。 巴娜娜连忙推辞的说:「不,这碗汤是本店特地为你做的,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料理,这碗汤就当作是我请你的,好吗?」 男人坚持。「请你务必收下。」 巴娜娜只好接过铜板,然後找了五元铜板给客人。 男人看著手中的铜板,良久,抬起头来看著巴娜娜和廖大期。「真好,我并非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拥有这枚铜板。」 他紧紧握著这枚铜板。 巴娜娜补充的说:「还有啊,你别忘了,现在的你还拥有了勇气,无论如何也要生存下去的勇气。」 「没错!」男人说著,如星的眸子闪耀著光芒。 当人生跌到了谷底,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奋力往上攀爬了。 而勇气是让人持续往前走的动力。 是的。 巴娜娜的料理总是让人燃起勇气。 一如她的眼神。 廖大期定定的看著巴娜娜。 这时,巴娜娜也转过头来看著廖大期。 两人不禁互相会心的一笑。 这样的夜晚。 真好! 厨房里。 「呃,那个青菜豆腐汤……还有吗?」廖大期吞吞吐吐的。 「怎么?你想喝?」 「刚刚看那位客人喝汤的感觉,好像真的不错。」 巴娜娜指了指锅子。「喏,你的在锅子里,还热著呢。」 廖大期满脸惊喜。「真的?你帮我留了一份?」 「是啊。为了避免你叫我再煮一次,这次我学乖了,多煮了一份。」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我了?」廖大期瞅了巴娜娜一眼。 廖大期马上盛了一碗,端著碗,也不坐下,就直接站著暍。 这道汤卖相相当清雅,几片小白菜点缀性的漂浮期中,豆腐都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廖大期猛的舀一大汤匙豆腐来吃,豆腐小小滑滑的,一下就顺著喉咙溜下去了。 他接著喝了一口汤,当舌尖碰到温烫的瞬间,他仿佛触电了,全身不禁一阵酥麻。 「这汤头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你尝出来了吗?」巴娜娜笑著看他。 「怎么可能?这汤里明明只有青菜和豆腐,怎么……」 巴娜娜依然笑而不语,等著廖大期说。 「知道吗?我尝出了不只一种蔬菜的味道。」廖大期很肯定的说。 「哦?」巴娜娜饶有兴味的看著廖大期。「那你说说看,是哪几种蔬菜?」 廖大期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残留在舌尖的味道。「嗯,有小白菜、白萝卜、香菇、黄豆芽、荸荠、海带、甜薯、玉米、榨菜、高丽菜、胡萝卜……」 他张开眼睛,迎上了巴娜娜惊奇的注视。「我有没有说漏了什么?」 只见巴娜娜以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他。「真是太神奇了!你没有说漏任何一样。」 她像是老师发现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似的搂著他的颈。「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喂!小心。」廖大期手中的汤差点洒了出来。 她放开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还好啦。」廖大期红著脸看著手上的汤碗,心里却想著刚才巴娜娜留在他颈上的发香。 巴娜娜眯起眼睛。「你知道吗?你的味觉很敏锐,简直就像……」 「像什么?」廖大期继续喝著汤。 「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能说,在芸芸众生当中,懂得品味这么一碗不加油、盐及任何调味料的人毕竟不多。」巴娜娜说了一堆。 她看著廖大期说:「廖大期先生……」 「嗯?」廖大期挑了挑眉。 巴娜娜慢慢的说著:「我恐怕对你……」 怎么? 廖大期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要另眼相看了。」巴娜娜终於把话说完。 她随即转身去收拾炉上的锅具,没看见廖大期那张胀红了的脸。 廖大期轻轻的吐了一口长气,心中有些微微的失望。 接著他有些讶异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难不成他希望巴娜娜对他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 连他自己都觉得纳闷。 巴娜娜边收拾东西边说:「怎样?你对本店的招牌汤还满意吗?」 廖大期没回答,闷不吭声的喝著汤。 巴娜娜回过头来看著他。「喂,怎么不说话?廖大期先生。」 廖大期为了掩饰心里的怪异想法,随口一说:「呃,我在想你是怎么料理这道汤的?」 「你想知道吗?秘诀就是『汤头』。我用了蔬菜高汤。」巴娜娜说。 「可是我没看见你熬制什么高汤啊?」 「这是我昨天夜里花了两个多小时细火慢炖才有的成果喔,想不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呃,不过,老实说,这高汤本来是准备用来当汤面的汤头的。」 「嗯,你会想到这样变通,可见你还满细心的!」 「哈,终於发现我巴娜娜不是什么都不会的三脚猫了吧?」 「我几时这么说?我可从来没这样说过你喔!」 「那你觉得我的厨艺怎么样呢?」 「神乎奇技!」廖大期答得乾脆,这一次却是肺腑之言。 「啊,真是谢谢你。你也很厉害啦,能尝得出我料理中『真味道』的,你还是第一人喔!」 「这么说我是唯一懂你的人啰?」 「错了,应该说你是唯一懂我料理的人。」 「这有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料理是料理,人是人。懂得其人的料理,未必懂得其人。懂吗?廖大期先生。」巴娜娜转过身去,继续手边的工作。 「那么你这个人是不是和你的料理一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懂得的呢?」 廖大期话中有话。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巴娜娜的背影。 「我啊,没这么复杂吧。只要感觉对了,很容易就会对朋友敞开心胸的。」巴娜娜说。 是吗? 廖大期喝完了手上的汤,又再去盛了一碗。 他突然将话题一转。「你还常去写生吗?」 「是啊……咦?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常去写生?」巴娜娜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脸的讶异。 廖大期支吾著。「呃,我听成媚提起过。你是不是对绘画很有兴趣?」 「是啊。虽然毕业後接触的是插画的工作,可是工作之余我还是喜欢画一些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 「这么努力,想开画展啊?」 巴娜娜笑了。「你说对了,这是我的梦想之一。我希望能开自己的个人画展。」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呢?」 「开画展?呃,事实和梦想总是有段距离嘛。」 「你这算是……放弃吗?」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放弃。只不过把实现梦想的『那一天』稍稍延後了一些。我知道我的梦想还在那里,而我正朝著那个方向走去。」 「难不成你现在接下小吃店的主厨工作也是实现梦想的方法之一?我真的看不出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巴娜娜怔了一下。「这……纯粹是个意外。呃,这只是暂时的。」 她接著说:「啊,别光说我。你呢,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廖大期先生。」 「呃,我……我生平无大志,没什么梦想。」廖大期说。 巴娜娜不相信的瞅了廖大期一眼。「哦?」 「所以我很羡慕你。真的。」廖大期补了一句。 他真的羡慕她。 他羡慕她始终未曾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天晚上,廖大期回到他的住处。 他从储物柜里找出一幅画。 那是一年前巴娜娜那幅「未完成」的画。 画作已用画框裱了起来。廖大期伸手去触摸,隔著光滑的玻璃,他仿佛可以感受到画作真实的笔触。 这是一幅描写山里雨後即景的画。 雨後的天空,像暍饱了蓝色墨水的精灵,仿佛掐得出水来似的。 好几次他都有个冲动,想拿起画笔将这幅画作完成,然而最後「理性」总是战胜了「感性」。 他清楚的知道,绘画只能是他冻结在心灵深处的一个梦想罢了。 是的,那曾经是少年廖大期的黄金梦想。 为了生活,他硬生生的放弃了。 他看著画,忽然想起巴娜娜说的话: 「我从来没放弃。只不过把实现梦想的『那一天』稍稍延後了一些。 我知道我的梦想还在那里,而我正朝著那个方向走去。」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 第六章 廖大期来到巴骄小吃店 店里没有客人,巴骄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打著盹儿。 廖大期进了门,巴骄忽地转醒。「欢迎光临!」巴骄大声喊著。 当他看清楚来人是廖大期时,连忙自嘲的说:「哎呀,瞧我最近是怎么了?爱打瞌睡不说,整个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是无法集中精神。」 「巴老爹,你最近的精神的确是差了点,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哎呀,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还会有什么问题呢?不过是人老了,多少会出现一些精神不济的时候。」 「我还是觉得你最好找个时间到医院做个彻底的检查比较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我想再过一阵子吧。我会找个时间到医院去『逛逛』。嗯,也好久没出门去透透气了。」 逛医院?这是哪门子的「娱乐」? 廖大期没再说话,巴骄则是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廖大期走进厨房,只见「主厨」巴娜娜也闲著没事,正面墙而坐,嘴里不知在哼著什么歌。 廖大期回头看看这连一位客人都没有的店,和早已进入「冥想世界」的巴骄,再看看躲在厨房一副自得其乐的巴娜娜,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这样的店为何还能继续生存?」 「巴娜娜。」廖大期喊了一声。 巴娜娜毫无反应,依然面墙哼著歌。 廖大期走到她身後,才发现原来她正在听随身听,难怪他喊她,她都没反应。 廖大期索性将巴娜娜的耳机取下来。 巴娜娜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吓了一跳。「喂,你干嘛?把我的耳机还给我。」 廖大期没理巴娜娜,反而戴上耳机。「我很好奇你在听什么。」 「喂!我听什么音乐,干你什么事啊?廖大期,东西还我!」巴娜娜说。 他把耳机还给巴娜娜,意味深长的看著她。「哦,听老歌啊。」 「怎样?不行吗?」被廖大期这一干扰,巴娜娜索性不听了,她关掉随身听的电源,将随身听和耳机收到一旁的架子上。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当一个人开始听老歌的时候,那表示他的人生已经开始进入『回忆』的阶段了。」 「那又怎样?回忆总是美好的。况且缅怀往事,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当然当然!不过这也意味著你的心灵已经开始慢慢『老化』了。呃,等等,我好像说错了,我忘了你也三十了吧?三十岁听老歌,刚刚好。」 「什么三十岁?我才『二十九』。」 巴娜娜说完才发觉自己连这一岁也要计较,莫非自己真的已经老了?老得开始斤斤计较,即使年轻个几个月也觉得好像就可以摆脱老化的事实? 「二十九岁也好,三十岁也罢,你知道吗?在日本有一种说法,女人一旦过了二十八岁,就像变了味的蛋糕。」廖大期说。 「那是大男人本位主义在作祟!大部分的男人根本就是用『下半身』在思考的动物,在你们眼中,真正的女人只能往二十五岁以下找。」 「喂!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喔,瞧你说得好像大部分的男人全是不用大脑的『种马』。」 「难道不是吗?」 廖大期没再回话,他迳自拿起耳机戴上,接著按下y键。耳边传来刚才巴娜娜听的那首老歌。 这一次他听清楚那首歌的歌词了。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摘自~慎芝〈我只在乎你〉) 「喂,还我!」巴娜娜用命令的口吻,伸手去要。 廖大期不依,还继续听,巴娜娜索性将电源关掉。 「干嘛关掉?」廖大期抗议。 「二十五岁就听老歌,会不会太早了一点?难不成你未老先衰?」巴娜娜摆明了是在报仇。 廖大期取下耳机,故意打趣著说:「哦,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歌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巴娜娜撇撇嘴。 「因为『某个人』。你一定是因为某个人才这么喜欢这首老歌。」 为了某个人? 巴娜娜心跳漏了一拍。 难不成这小子有读心术? 想到这里,她的脸刷的一下全胀红了。 她连忙上前,想将随身听夺回。可是廖大期巧妙的闪了开来。 他随即将记忆中的歌词顺口念了出来:「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喂,巴娜娜小姐,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他纯粹是开玩笑罢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喂,你这家伙,没经过人家的允许就随便动别人的东西。还来!」巴娜娜恼羞成怒,胀红了一张脸。 廖大期见巴娜娜似乎真的发火了,赶紧顺从的将东西还给巴娜娜。 廖大期原本也只是随口胡扯,谁知巴娜娜竟出现这样的反应。 难道真的是因为某个人? 如果是的话,那个人又是谁? 店里来了一对母女。 其中那个妈妈看上去还很年轻,顶多三十岁左右,跟她进来的小女孩则大约是七、八岁。巴娜娜对这对母女印象深刻,她们两人来了几次,每次都只点一碗汤面,而且总是为那孩子点的。 巴骄还在一旁打著瞌睡。廖大期见状,连忙上前招呼客人。「欢迎光临。这边请坐。」 两位客人坐了下来,那位太太说:「请给我们一碗汤面。」 「一碗?」廖大期略为迟疑了一下。 「是啊,我女儿要一碗汤面。」那位太太说。 廖大期随即笑著说:「好,马上来。」 巴娜娜在厨房里,看著那对母女。 现在正是用餐时间,难道那位妈妈一点都不饿吗? 还是另有原因?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经看过一个故事——在日本的一个面馆里,一位妈妈带著两个孩子,每次都只叫一碗汤面,结果是因为那个妈妈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碗汤面。 难道真是因为这样? 廖大期进了厨房对巴娜娜说:「客人要一碗汤面。」 巴娜娜想起来了,那本书名字就叫做《一碗汤面》。 她随口说:「知道了。」立刻将面条放进滚烫的开水中。 接著她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廖大期。「廖大期先生,请留步。」 「干嘛?说话突然变得这么文謌诲的,又不是古代人。」 巴娜娜不以为意。「可不可以麻烦你帮个忙?」 「什么?」 「帮我到冰箱拿瓶鲜奶过来。」 「这时候喝鲜奶?」 「少啰唆!快去啦。」 「喂,你这语气哪里像是请人帮忙?根本就是命令。」 「好好好,我错了。那我再说一逼,请你帮我拿瓶鲜奶过来,好吗?亲爱的廖大期先生。」 「也不需要这么肉麻吧!」廖大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啦,我去拿就是了。」 巴娜娜瞅了廖大期的背影一眼。「莫非这家伙前世是个姑娘?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的『龟毛』?」 廖大期将鲜奶递给巴娜娜。「喏,这是你要的鲜奶。」他很好奇巴娜娜究竟要用鲜奶来做什么? 「谢啦。」 巴娜娜接过鲜奶,只见她立刻将一整瓶鲜奶统统倒进锅子里跟著汤面的汤头混在一起煮沸。 难道她…… 廖大期忽然懂了。 最後巴娜娜拿起酥油,滴了几滴在锅子里。 「好了。」她将汤舀进汤碗里,正好两碗。「两碗汤面,端给客人吧。」 「巴娜娜,你搞错了,客人只要一碗汤面。」廖大期纠正她。 「唉呀,没错没错,你端去就是了。这样吧,我们一人端一碗过去。」 好吧!两碗汤面就两碗汤面。 剩下的,你巴娜娜自己跟客人解释去。 廖大期尽管心里嘀咕,也不再说什么,立刻和巴娜娜一起将面端出去。 他们俩将汤面搁在客人面前。 「啊,我们只叫了一碗汤面。」那位太太看著两碗汤面,一脸的讶异。 「我知道。不过因为这是本店今天新推出的『美人汤面』,你们是店里叫这种汤面的第一位客人,所以可以享受特别的优惠,买一送一。」 买一送一? 廖大期盯著巴娜娜瞧,他心想:你巴娜娜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啊? 那位太太还想开口说什么,只见小女孩兴高采烈的说:「妈妈,是买一送一耶!那我们每人都有一碗汤面了。」 巴娜娜蹲下来看著小女孩,说:「是啊!而且我偷偷告诉你喔,这不是普通的汤面,这是吃了之後就会变成美人的『美人汤面』。」 「那我吃了这个美人汤面是不是就会变成大美人?」 「喔,不不不!你妈妈吃了汤面会变成『大美人』。而你呢,你吃了汤面会变成『小美人』。懂了吗?小妹妹。」巴娜娜说。 「呵呵呵,好好玩喔!」小女孩说。 看到小女孩这么开心,那位太太摸摸女孩的头,对巴娜娜和廖大期笑了笑。 「谢谢。」太太说。 「哪里。快吃吧,面糊了就不好吃了。」巴娜娜说。 「嗯。」母女俩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著面条。 巴娜娜转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一旁打著瞌睡的巴骄,她轻轻摇著巴骄的肩膀。 「爸,累了就去房里歇著吧,在这里睡会著凉呢!」 巴骄眯著眼睛,哼了一声。「没关系,我只是打个盹儿。」 巴娜娜只得由著他去。她随手拿了一件外套盖在巴骄身上,巴骄则是继续闭目养神。 巴娜娜走进厨房,廖大期也跟著进去。「巴老爹没事吧?」他关心的问。 「他最近看起来老是没精神的样子,我有点儿担心。」巴娜娜说。 「找个时间带他去看医生,仔细检查一下。」 「呃,我会的。谢谢你。」 廖大期的关心让人感到温暖,巴娜娜这才发现廖大期也是个性情中人。 廖大期随手翻开锅盖。「呃,怎么没有?」 「你在找什么?」 「呃……那个……没事,我只是随便看看。」 如果还有的话,怕也糊了吧? 这时外面的客人已经吃完了。 巴骄怎么还在睡呀? 巴娜娜和廖大期连忙走出去。 客人付了帐。 「真是谢谢你们的招待。」那位太太向巴娜娜和廖大期欠了欠身。 「哪里。」巴娜娜笑著说。 她随即蹲下来,盯著小女孩看。 「哎呀!你真的变成小美人了,好像白雪公主喔!」巴娜娜说。 小女孩很开心。「阿姨,我觉得『美人汤面』好好吃喔,我下次还要再来吃。」 「好哇,阿姨很高兴小美人这么喜欢阿姨煮的美人汤面。嗯,为了谢谢你,阿姨决定了,以後只要你和你妈妈一起来吃美人汤面,阿姨统统算你们买一送一。你说好不好?」 「真的吗?」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阿姨说话算话。来,我们来打勾勾。」 巴娜娜伸出手想和女孩「打勾勾」,那位太太连忙阻止。「妹妹,不行!阿姨赚钱很辛苦的。」 巴娜娜笑著说:「没什么啦,不就是一碗汤面?我和小妹妹特别有缘,就当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吧。下次只要你们来,我都会送一碗美人汤面给她的,只不过是碗面嘛,别太在意。」 「这怎么好意思,这……」那位太太说。 「就这么决定了。小妹妹,我们来打勾勾。」巴娜娜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嗫嚅的看了妈妈一眼,她的妈妈对她笑著点点头。 「要跟阿姨说谢谢喔。」小女孩的妈妈说。 「嗯。」於是小女孩开心的和巴娜娜「打勾勾」。 「谢谢阿姨。」小女孩说。 「好乖。」巴娜娜笑著说。 然後这对母女手牵手,开开心心的走出小吃店。 巴娜娜看著她们的背影,突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接著鼻头就一酸。 她深呼吸了几下。当她转过身去,只见廖大期盯著她看。 「怎么了?」巴娜娜一脸疑惑。 「我真的不懂。」廖大期说。 「什么?」 「小吃店明明已经没赚什么钱了,怎么你还……这么大方?」 「不过就是一碗汤面嘛!而且你没看出来吗?那对母女每次来店里,明明那位太太也是饿著肚子,可是她总是只为她的孩子点一碗汤面,却让自己在一旁饿肚子,这是为什么呢?很可能她们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碗汤面。我不过是随手多煮了一碗面,却可以让这对母女这么开心,难道不好吗?」 「没错。可是,做善事也要量力而为呀!」廖大期说。 「如果每个人都这么计较的话,那么那些穷人只怕是要饿死了。」 「巴娜娜,我觉得你的观念有待纠正。如果所有的穷人都等著其他人的帮助才活得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完蛋了。」 「廖大期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唯有自救才能真正脱离贫穷。如果明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却还一直想要靠别人帮助的人,是永远没有办法脱离贫穷的。」 「你真的愈说愈离谱了。廖大期先生,我觉得你的观念才是有待纠正。」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好,换个话题,就拿你们这家小吃店来说好了。」 「我们这家店又怎么了?」巴娜娜瞅著他。 「其实你们可以从这家店获得更多的利润,可是你们偏不。」 「难道你有什么好方法吗?好啊,说来听听啊。」 「呃,现在不是有一些专门做店面并购的公司吗?既然巴骄小吃店不是一家赚钱的店,那何不考虑和这些公司谈谈看。」廖大期说。 「谈什么?」 「结束营业啊!将店面转卖给并购公司。就我所知,那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利润。」 「结束营业?亏你说得出来。」巴娜娜眼睛瞪得老大。 「好啦好啦,你们都别吵啦。」巴骄在一旁伸著懒腰,他醒了。 「爸,你醒了。」巴娜娜说。 「巴老爹,把你吵醒,真的很抱歉。」廖大期一脸的歉疚。 「没的事,我早就醒了。老实说,我一直没真正睡著。」巴骄说。 「那么,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巴娜娜说。 「是啊!就连之前那位妈妈带著女儿来吃什么『美人汤面』的,我都知道呢!呵呵呵。」巴骄似乎很得意。 「爸……」 「我说娜娜和大期你们就别吵了,你们两个所说的话都有道理。大期,我们娜娜的脾气有时候就是拗了点,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话,还请你多包容她。」巴骄说。 「爸,你在说什么啦!」巴娜娜抗议。 巴骄不理会巴娜娜的抗议,接著说:「不是我爱夸自己的女儿!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我又忙著小吃店的生意没办法照顾她,还好这孩子很乖巧,不吵也不闹,整天就在一旁画画。」巴骄话匣子一开似乎没完没了。 「爸,你干嘛跟他说这个?」巴娜娜又抗议。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巴骄说。 巴骄接著转向廖大期。「倒是你,大期……」 「啊?」 「你就老实告诉巴老爹吧。」 「什么?」 「你是不是『那家公司』派来的?」 「啊?」廖大期一怔。 巴骄走到角落的五斗柜前,从其中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袋。廖大期倒吸了一口气,那个信封袋他认得,那是他不久前寄给巴骄的书面资料,里面还附了一张他的名片。 「巴老爹,我……对不起,我……」廖大期真不知要说什么。 巴骄看他那样,心里大概也明了了。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刚刚听了你和娜娜所说的话,我才想起那家公司负责和我联络的人好像也叫廖大期。」 「巴老爹,我只是……」 「我懂,我懂,事情既然说开来了,我当然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这样吧,这些资料我还是暂时收著,说不定哪天真的可以派上用场。」 「巴老爹,难道你……」 「是啊,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我总不能一直把娜娜绑在这家小吃店呀,她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如果说,我的味觉真的没办法恢复,那我也只好认了。到时候可能就需要你的帮忙啰。」 「巴老爹,你千万别这么说。」廖大期说。 一旁的巴娜娜看著巴骄和廖大期你来我往的,说著一些她全然不懂的话,不禁一头雾水。「爸,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巴骄正要开口说话,廖大期就说:「巴老爹,我来说吧。」 巴娜娜看著廖大期,等著他说明。 「其实,我真正的身分是期盛公司的负责人。」廖大期一字一句的说。 「你?公司负责人?」巴娜娜不可置信的看著廖大期。 「是的,期盛是一家专营并购传统店面的公司。而我之所以乔装成学生进入巴骄小吃店,为的就是找出这家店的弱点,说服巴老爹放弃这家店。」廖大期说。 「是吗?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有心机。」巴娜娜冷冷的说。 「娜娜,别这样,大期他是……」巴骄说。 「巴老爹,别再为我解释了。事实摆在眼前,我隐瞒真相在先,就是我不对,我向你们说声抱歉。」廖大期说。 「大期,别这么说。我想你这么做应该有你的苦衷。」巴骄说。 「爸,人家巴不得让我们的店结束营业耶,你还对他这么好,这还有天理吗?!」巴娜娜为之气结。 「娜娜,你不明白,大期他……」巴骄还想说。 「爸,如果你明白,就不会让他蒙在鼓里这么久了。今天如果你没想起来,那他是不是还要这样一直欺瞒下去呢?」巴娜娜说。 「大期,你说说话嘛!」巴骄看著廖大期。 「巴老爹,我无话可说。」廖大期低下头说。 「我想也是。」巴娜娜冷冷的说。 「大期,那你打算怎么样?」巴骄盯著廖大期。 「他还能怎么样?一个处心积虑想让巴骄小吃店结束营业的人,这种人,我们这家店不欢迎!」巴娜娜忿忿的说。 「娜娜,你就少说几句嘛!」巴骄说。 「爸,你就是这样,人家都骑到你头上来了,你还怕伤害到对方。你替别人想,可是对方有替你想过吗?」 「娜娜,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认为爸知道。」巴娜娜说著,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巴娜娜……」廖大期喊了一声。 他从没见过巴娜娜哭,看她这样,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巴娜娜恨恨的说,两行热泪不听使唤的流了下来。 巴娜娜说完随即快步奔向她的房间。 「巴娜娜!」廖大期喊著。 「巴老爹,对不起。」廖大期一脸的沮丧。 「大期,今天的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那丫头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你别看她这样,她现在只是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就没事了。」 「不,看来我把事情搞砸了。」廖大期望著巴娜娜的房间幽幽的说。 第七章 这天,廖大期处理好公司的事,看了看时间,已过了晚餐的用餐时间。他想了一下,仍决定到小吃店去一趟。 然而,这次无关什么「并购计画」,只是纯粹想回小吃店。 他觉得有些事得说清楚。 廖大期已回复「体面」的穿著。 是的,既然真实的身分已经曝光,当然就不需再做任何的「乔装」。 当巴娜娜看见全然不同感觉的廖大期时,忽地一怔。 眼前的廖大期一身的西装笔挺,衬得他的一张脸英气十足,眉如剑、眸如星。举止投足之间,充分流露出一股自信。 这样的男人让人不禁想多看几眼。 廖大期瞧见巴娜娜一脸的「呆样」,觉得很有趣,不禁对她露齿一笑。 巴娜娜看著廖大期那张笑脸,一副昨天根本没发生什么事的模样,她的心里就有气。她随即板起脸孔摆脸色给廖大期看。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她冷冷的说。 「来帮忙呀。」廖大期一派轻松的模样。 「你已经不是我们的『员工』了。」 「那……我来店里吃东西。」立刻转了个弯。 「这里没有你可以吃的东西!」她忿忿的说。 「怎么?这么有个性!什么时候开始挑客人了?嗯?巴娜娜小姐。」 廖大期嘻皮笑脸的想逗巴娜娜开心。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巴娜娜的脸反而更臭。 她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而他们俩斗嘴的情形,早已看在巴骄的眼里。他刚从里边出来,看见两个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在一旁饶有兴味的「观看」。 廖大期看巴骄走来。「巴老爹。」他喊了一声。 「怎么办?我们丫头不理你啰。」巴骄半开玩笑的说。 「是啊,我正在『伤脑筋』呢!」廖大期求助於巴骄。「巴老爹,你女儿可以借我一下吗?」 他对巴骄眨眨眼睛,巴骄立刻会意。 「好哇!不过千万要记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知道吗?年轻人。」巴骄俨然一副生意人的模样。 「那当然。」廖大期说。 两人像在谈一笔交易似的。 「爸,你在说什么!」巴娜娜抗议。 巴骄却假装没听见似的,低头揠著自己的手指缝。 「巴娜娜,跟我走。」廖大期拉著巴娜娜的手就要往外走。 「喂!我有答应吗?嗯?」巴娜娜瞪著廖大期。 「少啰唆!」语气很蛮横。 「喂!你不觉得你太霸道了吗?」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说得理所当然似的。 「爸!」巴娜娜只好向巴骄求救。 巴骄假装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忙著弯腰找寻。「咦?东西到底掉哪儿去啦? 看来连自己的老爸也把她给「出卖」了。 巴娜娜呼了一口气,这时候她真怀疑巴骄不是她老爸! 「巴老爹,那待会儿见啰。」廖大期空出一只手朝巴骄挥动著。 「待会儿见,待会儿见。」巴骄笑得很开心。 廖大期强拉著巴娜娜,大步的往外走去。 他像警官,她则像被强押至刑场的犯人。 两人拉拉扯扯的不觉已来到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的,大家看见这一对男女当街拉拉扯扯的,莫不投以奇异的眼光。 「廖大期,你快放手,很多人在看耶!」巴娜娜觉得很不自在。 「我才不放手,一放手你又不跟我走了。」廖大期说著,仍是继续大步往前走。 「好啦,我跟你走就是了。」巴娜娜不挣扎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廖大期立刻松开手。 巴娜娜揉著微微发疼的手腕。 「手很痛吗?」廖大期说。 「废话!你拉得那么用力。」巴娜娜一边抱怨,一边继续揉著手腕。 「对不起,我看看。」廖大期好心趋前关心。 巴娜娜却将手藏到背後,深怕廖大期又来拉她的手。「喂,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啦?」 廖大期只好继续向前走。「一个好地方。」 「店里只有我爸在,我不放心。」巴娜娜撇撇嘴。 「别担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廖大期笑著说。 他们俩上了廖大期的跑车,直驱阳明山。 一路上,两人没再开口说话,直到廖大期将车子停在山巅。 「就是这里,下车吧。」廖大期帮巴娜娜开车门。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巴娜娜凶巴巴的。 「嘘——」廖大期用食指比著嘴唇,作势要巴娜娜保持安静。「在这么美丽的夜景前,我们就不要再吵了吧。嗯?」 巴娜娜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太大声了,这里的感觉是静谧的,不容一点点外来的「噪音」干扰。 她不置可否,轻声哼了哼,却也不再大声说话。 她将眼光移到眼前的景色,果然如廖大期所说,真是美丽的夜景啊! 脚下是宛如不夜城的城市。 万家灯火,愈夜愈美丽。 而夜空则布满了斗大的星子,闪烁著耀眼的光芒。 好美! 半晌,巴娜娜开口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来看夜景啊!」廖大期说。 「不为别的,只为了看夜景?」 「有什么不对?我觉得现在的你最需要的就是看夜景。」廖大期说。 巴娜娜看著廖大期,完全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我说,巴娜娜小姐,别再板著一张脸了。你这样即使拥有再高超的厨艺,还是没办法烧出感动人心的菜哦。」廖大期说。 巴娜娜撇撇嘴,没搭话。 廖大期接著说:「看到美丽的夜景,也会影响做出来的食物吧?」 是啊。 看到美丽的夜景,也会影响做出来的食物。 受了感动的心满溢著爱,用这样的心情所做出来的食物,当然感动人心。 巴娜娜用余光偷偷瞄著身边的廖大期,只见他抬头望著天空闪耀的星星。 她突然觉得此刻的廖大期看起来好像一位吟游诗人。 这时廖大期忽地伸出手来。 「干嘛?」巴娜娜说。 「巴娜娜小姐,我们握手言合吧。」廖大期一脸的诚恳。 巴娜娜毫无动静。 「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廖大期挑了挑眉。 「我的度量可没那么小。」巴娜娜撇撇嘴。 她伸出手。 两只手轻轻一握,算是「和解」了。 「谢谢你。」廖大期说。 巴娜娜没搭话,她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没有特别的意思。 她猜想著廖大期接著还会说些什么,却见他揉著自己的肚子,说:「肚子好饿!我忘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然後他歪著头看著巴娜娜。「哎呀,上次无缘一尝美人汤面,让我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呃,大人大量的巴娜娜小姐,你愿意赏我一碗美人汤面吗?嗯?」 看廖大期可怜兮兮的样子,巴娜娜不禁笑了起来。 这家伙,八成是「饿死鬼」投胎,否则怎么老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先说好,这次我可要收你汤面的钱。」算是答应了。 「没问题。」廖大期说。 巴娜娜没搭话,她低头看著手表。「廖大期,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当然。事情既然解决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巴娜娜和廖大期回到店里,巴骄见他们俩似乎言归於好,於是开心的笑了。 「年轻人,都搞定了?」巴骄膘了廖大期一眼。 「嗯。」廖大期很有默契的点点头。 什么跟什么嘛! 听了这两个男人的对话,巴娜娜立刻送给他们俩一记「卫生眼」。 就在此时巴骄呵欠连连,他又累了。「我真的是老了,不中用啰!」 巴骄叮咛巴娜娜:「女儿,好好招待大期,不可怠慢啊。他现在是我们家的客人,我先去房里歇著。」 巴骄说完,对著廖大期挤眉弄眼。 廖大期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巴骄随即进房休息。 巴骄的精神状况真的愈来愈糟了。 巴娜娜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搁著担心。 当她转过身来,刚好迎上廖大期的眼光。 两人不禁一怔。 「啊,你可以走了。」巴娜娜回复镇定。 「哎呀,是谁答应请我吃美人汤面的?」廖大期提醒她。 巴娜娜只好开始煮面。 「喂!去冰箱帮我拿瓶鲜奶过来。」十足命令的口吻。 「我是客人耶!」廖大期假装生气。 「少啰唆!想吃面就快去。」算是威胁。 「好好好。」 巴娜娜将汤面摆在廖大期前面的桌子。 「喏,这是『欠你的』美人汤面。」 廖大期不以为忤,看著汤面冒出来的热气,露出满足的笑脸。「我要吃啰!」 他喝了一口汤,紧接著夹起面条,大口大口地吃著。就这样,喝汤、吃面,再喝汤、又吃面……最後他乾脆捧起汤碗将仅剩的汤喝得一滴不剩。 「嗯。」他擦擦嘴,觉得好满足、好幸福。 真的,这是一碗让人觉得幸福的汤面。 「『嗯」?就这样?难道我的美人汤面就只能以『嗯』来形容?」 廖大期想说「好喝」,可是又觉得这个形容词不足以形容这汤面的迷人。他回想著刚才食物停留在嘴里的感动,qq的面条,在口中恣意跳跃;而以鲜奶作为提味的汤头,带点儿淡淡的奶香;热腾腾的汤和面一入喉,一股暖意随即在体内流窜。 「很丰富、很温暖的感觉。」廖大期简单的说著。 「还有呢?」巴娜娜觉得这样的赞美还不够。 廖大期想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嗯,就像你一样。」 「喂!别拿我寻开心喔。」很显然的,巴娜娜并不领情。 廖大期只是笑笑,没说话。 巴娜娜哪里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有客人来了。 那是一位老先生和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女士。 老先生的衣著还算朴实。 而那位女士的装扮就颇为「怪异」。 怎么说呢?来小吃店吃东西,身上穿的竟然是所费不赀的宴会礼服,她脸上五颜六色的装扮,加上头上那一顶「抢眼」的帽子,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只有「错愕」两个字可以形容。 这样的装扮简直就像爆发户、土财主,穿金戴银,想尽办法让自己光芒四射,以昭告世人,「我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啦」。 她老大不愿意的跟在老先生身後。「爸,干嘛来这里?这家店看起来这么脏,一定藏有很多病菌。」一边念著,一边东张西望,深怕有什么病毒朝她飞来。 「我朋友说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老先生说。 「拜托!你那些朋友,一个比一个还穷,他们吃的东西不就是路边摊的那些『垃圾』吗?我们现在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你那些朋友怎么能跟我们比嘛!」那位女士气焰嚣张的说。 巴娜娜上前招呼。「两位想吃点什么?」 「等一下!我们还没决定要不要在这里吃。」女士说这话的时候还嫌恶的检视桌面。 「秀枝,既然人都来了,好歹也吃点东西嘛。」老先生好脾气的说。 「爸,这附近有的是五星级的大饭店,我们去饭店吃好了,又乾净、又高级。」 「我是特地来这家店的……」老先生像个小孩子似的哀求著。 看来两人有些争执。 巴娜娜识趣的说:「没关系,等你们决定了再告诉我。」说完随即走进厨房。 廖大期连忙跟了进去。 巴娜娜一到厨房,不免开始「碎碎念」起来。 「从没看过这样的人,真令人生气,对自己的父亲态度竟然这样!」她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这句话。 「是不是很想揍她?」廖大期瞄著巴娜娜。 「是啊!你怎么知道?」巴娜娜瞅了廖大期一眼。 「别说是你,就连我都想『扁』她一顿。好,我这就去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廖大期说著,作势就要过去揍人。 巴娜娜连忙阻止。「喂,别闹事啦,好歹这里也是我们家的店耶。」 「我当然知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廖大期对巴娜娜眨眨眼睛。 巴娜娜则送他一记「卫生眼」。 「老板!」老先生朝厨房喊著。 「喔,来了。」巴娜娜和廖大期快步走出厨房。 「你们店里有卖粥吗?」老先生问。 「只要客人想吃的话,我们很乐意帮客人准备。」巴娜娜说。 「那么,给我们两人各一碗粥,什么粥都行。」 「爸!」那位名叫秀枝的女人还想阻止。 「女儿呀,我只是要一碗粥而已,吃完我们立刻走,好吗?」老先生只差没跪下来。 「好吧,吃完我们就立刻走,我实在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多待一秒钟。」秀枝说。 「好,两碗粥,马上来。」巴娜娜说完随即走进厨房。 巴娜娜花了一些时间才熬好粥。 厨房外面的秀枝却早巳等得不耐烦了。「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山珍海味,要让我们等这么久?」 巴娜娜和廖大期将粥端给客人。 「好粥是慢火熬出来的。」巴娜娜说。 秀枝斜眼看了一下碗里的粥,结果不禁勃然大怒。「什么?就只有这个!地瓜粥?怎么不是鲍鱼、龙虾?」 「很抱歉,如果你要吃鲍鱼和龙虾,可能要到大饭店才有,我们小吃店里没有这些。」 「你们这样根本就是在欺骗客人,小心我去告你们!」秀枝一脸的横眉竖目。 「怎么?难道地瓜粥就不是粥吗?嗯?」廖大期边说边卷起袖子,眼睛瞪得老大,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道上哪一号「人物」呢! 那模样还挺吓人的。 只见秀枝嗫嚅的说:「我吃就是了。」 果然是「恶人没胆」,廖大期的「以暴制暴」立刻见效。 她接著将小吃店的汤匙推到一旁。「可是我先说好,我不用你们店里的汤匙。」 她随即从手提包里拿出自备的银器,好像怕人下毒似的。 廖大期还要破口大骂,却被巴娜娜阻止了。「喂!你干嘛?等一下人家还以为我们这里是『黑店——黑道开的店』。」 是啊,好像过火了一点。 廖大期只好将袖子重新拉回原来的样子,不再发火了。 老先生已经吃了半碗粥,秀枝还在犹豫不决。 「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老先生说。 只见秀枝老大不愿意的尝了一口稀饭,当温热的米饭轻轻滑过喉间时,她那原本紧皱的眉顿时舒展开来。 怎么?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竟尝出怀念的味道来了。 「味道不错吧?」老先生说。「这里卖的是『古早』的味道,地瓜粥真是个好东西!」 是啊!古早的味道。 好久好久以前的味道。 这是遗忘已久的味道。 有妈妈的味道。 秀枝的眼里闪烁著泪光。 「想不到一碗粥可以这么好吃。」秀枝说。 「是啊!秀枝呀,我也只是要这样的一碗粥而已呀。」 老先生说著说著竟然哭了。 「爸,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秀枝尴尬的垂下眼,泪水也滑了下来。 她接著说:「我一直以为只要给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在豪华的大房子里,这样就算尽到子女的本份。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点都不快乐。」 说到这里,父女俩不禁相拥而泣。 一碗粥竟然能如此「深入人心」! 廖大期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很好奇巴娜娜究竟在粥里掺了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一位原本气焰如此嚣张的人变得如此温和。 还是说巴娜娜会什么魔法吗? 「真好。真是人间美味,超级好吃。」老先生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巴娜娜说。 「老伯伯,谢谢你的夸奖。既然你喜欢,以後就常来嘛!」巴娜娜说。 「呵呵呵,好哇好哇!」老先生笑得像孩子似的。 巴娜娜送两位客人走出店外。 临走前,秀枝回过头来向巴娜娜道谢。 「你知道吗?这碗粥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妈妈煮的粥。唉,那时生活真单纯,我好怀念喔!」 巴娜娜对秀枝点头微笑。 「谢谢你。」秀枝又加了一句。 是的,这就够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客人,小吃店也要打佯了。 「这一次你真的该走了。」巴娜娜看廖大期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哎呀,怎么办?」廖大期摸著肚子,一副忍受痛苦的表情。 巴娜娜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肚子又饿了。 「难不成你还在发育成长阶段?这么快又饿了?」 「大概是吧。亲爱的巴娜娜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吃你煮的粥吗?」廖大期突然一副绅士的斯文模样。 「亲爱的廖大期先生,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呢?」她吊他胃口。 「你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就要饿死的可怜人吧!?」他极力表现出饥饿的痛苦模样。 「好吧,看在你这么『谦卑』的份上,我巴娜娜就特别为你煮一碗粥吧。不过先说好,只有一碗。」 他立刻递给她一只超级大碗公。「好哇,就这一碗。」 「你果然是个心机重的家伙!」她瞅了他一眼。 「没错,我就是心机重。呵呵!」他则是一副嘻皮笑脸。 「不过我的粥是慢火熬出来的。」 「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果然让他等了好久。 不过这个等待绝对是值得的,只见巴娜娜将一大碗的地瓜粥送到廖大期面前。 刚熬好的地瓜粥热腾腾的,且地瓜那特殊的香味伴随著袅袅升起的烟雾慢慢漫开,廖大期贪婪的猛吸一口气,不觉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廖大期,你是不是饿昏了?怎么待在那儿动也不动?」 「好香。」 「那当然!看是谁煮的啰。」巴娜娜一脸得意。 廖大期没再说话,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大匙的地瓜粥送进嘴里。 接著他闭上眼睛。 那种埋在记忆中的滋味是眼睛无法看见的。 他用舌头去感觉这种滋味。 他倒吸了一口气,时间仿佛就静止在那里。 当他再次张开眼睛时,他的眼里竟然微微泛著泪光。 巴娜娜第一次看见廖大期这样。 一个大男人竟然对著一碗粥掉泪。 巴娜娜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喂,你怎么了?这粥……有什么问题吗?」 廖大期没回答巴娜娜的话,他拿起汤匙一口接著一口闷著头猛吃粥。 「喂,小心烫口,别吃得这么急嘛!」巴娜娜好心叮咛。 廖大期依然大口大口吃著。 没多久,饭碗立刻见底。 巴娜娜小心翼翼的说:「好吃吗?」 「好吃!味道是一等一的棒,我的心已经要满了。」廖大期说。 心满了? 巴娜娜瞄了廖大期一眼。「喂,你刚刚好不害臊,竟然哭了。」 「呃,我有吗?」 「有哇有哇!我明明看见你的眼角湿湿的。」 「不瞒你说,这碗粥让我想起了我爸。」 「啊?」 「我爸也喜欢地瓜粥。」廖大期说。 「哦?」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尝到这样的味道了。」廖大期悠悠的说:「他现在住在南部的一家安养院。」 巴娜娜讶异的看著廖大期,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自己的私事。 「我已经很久没去探望他了。」廖大期说。 他沉吟了一下,接著抬眼看著巴娜娜。「巴娜娜……」 「嗯?」 「星期天店里不是不营业吗?」 「是啊,星期天不开店。干嘛问这个?」 「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廖大期说。 「什么地方?」 「我爸住的安养院。」 「我?和你?」巴娜娜瞪大了眼睛。 「我想我爸会很喜欢你煮的地瓜粥,你愿意为我爸煮一碗地瓜粥吗?」 「呃……」巴娜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廖大期这样的请求实在太突然了。 「求求你,就这一次。」 「那……好吧。」 「太好了!谢谢你。」廖大期喜出望外。 「可是先说好,我们搭火车去。」 「干嘛不开我的车去?」 「我就是喜欢搭火车。」巴娜娜很坚持。 事实上,不知怎么的,巴娜娜不太愿意和廖大期在小小车身里长时间独处,她无法想像那将是多尴尬的情况。若是改搭火车,至少还有其他乘客。 「好,就这么说定了。星期天早上我来接你。」廖大期说。 「说好要搭火车去的!」巴娜娜一脸的讶异。 「我的话还没说完嘛!我来接你去车站搭火车,嗯?」 「嗯,我会事先熬好地瓜粥。」 「谢谢你,巴娜娜小姐。」廖大期有模有样的弯腰致意。 「不客气,廖大期先生。」巴娜娜笑著说。 第八章 廖大期和巴娜娜来到南部某安养院。 这里极度的安静,一种不自然的宁静。 他们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那里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老人,老人们大都沉默不语,有些甚至露出呆滞的眼神。 「他们怎么……这么安静?」巴娜娜很讶异。 「这里待的大多是失智老人。」廖大期说。 失智老人? 这么说来,廖大期的爸爸…… 巴娜娜不禁低下头来沉思著。 经院方工作人员的指示,他们俩来到一间交谊厅。宽敞的交谊厅里,老人或坐或半卧,各自守著自己的一方世界。 廖大期眼光在这些人身上搜寻著,接著他的眼睛一亮。「他在那里!」 巴娜娜顺著廖大期的眼光看过去,有位老先生倚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 廖大期朝著老先生的位置走去,巴娜娜随即紧跟在後。 「爸。」廖大期对著老先生喊著。 原来这位老先生就是廖父。 巴娜娜仔细端详著廖父,他有著一头灰白的头发、一张还算红润的脸,如果撇开他的眼神不说,他的身体其实还满硬朗的。 当他听见廖大期喊他时,他抬起眼说:「你是谁?我好像不认识你。」 老人的眼神有点散漫,不太能专注。他一边说著,眼光随即移到别处去了。 虽然廖大期没再说话,但巴娜娜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她伸手去握著他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握,让廖大期不禁一怔。 巴娜娜靠近他耳边轻声说著:「别担心,至少伯父的身体状况还不错。」 「嗯。」廖大期紧紧握著巴娜娜的手。 巴娜娜的手很温暖,让人很安心。 如果可以,廖大期真想这样一直握著不放。 巴娜娜看著他。「我可以请你爸尝尝我的地瓜粥了吗?」 她示意他该放手了。 廖大期这才会意的放开手。 「老伯伯,吃点心喽。」巴娜娜对廖父说。 廖父一听是吃点心,马上眼睛一亮,乖乖的坐下来。 巴娜娜看他这模样,不禁笑了。 是啊,俗语说:「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其实都是一个样的。 廖父又开口说话了。「今天你给我准备什么点心啊?」 巴娜娜打开保温盒的盖子。「你最喜欢吃的地瓜粥。」 「是地瓜粥啊!是啊,我最喜欢吃地瓜粥了。」廖父说。 他没忘记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 巴娜娜和廖大期相视而笑。 保温的效果还不错,只见地瓜粥还冒著热气。 巴娜娜将盒盖倒过来正好成了一个碗,她舀了满满一碗地瓜粥端给廖父。 廖父早已在一旁吞著口水了,一接过粥立刻大口大口地吃著。 「老伯伯,慢慢吃,吃完了这里还有。」 巴娜娜看著廖父狼吞虎咽的模样,心想:这样子还真像廖大期呢!果然是父子,吃起东西来都是一个样。巴娜娜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廖大期瞅著巴娜娜。 「你爸跟你很像。」 「不,应该说我和我爸很像。」廖大期纠正她。 巴娜娜瞅了廖大期一眼。 这时廖大期脸上又出现他的「招牌」表情,巴娜娜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准是又饿了。 「我可警告你喔,这粥是特地为你爸熬的,不许你和他抢著吃。」 「知道啦!」他接著揉著肚子,表情痛苦。「好饿喔!」 「年轻人忍一忍就好了。」巴娜娜一副长辈的口吻。 「如果我饿昏了,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背你回去。」巴娜娜随口敷衍。 廖大期却当真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喔!」 巴娜娜不置可否,她算准廖大期不会来真的。 廖父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肚子再也撑不下了。 「啊,好吃,好吃!和我老伴儿煮的粥味道一模一样。」廖父说。 廖大期一听,眼睛一亮,重新燃起了希望。 廖父接著说:「等我可以回家了,我一定要再吃她煮的粥。」 听到这句话,廖大期又跌落失望的深渊。 因为,廖大期的母亲多年以前就过世了。 廖父的记忆还停留在廖母过世前的那段时间。 看廖大期这样,巴娜娜赶紧对廖父说:「那我记得了,以後都会准备地瓜粥给你。」 「好哇好哇!」廖父很开心、很满足。 廖大期看著父亲笑得这样开心,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转了些。 就这样,他们离开安养院时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虽说老人再也认不得自己的儿子,然而看他这样精神饱满、身体硬朗,廖大期也觉得很欣慰。 是啊!下次当然还要带著热腾腾的地瓜粥来。 走出安养院大门。 「好饿喔!」廖大期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巴娜娜瞅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果然狡猾,竟然真的使诈! 「说好了,你得背我。」廖大期说。 这里虽说离车站不远,但也有一段路。 「『鬼』才和你说好了。懒鬼,起来!」巴娜娜很凶。 她才说完,伸手拉著廖大期的手转身就走。 廖大期竟也不反抗,乖乖的跟著她走,但是却将她的手紧握著不放。 「喂,你干嘛?放手啦!」巴娜娜想挣脱,廖大期却握得更紧。 「哎呀,是谁先握谁的手啊?放手可以,不过你得背我去找『食物』。」廖大期说。 巴娜娜瞪著他。 这心机重的家伙。 算了! 握手就握手吧。 谁怕谁? 不过,为何廖大期要这样握著她的手呢? 巴娜娜只觉得他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而一旁的廖大期心里正乐著呢。 他的手握著她的手。 为什么要这样握著巴娜娜的手呢?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单纯的想握她的手。 很温暖、很安心。 真好! 就这样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吧。 即使饿肚子也甘愿。 回程的火车上。 他们俩买了便当在车上吃。 「我最喜欢吃车站卖的便当了。」巴娜娜说。 「嗯,我也一样。」廖大期说。 「啊,真看不出来,你也会喜欢车站的便当。」 「怎么?难不成我是外星人?我也和平常人一样啊。」 「呃,我以为像你这样一位公司负责人,应该没什么机会吃到这种平价的便当才是。」巴娜娜说。 廖大期对巴娜娜的话不以为意,他接著说:「我尤其喜欢那一片薄薄的黄萝卜。」 「这样啊,那我的黄萝卜给你。」巴娜娜说著立刻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廖大期的便当里。 廖大期觉得很窝心。「那你就没萝卜可吃了。」 「没关系,我还有其它的菜呀。你看,这个卤蛋卤得特别香,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巴娜娜说著立刻晈了一口卤蛋。 廖大期突然一本正经的说:「巴娜娜,你真的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当你的朋友一定很幸福。」 「怎么?才一片小小的萝卜就把你贿赂了?你突然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她打趣著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 廖大期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让巴娜娜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很快的岔开话题。「我说廖大期先生,既然你老爸那么喜欢地瓜粥,以後你就常去看他嘛。说不定你多去个几次,他就会慢慢记起和你有关的事。」 廖大期没搭话,他默默地将空的便当盒盖上。 「啊,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那我跟你说对不起啦。」巴娜娜以为廖大期生气了。 「喔,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廖大期说。 「以前的事?」 「你一定看不出来我以前是个穷小子吧?」 「啊?」巴娜娜看著廖大期,没说什么。 「我们家以前很穷。」廖大期说。「你相信有人考上建中却不想读吗?我就曾经不想读。那一年我考上了建中,可是我爸却非常烦恼,因为以打零工为业的他,每个月的收入才一万元出头,加上外面还欠人家几十万元的债务。那仅有的收入用来还债都不够了,哪有多余的钱让我缴学费呢?」 「後来呢?」 「最後还是左邻右舍帮忙凑了钱,才让我顺利入学。」 「是啊,这么多人帮你,就是希望你完成梦想,如果你先向大环境低头了,那怎么可以呢?」巴娜娜说。 「是啊,我也曾经有过梦想的。」廖大期幽幽的说著。 「啊?」 「我和你一样对绘画很有兴趣。」 「哦,原来你和我一样希望将来开个人画展?」 「不,我想走的是应用艺术,像是设计……呃,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初念高中已经是我的极限,我知道再继续念会让我爸的负担更大,所以高中一毕业,我就放弃继续升学。我想赶快找一份工作替我爸减轻负担,所以退伍之後我努力的工作存了一笔钱,然後再向朋友借了一些,加起来就是一笔可观的资金。於是我用这笔资金成立了期盛。」 「喔。」 「或许是老天爷看见我的努力了吧,期盛的业绩直线上升,而我廖大期也终於摆脱了贫穷。」 「听起来是很完美的『结局』。」巴娜娜沉吟著。 「没错,这一切听来似乎很完美……然而我觉得内心深处有个东西逐渐消逝了,让我觉得心里某处空空的。」 「那是什么呢?」巴娜娜以手支著头。 「以前我不知道……」廖大期定定的看著巴娜娜。「现在我知道了。」 巴娜娜还等著廖大期接著说,谁知他一脸的神秘,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话题一转。 「除了绘画,你还有其它梦想吗?」廖大期说。 「有哇,就是开一家小吃店。」巴娜娜说。 「不是已经开了吗?」廖大期指的是巴骄小吃店。 「那不一样。我梦想中的小吃店要照我喜欢的意思去设计。」 「哦,说来听听看。」他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和传统的小吃店不一样,我的店是现代中带点古早味的。」 「喂,这不是很矛盾吗?」 「会吗?廖大期我真怀疑你是真的喜欢绘画吗,怎么一点想像力都没有?」 「是你说得太笼统了嘛!」 「倒怪起我来了?好啦,我再说清楚一点。店内的主设计采西方流畅的结构,而店内的摆设则是台湾乡村传统风格。这样整体看起来既大方又不失人情味,我要的就是这种店。」 「好像很有意思。那店名呢?」廖大期又问。 「店名我倒不是那么在意。」巴娜娜说。 她兴致一来,索性开始「设计」起来。 「我比较坚持的是,店里的主色系一定要是蓝、白两色,再加上任何一种暖色系做调和。」 「嗯,还有呢?」 「还有还有,店里一定要挂我的画。」 「个人画展?」 「哇,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耶!一下子两个梦想同时完成。嗯,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她喃喃自语著。 然後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各自想著心事。 没多久,巴娜娜忽然打起瞌睡。 她的头一直摇来晃去,三番两次撞到车窗。 廖大期看她又要撞上了,反射性的伸出手臂将巴娜娜一揽,竟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他本想将她推回去,见她睡得正熟,於心不忍,只好任她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头发摩挲著他的下巴。 他闻到她那淡淡的发香。 她的五官很细致,高高的鼻、长长的睫毛。 她的上嘴唇薄薄的,下唇则是丰厚饱满,嘴角的线条很有个性。 她的耳朵紧贴他的心房,像在倾听什么。 如此可爱,又美丽得教人发狂…… 他已经想不起来,这个女子究竟是如何掉入他的怀里的? 廖大期的心脏不禁怦怦怦愈跳愈快。 不知道巴娜娜在睡梦中会不会听到他的心跳声呢? 火车来到他们的城市时,四周已经是灯火通明的夜晚了。 他开车送她回店里。 车子在小吃店前停下。 巴娜娜开了车门下车。 他突然叫住她。「巴娜娜。」 「嗯?」巴娜娜回过头来。 「你曾经遇过这样的经验吗?呃,就是……比你年轻的人向你告白?」廖大期突然说。 「怎么这么问?难不成……你想追我?」巴娜娜打趣著说。 「呃,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廖大期沉吟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而且怎么可能呢?你是凤凰,而我是乌鸦,再怎么样我也配不上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 巴娜娜听了这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当下怔在那里。 廖大期也是一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两人都是一阵尴尬。 还好,夜色将两人尴尬的脸色隐藏得不露痕迹。 「没事了?那……我可以走了?」巴娜娜说。 「嗯。再见。」廖大期静静的看著她。 「你不走?」 「我看著你进去再走。」 巴娜娜不置可否,快步的走进店里。 她不敢回头。 一颗心怦怦的跳个不停。 第九章 巴骄的精神状况愈来愈差。 巴娜娜和廖大期陪同巴骄到医院做了彻底的检查。 结果检查报告出来说巴骄的肝出了问题。 主治医师和巴娜娜提到了巴骄的状况,他认为依巴骄目前的病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手术。不过,医药费所费不赀。 是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巴骄的病。 然而眼前得面对的是一笔庞大的医药费。 巴娜娜一个人坐在医院休息室的椅子上,犹豫的拿出包包里的存摺。 她将存摺打开,眼光在上面的数字上游移著。 她向来将钱财看成是身外之物,对於赚钱这档子事一点都不积极,手边更是没什么积蓄。 这时她才了解一句话:「钱非万能;然而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怎么办?一时之间,去哪里筹这笔庞大的费用呢? 最後她阖上了存摺,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她的这些反应都看在一旁的廖大期眼里。 廖大期朝娜娜走过来。「怎么了?」 「呃……」她不知道该不该让廖大期卷入她的忧虑中。 「担心医药费的问题?」廖大期看著她。 「呃……」没想到一眼被看穿,她有点心虚。 「如果是医药费的问题,别担心,我可以解决。」 「你?不行,这怎么可以……」 「我只是想帮点儿忙。你该不会连这一点心意都要拒绝我吧?」廖大期说。 「呃……谢谢你的好意。」 「那你是答应啰?好,就让我来帮你。」 「不过,就当是我向你借的,这笔钱无论如何我都会还你。」巴娜娜说。 「我不要你还。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提还钱的事,好吗?」 「我当然当你是朋友。可是朋友是一回事,欠钱又是另一回事,总之,我会尽快想办法把钱还你。」巴娜娜很坚持。 「巴娜娜……」他抓住她的肩,手指像是要嵌入她肩膀里去似的。 「对不起!我有我的坚持。」巴娜娜定定的看著他。 他随即叹了一口气。 算了。 「好吧,但你要答应我,别太勉强,如果一时之间没办法,那就慢慢还,好吗?」 巴娜娜朝他点点头。「嗯……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廖大期说。 巴娜娜定定的看著他。「廖大期,谢谢你。」 他很自然的搂著她的肩,像好朋友那样。「走吧,巴老爹还在等我们呢。」 巴骄很快的住院。 手术前,巴娜娜守在巴骄病床前。 这时廖大期也来了。 平常幽默惯了的巴骄,此时仍不改其乐天的个性,他看著眼前的巴娜娜和廖大期,笑著说:「大期,答应巴老爹一件事。」 「什么事?」廖大期说。 「最近我老爱打瞌睡,要是我在手术过程中太贪睡了,从此再也不肯醒来,那你答应巴老爹,好好照顾我家丫头。」巴骄说。 「巴老爹……」廖大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而是巴娜娜生气了。「爸,你在说什么啦?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知道啦。可是老天爷这么喜欢我,万一弛要我提早去报到,依我的个性,怎么好拒绝呢!」 巴骄轻松的模样,像是在说别人的生死问题。 「巴老爹,你尽量放宽心,别想太多了。」廖大期安慰他。 手术的过程不仅是病人和死神的拉锯战,更是病人家属身心的一大折磨。 巴骄进手术房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这期间,巴娜娜不吃也不喝,甚至坐立难安。 廖大期索性强拉她到医院附设的餐厅,帮她点了一大堆的食物,但巴娜娜就是没胃口。 廖大期终於生气了。「你这样怎么照顾巴老爹呢?我看啊,巴老爹手术还没完成,你可能就已经倒下来了,那到时候谁来照顾他呢?」 或许是廖大期的话不无道理,也或许是廖大期的嗓门太大了,总之巴娜娜像是突然醒了似的,只见她拿起筷子,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饭来了。 「别光吃饭,要配菜。」廖大期口气很严厉。 廖大期简直像军官一样,巴娜娜倒也配合,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没多久,大概是吃饱有体力了,巴娜娜突然蹦出一句话:「廖大期,你今天好凶喔。」 「啊?」廖大期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那是因为你一副失神的样子,怎么劝你都听不进去,我只好板起脸孔『教训』你了。」 「好了,我现在已经吃饱喝足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她心里牵挂著在手术房里的巴骄。 「当然。」廖大期当然了解巴娜娜的心事。 巴娜娜霍地起身,立刻朝餐厅大门走去。 廖大期很快的追上她。「巴娜娜。」 他和她并肩走著,他的手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 巴娜娜一怔。 「别急,巴老爹没事的。」廖大期的声音很温柔。 这一次,巴娜娜才发现廖大期的手心温温烫烫的,像一颗跳动的心,不断的将热力藉由手掌传送到她体内。 让人很温暖,让人很安心。 她终於知道为什么在安养院的那一次,廖大期要这样握著她的手不放了。 因为,在生命最低潮的时刻,最需要的就是被这样的手紧紧握著。 他们像一对亲密的情侣手牵著手,在医院的走廊上走著。 巴娜娜的心渐渐的、渐渐的平静下来。 巴骄的手术很成功。 医师还特别交代病人近期之内不可太过操劳,要好好的休养。 巴骄出院後的某一天,他把巴娜娜叫了过去。 「女儿,该是结束小吃店的时候了。」巴骄说。 「爸……」巴娜娜欲言又止。 「别说爸放弃得太快,我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爸……再怎么说,这都是你几十年来的心血啊。」 「我现在看得很开。其实在进手术房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了,只要我撑得过这关,我就要结束这家店。丫头,老爸真的不希望因为这家店把你绑得死死的,所以我决定要将它结束,希望你能帮我跟期盛公司谈谈。」巴骄说。 和期盛公司谈?那不就是廖大期? 也好。 该还清的就要还清。 该放手的就要放手。 巴娜娜找到廖大期。 当她提出小吃店即将结束营业的想法後,廖大期觉得不可思议。 「结束营业?如果你是为了偿还欠我的债务,那我拒绝接受。」 怎么? 以前的廖大期不是处心积虑的想让巴骄小吃店结束营业吗? 怎么现在竟然开口反对? 她将巴骄的意思转告给廖大期知道。 她接著补充说:「我想过了,为了专心照顾我爸,我势必得放弃店里的工作。」 「那你们靠什么过活?住哪里?」廖大期问。 「我爸的朋友有间房子空著,他答应让我们承租。我可以利用一些空档在家里接插画的案子。这样,一方面可以照顾我爸,一方面时间又可以自由调配。」 廖大期低头沉吟著,半天没开口说话。 然後他抬起头来。「好吧,既然你想清楚了,我就帮你这个忙。」 巴骄小吃店终於在廖大期的手中结束营业了。 不过和从前不一样的是,廖大期这次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难道这不是当初他「混」进这家店的最终目的吗? 那么既然他的目的达成了,他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头怅怅的。 当他看著破旧的小吃店被拆除,他觉得身体里有一些东西也被掏空了。 小吃店被大片大片的拆除,他的心也被无形的「怪手」一片一片的挖空。 顷刻之间,一切变得空空荡荡的。 他抽空拨了电话给巴娜娜。 「是我。我在小吃店这里。」廖大期说。 电话里传来巴娜娜的声音。「都拆了吗?」她知道今天是小吃店的拆除日。 「嗯。」 「啊,全拆了呀……」巴娜娜在电话另一端似乎叹了一口气。 「巴娜娜……」廖大期欲言又止。 「怎么?」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你说过,你从来没放弃,只不过把实现梦想的『那一天』稍稍延後了一些。」 「是啊,我是说过这些话。我一直认为,只要你不放弃,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朝梦想之路走去。然後总有一天你会发光、发热。」巴娜娜说。 「谢谢你,我终於想通了一件事。」廖大期说。 「什么事?」 「我近日内会将公司的一些事情处理好,然後将公司结束掉。」 「啊?」 「我决定出国深造,朝我的兴趣去发展。」 「廖大期,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还是一时的冲动?」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而且,我要谢谢你,是你给我勇气和力量。」 「我,呃……哎呀,说得好像我多伟大似的……」 「我说过了,你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谢谢你。」她在电话的那头笑得很开心。「听了你的话,我的心都快飞起来了。」 「巴娜娜……」 「嗯?」 「我们是……朋友吗?」 「是啊,我一直当你是我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 「呃,如果是以前我不敢说啦,不过现在我可以很肯定的跟你说,你,廖大期,还有我,巴娜娜,我们是一等一的好朋友。」 「真心话?」 「是啊,真心话。」 两人各自对著话筒开心的笑了。 第十章 这一天是廖大期离台的日子。 他将负笈巴黎深造。 至於台湾的一切他都已安排妥当。 他只管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的前往他的「梦想之都」。 离早上十点的飞机还有一些时间。 廖大期猛吸一口空气。 是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呼吸到这里的空气了。 「大期学长。」 「廖大期。」 不远处有人喊他。 廖大期一抬眼,原来是裴少东和成媚。 他们俩正朝著廖大期走来。 廖大期看著这两人,突然觉得世事真是难预料啊。 啊,这两人已经变成朋友了。 是啊,他和巴娜娜不也是? 是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和巴娜娜的关系时而清楚,时而暧昧不明。 他不知道自己在巴娜娜心中究竟代表了什么。 然而他却逐渐清楚自己的感觉。 「对不起,路上塞车所以来晚了。」裴少东一脸的歉疚。 「没关系。」廖大期说。 「巴娜娜呢?」成媚东张西望。 「呃,她家里有点事,不能来。」廖大期说。 其实他们俩说好的,为了避免分离的感伤,廖大期要巴娜娜别来机场送她。 「喔,最近娜娜家里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成媚喃喃自语著。 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著。 「啊,别说这个了!今天是大期学长的『大日子』,我们聊点轻松的。」裴少东说。 他们开始聊著巴黎那边的琐事,成媚和裴少东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十分开心,一副好像是他们俩要出国去观光似的。 也好,就这样吧。 这时的巴娜娜正待在厨房里。她知道今天是廖大期出国的日子,不过她和廖大期说好了,她不去机场送行。 不知怎么的,她今天老是想起廖大期这个人,搞得自己无法专心做事。 大概是因为从今天开始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走进厨房,开始制作传统小吃。 最近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只要心情烦躁时,她就会试著做几道点心。神奇的是,她往往能很快的就平静下来,这大概就是厨房的神奇力量吧。 可是今天厨房的「魔法」似乎失灵了,她试著制作一些点心,但脑子里廖大期的影像却老是占据著不走。 难道是为了那一封信? 那是廖大期昨天交给她的信。 昨天夜里廖大期来找她,交给她这封信。 「一封信?」 巴娜娜一接过信,就想打开来看。 「现在不行看,等明天我离开台湾後你再看。」 「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里面写了些什么?」 「呃,你看了就知道了。」他闷闷的说。 是了,就是这封信搞得她心神不宁。 这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巴娜娜禁不住内心的好奇,终於到房间里将信取出来。 她回到厨房,一边守著炉上正在烹煮的东西,一边打开信封套。 里面除了一张信纸外,其余就是厚厚一叠的铅笔素描画稿,每一张素描画的都是同样一张脸——巴娜娜的脸。 「这是?」 巴娜娜将画稿摆在一边,拿起信纸开始读著上面满满的字。 娜娜: 当你看到这封信和这些画稿时,我应该已经离开台湾了。 原谅我实在没有勇气让你在我离开前读这封信。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你。 或许你会问,我究竟走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呢?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友谊和爱情的界线是如此的暧昧不明。 可能是初次尝到你的料理,可能是当你第一次对我露出善意的微笑,也可能是在我最失意的时候你适时的握住我无助的手……这些都可能是我对你的爱情的起始点。 其实我自己一直不是很清楚,究竟我对你的感情是纯挚的友谊,抑或是真正的爱情?这个问题始终困扰著我。直到那一天,看著小吃店在我眼前一片一片拆除了,我才真正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曾经说过我们是一等一的好朋友,对吗?很抱歉,是我让这段友谊变了质,原谅我已经无法单纯的扮演好朋友的角色。 因此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到我的梦想之都去追求我的梦想。 对你的思念全都化成这些碳笔的线条。 每一张素描代表著每一个想你的夜晚。 我自知无法传神的将你的轮廓转移到画纸上,然而唯有这样才能一再的温习你的眼神。 是的,你的眼神总是如此的让人安心,并且为我带来无比的勇气。 想念你。 爱你的 期 巴娜娜读完信,已经是热泪盈眶。 「廖大期,你这个大笨蛋!」 她看了看壁上的时钟,心里估量著廖大期现在应该还在机场。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立刻熄了炉火,将上面的东西取下。 「现在去机场应该还来得及……」 机场大厅里。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廖大期说。 他推起行李。 「廖大期你要好好保重。」成媚说。 「大期学长,加油!」裴少东说。 「谢谢你们。」 廖大期推著行李向前走。 他拿出护照让工作人员检查,准备前往候机室。 这时有人喊住了他。 「廖大期!」 廖大期转过身来,原来是巴娜娜。 她大概是下了车,一路从外面跑来,整个人喘吁吁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廖大期脸上露出一抹惊喜。 「我……」巴娜娜看著廖大期欲言又止。 「怎么了?」廖大期说。 「呃……我……对不起,为了做这道点心,太晚出门了,所以……」巴娜娜一脸的汗珠,因为她一路跑过来。 廖大期拿出手帕,帮巴娜娜擦拭脸上的汗珠。「你看你,脸上都是汗水,刚刚是不是一路跑著过来的?嗯?」他说话的语气俨然一副兄长的样子。 巴娜娜定定的看著廖大期,看得整个人都出神了。 「怎么这样看我?」廖大期说。 巴娜娜还是看著廖大期。 「巴娜娜。」他喊了她的名字。 巴娜娜终於回过神来。「对不起。」 「怎么了?」他看著她。 「呃,对不起……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巴娜娜说。 廖大期心里一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沉默著,彼此看进了对方的眼里。 廖大期心里琢磨著:如果你留我,我就不走。 而巴娜娜心里何尝不希望廖大期能留下来? 但是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一点她实在无法确定。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廖大期的美好前程。 巴娜娜终於吐出一句话:「好好去追求你的梦想吧!」 听了巴娜娜的话,廖大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也好。 廖大期哪里知道,巴娜娜其实好想大声的对他说:「不要走!」 然而她终究没开口。 「呃,这是给我的吗?」廖大期看著巴娜娜手上的东西说。 「哎呀!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这个给你在飞机上吃。」 巴娜娜说著连忙将手中的盒子交给廖大期。 「里面是什么?」廖大期一脸的疑惑。 「啊,你上了飞机就会知道了。」她吊他胃口。 「谢谢你……那,我走了。」 「廖大期。」巴娜娜叫住了他。 「嗯?」 巴娜娜突然上前拥抱廖大期。 廖大期心里一震。 只见巴娜娜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著:「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也是。」廖大期的眼角湿湿的。 两人紧紧的拥抱著,谁也不想先放手。 如果能这样一直抱著该多好!?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上不了飞机了。」最後廖大期轻声说著。 「唔。」 他们终究得放开彼此。 「我真的得走了。」 廖大期说著,随即戴上墨镜。他对巴娜娜露出一抹笑容,转身就要离去。 这一刹那,巴娜娜突然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 是的,巴娜娜想起了阳明山的那个人。 怎么? 会是「他」吗? 怎么那么像? 尤其是那抹让人印象深刻的微笑。 「廖大期!」她不禁脱口而出,大声喊著。 「什么?」廖大期转过身来,隔著一段距离看她。 「你……」巴娜娜欲言又止。 「什么?我听不清楚。」廖大期说著就要折回来。 巴娜娜想问出心里的疑虑,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说出来又能怎样呢? 要他留下来不走吗? 不,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希望他义无反顾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是了,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吧。 想到这里,巴娜娜连忙挥著双手大声的说:「加油!」 廖大期笑著对她挥了挥手,随即转身朝著候机室的方向走去。 巴娜娜看著廖大期渐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不知怎么的,她的泪水滑了下来。 「廖大期,你这次一定要好好抓住你的梦想,千万别轻易放手啊!」她喃喃自语著。 飞机上。 廖大期从窗户往外看,那个他熟悉的城市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最後终於再也看不到。他觉得内心仿佛有什么被抽离了,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像踩在脚下的云,松松的。 感触很深,却又不踏实。 离别的滋味就是这样的吧。 现在确实拥有的只有手上的这盒点心了,这是巴娜娜亲手做的点心。 廖大期打开盒盖,一阵香味立刻在空气中漫开。 「原来是筒仔米糕啊!」 廖大期看著米糕,浅米色的米糕上面淋了红色的酱汁,酱汁上面还有几片香菜,很温暖的视觉效果。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他在盒子里找到了一副筷子,也发现了一张纸条。 「这是?」 他打开纸条,那是巴娜娜写给他的。 上面的字迹有点潦草,看起来像是在什么摇晃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期: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我只能在计程车里写这封信,如果字迹大潦草,那也是你这个「笨蛋」造成的。 是的,看了你写给我的信,我只想大声地说:「廖大期你是个大笨蛋!」(原谅我实在是没有淑女该有的风范)。 干嘛把话藏在心里这么久呢?不能说出口的感情,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定很沉重吧。 你说,你其实不是很清楚,究竟对我的感情是纯挚的友谊,抑或是真正的爱情?而这个问题始终困扰著你。我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承认自己也同样对你怀有一份特别的情愫,然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将来我会明白。 别说我是一个毫无感情冷血的人,我多想叫你留下来,但那又怎么样呢?结果只是用儿女私情绊住你罢了。 勇敢的追求你的梦想吧!尽管今後你我隔著千山万水,那也无法阻挡我对你满满的祝福。 希望下次见面时,可以听到你大声的对我说:「是的,我终於完成我的梦想了!」 爱你的 娜 廖大期将纸条摺好收起来。 他看著眼前的米糕,心里想著巴娜娜制作这道点心和写这封信时的心情。 这时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弟弟看见了廖大期手上的米糕,立刻向他妈妈吵著也要吃米糕。他的妈妈怎么哄也哄不住他,只能以求助的眼神看著廖大期。 廖大期却像个孩子似的喃喃自语:「这是我心爱的女人特地为我做的,怎能和他人分享呢。」 他用筷子夹起米糕送进嘴里,柔软香q的米不油、不腻,加上微甜的酱汁,咸中带甜的滋味融合的刚刚好。 不知怎么的,廖大期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一旁的小弟弟看廖大期那模样,连忙对他的妈妈说:「妈妈,我不想吃了。」 「啊?」他的妈妈一脸的讶异。 「我想那个东西一定很难吃。」小弟弟很肯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的妈妈说。 「因为我看见那位叔叔吃到哭了。」小弟弟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得意。 廖大期一边吃著这道巴娜娜为他制作的「爱的点心」,一边让泪水淌了满脸。 而窗外,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第十一章 四年後。 连锁咖啡店里。 巴娜娜瞥了一眼咖啡店里的客人。 「怪了,今天这店里怎么尽是一对对的情侣啊?」 「今天是情人节啊!」成媚瞅了巴娜娜一眼,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又是情人节啊……」巴娜娜闷闷的说。 成媚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巴娜娜。「喏,这是那家店的住址。」 巴娜娜接过纸条,看也没看就塞进衣服口袋里。「先说好,这是我最後一次接商业插画喔。」最近一年来,家里的经济宽裕了许多,她便专心地投入纯艺术的创作。至於那些商业性的插画案子,她早已不接了。 成媚千感激的看著她。「好好好,就这一次。」 「我很好奇的是,为何店主坚持以插画的方式介绍他的店?一般不都是以实体拍摄的方式吗?」巴娜娜说。 「呃……这大概是店家希望走出自己的风格吧。」成媚支吾以对。「店主要你在今天晚上七点准时到达他们店里。」 「你不跟我一起去?」 「哎呀!我忘了告诉你,我待会儿有事,不能和你一起去。」成媚不好意思的说。 「我又不是你们杂志社的人,你不去采访,反而是我这个插画家过去,这样会不会很怪?」 「不会呀,我已经先跟店家说好了……呃,今天先请你过去速写几幅店里的设计……改天我会再安排进一步的文字采访……嗯,就是这样。」成媚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巴娜娜瞅了成媚一眼。 「成媚,你老实说,你今天到底有什么事?」 「呃……我买了音乐会的票。」成媚支吾著说。 「哦,难不成你们杂志这期做的是音乐的专题?」巴娜娜笑说。「哎呀,这么说来,我们两个是情人节当天还得加班工作的『唯二』两人。」 「我可不是为工作去的。而且,这次我还带了个伴。」成媚挑了挑眉。 「啊?你还约了谁?还有哪一个怨女?」 「不是怨女,是『旷男』啦!」 「男人?」 「嗯。」成媚点头微笑,一脸的甜蜜。 这时一位俊俏的男人朝她们走来。 那是裴少东。他现在已经是一家报社的记者,算起来他和成媚是「同行」。 成媚快速的和裴少东交换著甜蜜的眼神,她接著转过头来对巴娜娜露出神秘的一笑。 「难道你约的人是裴少东?」巴娜娜很讶异。「你们?」 成媚点点头。 「嗨,巴娜娜。」裴少东和巴娜娜打了声招呼,接著在成媚的旁边坐了下来。 巴娜娜看著他们俩,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男女朋友的,她怎么都不知道?难道她真的花太多时间在绘画上了吗?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裴少东在成媚耳边说。 「嗯。」成媚小鸟依人的点头。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巴娜娜,巴娜娜立刻「识趣」的说:「别太在意我,等我喝完这杯咖啡也要走了。」 「娜娜,那我们先走啰。」成媚说。 巴娜娜举起手来轻轻的挥了挥。「祝你们有个美好的情人节。」 「你也是。」成媚对她眨眨眼。 听了成媚的回答,巴娜娜怔了一下。 啊,今晚她还得工作耶?! 成媚和裴少东离开後,巴娜娜随即拿出口袋里的纸条,上面是那家店的地址。 她看了上面的地址後,吓了一跳! 因为那正是以前巴骄小吃店的地址。 怎么? 难道那里又开了新的店面? 自从四年前巴骄小吃店拆除之後,巴娜娜依稀记得那里前前後後开了各种的店,但都没维持多久。 不知为什么,每一家店都无法持续经营。 巴娜娜心里估算著,自己大概有好一段时间没经过那一带的商圈了。 想不到再次前往那里竟是为了杂志社插画的案子。 她想打电话和店主再次确认约定的时间,可是纸条上只写了地址,没有联络的电话号码。 算了,直接过去吧。 她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过去了。 当她依约前往後,发现新开的店已经重新装潢了,但店面还没挂上招牌。 她进了店,突然一怔。 店内的设计以蓝、白两色为基调,再辅以暖色系的家具做调和。 大体的结构以流畅的线条组成,呈现十足的现代感;而店内的摆设则具有台湾乡村传统风格。 整体看起来既大方又不失人情味。 既现代又带点儿古早味。 这、这…… 竟然和她的「梦中小吃店」一模一样! 最令人讶异的是,墙上竟然挂著一幅似曾相识的画。 那是? 她走过去仔细的看著画。 那是一幅描写山里雨後即景的画作。 她蓦然想起来了,这是那年她未完成的画作。 是那次阳明山的「邂逅事件」後,她遍寻不著的画作。 後来她才想起她将画作遗落在「那个人」的车上了。 如今这幅画在这里出现,难道「那个人」和这家店有关? 巴娜娜一颗心突然揪得紧紧的。 难道真的是「那个人」? 突然好像有人播了音乐,那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在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摘自~慎芝〈我只在乎你〉) 柔美的嗓音在空气中漫开。 这时巴娜娜再也忍不住的让泪水流了下来。 靠里边的吧台底下有个人站起身来,那是…… 廖大期。 廖大期慢慢走向她。「呃,你来了。」 「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巴娜娜说。 「有没有一种梦幻破灭的感觉?」他看著她,露出了一抹微笑。很令人安心的微笑。 她摇摇头。「我一直希望那个人是你,果然。」 巴娜娜定定的看著廖大期。 是了,就是这眼神。 她的眼神始终让他充满勇气。 久违的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凝视著对方,将彼此看进了对方的眼里。 半晌,廖大期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的擦乾巴娜娜脸上的泪水。 他对她一笑。「你什么时候变成爱哭鬼的?」没有嘲讽,只有爱怜。 「自从遇见你之後。」巴娜娜破涕为笑。 「那我真是罪过了。」 廖大期静静的看著她,仿佛来这世上一遭,唯一的目的就是这样静静的看著她。 时间定格。 情深意重。 巴娜娜忽然想起什么。「原来成媚早就知道你回来开了这家店,可是她怎么都没告诉我?」 「对不起,是我要她别说的。」廖大期看著她。 她接著说:「我来的时候,没看见小吃店的招牌。」 「因为我还在考虑要用什么当店名。」廖大期说。 「想到了吗?」 「想到了,店名就叫「巴骄』。」 「啊?」巴娜娜不解。 「因为『巴骄,巴骄,巴家的骄傲』。」廖大期笑著说。 「切!这是什么说法?」她笑了。 「巴老爹的说法。」廖大期说。 接著他想起巴骄。「巴老爹……他好吗?」 「他呀,现在可有精神的呢!每天不是忙著和老朋友泡茶聊天,就是到公园和枷社团里的人一起做运动。」 「明天我去看他。」 「他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呃……你呢?学成归国後,特地回国开了这家店?」 「嗯。」 「为什么?难道你决定改行?」 「我是为了某人。」廖大期定定的看著巴娜娜。 「开店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现在只差一个主厨。」廖大期依然定定的看著她。 「啊,还没找到人啊?你有人选吗?」 「你愿意帮我吗?」 「啊?」巴娜娜不解。 「我想请你当这家店的主厨。」 「当真?」 「嗯。」廖大期点点头。 「我是会煮好吃的东西啦,可是你不怕我将你的厨房搞得天翻地覆?」她自嘲著。 「这问题很好解决的,你只是需要一位副手罢了。」 「啊,你还请了一位副手?」 「是啊,这人就在你眼前。」他向她站近了一步。 「你?」 「没错,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胜任副手的职务。亲爱的巴娜娜小姐,你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吗?」 「先说好,一流的厨师当然要有一流的薪水。」 「那当然。」 「好,我接受这份工作。」巴娜娜答应得很乾脆。 「真的?」廖大期喜出望外。 「来,握个手吧,庆祝我们的合作即将开始。」 巴娜娜说著立刻伸出手来想和廖大期握手。 廖大期怔了一下,随即跟著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接著突然将她整个人拉进了他的怀里。 「啊!」巴娜娜吓了一跳。 他拥著她,低下头来看著怀里的她。 她则抬起头来看著他。「廖——」她想开口说话,廖大期却以食指轻触她的唇,示意她别出声。 是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低下头来,缓缓将唇贴近,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顿时所有的声音全都从室内遁去。 然後,他们彼此凝视著对方。 她的视线锁住了他的双眼;而他的视线,迷失在她的双眼里。 接著,像有不可抗拒的磁力,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唇。 她全心迎接他的唇。 他们迫切的热吻著。 他们彼此夺走对方的呼吸,两人几乎濒临窒息的边缘。 他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个吻,自己竟会如此紧张。 这个吻,像是千百个吻的总合。 他的心怦怦急速跳著。 她的也是。 连心跳都合而为一了。 终於在快要喘不过气前他们停止了拥吻。 两人因此再度「活」了过来。 他看著怀里的她。「巴娜娜……」 「嗯?」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你愿意当我的主厨吗?」 「怎么又问了一遍?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愿意当这家店的主厨啊!」 「不!我的意思是……你愿意……」 「愿意什么?」 「你愿意帮我煮饭吗?」他生硬的说著, 「什么意思啊?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巴娜娜抬起头来看著廖大期,刚好迎上他的目光。 厚!笨娜娜,真是……杀风景啊! 廖大期的脸色很难看。 「你愿意帮我煮一辈子的饭吗?」他一字一句的说著。 「哦,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她明白他在说什么,却故意捉弄他。 「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廖大期说。 巴娜娜看著一脸紧张、表情僵硬的廖大期,不禁噗哧的一笑。 「你一点都没变,正经起来,表情老是这么呆。」 廖大期急了。「巴娜娜,你到底是……」 「嗯?是什么?」她一脸的调皮。 「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嫁给我?」他被逼急了。 「我、愿、意。」巴娜娜突然蹦出这三个字。 「什么?」他不相信的再问了一遍。 「没听清楚?嗯,那我再说一遍。」她看进了他的眼里。「我,巴娜娜,十二万分的愿意嫁给廖大期先生……这样说是不是够明白了?嗯?亲爱的廖大期先生。」 「哇,太棒了!这是我二十九岁的情人节得到最棒的礼物。」他高兴的将她整个人环腰抱起来,在店里快速的转了一圈。 「想不到廖大期先生也二十九岁了。」 「是啊,我也二十九岁了。」廖大期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自己是个老头子似的。」 「是啊,我是最帅的『欧吉桑』,而你是最美丽的『欧巴桑』,再也没有什么人比我们两个更相配的了。」 空气中不断重复播放著那首曲子。 巴娜娜终於忍不住问:「怎么一直重复这首歌?」 「我按了repeat键。」廖大期说。 「果然。呃,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听老歌了?」 「自从认识你之後。」廖大期说。「我觉得这是最甜蜜、最深情的情歌。」 他们静静依偎著,听著歌手近乎喃喃自语的唱出歌词: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摘自~慎芝〈我只在乎你〉) 是的,我只在乎你。 他再次给了她深深的一吻。 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著只有她听得见的话。 「情人节快乐。」 是了,情人节快乐。 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的每一天都是情人节。 甜蜜又快乐的情人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