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宁为宦妻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慧文殿大学士秦翰,结党营私,屡受贿赂,本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念其为官多年尚算勤勉,今发配北地,永世不得入京,秦府抄没,充入国库。秦家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入朝为官,钦此。」 秦绵总觉得自己正做着一场噩梦,一道抄家流放的圣旨,让秦家所有人如坠地狱。父亲秦翰获罪被押解入刑部大牢,没过几天就因病死在了流放北地的路上。 继母曹氏生性软弱,秦家抄家不久,迫于生计,妹妹秦柔竟去给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做了小妾,没多久就被正室夫人折磨致死。 弟弟秦文淼年少聪慧,本来应该有一个繁花似锦的好前程,却因着父亲的获罪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秦柔出了事,他为了给二姐讨说法竟被定国公府的下人打成重伤,家中无钱医治,弟弟就这么伤重不治而死。 一双儿女相继离世,继母曹氏承受不了打击,偏赶上秦绵这个继女在婆家长宁侯府出了事,被侯府休弃,一身是病的扔出府外,大冬日里,秦绵被活生生的冻死,继母赶来抱着她的尸体万念俱灰。 第二天一早,一对冻得僵硬的母女被人发现,路人怕得罪了侯府连一副草席都不敢相赠。 曾经泰安城里门庭若市的书香世家就这么家破人亡,秦绵未出嫁时曾是被太后亲自褒奖的高门贵女,在泰安城中素有才名,且她还有一副好相貌,在贵女之中数一数二,引得无数世家子弟趋之若鹜。 可她偏偏嫁给了长宁侯府世子梁明泽,秦绵嫁过去之后,也曾过了一段夫妻和睦的日子,虽然侯夫人陈氏对她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但表面态度也过得去。 然而从父亲获罪,秦家被抄家开始,侯府从上到下就开始对她极尽刻薄欺辱。本来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打算从此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帮衬着弟弟长大顶起门户。可就在这时,她凑巧撞破了公公长宁侯的秘密。 原来,原来秦家所有的磨难,都是长宁侯一手设计的。只因为父亲挡了他们的路,他们才谋划娶她,借机给向来谨慎小心的父亲制造把柄。 导致父亲获罪的那封密信是她的好夫君亲自藏到父亲书房里的,他心中早有所属,娶她不过是一个阴谋,怪不得婚后从不碰她一下,还借口心疼她年纪小不肯与她同房。 秦绵当时太过震惊竟一时忘了隐藏行迹,正被长宁侯发现,将她关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严密看管。一年的羞辱折磨,心中的仇恨时刻煎熬,秦绵身形愈发消瘦缠绵病榻。 侯府见时过境迁,秦父已死且秦家儿女皆亡,为了斩草除根又施了一条毒计。陈氏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市井泼皮,把他与病得浑浑噩噩的秦绵关在了一处,幸而当时秦绵已经容颜枯槁,病的像鬼一般,那人嫌弃没有碰她,只是扒了她的外衫,与她躺在了一张床上。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见,陈氏带了一家子人来捉奸,当场命梁明泽写下休书,秦绵病得话都说不出,身边陪嫁来的婢女早已经被侯府发卖了,她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鬼一样的看着这群人。 他们把她丢到了侯府大门外,并宣扬她与人通奸已被侯府休弃,街上的人畏惧侯府的权势不敢管她,秦绵全身无力衣服残破的趴在地上,几个时辰就含恨而死。 深夜继母曹氏赶来,痛哭着给秦绵盖上了她的外衫,抱着她说了弟妹的惨死经过,秦绵当时已经化作了一缕孤魂,这才知道自己被关起来的这一年,秦家已经家破人亡。 她眼看着继母曹氏喝下了早已经备好的鸩毒,最终毒发而亡,秦绵的眼中留下了血泪。第二日她们的尸体被随意的丢在了乱葬岗,连副草席都没有。 也不知飘散了多久,秦绵忽然觉得身子一沉,困顿袭来,她的残魂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间。 正是寒冬腊月,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一丝星光,风雪交杂吹得人透心彻骨的冷,长宁侯府西边角门被一双冻得指节发白的手推开,一个身量娇小,衣着单薄的小丫头从门缝里溜进来,还左右环顾,留心着自己有没有被发现。 这样冷的夜晚,外面还下着雪,就连这几日一直盯梢的刘婆子都偷了懒,小丫头舒了口气,口中冒着白色的烟气,一阵飞跑从小道拐进了琴瑟阁。 她刚一进院就惊动了一直等在院门口的冬枝,寒夜里她只穿了一件水青色夹袄,冻得四肢僵硬,嘴唇发紫。 「冬枝姐姐,你怎么出来等,我抓了药回来,这就吩咐小厨房熬好送过来,少夫人可好些了吗?」小丫头跑的气喘不已,说话的时候尽量顺了顺气。 「青桃,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什么人吧?」冬枝急切的问。 「没,这么冷的天,刘婆子早就缩在屋里了,哪顾得上我们。」 「那就好,少夫人还是老样子,从那天秦府传消息来说老爷下了狱,少夫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当天醒来就是这副不言不语,魂不附体的样子,可急死我了。」 「那可怎么办,我现下出去请大夫吧。」青桃跺了跺脚,把药塞给冬枝就要折回去。 「哎,回来,你冒冒失失的出去却不一定能请回大夫来,别说都这个点了医馆早就关门了,就是没关,把一个大活人带进来那也是极难的事,你忘了,侯夫人亲口吩咐的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府。」 青桃是个急性子,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侯夫人就是存了心要逼死我们娘子呜——」 冬枝连忙捂了她的嘴一路扯着她进了屋,在门口小声的斥道:「你胡说什么,当心隔墙有耳,再说少夫人已经嫁进了侯府,你还口口声声的叫什么娘子,不是给人留了把柄吗?少夫人现在处境艰难,我们千万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青桃刚才只是一时气急,现在被冬枝点醒,连忙道歉,冬枝叹了口气,把药交给了屋里的二等丫头凝珠,让她下去亲自煎药过来,小厨房的那些人,她可不放心。 两人由外屋到了内室,屋里另有两个伺候的大丫头,一个叫水蓝,一个叫碧薇,都是秦绵陪嫁而来的贴身婢女。 「冬枝姐姐,青桃,你们回来了?」两人迎上来小声的说着话,怕扰了床上正病着的秦绵。 冬枝点点头,垫着脚尖走到床前,生怕吵到床上的人。 一张雕刻繁复的紫檀木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脸颊瘦削的女子,她虽气色不佳,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她肤色莹白,柔美的玉人一般,一双水波一样的眸子,修长的双眉此时微微蹙起。 看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冬枝心里一叹,她们家从小千娇万宠的小娘子,自小温柔又和善,如今竟给这侯府祸害了。她去年刚刚及笄就嫁过来,如今才刚过16岁,侯府这些人财狼虎豹一般,没了亲爹的庇佑,她们娘子今后该怎么办啊。 本以为秦绵今后都要这么浑浑噩噩的度日了,她怔愣无神的眼睛却突然如烈火烧灼一般燃起了光。 冬枝眼见这样的变化心里正惊讶,却听床上的女子竟然开口说话了:「冬枝,什么时辰了?」 秦绵好几日没说话了,声音沙哑又无力,听得冬枝心疼极了,她早已忘了刚刚才告诫过青桃的称呼问题,红着眼扑上去。 「已经二更了,娘子,你可醒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冬枝自小就跟秦绵一起长大,又比她年长两岁,看她就像看自己亲妹妹一样的,从小照顾陪伴,秦绵在她心里是顶重要的,谁也比不上。 其他三人也围了上来,看冬枝抱着秦绵哭的伤心,青桃劝道:「冬枝姐姐,你先别哭了,娘子刚醒又身子未愈,就别惹她伤心了。」 另外两人附和,冬枝这么多天情绪压抑一时没绷住,听了青桃的话忙止住了哭声,还像从前一样轻轻拍哄着秦绵。 「娘子哪里难受?快些告诉我,是不是饿了?我叫小厨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粥食来,你现在肠胃弱,不能吃那些鱼啊肉啊的。」 v第二章 听着冬枝一连串的关怀,秦绵不由红了眼睛,她又想起了冬枝上一世为了保护她,被陈氏活活打死,其他三个大丫头也没什么好下场,青桃性子烈在被牙婆卖到青楼的时候触柱而亡,碧薇颜色最好,卖给了有怪癖的员外做妾,最后被折磨致死,水蓝性子最天真,被卖到了大户人家之后死于后院妻妾之争。 这一切都是拜长宁侯府所赐,想到这里,秦绵眼中恨意涌现,那凄厉的眼神吓得冬枝心头一跳,皱眉看着秦绵,心里的担忧更甚。 「娘子,你没事吧?」 「我好多了,就是有些饿了。」秦绵不想让她们跟着担心,很快就掩去了眼中的恨意,故意岔开了话题。 一听她喊饿,屋里的四个大丫头高兴的喜不自胜,冬枝更是激动的道:「娘子等着,奴婢这就亲自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薏米山药粥来。」 见秦绵点头,冬枝再也不端着往日的沉稳,脚步如风的出去了。 虽是夜深了,秦绵还是叫三个丫头给自己净了面,简单的梳好头发,随后又穿着妥当的起来坐在了屋里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前。 秦绵盯着自己一双柔嫩瓷白的手沉思,这双手曾经如枯树皮一般布满细细小小的皱纹,甚至到了最后冻成了冰一样,再无一丝温度。 父亲被下狱的那一日,她因为情绪崩溃,急火攻心而晕倒。昏迷之中她做了一场噩梦,以至于醒来依旧浑浑噩噩不肯面对现实,直到方才,她终于真正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依着上一世的记忆,父亲秦翰再过一个月就要被发配北地了,而秦府也将在半个多月后的清晨被抄家,时间紧迫,她需要打起精神来至少先给继母和弟妹找个安身之所。 上一世她因为发现了长宁侯的阴谋被侯府派人关了起来,致使继母和弟妹孤立无援,手上又没有银钱,只得赁了一所又破又旧的房舍,最后穷的吃不起饭,弟弟秦文淼年纪小体弱生了病,又没有钱医治,妹妹秦柔迫于无奈只能去给定国公府二公子做妾…… 秦绵敛目深思的时候,冬枝已经亲自端了一个银质托盘来,托盘中是一碗热腾腾冒着气的薏米山药粥,配了两碟佐粥的小菜。她将碗碟一一摆放在秦绵面前,看着面前的简单饭食,秦绵眼睛酸胀,冬枝亲自做的吃食,她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在几个丫头惊讶的注视下,秦绵把一大碗粥吃的见了底,还用了半碟子的小菜。最后拿着帕子轻轻拭了嘴。 「娘子今日胃口好,奴婢厨房里还多留了些,要不再去给您端一碗来。」冬枝见她用的多,脸上都带了笑。 「不用,撤下去吧。」秦绵对她柔柔一笑,眸光清亮。 冬枝楞了一下,她家小娘子今日好像开怀了不少,前两日那凄风苦雨的样子让她发愁不已,现下可好了。 叫外面伺候的小丫头把托盘撤走以后,冬枝询问秦绵的意思。 「少夫人,您刚吃了饭,不如在屋里走上几圈消消食。」秦绵醒了以后,她一时激动叫了她好半天的娘子,长宁侯府规矩重,秦绵从嫁过来那天开始就勒令她们要严守规矩,也不知刚才她有没有生气。 见冬枝忐忑地看着自己,秦绵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往后私下里还是称娘子吧。」 少夫人?长宁侯府的少夫人她可担当不起。秦绵垂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是,奴婢知道了。」冬枝只当她是对梁明泽寒了心,才故意这般说。 秦绵在屋里走了几圈消了消食,这时碧薇领着小丫头端了漱口的青盐等一应用具进来。 「娘子,时辰不早了,您漱了口早些歇息吧。」 「不急,再等等吧。」秦绵盯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摇了摇头。 这都三更了,娘子要等什么呢?几个人互相看看,都不懂秦绵的意思。 正当她们一头雾水的时候,二等丫头凝珠进来传话。 「少夫人,夫人身边的宋嬷嬷过来了,说是夫人有事要她代为传达。」 秦绵语气淡淡的:「叫她进来吧。」 凝珠出去后,没多久就领着一个身形微胖,个子高挑的中年妇人进来,妇人极是傲慢,见了秦绵只做做样子行了礼。 「少夫人,夫人听闻您绣工精湛,特意命奴婢来跟您说一声,半个月后有贵客临门,这位大人极爱屏风摆件。我们侯府待客也得拿出诚意来,您是世子夫人,就由您亲自绣一扇屏风送给这位贵客以表诚意,正巧您也闲着,夫人想着不过半个月赶赶工也就绣成了,您觉得呢?」 「你说什么?半个月?」青桃脾气冲,直接开口就要质问宋嬷嬷,得亏冬枝在她身边拉住了她。 秦绵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笑着说道:「好啊,不知母亲想要多大尺寸的屏风,绣成什么花样,用料如何?」 宋嬷嬷见她处变不惊的样子极为诧异,短短两三日,这秦氏难道就已经从秦父下狱的事情中缓过来了?还是强撑着装给她看的? 「嬷嬷,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宋嬷嬷怀疑的看了她半天,然而秦绵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就像戴了一张笑着的假面。 「哦,瞧奴婢这记性,倒是有些忘记了夫人交代的具体尺寸花样之类,不如奴婢回去厚着脸皮问问夫人,明日再过来告知少夫人如何?」 她来之前夫人早就料定这秦氏不会答应,可怎知她似转了性一般,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还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宋嬷嬷紧盯着秦绵的脸色,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愤怒的情绪,这样她也可以借机发难,可秦绵竟无比平静的说:「也好,那嬷嬷就回去问过了明日再来告诉我吧。冬枝,你送送嬷嬷。」 冬枝送宋嬷嬷出去后,青桃终于忍不住了:「娘子,夫人分明就是派宋嬷嬷来搓磨你,半个月的时间,怎么绣的完一个屏风?除非是日夜赶工,您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秦绵揉了揉眉心:「行了,我心里有数,夜深了,你们也都去歇着吧。」 青桃还要再劝却被碧薇和水蓝一起扯着出去了,冬枝送走宋嬷嬷回来,屋里已经只剩下秦绵一个人。 她不解的问:「娘子,您怎么不让她们留下来服侍您就寝?」 秦绵招手让她过来:「冬枝,明日一早你将我惯用的绣架搬进来,许久不绣了,我怕手生了先练练。」 v第三章 「娘子,您真要答应夫人给贵客绣屏风?」冬枝神色担忧,显然也不想让秦绵答应。 「绣,不但要绣,还要绣得好,最好是天下无双,能让那个人看了大为满意。」秦绵语气笃定。 「哪个人?娘子说的话奴婢越来越听不懂了。」冬枝不明所以,秦绵却不再想说这个话题了。 「日后你就明白了。」 冬枝见她不想说了,就服侍她漱口更衣,然后去外间的榻上歇着了。 秦绵倒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顶部的雕花。上一世也是在今天,宋嬷嬷奉了陈氏的命来让她给贵客绣屏风,当时秦绵十分气愤,态度很差地拒绝了宋嬷嬷,也正是如此才错过了见那个贵客的机会。 秦绵心里的仇恨似烈火灼烧一般,可也只能暂时忍耐,她要想个办法,把父亲救出来,至少不能让他被流放。 长宁侯府一门显贵,长宁侯更是大夏朝三皇子的亲娘舅,是梁贵妃的亲兄长。贵妃在宫里历来受宠,三皇子又很受昭昌帝喜爱,来日说不得会继承大统,她一个小小的犯官之女,想要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秦绵并没有想要报仇,她只想把父亲从刑部大牢中救出来,再让长宁侯府写一封休书,然后一家人远离泰安城,好好的活着。 死过一次,方知道无论何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的秦绵不可能办到这一切,她只能一步一步蓄意谋划去接近那个人。 孟长安,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位比外朝辅臣,深受昭昌帝信任,授便宜行事之权。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满朝文武争相巴结的对象,这次长宁侯府要设宴邀请的贵客就是他。 关于孟长安这个人,秦绵知道的不算多,都是一些市井传言。比如他是罪臣之后,十来岁就被罚入宫中做内宦,二十岁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昭昌帝身边内侍总管的位置,又有救驾之功,深得昭昌帝信任,几年之内被提拔为东厂提督,代昭昌帝监视百官,掌刑狱,大权在握,屡受封赏。 今时今日别说是长宁侯府这样的皇室姻亲,就算是外朝辅臣,皇室宗亲也得给这位孟督主面子,且孟长安为人跋扈嚣张,阴险狡诈,多少忠直之臣死在他手上。 秦绵知道接近他并不是一步好棋,反而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除了这个人,她想不到还有谁能把秦父从刑部大牢中救出来,且长宁侯府不会继续为难。 她答应做屏风并不是就对自己的绣工极其自信,自信到可以吸引孟长安的注意,而是她小时候无意间知道的一个秘密。 孟长安的母亲是闻名泰安城的绣娘,靠着刺绣的手艺供孟长安的父亲读书,让他从一个穷秀才一路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 本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孟长安的父亲却卷入了文字狱,被昭昌帝杀了头,孟长安小小年纪也不能幸免要被罚入宫做太监,他是孟家的独子,孟母为了不让孟家绝后,求了当时主理此事的官员,孟家只是小鱼小虾,那官员只要孟母拿出钱来就答应可以放过孟长安。 孟母为了筹钱殚精竭虑,最后得知了秦府高价雇佣绣娘做屏风的消息,她立刻来到秦府,每日不到卯时就开始绣,到辰时太阳落山才停止,仅用了几天时间就赶制了一扇屏风出来。 因为第二天就是官员限定的最后期限了,孟母拿着钱满怀希望的赶去那官员家中,不料在路上碰到勇恩伯府的庶子当街纵马,被乱蹄踩死。出事的地点就在离秦府不远的永荣街上,秦父下朝回来看到了,孟长安当时正抱着孟母的尸体,看着策马而去的勇恩伯府庶子眼神渗人,秦父每每想起都直觉可怕。 回到家里与继母曹氏一说,得知孟母刚给家里做了屏风,秦父唏嘘不已,第二日命人打听了孟家母子的住处想要接济一二,却得知孟长安已经进宫为宦了。 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孟长安刚刚发迹不久,勇恩伯府的庶子就出了事,听说是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背上跌落然后被自己养的马踩死了,这样特殊的死法,勇恩伯当即就想到了孟长安。 可他没那个胆子找孟长安算账,更不敢告到御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折子十有八九到不了昭昌帝手里,为了一个庶子搭上整个伯府实在是不划算,对方是东厂督主,随便找个由头,捏死一个小小的伯府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秦父听说了这件事开始寝食难安,他怕孟长安迁怒秦氏一族,觉得是孟母在秦府绣屏风才致使她出了事,那一段时间,秦父命人把孟母做的屏风严密的藏了起来,家里谁都不准对外提孟母来过秦家。 幸好孟母当初没告诉年幼的孟长安她是在秦家做绣娘,否则依着孟长安睚眦必报的性子,也许秦家早就生出一场劫难了。 秦绵从小就在刺绣上有天赋,孟母绣的那扇屏风更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每趁秦父不注意溜到藏屏风的暗室去,这么多年来来回回已看了无数遍。孟母的针法技巧她不说能模仿的完全一样,但也像个七八分。 孟长安最近正广寻天下绣娘绣制屏风,这消息一出,世家大族都纷纷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因为全泰安城中最好的绣娘除了宫中都是贵族们家中养着的。 长宁侯府中自然也有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至于陈氏为何找秦绵来绣,一方面是为了折磨她,让一个曾经闻名泰安的高门贵女给一个太监做屏风,事后秦绵若知道了应该会羞愤难忍。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她善刺绣,一个注定要被休弃的儿媳妇,陈氏不会在意她的名声,侯府若能博得孟长安的青眼,那可是有无尽的好处。 秦绵上一世太傻,端着贵女的身份,打听到贵客竟是东厂提督之后,她严词拒绝了宋嬷嬷。可是她忘了,父亲下了狱,很快就会被流放发配,她哪里还是一个贵女呢。 如今她必得好好利用这个得来不易的好机会,孟长安如此在乎孟母,只要秦绵所做的八分像的屏风到了他面前,一定会引来他的关注的。 第二天一大早,陈氏就命宋嬷嬷送来了做屏风的料子,并把尺寸细节告诉了秦绵。也许是秦绵这次太过听话,陈氏竟然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屏风的尺寸不算大,熬夜赶赶工怎么也能在半个月内完成了。 秦绵靠在一张红木躺椅上,冬枝的手放在她头上,给她按揉着穴位,她昨夜本就睡得晚,又想了许多前世的事,头有些沉,可眼下并不是休息的时候,无论如何只能撑过这半个月。 「水蓝,你叫两个丫头帮着你把宋嬷嬷拿来的流光细丝云绢裁一裁。」 听了秦绵的吩咐,水蓝立刻带了两个小丫头下去裁绢布,这流光细丝云绢看起来质地柔软极为贵气,是做屏风的上佳之选。 水蓝让两个丫头把绢布抻开,她自己则拿着一柄金剪刀,怕她们毛手毛脚,准备亲自裁剪。 「啊,怎么发霉了。」正在扯绢布的小丫头云香惊呼一声。 水蓝让她们退开自己上前去看,只见一卷绢布外面那层看着还是好好的,抻开后里头的料子显然是发了霉,大片的黑点落在透明莹白的布料上,水蓝面色凝重的让小丫头把另外的两卷布抻开,无一例外,都发了霉。水蓝心里一惊,这侯夫人为何送来一堆发霉的绢布? 她眉头皱起,让小丫头待在原地别动,自己急走几步去找秦绵禀告。 水蓝满脸气愤回来的时候,秦绵正喝着一杯提神的浓茶,怕自己一会儿刺绣的的时候犯困误了事。 「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裁好了吗?」水蓝回来的如此快,脸色也有些不对,秦绵极为诧异。 「娘子,夫人遣宋嬷嬷送来的绢布都是发霉了的,没有一匹能用的,现在洗了晾晒怕是来不及了。」水蓝神色焦急的道。 秦绵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她就说陈氏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宋嬷嬷是陈氏的心腹,为人最是谨小慎微,这绢布如此贵重她送来之前怎么会不看仔细,这种发霉的布处理方法很多人知道,用洗米水浸泡之后再搓洗晾干就好,可是如果秦绵耗费时间去晾洗,她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到时即便绣成了,她也熬死了。 v第四章 「娘子,奴婢去找宋嬷嬷,让她重新送布料过来。」青桃说完不顾冬枝的阻拦就要往外走。 秦绵出声拦住她:「回来,不必去了,只怕你去了,宋嬷嬷百般推诿,会告诉你料子用完了。就算你去夫人那里告状,她也会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你说夫人到时会信你还是信她?」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若是浆洗后再绣,顶多只剩十日了,娘子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几个丫头都慌了起来,自责绢布送来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一遍。 秦绵站起来,走了几步,打开了自己的妆奁,从里面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 「冬枝,你去开我的嫁妆箱子,我记得里面有我母亲留给我的几匹水烟蚕丝绢,那料子极好,比起宋嬷嬷送来的也不差了。」秦绵不慌不忙淡淡的道。 冬枝没有立刻接过钥匙,而是犹豫道:「娘子,那是夫人留给你的嫁妆啊,就这么用了会不会……」 秦绵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搁在矮几上,自顾自地又坐下了,冬枝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好拿着钥匙去厢房找布料了。 秦绵轻抿一口浓茶沉思,无论这件事是谁搞出来的,都是陈氏默许的,她一定做了双重准备,同样命手下的绣娘赶制屏风,秦绵若按她想的那样做成了固然好,到时她身子也累垮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 若是自己在规定的时间没绣完,陈氏必然就有了由头责罚自己,真是好算计,赔上了母亲的嫁妆秦绵也很是不愿。但那些布是死物怎么比得过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 那天以后,秦绵干脆缩在了琴瑟阁里,一步都没有踏出去,哪怕是陈氏为了探听虚实找借口让她去晨昏定省,她也以怕完不成屏风的绣制而推拒了。 时间匆匆而过,紧赶慢赶了半个月以后,秦绵终于完成了屏风的绣制,她本就是弱质芊芊的细瘦美人,如今更是因为睡眠不足又瘦了一圈,只怕风大一些都要把她吹倒了。 侯夫人陈氏派宋嬷嬷来取走屏风,碧薇水蓝带着宋嬷嬷去东厢房查看屏风,一打开厢房的门,一架紫檀木落地屏风放置在正中央,水烟蚕丝绢清透细腻,上面以纯熟灵动的针法绣着连绵远山和湍流瀑布,草木茂盛,又有飞鸟走兽,活灵活现,精细的填了色,叫人一眼望去,见之心胸开阔,忘却烦忧。 宋嬷嬷虽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下人,但也知道这屏风绝属上乘,恐怕夫人那几个绣娘绣出来的连秦绵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云泥之别,简直是云泥之别,宋嬷嬷心里嘀咕着,勉强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 「不错,那我这就把屏风搬走,送到夫人那里,待贵客午后一到,就送过去。」饶是宋嬷嬷再刻薄,在这样一架屏风面前也不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碧薇和水蓝早就被秦绵嘱咐过,宋嬷嬷若说要带走屏风,就什么也不必说,只管让她带走便是。是以两人没说什么,压根就不理宋嬷嬷,言语间无一丝热络,让宋嬷嬷没法从她们这里套话,最后宋嬷嬷只得讪讪地带人搬着屏风走了。 「仔细点,别磕了碰了。」宋嬷嬷带着几个家丁把屏风一路抬进了荣辉堂,陈氏正在偏院查看绣娘们的成品屏风,脸上带着郁色,似乎极为不满。 宋嬷嬷命下人们先等候在外,自己进去禀告。一进去便看见陈氏一脸怒气的坐在正首的黄花梨木圈椅上,绣娘们都低眉垂首立在一旁,宋嬷嬷先是看了一眼她们绣的屏风,鲜花争艳看起来也还算可以,但比起秦绵那扇山水图就显得艳俗了许多,想是入不了贵客的眼,难怪夫人这么生气。 「夫人息怒,老奴给您带来个好物件,您瞧瞧?」陈氏微抬首,算是同意了宋嬷嬷的话,宋嬷嬷朝外面拍手:「快,把东西抬进来,一个个手脚利索点,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步调整齐的把秦绵那座山水屏风搬进来,陈氏本来沉着的脸色变了,她震惊地看向宋嬷嬷:「这屏风是琴瑟阁那边做的?」 宋嬷嬷笑着回话:「回夫人的话,正是呢。」 陈氏怀疑:「你送过去的料子不是……她怎么这么快就绣完了?」 「这,奴婢也不知,不过奴婢过去的时候并没见到少夫人,都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在张罗着,想必是累病了起不来了。」宋嬷嬷的猜测倒是与陈氏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这样也好,秦氏这个蠢货临死也要成全一番我们长宁侯府的荣耀,也算是她的功德了,今日贵客一离府,你就去城西把刘大夫请来,让他去给秦氏看病……」陈氏神情阴狠,宋嬷嬷忍着心里的寒意,看来这秦氏在长宁侯府待不了几日了。 陈氏抚摸着栩栩如生的屏风,神情越发的喜爱:「可惜了,这么好的屏风却要送给一个阉人,这料子是我让你送过去的流光细丝云绢吗,摸着如此顺滑细腻。」 宋嬷嬷回道:「是呢,她们手里哪有这么好的料子。」 这两种绢布都以莹白清透着称,秦绵母亲留下来的水烟蚕丝绢更是价值千金,手感其实更胜后者,不过陈氏和宋嬷嬷都是外行,所以分辨不了,而屋里的一众绣娘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当日下午,长宁侯府盼了许久的贵客终于登门了,长宁侯早早就命府中的下人做好准备,好迎接贵客。 下人们连日勤加打扫,侯府大门至正院的这段青石地面一丝尘垢也无,只等着贵客前来。 孟长安外出极讲排场,身后跟了数十个东厂番子,他身高八尺,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个太监,倒像是哪个王孙贵胄。 长宁侯梁元玮在他面前也摆不起侯爷的架子,反倒像个下属一样殷勤备至。 「督主请。」正院门口,长宁侯请孟长安先行,以示尊敬。 「还是侯爷先请吧。」孟长安懒洋洋的开口,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倒比寻常男子中气更足一些。 长宁侯哪敢走在他前面,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意:「督主是客,理应先行,督主请。」 长宁侯的态度愈发谦卑诚恳,孟长安鼻间轻哼,一撩衣摆跨进了大门,黑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行走间气势慑人。 长宁侯赶紧跟上,身后数十个东厂番子鱼贯而入,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东厂那可是审讯逼供的地方,这些番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一个个神情冷酷,满身杀气。 孟长安在长宁侯的引领下进了正堂,向后一摆手,那群番子都站成两排守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只一个心腹顾劲跟在他身边,孟长安双手向两边一伸,顾劲立刻会意上前给他解下大氅,孟长安身穿一件深红色蟒袍,地位尽显,满堂下人包括长宁侯在内皆呼吸一滞,神情愈发恭谨。 孟长安自行在上首右侧落座,长宁侯坐在另一边,招招手,便有两个丫鬟上来送茶。孟长安端起茶来吹了吹上头的浮沫,茶的温度适宜,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孟长安脸上露出些微满意的神色,笑道:「贡茶,侯爷当真舍得。」 长宁侯谄笑道:「督主是贵客,岂能不上最好的茶?您平日往返于皇宫之中,恐怕还看不上我这粗陋的茶呢。」 「哪里,侯爷过谦了。」孟长安今日顺气的很,长宁侯这马屁拍的得当,他也就给他些面子。 「本督在你的侯府里盘桓片刻还要入宫一趟,不如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孟长安看似客气的提议,语气却不容拒绝。 长宁侯一听他说要入宫,生怕来不及献礼,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去请夫人快些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连忙出了门向荣辉堂的方向急奔而去。在半道上遇见了赶过来的陈氏,又与她一并回到了正堂。 v第五章 陈氏进门也不敢端着侯夫人的架势,孟长安掌管东厂,官居一品,论起来比长宁侯的官位还要高一些。且东厂提督地位凌驾于百官之上,直接听命于皇上,她见识再少,也知道这个人不能得罪,只能好好迎合巴结。 陈氏先向孟长安见礼:「妾身陈氏,见过督主。」 孟长安笑了笑:「夫人客气了。」 陈氏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身居侯府,从没见过孟长安。原以为一个太监肯定是女里女气,声音尖细难听,却不想他声音低沉浑厚,极是好听。一双狭长的凤眼暗含冷厉,左边眼角下一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此人俊美如妖,唯独一张粉白如玉的脸和殷红似血的唇能看出他与寻常男子的不同。 陈氏不知不觉就盯着孟长安的脸看起来,然而这举动却犯了大忌,孟长安平素最忌讳别人盯着自己这张脸瞧,尤其陈氏还是一个女子,这让他瞬间就冷了脸色,原本温润的声音立刻沉了下去。 「长宁侯府的规矩似乎不太好啊。」 他这话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长宁侯和陈氏都心头一震,尤其是陈氏,几乎是面红耳赤地退到了一边,只怕有一段日子要在侯府抬不起头来,万一孟长安再把这话宣扬出去…… 陈氏求救似地望向长宁侯,长宁侯瞪了她一眼,对孟长安赔不是道:「督主见谅,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被您的气势慑住了。」 孟长安冷哼,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本督还不屑与一个无知妇人多做计较,长宁侯放心吧。」 他言语间直接贬低堂堂侯夫人是个无知妇人,又直呼长宁侯的爵位,态度转变显而易见。 孟长安说是不会与妇人计较,但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今日的不愉快或许与陈氏这个内宅妇人没什么关隘,但今后这气都要撒到长宁侯父子身上, 长宁侯思及此又转过头狠狠地蹬了陈氏一眼,孟长安态度突然转变都是这蠢妇闹出来的,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长宁侯敛了脸上的怒色开始转移话题:「督主,府中近日新请了一批绣娘,绣工还算纯熟,您不妨看看,品评一二。」 孟长安垂眸品着茶,闻言眼睑掀了掀,台阶既然有了,为了长宁侯口中的好绣艺,他就勉为其难的下了。 「哦?那本督可要见识见识。」 长宁侯提着的心一松,连忙对外喊道:「快,把屏风搬上来。」 两个身高力壮的家丁把屏风抬到了正堂正对着孟长安和长宁侯的中央,怕下人们粗手粗脚把屏风弄脏弄旧,陈氏特地命人在屏风顶部加盖了一层红绸布,现下屏风半露不露倒是显出几分神秘感、 长宁侯站起来亲自上前揭开了绸布,一副恢弘大气又别有意趣的山水图展现在孟长安面前,他打眼一看目光就被吸引住,绣这幅图的人不只绣工了得,画技也必然十分高超。 「不错。」孟长安赞道。同时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细端详起来,刚才离得远,他只觉这屏风上的画意境好,大气磅礴,似乎对天地山川万物颇有领悟。如今离得近了,孟长安再一次为了此人的绣工惊叹,针法流畅,浑然一体,像极了……像极了一个人。 他面色微凝,又将手放在屏风上细细感受,无论是技巧还是运用的双面绣的精髓都很像,这个人难道与她有什么关联? 「督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长宁侯忐忑地问,就连一直低头的陈氏都诧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难道秦氏这么好的绣工还是入不得孟长安的眼? 「府中倒是得了一位好绣娘啊。」孟长安凤眼微眯,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亡母的事情已经遮盖的如此严密,长宁侯难道知道些什么故意请来这技法有□□分相似的绣娘? 一位?不是请了好几个绣娘回来吗?长宁侯孤疑的看向陈氏。他并不知道面前这扇山水屏风就是秦绵绣的,更不知道因为一扇屏风,他的所有筹谋算计都将毁于一旦。 「督主若喜欢,下官就把这屏风和绣娘一并送到府上,不知您意下如何?」长宁侯想着左不过是几个绣娘中的一个,府里除了她们也没人能绣制屏风了,别说是送一个,就是都送去,能得了这位大佛的青眼,于长宁侯府可是大有助益。 「那倒是不必,不过本督想见见这位绣工如此出色的绣娘。」孟长安意味深长地道。 长宁侯心中一喜,这是有门了! 「去把那绣娘叫过来给督主回话。」长宁侯对陈氏说道。陈氏给了身旁的宋嬷嬷一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亲自去叫「绣娘」了。 不多时,宋嬷嬷回来带了一个低眉垂目身材矮小的妇人走进来,孟长安是个太监又不好女色,找个漂亮的不如找个伶俐会说话的,这矮小妇人就是绣娘里头最伶俐的一个。 绣娘进了门不敢随意抬头直接跪下行礼:「奴婢莲香,见过督主,见过侯爷。」 孟长安意外的看了这绣娘一眼,品味庸俗,气质粗鄙。这样的人耍耍小聪明尚可,绣出这样浑然天成的作品就有些奇怪了。 「起来回话。」他不动声色,准备试试她。 绣娘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头始终低垂着不敢直视孟长安的脸。 「这架屏风是你绣的?」孟长安问道。 绣娘偷偷看了一旁的陈氏一眼,对方向她微微颔首,她似安了心,向孟长安回道:「回督主的话,是奴婢绣的。」 她与陈氏暗地里的小动作骗骗旁人还可以,但孟长安是什么人,从龙潭虎穴一样的深宫中一步步爬上来,又掌管东厂为昭昌帝监视朝野百官,他们这点小盘算怎么骗得过他的双眼。 「那你便说说这屏风绣制的过程吧。」孟长安语气淡淡的,脸上不见一丝愤怒,但他轻扣桌案的手指,无端让人紧张。 绣娘声音颤抖着,磕磕绊绊的把宋嬷嬷叫自己说的话背下来。 「这,这屏风底座是用……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绣制时用了……针法……丝线,选用的布料更是高价购得的流光细丝云绢。」 绣娘说完半响不见孟长安有反应,这沉默的气氛让长宁侯心中也慌了,他看向孟长安刚要说话,就见他把手边的茶盏向地上一扫,茶盏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处飞散,有一片精准的飞到那绣娘脸上,刮下一道血痕。 这声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东厂番子,他们纷纷涌进来,将正堂内的人围起来,噌的一声长刀出鞘,一屋子人除了孟长安和顾劲之外都脸色煞白,宋嬷嬷更是吓得腿软紧贴着陈氏站立,至于那惹怒了孟长安的绣娘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长宁侯站起来:「督主,这,可是这贱婢惹怒了您,下官这就将她拖下去立刻杖毙。」 孟长安掸了掸衣襟上溅上的茶水,嗤笑一声:「长宁侯未免太不把本督放在眼里,竟弄一个连布料都不识的蠢货诓骗本督。哼,本督生平最恨冒名顶替,弄虚作假之人,今日若不让本督见到真正绣制屏风之人,本督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让侯爷追悔莫及的决定。」 长宁侯心中一凛,忙道:「督主,这,府中一应内务皆是内人在管,下官实不知情啊。」 v第六章 一旁的陈氏顿时面色难看,她嫁入长宁侯府这么多年,虽然知道在长宁侯眼里自己比不得侯府的满门荣华,但也没想到一遇到凶险之事,他就断然将自己推了出去。 孟长安一双凌厉的凤眸直视陈氏「那便让你的夫人把真正的绣娘带来吧,本督诸事缠身忙得很,没心情在这里耗。」 「听到了吗,还不快去。」长宁侯催促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陈氏。 陈氏顺手给了宋嬷嬷一巴掌,骂道:「你个老货,我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竟然找了一个假货滥竽充数,还不快去把真正的绣娘找来。」陈氏边说话边给宋嬷嬷使眼色。 孟长安却在此时突然说道:「慢着,夫人可要保证这次找来的一定是真正绣制屏风的人,不然……」 他威胁的话一落,堂中的数十个东厂番子纷纷拔出了长刀,那夺命的刀看着就像要架到脖子上,陈氏惊吓之中,对宋嬷嬷大喊:「快,快去把少夫人请来。」 她此话一落,引得孟长安的眉毛好奇的一挑,长宁侯更是满面震惊,但震惊之后他面上又浮起了一丝担忧,让秦氏见到孟长安,着实不是一件好事,可千万不要生出什么麻烦事才好。 宋嬷嬷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路急赶到了琴瑟阁,还没进院就开始大声嚷嚷:「少夫人,少夫人救命啊,快,快随奴婢去正堂吧。十万火急啊。」 宋嬷嬷拖着肥胖的身体就要往里闯,被青桃带着一众小丫头重重阻拦住了。 「宋嬷嬷,你还懂不懂规矩,就算你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那也是个奴才,跑到主人院子里大吵大嚷,成什么样子?」青桃最恨这老刁奴,早就想骂她一顿,今日可算得到了机会。 「青桃姑娘,你就通融一下,夫人请少夫人去正堂,贵客还等着呢。」宋嬷嬷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第一次矮下身段面对青桃,要知道平日里这小蹄子只有被她骂的份。 「少夫人前几日熬夜赶制屏风太累了,现在已经睡下了,夫人若是不急的话,就等等吧。」青桃冷着脸对宋嬷嬷道。 「急,怎么不急,人命关天呐,求求青桃姑娘了,进去代为通传一声吧。」宋嬷嬷急得满头汗,那边刀可都要架到脖子上了,侯爷夫人毕竟是皇亲国戚,孟长安再霸道也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最后受罪的一定是他们这些下人。 「等着吧。」青桃也不多废话,走进屋去向秦绵回报。 「娘子,宋嬷嬷来了,说是夫人请您去正堂,像是贵客要见您。」青桃重复了一遍宋嬷嬷的话,事实上宋嬷嬷方才声音那么大秦绵早就听见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一早心中就有了成算,但还是赌了一把孟长安对孟母的在意,现在看来一定是陈氏安排了假的绣娘过去回话被孟长安识破了,才派宋嬷嬷又来寻自己。 秦绵哪里想到如今侯府正院里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既然是母亲叫我去,自然不能推辞,冬枝,给我更衣梳妆吧。」 冬枝为她简单的盘了发,上了淡妆。秦绵脸上的憔悴之色遮住了一些,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更显娇柔,让人看了止不住心生怜惜。 换上一件淡绿色丝绸绣裙,把细瘦姣好的身段一衬,秦绵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弱质芊芊又强装坚强的气质来。 「冬枝,走吧。」她只带了一个冬枝,出门后在宋嬷嬷殷切的目光中向侯府正院走去。 一路上秦绵想了很多,比如一会儿见到孟长安该怎么回话,该怎么吸引他的注意,让他记住自己这么个人。可当她真的踏进了正堂,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权倾朝野,手段很辣的男人,她忽然就忘了自己所有的所思所想。 他的气势太可怕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好像一条盘踞的毒蛇,仿佛随时随地就会蹿过来咬你一口。毒牙刺进你的皮肉里将你腐蚀,最后连皮带骨的吞入腹中。 「妾身秦氏,见过督主。」秦绵一开口清透中带着一丝柔软的嗓音流入孟长安的耳朵,他抬眼望去,只见面前柔柔弱弱,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子低眉垂首地立在那里。 孟长安的眼神微微暗沉,一段莹白纤长的脖颈随着她行礼的动作露出来,脆弱又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把玩,亲吻吸吮,牙齿细细碾磨啃咬, 久居宫中各色美人他都见过,却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渴望。 「少夫人免礼。」孟长安抬手示意秦绵起身。 秦绵依言直起身来却仍旧敛着目,不去看上首气势惊人的男子,正堂内一片刀兵,秦绵俱都忽略了,比起长宁侯和陈氏的战战兢兢,她神态从容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 「听闻这架屏风是少夫人亲手绣的?」 「回督主,正是妾身所绣。」秦绵微微抬首,一双如水一般透亮温润的眸子看向孟长安,男人一身红色齐肩圆领蟒袍,大襟处以上等的丝线绣着四爪金蟒,衣着昭示着他的权势和地位。 据闻昭昌帝为了奖赏他救驾有功特意赐了他这身蟒袍,位同一品,见了皇子亲王也不用下跪行礼。 孟长安恰好将她抬眸那一瞬的风情看进眼里,嘴角饶有兴味的一挑。 明明是弱柳扶风纤柔玉质的楚楚佳人,却有一双沉静而不屈的清澈眼眸,奇怪的是这两种气质交杂在她的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矛盾。 有趣,这长宁侯世子夫人当真有趣极了,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许是长宁侯为了迎接贵客在正堂中燃了太重的熏香,孟长安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丝绢,花样素的很,上面只绣了几点梅花。 他将绣帕在鼻下压了压才继续说话:「少夫人这幅山水图可有什么寓意?」 秦绵收回了视线,以清亮的声音说道:「听闻督主平日里事务繁忙,这幅山川春景图,一眼望去,山川连绵,飞瀑湍流,万物生机勃勃,能令人心境开阔,远离纷扰,送给督主,聊以解乏。」 秦绵说完心里暗自忐忑,却久未等到孟长安的回应,她低着头看不清上座男子的表情于是更加紧张,一双垂握的手攥得发紧。 直到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嵌着美玉的黑色长靴,秦绵惶然抬头,正对上孟长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长宁侯府原来只有少夫人一个懂规矩的人。」他离秦绵极近,就站在那架山水屏风前,一双修长的手随着画中蜿蜒的远山游走。 刚才那句话一面夸她一面把长宁侯府贬到了泥里,他也许知道她的处境,又或许不知。但看长宁侯眼底的冷光和陈氏面上藏不住的阴狠,想必今日孟长安出了侯府,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督主可是喜欢这山川的针法?」秦绵绝不会坐以待毙,孟长安若沉得住气一直不问,她就只能主动交代了。 孟长安抚摸屏风的手一顿,秦绵孤注一掷地向他看过来,静如深潭的眸底却仿佛燃烧着烈焰,他在她眼里是一根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v第七章 孟长安从没有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因为他不是救人性命的神佛,他是个狠辣无情的东厂督主,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且还都是被酷刑折磨致死。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看着他?权倾朝野,如日中天的大奸宦孟长安第一次逃避了一个人的视线,还是一个女子的视线。 他顿时沉下脸,不管她在算计什么,利用他已故的母亲来试探于他,就是卑劣阴险的女子,与宫中那些为了邀宠不折手断的女子无异。 「绣工尚可,但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念在少夫人辛苦绣制,本督就收下了。」 孟长安不再看她,大步走出门外,顾劲急走几步跟上去,给他重新披上了那件黑色貂毛大氅。 「顾劲,着人把屏风搬回去。」孟长安面色不虞。 「是,督主。」顾劲朝正堂内的东厂番子喊道:「来人,把屏风搬回去。」 番子们纷纷收了刀,几个人去搬屏风,剩下的则整齐有序的退到门外。 孟长安还没走,但秦绵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从刚才他态度突然的转变,她就知道自己这一局赌输了,孟长安也许在乎孟母,但他绝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 是她太冒进了,孟长安的心思岂是那么好猜的。长宁侯和陈氏眼神中的阴狠让秦绵不寒而栗,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雪夜里,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冰冷僵硬。 门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秦绵知道那个人走了,而自己最后的希望湮灭了。 「秦氏,你僭越无礼,惹怒了督主,今日我必须要给你个惩戒,来人,请家法」陈氏率先发难,而长宁侯坐在那里抿着茶,默许了陈氏的做法。 秦绵看着下人们搬上来的条凳和宋嬷嬷手中的鞭子冰凉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重来一世,她努力过了,但仍旧改变不了秦家的命运…… 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押着她上了条凳,要褪她的外衫和裤子,秦绵怎堪受这种羞辱,她咬了咬牙,准备咬舌自尽。 冬枝挣脱了家丁们的拉扯扑过来挡在她身后连拉带拽的把两个粗使婆子推开,哭着道:「娘子,娘子别怕,只要奴婢在,谁也不能伤了你。」 这傻丫头紧紧地抱着她,将她整个后背密密实实的遮住,任凭婆子们怎么拉拽都不动分毫。 「反了,反了,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把她拉开。」陈氏一声令下,婆子们更加奋力的拉拽,秦绵鼻间闻到一股血腥味,是冬枝的头发被婆子连着头皮扯掉了一块,难为她竟然不吭一声。 秦绵眼眶通红,她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愚蠢,半点办法都没有的任人搓磨。她攥紧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正在这时,一声断喝传来:「住手。」顾劲带着几个番子进来,他一个眼色,番子上前拉开了动手的婆子。 冬枝满身狼狈的把秦绵从条凳上扶起来,带着哭腔问:「娘子,你没事吧。」 秦绵摸着她额头上被抓出的血痕泪如雨下。顾劲看着主仆二人的狼狈样叹了口气,得亏督主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不然这位美貌动人才情斐然的少夫人定是难逃一劫了。 「督主命属下来向少夫人传话,督主说,少夫人那架屏风虽然绣的一般,但寓意不错,他很喜欢。」 事实上孟长安只说了前面那句,后面那句「我很喜欢」是顾劲看秦绵主仆太过可怜私自加上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督主说他那里有几匹御赐的冰丝云绢,礼尚往来就送给少夫人以表谢意。」 顾劲态度恭敬的对秦绵说:「少夫人稍待,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把布料送到府上。」 秦绵的眸子亮亮的:「多谢督主的美意,妾身回去一定勤加练习,争取有朝一日绣出让督主满意的绣品。」 顾劲笑了笑,眸中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属下的话已经带到,告辞。」 秦绵回以礼貌的微笑:「顾统领慢走。」 顾劲虽说一直跟在孟长安身后,但论起品级来官至三品,又是孟长安最为信任器重之人,他对秦绵的态度如此恭敬有礼,无论是不是出于孟长安的授意,都算极其给面子了。 顾劲离开后,秦绵与冬枝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站住,你还懂不懂规矩,我还没说让你走。」陈氏尖声朝着她喊。 秦绵转过身冷冷一笑:「怎么?母亲还要对我动用家法不成?我若是受了家法,必然会卧病在床,到时就不能遵照督主的吩咐好好练习绣工了。」 陈氏眼睛一横,面上全是怒色:「你竟敢用那个阉人来压我——」 「住口。」长宁侯一声怒吼,陈氏顿时失了声,她刚才口称孟长安是个阉人,而顾劲带着东厂番子还没走远,万一要是听到了…… 「母亲,当心祸从口出啊。」秦绵向长宁侯和陈氏福了福身子,就带着冬枝走了,只留长宁侯和陈氏气的咬牙的站在正堂里。 「侯爷,就这么放过她?」陈氏不甘心的问。 长宁侯将手边的茶盏摔到陈氏脚边:「蠢妇,你还有脸说,我让你找最好的绣娘做屏风,谁叫你去找那秦氏了,如今她在督主面前露了脸,再想打发就难了!」 「那还不是泽儿说了秦氏那小贱人绣艺卓绝,我为了办好你交代下来的事才一时心急找了秦氏。」陈氏躲开脚边的碎片,委屈的哭诉。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愚蠢至极。」长宁侯一拍桌子,满屋子下人连并着桌上的茶盘瓷杯都颤了颤。 「泽儿纵使有错那也是为了我们侯府满门的荣耀,更是为了你这个父亲,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三皇子,他是好心办了坏事,再有这秦氏,竟像是一夕之间开了窍似的,保不齐以前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 长宁侯沉思了片刻低叹一声:「事已至此,也只能……」 陈氏眼中寒光一闪,向长宁侯提议道:「侯爷,我这就遣下人去城西请刘大夫,让这秦氏生一场大病,再不治而亡,如此不就解决了,难道督主还真会一直记得一个内宅妇人不成。」 长宁侯立刻喝止她:「不可,督主说了晚些时候还要命人过来,这事暂且不急,缓两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v第八章 长宁侯府外不远的兴胜大街上,一架红漆马车在东厂番子的护送下缓慢的走着似在等着什么人,不一会儿后方有一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男人带着几个东厂番子骑马追上来,顾劲让马速放缓,并行在马车右边。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孟长安俊美如妖的脸露出来,殷红薄唇轻吐出一句:「上来回话。」 顾劲应了声是,立刻下了马,车夫将马车停下,他躬着身子上了车。 马车内部布置的豪华奢侈,孟长安靠在一个软垫上,面前还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点心茶盘。 「督主,您的话已经带给了少夫人。」 「嗯。」孟长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品着茶香,眼睛抬也不抬,似乎对顾劲的话没什么反应。 「少夫人说感谢督主的一番美意,一定好好练习刺绣,将来好绣出让督主满意的绣品。」顾劲说了一长句话,孟长安的眼睛依然半眯着,不过顾劲跟随他多年,从他略略偏向自己的耳朵也能看出来孟长安对这句话的满意。 「不过属下回返的时候正看见长宁侯和侯夫人欲对少夫人动用家法。」顾劲小心的看着孟长安的反应,果然他听了这句半眯着的眼睛霎时凌厉地睁开。 「属下进去的时候,少夫人和她的婢女满身狼狈,那婢女忠心护主挡在她身上被抓的满脸是血呢。」 「幸亏属下到的及时,不然看少夫人那柔弱的样子恐怕挨不上几鞭子就要香消玉殒了。」 孟长安冷哼一声,评价道:「软弱无能。」利用他亡母接近他的心机到哪去了?也许她那点小心思只用来引起他的注意了。 孟长安嗤笑一声,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得知秦绵除了自己真的无枝可依的时候心中生出的那种愉悦。 「还说什么了?」孟长安心情很好地问道。但顾劲的回答却让他的脸上霎时间风云变幻。 「侯夫人说您是个……阉人。」顾劲低下头不敢接孟长安飞过来的眼刀子。 「本督什么时候问你这个了?那少,那秦氏还说了什么?」他不知怎的忽然心生别扭不想以少夫人来称呼她,遂捡了她的姓氏来叫,心里才略微舒服一些。 「没了,属下急着回来复命,且男女有别,与秦娘子说太多话总是于她名声有碍。」顾劲及时改口,正和了孟长安的意。 「嗯,你做的很对。」孟长安赞道。 「督主那侯夫人陈氏如此辱骂您,您不生气?」顾劲好奇的问。 「生气?本督这几年不知背了多少骂名,要是都生气,岂不要气死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孟长安的眼神越发冷了,顾劲心想,那位长宁侯夫人怕是要倒霉了。 —— 秦绵和冬枝出了正堂往琴瑟阁的方向走着,行至半途却遇上她的小姑子,长宁侯府的大娘子梁婉华和二品御史大夫邵文柏的女儿邵思岚。 「阿绵,你怎么这般狼狈?」邵思岚走到她面前一脸的关切担忧不似作假,秦绵冷冷地看着她,她身穿一身朱色的芙蓉绣衣,端庄典雅,高贵雍容的脸上挂着一丝真切的忧心。 忧心什么?忧心她死的不够快,不能赶紧给她腾地方吗? 上一世秦绵就是信了她这张伪善无辜的脸,将她引为闺中好友,什么秘密都与她分享,却不知她与梁明泽早就暗通款曲,秦父的下狱流放,邵思岚的父亲也掺了一脚,揭发秦父结党营私的正是邵思岚父亲下属的御史。 事到如今她还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实在恶心至极。 秦绵眼神中的恨意和冰冷让邵思岚不禁后退了一步,她捂住心口:「阿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看着我?是不是你父亲出了事,你心中不快,都是我不好,现在才知道这回事,我应该早些来侯府看你的。」 邵思岚眼眶微红,满眼的心疼和愧疚,眨眼间就落下两行清泪。秦绵讽刺一笑,说哭就哭,这做戏的本事也难怪她上一世被骗了那么久还傻乎乎的相信她。 「秦绵,思岚姐姐好心来看你,你却对她如此态度,简直是个白眼狼,不识好人心,呸!」梁婉华上前一步,对着秦绵破口大骂为邵思岚出头。 「阿婉,你别这么说,阿绵她是心思郁结,我,我不怪她的。」邵思岚劝说着梁婉华,脸上的泪却掉得更凶了,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样子。 「呵。」秦绵冷声笑着,很想上前撕烂她那张伪善的脸,但今时今日她只能忍。 「冬枝,我们走。」秦绵拉着冬枝绕开还在做戏的两个人向前走,走了几步秦绵突然顿住脚步,也不回头,就挺直背脊站在那里对梁婉华说: 「小姑今日辱骂于我,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传出去,还以为你是一个不敬长嫂的无礼之人,想必泰安城中哪个世家贵族也不会要一个这样的媳妇,我记得你的及笄之礼刚过不久,现下正在议亲呢。」 秦绵说完也懒得回头去欣赏梁婉华那气得跳脚的样子,傲然的扬起头带着冬枝快步往前走。 「你……」梁婉华还要再骂,但想起秦绵的话,顿时憋了回去,又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处无人才安了心。 邵思岚在一旁用绢帕掩住了脸上讥讽的神色,心道这梁婉华真是个蠢货,秦绵在长宁侯府毫无根基,且娘家眼看就要失势,整个侯府全在侯夫人陈氏的掌控之下,谁敢出去乱传她这个大娘子的口舌是非。只有她是个蠢的,秦绵稍微吓唬吓唬她,她就信了。 「呀,下雪了。」梁婉华的婢女玉珠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天上飘下绵绵密密的雪花,漱漱地飘落下来,很快地上便覆上了一层莹白。 「这雪下得好大,思岚姐姐咱们去我屋里喝茶聊天吧。」梁婉华挽着邵思岚的手往自己的凭澜苑走去,身后一群婢女跟着,将新落的雪踩得咯吱作响。 另一边快要走到琴瑟阁的秦绵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却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 下雪了,前世她死的那一天也下了这么大的雪,厚厚的雪将她冻得僵硬的身体盖住,秦绵忘不了那种透心蚀骨的冷,也忘不了刚才若是孟长安不改变心意,派了顾劲前来,也许自己又要重复上一世的命运。 她的命就像一只蝼蚁,捏在长宁侯府的手里。孟长安性情喜怒无常,能救她一次,却未必能救她第二次,她不能再存有任何侥幸心理,靠山山倒,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被冻死的恐惧感如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她,秦绵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终于再难支撑,直直地倒了下去。 「娘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来人,快来人啊。」冬枝紧搂住秦绵的身体,哭着向四周求助,可看见这情形的下人都冷漠的走远了。 v第九章 就在冬枝绝望的时候,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是在琴瑟阁中等待得忧心不已的青桃、碧薇和水蓝,她们出了琴瑟阁想去正院打探一下刚好碰上了求助无门的冬枝。 「娘子,冬枝姐姐,娘子这是怎么了?」三个人一起跑过来,见两人形容狼狈,冬枝脸上还流着血,忙焦急地问道。 「快别问了,地上冷,快把娘子送回去。」四个丫头一起把秦绵抬回了琴瑟阁。 「好烫,娘子发烧了,得赶紧去请大夫。」碧薇摸了摸秦绵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可侯夫人那边怎么办?」几人想起陈氏上一次不让大夫入府的事,俱都没了主意。 冬枝脸上的血渍未干,却一脸坚毅地道:「我去,今日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给娘子请回大夫来。」 「冬枝姐姐,我跟你一起去。」青桃上前面对着她,眼中亦是斩钉截铁。碧薇和水蓝也争着要一起去。 冬枝好说歹说才劝住她们:「你们都留下,娘子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我一个人去,若是我回不来,你们也一定要护好娘子。」 说完,又顶着那张被抓伤的脸出了琴瑟阁。 冬枝离开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拐到了长宁侯府西北角的一处角门,这附近是个偏僻荒置的院落,平时很少有人来,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她找了一块砖头砸烂了角门上年久失修已经上了锈的铁锁,又将门伪装成原样这才出了门去。 泰安城中的医馆有许多家,但多与这些富贵显赫人家有交往,虽说大夫救死扶伤乃是本分,但大夫也是人,也有一家老小,得罪长宁侯府的事情有几家肯干。 冬枝辗转走了几条街只要一提是给长宁侯府少夫人看病,医馆就百般推诿,最后实在无法,她只得去求了城东回春堂的杨大夫。这位杨大夫曾经受过秦绵生母周氏的恩惠,一听是给秦绵看病,先时也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杨大夫,您快一些,我先前已经浪费了不少时候,我家娘子可还发着高烧呢。」冬枝催促着身材有些胖,走路带喘的杨大夫,语气焦急,脸上还有可怖的血痕,看着着实吓人。刚才杨大夫要给她处理,但她心中挂念着秦绵就是不肯。 「知道了,知道了,冬枝姑娘别催了,老夫这把年纪了,这已经够快了。」冬枝很是抱歉的看着杨大夫,她怕被侯府发现不敢雇马车,只能带着杨大夫一路走过来。 两个人紧赶慢赶终于绕到了西角门处,冬枝的手从门缝中伸进去把绕在门上的链锁挪开,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盯梢才带着杨大夫一并进去。 雪天路滑,杨大夫无意间趔趄了一下,正要发出惊叫声,却让冬枝拿袖子捂住了嘴。「嘘,您可别大喊大叫,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杨大夫眨巴眨巴眼睛,他上门诊病还从没像这般做贼似的。许是上天垂怜,他们这一路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折,可就在两人绕过侯府花园的雕花石门眼看就要进入琴瑟阁时,却突然被一群家丁团团围住,管家王贵阴笑着从花园的假山中走出来。 「这不是少夫人跟前的冬枝吗?你身边这个人不是我侯府的人吧,未经夫人允许,私自带人进府,你可知罪?」 「王管家,少夫人病了,我去请大夫来,敢问何罪之有?」冬枝经历了几个时辰前那场变故,不知不觉连说话都强硬起来。 王管家听得大怒:「你还敢狡辩,看来不给你点惩戒是不行了。来人,冬枝擅自带外人进府,罚杖责一百,还有这个人,立刻给我轰出府去。」 杨大夫被两个家丁架着往外走,冬枝拼命上前阻拦:「你们欺人太甚,我家娘子是世子八抬大轿迎娶的世子夫人,如今高烧在床,你们竟要阻拦大夫给她医治,到底是何居心?」 可不管她怎么拦阻,面对王总管手下的众多家丁也只能无力的看着杨大夫被带走。 「给我把她拿下,杖刑伺候。」王总管满脸狠色地指使着手下的人,冬枝很快就被制服摁在地上跪着。 —— 杨大夫被两个家丁架出侯府大门,一把扔了出去。「唉,你们这,这也太过分了。」杨大夫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想着自己跑这一趟也算对得起秦绵母亲的恩惠了,再多的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药箱里的东西撒了满地,杨大夫蹲在地上去捡,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一人身着深蓝色飞鱼服,身上披着一件貂绒披风,后面跟着十数个东厂番子,皆穿着一身劲装。马蹄踩在雪地上带起落雪纷纷飞舞,等杨大夫回过神来,为首那人已经下马走到他面前。 「顾统领,是您啊,失礼了,失礼了。」杨大夫还蹲在地上愣愣地与顾劲打招呼。 顾劲把他扶起来:「杨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杨大夫唏嘘一声:「唉,这不是这家少夫人病了请我来看诊,但他家管家可是跋扈的很,说什么夫人不让外人随便进府,这就把我撵出来了,那请我来的冬枝姑娘还要受罚,唉,作孽啊。」 「冬枝正在挨罚?」顾劲很快找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可不是嘛,我出来的时候听那管家说要杖责一百呢。」 「你随我来。」顾劲想起几个时辰前那满脸是血依然勇敢的挡在秦绵身上的丫头,眉头一皱,也不与长宁侯府的门房纠缠,径直入了侯府大门。他是什么身份?门房哪里敢拦他。 杨大夫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顾劲带来的东厂番子又架进了侯府,脸上的表情滑稽又无奈。 —— 冬枝跪在地上依然不服输的冷冷瞪视王管家,王管家得意的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呦呵,你还不服气,怎么指望着你那病入膏肓一脚埋进土里的主子救你呢?可惜啊,她已经自身难保了。」 「呸!」冬枝啐他一口,脖子一扭躲开了他的手。「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好,来人,给我打。」王管家阴恻恻地一笑,家丁听命拿着竹制的刑杖上前,高高扬起,正要狠狠抽在冬枝背上的时候,那人却被飞起一脚,踹出了几米远。 王管家没看清来人的身份还在命令家丁:「反了,反了,这是哪里找来的粗野匹夫,定是这丫头的相好,给我一并拿下。」 顾劲的第二脚正对着王管家的面门踹去,一声「哎呦」的惨叫声,王管家捂着脸跌坐在地,鼻梁出血,涕泪横流,脸上还有一块鞋印子。 「你说谁是粗野匹夫?」顾劲的眼神如刀锋一般看向王管家,王管家一脸惨相终于认出了顾劲身上那身衣服,顿时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哆哆嗦嗦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王管家趴在地上给顾劲磕头,顾劲却没看他,而是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冬枝。 「怎么回回见你都这么狼狈?」冬枝到现在还挂念着自家娘子,朝他福了一福,就想再出去把杨大夫请回来。 v第十章 「你去哪?」顾劲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小小奴婢敢如此敷衍他,遂伸手拦住了她:「你找的人很快就到。」 冬枝诧异的看向他,果然顾劲话音刚落没多久,杨大夫就被几个东厂番子带进来了。 「杨大夫,您快给我家娘子看看吧。」冬枝急忙上前。于是杨大夫连口气都没顾得上喘匀,又跟着冬枝去了琴瑟阁。 顾劲让两个番子抬着装布料的箱子跟上去,他自己则站在小花园里等着,没多大功夫,长宁侯和陈氏便到了。 「侯爷来的正好,我今日奉督主的命来给少夫人送布料,谁知却碰上这刁奴为难少夫人的婢女不准她给少夫人请大夫,还说是侯夫人的命令,如此大胆攀诬主子,我就替您教训了几下。」 顾劲先下手为强给王管家定下了罪名,长宁侯虽然心中不快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只能忍了。「顾统领说的是,如此刁奴败坏家风,倒要多谢你为我侯府清理门户了。」 长宁侯:「来人,将王贵先行关押到柴房,等候发落。」 长宁侯想息事宁人,顾劲却偏偏不让。「方才我听这位王管家可是威风的很,口口声声称我为粗野匹夫,还说我与少夫人的婢女关系暧昧,我们督主最重声名,若是传到他耳朵里,我少不得要挨顿板子了。」 他虽是夸大其词,但长宁侯却不能不重视:「那顾统领以为当如何罚?」 「这样吧,我也不是那心狠之人,王管家适才要杖责冬枝一百,现下就让他自食了这恶果吧。」顾劲脸上带着笑,却让王管家的心凉了半截,一百杖,也不知打完他还有没有命活。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东厂番子亲自掌刑,打得王管家皮开肉绽半条命都没了,这才作罢。 「侯爷,侯夫人,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顾劲向长宁侯拱手告辞。 长宁侯刚松一口气,想着可算送走这尊瘟神了,顾劲却又对身后的两个番子道:「张怀,孙武,你们暂且留下,等少夫人醒了代我问候一声,我好向督主复命。」 两人齐声应是,在顾劲走了以后,也不随意走动,就一左一右站在琴瑟阁院门口,如同两个门神一般。 「侯爷。」陈氏忍了半天刚想跟长宁侯诉苦,却只得到了他的一声训斥: 「闭嘴,还不是你搞出来的好事。」长宁侯一拂袖,气哼哼的走了。陈氏拧着手上的帕子,神情怨毒的看着琴瑟阁的院门:「秦氏,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外头的腥风血雨秦绵是一概不知的,她满脸烧的通红地躺在床上,额上还不断的冒冷汗。杨大夫诊过脉以后,得出结论:「少夫人内虚外耗,可经不住折腾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将养,免得落下病根,将来受罪。」 「大夫,我们娘子何时才会醒呢?」青桃问道。 杨大夫:「我开一副药,给少夫人喝下去,发发汗,烧退了人就醒了。」 杨大夫开好药以后,碧薇送他出去,正看到那两个东厂番子伫在琴瑟阁门口,吓了一跳。壮着胆子问了,才知道是顾劲命他们留下来的。碧薇回来后不住地夸赞:「这顾统领真是个大好人。」 冬枝正在拿着绢帕给秦绵擦汗,闻言叹了一句:「傻丫头,那是你没见到他们东厂伤天害理的时候,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忠直之士死在他们的酷刑之下……」 「咦?冬枝姐姐,这位顾统领不是刚刚救了你吗?我瞧着他也挺好的呀。」水蓝天真的道。 「话虽如此,可他……娘子,您醒了!」冬枝双目含泪。秦绵昏迷了一下午,眼睛睁开时有些疼痛干涩,她动了动虚软无力的身体却很快就被冬枝按了回去。 「娘子,您还病着呢,得卧床静养。」 「冬枝,你的脸没事吧?」秦绵声音沙哑又无力,紧紧地握住冬枝的手。 「不碍的,娘子,我这张脸有什么紧要的,只要您能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舍。」冬枝话音一落,主仆两个顿时都红了眼眶。 「哎呀,娘子,冬枝姐姐,咱们别说这些伤心事了,对了娘子,顾统领让人送来了好几匹冰丝云绢,现在在东厢搁着呢,他还派了两个人在我们院门外守着呢。」 「非但如此,顾统领还救了冬枝姐姐,把王管家狠狠打了一顿,真是解气。」 几个丫头为了哄秦绵开心,一人一句,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她。秦绵靠在窗前,冬枝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了药,让她躺着继续休息。 顾劲今日的相助,可能是出于孟长安的授意,也可能是他自发的行为,但这恩惠无论如何也得记到孟长安的头上,若非他派顾劲亲自来送布料,顾劲又怎么能救下冬枝,惩戒王管家呢? 也许她该送一份谢礼给他?今日孟长安在正堂中好像对熏香十分厌恶,而大夏朝的习俗向来如此,富贵人家喜爱熏香,他平日进出宫中,想必很受折磨吧。 不喜欢熏香,那会喜欢花果自然之香吗?秦绵暗暗思索。 —— 厂督府的书房中,孟长安正在看着一堆奏折,把一堆满是废话的请安折子捡出来搁在一边,再过滤掉那些上书宦官误国,请皇上杀了他这个奸佞的。孟长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手上的折子被他随手丢在一边。 直到翻开刑部侍郎陶静的奏折,他嘴边的冷笑才渐渐收回。陶静这封奏折上奏的是慧文殿大学士秦翰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经查证属实,请皇上尽快发落。 孟长安正蹙眉看着奏折沉思,书房的门一声轻响,扰了孟长安的思绪,顾劲推开门一身风雪的走进来,把沾了雪的披风脱掉给了守在门口伺候的小厮。 「督主,您吩咐属下送到长宁侯府的御赐布料已经送过去了。」顾劲拱手向孟长安复命。 「恩,你见到秦娘子了?」孟长安正用朱笔在请安折子上逐一划上一个阅字。 「回督主,没见到,秦娘子病了,属下到的时候,她的婢女正在挨罚,请的大夫也被府中的刁奴赶了出去。」 孟长安把手中的折子一扔,冷哼一声:「长宁侯府真是好做派,看秦翰下了狱,就不把人家的女儿当人看了。」 「多亏属下到的及时,把那刁奴惩戒了一番,还留下两个手下看着秦娘子那边。」 孟长安手中的笔顿了顿:「你能帮她一时,却不能救她一世,秦家眼看败落,她的命捏在长宁侯手里,只能任人家搓圆捏扁。」 顾劲觉得那对主仆有些可怜:「秦翰的事,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v第十一章 孟长安处理完手上的折子,搁了笔,又在一旁的铜盆中净了净手才回答顾劲的问题。 「依着皇上的意思,抄家流放都是轻的,不管那些事秦翰有没有做,这个罪名他都背定了。」 「他错就错在与太子走得太近了,太子年富力强,皇上忌惮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秦翰有辅臣之能,在文官中素有威望,皇上怎么能看着他倒向太子的阵营呢?」 「这事虽然三皇子和长宁侯都掺了一脚,但皇上正好来一招借刀杀人,否则秦翰平时规行矩步,哪有借口处置他?」 顾劲:「明白了,督主的意思是皇上为了平衡皇子的势力也必须处置秦翰,让太子失去这个左膀右臂。」 「皇上老了,儿子又一个个长大,都盯着他那张龙椅呢,今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平静了。」孟长安擦干了手上的水,负手站在桌案后,欣赏着壁上那幅傲雪寒梅图。 顾劲:「若太子倒台,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他向来看您不顺眼,若是一朝得势,恐怕头一件事就是要对付我们东厂。」 孟长安笑了笑:「你错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无论哪个登了大位都会视本督为眼中钉肉中刺,第一件事就是要从本督手中夺权。」 他忽然敛了笑转身面对顾劲:「到了本督手里的东西,谁也休想再拿走。」 孟长安的眼睛里充斥着深不见底的权欲和野心,书房中的地龙分明已经烧得够暖了,顾劲还是觉得冷,从心里透出来的寒冷。 —— 连着几日的将养让秦绵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了,虽然还是瘦,但气色好了很多。顾劲那天留下来的两个手下都已经回了东厂,但长宁侯府的人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那日王管家被杖刑一百的阴影还笼罩在他们头上,谁知道东厂的人还会不会再次上门替秦绵做主。 秦绵正倚在榻上绣着一个香囊,那天孟长安随身携带绣着梅花的绢帕,她料想他应该是很喜爱梅花,因此她也在香囊上绣上了几朵梅花。 青桃忽然掀了门帘满脸怒容的走进来;「娘子,奴婢刚才让凝珠去领炭,谁料那王嬷嬷说句没有了,就把凝珠打发回来,我们屋里的炭眼看就要用完了,这可怎么是好?」 秦绵淡淡抬眸:「人家不给,你还能去抢不成?你去找冬枝拿钱,去外面买点吧。」 「可是这数九寒天的,家家都紧着用呢,奴婢带着凝珠出去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卖的。」青桃急的跺脚。 秦绵凝眉想了想又问道:「那咱们屋里的炭还能用多久?」 青桃:「就算俭省着用,也就这两天了,奴婢们冻着倒是没什么,您才刚刚大病一场,哪能挨冻啊?」 秦绵看着手上即将绣成的香囊,只需再往里填充些干花瓣果皮之类的,就能给孟长安送去了。 「不妨事,暂且忍忍,我们总会有法子的。」 青桃无法,只能把剩下的炭紧着秦绵这里用,但为了多撑几日,白天也是不用的,只多加了一层厚衣服来抵御严寒。 秦绵当晚熬了夜绣了三只香囊,一只自然是绣了梅花图案,另外两只则绣着「平安」和「福」的字样。她本来只打算绣一个梅花的,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送礼未免太过寒碜,这才又添了两只。 她让碧薇找来一个大小适中的长方形锦盒,将三枚香囊逐一摆放妥帖。这才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将将亮,秦绵就猛地一下惊醒了,心里搁着事她总睡不踏实。 「冬枝。」秦绵朝外间轻声唤着。 「哎,娘子,您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吗?」冬枝应了一声,撩了门帘从外间进来。 「冬枝,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秦绵让她到近前来。 「娘子,您说就是。」冬枝走到她跟前,等着她吩咐。 「你去一趟东厂,守在外边候着顾统领,见着他,帮我带样东西给他,跟他说是送给督主的谢礼。」秦绵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锦盒从床里头拿出来。 冬枝惊讶的忘了回话,秦绵把锦盒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才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东,东厂?」 娘子是不是还没睡醒? 「对,就是东厂,别耽搁了,这就去吧,外边天冷,你穿的厚一些,怀里揣个暖炉。」秦绵见她呆呆的,伸手拍了拍她,冬枝这才醒过神来。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她也没问秦绵想干什么,自从她家娘子醒过来的那一日,她就觉得她有些不同了,从前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娇花,万事都不上心的,如今却沉了性子,百般筹算。 若不是这样,恐怕无法在这吃人的侯府生存下去,所以秦绵这样的变化,冬枝是高兴的。 —— 顾劲昨夜回了家中一趟,因此早上骑着马赶回东厂时就比平日晚了些。若从外观上来看,东厂与其他的衙门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只镇宅的石狮子,但门匾上的「东厂」二字就是权势的象征,看了无端令人胆寒。 顾劲下了马,自有等候在一旁的侍从上前把马牵走,他像往日一样径直走向大门,却忽然听见有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在叫他。 「顾统领。」冬枝小跑几步,从隐匿的角落里跑过来。 「是你啊,找我什么事?」顾劲站在原地没动,等冬枝跑过来才开口问道。 冬枝对着顾劲福了福身,双手恭敬地托着锦盒送上:「我家娘子感念督主的恩情,这是送给督主的谢礼,还请顾统领代为转交。」 顾劲伸手接过,没有什么避讳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几个香囊,就又把盖子盖上了。冬枝没说什么,只觉这东厂的确规矩多,想是顾劲怕盒子里藏了什么机关对孟长安不利。 其实顾劲如此小心也是因为最近局势不稳怕有人借机刺杀孟长安,因此即便是秦绵和冬枝这对柔弱的主仆,他也没有失了防备心。 v第十二章 「等我见到督主,就交给他。」顾劲答应的爽快,冬枝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脸颊冻得通红,身子也随着寒风的侵袭微微抖动。 「你,过来,找个马车把这位姑娘送回长宁侯府。」顾劲见状叫守门的一个人过来,吩咐他去送人。 「不,不用了,奴婢自己回去就行,不敢劳烦这位大哥。」冬枝连忙摆手,对东厂的人仍有些发憷。 然而顾劲已经做了决定,是不会听她意见的,那人办事效率奇高,很快就驾了一辆马车到了冬枝面前,顾劲看着冬枝上了马车,这才进了东厂的大门。 这个时候孟长安一般应该是在议政司处理一些公务,顾劲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精美的锦盒进去,引得门口的番役纷纷看向他。 孟长安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后听着下属的汇报,顾劲进去也不打扰只站在一边等着。 「督主,忠勤伯陈安正的独子陈朝前日当街强抢民女,已有御史参奏此事,忠勤伯送来了厚礼,希望您能将折子压下去。」 「目无王法还敢伺机贿赂,这事本督一个阉人管不了,让忠勤伯去求他的好妹妹帮忙吧。」孟长安特意加重了「阉人」这个字眼,想来话传回去,忠勤伯一听大概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劲已经想到陈氏到时的脸色会有多难看了,这忠勤伯陈安正正是陈氏一母同胞的哥哥,陈朝也是她唯一的侄儿,孟长安记仇得很,哪会轻易放过辱骂他的人,说不得这「强抢民女」的罪名都是稀里糊涂扣到那陈朝头上的。 待下属汇报完之后,顾劲才上前将手中的锦盒交给孟长安:「督主,今日一早秦娘子派人送来了谢礼,说是感念您的恩情。」 孟长安眼睛抬也不抬,伸手示意他放到一边:「救人的分明是你,怎么倒感谢起本督来了?」 顾劲想起冬枝苦守在东厂门前一早上,有心替她们主仆说句话:「秦娘子聪慧,必知属下出手都是出自督主的授意。」 「哦?本督何时让你救人了?」 「是,是属下觉得秦娘子不一般,刺绣的手艺又堪称一绝,督主喜欢绣艺,自然不忍心如此人才就此埋没。」顾劲全捡孟长安爱听的说,果然见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行了,就你话多,下去吧。」孟长安不耐烦的一摆手,顾劲拱手行了礼,就退下了。 孟长安处理公务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打扰,所以顾劲走了以后,议政司就只剩他一人了。孟长安盯着顾劲拿来的锦盒犹疑不定,伸手刚想打开盒子,却在碰到的那一刻又收回了手。 他心烦意乱,往门口瞧了瞧确定无人后,才一把打开了盒盖。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中间那只绣着梅花的香囊。孟长安目光闪了闪,心里暗骂一句,投机取巧。 而后又看了那个胖乎乎十分可爱的「福」字香囊,嘴角不自觉的一勾,暗想这秦氏尚算用心。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只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时,眼睛却忽然一眯,再睁开时,里面仿佛聚起了狂风骤雨。 他十岁时,孟母曾经给他做过一个香囊,与这只十分相似,上面也绣着「平安」二字。孟长安一直随身携带,直到这几年做了厂督,怕留下什么把柄给人算计,才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 无论是针法还是字体都太像了,孟长安捏着那枚香囊眼神幽暗,秦绵再三想用那手像极了他母亲的绣艺引得他的关注,无非是想给自己寻一个靠山,这些他不用猜也知道。 只是她的胆子太大了,如此明目张胆,是真的对他毫无畏惧吗? 一阵沁凉清爽的气息涌入他的鼻端,孟长安拿起那枚绣着「平安」字样的香囊凑近一闻,是薄荷叶的香气。随即他又拿起另外两枚挨个嗅闻,「福」字那枚散发着清冽微苦的香气应是结香花的花瓣。而梅花图案那枚则是用陈皮,白芷等药材做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她倒是心细,孟长安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把盖子合上。厌恶熏香这种小事被人知道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威胁,但如此轻易就被秦绵发现还是让他心中微恼。 「督主,皇上传召,让您立刻进宫。」一个番役匆匆走进来向孟长安禀告。 孟长安淡淡抬眸,脸上犹有怒色:「知道了,备车吧。」 那番役看了他的面色心中一凛:「是。」 —— 孟长安一入宫就被小太监告知昭昌帝不在勤政殿而是在梁贵妃的芳华宫中饮宴呢,于是他又转到芳华宫,隔着很远就听到里面的丝竹歌舞之声。昭昌帝这两年于朝政上愈发的惫懒了,又不肯放权给膝下几个成年的皇子,反而处处提防,倒让孟长安这个「无根」之人捡了便宜,几年的时间就大权在握,成为朝野上下谈之变色的存在。 孟长安低着头态度恭谨的进了正殿,他目不斜视懒得看殿内四周那些见到他或畏惧、或轻视讽刺、或巴结讨好的目光。 「皇上万安。」昭昌帝与梁贵妃正有说有笑,听到孟长安的问安声才转过头来抬手示意他免礼。 「长安,知道朕今日为何急着找你吗?」昭昌帝笑着问。 孟长安躬身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提点。」 见他如此,皇上与梁贵妃相视而笑。 「说来你跟在朕身边多年,又曾救过朕的性命,如今帮朕处理诸多的麻烦事,朕心里念着你的功劳。」昭昌帝先是感慨了一番君臣之情。 孟长安眉头一皱,却不得不将身子压得更低:「皇上折煞微臣了,微臣惶恐。」 「哎?你别插话,刚才贵妃提醒朕朕才想起有件事朕一直忽略了,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昭昌帝问道。 昭昌帝这话一问出来,孟长安大抵知道了他今日传召他来的真正目的,掩去了眼中那丝冷意,孟长安恭敬的回道:「回皇上,正是。」 昭昌帝含笑道:「若是正常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你虽然是内宦,但身边也要有一个体己的人啊。今日贵妃这里都是与你极为合适的人家,你看上哪个,不妨挑一个,若是一个不够,多挑两个也成。」 殿内今日来的都是小官家的女儿和没落世家的庶女,若真的能嫁给孟长安反倒是她们高攀了。 孟长安仍旧低着头脸色阴沉,目露寒光,以昭昌帝的性格不会惦记给他找女人,但若是梁贵妃撺掇之下倒是极为可能。 再抬头时,孟长安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美玉无瑕的脸上平静无波:「多谢皇上与贵妃娘娘如此为臣着想,只是臣的状况委实不该娶妻,总不好耽误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昭昌帝怒道:「胡说,你身为朕亲封的东厂提督身边理当有几个女人伺候,朕让你选你就选别磨磨蹭蹭的!」 梁贵妃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孟督主,殿中都是本宫亲自挑选的各家适龄女子,你可不要辜负了圣上一番美意啊。」 v第十三章 孟长安与梁贵妃对视一眼,对方面上和善慈爱,眼中却深藏着算计。 他垂下眸,猛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一声闷响,腿上的疼痛让孟长安在心里又给梁贵妃记上了一笔。 「皇上容禀,非是臣执意违拗皇上的意思,其实是臣少时曾倾慕过一个小娘子,臣当时与她约定过非她不娶,后来入了宫就与她失去了联络,臣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她,就是想确定她是否已经另嫁他人,若她未嫁,臣也好履行当年的承诺,若她已经嫁做人妇或者嫌弃臣的身份,臣也自当祝福她,好全了这段缘分。」 他这话说得恳切,眼里俱是对那「小娘子」的思念和怅然,让昭昌帝深信不疑,也歇了为他娶妻的想法:「这,原来如此,你怎么也不早说,不然朕让禁军全城寻找?」 「皇上,此事是微臣的私事,怎可如此劳师动众,还是让臣自己慢慢寻找吧。」 昭昌帝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妥,只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幸而孟长安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势「收回成命」了。 梁贵妃怎么能甘心自己精心筹划的事情落空,她转过头对皇上笑着提议:「既是如此倒不好勉强孟督主了,只是你那小娘子一时也难以找到,身边总要留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婉香是我身边最得用的女官,性情温顺,颜色也好,你就把她带回去当个伺候的人吧,皇上您说呢?」 梁贵妃摇了摇昭昌帝的胳膊,小女孩一般的眼波流转看向他。梁贵妃虽然不再年轻,但撒起娇来依然让昭昌帝心旌神摇,他立刻附和道:「正是如此,长安,贵妃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孟长安刚刚已经拒绝过昭昌帝,现下也不好再拒绝第二次以免伤了他的面子,因此他只能接受了:「 如此,就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的美意,臣却之不恭。」 殿中再次起了歌舞,昭昌帝的眼神已经围着各色美人流转,压根就顾不上孟长安了,他见状向昭昌帝告退:「若皇上无旁的事,臣就不在这里打扰您的雅兴了。」 昭昌帝没说什么只摆摆手,孟长安眼神阴冷地扫过梁贵妃身边那个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女官,向昭昌帝行过礼从芳华宫正殿中走了出来。 顾劲一直等在殿外,尚不知里面发生的事,但见孟长安面色不虞,想也没什么好事。 「督主,您的腿怎么了?」孟长安刚才跪得狠了,走起路来膝盖处闷闷的疼,这让他情绪愈发糟糕,几乎要拢不住心里的火气。 「回去告诉府里的管事,将宫里送来的人给本督打发到浣洗坊去,别弄到本督跟前碍眼。」孟长安冷冷地吩咐道。 梁贵妃又如何?人到了他的地界,如何处置就由不得旁人干涉了。 「是,督主,您的腿不宜多走动,不然属下找几个有力气的内侍抬着您出宫吧?」顾劲跟在孟长安身边,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想伸手去扶却又不敢。 「无妨,本督这一路走到宫门口,不到半日,满朝大臣都会知道本督今日的狼狈样子,少不得会有人以为本督已经失了皇上的宠信。」孟长安脸上挂上了春风般的笑意。 顾劲却忽觉后颈一凉,孟长安此刻笑得越开心,他实际的心情就越糟,那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孟长安的下一句话是:「让人给本督盯紧那些老匹夫,看谁敢冒头,东厂的刑房最近可是空着呢。」 …… 孟长安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走到了宫门口,顾劲扶着他上了那辆华贵的红漆马车。孟长安靠在车壁的软垫上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腰。 伸手往身后一掏,上午让他心烦意乱的盒子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想起入宫之前似乎随手把它丢在了马车上, 「督主,是回厂督府吗?」顾劲问道。 「不,去长宁侯府。」孟长安把手上的盒子抛在一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顾劲心中哀叹,只怪这秦娘子今日倒霉了,正赶上孟长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的时候送上门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长宁侯府正门口,孟长安没有下车而是吩咐着随行的小太监:「德喜,进去传话,就说本督邀世子夫人一叙。」 德喜应了一声,机灵的到了正门口一句话不说直接亮出了手里东厂的腰牌,门房的下人不敢阻拦,一路带着他进了琴瑟阁。 琴瑟阁中丫鬟婆子慌做了一团,德喜一身内侍的打扮,腰间又有东厂的腰牌,怕不是来抓人审问的。 冬枝从里间出来,今日上午刚刚在东厂门口转了一圈的她表情尚算镇定:「不知公公有何事?」 德喜:「我们督主请少夫人一叙,不知少夫人可在?」 冬枝心头微松还未及答话,秦绵却已经从里间出来行至她身边,脸上无一丝慌乱,淡然直视着德喜:「劳烦公公带路吧。」 德喜心头微讶,盖因秦绵外表柔弱不堪,一看就是束缚在后宅之中娇养着的女子,可听见督主相邀,她竟然如此气定神闲,神色没有一丝紧张,仿若平常。这倒是稀奇,须知一般的大臣见到孟长安那也是战战兢兢,心慌腿软的。 德喜没再说什么,带着秦绵畅通无阻地出了长宁侯府。长宁侯和陈氏知道了孟长安就在外面,哪敢出来阻拦,只缩在府里假作不知。 「督主,少夫人到了。」德喜将秦绵带到马车前,向马车里的人恭敬的行礼。 「恩,上来回话。」孟长安声音低沉,这话显然是对秦绵说的。 顾劲下车亲自给她撩起车帘,秦绵低着头没让小太监搀扶,独自扶着车壁上了车侧坐在一旁。 马车里扑面而来的热气温暖了她冻得发僵的身体,秦绵冷的发白的指尖不禁在宽袖中缩了缩。 「秦娘子那日说话可是伶俐得很,怎么今日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秦绵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孟长安那张俊美如妖又怒气森森的脸,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用细小如蚊的声音回道:「妾身不敢,督主世事洞察,必然对一切了然于心,妾身怎敢在督主面前放肆?」 孟长安嗤笑一声,对马车外吩咐道:「顾劲,去清浊斋。」 马车外传来顾劲一声低沉的应答,车身微微晃动,似是在调头往清浊斋而去。 清浊斋,是泰安城里闻名遐迩的茶坊,只招待高官贵族,秦绵从前也曾听说过清浊斋煮茶的功夫是为一流,但这地方真正的作用应该不是供人品茗,而是给那些朝廷重臣,皇亲贵胄谈事用的。因为客人的来头极大,不少不那么显赫的世家和官员都想借机在那里结识一些大人物。 v第十四章 一路上秦绵只顾低着头胡思乱想,孟长安则靠在车壁上假寐,眼皮抬也不抬。是以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来,孟长安才睁开了一双锐利慑人的凤眸。 「督主,清浊斋到了。」刚才进入长宁侯府传话的小太监德喜恭敬的为孟长安掀开车帘。 孟长安起身的时候眉头微蹙,似乎竭力忍耐着什么。马车宽敞,但他却像是面前有着什么障碍一般,动作格外迟缓。 秦绵等到他借着德喜的力下了马车,才跟着也下了车,并对好心搀扶她的德喜低声道了句谢。德喜没说什么紧走两步追上了孟长安。 秦绵兀自在原地发愣地看着孟长安,顾劲这时在她身边出声提醒她跟上。 「顾统领,督主的腿怎么了?」秦绵边走边悄声问顾劲。 见孟长安已经走在前面,顾劲也压低了声音回答:「督主适才在宫中行礼的时候腿受了些伤。」他有心提点秦绵:「督主最不喜欢别人拂逆他的意思,一会儿秦娘子顺着些来,准没错。」 秦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要谢过他的提醒…… 「顾劲,磨蹭什么?」孟长安声音不耐。 顾劲连忙闭了嘴,快步上前。秦绵也跟着快走几步,雪地湿滑,一不小心脚下就滑了一下,幸亏及时稳住,才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 「连个路都走不稳,麻烦。」孟长安声音冷漠,秦绵面色泛红不禁低下了头。 「德喜,你去扶着她。」 「是,督主。」 德喜走过来伸出了一只胳膊,秦绵不好意思地扶着他的胳膊走路。 进了清浊斋,秦绵只觉眼前一片明朗开阔,原来入目就是一扇八尺见方的山峰松鹤屏风,绕过这扇屏风,堂中摆设桌椅无不精细雅致,令人心神舒适,疲惫尽消。 孟长安今日腿脚不便,只跟伙计要了一个一楼的雅间,孟长安落座后就对随行的人一摆手,东厂番役们都退到门外守着了。 待伙计上了店里有名的清浊茶之后,孟长安就让顾劲和德喜也下去了,雅间里只剩下气定神闲坐着的孟长安,和局促不安站着的秦绵。 孟长安睇她一眼:「坐吧。」 一张八仙桌,秦绵不好坐在他身侧,只得坐了对面。她坐下时身体仅微微挨了个边以示对孟长安的恭敬。 坐在孟长安的对面那得是朝中首辅,皇室宗亲才有的待遇,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自然要表现得诚惶诚恐才是。 桌上摆着两只茶壶,一只是墨色紫砂壶,另一只则是透明的琉璃壶。孟长安亲自执起茶壶各倒了一杯,俱都放在秦绵面前,让她来选。 秦绵心里几乎没什么挣扎就选了琉璃茶壶里那颜色清透的茶汤。 孟长安身体后倾靠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眼神锐利如针,直刺入秦绵心底。 选了清茶就不能藏着掖着必须全盘托出,孟长安在拿茶来试探她,秦绵决定再赌一次。 「说吧,你如此费尽心机地模仿她究竟有什么筹谋?」孟长安的眼底暗藏着浓重的杀机,他浸.淫宫中已久,说话办事向来是迂回婉转的,很少有如此直截了当的时候。 秦绵心中苦笑,她知道孟长安这样毫无顾忌不过是因为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只稍有不顺心,便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他是不屑与她绕弯子。 但蝼蚁尚且偷生,孟长安既给了她机会,她必得牢牢抓住。这个问题是危机也是转机,若回答的不合他的心意,只怕不用等长宁侯府害她,因为她很可能走不出这清浊斋的大门。 思及此,秦绵忽然从座位上起身,似抛开了所有的尊严,「扑通」一声低眉垂首跪在孟长安面前。 「不敢欺瞒督主,妾身此举实是为了保命。」秦绵再抬首时已经眼含泪光,声音凄楚。 孟长安挑了挑眉,见她一双粲然美目蒙上了一层水雾,睫毛眨动落下两行清泪,端的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她声音哽咽,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绝望和无助:「长宁侯府见我父亲下狱,秦家式微,就想让我悄无声息的死去,好给世子梁明泽再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我自知不配世子,已经决定与他和离,可谁料侯爷与夫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秦绵凄凄惨惨地哭着,孟长安却不为所动,眼中满是对她的审视和玩味。秦绵微微敛目,她自然知道无法用眼泪来打动孟长安,但这只不过是示弱的一种手段。 孟长安并没有打断她,秦绵也见好就收,从他最关心的事讲起:「妾身年幼之时,家中曾经请过一个绣娘,她自称夫家姓孟,刚出了事,急需一笔银钱来救她的孩子,母亲见她绣工出色又实在可怜就出了高价雇佣她绣一架屏风。」 见孟长安果然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听得十分认真,秦绵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料对了,孟长安如她所想十分在意孟母。 「孟夫人为人和善又亲切,妾身小时候顽皮,总去偷看她刺绣,加之从小对刺绣极为钟爱,就偷学了些。妾身曾见过孟夫人满脸慈爱地绣着一个平安字样的香囊,因为香囊精巧别致,妾身当时便央求孟夫人将那枚香囊相赠,可她却拒绝了,她说那是给她的儿子绣的。妾身当时年幼不懂事,便哭闹起来,孟夫人只好也给妾身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秦绵说起往事,脸上柔和,连眼中都带了笑意,那种怀念之情不似作假。她从宽袖中拿出用绣帕仔细包裹着的一团,拨开来,方见到一枚与她送给孟长安那枚别无二致的香囊,只是这一枚要显得陈旧许多。 孟长安伸手接过,反复查看,确认的确与自己藏起来的那枚一模一样,他不认为秦绵有能力去厂督府偷出他的香囊,权衡片刻他选择相信她的话。 「即便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她与本督的关系?」孟长安语气微冷,眸色危险。 秦绵决定实话实说,就算她不说,孟长安也会去查,以东厂的势力查一个秦家又有什么难的?若她说了假话,等事后查出来,那就是自取灭亡。 「是孟夫人完成屏风的那一日,她就在离秦家不远的街上出了事,父亲回来时刚好碰上,他打探之下才知道孟家的事,第二日带着帛金前去,却被邻人告知您已经进了宫,他因此一直心怀愧疚,将那屏风仔细珍藏,准备待哪一日有机会了再送还给您。」 孟长安冷笑一声,其实心如明镜,与其说秦翰愧疚,不如说他害怕自己报复。 「督主,妾身实在是走投无路,弟妹年幼,母亲又性子软,若我不尽力争取,那他们怎能有一丝活路?」秦绵声音哀切,柔弱外表下的那丝坚强令人动容。 v第十五章 孟长安紧盯着她,眼神中充满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她身上的那份坚韧让他想起了孟母,当初孟父被牵连问斩,孟家一片凄风苦雨,是孟母苦苦支撑,甚至为了不让他入宫为宦丢了性命。 在孟长安的印象里孟母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了家人竭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他看向秦绵的眼神忽然和缓了许多,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你起来吧,下不为例,须知这世上但凡算计本督的人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虽是不与她计较但孟长安还是威胁了一句。 「多谢督主。」秦绵擦干了眼泪,一双通红的眼睛水波流转,煞是惹人怜爱。 她知道自己这次又赌对了。 孟长安淡淡抬眸,嗤笑道:「本督又没说要帮你,你谢我做什么?」 秦绵恳切道:「那一日若非督主派顾统领回转,妾身早就死了,督主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岂有不谢之礼?」 秦绵说罢俯下身给孟长安叩了个头,一双白瓷一般的纤柔玉手从宽袖中露出来,只是手指上却生了破坏美感的冻疮。 孟长安看了那双手心中有些不快,那分明是一双纤巧柔滑极善刺绣的手,如今却给毁成了这样。 「手怎么了?」孟长安声音低沉微哑,脸色也沉了下去。 秦绵将手缩进袖摆里,回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有些冷……」她欲言又止,孟长安怎么会猜不到,定是长宁侯府恶意搓磨。长宁侯那老匹夫,竟做得如此绝,连一个弱质女流也不放过。 此刻孟长安早已忘了他自己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的,比之长宁侯府的做法不知要狠上多少倍。 「顾劲。」孟长安沉声喊顾劲进来。 顾劲推门进来就见秦绵跪在地上眼眶微红,显然刚刚哭过。而孟长安一脸震怒,目光阴寒,他刚想给秦绵求个情,让督主从轻发落,随后孟长安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本督记得府里还有内府司送来的新炭,你回头给秦娘子送过去。」 「是。」顾劲愣愣地点头。 「行了,别跪着了,本督看了心烦。」 秦绵立刻听话的起身,又听孟长安吩咐顾劲:「你送秦娘子回去,本督去一趟东厂。」 「督主,您的腿……」顾劲有些担心,但孟长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只道一句:「无碍。」他迈着迟缓的步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秦绵盯着孟长安的双腿若有所思。 孟长安刚走出去没多久,德喜便进来了,手中还捧着一块东厂专属的令牌。只是这令牌与先前德喜在长宁侯府所拿的不同,似乎更为高级一些。 「督主说了,秦娘子今后若有事,可凭这枚令牌去东厂找他。」 秦绵小心的用双手接过德喜手中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东厂」两个大字,赤金色的刻字在她眼前熠熠生辉。翻过背面,秦绵惊讶地吸了口气,令牌背面竟然刻着孟长安的名字,他这是把他自己的令牌给了她? 「这,公公是不是……」 公公是不是拿错了?秦绵委婉地提醒德喜。 德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秦娘子收下吧。」 秦绵忽觉手里这块令牌分外烫手。 顾劲一直等在一旁没有出声,如今见德喜转交完令牌还不走,便疑惑地道:「德喜,你不随督主一起走吗?」 「督主说秦娘子是奴才从长宁侯府中带出来的,让奴才亲自送一趟才好。」 顾劲摸了摸鼻子,他就算了,德喜是督主最亲近的侍从,去哪里都带在身边的,如今却破例让他去送秦娘子,看来秦娘子在督主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秦娘子稍待片刻,给您准备的马车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德喜客气的道。 秦绵点了点头,索性又坐下饮起了茶,一双纤柔的手捻起茶杯,姿态悠然,气质清雅高贵,颇有一种世家贵女的仪态风姿。 顾劲和德喜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不想打扰秦绵这份从容气度。 饮了一杯清茶之后,秦绵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了滋润,刚才话说得多加之还要在孟长安面前演出一种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是累人得很。她将一双水眸转向这间雅间的各处陈设,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 清浊斋不愧是以清新雅致着称,雅间内布置得就像文人墨客的书房一般,到处都释放着矜贵脱俗的气息。八仙桌被安置在窗前,因为是腊月里,常有风雪交加之时,所以窗户也就没开着,不然从这里应该能直接望到泰安城的街景,倘若是夜里,灯火朦胧之时,就更加别有意趣了。 八仙桌的对面,壁上挂着一幅垂钓图,让人不觉之间便放松心神,沉浸在雅趣闲情之中。壁画前面,摆放着一座琴台,想来是给乐师弹奏之用。 「秦娘子,马车来了,咱们该走了。」德喜的忽然出声打断了秦绵清淡释然的心绪。 秦绵站起身来,与顾劲和德喜一起走出了雅间,顾劲走在前面,德喜则跟在她左侧后方的位置。行至隔壁间门口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端着茶盘的伙计走出来,秦绵的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雅间里,秀眉一挑,里头的人她认识,不只认识还很熟悉。 只见前世与她亲亲热热的好姐妹邵思岚正轻柔地用手中的绣帕擦去她夫君梁明泽嘴边粘上的糕点碎屑。 雅间里除他二人之外再无旁人,那丝甜腻暧昧的气息随着伙计合上房门的动作隔绝在了另一边。大堂侧边的一扇窗户突然被寒风吹开,窗外一层白芒,飞絮一般地晶莹花瓣飞进来。 下雪了。 秦绵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寒风刮进她眼睛里让她难以抑制地落了一滴泪,只得慌忙从衣袖中扯出绣帕一抹。 v第十六章 这一系列的举动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顾劲满脸同情地回头看她:「秦娘子看开些吧,有些人不值得你为他落泪。」 德喜在一旁也劝道:「我看长宁侯府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子别往心里去。」 许是孟长安那枚令牌让他们把秦绵当作了「自己人」,对长宁侯府和梁明泽的态度格外鄙夷。 秦绵只好顶着一双揉得通红的眼睛哭笑不得地谢过他们的关心。 …… 长宁侯府,孟长安突然让德喜带走秦绵这件事让长宁侯和陈氏忧心不已。他们当然不是担心儿媳的安危,而是怕她对孟长安说出什么来。 「侯爷,秦翰的事咱们捂得严严实实,她断不可能知道的。」陈氏捏着帕子,看着长宁侯在正房厅堂中来回踱步,不由出声道。 「她不知道,孟长安却未必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东厂查不到的?」 长宁侯脚步一停,说到此脸色显见得难看起来。 「知道又如何,那孟长安与她无亲无故还会帮她不成?您都说了,这件事,也有那位的授意。」陈氏说着话,伸手指了指上头。 「那孟长安纵然再厉害,也不敢与那位做对吧。」 长宁侯眼神眯了眯,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节外生枝总是让我心中难安呐。」 夫妻俩这边还在为此事忧愁,却不知还有一件麻烦事找上了门。 忠勤伯陈安正得了孟长安的回话先是愣住了,还没等他琢磨过味来,唯一的儿子陈朝就被刑部来的人带走了。情急之时他突然灵光一闪,于是赶紧叫下人套车赶到了长宁侯府。 陈氏得知兄长到来本来还很高兴,但兄长一见到她的面,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怪她连累了亲侄儿。 陈氏听得一头雾水,又心中委屈,哭啼啼地对陈安正道:「兄长为何一进门就这么大的火气,别说我已经出嫁多年,就是还在家的时候也没得这么让你骂的!」 陈安正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还说,无知蠢妇,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谁?」 「你口不择言,竟然骂孟长安是个阉人,现在他记恨到了我们一家头上,你要知道,我若是地位不保,你侯夫人的位子也坐不稳当。」 陈氏懵然地问:「兄长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过在家里随口说了一句,怎么他就知道了?」 「愚蠢,你当东厂是个摆设不成?孟长安的眼线遍布朝野,你说一句梦话说不准第二天都要传到他耳朵里。如今你侄儿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这事都是你惹出来的,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就与你断绝关系。」 陈安正说完气哼哼地就走了,陈氏这里不靠谱,他还得去找其他人想想办法。 「怎么就是我惹出来的?你儿子若是不干那种勾当又怎么能留了把柄在人家手里。」陈氏虽然心中委屈,但陈朝毕竟是她唯一的侄儿,且忠勤伯府又是她的倚仗,她还真是不敢把这位兄长惹急了。 何况这件事她的确有些心虚,平日总是私下里阉人阉人的叫着,那天说顺了嘴想必是被东厂的人听见了。陈氏烦躁地摔了茶盏,心道:都是秦绵这小贱人害的。 她刚想去书房找长宁侯商量,就见被她派去门口盯着的小丫鬟回来了。 「夫人,少夫人她回来了。」 「她自己回来的?」陈氏问道。 「奴婢没见到其他人。」 陈氏刚才生了一肚子闷气正愁找不到人发泄,谁料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秦绵独自一人回来,定是惹怒了孟长安,否则不会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 她气势汹汹地从正房前厅出去,一路到了大门口,果然见到了步子拖得极慢地秦绵。 「秦氏,你好大的胆子!」侯夫人陈氏一声尖利的喊声让秦绵停了下来。 当秦绵转过身正对着陈氏的时候,陈氏的心中不禁更加得意了。只见秦绵穿着一身单薄的浅蓝色绸衣,面容寡淡,连妆都没上,眼睛红着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也不知是冷还是畏惧陈氏,秦绵身子不停地抖,寒风裹挟着冰雪纷纷向她瘦弱的身躯涌去。 「还不给我跪下。」陈氏有心要折磨她出出气。 「为何要跪?」秦绵恍若与霜雪融为一体的身体动了动,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讽笑。 「你还有脸回嘴?你私自出府,连个丫鬟都不带,敢说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陈氏语气愈发笃定,骂得也更加难听,仿佛秦绵真的出去与人私会一般。 若说与人私会,不知孟长安算不算?秦绵也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到了这上面,不由对着破口大骂的陈氏勾唇浅浅一笑。有漫天霜雪衬着,秦绵这一笑干净而美好,宛若误入凡尘的仙子,令人心神不由微微一滞。连面目狰狞的陈氏脸上都怔了一瞬,不过她回过神来,顿时更加愤怒起来。 陈氏被这笑气得正要继续发难,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队站得极为整齐的东厂番役,他们手里还抬着东西,将侯府大门整个挡住。为首一人正是刚才为了避嫌把秦绵送到附近巷子里的顾劲。顾劲本来已经要回去了,但恰逢厂督府的人来送炭,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跟着进了长宁侯府。 这一进来正赶上陈氏对秦绵恶语相向,他方觉自己这趟来的没错。 「秦娘子,督主命我等来给您送内府司的新炭。」 秦绵又对脸色变了几变的陈氏展颜一笑,随即才转过身,柔声地回了顾劲一句:「有劳顾统领亲自送来了。」 顾劲眼神如刀一般地看向陈氏,陈氏只觉从头凉到脚,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 「方才督主与秦娘子探讨一些关于刺绣方面的事,侯夫人的意思,是怀疑我们督主了?」 「怎……怎么会呢?是我……错怪了她。」陈氏脸上强挤出一丝笑,讪讪地说。 v第十七章 「与人私会这种有辱门楣的事,侯夫人最好弄清楚了再说,我们督主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若是被他知晓侯夫人今日这番话……」顾劲眼神中暗含威胁,陈氏脸上僵硬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秦绵单薄的衣衫被寒风穿透,不禁打了个哆嗦。顾劲看到了,催促她道:「天冷,秦娘子且回你的院子吧,我叫他们把炭搬过去,外头还有一车呢。」 还有一车?秦绵微微诧异,孟长安莫不是要把厂督府的炭全都给她搬过来? 不过在陈氏面前她并未多言,只对顾劲道了声谢就拢了拢衣裳回了琴瑟阁,陈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但碍于顾劲和东厂的人还在又不敢发泄出来,只得伸手狠狠掐了身旁的小丫鬟一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是说那秦氏一个人回来的吗?」 小丫鬟痛得眼泪汪汪,求饶道:「夫人,奴婢刚才在门口的确只见到了少夫人啊。」 眼见顾劲带着东厂番役一趟又一趟地往琴瑟阁搬着炭,陈氏也回过味来了,暗想这秦绵真是好手段,她让管着份例的崔嬷嬷故意克扣琴瑟阁的炭,没想到她没几日就想到了法子,让孟长安派人给她送炭。 仅凭刺绣这手功夫就能让孟长安这么帮她?那可是孟长安,皇亲贵胄都要争相巴结的对象,她秦绵凭什么?陈氏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 秦绵回到琴瑟阁的时候正遇上出来等她的冬枝,这丫头也不知多穿一件衣裳,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冻得小脸煞白。 「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冬枝见到秦绵连忙跑过来,由于跑得太急没看脚下,踩了一块冰差点滑倒。 「小心!」秦绵伸手去扶她。 「娘子,你没事吧?那孟督主可有为难你?」冬枝拉着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主仆俩之间的对话,顾劲带着番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上了秦绵到了琴瑟阁门口。 「放心吧,你家娘子没什么事,我们督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她不成?」 顾劲不知为何见到秦娘子这个傻乎乎的婢女就想逗趣几句,这婢女虽然蠢了些,但胆子却很大,闻言竟然怒目横了他一眼。 秦绵扯了扯冬枝,对顾劲福了福说道:「多谢顾统领刚才为我说话。」 顾劲侧身避开了秦绵的行礼:「不敢当,我也只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你在这侯府……」顾劲本想说,你在这侯府若过不下去干脆就与那梁明泽和离算了,但话到嘴边他又觉不妥,哪有劝人家夫妻和离的? 他摇摇头,无奈的道:「罢了,秦娘子今后若有事便只管拿着令牌到东厂找人,就算督主和我都不在,东厂的人看到牌子也不会不管。」 秦绵再次真诚的道谢:「多谢顾统领,烦请帮我带句话给督主,就说督主大恩大德妾身感激不尽。」 秦绵的脸上没有一丝敷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孟长安也许只是顺手为之,但于她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宦,秦绵也生不出一丝憎恶之心。 心思诚与不诚,顾劲这个掌管东厂刑狱,审问过无数犯人的东厂统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目露赞许地点点头,对秦绵道:「秦娘子进去吧,我也该回去向督主复命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番役们已经把炭都搬到了院子里,顾劲走后,冬枝先是不声不响地关了院门,随后才一脸凝重地问道:「娘子,那顾统领为何要给我们送炭,他是不是……是不是对您有什么企图?」 秦绵一怔,随后戳了戳她的脑门:「乱说什么,人家无非是看我们可怜,想做做善事罢了,再说这炭是督主给的,与顾统领有什么干系?」 秦绵也没法详细地跟冬枝解释她的想法,只得胡乱敷衍了一句。冬枝看着秦绵立在寒风中日渐消瘦的背影,心疼又无奈,她也不想再追问秦绵了,只想快些把那些炭烧了给她取取暖。 孟督主毕竟是一个太监,还能对她们家娘子有什么企图?左不过是喜欢刺绣罢了。要防也应该防着那个顾统领,一身痞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秦绵坐在炭盆前暖了许久方觉得身子不再那么僵硬了,几个丫头脸上也褪去了愁云惨雾,俱都是满脸喜色。其中尤以青桃闹腾得最欢。 「娘子,这回可是顾统领亲自给我们送炭来,奴婢看夫人的鼻子怕是要气歪了。」 「就是,就是,崔嬷嬷那个老刁奴整日克扣我们琴瑟阁的份例,寒冬腊月里不给我们炭用,就想冻死我们,太恶毒了!」碧薇跟着附和。 水蓝则天真的夸奖道:「顾统领真是个好人,还有孟督主给我们送了这么多炭也是个大大的好人。」 秦绵正在那里暖着手,听到这话嘴角不禁一抽。倘若孟长安听到水蓝这样的评价不知会作何感想?想着想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今日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 皇宫里真不容易,整日跪来跪去,地上那么硬,可不就把腿给跪坏了嘛。 思及此,秦绵打断了几个丫头的话:「冬枝,我记得咱们有一块皮子是宫里赐下来的,你去给我找找。」 冬枝应了一声出了门去,很快就抱回一张质地柔软的皮子来。 「娘子,这皮子是太后娘娘赐下的,您一直不舍得用,如今天寒地冻的,正好能给您做一件披风。」 秦绵沉默不答,只是一双手流连在暖绒的皮毛上,有些怔忡。 当年她还是泰安城中人人称颂的贵女,哪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入这般田地,可路总是要走下去的,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裁了吧,我要做一对护膝。」秦绵收回了飘远的思绪,时间紧迫,眼看再有两日对父亲的判决就要下来了。皇上的圣旨一到,秦家就要被抄家了,她得想个办法,给家人找个安身之处,决不能让他们像上一世那样惨死。 「娘子,若是裁了做护膝,这料子就不够做别的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吗?」青桃的语气有些可惜。 「不会浪费的,它的价值不在这里。」 见秦绵主意已定,冬枝只能叹了口气抱着那块狐皮出去了。 ———— 第二日下午,东厂门前又来了两个长相十分娇俏的婢女,守卫的番役见她们相携着靠近,差点抽出长刀威吓。幸亏其中一个机灵得很,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属于东厂的令牌。 v第十八章 青桃心中不断狂跳,手里拿着令牌整个人都在抖,身旁的碧薇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吓得没了血色,紧紧地揪住青桃的衣袖。 「这位大人,我们娘子有东西要交给督主,还请您代为转交。」青桃说话的时候尽量让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 那番役接过了她手中的令牌,翻到背面一看,差点腿软。想不到两个小小的婢女来头竟如此大,也不知他们口中的娘子是何人物?竟然有督主的令牌。 他瞬间变了态度,客气地笑了笑:「二位稍候。」从碧薇手里又接过一个小包裹,番役没耽误时间向孟长安所在的议政司疾行而去。 这两天宫里新进一群舞姬,昭昌帝耽于享乐,根本不理政事。孟长安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却无暇养伤,整日被一堆事烦着,心情差到了极点。伺候的下人一不小心就要惹怒他,遭到一顿惩罚。 碰巧这时候他又翻到一封上奏请皇上罢免他的奏折,孟长安眼中寒光一闪,怒意喷发的目光如有实质,下人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出气筒。 「砰」地一声奏折飞出去正好落在了进来禀报的番役头上,那番役吓得当即跪下,手里捧着包裹求饶道:「督主息怒,小的这就出去领罚。」 「你手里拿的什么?」孟长安脸上的怒意未散,说话的声音冷得那番役心中直打颤。 「回督主,是两个婢女送过来的,她们手中有您的令牌,小的没多问就拿过来了。」番役战战兢兢地道。 「拿过来。」孟长安想过秦绵还会找他,但却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她就派人上门了。 番役恭敬地把手里的小包裹呈上去,孟长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狐皮制成的护膝,料子极好,柔软又厚实。 他看了看自己这两天已经有些青肿的膝盖,脸上的怒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刚想穿上试试,却见护膝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孟长安看着那封信,没来由的竟有些紧张。 她这是有话与他说,还是想单纯的道个谢? 德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们向来果决英明的督主正与一封信沉默对峙着,也不知是不是议政司里的人太多了,孟长安伸出去的手犹豫几次都没拆开那封信。 「督主,这信可是有什么问题?」德喜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打断了这奇怪的气氛。 孟长安抬眼睇了他一眼,阴冷的目光让德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让他们下去。」孟长安还捏着那封信,吩咐德喜道。 「是,你们都退到门外守着吧。」德喜不明所以地吩咐着议政司中的人,心道督主看信还要屏退左右,莫非这封信上写着什么机密之事? 议政司中只剩下孟长安和德喜两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拆开了那封信。看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之后,孟长安的神情由最初的好奇夹杂一丝丝期待,再到平静地面无表情,最终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怒气。 德喜被他这情绪转换速度惊住了,一时井不敢出声提醒,孟长安看完信已经捏着那张信纸半天了,这太不寻常了。 「督主,莫非这信真的有什么问题?」其实他更好奇的是这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竟让孟长安脸上频频变色。 孟长安冷哼一声,突然把信纸拍在桌面上,手掌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德喜身子跟着一抖。 德喜小心翼翼地凑近,眼睛在信纸上扫了扫,然而看完之后他还是不懂孟长安为什么会一副很愤怒的样子。 秦娘子为了感谢督主派人送来了一双护膝,正好督主的腿还没好,可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秦娘子还说秦家收藏着孟母留下的屏风要送给督主,这秦娘子都如此上道了,督主还气什么? 难道是秦娘子让督主亲自到秦家去取,他不乐意? 德喜猜来猜去也猜不到让孟长安如此愤怒的原因,再看他们督主正皱眉摸着秦娘子送来的护膝沉思呢。 孟长安也不知道为何就莫名其妙的发了怒,这封信情真意切,通篇感激,就差把他奉为神明了。 可他看了就是心里不爽。 「德喜,收起来。」孟长安将那护膝往桌上一扔,又拿了份奏折不耐烦地看着。 德喜上前拿起那双护膝,一摸上手眼睛就是一亮:「咦,这料子倒是极好,秦娘子真是有心了。」 孟长安翻看着奏折,闻言耳朵动了动,微微偏了头听着德喜说话。 「不过那日奴才瞧着秦娘子穿的单薄,在风雪中满脸煞白的样子真是可怜,想必这料子珍贵她现在又过的艰难根本就不舍得拿来用吧。」 孟长安不知不觉眉头皱的更深了。 「说来这秦娘子样样出色可惜命途坎坷了些,竟嫁进了长宁侯府那样的虎狼窝,那长宁侯世子也不是个好的,那天在清浊斋的时候,奴才和顾统领送秦娘子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她那夫君在雅间里与别的女子私会呢!」 孟长安又一次摔了手中的奏折。 德喜看他脸色冷得渗人也有些不敢说话了,期期艾艾地就要拿着护膝退下。 「你接着说。」孟长安冷冷地道出几个字。 「说,说什么?」德喜瞬间卡了壳,不知该从何说起。 「私会……之后呢?」孟长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私会」那两个字。 「哦,奴才看见秦娘子当时就掉了泪,哭得双眼通红,寒风一吹像要倒了似的,好不伤心哟。」德喜语气怜悯。 v第十九章 孟长安脸色阴沉,眼中带着森森怒气,沉声问道:「再然后呢,她可有做什么?」 「没了,奴才和顾统领安慰几句,秦娘子就直接离开了。」德喜回道。 「软弱无能!」孟长安的手掌再次拍向桌面,显然比刚才要怒上十倍。 「若换了本督,必叫那长宁侯世子身败名裂,再搅得长宁侯府不得安生。」孟长安怒其不争道。 「督主,秦娘子如今娘家落了难,自然底气不足,也是情有可原呐。」德喜忍不住为秦绵说话。 孟长安冷笑一声,脸上怒意难消:「底气?当本督给她那块令牌是个摆设不成?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德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原来督主赠贴身令牌给秦娘子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督主为何这么帮着那秦娘子啊。」德喜小声地嘀咕。 孟长安从他手上抽走那双护膝,比量着自己的膝盖试了试,一边往上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过顺手为之。」 她这么可怜兮兮的,那他明日就勉强去一趟秦家吧…… ———— 第二日一早,秦绵从角门处出了侯府,身边只有冬枝和青桃跟着,主仆三人登上了一辆提前雇好的马车,向永荣街的秦府行去。 秦绵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家人,不禁紧张地捏着手指,隔了两世的见面,她心中酸楚又期待。 「娘子,您昨日熬了夜,今日晨起还头疼呢,怎么偏要这个时候回秦府?」冬枝看着秦绵苍白的脸色,脸上一阵心疼。 「今天是腊月十三,再不回就来不及了。」秦绵幽幽地道。 冬枝和青桃一头雾水,只当她是想家了,就没再多问。 头昏昏涨涨的疼,秦绵觉得自己的眼眶热得要烧起来,但她的神智却格外清醒。青桃和碧薇昨日回来说那封信已经送到了孟长安手里,就是不知他今天会不会来。 只能再赌一次了,秦绵苦笑,不想自己重生一次竟变成了一个赌徒。 由于是大清早,街上没什么行人,马车行得飞快,很快就停在了秦府门前。秦绵下车后,吩咐车夫在门外等着,不出意料再过一会儿圣旨就到了,她还需带着家人出来安置,马车当然是少不了的。 秦绵的脚步有些虚浮,冬枝扶着她,青桃上前叫门。因为秦家出事,府中的下人多有惫懒,青桃敲了半天的门,门房才打着哈欠来开门,揉着眼睛语气很不耐烦:「谁啊,这一大早的。」 「瞎了你的狗眼,四娘子回来了,还不快去通报夫人。」青桃骂了一句,那门房才一机灵睁开了眼睛。 「四娘子,小的刚才睡蒙了,您别见怪,小的这就去告诉夫人。」门房对上秦绵冷淡的目光,顿时告了罪撒腿往里跑。 秦绵的父亲秦翰是安阳秦氏长房嫡出的二公子,安阳秦氏是一个人丁兴旺的世家大族,秦绵与家中弟妹从小就是随着族中本家的辈分来排序的,虽然秦翰已经离开安阳来到泰安城多年,但这种规矩从未变过,因此那门房才会称她为四娘子。 如今秦翰获罪发配,安阳秦氏对他们一家避之唯恐不及,秦绵记得上一世圣旨刚下他们一家就被族中除了名。 虽然脑中思绪纷乱,但走进秦府大门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和物,秦绵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绵姐儿,你回来了。」一个身形消瘦面带轻愁的中年美妇急急忙忙向秦绵迎过来,她身着一身湛蓝色月牙纹绸衣,鬓发微乱,发髻上的一只金钗还歪着,想来是来的太急,连梳妆都顾不上。 「母亲。」秦绵张口唤她,神情有些恍惚。她这位继母秉性柔弱,又不善理事,没了父亲的庇佑根本就难以把一双儿女养活。 秦绵上一世同样是不争不抢的好性子,所以与继母曹氏相处得很愉快,不曾产生过什么龃龉。想到曹氏抱着她的尸体服毒自尽的场景,秦绵眼中酸涩,那种绝望和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绵姐儿,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吓人?」曹氏已经走上前握住了秦绵的手。「怎的手这么凉?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连个暖炉都不给娘子带!」 「母亲,我没事。」秦绵的情绪渐渐平复,「柔姐儿和文哥儿呢,他们醒着吗?」秦绵的问话果然转移了曹氏的注意。 「我方才已经让下人去叫了,应该是醒了,一会儿让他们到我的院子里去,你刚出门的时候,文哥儿天天吵着要姐姐,如今才消停了没多久。」曹氏拉着她的手,一行人往正院会熹堂走去。 到了会熹堂,秦绵与曹氏落座没多久,就听门外有急促地脚步声向他们这里走来,果然没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长得极为标致的小娘子并一个十一二岁身量刚刚抽条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见到秦绵,眼睛倏然一亮。 「大姐姐!」少年急走几步就到了秦绵跟前,执起她的衣袖晃了晃,神情很是依赖。她身旁的少女则与他截然不同,只低声问了句好,就闷着不吭声了。 文哥儿从小活泼,至于柔姐儿却是内向又害羞,闷葫芦似的。 秦绵看着弟妹,心中感慨良多,这一世她一定要护住家人,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绵姐儿回来了真好,只可惜你父亲还在牢里受苦呢。」曹氏脸上都是愁容,用绣帕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曹氏一哭,文哥儿和柔姐儿的情绪也低落下来,秦家如今风雨飘摇,秦翰出事,文哥儿还小,一屋子妇孺幼小没了主心骨,就连伺候的下人都心有戚戚然。 唯独秦绵的面色很平静,她早已过了那个与人倾诉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也不是与曹氏抱头痛哭。 「母亲,别哭了,我记得您的嫁妆是有人专门打理的,与秦府的钱财并未合在一处对不对?」秦绵出声打断了曹氏的哭声。 「是啊,绵姐儿,你问这做什么?」曹氏愣愣地回答。 「那些田产和铺面的契据您一定要收好,最好是贴身放着。」秦绵表情凝重,曹氏却越发的迷茫了:「绵姐儿,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您跟我来。」秦绵不欲多言站起身把曹氏拉进了里间,催着她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方形的小匣子。 v第二十章 曹氏拿钥匙打开匣子,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但却是他们今后生存的倚仗。 秦绵没去翻看,一股脑地叠起来塞进了曹氏怀里,曹氏惊愕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怀疑她那向来守礼的大女儿被鬼附身了。 「绵姐儿,你这是做什么,这大白天的出出进进我带着这些怎么行?」 「母亲,您就听我的吧,放在身上才安全。」 曹氏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契据仔细地收起来了,秦绵松了口气,上一世她和曹氏糊里糊涂,不曾把这些藏起来结果都被抄家的官兵搜了去,如今有这些私产傍身,继母和弟妹出府后总能维持日常开销。 按理来说秦家抄家曹氏的嫁妆应该不在其列,毕竟圣旨上只提及了对秦翰的处置和家中三代子孙不得入朝为官的惩罚。但坏就坏在来抄家的刑部官员是三皇子的亲信,与长宁侯多有勾连,他存心不给继母和弟妹活路,想要赶尽杀绝,因此将秦家上下所有的财物包括曹氏的嫁妆通通搜刮了去。 本来靠着秦绵的支撑她们也可以温饱无忧,但秦绵却听到了长宁侯的阴谋被侯府看押起来,无法再照管她们,这才有了一家人的凄惨结局。 除了那些铺子和田产还有一些首饰银票之类的都在单独辟出来放嫁妆的厢房里放着,秦绵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那群人把东西拿走。 「母亲,你让谭嬷嬷把您的嫁妆归置好,按照当初的单子清点一遍。」她这话一说,曹氏更加一头雾水了。 「绵姐儿,清点嫁妆……莫非你父亲那边需要拿银子来周旋?」曹氏也只能这么猜测了,秦翰因何事被下狱她一直都不清楚,在她心里秦翰素来谨小慎微,总不至于犯什么大的过错,而大夏朝历来是不杀文官的,她怎么也想不到秦翰竟然是因为结党营私和受贿而获罪的。 「母亲,时间紧迫,我一时无法解释,但我在侯府中探听到秦家马上就要被抄家了,您的嫁妆不在其列,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保住!」为了让曹氏意识到事情紧急,秦绵只得搬出长宁侯府来。 曹氏听了这话脑中眩晕险些跌坐在地,幸亏秦绵和谭嬷嬷及时扶住了她。 「这,这可怎么是好,你父亲……怎么会如此严重。」曹氏慌了神,无助地哭了起来。 秦绵让同样惊慌失措的秦柔陪着她,雷厉风行地吩咐谭嬷嬷去清点嫁妆,而她则带着弟弟秦文淼去了秦翰的书房。 秦绵找出钥匙打开了书房的暗室,拉着震惊的弟弟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什么机密也不做藏宝之用,只放着孟长安母亲生前所绣的那扇屏风。秦绵掀开遮在外层的白色绸布,里面的屏风露出了全貌。 山峰巍峨,丛林繁茂,峭壁悬崖上悬挂着飞流瀑布,滚滚的流水汇入江河,气势澎湃,大气磅礴,湍急的江水冲刷着两岸连绵不绝的山峰。 珠玉在前,秦绵绣给孟长安的那幅山水图就显得粗陋了许多。这扇屏风秦绵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无比震撼。 「大姐姐,父亲书房里怎么还藏着一扇屏风呢?」秦文淼疑惑地问道。 「文哥儿,你喊两个下人进来,把这屏风搬到母亲院子里小心安放。」 秦文淼向来最听秦绵的话,也不多问就出去喊人了。 「能不能让秦家留有一线生机,就靠你了。」秦绵抚摸着屏风喃喃自语。 ———— 秦府外,一架华丽的红漆马车停在距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马车外跟着一队东厂番役,为了防寒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披风。 马车内铺着一层厚绒毛,孟长安靠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只着一身靛青色的广袖长袍,袖口缝着金线,腰间是一条镶嵌着宝石的腰带,头发用一只白玉发冠束起来,像个世家公子哥儿。 「督主,咱们的马车都停在这里许久了,您不进去吗?」陪侍在一旁的德喜问道。 「急什么,让她等着吧。」孟长安轻嗤一声。 若是太早进去显得他很在意似的,偏要拖着她让她着急才好。 德喜默默地低下头,心道督主的脾气真是捉摸不定,明明一大早就到了,却偏要冷呵呵地等在府外,今晨出来的时候还特意换了便装,说是怕秦娘子的家人吓着,怎么如今又端起了架子来。 马车的车帘虽然厚实挡风但架不住寒风还是从缝隙里钻进来,德喜堵着那透风的缝隙,苦哈哈地陪着孟长安又等了半个时辰,他这才整了整衣冠,终于像是要下车了。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让孟长安下车的动作止住了,德喜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往外瞧着。看着一群官兵向秦府包围过来,脸色不禁一变。 「督主,是刑部的人。」德喜回头,眼看着孟长安愉悦的表情一沉,眼神沉郁不已。 德喜说话时微微偏离了位置,一阵冷风把车帘掀开了一角,冬日里略显微弱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孟长安身上,但这点亮光不足以驱散他脸上雷霆欲来的残冷。 德喜觑着他可怖的脸色,小声提醒:「督主,咱们还进去吗?」 孟长安带着寒意的眼神朝他看过来,德喜打了个哆嗦,斟酌着开口道:「督主,依奴才所见,秦娘子应当是不知道刑部今日会有动作的,她一个困在深闺的妇人,连您都不知道的消息,她又从何得知呢?」 「这兴许只是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看看就知道了。」孟长安轻抿了一口已经没了热气的茶,又冷又涩的茶水入口,浇熄了他从早上开始心头那点若有似无的热度。 ———— 会熹堂里,曹氏看着秦绵让下人搬过来的屏风,惊讶了半天方才开口问道:「绵姐儿,你怎么把这么要命的东西找出来了?你忘了你父亲说过……」 「母亲,我没忘。」秦绵打断了曹氏的话,「如今这要命的东西却可能救秦家于水火,我已经让青桃去给孟督主送了信,他这个时候应该快到了。」 「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就算你父亲还在牢里,总要与你祖父他们商量商量吧。」曹氏在柔姐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指着秦绵,满脸的震惊和不认同。 秦绵迎着她责备和不信任的眼神只觉自己头疼的要炸开一般,她皱了皱眉,强忍着痛苦对曹氏道:「母亲还看不透吗?祖父和大伯若是想帮我们,又怎么会对父亲被下狱一事不闻不问?」 曹氏张了张嘴,半响后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秦绵的话她无法反驳,眼看半个月都过去了,安阳秦氏那边确实连封信都没来过。 v第二十一章 秦绵叹了口气,正想出言安慰继母和弟妹,不想这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的进来,慌乱地道:「夫人,不好了,门口来了好多兵,门房不敢拦着,他们已经进了前院了。」 曹氏大惊失色,失了神一般地喃喃着:「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秦柔和秦文淼也吓得脸色苍白,母子三人都惶然无措地看向了秦绵。 「那些官兵可有什么特征?领头的是什么人?」秦绵镇定的语气似乎影响了那下人的情绪,让他回话顺畅了许多。 「小的,小的只听见那领头的大人被下属称为侍郎大人!」 秦绵心下沉了沉,怎么这一世秦府抄家竟然提前了半日? 秦家的宅院并不大,从前院到曹氏所居住的会熹堂,不过短短的几步路。秦绵刚问完话,就见刑部左侍郎魏臧带着一队官兵直闯而入,一路毫无阻拦地进了会熹堂。 魏臧是三皇子的亲信,来之前更是受了长宁侯的嘱托,要格外「照顾」一下秦家的人,他冷笑着瞥过面前这些老弱妇孺,从下属手里接过一卷明黄的圣旨。 「犯官家眷跪下接旨吧。」 曹氏已经吓懵了,眼神都失了焦距,秦绵走过去扶着她跪下,随后自行跪在她的侧后方。听着魏臧宣读那张熟悉的几乎要刻进脑子里的圣旨,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 待魏臧落下最后两个字之时,继母曹氏已经瘫倒在地,弟弟秦文淼更是眼眶通红,拳头紧握,他这两年于学业上愈发用功,再过一两年就可以下场应试了,如今却横生变故,为官之路被彻底斩断了。 秦绵叩头领旨后,起身将曹氏扶到一边,秦柔和秦文淼也与她们紧紧地挨到了一处。随着魏臧一声令下,官兵们一窝蜂地涌进了秦府的各个角落,很快就将府中的财物纷纷搬到了魏臧面前。曹氏这时已经回过了神,捂住藏在衣襟处的那些契据,心中庆幸听了秦绵的话。 秦府被搬空,曹氏的嫁妆箱子和秦绵想送给孟长安的那扇屏风自然也在其中,秦绵不时焦急地看向门口,此时早已过了约定好的时间,孟长安却还没来。 难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秦绵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大人,秦家的财物都在这里了。」 魏臧点点头,视线落在了一直慌乱不安的曹氏身上:「你身上藏了什么,交出来,否则本官让人搜你的身。」 曹氏惶然地抬头,对上魏臧满怀恶意的目光颤抖着往后退,秦绵看着听令走过来的两个官兵心头一凛,挡在了曹氏前面。 「大人,秦府抄家,与我母亲无关,她身上的都是陪嫁而来的嫁妆,是她自己的私产,按律不该充公。」 秦绵声音虽然小,但气势上却不退分毫。 魏臧面色微变,大声叱道:「大胆,你说是嫁妆就是嫁妆了?本官看你分明就是胡搅蛮缠,阻挠公家办事,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孟长安迟迟未到,秦绵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此刻却不得不据理力争。她转过身从曹氏那里拿过那几张契据,摊开纸张,走到魏臧面前:「大人请看,这些契据上写得都是我母亲的名字,与秦家丝毫无关,白纸黑字又有官府盖章,如何能作假?」 魏臧伸手想要把契据抢过来,秦绵却眼明手快地藏到了身后:「大人,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保不会有人事后说漏嘴。我记得大人在侍郎任上已经有六年了,官员考绩三年一次,如今可就快到了,此时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于大人名声有碍,若是关系到升迁之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秦绵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魏臧一个人能听见,他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官途冒险,秦绵心头微松,退到了曹氏身边,把契据递给她。 曹氏接过已经被秦绵捏得皱成一团的契据,犹自愣怔着,长女什么时候竟有临危不乱的气势了? 一阵冷风拂过,秦绵汗湿的手心凉丝丝的。方才已经从魏臧手里讨得了便宜,曹氏那些嫁妆箱子她是别想再拿回来了。也罢,这些铺子和田产也够继母和弟妹生活了…… 「把这些通通搬走,然后将这几人赶出去。」 秦绵的目光在那扇屏风上逗留了片刻随即就认命般地敛了双目,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门口,却看见了一片靛青色的衣角。 看那衣服质地和边角的绣花绝不可能是府中偷偷藏起的下人,更不可能是魏臧带来的官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孟长安! 秦绵心如电转,在官兵抬起那扇屏风之前突然开了口:「等等。」 「大人,这扇屏风是我的珍爱之物,我愿意用白银千两来换,恳请大人成全。」 魏臧刚才在她那里失了手,正是愤恨之时,却不料这么快就有了整治她的机会。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贿赂本官!」 「珍爱之物。」魏臧冷笑一声,对手下的官兵道:「来人,把这屏风给本官砸了。」 官兵抽出手中的刀就要砍向屏风,门外没有动静,秦绵心下一横决定豁出去了,她冲到屏风前,刀锋近在眼前瞬息即至,那股凉意让她的心跳都跟着静止了。 就在秦绵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一只飞掷而来的刀鞘打在了官兵的刀锋上,官兵手中的刀震得脱了手,茫然地望向刀柄扔过来的地方,随即眼睛惊恐地瞪大,身子一抖跪在了地上。 「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孟长安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步履悠然地走进来,身侧只跟了德喜和一个东厂的番役。那番役手上的刀没了刀鞘,秦绵看清那救了自己的物事,不禁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谁料却意外对上了孟长安一双沉冷而深幽的凤眸,他似乎在生气,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孟长安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可能是因为刚才扔刀鞘的动作太急,也可能是心中无端蔓延出的那丝紧张感尚未消退。 他狠捏了一下拳头,终于遏止了那股陌生的心慌,孟长安一步一步向秦绵走去,目光如利刃一般紧紧地盯住秦绵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她脸上的惊恐和绝望还没有完全褪去,身子更是僵硬无比,一双水眸惶惑不安地与他对视着。 孟长安最终停在了秦绵身侧,那扇差点惨遭破坏的屏风面前。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偏偏嘴角却噙着笑意。秦绵忽觉心底发寒,他或许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思和算计…… 就在秦绵以为气怒不已的孟长安下一刻就要一刀杀了她的时候,孟长安却突然转过身不再与她对视,而是看着那扇屏风,神色难明。 v第二十二章 「督主,下官——」魏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孟长安就在前方仿佛正欣赏着那扇屏风,他脸上冷汗涔涔,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 「闭嘴。」孟长安声音不耐。 他转过身,脸上还带着一丝被打断兴致的不悦。孟长安的目光在前方的数十个箱子上扫了一眼,最后才落在了的魏臧身上。 「这些都是要充入国库的?」 魏臧不明所以只得回答:「正,正是。」 孟长安的脸色越来越冷:「你来说。」他瞥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秦绵。 秦绵蓦然抬头,说话的声音有些涩:「回督主,这里头还有妾身母亲的嫁妆。」 孟长安顺手从身前的一只箱子里拿出一本古籍,翻了两页随后往魏臧身上扔去。 魏臧身体一抖,差点腿软地跪下去。 「我大夏的律法难不成被你吃了吗?」 「下官,下官还未来得及细查。」魏臧满头是汗,身体抖如筛糠。 孟长安嗤笑一声:「魏大人平日就是这么办差的?可真让本督大开眼界。」 「下官这就重新清点。」魏臧躬着身体,越来越低,几乎要趴在地上。 「不劳魏大人费神了,妾身这里有嫁妆单子为证,这几箱都是家母的嫁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一一查对。」 秦绵不等魏臧推脱就让谭嬷嬷拿来了单子,微微屈身递给了孟长安。孟长安接过后也懒得看直接丢到缩在一边的魏臧怀里。 「还愣着做什么?开始吧。」 孟长安撂下了话,魏臧再不情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将箱子里的东西逐个查对一遍。 「是下官的疏忽,这几箱的确是秦夫人的嫁妆。」 魏臧小心地看着孟长安的脸色,见他又去看那扇屏风,脸上不禁焦急起来。方才单子上的东西都查过了,唯独这扇屏风不在其列,而孟长安显然很喜欢的样子。 今日若真把这屏风搬走,备不住哪一日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秦绵,想起她刚才不顾性命地保护那扇屏风顿时明白过来,孟长安表现出喜欢这扇屏风的样子也许是为了她。 「世子夫人,您这单子上还漏了一样吧。」 秦绵看着魏臧脸上刻意堆出的谄笑嘴角抽了抽,「大人说的是,许是一时忙乱忘了标注吧。」 「无妨,那就现在加上吧。」孟长安在一旁淡淡地开口。 秦绵让下人拿笔墨过来,在孟长安晦暗难明地注视下往单子上添了一行。 「督主,您看这剩下的?」魏臧不敢再擅作主张,满脸堆笑地问着孟长安的意思。 「这是你的差事,问本督作甚?」孟长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是,下官这就回去交差。」 魏臧带人走了以后,会熹堂的院子里瞬间空了,继母曹氏紧紧拽着秦柔和秦文淼的手,一脸惊恐不安地看着孟长安,活像见了吃人的恶鬼。 秦绵看了孟长安一眼,对他福了福,感激地道:「多谢督主。」 孟长安意味不明地道:「这次你又打算如何谢本督?」 秦绵:「督主但有吩咐,妾身莫敢不从。」 孟长安冷哼一声,身体突然靠近,秦绵身子后仰差点就要失去平衡的时候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两人贴得极近,秦绵的呼吸里都是孟长安身上的梅花冷香,那张俊美的脸近看之下更加具有压迫性,让秦绵的呼吸微微一滞。 「本督要什么你都会给?」孟长安薄唇轻启,眼神肆无忌惮地在秦绵光嫩白净的脸上梭巡。 秦绵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让手腕上桎梏的力量加重了,她抿了抿唇,勉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会,就算督主要妾身的命也可以。」 许是被她眼神中的那丝果断和决然取悦到了,孟长安修长的眉毛一挑,放开了她的手。 「你的命。」孟长安轻笑着自言自语,眼底已经不复方才的冷厉。 秦绵揉着被孟长安捏痛的手腕,紧张的心神一松,她似乎又赌赢了一次。 紧绷得太久,一放松下来,只觉满身的疲惫,一阵眩晕袭来,秦绵顿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朝一旁倒下去。 孟长安余光瞟见一伸手将她接进了怀里,他这才察觉她身上的温度有异,一摸额头果然是滚烫的。他闭了闭眼,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看着她面无血色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麻烦。」孟长安将秦绵打横抱起,大步往院门口走,行至德喜身边,吩咐道:「命人把东厂附近那间宅子收拾出来,再请个大夫来。」 v第二十三章 德喜:「是,督主,那这些人和东西?」 「一并带走。」孟长安没有多做停留而是一路抱着秦绵出了会熹堂,德喜愣了许久才一脸震惊地追上去。 他们督主竟然亲自抱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子! 平时连婢女碰一下衣角都要被拖出去杖刑,别说是主动抱着谁了! 难道秦娘子与旁的女子相比格外不同些? 然而让德喜震惊的远不止这些,东厂附近那所宅院是孟长安为了方便命他置办的。虽然鲜少过去住,但偶尔也还是会去的,如今二话不说的就让秦家人住下了,还把秦娘子抱进了他的卧房。 德喜摸着快要惊掉的下巴沉思着,莫非他们督主铁树开花真的看上秦娘子了? 可秦娘子已经嫁人了,难不成要跟长宁侯府抢人? 「德喜,还不滚进来。」孟长安一声厉吼,也终于让德喜停止了胡思乱想。 「本督去书房处理些事,你在这看着她,她若醒了,速速来报。」孟长安眼神复杂地看了床上一脸柔弱的小女子一眼,往书房去了。 德喜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躺在孟长安床上的秦绵,督主刚才眼神中的流露出的情绪,是心疼吧? 顾劲傍晚从东厂出来本来是想直奔厂督府向孟长安汇报一些事的,但出了东厂的大门却碰见了孟长安派来找他的番役。 「统领大人,督主让您去见他,就在东临街那所宅院里。」 顾劲诧异地挑眉:「督主今日不在厂督府?」 番役:「是,今日从秦府回来督主就直接去了东临街的私宅。」 秦府?顾劲纳闷地嘟囔一句:「难道督主早就知道了?」 他没多想当即骑着马往东临街那所宅院去了,到了地方一进门就是一愣,院里的下人出出进进搬着东西,负责采买的管事更是带人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物回来。 莫非督主突然住腻了厂督府想换个环境?只是这宅子太过粗陋也称不上督主的身份啊! 顾劲叫住一旁忙碌的管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督主要搬过来?」 管事连忙行礼:「统领大人,督主让奴才把这偏院收拾出来给秦家老夫人、公子和娘子住。」 顾劲听完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叫管事又重复了一遍,才确信这事是真的。直到站在孟长安的书房门口,他才收敛了自己震惊的表情。 他进去时,孟长安正端着一方精美的砚台赏玩,只是视线却没落在手里那方紫金砚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督主,您找属下?」顾劲的声音拉回了孟长安飘远的思绪。 「你来的正好,今日皇上突然下旨发落秦翰,为何本督事先没得到任何消息?」 孟长安扔下手上的紫金砚,砚台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劲低头答道:「回督主,这件事属下也刚刚得知,据说是因为三皇子和太子同时去找皇上说秦翰的事,还在皇上面前吵了起来,差点大打出手,才让皇上迁怒于秦翰,立刻发落了他。」 「太子去给秦翰求情了?」 得到顾劲肯定的回答,孟长安的手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冷声道:「愚蠢至极!」 顾劲看着孟长安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气惊讶不已,秦翰获罪,为何督主那么生气?此事实在怪异得很,还没等他想明白,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督主,秦娘子醒了。」 孟长安带着薄怒的脸色缓和过来,立刻起身走了出去,顾劲则愣在原地,被开门那一瞬间的冷风一吹才回过神。 秦娘子?这么晚了还在他们督主的住处? 他好奇地跟上孟长安,最终跟到了他的卧房门外,与同样一脸惊愕的德喜大眼瞪小眼。 德喜刚刚跟醒来的秦绵说他们督主有事要处理可能会稍晚些到,可谁知下人刚过去传了话,督主就过来了…… 「督主,秦娘子已经起身了,在里头等着您呢。」德喜说完,见孟长安果然眉心一拧,神情不悦的样子,顿时低下头掩饰嘴边的笑意。 ———— 秦绵醒来后得知孟长安把继母和弟妹安置在他的私宅里,心情十分复杂。孟长安能助她拿回曹氏的嫁妆,已经是她计划中最好的结果。原本她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她的算计一旦被他识破,以他的脾气必然不会轻轻放过。 可是不成想他所做的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这让秦绵有些良心难安,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在利用他,算计他。 房门从外打开的声响打断了秦绵的思绪,孟长安身上还穿着上午那身靛青色刺绣长袍,许是外面太冷,他身上也带了一丝寒气。 秦绵连忙站起身,刚想行礼就因为伤寒未愈身子虚弱不小心晃了一下,那股眩晕的感觉过去,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半个身子倚在孟长安怀里,举止十分亲密。 一直跟在孟长安身后的顾劲和德喜见状立刻动作一致地转过身,仰头看着屋顶。 秦绵俏脸微红,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向孟长安行礼道:「妾身无状,督主恕罪。」 v第二十四章 怀里温软的身躯一离开,孟长安本来已经缓和的神色顿时一冷。 「身子还没好全,你起来做什么?」 他语气虽冷,却夹杂着关心,秦绵听了不禁心中一暖。 「妾身知错了。」她小声地认着错,声音轻轻软软地,让孟长安脸上的冷意为之一缓。 「你有话对本督说?」 「妾身是想跟督主道谢,今日邀请督主到府上本来是想向督主致谢的。没想到碰上秦府遭难,督主施以援手,让妾身的家人有了安身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还为妾身保下了母亲的嫁妆,您的恩德,妾身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秦绵说完便想向孟长安屈身行礼,却被他冷声呵止:「站着。」 「得了本督这么大的恩惠,行个礼就算完了?」 秦绵怯怯地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督主的恩德,妾身万死难报。」 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却让孟长安的脸色沉了下去。眼前闪过秦绵今日差点命丧刀下的场景,那种窒息的恐慌,他多年前在孟母被勇恩伯庶子纵马踩死的时候感受过。在为昭昌帝挡下刺客杀招的时候也感受过。 死这个字,是孟长安的禁忌,即使他杀人无数。 「你口口声声想活,却又这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孟长安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森然的笑挂在脸上,秦绵脸色苍白,有些不知所措。 「德喜,叫人把那屏风搬过来。」 片刻之后,下人们抬着屏风进来,放在了孟长安面前。 「你觉得这屏风很珍贵?珍贵到值得拿命去抵?」孟长安的嘴角勾起嘲弄的笑,眼神冷冷地睇着秦绵,等着她的回答。 秦绵慌了神,心中七上八下的又不敢不回答,只得轻声道:「这扇屏风是您母亲留下的,世间绝无仅有,当然珍贵无比,妾身当时只顾慌乱未及细想就冲了上去。」 秦绵不敢说实话,她其实早就瞧见了孟长安在门外,心中已经有把握会被救下,才会上前去挡。 孟长安听了她的解释却更加生气了,他几步走到顾劲面前,在她惊恐的视线下一把抽走了顾劲手上的刀,刀尖直直地指向她,目光森寒地道:「你想知道刀割在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秦绵看着他提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背上冷汗直冒,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孟长安走到她身前,手上握着刀径直朝她劈过来,秦绵只来得及紧闭双眼。 一声绢帛破裂的「刺啦」声在耳边响起,秦绵愕然睁开眼,只见身侧那幅美轮美奂的山水图已经一分为二,连绵的山川和奔腾的江水被撕裂开来,断口整齐,但就算重新绣制,也不是当年的那一幅了。 「你心里在想什么本督猜得到,若下次再在本督身上耍心机,本督就亲自收了你这条命。「 他声音森寒无比秦绵还记得他挥刀过来的狠劲,乖觉地回答道:「妾身记住了。」 「你的命是本督救的,从今日起,你若再敢拿命去赌,本督一定会让你后悔。」如今秦家人的命都捏在孟长安手上,他的确随时可以让她后悔。 秦绵点头诺诺道「妾身明白。」 她这样乖顺,他却还不满意:「明白,你明白什么?本督把随身的令牌都给了你,对付一个小小的刑部左侍郎绰绰有余,你却还需要傻乎乎的冲上去,愚不可及!」 秦绵面露愧色:「妾身一时忘记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孟长安一个眼刀子飞过来:「还想有下次?」 秦绵胆怯:「妾身不敢。」 德喜和顾劲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强行忍笑的样子,又迅速把头扭开,接着忍笑。 孟长安睇她一眼没说话,气氛有些凝滞,秦绵算着时辰,壮着胆子道:「督主,时候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 ———— 院门口,秦绵跟在冷着一张脸的孟长安身后,一脸的受宠若惊,就在刚刚她说了要回府之后,孟长安竟然要亲自送她回去。视线瞥过身侧的冬枝和青桃,发现她们也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秦绵盯着前方那道修长的背影失了神。 行至马车前,孟长安突然停下了,秦绵冷不防差点撞上去,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蠢笨,连个路都走不好。」孟长安冷嗤一声,一撩衣摆上了车,秦绵呼吸微滞,由冬枝和青桃扶着上了车。 到了车上,她尽量往边上挪,坐得离孟长安远远地,生怕又触怒了他。 「你风寒未愈,还坐在风口上,本督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秦绵往里挪了挪,见他眼神依然不满,又往里挪了挪。直到坐在他身侧一袖之隔,见孟长安终于不再冷着脸,才松了口气。 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孟长安是不耐烦说话,而秦绵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她现在倒是不那么怕孟长安了,尤其是他还安顿好了她的家人,让她心中对他存了万分的感激,一心只想着如何还恩。 一阵寒风扬起了厚重的车帘,凉气顺着空隙窜进来,秦绵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孟长安看了她一眼,解下身上的披风扔给她:「穿的这么单薄,难怪你总是生病。」 秦绵轻声谢过,在孟长安迫人的注视下把披风裹在了身上。 v第二十五章 眼看离长宁侯府的大门已经不远,秦绵刚想开口让孟长安把她送到西边角门,马车却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孟长安朝外面问道。 「督主,侯府门口有马车在,咱们不方便过去。」车外顾劲迟疑的话传进来,孟长安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许是顾劲的反应实在奇怪,孟长安竟然好奇地撩开车帘往车窗外看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冷笑,秦绵跟着看过去,只见一对男女正站在侯府门前做依依惜别之态。 邵思岚今日本来是受了梁婉华的邀请来长宁侯府做客的,正好碰上梁明泽下午也在府里,就在梁婉华的「撺掇」下与他见了面,诉了诉衷肠。在侯府逗留了半日,眼看天色渐黑,梁明泽亲自送她上马车,还在马车前对她温声细语,痴缠了许久,弄得邵思岚一张俏脸都染上了春色。 梁明泽把邵思岚送上马车后就转身回去了,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对邵思岚的柔情蜜意都被别人观赏了去。秦绵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谁知这时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她反应极快地闭上眼睛,但还是有微尘吹进了她的眼睛,那种灰尘摩擦的不适感让她控制不住的落泪。 秦绵忍不住用手去揉,一双眼睛顿时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一条帕子落在她的怀里,秦绵止住动作一看,上面的花样素淡得很,只绣了点梅花。 「哭什么?软弱。」孟长安的训斥声在耳边响起,秦绵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是迷了眼睛,对上他一双冷眸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多谢督主。」秦绵用帕子揩了揩眼泪,眼睛好受了许多。只是用脏了的帕子她却不知该不该还给孟长安。 「不必了,你留着吧。」孟长安见秦绵听了自己的话神色一松,把帕子收进了衣袖中。也不知为什么,刚才看见她的眼泪时,心头那种焦躁不耐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你那夫君可真有本事。」孟长安冷冷一笑,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大夏朝民风开放不假,但梁明泽已经娶妻却还当街与未婚女子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像话。 秦绵低头不语,如果上一世不知内情或许她还会伤心难过,但如今,她只想将父亲救出来,尽快脱离侯府。 见她又难过的低了头,孟长安不耐烦地一甩袖子。 「顾劲,还等什么,继续往前走。」 他们停在这里的时候,邵思岚的马车已经走远了,秦绵抬头,只能看见孟长安冷凝的侧脸。 她思虑着开口:「督主,还请您将妾身送到西边角门,侯府的人并不知道妾身今日不在府中。」 孟长安果然转过头目光森然地盯着她:「下不为例。」 见秦绵乖乖点头,他才又对外吩咐了一声,马车绕过了侯府正门向西侧角门而去。 秦绵看着他带着薄怒的俊脸,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孟长安似乎对她极为有耐心,就在她心神恍惚盯着孟长安发呆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西侧角门处。 「看够了吗?」一身低沉微哑的问话让秦绵瞬间回了神。 她连忙低下头;「督主恕罪。」 听说孟长安最忌别人盯着他的脸瞧,尤其是女子,秦绵此举可谓是犯了大忌讳。 孟长安看着她的发顶神色晦涩难明,半响他轻吐一口气:「罢了,回去吧。」 秦绵如同得到了赦令,立刻起身扶着冬枝的手下了车。随后站在车边对马车里的孟长安微微一福:「督主,今日的事给您添麻烦了,等妾身找好了宅子,就将家人接过去。」 车帘掀开寸许,露出孟长安俊逸非凡的侧脸,他声音微冷:「随你。」 秦绵摸不准他的态度,继母和弟妹住在孟长安的私宅中也不是长久之事,更怕给他沾惹什么不好的谣言,是以她才会有刚才那一番话。 她微微抿唇,欲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还给他,手刚刚碰上绳扣,就被孟长安一声呵止了:「披着,你若冻死了,本督岂不是白忙一场。」 这半日来,秦绵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因此也不以为意地放下了手,只低声道了句谢,就与冬枝和青桃一道从角门处进了侯府。 孟长安瞥着她的背影,想到那袅娜纤弱的身躯正裹着他的披风,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热度。 马车驶出很远,直至看不见影子的时候,角门边上的窄巷中走出一个鬼鬼祟祟地身影,身材瘦小,佝偻着背,正是陈氏一直派来盯着秦绵的刘婆子。 刘婆子并不知道今日秦绵出了府,她前两天捡了一只水头不错的镯子,今天傍晚偷偷溜出去卖了,回来的时候碰巧遇上了孟长安送秦绵回来。 刘婆子认得东厂的装束,慌忙躲进了墙根处的干草堆里,这才没被发现,不过秦绵从孟长安的马车上下来,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离的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天色漆黑秦绵从一个太监的马车上下来,又偷偷摸摸的,想来两人必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刘婆子兴冲冲地到了陈氏的荣辉堂,说自己发现了秦绵的秘密,果然很快就被陈氏唤了进去。 「你说秦绵是坐着那阉,孟督主的马车回来的?」陈氏本来张口又想说「阉人」两个字,但想起上次兄长告诫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是,夫人,奴婢亲眼所见,孟督主待少夫人极为亲厚,少夫人身上的披风一看就是男子的,应该就是督主给的。」刘婆子为了让陈氏相信自己,把披风的事拿出来说。 陈氏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秦氏,真是个狐媚子,连个无根的人都能被你勾得怜香惜玉起来了。」 宋嬷嬷在一旁道:「夫人,看来这秦氏真是搭上了孟督主这条道了,往后恐怕要欺到您头上来了!」 陈氏冷哼一声:「她敢,听说秦家今天已经被抄没了,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还妄想霸着泽儿正妻的位子,我看她也只配伺候一个太监了。」 宋嬷嬷应和道:「就是,听说太监都有那些个折磨人的嗜好,就让她好好受着吧。」 v第二十六章 陈氏脸色阴沉:「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让她整日碍我的眼,更何况若真让她搭上了孟长安,只怕我们侯府就要遭殃了。」 宋嬷嬷迟疑:「夫人,您是说……」 陈氏令她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宋嬷嬷脸色惊骇道:「夫人,万一被那位孟督主知道了?」 「怕什么,不过是一个玩物,能有多上心,太监又没那物事,还能动真感情不成?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谨慎些,别露了马脚。」 见陈氏主意已定,宋嬷嬷只得应声出去了。 连着喝了两日的苦药汤子,又顿顿药膳补养,总算让秦绵的脸色又恢复了红润。加之继母和弟妹都安顿下来,她心里一直忧心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半,病自然好得快。 吃过早膳,秦绵将手头的银钱理了理,拿出几张银票,准备去东市看看,给继母和弟妹买个宅子,如今手里有钱,自然不能让他们像前世一样过得那么粗陋。 「青桃,马车雇好了吗?」秦绵将孟长安给她的令牌系在腰间,觉得不放心又转而塞进了衣襟里。 「雇好了,奴婢昨天一早就去雇了,这个时辰车夫应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如今秦绵在长宁侯府里地位尴尬,府里的马车不会给她用,况且她也不敢用,陈氏对她的盯梢一直没有停止,一日没离开侯府,她始终不能安心。 收拾停当后,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出了府,青天白日的,她们没走小门,也就从侯府正门口直接走出去了。一出侯府的大门,果然见街边不远处有辆马车正等着。 秦绵走过去一看,车夫竟还是上一次送她们去过秦府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见了她们有些紧张,与她们招呼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 眼看就要到约好的看宅子的时辰了,秦绵没有深究上了马车,车夫极为殷勤周到,给她们把帘子放下,还叮嘱她们坐好。 秦绵的怀里抱着出门前冬枝特意准备的暖手炉,又穿得厚厚的还加了一件兔毛披风,白绒绒地衬着她粉白的面色更显俏丽,宛如一个未嫁的少女。 「娘子,您身子还没好全呢,这么急着买宅子做什么?」青桃不解的问。 「傻丫头,总不能让母亲和弟妹一直住在孟督主的宅子里,母亲的性情你也知道,那日是事出突然,她一时懵了,这两日缓过来,且不愿意呢。」 继母曹氏是书香世家养出的女儿,最重规矩,平日里刻板得很,怎么会愿意待在一个外人的屋檐下。 主仆三人说着话,没留神赶车的车夫已经被偷偷调换,马车并没有向东市走,而是一路向城门口而去。 路上喧杂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呼喊声渐渐微弱,秦绵让冬枝和青桃止住了说话声,她们是往东市去的,按理来说,走了这么久应该越来越热闹才对,怎么反而越来越安静了? 秦绵偷偷将车帘撩开一条缝,眼睛顿时瞪大,赶车的车夫并不是招呼她们上车的那个人,他走的方向也不是东市。 秦绵向前方看去,不远处就是泰安城的北城门,她们这辆马车前面还有两个骑着马的壮汉,时不时回头盯着这辆马车,应该与车夫是一伙的。 有人要害她,是陈氏?还是长宁侯? 「娘子。」冬枝抓着她手臂的力气变大,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青桃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秦绵对着她们比了个手势,继续朝外看,城门口有值守的士兵,或许可以向他们求助,秦绵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等待马车到城门口的那一刻。 但很快她的希望便落空了,只见前方骑马的两人之一与城门口的士兵对了个眼色,下马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士兵满意的收下,手一挥就要放行。 秦绵心头一凉,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冷静下来,从衣襟里拿出那块令牌塞给了青桃。 「青桃,你身量小,从后车窗爬出去,这里离东厂的北辖司不远,你拿着令牌去找人来救我们。」 青桃慌了神还傻愣愣地看着她,秦绵往她肩上重重一拍,才总算拍醒了她。 她咬了咬牙,对冬枝道:「冬枝姐姐,你照顾好娘子,我这就去。」说罢就动作灵巧的从后窗钻了出去,落地之后轻盈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看她飞快地跑远,秦绵终于松了一口气,青桃从小便像个猴子似的,爬树攀墙无所不能,还长得瘦小,马车的车窗太小了,若今日不是她跟着,她们就要生生的困死在这里了。 城门的守兵显然已经被买通了,就算她呼救也作用不大,反而会死得更快。秦绵紧紧地握着冬枝的手,现在只能指望青桃能搬来救兵了。 马车在城门口没耽误太久很快就出了城,一路朝着荒僻的地方走,秦绵拔下一根尖锐的发簪紧紧攥在手里,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慌。 ———— 青桃手里拿着秦绵给的令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东厂的北辖司门口,她喘个不停几乎是跌在了门口的番役脚边。 「哪来的小丫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门口值守的番役对她冷冷地喝道。 「大人,我这里,有,令牌,我家娘子有危险,请您带人去救她。」青桃红着眼睛把手里的令牌亮出来。 「去去去,什么令牌,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滚。」那番役根本不信,不只没看令牌,还一脚将令牌踢飞了。 青桃见状急忙去捡,正想再奔到那番役面前让他仔细看清楚,却见门口突然有一群东厂番役护送着一驾马车走过来。青桃看见领头走着那人,眼前顿时一亮。 「顾统领,救命啊。」青桃一声哭喊令番役们齐齐看向她,就连路过的行人都多瞧了几眼。 想不到这年头还有在东厂番子面前喊救命的? 顾劲眼尖还记得她是秦绵身边的婢女,连忙下马走过去问道:「发生何事?」 青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顾统领,我家娘子被贼人劫走了,如今已经出了北城门了。」 v第二十七章 顾劲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那驾红漆马车的车帘就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掀开了,孟长安披着一身黑貂绒披风从车上下来,脸色冰寒,几步走到了顾劲那匹马旁边,披风一甩动作迅速地上了马。 「召集人马,追,北城门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本督找出来。」 孟长安说罢便率先骑着马向北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身后数十个东厂番役跟着,浩浩荡荡地马蹄声震得地面直颤。 门口值守的番役如遭重击,看着陆陆续续从北辖司急奔出去的番役,他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想不到那块令牌竟是真的! ———— 马车已经走出了很远,但身后依然没有人追上来,秦绵的心克制不住地往下沉。 似乎是到了地方,赶车的人把车停下来,前面的两人同时下了马,那人一掀车帘,发现车内少了一个人,再看秦绵不慌也不叫的样子,顿时知道她早就发现了。 「大哥,少了一个人,肯定是去通风报信了,咱们怎么办?」 带头的壮汉邪笑了一声:「报信?没用的,咱们这次的主顾可是大有来头,不会有人敢多管闲事的。」 冬枝紧张地挡在秦绵身前,心头绝望不已,那位极大来头的人不知道东厂的人敢不敢招惹…… 秦绵手里还攥着那只簪子,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三个壮汉的力气很快就被他们拽下了车。 两个人看着她们,另外一个人去挖坑,挖坑那人显然是熟手,很快就挖好了一个深坑。 「大哥,可以了。」那人对带头的壮汉道。 「大哥,不急,这两个小娘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尤其是这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天仙似的,不如咱们……」那人说罢看着秦绵□□起来。 那带头的壮汉被他一说也来了兴致,这里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等尝了鲜再杀掉也不碍什么事。 「等等。」见他们就要动手,秦绵将攥着发簪那只手背在身后。 「你们知道我是谁?是谁派你们来杀我,长宁侯吗?」秦绵努力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 「这可不能告诉你。」带头的壮汉淫邪的目光在秦绵身上肆意打量,几人邪笑着靠近,冬枝拽着秦绵不住后退。 「派你来的人没告诉你吗?我与孟督主关系匪浅,你们杀了我就不怕东厂找你们麻烦吗?」秦绵意图拖延时间,她心里还存着会有人来救她们的希望。 「东厂?接了这桩生意有一大笔钱,等把你们埋了,我们兄弟自当离开泰安城逍遥快活去,到时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找到我们。」 那人说着就向她们扑过来,冬枝把秦绵往身后一推,喊道:「娘子快跑。」 随即就拦住了其中一个壮汉,往他胳膊上一咬,疼的那壮汉顿时抽了她两巴掌,秦绵看着紧随而上的两人,只能咬牙往前跑。 荒野间寒风呼啸,风声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秦绵努力分辨着方向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身后的两个壮汉紧追不舍,秦绵几乎是使尽了全身力气跑着。 但很快她还是被其中一人追上了,秦绵一直紧攥着的发簪往他眼前一挥,那人躲闪及时,但脸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那人骂了一声很快钳制住她,挣扎之间秦绵身上的兔绒披风被壮汉扯落,另一个人狞笑着去撕她的衣服,衣领一松,秦绵雪白的脖颈露出来,看得那壮汉眼睛都红了。 就在秦绵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骏马嘶鸣的声音,她费力地扭头一看,只见孟长安一马当先疾驰而来,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几个箭步到了她面前,东厂的番役们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孟长安飞起一脚将钳制着秦绵的壮汉踢开,后头跟着的番役很快就上前把他们制服了,押在一旁。这些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壮汉被押起来的时候还满脸懵然。 秦绵抱着双臂坐在地上,身上还在不停地发着抖,她形容狼狈,身上滚的都是泥,胸口的衣服微散露出一截粉嫩的颈子和锁骨。孟长安眼神一厉,从身上解下黑貂绒披风围在了秦绵身上,挡住了那极诱人的风景。 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让他眉头一皱,但看见她恐惧未消的样子,孟长安还是克制住了蹲在她面前。 「别怕,本督在这里,谁也不敢伤你。」 孟长安冷着脸安慰着面前的小女子,谁知他一出声她却眼中盈了泪,一双水润润的眸子里都是悲伤和惶恐。 孟长安脸色一沉,最终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任由她把泪水和脏污一起抹在了他的衣服上。 胸口的温热呼吸隔着一层衣服却似烫到了他的心,秦绵抽抽噎噎地哭着,像一只失去庇佑的幼猫一般,孟长安犹豫了片刻,在她背上拍了拍。她的泪怎么也流不尽,仿佛哭尽了一生的委屈,小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双手无助地攥着他的衣摆,让他有种错觉,他真的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这般脆弱,护一护也无妨,就算有一日遭了反噬,不过是猫儿亮爪子,于他没什么妨碍。孟长安说服着自己,将那一刻类似于心疼的情绪归结为怜悯。 许是发泄够了委屈,秦绵的哭泣渐渐停止,从孟长安怀里轻轻挣脱出来,见他衣襟上那团濡湿的痕迹,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忽然她又抬起了头,惊慌失措地问:「冬枝呢?」 孟长安还低眸看着她,闻言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安抚着她的情绪:「顾劲去救了,安心待着。」 秦绵点头,但还是担忧的四处张望,结果没看见顾劲和冬枝的身影倒是先看见了先前扯她衣服的壮汉。秦绵心中恐惧犹在,瞳孔一缩,就要挣扎着往后退。 孟长安见她如此反应,一只手在她背后一托把她扶了起来,揽着站立不稳的她问道:「害怕吗?」 秦绵老实地点点头,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再看那壮汉,孟长安的手离开她的背,这让秦绵愈发觉得没有安全感,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他的披风里。 孟长安几步走到那两个壮汉面前,在秦绵极度畏惧那人面前站定,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里泛着冷光,那人哆嗦着,只要一想到他东厂督主的身份,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孟长安转身抽出番役身上的佩刀,刀锋冷寒,架在撕扯秦绵那人的脖子上。 v第二十八章 他红唇微动,声音中无一丝温度:「秦绵,你看着本督。」 那是孟长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秦绵仓皇地抬头,眼中的恐惧还未及消散,却立刻转为惊愕。 「记住,眼泪最是无用,害怕的东西,就毁灭他。」 秦绵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轻描淡写地用刀划开那人的脖颈,神情愉悦近乎享受,视线被浓稠的鲜血覆盖之时,秦绵有一瞬间的晕眩。 那是她从未触及过的,孟长安残忍的一面。 他再次向她走过来的时候,秦绵僵立在原地百般克制才没有惊恐地晕过去,孟长安执起她的手,就那么自然地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死相恐怖的男人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无法逃避。 「现在,还怕吗?」孟长安低沉好听的声音就在她耳旁,秦绵面色难看地摇摇头,恐惧得面无人色。 孟长安低叹了一声,掌心收紧,包裹住秦绵紧张泛白的指尖。番役将之前秦绵乘坐的那辆马车赶过来,孟长安几乎是强迫地牵着她上了马车。 坐上车那一刻秦绵的牙齿都在打颤,只有她一人的马车中空寂一片,好在没过多久,冬枝回来了。 秦绵看着她红肿的双颊心疼的用帕子擦了擦,本来已经被孟长安突然杀人的举动吓走的情绪又涌出来,抱着冬枝泣不成声。 马车里又传来了啜泣声,孟长安微微一哂,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顾劲,把人带回去审问。」 孟长安策马而行,十数个东厂番役们紧随而上,而顾劲护送着马车,令番役押着剩下的两个壮汉不紧不慢地缀在后边,马车赶得十分平稳,生怕惊扰了车上的人。 ———— 东厂,秦绵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安然地坐在这里饮茶,这龙潭虎穴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番役们井然有序,到处都是干净规整的。 秦绵也很纳闷为什么刚刚还怕得要命,如今却有心情品评起东厂的环境来。孟长安叫小太监拿来了一套男装,秦绵换上之后就向他打听了孟长安的去处,她想知道审问的结果。 德喜笑眯眯地走过来:「秦娘子,督主在刑房呢,那地方可不适合您去,我带您四处逛逛吧。」 秦绵想了想,觉得确实不妥,就打消了念头。 德喜带着她在东厂各司转了个遍,秦绵有些好笑,若是被人知道她把东厂当做了观赏游玩之地,不知会作何想。 正想着,前方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对德喜低声耳语了几句,德喜听后向秦绵告罪:「秦娘子,奴才有些事要处理,让小猴子带您继续逛吧。」 德喜指了指来传话的小太监,秦绵见这小太监机灵又活泼,想是如此才叫做小猴子。她对德喜笑了笑,道:「德喜公公去忙吧。」 德喜应了一声,又交代了小猴子几句,就神色匆匆地走了。 秦绵跟着小猴子又往前逛了逛,就觉得体力不支了,小猴子机灵道:「秦娘子,您累了吧,奴才带您到前面歇歇吧。」 秦绵见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小院子,就跟着小猴子往那里走去,进了院子秦绵才发现这院子从外面看着小,里面也是五脏俱全,一间正房,东西两侧厢房,院里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红梅,满院子的冷香,让秦绵想起了孟长安。 「这是督主平时休息的地方,秦娘子在这里稍待,奴才去膳房拿些茶水糕点来。」小猴子说完又往外走,院内只剩下秦绵一人,她没进去休息,而是顺着红梅生长的方向往前走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她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再往前走,秦绵见前方有一个月亮门,这院子应当还通往别处,秦绵顿住脚步,想原路返回。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嚎叫声,像是痛到极致发出的声音。 秦绵在原地站了片刻,那声音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凄惨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心底的那丝好奇,穿过月亮门,一条狭窄的小路直通往一排方方正正的房屋,秦绵还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建筑。 正当她愣神的时候,一个番役走到她面前,冷冷问道:「何人擅闯刑房?」 秦绵吓得后退一步,孟长安的令牌从腰间露出来,那是青桃刚刚给她系在身上的,番役一看,顿时神色恭谨地向秦绵行礼:「小的眼拙,您是来找督主的?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番役什么都没问,孟长安的令牌在东厂那是仅次于他本人的存在,因此秦绵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 秦绵张嘴欲解释,那番役却已经在前引路了,她无法只得跟上,越往里走刚才听到的惨叫声就越明显,番役将秦绵带到了刑房深处的一间刑讯间前,对守门的侍卫说了两句,侍卫立刻放行。 番役对秦绵道:「督主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秦绵愣愣地点头,恐怖阴森的环境让她神情紧绷,里面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秦绵双腿发抖地往里走,拐了个弯就看见孟长安正背对着她在审问着一个犯人。 秦绵往那犯人脸上瞧了一眼,虽然他脸上都是血污但还是能认出就是今日要杀她的那个带头的壮汉。他身上满是鞭笞的伤痕,孟长安手里不知拿着什么,让那壮汉的神情极其恐惧,一双眼睛瞪得要突出来。 秦绵靠近两步视觉逐渐清晰,孟长安手里拿着一只闪着寒光的小刀,在壮汉惊恐的目光下抵在他的手背上,随手一削,一片血糊糊连皮带肉的东西就飞到了一旁侍卫端着的托盘上。 秦绵怔愣了一瞬,旋即不自觉地往后退,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响,引得孟长安回头看过来。 他眉头紧皱,面色冷厉地朝她走过来,秦绵腿软的差点站不住,微微挪着步子往后退,但孟长安已到了她面前。 一双冰冷的手捂住她的眼睛,秦绵还能闻到独属于孟长安的梅花冷香,奇怪的是,那上面没有一丝血腥气。 她被孟长安强行扭过了身子,背对着里面惨嚎不止的壮汉,孟长安收回捂住她眼睛的手,在秦绵又一次抑制不住回头看的时候,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出了这间刑讯间。 秦绵失神地被孟长安一路抱出了刑房,眼前那残忍的一幕挥之不去,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孟长安虽是个太监,却挺有力气的,抱着自己走了这么远竟然呼吸都没乱,难道太监也要习武?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孟长安已经将她放下了,双脚落到地面,秦绵还有一丝不真实感,好像刚才见到的都是一场噩梦。 小猴子从远处的小路上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见到秦绵先是一喜,但看见孟长安沉冷的面色,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v第二十九章 「督主,奴才该死。」小猴子苦着一张脸跪在地上。 孟长安冷冷地睇他一眼:「自去领罚,滚。」 小猴子连忙哆哆嗦嗦地走了。 「督主,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闯进去的。」秦绵面带愧色,想替小猴子求情。 「擅离职守,当罚。」孟长安薄唇森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勾唇冷笑:「胆大妄为,以为本督不会罚你吗?」 秦绵的眼前突然闪现他刚刚随手割肉的场面,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尽。 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孟长安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手,秦绵像一只受惊的猫儿一般躲得远远的。 孟长安见状嗤笑一声:「行了,本督让人送你回去。」 秦绵咬了咬唇犹不甘心:「督主,小猴子……」 孟长安眸色一冷:「你若再求情,就不是几板子那么简单了。」 秦绵只得住了嘴,孟长安低眸看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他的便服,顿时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回去后不要提起今日的事,里面的人本督审完了会告诉你结果的。」 秦绵朝他感激的一笑,她被劫走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名声受损,孟长安用东厂的势力为她遮掩,就算有心人查到了也不敢与东厂作对把事情捅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东厂番役带着几个人走过来,秦绵根据他身上的衣服辨认出他的官职应该是一名百户,等那人走近,她才发现这人正是秦府抄家那一日扔刀鞘救她的人。 「督主,马车备好了。」百户躬身行礼道。 孟长安点点头:「高胜,你送秦娘子回去。」 高胜应声说是,秦绵朝他点头致谢:「高大人,还要谢谢你那日出手相救。」 高胜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后紧张地看向孟长安,果然见他沉了脸色,看他的眼神都露着寒光。 高胜咽了咽口水,对秦绵道:「娘子说笑了,那日扔刀鞘救您的是督主,卑职反应哪有那么快。」 秦绵微窘,红着脸对孟长安道:「是妾身弄错了……」 她正嗫喏着不知如何开口,孟长安却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刑房,秦绵回头与高百户尴尬对视,高百户咳嗽一声,道:「秦娘子,咱们走吧。」 秦绵羞窘地点头,跟在高百户身后走出了东厂的大门,马车旁,冬枝和青桃已经在等着她。 直到上了马车,秦绵脸上的窘迫才慢慢消退。 ———— 长宁侯府,荣辉堂里陈氏正立在一边小声抽泣,长宁侯脸色阴沉的看着她;「哭,你就知道哭,无知蠢妇,谁让你擅作主张去对付秦氏了?」 陈氏抹着眼泪:「侯爷,妾身不过是想着要斩草除根,本来一切顺顺当当的,谁知道东厂的人会突然出现救了她。」 长宁侯手往桌子上一拍,怒道:「上次孟长安替秦氏出头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秦翰的事圣上已经拍了板,谁也改变不了。秦氏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能兴起什么风浪,待过段时日让泽儿休了她,远远地打发走也就是了。」 陈氏委屈道:「妾身是怕秦氏真的攀上了孟长安,孟长安手握大权,万一真的替秦翰脱罪,那我们……」 长宁侯一甩袖打断了她:「你当孟长安是什么人,他就算真的看上了秦氏也不会蠢到沾惹这件事,无非是给她些便利罢了,咱们暂且忍忍,等三皇子继承了大统,他的死期就到了。」 陈氏担忧:「可是,东厂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长宁侯:「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来人,带进来。」长宁侯话音刚落,两个家丁压着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进来,正是陈氏的亲信宋嬷嬷。 「夫人,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夫人,饶命啊。」两个家丁把她拖过来的时候,宋嬷嬷就已经猜到多半是秦绵那件事出了岔子,她不住地哀求,想求陈氏饶她一命。 「侯爷,这是?」陈氏看着长宁侯拿出一张纸,命家丁放在宋嬷嬷面前。 「让她画押。」长宁侯一声令下,家丁押着宋嬷嬷,拽着她的手就要往纸上按手印,宋嬷嬷识过几个字,一看纸上的内容,顿时挣扎的激烈起来。 「侯爷,夫人,饶命啊,夫人,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陈氏明白了长宁侯的用意,这事都推给宋嬷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孟长安追究起来,便可以说宋嬷嬷畏罪自杀,此事与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宋嬷嬷百般挣扎还是被家丁压着往纸上按了手印,家丁往她脖子上套了一条麻绳,踩着她的后背往后勒。片刻之后,宋嬷嬷就没了呼吸倒在地上,吐着舌头狰狞的面对陈氏的方向,一双眼睛死死地睁着,怨毒和仇恨凝固在那张憋得青紫的脸上。 陈氏见状捂着胸口往后退,一脸的惊恐:「抬走,快抬走。」 等家丁们把宋嬷嬷的尸体抬出去,她才缓过来喝着浓茶压惊。 ———— v第三十章 孟长安手段残忍,没用多久那壮汉就招出了长宁侯夫人陈氏身边的宋嬷嬷,然而东厂番役前去长宁侯府抓人的时候却见宋嬷嬷已经吊死在房中,还留了一封认罪的书信。 「畏罪自杀?」孟长安捏着那张纸笑的阴寒。 顾劲看见他的笑打了个哆嗦,他还记得上一次孟长安这么笑的时候,第二日勇恩伯的庶子就坠马而亡了。 「糊弄到本督头上来了,也好,那本督就送你一件大礼。」 第二日,忠勤伯陈安正独子陈朝当街强抢民女的案子就判下来了,杖责八十,这惩罚不算重,挨一挨也就过去了。但惨的是,陈朝在受刑过后断了一条腿,从此成了个瘸子,据说那紧要部位也被打坏了,恐怕陈家就要绝后了。 忠勤伯陈安正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府门紧闭与陈氏彻底断了往来。陈氏得知此事,害怕和焦虑让她大病了一场,但更可怕的报复还在等着她。 这一日,陈氏的病好不容易有了好转,正与长宁侯一起用早膳。婢女一脸喜色地进来传话,说忠勤伯派人送来了一张好皮子给夫人,陈氏顿时高兴起来,前两日的焦虑全消,想着这个兄长生气归生气但还是放不下她的。 她拉着长宁侯一起去前厅看,下人把箱子搬进来,在陈氏的催促下打开。 「啊……」一声惊叫,陈氏看清那箱子中的东西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她身边站着的长宁侯也没好到哪里去,指着箱子里带着血肉的人皮颤着声音问道:「这,这是谁送来的?」 婢女跪在地上颤抖的回答:「侯爷,那人说是忠勤伯派他送来的,说是给夫人的,新鲜的皮子。」 长宁侯脸色发青的命人把箱子抬走,并且令下人不许对外胡说,随后就忧心忡忡地出了府。 从那天起,陈氏醒来就变了样子,每天噩梦连连,不是梦见宋嬷嬷狰狞的鬼脸就是一张带血的人皮,整日魔魔怔怔地请人驱鬼。把长宁侯府闹得乌烟瘴气的,这件事传出去以后,陈氏很快就沦为了整个泰安城的笑柄。 孟长安承诺的审问结果迟迟没有消息,秦绵猜他多半是碰了壁。又听说陈氏身边的宋嬷嬷突然暴毙,她心中便有数了,那天派人杀她的人定是陈氏。 陈氏的身份摆在那里,用一个宋嬷嬷顶罪既保全了颜面,又对孟长安有了交代,大事化小。秦绵心里没什么不甘心的,因为若是没有孟长安,她有没有命活尚未可知。 结果没过几日,青桃神神秘秘地将她打听到的事跟秦绵说了,秦绵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你说陈氏得了癔症?」 青桃一脸解恨:「是啊,娘子,奴婢偷听荣辉堂的婢女说话,她们说夫人疯了,天天嚷嚷着有鬼,半夜把侯爷的脸都抓伤了。」 一旁的水蓝好奇问道:「这也太突然了,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青桃神秘兮兮的:「我听说忠勤伯的儿子被打断了腿,忠勤伯记恨夫人,命人送来了一张带血的人皮,夫人看见当场就吓晕了,醒来之后就魔怔了。」 秦绵脸色怪异:「你说,人皮?」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孟长安在刑房里削人肉的场面,秦绵不禁抖了抖。 青桃还当她是害怕,连忙插科打诨中止了这个话题。 陈氏病着这几日,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唯有邵思岚经常过来探望。这一日,长宁侯和世子梁明泽都不在府中,邵思岚又一次上门探望陈氏,正与梁婉华在花园中闲逛聊天,陈氏那边却突然发了病,梁婉华急急忙忙过去,让她在花园里随意逛逛。 邵思岚走着走着就突然听到几个婆妇在窃窃私语,料想这些碎嘴的下人又在嚼主人家的舌根了,她走上前想去呵斥她们,毕竟她未来可是要嫁进侯府的。 「你说像少夫人这样的女人,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咱们世子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听到她们议论的对象是秦绵,邵思岚身形一顿,隐在一边继续听。 「那你可就错了,这女人呐颜色再好也只能新鲜一时,就少夫人那温顺木讷的性子,哪个男人能喜欢?」 「她娘家才遭了难,这正头娘子她可做不了多久了,我看咱们世子将来是要娶那邵御史的千金进门的,那才叫门当户对。」 「那她岂不是要被休回家,如此看来,这女人长得好不见得命好哦。」 邵思岚听着她们说话,心中不由得意起来,想起秦绵那张脸她就嫉妒的要命,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她被赶出侯府的凄惨样子了。 这时,一个瘦小枯干嗓子沙哑的婆子突然插嘴:「也不见得,咱们世子那是不好那一口,就少夫人那张脸,甭说是寻常男子了,就是个太监也要动心的。」 其他人不信,刘婆子撇撇嘴道:「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天东厂督主亲自送少夫人回来的,没走正门,走的是咱们府里西边荒僻的小门……」 其他人都以为她是瞎说的,八竿子扯不着的两个人,她们也就当个笑话听。 东厂督主?孟长安?邵思岚惊讶地用手掩唇,刘婆子接下来的话她都没有细听,直到这群婆子闲聊完离开,她才放下手勾唇一笑,她等不及了,她要让秦绵立刻滚出长宁侯府…… ———— 隔天,一个荒诞而香艳的谣言开始在泰安城的世家贵族之间流传,长宁侯世子夫人秦氏竟然不守妇道,自甘堕落与太监私相授受,又说那太监权势极大,直指东厂督主孟长安,虽然没人敢明言,但听那关于太监的形容,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到一日,谣言愈演愈烈,最终先由东厂的耳目传进了孟长安耳朵里。 厂督府的书房里,顾劲站了半天,他以为孟长安会大发雷霆,严令他找出背后主使之人,然后将那人扒皮拆骨,或是立刻让人将谣言压下去,毕竟这样的传言不那么光彩。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孟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盯住桌案上一点,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顾劲细心研究了好一会儿,觉得他们督主约么是在走神。 自从那天秦绵心慌胆战地离开东厂,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孟长安本就因为陈氏的事对她不好交代,又想着那一日是不是真吓坏了她,一直拉不下脸。 而秦绵也一直没再让人送东西来,或许是觉得他手段太过毒辣又无法庇佑她,想就此与他断绝往来,孟长安向来是将人往最坏处想的。 「督主,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属下这就让人去查。」顾劲看着孟长安脸上不经意露出的那丝冷意,想他必然是在乎的。 孟长安淡淡抬眸:「查什么?谣言中可有一句提及本督的名字,你觉得东厂很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 v第三十一章 顾劲哑口无言,心道东厂不也管过给秦娘子送炭这种更鸡毛蒜皮的事吗,怎么这事就不管了? 他试探着开口:「但秦娘子那边?」这事对他们督主是小事,对秦绵却是关乎名节的大事。 谁料孟长安冷哼一声打断他:「她的事与本督何干?」 顾劲被赶出书房的时候还是懵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督主突然这么生气,提到秦娘子,眼睛里就像结了冰,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只能感慨一声,督主最近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了…… ———— 谣言经过一日一夜已经在各个官宦人家的后院里传开了,但秦绵深居简出,与外界没什么交往,没有刻意打探之下,她是不知情的。 冬日里难得阳光如此好,秦绵带着东芝和水蓝在琴瑟阁不远处的小花园里逛了逛,眼看没几日就是除夕了,给继母和弟妹另找宅子的事只能等年后再打算了。她这几日没让人往东厂送东西,一直躲在屋里,想给他赶制一套新衣,除了这些微薄小事,她也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 怕遇上讨厌的人,秦绵一直带着冬枝和水蓝往僻静的地方走,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正好与梁婉华和邵思岚迎面撞上。 「阿绵,这么巧啊,你也来园中逛。」邵思岚见到她一脸温婉的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秦绵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绕过,另一侧的梁婉华故意大声讥讽道:「都下贱到勾引一个太监了,还装什么清高?」 「婉华,别说了,这都是谣传罢了。」邵思岚轻轻扯着梁婉华的衣袖,看似阻拦,但眼底却透着一股恶意。 秦绵转身冷冷地看着她们,梁婉华却当她是怕了,得意地道:「你还不知道吧,你攀上太监那些龌龊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不守妇道,自甘下贱,像你这样的女人就该被乱棍打死。」 「婉华,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阿绵怎么会是这样的人。」邵思岚明里帮她说话,嘴角得意地笑却几乎掩饰不住。 秦绵冷眼瞧着,却已经猜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陈氏这些日子疯疯癫癫应该腾不出手来对付她,梁婉华脑子蠢笨想不出这样的主意,至于长宁侯,这件事牵扯的另一方是孟长安,他应该没胆子这么做。 若说她那好面子的夫君就更不可能,妻子去勾引一个太监,这种传言放出去他脸上也不好看。算来算去,只可能是邵思岚了。 她背负骂名,让长宁侯府蒙羞,梁明泽就有理由休了她另娶他人,看来邵思岚已经迫不及待要进门了。秦绵幽冷的视线划过面前二人的嘴脸,冷冷一笑。 「你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贱人,狐狸精。」梁婉华被秦绵那冷嘲的一笑激怒,开始放声大骂。 秦绵脸色未变,依旧是淡淡的,水蓝气的红了眼,但嘴皮子向来不利索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维护自家娘子,倒是冬枝脸上带着狠意想要上前去打她嘴巴,秦绵按住她,冷声道:「你有证据吗?官府判案尚且要人证物证俱在,空口无凭,就想定我的罪,笑话。」 梁婉华噎住,邵思岚脸上温婉的笑都要挂不住了,秦绵勾唇浅笑,带着冬枝和水蓝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竟然毫不在意?邵思岚恨恨地咬牙。 不,也许她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离开那二人一段距离后,冬枝担忧的问:「娘子,咱们该怎么办?」 秦绵从最初的那丝慌乱过后早已经冷静下来,这谣言事关孟长安,是不可能有「真凭实据」的,也就是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侯府为了颜面休了她。 邵思岚想要她离开侯府,却正中下怀,秦绵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 但,休妻?凭什么?她要的是公平的和离。 「礼尚往来,咱们还她一个大的吧。」秦绵眸光微闪,幽幽地道。 ———— 孟长安怒气森森地从皇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方才在皇宫里梁贵妃当着昭昌帝的面扯出了谣言一事,还问孟长安这谣传里的内侍他认不认识。 孟长安向来不喜欢吃亏,当即回了她一礼,东厂昨日暗查的时候从春兰苑里揪出了正在狎妓的三皇子,孟长安于是铁面无私的向昭昌帝禀告了这件事,昭昌帝当场掀了桌子,冷着脸离开了梁贵妃的寝宫。 更让他生气的是已经两日了秦绵都没有送礼来求他,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节,还是她宁肯遭世人唾骂也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孟长安阴沉着脸停在了东厂门口值守的番役面前:「可有人来寻本督?」 得到了番役一声「并无」的回答,孟长安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来最好,那就永远都别来了。 「若有人来寻本督,就告诉她,本督谁也不见。」说罢一甩袖,进了东厂的大门。 连着三日,秦绵毫无动静,任谣言传的再凶,都始终缩在琴瑟阁里,若不是还能看见冬枝青桃几个去厨房领每顿的膳食,侯府里从上到下还以为她无地自容,羞愤自尽了呢。 孟长安最近火气很大,脾气愈发的阴晴不定了,每日在宫中应付完昭昌帝之后回到东厂就是一脸阴鸷冷漠,看什么都不顺眼,弄得下人们战战兢兢的,德喜这个负责孟长安平日饮食起居的人就更是辛苦了。 督主一会儿嫌弃衣领子扎人,一会儿嫌弃茶叶不新鲜,那可是大老远运过来的贡茶啊。德喜苦着脸,心道:秦娘子,你可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奴才吧,哪怕派个婢女随便送点什么来也好。 「更衣,去清浊斋。」孟长安又一次摔了茶盏,一脸阴沉地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德喜赶紧命人收拾了,擦了一把汗跟在后边。 ———— 长宁侯府,世子梁明泽刚下朝回来,小厮就递给他一封信,梁明泽打开一看,脸上顿时带了笑:「东升,一会儿随爷去趟清浊斋。」 叫东升的小厮笑着应了,料定又是那位邵家小娘子约他们世子「品茶」了。 v第三十二章 他们进门的时候并没瞧见不远处的小路拐角上,一个身量娇小,动作轻快的小丫头正盯着他们,一见他们进来,立刻就撒腿奔向了琴瑟阁。 琴瑟阁里,秦绵正穿针引线赶制着一身男子的外袍,青桃气喘吁吁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们娘子恬淡的侧脸,白皙细腻的皮肤被阳光一照就像发着光一样,青桃看得呆了,直到秦绵一声轻笑才让她回了神。 「你这丫头,傻站着干什么?」冬枝过来拍她一下,青桃总算想起了正事。 「娘子,世子回来了,他还在门口看信,笑的跟朵花似的。」青桃撇撇嘴,她这两天被秦绵叮嘱跟着世子梁明泽,已经连续好几次见他跟邵思岚在清浊斋私会了。 秦绵点点头,放下手头已经快要做完的外袍,对一旁的冬枝吩咐道:「我厨房里炖的参汤还温着,你去盛一碗来,咱们给世子送过去。」 冬枝应了一声就往外走,秦绵收起针线,径自进了里间,从紫檀木床的左侧柜子里翻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秦绵屏住呼吸,将那纸包中的粉末轻轻地倒在帕子上。 冬枝回来的很快,已经在外面叫她了:「娘子,奴婢把参汤端来了。」 秦绵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将帕子攥进手心里往外走。 她带了冬枝和青桃一起去了梁明泽住的听涛院,意料之中被下人挡在院门口,听涛院的管事皮笑肉不笑的道:「少夫人,您来的不巧,世子爷忙着呢,恐怕没空见您。」 秦绵忆起前世,自己也是如现在一般每每在梁明泽的院门口就被下人以各种借口拦下来,她当时天真的以为梁明泽真的在忙,殊不知他只是不愿意见她罢了。 「你并未进去通报,却说世子不愿见我,怎么?世子在里面给你传音了不成?」秦绵一改从前温顺的性情,突然强硬了起来。 管事回答不上来,一脸的惊疑,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从前那个温温吞吞的少夫人与眼前这个眼神清冷的女子仿佛是两个人。 梁明泽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却见秦绵主仆三人堵在院门口,他怕误了与邵思岚见面的时辰,只好让小厮去传话请秦绵进来。 秦绵脸上难得一见的强势转瞬就收了起来,又变做平时那样温吞软糯的模样,管事惊讶的眨了眨眼,片刻后,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神不济,少夫人若是稍微硬气一点也不会被侯府的下人欺到头上…… 秦绵进去后从冬枝手上接过参汤,亲自端到梁明泽面前,梁明择穿着一身浅朱色银边刺绣外袍,玉带华冠,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秦绵只瞧了一眼就别过了眼。 上一世,就是这副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表象骗过了她,她以为他是自己的良人,却不料他亲手将一封收受贿赂的密信藏进了父亲书房里,若不是搜出了证据,父亲也不会轻易被定罪。 秦绵敛了敛眼神中的冷意,柔声道:「夫君,妾身见你最近很忙,亲自炖了一盅参汤,你尝尝看。」 梁明泽本来不耐的想立刻把她打发出去,但一抬头就看见秦绵一双水眸脉脉含情的朝他看过来,脸上的肌肤吹弹可破,樱唇点点,微微上翘,一双细密的眼睫轻轻眨动,嗓音清甜,声音因为紧张而轻颤着。 「你……」梁明泽看得目不转睛,差点失了声。 「夫君?」秦绵一双动人的水眸疑惑地看过来,梁明泽如同被蛊惑一般接过那碗参汤,眼看那只手就要触上她的皮肤时,秦绵立刻撤开了手,参汤洒了梁明泽一身。 梁明泽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本是一脸狰狞怒色,但见到秦绵无辜而怯懦的脸又收了回去。 东升惊讶的看着世子被泼了一身竟然和颜悦色的看着向来厌恶不已的少夫人,暗道:果然再木讷,也是泰安城中少有的美人,或许外头传的她能勾搭上东厂督主的事情也不全是捕风捉影。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为你更衣吧。」秦绵低着头,露出一截细腻莹白的粉颈。 梁明泽顿觉喉咙干渴,咽了咽口水,虽说秦绵不是他心中所爱,但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勾人了,从她嫁过来,他还没碰过她,岂不是亏了? 这般想着,梁明泽故意捏住她的下巴,调笑道:「好啊,那就有劳夫人了。」 秦绵咬牙,忍住胃里翻腾不已的恶心,笑意盈盈的接过东升手里新的外袍,梁明泽只顾看她那张美得夺目的脸,秦绵借着机会绕到他身后,悄悄地将手里一直捏着的帕子抖开,粉末无声无息地粘在衣服上。 秦绵赶紧将外袍给他披上,又妥帖的系好,整了整腰带,随后就乖顺的退到一边。 梁明泽看她的眼神渐渐灼热,东升在一旁小声的提醒:「世子,咱们不是要去清浊斋吗?」 他这才意识到已经耽搁许久,邵思岚还在清浊斋等着他呢。 秦绵很懂事的道:「夫君可是要去清浊斋谈事,妾身不多打扰,这就回去了。」 走出听涛院时,秦绵似乎还能感受到梁明泽落在她背后的视线,嘴角牵动,一丝冷笑在秦绵的脸上转瞬即逝。 她一反常态的小意温柔,梁明泽果然轻易就上钩了,曲意逢迎一个这样的好色之徒,秦绵恶心不已,但一想到很快就能从长宁侯府中解脱,她心中就满是快意。 她在梁明泽衣服里撒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是小时候偶然学会的一种捉弄人的小把戏,将粉末洒在人身上,人只要走动发汗,就会奇痒难耐,但身上又不会起红疹,甚至只要将衣服脱下在空气中搁置一段时间,粉末就会消失无踪,毫无痕迹。 奇痒发作的时候根本忍耐不了,只能解下衣服抓挠,须臾后痒意自动消退。秦绵早就算好了时间,从长宁侯府到清浊斋的这段时间,正好能让梁明泽身上的粉末被汗浸到皮肤上,恐怕他一到清浊斋就要发作…… 秦绵没再往前走,而是带着冬枝和青桃等在侯府大门附近,片刻后,梁明泽果然带着他的小厮东升出了府,两人骑着马,朝东街而去。 「娘子,马车在门口等着呢。」青桃眼睛亮亮的,那股兴奋劲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忙,我看要变天了,世子穿的单薄咱们给他送件披风去吧。」秦绵唇角微弯道。 冬枝狐疑:「娘子,咱们那里没有男子的披风啊。」 秦绵心思缜密,事事算的精明,倒把这茬忘了,正寻思着要不随便找个理由。青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娘子,咱们有,上次孟督主送您回来的时候不是还留在您那里一件吗?」 秦绵觉得有些不妥,稍一犹豫,青桃却已经跑回去拿披风了,她定了定神,心道:总不会那么巧碰上他吧。 ———— 清浊斋里,孟长安冷着脸独坐在二楼雅间里,掌柜的看他心情不佳,没敢放任何人上二楼,是以整个二楼冷冷清清的,只有孟长安和德喜二人。 v第三十三章 孟长安正坐在靠向大堂这一侧的窗子前,没叫乐师进来弹奏,只是神色淡淡的饮着茶。 他刚坐了没一会儿,见楼下的伙计突然热情的迎向门口,眼睛跟着瞟了一眼后,顿时冷嗤一声。 「咦?那不是秦娘子的夫君吗?」德喜话音刚落忽觉背后一凉,转头一看,果然孟长安正阴冷地睇着他。 他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孟长安一个茶盏朝他飞过来。 梁明泽跟着伙计来到他和邵思岚长期包的雅间,东升自觉地守在门外,并仔细地掩好门。 梁明泽一进去,见邵思岚已经叫了茶和点心,端坐在那里等他了,她一身淡雅娴静的气质本是他最喜欢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没有那么动心了。 梁明泽此刻满脑子里想的还是秦绵那张温柔娇俏,楚楚可怜的脸,不知不觉就有些愣神。 邵思岚捏着丝帕朝他走过来,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关切的问:「明泽哥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梁明泽回了神,手不老实地揽上她的纤腰:「这都是为了快些见阿岚,我都赶出了一身的汗。」 邵思岚一脸心疼,体贴的继续帮他擦汗,梁明泽却忽然浑身扭动,双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来抓去。 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显得狰狞无比,痒,开始只是一点点,最后全身都痒起来,甚至连那不可言说的地方也奇痒无比。 「明泽哥哥……」邵思岚呆立在一旁,平日梁明泽向来是端方君子的做派,从未这般,双手在身上四处抓挠,甚至伸进里衣去抓,他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的,就像要宽衣解带一样。 邵思岚虽然偶尔也与他有些亲密举止,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慌了。 梁明泽摆了摆手,解释道:「阿岚别误会,我这是身上痒,可能是过敏了。」 邵思岚不疑有他,连忙靠近,帮他解开外袍和中衣,往他身上瞧,若真是过敏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可是她一看之下却愣住了,梁明泽身上没有过敏的痕迹,既没有起红疹也没有哪里红肿,随着她解衣服的动作,梁明泽忽觉身上不那么痒了,但下半身依然处于麻痒的折磨之中,他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连忙去解腰带,想将裤子也褪下去,缓解痒意。 「呀……」邵思岚惊呼一声,转过头去,脸上羞得通红。 梁明泽终于将身上的衣服纷纷脱掉,只留一条亵裤,全身的瘙痒缓解了许多,若不是还残存一些理智,顾忌着邵思岚在场,他肯定连那层亵裤也脱了。 「明泽哥哥,你好些了吗?」邵思岚不敢回头,但好奇之下她用余光偷眼去看,顿时羞恼地跺了跺脚:「你,你怎么还不把衣服穿上?」 梁明泽本性里的好色一直压抑着,见她偷偷回头,就浑身一热,调笑道:「阿岚若是不偷看我,怎知我没穿衣服呢?」 邵思岚面色羞红,心脏被他一句话撩得狂跳不止:「你,你不知羞。」 梁明泽只穿着一条亵裤朝她走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在她燥热粉红的脸蛋上香了一口,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他与邵思岚早有默契,只待休了秦绵之后就娶她过门,所以也就没那多顾忌。 邵思岚本就欢喜他,被他这一下弄得心慌意乱,又觉得分外甜蜜,两人不知不觉在这清浊斋的雅间里就亲热起来,门外正对着大堂,满屋子都是客人,这种偷偷摸摸的快感更是让人难以招架…… 孟长安面色不虞地饮着茶,德喜那声「秦娘子的夫君」让他尤为心烦,本来他几乎要忘记了她已嫁做人妇,这下可好,只要一想到秦绵,梁明泽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就会出现在他脑中。 孟长安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溅出来,崩了德喜一脸,他默默地用袖子擦了擦,心里祈祷秦娘子快点开窍来见督主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很快清浊斋门口就进来一个人,正是德喜一直盼着的人。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进来,青桃怀里还抱着一件黑貂绒的披风。 「咦?」德喜刚刚欣喜的出声,就随着秦绵与店里伙计的对话而憋了回去。 「我夫君在里面与人谈事呢,我看眼看就要变天了,他穿的单薄,给他送来了一件披风。」 秦绵本就生得貌美,又语气温和一点不摆架子,伙计客气地问道:「不知您夫君是?」 「长宁侯世子。」 秦绵话一出口,伙计和大堂之中坐着的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带了异样,这几日正是谣言最热的时候,想不到她身处谣言中心还敢贸然出门。 孟长安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声音的来源处一看才发现真的是秦绵,只是她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很快寒了脸色。 尤其是看见青桃怀里抱着的那件披风的时候,孟长安眼中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盯在秦绵脸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伙计委婉道:「原来是世子夫人,只是世子现下只怕不太方便。」 那间雅间是邵思岚和梁明泽经常碰面的地点,别人不知晓,清浊斋的伙计可是一清二楚。 秦绵见他一脸为难,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果然见到了候在雅间门前的小厮东升,秦绵对着伙计微微一笑,宽容道:「我不进去,只去门口把披风交给他的小厮就好。」 伙计被她这一笑晃了眼,笑着领她们主仆三人往里走,东升见秦绵竟然找到清浊斋来了,眼底就是一阵轻蔑,但很快他又担心起来。 方才里面的动静他多少听到一些,此时定是不方便让秦绵进去的,正在他心里发慌的时候,秦绵已经到了面前。 「世子爷在里面谈正事,夫人请回吧。」东升一着急,一点情面都不留,说话也不客气。 伙计在一旁看着,料想就算这位夫人好性,也不该容忍这样的刁奴,谁料秦绵只淡淡一笑,似乎不以为忤。 「我给夫君拿了一件披风来,天气转凉,你送进去就是了。」 东升这才意识到,她并不准备进去。面对四处而来的目光,东升也不好再摆出一副恶仆的嘴脸,只好接过青桃手上的披风,转身作势要往里送。 v第三十四章 东升轻轻敲门:「世子,夫人来给您送披风了。」 他希望梁明泽拒绝一声,这样也好把秦绵打发走,毕竟里面的情况恐怕不好见人。谁料青桃冷不丁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往前挤了一下,雅间门口地方狭窄,这一挤,小厮就失了平衡往门里跌去。 梁明泽意乱情迷之下忽觉一阵凉风吹过来,身上顿时冷得起了鸡皮疙瘩,他没听见东升的声音,还抱着邵思岚亲热呢。 「啊……」他怀里的邵思岚突然一声惊叫狠狠推开他,抱着胳膊躲在一旁,梁明泽一脸震惊的回头,就看见雅间的门大开着,外面大堂里一群人都好奇兴奋的往里瞧着,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模样,赶紧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顺便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 东升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是懵的,他只知道,完了,这下祸惹大了。思及此,他埋怨地看向门口同样惊愣住的主仆三人。 秦绵以帕子掩唇,一副震惊伤心的模样,其实嘴角勾起,不得不借着帕子掩饰。 梁明泽一脸尴尬恼怒地看着秦绵:「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绵低下头,肩膀微颤,清浊斋大堂里的众人见状不由有些同情起她来,一群人窃窃私语。 「这秦氏不是传言与太监不清不楚吗?可我看她不像那样的女人啊。」 「你也知道是传言,秦氏一个深宅妇人能与太监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别人编排出来毁她清誉罢了。」 「是啊,你看她如此柔弱还惦记出来给夫君送衣服,实在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 「她那夫君出来偷腥还对她如此态度,实在是凉薄啊。」 「这算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吧,秦氏家里出了事,眼看就要被侯府休了,你没看刚才那个小厮都敢对她那样轻视吗?」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秦绵却觉得还不够,刚才邵思岚躲得太快,外面的人还没看清她的脸。 秦绵眼中含泪,手指着梁明泽,哽咽道:「夫君,你……」 她似乎支撑不住就要向后倒,幸而冬枝在她身侧,及时抱住了她。 二楼雅间里,孟长安看见秦绵要倒下那一瞬间立刻站了起来,但随后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又心烦意乱地坐下了。 一旁的德喜撇撇嘴,他们督主只怕是真的对秦娘子上心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察觉罢了…… 秦绵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心痛道:「你怎可如此,阿岚,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啊。」 啥?长宁侯世子偷腥的对象还是他夫人的闺中姐妹?众人立刻好奇的视线往雅间里探去。 「邵思岚,我自问待你不薄,我们从小的情谊,你当真半分都不顾?」 秦绵声音凄楚,心却极冷,仿佛隔着一世的时间在追问里面那个人。她掏心掏肺,却半点落不得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邵思岚心惊肉跳地听着秦绵道出自己的名字,知道今日过去,她算是完了,若是嫁不了梁明泽,恐怕泰安城任何一个世家都不会接受她。 她心一横,扑到梁明泽怀里,哭道:「阿绵,我与明泽哥哥是真心的,你就成全我们吧。」 就在她以为秦绵定要大哭大闹一场的时候,却听她语气淡淡道:「好啊。」 「我秦绵,自愿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从此婚姻嫁娶各不相干,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 秦绵对着大堂里看热闹的人微微一福,转身离去之前对着青桃使了个眼色,青桃立刻会意从小厮手里把披风抢了过来,追着秦绵的背影走出了清浊斋。 秦绵的决绝也让众人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更大声的议论传来。 「这样看来,也许秦氏与太监有染的谣言就是长宁侯府故意放出来的,侯府看她娘家败落,想要另谋亲事,才使出这法子让她名声尽毁。」 「是啊,没准那邵家娘子也掺了一脚呢,真么想到邵御史竟然生出这样一个不顾廉耻的女儿……」 众人带着奚落的声音让邵思岚脸色发白,她没想到,她精心制造的谣言最后却不了了之,而今后,所有人都会唾弃她,夸赞秦绵。 一想到这里,邵思岚对秦绵越发恨得牙痒。 孟长安不发一言,沉着脸从二楼隐蔽处的楼梯下去,清浊斋背后真正的东家就是他,掌柜的跟在后边连声道歉:「督主,扰了您的兴致,小的该罚,但谁能想到那世子夫人会突然跑来……」 孟长安冷冷地看他一眼,掌柜顿时闭嘴。 「你觉得今日的事是她的错?」 掌柜的不知怎的回答,支支吾吾道:「也,也不能这么说,这……」 「就是她的错。」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孟长安轻哼一声往外走,却不似一开始脸色那么吓人了。 掌柜的一脸莫名,德喜提点他一句:「今天的事应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吧?」 掌柜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保证把消息压下去。」 德喜:「谁叫你自作聪明了,记住,一定要传,传的满城皆知才好。」 德喜看着犹在发愣的掌柜摇摇头,紧走两步,跟在孟长安身后。 秦绵红着眼睛出来时,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冬枝担忧的望向她:「娘子,您没事吧,别哭坏了身子。」 v第三十五章 青桃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冬枝姐姐,娘子的帕子上抹了辣椒水,可不得辣哭了吗?」 冬枝愣住,秦绵和青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一丝沁凉落在脸上,秦绵伸手一抚脸颊,是一片已经化成了水的雪花,记忆里她死的那一日,天上也落着这么大的雪,可现在,她已经不怕了。 马蹄声缓缓接近,最终停在了她身侧,车帘子掀开,德喜圆润讨喜的脸露出来,笑着对她道:「秦娘子,督主说送您回去呢。」 大街上,秦绵有些犹豫:「德喜公公,我出来时叫了马车就在那边候着呢。」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了,德喜为难地回头,孟长安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上车,别让本督说第二遍。」 德喜极有眼色的下车,并拦住了一脸担忧的冬枝和青桃,他们今日都穿着便服,倒是没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秦绵上车后对孟长安问候了一句:「妾身见过督主。」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候,但孟长安却觉得秦绵在故意冷待他。 他挑眉问道:「让你面对本督你似乎颇不情愿?」 秦绵惊讶他怎的突然就生气了,低眉敛目道:「妾身不敢。」 孟长安拢了拢衣袖,有些不自在:「你可是因为上次的事,还在怨怪本督。」 秦绵不由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上次,什么事?」 孟长安的脸色瞬间冰寒:「怎么,秦娘子现在已经开始装傻充愣,要与本督划清界限了?」 秦绵哭笑不得,但料想孟长安说的应该是上次意图害她的人没审出结果的事,这事秦绵知道孟长安也难办,是以从未派人去东厂问过,她以为自己不给他找麻烦他应该高兴,却不想他误会她在怪他。 「督主,您帮我那么多次,秦绵早已视您为恩人,今生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尚不能报,怎会生出怨怪之心,我虽是女子,但也知道何为知恩图报,督主这话真是让我不知如何回答了。」 孟长安忽而一笑,霎时间冰雪消融,如春风拂面,一双凌厉的凤眸含了些许暖意,美色惑人,秦绵惊觉自己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 孟长安并未生气反而笑道:「能言善道,你这不是回答的挺好。」 秦绵轻松一笑:「我的话里句句真诚,绝无虚假。」 马车里的笑声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德喜松了口气,就说这秦娘子会哄人,看他们督主笑得这么开心,若换了旁人,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孟长安一开心,就变得好说话了,他对秦绵道:「这几日关于你的谣言,都不必去管,等本督揪出了幕后之人,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秦绵还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何况她刚才也算亲自报了仇,她和孟长安的谣言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但邵思岚和梁明泽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在一起,容不得抵赖。 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好,直到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孟长安不经意见了秦绵还红着的一双眼,才叹息一声,道:「以后莫要再哭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秦绵怔忡片刻,灵光一闪,难道孟长安刚才也在清浊斋? 他乘着马车从身后过来,秦绵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路过,却不知他也在,且早就将一切看进眼里,那他知不知道,她在演戏…… 「下次本督给你的东西不要轻易送给别人。」孟长安不放心的警告秦绵。 秦绵嘴角微抽,她竟不知,他从头至尾关心的是这事…… 「肯定不会。」秦绵郑重地保证:「妾身一定好好珍藏,绝不让别人碰一下。」 许是她的保证太过真诚,孟长安凝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放她下车了。 秦绵呼出一口气,踩着厚厚一层落雪,在门房轻蔑鄙夷的目光下,昂首挺胸进了侯府大门。很快,接受这些目光的就是邵思岚了,很快她就能彻底摆脱这里了。 第二天,一则谣言传遍了整个泰安城,邵御史的长女竟然公然勾引有妇之夫,还青天白日的就与长宁侯世子在茶楼雅间里做起了那事。 这谣言一出瞬间就盖过了秦绵的风头,毕竟秦绵与太监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但邵思岚和梁明泽同处一室衣衫不整可是众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紧接着,就连皇上都听说了这件事,把长宁侯和邵御史叫过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秦绵之前的谣言不仅没人关注了,甚至泰安城的妇人们还都很同情她,一个被夫家嫌弃的女子过得有多惨?不只要休弃你,还要往你身上扣屎盆子,好让你给后来人腾地方。 女子感同身受,男子也在暗笑梁世子眼光不好,秦绵这样的美人,千娇百宠也不为过,竟还有人弃之敝履,真是暴遣天物。 更有人将秦绵昨日在清浊斋中说的和离之言学了回去,于是人们在同情她的同时,也暗暗对她心生佩服,君若无情我便休,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断就断的干净利落。 秦绵被长宁侯派人请去正院荣辉堂的时候,并不知道这起谣言能达成的效果竟然远超她的预料。 荣辉堂前厅,长宁侯和陈氏坐在上首,梁明泽和梁婉华这对兄妹站在中央,梁明泽蔫头耷脑的,一看就是被长宁侯狠狠教训了一顿。 至于梁婉华,从秦绵进来开始,她怨愤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从这一点来看,她与陈氏不愧是亲母女,脸上的恨意如出一辙。 秦绵连样子都懒得做,直截了当道:「侯爷,夫人,咱们开门见山吧,我要和离。」 「什么?你再说一次。」陈氏尖利咆哮一声,从座位上拍案而起。 秦绵对着她那张刻薄的脸淡淡重复一句:「我要与梁明泽和离。」 梁明泽瞪着眼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就连梁婉华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秦绵,什么时候这么强势了? 长宁侯一直没有开口,此时才终于伸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敲,道:「行了,闹什么。」 v第三十六章 「秦氏,你当真要和离,你要知道,离开了侯府你就只是个罪臣之女,再想嫁人可就难了。」长宁侯意味深长道。 他倒是十分为她着想,果然她这位公公,一直都是如此虚伪。 秦绵表情淡漠:「多谢侯爷关心,我想的十分清楚了,和离。」 陈氏到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骂道:「你想得美,你这贱人,想离开侯府,只能是我儿休了你,否则门都没有。」 长宁侯眉头一皱,觉得陈氏恐怕要坏事。 果不其然,秦绵勾唇一笑:「哦,那便算了吧,我觉得能待在侯府也挺好的,至于休妻。」她冷冷地看着陈氏:「我并未犯错,敢问侯府以什么理由休我?」 陈氏被她问住一时接不上话,秦绵紧跟着又道:「若说是因我父亲的事,祸不及出嫁女,夫人想必知道。」 是啊,用什么理由休她呢?前世也是这样,他们才将她关起来,搓磨的不成人形,再随意找个人来,陷害她与人通奸。 秦绵笑意渐冷,陈氏依然不想退让,脱口就是一句叱骂:「贱人,就凭你与孟长安……」 「住口!」啪,长宁侯一个巴掌扇过去,陈氏嘴角都被打破了,懵然地看着他。 「休要再胡说八道。」长宁侯收回了手,对秦绵道:「既然你决意要和离,那我就答应了,即刻写下和离书,你就可以离开了。」 秦绵挑眉,长宁侯如此大度的放过她,恐怕也是「被逼无奈」,孟长安昨晚特地派人送来一个消息,长宁侯和邵御史差点在宫门口大打出手。 秦绵猜,邵御史定然会因为邵思岚而向长宁侯施压,让梁明泽尽快娶他女儿过门。长宁侯虽有爵位在身,但邵御史出身于显赫的邵氏宗族,三皇子还要笼络他,长宁侯哪敢真的得罪他。 她方才借着陈氏的话,假意不走了,长宁侯才是最紧张的那个。孟长安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才会让人来告诉她,还说她此次与梁明泽和离定然是顺顺当当的。 秦绵微微一笑,亲手在长宁侯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上按了手印,上面提及了她的嫁妆可以全部带走,秦绵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为了打发自己应该已经煞费苦心了。 拿着那封和离书,秦绵看也不看梁明泽一眼,径直走出了荣辉堂。 荣辉堂外,冬枝和青桃在等着她,见她拿了和离书出来脸上都高兴起来。 青桃:「娘子,咱们总算能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了。」 冬枝戳她额头:「小心些,咱们可还在人家的地界呢。」 秦绵笑着挽住她们两人的手:「还等什么,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主仆三人笑闹着回了琴瑟阁,只见屋里已经摆着整理好的箱子了。水蓝和碧薇忙进忙出了一上午,把秦绵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她回来一起离开了。 水蓝望着满屋子的箱子发愁:「娘子,就咱们几个可怎么把东西带走啊?」 秦绵正思索着,碧薇忽然惊喜地跑进来:「来了,来了,娘子,东厂来人了。」 秦绵好奇地出去看,果然一群东厂番役进了院子,带头的还是个她认识的人。 「高百户,你怎么来了?」秦绵笑着问。 「秦娘子,可收拾妥当了?督主命我来接您去东临街的宅子呢。」 秦绵目光闪了闪,知道孟长安也许是怕她带不走嫁妆才会派东厂的人过来给她壮势。他想得如此周到,秦绵有些愁,一身新衣怎么够还呢? 番役们一箱一箱把东西搬上了马车,秦绵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只觉一身轻松,两世的枷锁彻底摆脱,她问身侧的冬枝:「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冬枝回答:「是腊月二十五了,娘子。」 「腊月二十五,真是个好日子。」秦绵轻声呢喃,上一世的今天她被长宁侯关起来,过了一年便冻死在侯府大门口,就是她如今脚下踩的这块地方。 秦绵难过的情绪只停留了一阵,当马车停在东临街大宅门口时,她彻底抛却了伤心,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然而一进门,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直到秦绵踏进了正堂,终于知道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了,孟长安正坐在厅里喝茶,继母曹氏陪在一旁,明明是笑着的,却好似比哭还难看。 他怎么过来了? 孟长安放下茶盏,淡淡道:「本督今日得闲,就过来看看。」 秦绵微愣,他来就来了,这话怎么倒像是向她解释呢,这宅子是他的,自然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还要多谢督主的帮忙。」秦绵看了看外面搬东西的番役,对孟长安致谢。 孟长安嗯了一声,修长的眉毛微皱,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曹氏紧张了半天,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绵姐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绵不想隐瞒,和离的事也无从隐瞒,便直接道:「母亲。我已经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了,这是和离书。」 曹氏初时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就是一阵天线地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表情天塌一般:「怎么会?你说,和离?」 她看着秦绵想要再确认一次,秦绵朝她点点头:「母亲,和离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若勉强下去,也只会成一对怨偶。」 原因复杂,秦绵不想让曹氏徒增烦扰,便只淡淡揭过。 v第三十七章 曹氏迷蒙中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事,长宁侯府嫌弃你?」 秦绵宽慰她;「母亲别想那么多了,至少我的嫁妆都拿回来了,咱们今后可以安稳度日了。」 曹氏怕秦绵伤心,勉强打起精神:「说的是,当初求娶的时候好话说尽,说什么一定好好待你,可如今转眼就变了。绵姐儿,你放宽心,母亲定要为你再寻个好人家。」 孟长安沉默许久,听闻这话却突然被茶水呛住,咳嗽一声。 秦绵无奈对曹氏说:「母亲,先别说了,督主还在呢,怎好失了礼数。」 曹氏差点忘了孟长安还在,连忙告罪,孟长安不在意地摆手:「秦夫人无须多礼。」 他坐在这里,曹氏总是不自在,说话也磕磕绊绊,秦绵想了想,对孟长安道:「督主,我进来时,看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极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孟长安凤眸微微眯起,秦绵在他面前胆子越来越大了。见他不悦地看过来,秦绵目露恳求,孟长安顿了顿,一声不吭地站起往外走,秦绵跟曹氏说一声也跟在后面。 胆子再大,她也不敢让孟督主冷呵呵地一个人去逛园子。 这所大宅里有一片梅园,如今梅花开得正盛,秦绵进来时离得很远便觉得一阵冷香扑鼻而来。孟长安也许极其喜欢梅花,从秦绵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随身携带的帕子上绣着梅花,东厂休息的小院里也栽种梅花,如今这所偶尔居住的宅子里更有一大片梅园。 他似乎是喜爱一件事物就把它时时放在眼前的那种人。 秦绵神思飘远的时候孟长安也在打量着她,她今日打扮得素静,粉黛未施,从前每次见她时,她都是克制和沉静的,今日却终于露出些许天真雀跃。 「跟梁明泽和离你很开心吗?」他审视着那张俏脸。 「那是自然。」秦绵脱口而出,片刻后方意识到什么,苦笑道:「他不喜欢我,我何必强求呢。」 孟长安点头,没再多问,视线也落在眼前的梅花上,秦绵轻呼一口气,那天孟长安也在,她哭的那么惨转头就这么高兴,他不怀疑才怪。 秦绵见他目不转睛地赏花,随意找个话题:「督主喜欢梅花吗?」 孟长安闻言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喜欢?大概是吧。」 十二岁刚进宫那年,孟长安被安排在锦妃宫里做一个洒扫太监,因为长相颇得锦妃喜欢,很快就被锦妃提拔,负责锦妃宫里的内务。同屋关系不错的小太监心生嫉妒,有一天,那太监说是锦妃吩咐,让孟长安去花园里折一枝梅花放在宫里,孟长安并未怀疑,照吩咐折了一枝梅花回来。 结果锦妃看了面色大变,让人把孟长安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宫里惩罚宫女太监的刑罚极重,二十大板足够让孟长安皮开肉绽。他年纪小,高烧不退,差点伤重而亡,后来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却被锦妃打发到外边继续做洒扫太监,而那个陷害他的小太监去了锦妃跟前伺候。 从那以后,孟长安每到冬日就摘下梅花,晒成干花放在身上。后来地位渐高,权势渐大,他也一直保存着这个习惯。无论是随身带的梅花帕子,还是东厂休息的小院、厂督府里还有这处私宅的一大片梅园,都是他用来提醒自己的,人心难测,不去算计别人,就只能被别人算计。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转冷,眉宇间忽生一股戾气,秦绵心惊,或许孟长安并不那么喜欢梅花。 「那督主可有喜欢的事物?」秦绵眼里含笑,温柔的问道。 孟长安一偏头,就此怔愣,她眸光粲然,笑意浅浅,嘴角的弧度似能甜进人心里去。 他不由呼吸一滞,片刻后,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哑声道:「并无。」 秦绵心里犯难,她欠着孟长安这么大的恩情没还,他什么都不喜欢,让她如何是好。 秦绵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督主也许还没遇到喜欢的东西呢,这世间万物,督主怎么可能一样都不喜欢。」 孟长安低眸看她,意味深长道:「或许吧,若碰到了,本督必不会轻易放过的。」 秦绵再一次被他那张俊美的脸晃了神,他嘴里说什么到了她耳朵里都变得模糊不清。 「本督还有事,这便走了。」 孟长安没有多留,匆匆离开,他像是算好了时间来这里等她的…… 孟长安出门的时候冷冷地看了一眼巷子里鬼祟的身影,吩咐高胜道:「派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擅闯者杀无赦。」 秦绵送走了孟长安,再回到正堂里,曹氏面带愁容,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见秦绵进来,强颜欢笑道:「绵姐儿,孟督主走了?」 秦绵点头,曹氏犹豫了一会儿,面色为难道:「绵姐儿,孟督主收留我们理应感激,但人言可畏,你还是注意些,咱们过了年就找宅子搬过去,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秦绵早就想过这件事,但上次突然遇袭,紧接着又陷入谣言风波,设计和离,所以一时没有顾得上。就算曹氏不提,她也不想再给孟长安添太多麻烦,欠的多了却还不上,孟长安今日怪异的态度总让她心里发憷。 「母亲,您放心,明日我就让青桃和徐管家一起去寻,过完年我们就搬出去。」 听了秦绵的保证,曹氏总算放心了。 门外一直偷偷盯梢的人见孟长安和东厂的人走了以后,一路急赶,进了长宁侯府的大门。 听涛院里,梁明泽心气不顺地又摔了一只花瓶,小厮东升跪在地上苦着脸道:「世子,小的昨天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有人在后边挤了小的一下,这一时没站稳,就摔进去了。」 「少夫人那个婢女……」梁明泽瞪了他一眼,他瞬间改口:「秦氏那个婢女故意撞小的,还有她昨天突然去清浊斋找您,一定早有预谋。」 「废话,这还用你说。」梁明泽咬牙切齿,秦绵昨日突然转了性子来讨好他,他当时被美色所惑,现在想来的确蹊跷得很。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身上就开始发痒,定是秦绵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一个贼眉鼠眼的仆役快步走进来,正是梁明泽派去跟着秦绵的人,梁明泽上前一步,着急问道:「怎么样?可打探到她住在哪了?」 v第三十八章 仆役欲言欲止,梁明泽踹他一脚:「你哑了,说话。」 仆役立刻跪下,颤抖着说:「世子,她住在东临街的一所宅子里。」 梁明泽拍手:「太好了,给本世子带路,我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仆役听了慌忙抱住他的腿:「世子,不可啊,奴才方才见东厂的孟督主从宅子里走出来,门外还有东厂的人看守,您不能去啊。」 梁明泽:「什么?」他咬着牙,那谣言竟是真的? 他心里的不甘瞬间盖住怒气,秦绵那样的美人,他娶过来碰都没碰过一下,竟然真的给一个太监糟践了! 仆役的劝说他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秦绵那张娇俏动人的脸和细腻莹白的一截脖颈…… 入夜时分,梁明泽带着东升穿梭在东临街的一条窄巷里,边摸黑往前走边问:「是这吗?」 东升紧张兮兮地拽着他:「世子,咱们回去吧,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的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啊。」 梁明泽骂道:「滚,能出什么事,三皇子可是我的亲表弟,整个泰安城里谁敢不给我面子?」 他摸到宅子大门处正要让东升上前叫门,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两个人三两下把他制服按倒在地,东升更是直接被那人撩起一脚踹飞到院墙上去。 「世子……」东升挪动着身体却被一把敲晕。 梁明泽惊慌大喊:「放肆,你们是什么人,敢抓本世子,不想活命了吗?」 身后押着他的人始终沉默,梁明泽终于害怕了,大叫道:「放开我,秦绵,你出来,你竟敢暗算我,你个毒妇。」 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走了。 秦绵刚刚洗漱好,听到些嘈杂的声音,问正给她铺床的冬枝:「冬枝,我怎么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冬枝笑着道:「娘子,您听岔了,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您快些休息吧。」 秦绵哦了一声,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她也没在意。 第二天,东厂抓到两个疑似「乱党」的人,送到刑房交由孟长安亲自审问。 梁明泽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浑身都疼,尤其是四肢,又酸又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他看着面前的小窄门,震惊自己竟然是站着的,再一看脚下,双脚被两条铁链锁着,双手也是一样的待遇。 屋里没有人,只有门外偶尔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梁明泽额上冒汗,恐惧地大喊出声:「来人,来人,放本世子出去,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姑姑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梁贵妃,你们竟敢抓我,来人……」 门被推开,一个长相凶恶的侍卫拿刀背往门上敲,发出一声闷响。「嚷嚷什么?再喊就把你的嘴堵上,直接打死,扔到乱葬场。」 「你,你们,欺人太甚。」梁明泽愤怒地指控,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人穿的是东厂的衣服。 他话音刚落,门前出现一双官靴,梁明泽往上看,顿时就是一哆嗦。 孟长安进入这间刑讯间开始,他强撑着的那点底气就消失无踪了。 「孟,孟督主,我犯了什么罪你们东厂要抓我?」梁明泽声音越来越小,不敢与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对视。 孟长安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梁明泽是什么脏东西,偏过头也不看他,没什么耐心地道:「说说吧,为何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出现在本督家门口,是不是意图刺杀本督?你还有什么同党?」 孟长安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就吩咐侍卫上刑具,他挑了一个离梁明泽最远的角落坐下,用帕子掩住鼻子,一脸嫌恶。 梁明泽傻眼:「什么刺杀?什么同党?孟督主,我冤枉,我那是去见我的夫人。」 孟长安置之不理,任他说什么也毫无反应,侍卫拿着鞭子进来,阴恻恻道:「小子,劝你快点招,不然你这小身板挨不了几鞭子就得去见阎王。」 梁明泽茫然:「我招什么?你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放我出去,我是长宁侯世子,你们敢打我,贵妃娘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意识到孟长安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否则不会故意装作不认识他,这是东厂,孟长安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至于梁贵妃,他肯定是不怕的…… 啪的一声,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冒,梁明泽哀嚎一声,晕了过去。 「督主,他晕了。」侍卫惊讶道。 孟长安微哂,语气凉凉:「废物,那就泼醒,接着打。」 一桶还带着冰碴的冷水浇在身上,梁明泽哆嗦一下,颤声求饶道:「孟督主,您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去骚扰秦绵了。」 孟长安没说话,侍卫遵照命令一鞭接一鞭抽在梁明泽身上,侍卫行刑的手法老道,打到最后梁明泽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皮肉,他哀嚎声渐弱,也就挨了十多鞭就不行了。 外面的侍卫进来传话:「督主,三皇子和长宁侯来了。」 孟长安勾唇冷笑,起身从侍卫手里拿过鞭子,看都不看重重往梁明泽身上一抽。 「啊……」一声痛苦的□□发出来,痛到深处叫声都变了调,侍卫看了不由夹紧双腿。 督主也太狠了,专往人家命根子上抽,这一鞭下去,估计以后也就废了…… 「再敢觊觎本督的人本督就亲手剐了你。」丢下一句冷冷的威胁,孟长安转身离开。 v第三十九章 三皇子和长宁侯等在刑房门口,长宁侯神色焦急在门口转来转去,见孟长安沉着脸出来,急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孟督主,小儿不懂事,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孟长安冷睇他一眼:「侯爷满头是汗,想必累了,本督请你进去喝杯茶如何?」 长宁侯一滞,看了看三皇子宋宥成,宋宥成轻咳一声,对孟长安道:「孟督主,昨夜我表兄喝多了,被你的手下误当做乱党抓走,督主行个方便,让我把人带回去,也好对我母妃有个交代。」 孟长安:「三皇子客气了,既是如此,你们就把人领回去吧。对了,侯爷以后可要把世子看好,免得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丢了性命。」 长宁侯心中一凉,忍着怒气点点头。 「刑房重地,二位身份尊贵就别进去了,本督让人把世子带出来。」 不一会儿,侍卫架着梁明泽出来,他奄奄一息,身上的伤不过是皮肉之苦,真正要命的孟长安那一鞭子。 梁明泽见了长宁侯顿时涕泪横流,哭着让长宁侯给他做主,长宁侯心疼地看着他,转过头语气不善对孟长安道:「孟督主,你未免欺人太甚了,竟将我儿打成这样。」 孟长安淡淡道:「手下抓错了人,本督回头一定多骂他们几句,长宁侯意下如何?」 长宁侯气得脸通红,最终还是让下人抬着梁明泽回去,路上,看着呼痛不止的儿子,长宁侯心痛骂道:「孟长安实在是太嚣张了,皇上就这么放任他干涉朝政,构陷大臣?」 三皇子宋宥成冷笑:「舅舅,如今孟长安大权在握,我们只能避其锋芒。父皇给出去的权力,要收回却不容易,更何况孟长安本就是一把他用来制衡朝臣的刀,至少父皇在位时,他是不会倒下的。」 长宁侯叹了口气,两人不再多言。 秦绵用了大半日把从长宁侯府拿回来的嫁妆归置好,这所大宅有东厂的庇佑一直很清净,弟弟秦文淼在书房用心读书,妹妹秦柔陪着曹氏,曹氏一宿没睡,头痛的厉害,秦绵让管家请了郎中回来,郎中看过之后,说是心病,只开了一副补药就离开了。 秦绵站在曹氏床前,听到她病重喃喃道:「快过年了,你父亲在大牢里不知该有多苦,过完年没几日就要去北地了,他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绵姐儿,到时候你照顾好弟妹,我跟着你父亲去,总不能让他一个人。」 秦绵泪盈于睫,曹氏虽说是个温吞的性子但对待父亲极用心,对待秦绵这个继女也是亲切关怀,甚至比对她生的一双儿女还要细致周到。秦绵默默地走出曹氏的卧房,父亲那边,她实在是无能为力,无论是太子还是往日交好的同僚都求过情,但皇上却无动于衷。 秦绵失魂落魄地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因为她知道,父亲会死在流放北地的路上,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曹氏说的那样陪着一起去,或许有了家人的尽心照顾,父亲就不会生病呢? 秦绵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孟长安,他眉心拧起:「你为何一见到本督就哭个不停,真是麻烦。」 孟长安一脸怒色上前,解下披风罩在秦绵身上,拽着她的胳膊来到离得最近的书房,一脚踹开门,秦文淼正在练字,吓得在纸上画了一长条墨迹。 秦绵反应过来抽回手,对秦文淼道:「文哥儿,你去看看母亲吧。」 秦文淼不放心地看了盛怒的孟长安一眼,在姐姐的催促下,才走出书房。 秦绵对他眨眨眼,乖巧一笑,孟长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坐在桌案前,随口点评:「写的太差,难登大雅之堂。」 秦绵摇头失笑:「督主,文哥儿还是个孩子呢。」 孟长安皱眉看她;「说吧,怎么又哭了?」 秦绵没说实话:「我哪哭了,那都是风太大吹得。」 孟长安微微一滞,她狡辩的样子娇蛮可爱,他的视线长久的凝在她脸上,半响方叹息一声:「本督知道你在为你父亲的事伤心,但本督记得上次已经告诉过你,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秦绵被他说得低下头,轻扯衣角,孟长安嘴角微勾:「你几岁了?还做这种小孩姿态。罢了,看在你乖巧的份上,本督提点你一句。」 秦绵抬头,听见他说:「万寿节将至,你亲自绣一幅百寿图,本督自有法子替你送上去,皇上虽然固执,但最重孝道,你父亲流放的时间或许还能再往后拖一拖。」 秦绵眼睛亮亮的,是啊,拖过这阵最冷的日子,就不那么难熬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外跑,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对孟长安道:「督主稍待,我马上回来。」 孟长安第一次如此热心还以为秦绵会对他感激不尽,却没想到才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跑了,他无从发泄,最后在秦文淼刚写完的大字上画了一个大叉。 秦绵抱着一个包裹回来的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孟长安面前,摊开包裹,一件红色外袍露出来,袖口和衣襟处还绣着云纹。 孟长安挑眉:「这又是你的谢礼?」 秦绵:「不是,快过年了,我给督主做了一件新衣。」 初次见面孟长安穿着一身红色蟒袍,让人望而生却,别人视他如豺狼虎豹,可他却是秦绵的救星。 孟长安笑了笑:「你又没量过怎知本督的尺寸?」 秦绵柔声道:「我大致做的,督主试试,不合身的话我再改。」 孟长安起身把秦绵做的外袍套在外面,红色果然很衬他,秦绵上前帮他理了理衣襟,孟长安低眸看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胸口,带来一种难言的悸动…… 他几乎脱口而出:「本督这次帮了你大忙,能让你为本督做一辈子的衣服吗?」 秦绵理衣服的手顿住,抬眸浅浅一笑:「自然能,督主可是我的大恩人,别说是做衣服,便是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 孟长安俊脸一沉,捏住她的手腕,语气微寒:「你真这么想?」 秦绵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孟长安微微一哂,放开她的手,道:「本督还要进宫一趟,离万寿节没几日了,你抓紧些。」 v第四十章 他凤眸微敛,走时连身上多余的外袍都忘记脱,书房的门被推开,又猛地阖上,那一声闷响让秦绵心中一颤。 孟长安临上马车时忽觉不对,低头一看,身上还穿着秦绵送的那件红色外袍,他伸手去扯,将外袍捏出了一丝褶皱…… 半响,他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大庭广众之下,怎好随意宽衣! 昭昌帝的生辰在正月初三,正是过年的时候,但也没有人敢因为过年就怠慢了万寿节,朝野上下都在为皇上准备贺礼。 秦绵为了绣一幅百寿图已经连续两晚都在熬夜,曹氏本来想管,但听说这幅图是进献给皇上的寿礼,还关乎到秦翰,立刻喜笑颜开,开始变着法地给秦绵补身体。 虽然快要过年,但曹氏还是命下人套上马车,她要出门去大光寺进香,给家人祈福。秦绵不放心曹氏一个人去,但她又抽不出时间。 曹氏看她为难,便说要带着妹妹秦柔去,她坚持要去,秦绵也就没有阻拦。 大光寺是泰安城中名气最大的佛寺,每日香客不断,曹氏带着秦柔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拉着她的手生怕走散了。 她刚才已经进去虔心许愿了,希望佛祖能保佑夫君秦翰度过这一劫,保佑秦绵能寻到一个好人家。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了孟长安,这位孟督主的确对他们家有大恩,再感谢都不为过。可秦绵如今毕竟和离在家,与一个太监诸多牵扯总是不好,就算孟督主没那个心思,可秦绵难道年纪轻轻就一辈子不再嫁人了吗? 她心里想着事情,没留神撞上了一个人。「哎呀。」对面那人一声惊呼,话里抱着的香落在地上。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那丫鬟打扮的女子不满道。 「春兰,还不闭嘴。」 她身后走过来一个穿着藕荷色绣花襦裙的女子,气质端庄清雅,曹氏揉了揉被那丫鬟撞痛的手臂,定睛看去,那姑娘还是一个熟人。 「秦夫人,您也来进香啊?」邵思岚态度礼貌地问道。 曹氏前些日子压根就没出门,根本不知道邵思岚和梁明泽的事,也不知道她和秦绵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是思岚啊。」两家关系不错,曹氏并未多想,也亲切的问候一声。 邵思岚眼神闪了闪,看曹氏这反应应该是对前些日子的谣言丝毫不知,她灿烂一笑靠近曹氏。 「阿绵怎么没跟您一起来,多日不见,我都有些想她了。」 曹氏回答:「绵姐儿在家中还有事,你若想她,可以去家里找她。」 曹氏是好心,她怕女儿刚刚和离心情不虞,想着邵思岚是她闺中的小姐妹,也好开解开解她。 邵思岚:「也好啊,前几日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的,我还怕阿绵想不开呢,正想去劝劝她,别与孟督主走得太近,对名声不好。」 曹氏一愣:「什么谣言,还有孟督主,你说清楚。」 邵思岚惊讶:「秦夫人还不知道吗?外头都在传,秦绵和太监有私情,不守妇道。」 曹氏心下一沉,大受打击。若不是秦柔扶着她,她差点仰头倒下。 「唉,我当然是相信阿绵的,也不知是谁,传这种谣言出来,害的阿绵被长宁侯府嫌弃,只能与梁世子和离。」 她利用曹氏不知内情,刻意将两件事混淆在一起。 曹氏强撑着离开大光寺,急忙吩咐车夫立刻回府,到了家门口,曹氏再看见门匾上显眼的孟宅二字,心中五味杂陈。 邵思岚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起,联想到孟长安的多次帮助,她心里不舒服,早就听闻孟长安阴险残忍,睚眦必报,他怎么会偏偏对秦家这么好心,定是看上了秦绵,想将她纳为己有。 曹氏痛心,秦绵那张脸,曾经引得多少贵族子弟趋之若鹜,孟长安虽是个太监,但也总是男人,她当初怎么就没多想想呢,害得秦绵陷入如今的窘境。 「秦夫人,您怎么在门口站着?」德喜笑眯眯地带着几个番役过来。 曹氏回头,脸上的笑有一丝勉强,她现在看见太监和东厂的人就头痛…… 「我出门去进香,刚刚回来,公公有事?」 德喜:「督主命我给秦娘子送些补品来,这都是皇上赐下来的,督主用不上,这不都给秦娘子送过来了。」 德喜摸摸鼻子,他总觉得今日这位秦夫人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往常,脸上的笑是僵着的,眼里还带着戒备,尤其是提到他们督主的时候。 「这怎么好意思,公公还是拿回去吧,我家绵姐儿福薄,当不起督主如此厚爱。」 曹氏一连串的说完,也不让德喜进门,吩咐门房立刻把门关上。 门房原本就是宅子里的下人,擦着汗对德喜道:「公公,得罪了,得罪了。」说完就把大门关上,一条缝都没露。 德喜回头看着好几箱的补品,心凉了半截,这要是原封不动带回去,东厂就要变天了吧。 饶是德喜再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东西带回去,再缩着脖子向孟长安禀报:「督主,秦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德喜悄悄抬头,孟长安的脸色冷得吓人,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冷光乍现。 「起来,随本督看看去。」 v第四十一章 孟长安带着德喜从东厂内部侧边的小门走上一条窄巷,转了个弯就到了孟宅门口,这也是他当初买这所宅子的原因。 德喜上前拍门,两声后,门房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是德喜,立刻说道:「公公,夫人说了,不让小的放东厂的人进来。」 德喜啐他一口:「你瞎啊,看看是谁来了。」 门房往外瞄了一眼,当即大惊失色:「督主,小的该死。」 孟长安上前踹了他一脚,冷哼一声:「秦夫人说东厂的人都不让进?」 门房苦着脸:「夫人,夫人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啊。」 孟长安挑眉反问:「那本督呢?」 门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孟长安又踹了他一脚,发泄出心中的郁气才往里走。 曹氏脸色难看找来的时候,秦绵正在屋里仔细研究着几种寿字的写法,还找来许多古籍查看翻阅。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秦绵繁忙中抬头,见曹氏气得直喘,眼睛通红。 曹氏声音哽咽:「绵姐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和孟督主的关系,梁世子才会与你和离。」 秦绵站起身,皱眉道:「母亲听谁说的?我与梁明泽和离跟孟督主有何干系?」 曹氏:「你还想骗我,我今日去进香见了思岚,她都跟我说了。」 秦绵面色微动:「邵思岚?她告诉您的?」 她心中冷笑,才过了两日她就又活泛起来了,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青桃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了:「夫人,您怎么能相信她的话,您不知道,我们娘子就是看见梁世子和她在清浊斋中私会还衣衫不整,才与梁世子和离的。」 曹氏震惊:「什么?这是真的?」 青桃点点头:「是真的,如今整个泰安城已经人尽皆知了,您平日里不出门消息闭塞才不知道,加上娘子怕您担心不肯将实情告诉您……」 曹氏跺脚,恨恨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为母则强,曹氏再柔弱的性子听见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被如此欺负也忍受不了,秦绵赶紧拦住她:「母亲,我没事的,您别动怒,」 「邵思岚以后说什么您都别信了,她不止一次陷害我,我与孟督主的谣言就是她传的,好逼我尽快离开侯府。」 曹氏泪水涟涟:「都怪母亲没用,让我的绵姐儿受此羞辱。」 秦绵安慰她半天才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曹氏擦着眼泪,虽说秦绵和孟长安的谣言是假的,但长此以往,于她的名声也不好。 曹氏担忧地问:「那你与孟督主?」 秦绵;「孟督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他只是心存感激,他帮了我那么多,咱们总不能以后对人家避之不理吧。」 曹氏仍旧发愁:「可是人言可畏,万一再有这种流言该怎么办?」 秦绵笑了笑,声音清透:「传言而已,反正我问心无愧。」 门外,下人都被曹氏打发走,只有两个人在寒风中站着。德喜战战兢兢地对孟长安道:「督主,咱还进去吗?」 孟长安的脸色比这严寒的天气还要冷,恩人?这么想还恩,那就让她越欠越多,欠到永远都还不清。 他冷冷推开德喜往回走,德喜跟在后面心里苦不堪言。 门房还在大门口跪着,见孟长安出来,满脸堆笑:「督主,您这就要走啊?」 迎面一脚踹来,门房趴在地上反思:也许是最近犯了太岁,怎么倒霉的永远是他? 德喜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摇摇头,思及刚才被挡在门外的憋屈,在他屁.股上又补了一脚。 年尾的那几日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夜,孟长安被昭昌帝从宫里早早打发回家,让他回去好好过年。 但每年的除夕对孟长安而言与寻常日子也没什么不同,他孤身一人,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别人看万家灯火吃团圆饭的时候,他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黑夜沉思。年后各部的官职又有空缺,他需要提前想好,在重要的位置安插一些亲信。 窗棱上结了冰,被灯光一照,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偌大的厂督府黑漆漆的连灯笼都没挂上几盏,下人们尽量保持安静,走路时都刻意压低声音,静到极致,就显得荒凉。 孟长安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框,天气这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遥遥望着院中的一片腊梅。 「督主,厨房准备了酒菜,您用一些吧。」德喜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身冷气,结果进来之后却觉得书房里更加冷。 孟长安淡淡的嗯了一声,德喜偷瞄一眼他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他壮着胆子上前关上窗,孟长安还是毫无反应。 「督主?」德喜小心翼翼开口,孟长安看他一眼走过去坐下,陆续有小太监端着酒菜进来,满满登登一桌子。 孟长安挥退小太监,德喜给他倒了一杯酒。他捏起酒杯,对德喜道:「坐下吧。」 v第四十二章 德喜没推辞,他同孟长安一样早早就进宫为奴,不同的是他是被亲爹卖进宫的,换了五两银子,够一家人一年的米粮。 每年的除夕都是德喜陪孟长安过的,顾劲至少还有个腿脚不好的老娘为伴,他们却是真的孑然一身。 孟长安喝了一口酒,辛辣又带着凉意的酒水由喉咙滑进胃里,令他眉心微微皱起。 一杯接一杯,溢出的酒液打湿了他的衣裳,孟长安低眸一看,嘴角不悦地抿起。 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德喜偏偏拿来这件红色外袍,还说喜庆好看,他犹豫许久,还是穿上了。 想起某个人一针一线的缝制它,不曾假手于人,他轻笑一声,心头有些痒。她屡屡把恩情挂在嘴上,着实让他烦闷,加上这几日事情忙,孟长安忽觉已经许久未见她了。 「德喜,备几样酒菜,本督要出去。」 德喜愣住,这大晚上的又是除夕,督主带酒菜去找人喝酒吗? 他没敢问太多,依照吩咐准备好酒菜就随孟长安一起坐上马车。 东临街的孟宅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同样主人都是孟长安,这里就显得有年味一些。马车停在大门口,孟长安踢了踢德喜:「进去把她叫出来。」 德喜应了声是,苦哈哈地叫门,门房正在吃酒极不情愿地出来开门,一见德喜硬是挤了个笑出来:「公公,过年好啊。」 德喜:「行了,回头给你赏钱,督主在外头等着呢,你莫要声张。」 门房点头,恭恭敬敬地把德喜请进去,这都好几天了,他屁.股还在隐隐作痛呢。 秦绵还在绣着百寿图,秦家这个年过得分外冷清,草草吃了顿饭就散了。秦柔和秦文淼陪着曹氏一起守岁,秦绵独自回屋刺绣。 卧房的门从外面打开,冬枝在门口道:「娘子,德喜公公来了。」 秦绵抬眸,有些惊讶。 她裹着一件白狐皮披风出去,德喜就站在门廊下等她。「秦娘子,督主来了,就在门外,您跟奴才去一趟吧。」 秦绵点头,嘱咐冬枝一声后,随着德喜出了孟宅的大门。 黑夜中一驾马车突兀地停在门口,秦绵到了近前,听到里面的人说了一句:「上车,本督带你去个地方。」 秦绵一点也没有犹豫就上了车,宽敞的马车里坐了三个人也并不拥挤。孟长安看她今日总算记得多穿,脸色微微和缓。 去哪里秦绵没问,她总觉得今天的孟长安从骨子里透着不开心。 当马车停在刑部衙门门前的时候,秦绵是真的震惊了。她心中有一个猜测,激动的呼吸急促。 刑部衙门的门口立着一块牌子,无召不得擅入。孟长安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带着德喜和秦绵直接走进去,值守的人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 衙门的西北角是一处监狱,关押的都是犯案的朝廷官员,狱卒二话不说直接放行。秦绵跟在孟长安身后,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权倾朝野。 大牢里是一间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小房间,里面潮湿阴暗,环境恶劣。这些犯人曾经都是养尊处优的官员,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 一股陈腐刺鼻的气味刺激着秦绵的神经,她有些担忧父亲的情况。行至掌灯的明亮处,有人认出孟长安,开始破口大骂:「阉狗,你不得好死。」 「奸宦误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人扑到铁门上大骂。 「奸臣当道,苍天无眼啊。」还有捶墙痛哭的。 孟长安的背影依然挺直,脚步未乱,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们。 这条长路终于走到尽头,那些骂声渐渐远去,角落里的一间牢房看起来比先前那些要干净许多,一张简单的床铺上铺着很多干草,一个发髻微散的男子背对他们坐着。 秦绵的眼泪汹涌而出,难掩哽咽叫了一声:「父亲。」 那人惊讶地回过头,看见秦绵表情激动:「绵儿。」 秦绵跑过去,狱卒遵照孟长安的命令打开牢门,孟长安默不作声地走了。 秦绵握住秦翰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心疼道:「父亲瘦了。」 秦翰摇摇头,问道:「家里还好吗?」他知道他一出事必然会连累妻儿,心中一直难安。 秦绵点头:「父亲放心,一切都好。」秦绵只挑好的说,其余的便一笔带过。 秦翰看着她,欲言又止:「梁世子待你好吗?」 秦绵含泪冷笑:「父亲还如此天真,他娶我不就是为了陷害您吗?」 秦翰痛悔难当,道:「我以为他对你会有几分真心,谁知道竟都是装出来的,你当初那么喜欢他,我纵使有疑虑还是答应了。」 是啊,秦绵知道,她没资格说父亲天真,因为最天真的人从来都是她。 「咱们不说这些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若是不成,我就陪您一道去北地。」 秦翰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傻丫头,为父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值得你如此,你只需好好活着,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妹,为父就安心了。」 v第四十三章 「侯府你若是待不下去就让那梁明泽写封休书,你回家和你母亲作伴。」 秦绵笑了笑:「父亲,我已经与梁明泽和离了。」 秦翰一喜:「当真?我儿总算脱离苦海,我就算明日就死也知足了。」 秦绵不甘地问:「父亲的事,就真的毫无转机吗?」 秦翰低叹一声:「不可能的,是皇上不想让我更进一步,成为太子的助力。」 秦绵不解:「您一向谨慎,为何一定要帮太子呢?」 秦翰摇头:「绵儿,你不懂,太子若是能继承大统,会是一位明君。如今宦官当道,东厂的存在总有一天会毁了大夏朝的根基。」 秦绵心中一颤往牢房外看了看,不知道孟长安是否走远。 秦翰问她:「绵儿,你与孟督主是怎么回事?」 秦绵:「我把您藏起那扇屏风送给孟督主了,他对我们一家多有恩惠,今日也是他带我进来的。」 秦翰了然,他最近的待遇好了不少,应该是孟长安做了什么。只是为了一扇屏风就如此出力,秦翰并不相信。 秦绵一定隐瞒了一些事,但他知道以长女的脾性,他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 「绵儿,今日过后你就别再管为父了,以孟长安的为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帮忙,你以后离他远一些吧。」 秦绵:「可我看孟督主不像您说的这样,他待我极好,也曾救过我的性命。」 秦翰表情怪异:「你说他待你极好?」 见秦绵点头,秦翰脸色颓然:「那他必有所图。」他忘不了十二年前那个眼神阴冷狰狞的少年,短短几年就成了昭昌帝的心腹,一掌管东厂就将从前的罪过他的人手段很辣地除掉。 一步步谋划,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的人野心极大,根本掌控不了。昭昌帝的权力一点一点被他架空,万一有一日他不甘心为人臣…… 秦翰不敢再往下想,能让那人费心费力,定是秦家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也许是人。 秦翰的目光落在秦绵那张精致姣好的脸上,语气凝重道:「你答应为父,别再招惹他……」 「秦绵,该走了。」孟长安低沉冷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秦翰的未竟之言。 秦绵还在发愣,孟长安已经走过来将她一把扯起来,她只能跟着他跌跌撞撞走出牢房。 「孟督主,求你……」秦翰挣扎着站起,声音发颤。 孟长安知道他想求什么,但,晚了。 「秦翰,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你这条命,本督保了。」 孟长安拉着秦绵大步往外走,秦翰最终叹息一声,没能把话说出口。 孟长安这样的人,一旦招惹,恐怕就要被他连皮带骨地吞了,一辈子都跑不掉。 秦绵几乎是被孟长安一路拖出去的,他手上的力气极大,她的手腕被他攥得死紧,铁钳一样挣脱不得。出去的时候他们走了另一边,没有对孟长安骂声不止的犯人,只有一片令人发慌的寂静,一条黑暗阴冷的走道,只能听见秦绵纷乱的脚步声,而孟长安即便走的很快,他的脚步也是从容的。 「啊……」秦绵痛呼一声,脚踝处的骨头发出一声轻响,孟长安听到声音脚下一顿,像从一场长久的噩梦中惊醒,脸色有一瞬的茫然,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猛地回过头,声音低哑地问:「怎么了?」 秦绵轻轻吐息,回答道:「好像脚扭了。」 孟长安蹲下去碰她的脚,秦绵痛得抽了口凉气。她脚边有一块因为年久失修翘起的砖块,刚才孟长安拉着她走的太快,监牢里又很黑,所以一不小心就踩上去了。 秦绵怕疼,一双秀眉紧紧皱起,她将脸别过一旁,不想让孟长安看见。一只骨相完好的修长大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孟长安眉毛微蹙,俊脸黑沉。 「你心里在怪本督,是不是?」 秦绵默然,她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转过脸,不想被他发现她疼的面部扭曲的样子…… 「督主,我疼……」她声音可怜兮兮的,尾音上翘,像一句甜腻腻的撒娇。 孟长安忽觉耳根发烫,别过脸,背对秦绵蹲下,道:「上来。」 秦绵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蹲在她面前的是东厂督主,那个朝野上下都畏惧的大奸宦? 「磨蹭什么,莫非你想待在这?」他口气凶恶,但蹲着的身体始终未动。 秦绵恍惚的趴在他背上,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孟长安猛然起身,她一慌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孟长安嘴角微勾,似乎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 他背着她走得极稳,没几步就出了监牢的大门,门口的狱卒恭敬地向他行礼,即使看见他背着一个女子眼神惊讶,也不敢表露出来立刻把头低下。 德喜候在外面看见孟长安背着秦绵出来,有眼色地没上前打扰,而是隔着老远跟在二人身后。 v第四十四章 「督主,你今日不开心吗?」秦绵趴在他背后轻声问道。 孟长安闻言顿了顿,他还以为她一张嘴肯定又是向他道谢,却不妨被她关心了自己的心情。 「你为何这么问?本督看起来与往日差别很大吗?」孟长安反问。 秦绵笑了笑:「那倒不是,你每天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笑着的时候,发怒的时候,唯独今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很不开心。」 孟长安:「你倒是敢说,现在不怕本督了?」 秦绵微愣,半响后才小声回答:「不怕的。」 孟长安微哂,她怕不怕他都没什么要紧,总归是拿她没法子的。 孟长安将她往上颠了两下继续走,秦绵犹豫着开口:「刚才那些人都在骂你,你听了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 孟长安轻哼:「这天下间,骂本督的人还少吗?本督既然敢走这条路,就不怕受人唾骂。」 哪条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秦绵到底没敢问出口。 「就算本督将来真如他们所言下场凄凉不得好死,那也无妨,至少如今本督手握大权,他们只能选择忍耐,苟活于世,或是不忍……」 孟长安声音转冷,任谁都知道,他刻意隐去的下一句会是什么。刚才在监牢里看见的那些人也许过不了几日就再也骂不出口了,所以他才不在意。 一群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孟长安微微偏头问她:「倘有一日,本督真的万劫不复,你可会难过?」 秦绵的沉默让孟长安的心也在跟着下沉,他嗤笑一声往前走,背上的女子忽然在他耳旁道:「会的。」 「为了还恩?」 秦绵摇头:「不,督主是对我有恩,但与督主相识这么久,我知道你并不像世人想的那样坏,我也把督主当做真心相待的朋友。」 孟长安轻笑:「朋友?本督从不与任何人做朋友。」 他眼里向来只有两种人,能拉拢收买的自己人和与他作对的敌人。 秦绵哦了一声,问道:「那以后呢?」 她话音方落,天际划过一抹亮光,烟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 她听不见孟长安的回答,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但本督确定,你做不成本督的朋友。」 从监牢走到刑部衙门门口的距离并不远,孟长安背着她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将她送上马车,孟长安对车夫吩咐一句:「先回厂督府。」 「你的脚伤先处理一下,本督再送你回去。」秦绵听话地点点头,心虚的想:幸亏她对曹氏说了要在屋里刺绣,不陪他们守岁,不然曹氏若找过来,岂不是露馅了? 孟长安似乎又变回了平日里的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嚣张跋扈,狠辣无情。秦绵后知后觉,她刚才窥见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孟长安,他向她袒露了他的野心…… 从在她面前杀人开始,再到刻意放松守卫让她进刑房看到他对犯人施以酷刑。他上了瘾一般致力于向她展露残忍的那面,前两次或许是巧合,但今日,他把野心完全呈现给她。 试探,不放心,他想给她什么? 秦绵心里一惊,以她的通透敏感,应该早就发觉才对,但孟长安的身份让她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父亲说的对,他的确有所图,她不该招惹他。 「到了,你在想什么?」 孟长安伸手去扶她,秦绵身子往后一缩,道:「不敢劳烦督主,德喜公公,麻烦你了。」 德喜一脸莫名地看秦绵搭着他的胳膊下车,再一回头,果然见孟长安脸色微沉,瞪了他一眼。 他心中有苦说不出,也不敢甩开秦绵的手,只能直挺挺地站着。秦绵刚才跳下车时,差点又崴了脚,脚踝处有一丝丝的抽疼。 孟长安下车后见她搭着德喜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着,视线每逢对上他就闪躲过去,像一只因为害怕而缩回爪子的小奶猫。 看来是猜到了?孟长安双眼微微眯起,那还不算笨。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的惊呼声中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视线凝在她柔美娇俏的脸上。 「乱走什么,信不信本督打断你的腿?」 秦绵在他威逼的目光中点点头,不敢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厂督府。 秦绵被孟长安抱进一间小厅里,一个小太监端来了跌打药酒,是那天在东厂见过的小猴子。 这里似乎没有婢女,传言孟长安厌恶女子大概是真的,算了,小太监也好,秦绵自暴自弃地想。 可她刚这么想着,坐在她身侧的孟长安就弯腰要去脱她的鞋袜,秦绵的脚微微一缩,他抬眸看过来。 她嘴唇嗡动半响憋出一句:「能让德喜公公来吗?」 v第四十五章 孟长安挑眉,似笑非笑问道:「你觉得呢?」 秦绵低头,尽量不去看他,那双大手摩擦过她的脚背时,她恨不能封闭五感,察觉他的心思之后,她就再也不能自然地面对他了,尤其是这种亲密略带暧昧的动作。 他手法纯熟,应该是学过的,秦绵目光微侧,孟长安的手沾上药酒变得热辣辣的,脚上的疼痛不知不觉就减缓了许多。 「督主真厉害,什么都会。」秦绵真心的夸赞。 孟长安唇角微弯,指尖在她嫩滑的脚心挠了一下:「能得你一句好,便不枉本督辛苦一番。」 秦绵抽了口气,迅速缩回脚,站起身对孟长安微微一福:「督主,时候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 孟长安皱眉,她脸上尽是生疏,转眼间变脸。 看来还急不得,他捻了捻手指,那丝滑腻感似乎仍在。 门口,小猴子偷偷问德喜:「公公,咱们督主不会真的看上秦娘子了吧?」 德喜瞥他一眼,道:「不该问的别问。」 小猴子看得着急:「督主要是真喜欢,秦娘子又和离了,那就跟皇上说一声把人娶过来呗,省的皇上和各宫妃嫔变着法地往厂督府里塞女人,咱那浣洗坊都挤不下了。」 德喜踹他一脚,道:「你懂什么?这叫温水煮青蛙。」 小猴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秦绵出厂督府的时候脚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这回孟长安退让一步,让德喜送她回去,可她完全不知道下次该怎么办。 招惹一次就再也躲不掉,他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记仇…… 正月初三这一天还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昭昌帝的生辰。万寿节当日,百官要入宫向皇上献礼,祝贺皇上万寿无疆,未时开始,皇宫中举办寿宴,大臣们要献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一大早,秦绵就将百寿图精心包好,交给德喜。她微微有些紧张,对今日献礼的结果十分忐忑,生怕弄巧成拙。 德喜看出她情绪不对,安慰道:「秦娘子放宽心吧,督主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让你这么做的。」 秦绵点头,孟长安绝对是这世上最了解昭昌帝的人了。何况她心里清楚,孟长安是不会害她的。 午时过后,百官陆续带着家眷入宫参加寿宴,设宴的地点在御阳宫正殿,大臣和女眷们要提前坐好,临至未时,宫里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也纷纷到达。 未时一到,昭昌帝身着一身金黄色龙袍入殿,孟长安跟在他身边今日也穿上了符合他品级的红色蟒袍。众人起身向昭昌帝行礼,许多文官清流看孟长安的眼神颇有不屑。 昭昌帝对他的喜爱和信任从座次上便可以看出来,孟长安坐在左侧第一的位置,而右侧第一坐着当朝元辅陆昌。孟长安坐下后朝对方笑了笑,陆昌鼻孔中哼出一声,不屑地看向别处,孟长安于是笑得更加灿烂。 昭昌帝一坐下,内侍们就开始上菜,美酒、冷盘、热菜、汤品和鲜果依次端上来,昭昌帝率先举杯,昭示着这场盛宴开始了。 皇宫里的乐坊精心准备了歌舞,二十来个鲜嫩的美人衣着轻盈翩翩起舞,昭昌帝看得满意,对孟长安道:「长安,你有心了,朕回头一定要好好赏你。」 孟长安起身道:「皇上喜欢便好,臣今日备了三份寿礼,您到时再赏也不迟?」 挤在宫门口的几个文官窃窃私语:「无耻阉人,竟敢向皇上讨赏。」 「欺君,这是欺君。」一个老头气喘着道。 他们这些为官清廉一心为国的忠良之臣凭什么冷呵呵地挤在宫门口,那热菜才刚上,转眼就冻得跟冷盘似的,酒水里面都有冰碴子了! 可昭昌帝竟然笑着应道:「好,那朕到时一并赏你,朕知道了,你这是怕朕赏得轻了。」 这幅君臣相宜的景象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神经,连几个成年皇子也心绪不平。 总管太监张福开始唱名,他叫到的大臣依次上前来进献寿礼,礼物无非是些玉器、织锦、书画之类的珍奇贵重之物。 长宁侯府今年低调得很,只奉上一对毫不显眼的玉如意,梁明泽的事对长宁侯打击过大,眼见他比几日前看起来像老了十岁一般。 他说完贺词退下的时候怨恨的眼神在孟长安身上转了一圈,却不料他正好抬眼看过来,朝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长宁侯脸色铁青,却只能率先避开眼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首坐在昭昌帝身侧的梁贵妃见此狠瞪孟长安一眼。 轮到孟长安献礼的时候,昭昌帝坐直了身子目露期待。只见十来个小太监抬上来一卷卷轴,在昭昌帝面前展开,上面画着大夏各地最着名的风景名胜,从左至右有二十余处之多,昭昌帝欣喜站起身细细观看。 「长安,你真是深知朕心呐。」昭昌帝感叹一句。 孟长安微笑:「皇上,您常常遗憾不能出去看看我大夏朝的万里河山,臣就让当世名家把这些都画下来,以后您挂在寝宫里,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昭昌帝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另外两件礼物呢?」 孟长安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梁贵妃,对昭昌帝道:「皇上别急,臣的礼总不能一次送完。」 昭昌帝笑骂他卖关子,但眼底却无一丝怒气。这时梁贵妃从座位上悠然起身,行至昭昌帝面前,盈盈下拜:「皇上,臣妾为了您的生辰特地编了一支舞。」 梁贵妃虽然年近四十,但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如今依然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媚态尽显,也难怪这么多年在宫中圣宠不衰。 昭昌帝眼神柔和地看着她,梁贵妃如同受到了鼓舞,转身甩袖间轻蔑地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回以一笑。 v第四十六章 昭昌帝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体态婀娜的梁贵妃身上,她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留仙裙,起舞时莲步轻移,如天上的仙子,出尘脱俗。 孟长安全程眼中含笑地看着她,底下有些人纷纷猥琐地猜测;他是不是对梁贵妃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直至一舞结束,梁贵妃胸口微微起伏,身上香汗淋漓,更显身姿曼妙,昭昌帝大声赞赏,一长串的赏赐令各宫嫔妃嫉妒不已。 梁贵妃落座后,得意地看着孟长安勾唇一笑。上次孟长安把三皇子狎妓的事捅到昭昌帝面前,害得昭昌帝冷落了她好几日,不过她刚才那一舞已经赢得了昭昌帝的心…… 然而贵妃脸上的笑大约只维持了一刻,就僵在脸上。因为孟长安献上了他的第二份寿礼,在她刚刚跳完舞之后,一个身段妖娆的舞姬带着面纱出现在殿中,纤腰一扭令殿中所有的男人都移不开眼睛,昭昌帝当然也不例外。 他刚才被贵妃勾起的心思早就忘光了,如今全在这纤柔曼妙的美人身上。舞至尾声,她轻盈跳起手握一条薄纱在空中旋转纷飞,下落时,半遮面的轻纱随之飘落,一张媚色娇颜露出来,昭昌帝顿时深吸一口气,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舞姬身上。 梁贵妃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冒火地看向孟长安,他对她遥遥一笑,然这笑意未达眼底。 昭昌帝立刻封了那舞姬一个良人的封号,并召她今夜伴驾,贵妃的脸气得扭曲,一群后宫嫔妃都在看她的笑话。 底下的文官清流已经快要坐不住了,孟长安好笑地看着他们气得跳脚的样子,只怕今日之后,上书说他祸乱朝纲的人又要多上好几倍。 宴会临近结束之时,孟长安终于献上了他的第三份礼物,一幅以刺绣制成的百寿图,中间一个大大的寿字内嵌着一百个小寿字,每个小寿字字体各异,绝对找不出一处雷同。 昭昌帝看着这件寿礼,眸光闪动,道:「长安,你费心了,这百寿图不知是从何处寻得,实在是精巧别致,又内涵禅意。」 孟长安忽然跪下:「皇上,臣犯了欺君之罪,请您重重责罚。」 他此话一出,昭昌帝惊住了,连底下的大臣都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喝多了,敢在皇上前面撒酒疯。 昭昌帝:「长安,你这是何意?今日你送的寿礼都如此合朕的心意,何罪之有?」 孟长安语气凝重道:「因为这幅百寿图不是臣准备的,有一个至情至孝之人,一针一线的绣制它,每一个字都倾注了心血,臣只是代她送给您,绝不敢冒领功劳。」 昭昌帝点头:「你起来吧,你能说出实情朕心甚慰,照样要好好赏你,不过这百寿图到底是谁送的?」 孟长安起身,垂首道:「是原慧文殿大学士秦翰之女,秦绵。」 殿中一片死寂,静得落针可问,谁也不敢出声。而有些人已经开始幸灾乐祸,想看孟长安惹怒昭昌帝的下场。 半响,昭昌帝轻轻叹息一声,道:「是个好孩子啊,朕记得她许给了长宁侯世子?」 长宁侯心下一颤,刚要开口却被孟长安抢先了。 「皇上,秦绵已经在年前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了。」 昭昌帝被他一说倒想起前几日长宁侯世子和邵御史之女的流言来,他还为此把长宁侯和邵御史骂了一顿。 他皱眉看了长宁侯一眼:「见异思迁,你养出的好儿子。」 长宁侯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传旨,秦绵进献寿礼有功,嘉奖她白银千两,特许秦翰春暖花开之时再行发配。」 昭昌帝越看那百寿图越喜欢,于是便心情愉悦地下旨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孟长安:「朕记得秦家前些日子被抄没了吧,那她们可有地方住?」 孟长安没料到昭昌帝会如此问,顿了顿才回答:「想必只是些临时寄居之地。」 他虽有私心,想让秦绵一直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但秦府那日抄家之时,她眼中的不舍还是让他软了心肠。 算了,来日方长,就算她住回秦府,也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昭昌帝立即下令:「那就把秦府的宅子归还给秦家人吧。」 寿宴结束后,几个文臣聚拢到一起小声地议论。 「你们说那阉狗又有什么阴谋?他会那么好心给秦大人求情?」 「他这是想施恩,然后收买我们?」 「呸,阉人就是心眼多!」 …… 他们的议论孟长安没有心思理,他正急着出宫去向某个小女子讨债,面前却多出了一只拦路虎。 太子宋宥钦挡在他面前,沉声质问道:「孟督主,你究竟有何居心?」 孟长安冷睇他一眼:「本督平生第一次做善事,却被殿下如此揣测,真是寒心啊。」 「孤不相信,没有好处的事孟督主会上赶着去做。」 孟长安轻笑一声绕开他,好处嘛,他这不就要去讨了吗? 寿宴举办了两个时辰,结束的时候申时刚过,传旨太监来到孟宅宣旨,一见门匾上的孟宅二字就是一愣。 v第四十七章 德喜公公说的是这地方吧,只是门口怎么还有两个东厂番役守着呢? 孟宅?孟!何公公脑中灵光一闪,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平时到各家宣旨的时候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那两个番役冷着脸目光如刀地盯着他,他咽了咽口水,没敢像从前那样直接派小太监叫门,而是自己上前,强挤出一丝笑。 「二位,秦绵是住在这里吧?」他不确定地问。 番役冷漠地点头,何公公看着他们身上衣服的品级,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这保不齐真是孟督主的宅子。 他又冲两个番役点头致意,这才带着身后的人进了大门,门房见他身上穿着宫中宦官的衣服,赶紧跑进去通传。 秦绵扶着紧张到腿软的曹氏出来,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很慌乱,但见到那负责传旨的宦官带来的东西时,她立刻猜到,结果必定不坏。 可当她听到皇上竟然要把秦府被查封的宅子归还给她们住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把。曹氏已经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待那宦官宣读完圣旨之后,忙不迭地起身向他道谢。 秦绵给冬枝使了个眼色,冬枝会意上前给何公公塞了一个小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何公公满脸笑意,掂了掂手里荷包的分量,但转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咳嗽一声,把那小荷包又还给冬枝。 「秦娘子客气了,这旨意也传达了,我就不多叨扰了。」说罢便带着人走了,像这宅子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这位公公真是不贪财。」曹氏用帕子拭泪,还不忘赞一句何公公的高风亮节。 秦家持续多日的愁云惨雾总算是散了一些,虽然秦翰还是要流放,但四月份春暖花开之时总比这酷寒的冬日要好,何况北地本就极冷,秦绵一直担心他会像上一世一样病死在流放途中。 晚间吃过饭后,曹氏跟秦绵商量想要一过初五就搬回秦府,正月里不好搬家,可总是住在别人家里也不妥,秦绵思量片刻,便同意了曹氏的决定。 除夕那夜之后,秦绵想了很多,孟长安对她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男女之情,他们相识之时,秦绵还苟延残喘地挣扎在长宁侯府里,长宁侯和陈氏一个手指便可以轻易捏死她,她当时把孟长安当做了救命稻草,其实更多地存了利用之心。 送他东西也好,对他乖巧柔顺也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使的小心机。直到那一日他出城救她,秦绵终于有所觉,她对孟长安而言也许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小玩意,他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对一个稍微喜欢的物件…… 但她反而更怕了,前世一个长宁侯世子就害得她家破人亡了。那孟长安呢,他一跺脚,整个大夏朝廷都要颤一颤,若有一日,她盲目付出真心后,他也不再喜欢她了呢? 房里的烛火渐渐微弱,秦绵鲜少这样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她叹了口气,逃避地想:如果孟长安能一直把她当成一个闲时逗趣的小玩意多好,上一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咚的一声,房门被重重拍响,秦绵惊得直起身,骇然望向门口,冬枝她们都已被她打发去睡了,这是谁? 「秦娘子,您睡了吗?」秦绵听出是德喜的声音,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孟长安还穿着今日寿宴上穿的官服,一双眼睛极亮,视线放肆地扫过秦绵全身,见秦绵犹自怔愣,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里含着笑意:「好大的胆子,敢让本督在寒风中站那么久!」 秦绵瞬间回神,后退两步,离那熏人的酒气远了些。 孟长安怒道:「秦绵,你竟敢嫌弃本督!」 秦绵屏住呼吸,委婉地说:「督主醉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孟长安脸色微沉,把身上的披风解下一把扔给了德喜,冷着脸从秦绵身侧挤进了她的卧房,目光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最后坐在了那张红木雕花绣床上。 德喜适时插话道:「秦娘子,督主在宫中寿宴上多饮了些,烦您照顾片刻。」说罢不好意思地一笑。 督主出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结果一到孟宅门口就偏说自己醉了,他是迫于无奈才陪着演戏的,希望秦娘子日后不要记恨他。 他没敢去看秦绵的脸色,抱着披风走远了。秦绵头痛地回头,孟长安已经捞起了她床头挂着的香包放在鼻尖嗅闻。 「督主,要不妾身去给您准备醒酒汤吧,您喝了就快回去休息吧。」秦绵勉强扯起一丝笑。 孟长安皱眉,声音微冷:「本督就如此不受你待见,为你劳心费力还讨不到半点好。」 秦绵不敢关门,忍着寒风走过去,小声道:「督主,夜已深了,您待在这恐有不妥。」 孟长安凝眸看了她片刻,眸底似有暗流涌动:「怎么,难道你怕本督会对你做什么?」 秦绵迟疑,他一个太监应该是不能对她做什么的吧…… 孟长安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依然拽着那只香包不放。秦绵僵立许久,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去扯他袖子,嘴里恼怒道:「督主,您真的该回府了!」 孟长安反握住她的手,挑眉问道:「回府?这不就是本督的宅子吗?」 秦绵试着把手往回抽,他却握得更紧。挣了两次,秦绵急的额上冒汗,脸颊微红,于是怒道:「督主说的是,妾身过两天就搬出去。」 孟长安怒极反笑:「圣旨一下,你倒是有了倚仗,就不怕你前脚搬走,本督后脚就把那宅子找个由头再封了!」 他心里不痛快,打从他进来开始,秦绵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 秦绵像是被他身上的酒气熏晕了,胆子格外大,听了这话立刻反唇相讥:「督主手握天下权柄,却跟一个宅子置气,你封吧,我带着家人另找宅子。」 孟长安一愣,她平日里谨小慎微,乖巧又胆小,他一直以为她是只兔子,殊不知惹急了竟也像一只能伸爪子挠人的猫儿了。 他趁着秦绵再次使劲挣的时候一下子松开手,眼见秦绵像个小奶猫一样在床上打了个滚。 一阵低笑声从胸腔发出,孟长安噙着笑意朝她伸手,秦绵没理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发髻上的簪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脱落了,秦绵一头细润浓黑的头发散落开,比平时看来多了一丝妩媚。 v第四十八章 孟长安低眸看她,忘了收回手。 秦绵微微侧过脸,他看得她心里直发慌。她低头瓮声瓮气道:「督主分明没醉,您衣服上有酒气,眼里却清明一片,还骗我醉了,是当我傻吗?」 孟长安沉默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嘴里轻哼一声笑起来。 「本督今日为你做了这么多还得不到一个谢字,没良心。」他伸手去拍秦绵的额头,秦绵慌忙躲避之下差点又一次倒在床上。 然而这一次,孟长安没有笑,他凤眸微敛,眼底有压抑着的阴沉。秦绵刻意逃避的样子,让他本来怀着期待的心情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语气沉冷:「秦绵,你当本督是个不求回报的良善之人吗?」 屋里的热气被涌进来的寒风一点点带走,秦绵抬眸,与孟长安幽深黑沉的眸子碰了个正着。 她心里一惊,一种恐慌感将她包围。他站在那里,周身像有一张巨网,秦绵深陷其中无处可逃。 「那我给督主做一辈子衣服……督主那天的话还算数吗?」秦绵小心翼翼地问,心里有一丝期盼,孟长安可以放过她。 却不料孟长安突然一把将她从床上扯起来,一股蛮力让她往前扑去,落到他怀里,孟长安强迫地将她抱个满怀。 像抱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手掌在她背后轻柔的拍着,说的话却残忍无比。 「秦绵,你该知道,本督有多贪婪,你藏起来的,或曾经给过别人的,本督全部都要,你明白吗?」 秦绵身体轻颤,她不明白,她不想明白! 不知何时,她开始红着眼睛抽泣,前世同今生到底有什么分别,走到哪里都是囚牢。 孟长安听着她的抽泣声,皱起眉头闭了闭眼。 他叹息一声把她放下,拇指拭去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她咬着唇看他的眼神中有一丝畏惧。 孟长安勾唇一笑,道:「这次便算了。」他从秦绵床上拾起那只嵌着碧玉的银簪,「本督就拿这个做回报了,但若再有下次,本督就要向你讨真正想要的了。」 他终是不忍,秦绵大抵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退让的人了,且可能会一退再退,毫无底线。 孟长安握着那只银簪走了,房门轻轻一合,秦绵狠狠地抖了一下,她后知后觉,他竟然放过她了。 但他临走时说的话,分明笃定还会有下一次,他的情秦绵怕是不想欠也得欠着了。 正月初六这一日,秦绵一大早梳洗打扮好,曹氏急着搬回去,她比曹氏更急,所以下人们早在昨日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他们带来的下人太少,且都是些丫鬟婆子之类,除了管家和秦文淼的小厮,就没有能帮着搬东西的家丁了,到头来还是得麻烦原先孟宅里的下人。 秦绵沉重地呼了口气,不知道这些到时候算不算在孟长安的人情里,欠债的苦恼她不能跟任何人说,曹氏带着柔姐儿和文哥儿欢欢喜喜的,她怎好给她添堵。 一出孟宅的大门,秦绵又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顾劲带着一帮东厂番役等在门口,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道:「秦娘子,督主说让我来帮你搬家,他还说,这次不算。」 顾劲听到孟长安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莫名,什么这次下次的,过了个年,督主和秦娘子之间都有暗语了,简直是进展神速…… 秦绵刚对他扬起的笑意转瞬消失在脸上,倒是曹氏,见到顾劲可是满脸热情的招呼:「顾统领,真是多谢您了,一会儿到了家里,您可要留下来用膳啊,让我们好好答谢一番。」 顾劲见推辞不掉索性便答应了,他目光绕过秦绵落在了她身边那个叫冬枝的丫头身上,见她好似比从前在侯府时胖了些,便冲她笑了笑。 冬枝一抬头就看到顾劲莫名其妙地对她笑,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什么异常,又摸了摸脸,近日吃的好睡得好,又顺心顺气,她脸上好像圆润了一圈。 冬枝放下手悄悄瞪了顾劲一眼,这位顾统领真闲,那么大的官却喜欢帮人跑腿搬家! 有了东厂番役的帮忙,秦家这点东西一趟就搬利落了。秦家曾经是高官之家,大门的门匾上自然是挂着秦府,但如今秦翰已经被革职了,门匾上只能写成秦宅,这所大宅今后也就跟普通的民宅没什么两样了,无非是大一些,靠内城近一些。 曹氏回到了秦宅差点又掉泪,秦绵看着这所盛满自己回忆的大宅也有些恍惚,两世了,她没想到这里还能重新属于秦家人。 曹氏抹着泪招呼顾劲:「顾统领,招待不周,您别介意。食材都是从那边带过来的,就怕一时忙乱顾不上,您先稍待,我去看着点厨房那些人。」 几个丫头动作奇快地收拾好正厅,一会儿自然是在这里摆饭的。按理来说搬入新居是要暖灶温居的,但秦绵一家人搬回了旧宅应该是不算的。可曹氏觉得回来这第一顿饭应该有个好意头,恰逢顾劲也在,自然邀他做客了。 正厅里,秦绵带着文哥儿陪着顾劲落座,顾劲面对一个女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颇有些不自在。 但想到督主交代的任务,他硬着头皮对秦绵道:「督主说,以后您和家里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凭那块令牌找东厂帮忙。」 秦绵呼吸一滞,顾劲不提她都把这茬忘了,孟长安的令牌还在她这里,她视线微垂,落在腰间,那次被孟长安救下后,令牌她一直是贴身放着的。 秦绵的手轻轻划过令牌的纹络,随即便解下来还给顾劲。「顾统领,这是督主的贴身令牌,放在我这里总是不好,请您帮我还给督主。」 顾劲张了张嘴,心中绝望,这烫手的山芋他要真带回去了,孟长安就能把他丢进刑房活剐了! 孟长安知道秦绵今日要搬回秦宅,本想找个借口过去见见她,但昭昌帝忽然召他进宫,说是要商量上元节赏灯事宜。 「长安,你说朕是不是把秦翰判得太重了?」昭昌帝前一句还在说要让众臣携家眷一起进宫赏灯,猜灯谜,谁知下一句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若是旁人恐怕要担忧皇上是不是故意试探,但依孟长安对昭昌帝的了解,他是心里犹豫想找个人认同罢了。 孟长安垂眸:「皇上,若真让他辅佐太子殿下,恐怕您日后会更为难。流放不伤其性命,您若是惜才,大可以再施恩起用他。」 v第四十九章 孟长安一句点醒了昭昌帝,他点点头,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孟长安嘴角微动,秦翰的事的确难办,却不是不可以办,只要太子势力一再被削弱,三皇子四皇子羽翼壮大,昭昌帝就会想着给太子增加助力了,到时候秦翰便是一步好棋。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昭昌帝昏庸好色,却唯独将这句话运用自如。只是他一味盯着几个成年皇子,反而被孟长安伺机利用,逐步架空。孟长安如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麻痹他,蚕食着他的权力。 秦翰的死活,对孟长安而言无足轻重,他要的只是秦绵。若她始终不肯点头,秦翰就是他手里最有用的底牌,他是不介意趁人之危的。 「说起秦翰,朕想起了他那个长女叫秦……秦绵的,她绣的百寿图实在是合朕心意,听说还是个才女,上元节赏灯的时候不妨让她进宫来,朕也想见见她。」 孟长安抬眸看昭昌帝的时候,眼底有一丝冷意。昭昌帝喜欢性子温柔和顺的女子,后宫里已有许多这样的妃嫔,但秦绵比她们都要好看。颜色好的女子谁不喜欢,何况昭昌帝本就好色。 「皇上,这不合适吧,她毕竟是罪臣之女。」孟长安第一次在这种小事上驳昭昌帝面子。 「无妨,上元节多么喜庆的日子,这些虚礼就别计较了。」昭昌帝毫不在意道。 孟长安敛去眼中的寒光,低头应道:「是,臣上元节那日亲自带她进宫。」 这件小事昭昌帝很快就记不起来了,因为万寿节那日一舞俘获帝王心的姝良人病了,据来禀报的小太监说,是被梁贵妃罚跪所致,昭昌帝大怒,立刻把孟长安丢在一边去看望美人了。 他走以后,孟长安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一脚踹翻御阳宫偏殿里的暖炉,炭灰撒了满地,偏殿里伺候的小太监一言不发把炭灰收拾起来,再把暖炉摆正,往里添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沉吐出一口气,孟长安终于抬脚走出了偏殿,他临进宫时让顾劲去秦宅帮忙了,现在他一肚子火,必须马上见到那只恼人的猫儿才能好! 秦宅里,准备了一上午的丰富午膳终于摆上了桌,秦家除了秦文淼外没有男丁,好在大夏朝本就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待客,再说秦文淼也已经十二岁了,勉强也能陪顾劲饮两杯酒。 孟长安从宫里出来就直奔秦宅,秦宅门口的门房还是从孟宅里带来的那一个,一见到孟长安下意识就想捂住屁.股。 「督主,您来了。」笑得脸都挤在一起,弯着腰站在一边。 孟长安并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不叫任何人通传就大步往里走,院里的下人迎面碰上他也只是立刻侧身回避,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没一个人敢拦他。 最后还是守在正厅门口的青桃远远瞧见,脚步飞快跑进去禀报。 「孟,孟督主来了。」青桃刚说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孟长安已经进来了。 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他皱起了眉,啪嗒一声,顾劲手里的酒杯掉在桌上,惊醒了其余几人。 曹氏扯着身边的秦柔站起来,秦文淼也被顾劲一把拽起,唯独秦绵像被遗忘一般,独自一人坐着。 孟长安沉着脸看秦绵,秦绵反应慢了半拍,放下筷子站起身对着孟长安一福身:「妾身见过督主。」 态度疏远,连个头都不抬,孟长安心里积聚的怒火越来越盛。 厅内气氛僵硬,曹氏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督主驾到,有失远迎。」 孟长安斜睨她一眼,没接话。曹氏着急地扯了扯秦绵的袖子,秦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孟长安道:「督主有事吩咐?」 吩咐?本督手下那么多人,却大老远的跑来吩咐你?孟长安绷着脸道:「本督……来找顾劲。」 顾劲乍一被孟长安点名,如在战前听训一般挺直腰板,被孟长安冷冷瞥了一眼后,又顿时蔫了回去。 曹氏强挤着笑,对孟长安道:「粗茶淡饭,督主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用膳吧。」 秦绵诧异地看向她,她前几天还说孟长安气势吓人,怎么如今都敢留他用膳了? 其实曹氏从前确实很怕孟长安,但秦家得了他这么多帮助,秦翰更是得以待天暖时再流放北地,她心里自然也是感激孟长安的,刚才她邀请的时候没过脑子,话说出去才知道后悔,孟长安这样的人怎会贬低身份与他们同桌而食。 但让曹氏惊讶的是,孟长安只是稍作犹豫,便走过来,挑了秦绵身侧的位子坐下了。曹氏惊了半天才回过神,吩咐下人又搬了一张桌子进来,厨房里还有没动过的酒菜,曹氏让下人给孟长安重新备了一份,带着秦柔坐在另一个小桌上。 顾劲正要落座,冷不防孟长安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他立刻心领神会,把秦文淼拉到曹氏那桌去。 秦绵抬脚欲走,手腕却忽然被孟长安捏住。 「坐下,不然本督无法保证会不会说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话来。」他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弧度,话中暗含威胁。 秦绵被迫坐下,两人衣袖紧挨着,任谁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宽大的袖子底下,孟长安正肆意揉捏把玩着秦绵那只柔软细腻的手,手指勾缠,几乎爱不释手。 她面带薄怒,几次往回挣,孟长安那只手桎梏一般把她抓得更紧,他力气那样大,秦绵的手指可怜兮兮地被他挤在指缝之中,指尖都充了血。 「你放开我。」她委屈地瞪着他,声音刻意压低。 孟长安沉黑的眸子凝在她脸上,享受她每一个因他而生的表情,不再是刻意的讨好,也不再沉默恭顺。她果然藏有另一副面孔,这发现让孟长安胸中的郁气散了不少。 他们一直没有动筷,实在惹人生疑,在曹氏频频望过来之际,孟长安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秦绵的手。秦绵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指,敢怒不敢言地稍稍挪远了些。 桌上的菜比起孟长安平时吃的可谓是简陋至极,他随便扫了一眼,眉头皱起,满脸不悦。她每日就吃这些?难怪这么瘦,寒风一吹,像要倒似的。 秦绵见他迟迟未动,就知道这人定是嫌弃饭菜粗陋。她嘴角弯了弯,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用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孟长安不动筷子,倒对秦绵的吃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小碗汤够她喝个半天,每次汤匙送到唇边的时候便微微嘟起唇吹一吹,再细细啜饮。他眸色深暗,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想凑上去轻啄一下她莹润小巧的唇。 秦绵被那道满含热度的视线盯了很久,心里慌乱不止,面颊上也染上了一丝绯红,她羞怒地转脸看过去,孟长安非但无躲避之意,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看她。 她余光一瞄刚好看见桌上的一道菜,眼眸一转,便含笑问他:「督主怎么不吃呀,难道不合口味吗? v第五十章 她说话的时候尾音抻长,声音柔柔的,像一只羽毛,在孟长安心上搔了一下,心痒难耐。 「本督……」他竟失了言语,「本督很喜欢。「他这话不知是在说菜还是说人。 秦绵微笑:「督主喜欢吗?那尝尝这道红焖蹄膀,俗话说,吃哪补哪,此物对那些手脚不老实的症状最有效。」 孟长安哑然失笑,她这是在借菜讽刺他。他俊脸一沉,这小东西胆子越发大了,再不管有朝一日岂不是要爬到他头上来。 他冷脸对她,秦绵也丝毫无惧,挑衅一般把一块蹄膀夹到孟长安碗里,她故意没用公筷,手里的筷子是她刚刚用过的。孟长安素来喜洁,生气走人了更好。 然而孟长安情绪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将那块蹄膀夹起来吃进嘴里,反复咀嚼,连皮带筋地嚼碎咽下去,还抿唇回味片刻。 「滋味不错。」他盯着她的唇,意有所指。 秦绵身子不禁一抖,孟长安不像在吃蹄膀,倒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一般。 之后,秦绵收起了捉弄之心,老老实实地吃饭,目不斜视。 而孟长安除了秦绵夹给他那块蹄膀便一筷子未动,但奇怪的是,他腹中竟有了饱足感。 午膳后,顾劲走到孟长安身侧,悄悄对他耳语一句,把秦绵还回那块令牌交给他。孟长安垂眸看了一眼,面带冷意。 「秦绵,跟本督过来。」孟长安站在正厅门口,声音中带了一丝寒意。 曹氏心里一紧拉住秦绵的手,小声问她:「绵姐儿,我瞧督主脸色怪吓人的,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他?」 秦绵沉默,安抚地拍了拍曹氏的手,得罪就得罪了吧,真依了他的意,也未必结果就好。 孟长安眉头紧皱,眉宇间尽是不耐,秦绵跟着他在宅子里漫无目地走着,孟长安脚步快走在前头,秦绵垂头跟在他身后,时而跟不上还要小跑两步。 她只盯着他的脚跟,也不抬头看路,结果他停下来时秦绵差点就一头撞在他背上。 「想什么呢?」他不满地看着秦绵。 秦绵摇头,她心思放空什么也没想。 孟长安凤眸微眯,审视着她。「秦绵,你告诉本督,究竟在怕什么?」 她与他相处时,眼里没有畏惧,但心里却有最深的恐惧。 秦绵抬眸看他,孟长安料想她又要避而不答,便压抑着怒气转过身去。 「我怕督主……的身份。」更怕你只是一时兴起,秦绵微弱的声音很快飘散在风里,但孟长安听见了。 他没回头,目光却柔和起来。「无妨,本督给你时间适应。」 「但你心里,不可有旁人。」孟长安面对着她,眸色深幽,「就算有也要藏好,别让本督知道,不然……」 不然怎么样,杀了她?秦绵心中一跳。 他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含笑道:「不然本督就横行霸道一次,将你抢回去,关一辈子。」 反正他在世人眼里本就是这样的人,再添一桩恶行也不算什么。 秦绵惊讶地抬头,却在目光触及孟长安深暗的眸子时,仓皇敛目。「督主,你说话算话吗?」她轻声问。 孟长安冷哼,没好气地道:「不算。」他强迫她伸出手,把那块令牌放在她手上,声音冷沉:「本督给你的东西,永远不会收回。」 秦绵觉得手心被烫到,那块令牌在孟长安手里转了一圈,就仿佛也染上了他身上的热度,那一刻,她飘伏不定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且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源源不断地暖意。 「督主方才没吃饱吧,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秦绵朝他柔柔一笑,孟长安微愣,心口酥麻。 看来前些天是他逼得太紧,如今他的网刚刚松一些,鱼儿就又雀跃起来。 「不用,本督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皇上今日与本督提到了你,上元节赏灯,你跟本督进宫一趟。」他没说昭昌帝的隐含之意,那些事本就不该秦绵来考虑。 她面前所有的障碍,他都可以替她一一扫除。 「是去谢恩吗?」秦绵不了解内情,还以为要为了前些日子的赏赐进宫谢恩。 孟长安含笑嗯了一声:「不必紧张,本督让德喜跟着你。」 秦绵点点头,对他甜甜一笑,孟长安呼吸微滞,别过头去,面色沉郁地道:「进宫之后,不许笑,记住了吗?」 秦绵:「……」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变脸! 顾劲隔着老远往孟长安和秦绵站的那条石子小路望,心生感叹,督主一见秦娘子就像是把满身的毒刺都收起来,平时的杀伐果断都丢到了天边。 他曾经因为军中上级排挤差点死在战场,幸而当时奉旨监军的孟长安忽然带了一路人马杀到救了他。从那以后顾劲就离开了军营跟在孟长安身边,看他执掌东厂,一步步掌控朝局,活在权势与野心中心,永远冷冰冰的。 但遇到秦绵,他开始有了许多情绪,不再只有算计人的时候才会笑,连生气的时候,都是有温度的。 孟长安是个善于自苦的人,表面上的嚣张肆意不过是一种用来麻木敌人的手段。 v第五十一章 顾劲欣慰地笑,转头却看见身边的冬枝一脸担忧。他大手一伸按着冬枝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轻咳一声道:「你这丫头,瞎看什么!」 冬枝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又要转过去盯着,但顾劲挡在她前头,人高马大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头往哪边偏,顾劲的身体就往哪边移。 冬枝忍无可忍,生气地跺脚,抬头瞪着他:「顾统领,烦您往旁边挪挪。」 顾劲摇头,故意吓她:「你窥探我们督主的私事,还想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 他只是觉得这婢女有趣,想逗逗她,却不料她真的吓得脸色发白,却仍旧倔强地要留下守着秦绵。 顾劲看她牙关紧咬,不自在地道:「唬你的,我们东厂也不是随便就杀人的,也要讲证据……」 「证据?」冬枝冷笑出声:「屈打成招的证据吗?」她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吓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奴婢知罪。」 顾劲失笑,他倒还真不敢治她的罪。 他轻叹一句:「往后这话与我说说也便算了,别随意宣之于口。」 冬枝:「顾统领还是现在惩戒奴婢吧,免得日后想起来心里不爽快。」 顾劲不由笑出声,她这是怕他记仇,以后翻旧账? 「我怎么说也救过你一命,你为何如此讨厌我?」秦绵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有一个全身是刺的婢女。 冬枝福身:「多谢顾统领救命之恩。」 顾劲:「……」他不是那个意思。 「顾劲,走了。」孟长安与秦绵说完话走过来,见顾劲还傻站着,面色不悦。 顾劲连忙应声,皱眉看了冬枝一眼,追着孟长安走了。 冬枝刚才被吓到,苍白的脸色还没缓过来,秦绵担心地问:「冬枝,你是不是这两日累病了,去休息吧,我身边用不着那么多人陪着。」 冬枝神思不属地点点头,她这样的状态也怕照顾不好秦绵。 秦绵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胡思乱想:难道冬枝喜欢顾统领?这可难办了,不知道顾统领在不在意家世门第,若不然改日找孟长安问问看? 时间匆匆而过,一转眼就到了上元节,孟长安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来撩拨秦绵,她过上了心里一直向往的平静日子。只除了一样,孟长安隔三差五就让东厂的人送来很多吃食,各种时鲜水果,平时吃不到的野味,甚至还有宫中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糕点。 他不知怎么就认定了秦绵过得极差,每日净吃些寒酸食物,才怎么也养不胖。 秦绵拒绝两次,让下人送回,他隔日就会往秦宅送银子。 还让番役附上一张纸条:本督忙着,你不喜欢那些就自行拿钱去买。 秦绵面无表情,算了,她还是选吃食吧。 大夏朝格外重视上元节这一节日,皇宫中每年都要举办赏灯宴,这场盛会一般是在酉时开始,秦绵得知今日要进宫,早早换上了一身湖蓝色双蝶纹襦裙,并让冬枝给她化了淡妆,面见天子是大事,总不能穿的一身寒酸,失了礼数。 「娘子,德喜公公来了。」青桃推开门进来,喜滋滋地对秦绵道。 秦绵抚了抚头上梳着的朝月髻心中惊讶,如今刚过午时,德喜怎么来的这么早? 她往铜镜里照了照,确定自己身上的衣着和妆容并无不妥之后,便出了内室。德喜站在用来会客的小厅里等着她,见秦绵精心打扮后,聘聘婷婷向他走来,不由目露惊艳。 他心道:督主的担忧不无道理啊!秦娘子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性子还柔的似水一般,皇上见了恐怕真要动心的,就连督主,不也整日惦记着吗? 在他愣神的时候,秦绵已经到了他面前,德喜咳嗽一声,忙道:「秦娘子,督主命奴才来接您。」 秦绵面上露出一丝疑惑,问道:「公公,宫宴不是酉时才开始吗?」 德喜卖了个关子,对秦绵道:「督主那里还有别的安排,秦娘子跟奴才去便是了。」 秦绵听罢微微颔首,没再多问。她跟着德喜走出秦宅后上了孟长安那辆奢华的红漆马车,马车行了一段路突然停下来,秦绵最初还以为是上元节路上拥堵,便没多注意。 不多时车帘忽然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掀开,孟长安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秦绵微微一愣:「督主?」 孟长安轻笑着把手伸给她:「怎么,要本督抱你下车?」 他说话声音虽然低沉,但周围离得近的番役都听到了。秦绵俏脸微红,嗔怒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去搭他的手,而是扶着车壁,自己往下跳。 她今日脚上穿着的这双垂云丝绣鞋不太灵便,双脚落地时一下子没站稳,便往孟长安身上一歪,孟长安恰好含笑侧过身,秦绵歪倒的样子像是投怀送抱一般,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 他轻嗤一声:「你逞什么能,如今还不是要靠着本督。」 他说话的语气极度自傲,秦绵憋着一口气,别扭地推开他,眼睛往四周忘了一圈,茫然问道:「厂督府?不是要去皇宫吗?」 她一提去皇宫,孟长安本来还带着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沉声问:「去皇宫?你就打算这个样子进宫吗?」 秦绵往自己身上瞧了一眼,不解地问:「是有什么不妥吗?」不应该啊,这件衣服是用当初太后赏赐的布料做的,怎么也不至于寒酸到参加不了宫宴吧。 孟长安紧抿,压抑着怒气:「不妥,你跟本督进去把衣服换了,重新上妆。」 v第五十二章 秦绵神色茫然地被他拉进厂督府,偏厅里,早有小太监准备好女子上妆的东西。 「督主,都备齐了。」小太监身子微躬。 孟长安淡淡颔首,小太监出去后,屋里只剩下秦绵和孟长安两个人,秦绵为难地问:「督主,这里没有婢女,谁来给我上妆呀?」 孟长安对她勾唇一笑,走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端详片刻,道:「要婢女做什么?本督亲自给你上妆。」 啊?秦绵杏眼圆睁,嘴巴微张,模样煞是可爱。「督主还会这些?」 孟长安轻哼一声把她推坐在妆镜前:「这有何难,本督……」 又不是没画过!他咽下后半句话,脸上笑意渐失。 秦绵却懂了,她想起初见时,孟长安脸上不正常的粉白和眼角的嫣红,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夏朝宫中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宦官习惯往脸上扑粉,只是孟长安近日怕秦绵不喜便把那习惯戒了。 孟长安拧起眉头威胁道:「再笑本督便要罚你了!」 秦绵兀自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孟长安泄愤般地扳过她的脸,叮嘱她道:「记住,一会儿进了宫,不许对任何人笑,猜灯谜的时候也不要太出挑,应付一下就是了。」 秦绵点头,就算孟长安不说,她也不会想出风头的。 孟长安画完之后,勾唇满意一笑。秦绵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惊讶不已,她本来的肤色是莹白透着粉色的,但孟长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的脸看起来苍白憔悴,像比她本身的年纪老了好几岁。 除了一双水润动人的眸子,这张脸所有的优点都被刻意遮盖了。 孟长安又将小太监准备好的一件衣服递给她,不容拒绝地道:「换这件。」 秦绵看着面前深紫色看起来十分老气的襦裙,面色犹豫,难道孟长安真认为这样打扮才好看? 她嘴唇嗡动,最终没说什么,还是照他的话进了内室,换好衣服后走出来。 孟长安笑着点头:「不错。」 秦绵眼神怀疑地看向他,总觉得今天的孟长安说不出的奇怪。 「本督不便与你一道,让德喜带你进宫。」 他若是亲自带着她,反倒会让她成了众人的焦点。 孟长安离开后,德喜走进来一见秦绵差点没敢认,半响才一脸佩服地道:「督主英明啊。」 他带着秦绵出府,来时的马车已经换成了一辆普通样式的,不过车里倒是布置得很舒适。 厂督府离皇宫本就很近,路上没费什么时间。他们到的时候,皇宫门前停着许多马车,已经有不少大臣带着家眷来了。秦绵下车后,低调地跟着德喜由西门进了皇宫,她全程低着头,身边的人不管是不是往日认识的,都一概不理,毕竟身份有别,她现在只是个罪臣之女。 赏灯宴在御花园中一片最大的空地举办,因为要张挂各种精心制作的花灯,趁着夜色时观赏更好,且地方宽敞,也能容得下一众大臣和后妃女眷们。 因为是冬日里,座位之间都摆放着暖炉,人一多也不觉得冷。 今日没什么讲究,三两个人一张小几,坐得满满登登。秦绵被孟长安故意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附近就放着一只暖炉,德喜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手炉,她甚至热的出了汗。 德喜一直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边,挡住了许多不怀好意要来与她「叙旧」的人,也让秦绵轻松了许多。 隔着一段距离,梁明泽看着她目露愤恨,嘴里骂了一声:「贱人。」 孟长安那一鞭子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想找个小丫头亲热,却发现那玩意已经不中用了。 这一切都是拜秦绵所赐,若不是她故意勾引,他怎么会鬼迷心窍一般跑去孟长安的私宅,还被东厂的人堵个正着。 他身旁的三皇子宋宥成嘲讽一笑:「表兄,这就是你说的美人,孟长安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梁明泽被他一说这才注意到秦绵的脸竟看起来苍老了不少,身上穿得老气横秋的,像个中年妇人。他心中既膈应又快意,听说太监都有那种变态癖好,秦绵自甘下贱去伺候一个太监如今可不就自食恶果了吗。 秦绵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自己,眼光随意一瞟便看见了梁明泽仇恨的表情,秦绵冷冷地回视,随即便转过头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梁明泽呸了一声,装什么清高,等孟长安厌弃了你,本世子受的苦一定要你百倍奉还。 酉时一到,昭昌帝带着一众妃嫔出现,众人起身行礼,他随手一挥便继续与身侧一个娇媚美人耳语调笑,落座的时候也让她越过梁贵妃,坐在自己身侧。秦绵瞥见梁贵妃快要气绿了的脸,低下头偷偷地笑。 德喜在一旁说道:「秦娘子,皇上身边那位是最近新晋的姝贵嫔,在宫里极得宠。」 秦绵了然,看来梁贵妃是遇到对手了,只是上一世并没听说过这位姝贵嫔,不知是不是她重生带来的异数。 她在周围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孟长安的身影,便问德喜:「督主还没来吗?」 德喜笑着回答:「督主正在各处巡视呢,怕有人借着赏灯宴生乱。」人多杂乱倒是没什么,就怕混进什么刺客来。 秦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桌上摆放着一大盘糕点,秦绵数了数竟有十余种之多。最上层铺着一层雪白的又圆又胖的点心,秦绵一看便觉得可爱。 她刚想拿起来研究一下做法,谁料这时一只脏兮兮地小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拿走了边上的一块点心。 v第五十三章 若不是那精心摆放的糕点缺了一块十分明显,秦绵还当自己是眼花看错了。德喜只顾盯着附近频频望过来的人,一时没往秦绵这里看,也就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秦绵仍在震惊,当那只手又一次伸向盛糕点的盘子时,她猛地伸手抓住往前一扯。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桌底露出来,脸上还带着泥灰,一双黑黝黝的瞳孔睁着,里面全是恐惧,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着。 秦绵被他那绝望而惊恐的双眼一望,不知不觉便放开了手,她又从糕点盘子里拿了两块点心递给他,小声说道:「喏,给你。」 那小孩似乎怕她反悔,连忙抢过去,从桌底钻出去借着夜色的掩饰跑远了,众人都在饮酒看歌舞,没人注意这里。 秦绵暗自怀疑: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看着如此可怜? 秦绵一直盯着那小孩跑走的方向看,德喜转了个身见她如此还以为是有什么不舒服,问道:「秦娘子,怎么了?」 秦绵摇头,嘴角刚要弯起朝他笑笑,想到孟长安的叮嘱,遂又敛了笑意。 德喜暗暗担忧:秦娘子这是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若说今日赏灯宴最不开心的人要属梁贵妃了,昭昌帝只顾着身边的姝贵嫔,连看都不看她这个旧人一眼。 在昭昌帝又一次给姝贵嫔剥了一枚龙眼喂到嘴里之后,梁贵妃终于忍不住了,她的火不能跟昭昌帝发,只能向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孟长安发了。 梁贵妃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语气尖刻:「今日赏灯宴这么重要的盛会,怎么不见孟督主,难道他就这么忙,还是根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梁贵妃毕竟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她此话一出,底下许多想看孟长安倒霉的文臣纷纷竖起耳朵等着皇上的反应。 然而昭昌帝再一次令他们失望了,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众人,叹息一声道:「你们坐在这里吃酒饮宴,长安却大冬天忍着寒冷为了朕的安危到处巡视,如今竟还编排起他来了!」 他说完冷哼一声,顺便瞪了一眼挑起事端的梁贵妃,梁贵妃噘着嘴,委屈地双手绞着帕子,心里暗骂孟长安就会作表面功夫。 昭昌帝一杯酒下肚,转而想起那天让孟长安把秦翰的长女带进宫的事情,便兴致勃勃地往底下看了看,美人没见着一个,倒见了伫在那里的德喜。 「德喜,你身后的是什么人?」昭昌帝轻咳一声开口问道。 德喜冷不防地被皇上点名询问,连忙躬身回答:「回皇上,是秦翰的长女,秦绵。」 「哦?」昭昌帝兴趣浓厚:「站起身来,朕瞧瞧。」 皇上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绵身上,秦绵心里一紧,从座位上站起来。 德喜往一旁让了让,方便秦绵出来行礼:「民女秦绵,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清透自然,行跪拜礼时动作端庄大气,嘴里自称民女,却不输在场任何一个世家贵女。 昭昌帝:「抬起头来。」 秦绵微微抬头,眼眸低垂并不直视昭昌帝。 气质沉静温婉,就是长得太寡淡了。秦绵那张被孟长安故意画丑的脸,让昭昌帝失望不已。 「你绣的百寿图很好,朕很满意。」他敷衍地夸了两句,便摆了摆手让秦绵回去落座。 秦绵稍微松了口气,直到刚刚她才知道孟长安为什么要把她打扮成这样,还告诫她不许对人笑。 秦绵心中好笑,他就不能直接说吗?她还以为他们太监当真爱好特别呢! 昭昌帝与众臣满饮了几杯,天色彻底黑下去,昭昌帝对身边的太监总管张福吩咐一句,张福立刻走到御桌前,抻长声音喊道:「点灯。」 御花园中四处悬挂摆放的花灯顿时被附近一直站着等待的小太监们点亮,灯光照的这块空地亮如白昼。不远处的池塘中,还漂浮着一串串彩色的小灯,更有做成龙形,鲤鱼,和各路仙人的花灯在水上舞动。 秦绵看着在池塘里忙碌的小太监们有些不忍,幸亏这几日天气回暖,池塘里已经不结冰了,否则这些人怕是要冻坏了。 她目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孟长安,他曾经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呢? 昭昌帝已经带着各宫嫔妃和一众大臣往池塘前走,去看那只最大的龙形灯笼了,唯独秦绵还在原地愣神。德喜笑着问她:「秦娘子,今年宫里做的花灯格外有趣,您要不要去看看?」 秦绵闻言摇摇头,人那么多,她就不凑那个热闹了。况且刚才宴席未开时,梁明泽满是恨意的眼神让她心惊,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做什么疯狂的事,比如大冬日里陷害她掉进池塘…… 德喜想了想,觉得不过去看也没什么,反正督主在厂督府里还准备了更好的花灯给秦娘子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池塘那边,秦绵目光微侧,见刚才那个小孩又出来到各个桌上去偷拿吃的,一边拿一边往嘴里塞一口,剩下的则用衣摆兜起来,很快就又来到秦绵那桌附近。 他见秦绵看他,故意装作凶悍地样子朝她龇牙,像一只惶恐未定的小兽。 秦绵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小孩惊讶地张大嘴,脸上的表情懵懵的。 秦绵瞧着他觉得很可爱,却见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惊恐。「火,火……」他像是不会表达,只小声地重复一个字,德喜回头一见他离秦绵很近,立刻不耐烦地驱赶:「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结果德喜话音刚落,池塘边忽然发出一串尖叫声:「啊,着火了。」 女子尖利的声音响起:「愣什么,快救火,快,皇上,皇上身上着火了。」 秦绵震惊回头,只见昭昌帝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明黄色的龙袍底部,一点小小的火苗被风一吹,火势渐大往上窜。 v第五十四章 众人有大喊救火的,还有怕被波及往边上跑的,太子宋宥钦着急想上前,却不知何时自己衣摆上也着了火,他只得先扑腾着灭自己身上的火。 「闪开。」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凝。 孟长安带着东厂番役过来,只身上前手里刀光一闪众人纷纷散开,昭昌帝满地打滚,但衣服上的火却更快地窜上来,他绝望大喊:「长安,快救朕。」 孟长安提着刀,不顾滚烫的火苗,一把扯住昭昌帝龙袍的下摆,手里的刀顺势一挥,那着火的下摆便落在一旁,渐渐燃烧成一片焦糊状的东西。 「皇上,臣毁坏龙袍犯了重罪,还请皇上责罚。」昭昌帝哪里会责罚他,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孟长安烫伤的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满脸惊恐:「长安,这是有人要杀朕,把那个人找出来,否则朕寝食难安。」 孟长安应道:「是,皇上放心,臣一定替您抓到那个人。」他的视线在三皇子宋宥成的脸上凝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又转向别处。 秦绵不在近处,并不知道他受了伤,她以为事情解决,刚想松一口气,谁料这时,变故陡生。 池塘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水波涌动冒着泡,一个个反着冷光的刀尖从水下冒出来,秦绵意识到什么,连忙冲着孟长安那边喊道:「小心,水下有刺客。」 身后刀锋将至,孟长安神情一凛横刀挡过去,铮的一声,刀尖相撞,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刺客忽然出现,目标正是坐在地上的昭昌帝。 孟长安伸脚踹他肚腹,那人侧身一避,另一刀又向昭昌帝砍过去,昭昌帝吓得面无人色,此刻水里那些刺客也纷纷飞身跳上来,向昭昌帝围拢过去,他们不畏东厂番役和禁军的阻杀,显然是什么人培养的死士。 秦绵看孟长安与那刺客搏杀,心中着急,刺客越聚越多,开始对一些皇子重臣下手,秦绵这里本就是个不起眼的角落,所以一时还很安全。 但很快随着大臣和女眷们四散奔逃,也把一小波刺客引到了秦绵这边,德喜护着她往御花园假山处跑,秦绵忍不住回头看孟长安,见他还算游刃有余,才稍稍安心。 「秦娘子,奴才给您找个地方躲起来。」德喜满头是汗,他也担心督主那边的情况,但若是秦娘子在他身边出了事,督主更加不会放过他。 秦绵点点头,她知道这时候找个地方藏着才不会成为孟长安的累赘。跑了几步,秦绵见那小孩仍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跺跺脚,冲过去把他一把抱起来,跟着德喜一起跑。 德喜:「娘子,你管他作甚?随便塞进哪个桌子底下不就成了。」 秦绵抱着孩子,觉得有些吃力,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分量可不轻。 德喜见她不肯,也不敢累着她,连忙把吓傻的孩子接过去,他对宫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绕了几条小路,就把秦绵带到了假山另一侧的洞隧里。 「秦娘子,您在这躲着,奴才回去看一眼。」德喜放下孩子气喘着道。 秦绵:「公公小心些,我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听到秦绵保证,德喜才放心地离去,洞隧里漆黑不见五指,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听见一声声的喊杀。 秦绵心中焦虑难安,那小孩缩在她脚边吓得直发抖,她蹲下把他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坏人很快就走了,你乖乖哦。」 秦绵哄着哄着,自己倒是先眼眶泛酸,也不知道孟长安怎么样了…… 德喜抄小路回去的时候,孟长安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那些死士大多都被就地正法,只有仅存的几个被番役押着,用绳子勒住嘴,防止他们牙齿中藏毒或者咬舌自尽。 昭昌帝和妃嫔们已经被送回宫,皇子和大臣们都有嫌疑所以暂时都留下来等着孟长安一一查问。 孟长安甩了甩被火燎到的左手,那灼烧的痛感也不及他此时的心焦,因为所有赏灯宴上的人都已经被找到了,除了德喜和秦绵。 几个番役回来了,孟长安冷冷地问:「人找到了吗?」 番役低头,显然是没有,孟长安紧紧捏着左手,疼痛让他暴怒的情绪已经忍耐到极致。 「没找到你们回来做什么?等着本督一刀一个把你们全宰了吗?」孟长安语气森然,一些胆小的大臣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督主。」德喜小跑着过来,孟长安一见他,立刻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问道:「她人呢?」 德喜上气不接下气道:「在,在假山那边的洞隧里躲着呢。」 然而这还不算完,孟长安一个手肘狠怼过去,一脚把德喜踹倒在地,声音极寒:「没有下次了。」 德喜趴在地上,痛嘶了一声。他知道,督主是气他把秦娘子一个人丢下了…… 孟长安找到秦绵藏身的洞隧的时候,用火把一照,见她正抱着一个小孩哄呢,他脸色一沉,忽觉这一幕有些刺眼。 「秦绵,还不过来。」孟长安怒吼出声。 秦绵惊喜抬头,眼睛里含着泪光,哽咽道:「督主,你没事吧。」 孟长安心里那丝不痛快顿时消散无踪,他嘴角轻轻一勾,道:「有事,本督差点就疯了。」 疯了?秦绵怔愣之中,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小孩把脸埋在她怀里,害怕的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孟长安冷眼打量他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把他从秦绵怀里一把拎起来。 小孩惊恐的手脚胡乱扑腾,嘴里发出啊啊的惊叫声,秦绵赶紧起来去够孟长安的胳膊,慌乱道:「督主,你这是做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 孟长安皱眉,满脸不悦:「谁准你抱他了?」 秦绵哭笑不得,他就为了这个生气?她软下声音,摇摇他的胳膊:「督主,是我错了,你把他放下吧,好不好?」 孟长安轻哼一声,这才作罢,随手把那孩子往地上一放。小孩脱困后,立刻躲到秦绵身后,小手抓住她的衣角,恐惧又戒备地看着孟长安。 v第五十五章 孟长安看着他脸色阴寒,沉声开口:「不想死的话,立刻放开。」 那小孩很聪明,紧抓着秦绵不放手,他像是知道身边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才是保命符,有她在,面前这个男人再凶神恶煞也伤不了自己分毫。 孟长安自掌权之后极少有人敢当面拒绝他,与他作对,当然那些拒绝的人中,除了秦绵也都被他收拾掉了。 他手上受了伤本就在脾气爆发的边缘,如今更是压抑不住,残忍一笑朝那小孩走过去,可他未及伸手却被秦绵张开双臂拦住。 「督主,你别生气了。」秦绵咬着唇,尽力劝说。 但见她如此庇护身后那个孩子,孟长安心中怒气更盛,冷笑一声,便朝她身后抓去。 一个温软的带着甜香的身躯挨近,朝思暮想的女子娇躯微颤,双手却紧紧搂住他的腰,孟长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血液直冲大脑。 如果不是洞隧太黑,一定会有人发现,堂堂东厂督主,能令朝野震颤的孟长安竟然因为被一个女子抱一下,便双耳通红,心口发烫,手脚不听使唤地垂在身侧。 「你,干什么?」他微微别扭,故意凶她。 秦绵哀求:「督主饶了他吧,他年纪小不懂事。」 本以为还要「苦口婆心」劝很久,谁料她刚说完,孟长安便嗯一声答应了…… 德喜揉着胸口走进洞隧找人的时候正看见秦娘子娇娇柔柔地靠在督主怀里,他愣了片刻,立刻小声哎呦一声捂上眼睛,转身的时候还不忘呵斥周围的一群番役。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没眼色的。」 秦绵听到声音连忙抽回身矮下身子把小孩抱起来往洞隧外面走,孟长安刚要回抱的手落了个空,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身路过德喜身边时,冷漠地开口:「今天抓到的刺客你替本督去审,明日一早告诉本督结果,若审不出来……」 孟长安冷睨他一眼,目光中满含威胁。 德喜打了个哆嗦,在孟长安走远之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骂道:「让你多嘴,你个没眼色的。」 旁边的一个番役小声问道:「公公,咱们还不走吗?」 德喜瞪他一眼:「从另一头绕出去,别去督主面前碍眼,否则当心你们的小命。」 于是德喜带着一群番役从洞隧的另一头钻了出去,带了满身的泥水,一个个狼狈不已…… 另一边秦绵抱着小孩还没走远,外面凉风一吹,带走了她脸上微微的热意,她与小孩黑亮懵懂的双眸对视,有些难为情,她刚才怎么就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了呢? 秦绵哀叹一声,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孟长安是个太监,她抱他也是一时情急,根本没想其他的,至于脸红,那都是洞隧里面密不透风热的…… 在她心里纠结的时候,孟长安已经追上来了,轻咳一声问道:「你跑什么?宫里万一还有刺客余党怎么办,胡闹。」 秦绵低下头,闷闷地道:「知道了。」她除了小时候顽皮被父亲说教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像这样带着关心地斥责过了。 她乖巧的模样成功地取悦了他,孟长安本想摸摸她的头,但目光触及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小崽子,又憋气地收回手。 「下来自己走。」孟长安眼底一寒,淡淡地道。 秦绵以为小孩会不愿意,但这回他竟挣着要从她怀里下去,她把他轻轻放在地上,小孩拉着她的衣摆怯怯地看着孟长安。 为了缓和气氛,秦绵扯了扯孟长安的袖子,声音带着柔意:「督主,我们把他送回去吧。」 孟长安盯着那只白嫩的小手,任她将官服的袖子扯出几道褶皱。 他若是一直不答应,她会放开手吗? 心软是她最大的把柄,他握在手里,有朝一日便可以让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精心制成的网…… 思及此,孟长安勾唇一笑:「送,你准备拉拉扯扯到什么时候?」 秦绵羞窘地放开手,他挑眉看她,心情十分好,连手上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秦绵拉着小孩,跟随孟长安在宫里七拐八绕,最后走到了一个皇宫中角落里荒凉的废弃宫殿。殿内无人打扫,到处都挂着灰尘蛛网。 里面味道陈腐,秦绵掩住鼻子,不解地问:「督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孟长安冷冷地看了秦绵身后那个小麻烦精一眼,道:「他不就住在这吗?」 秦绵微微惊讶:「住这儿?这里怎么住人呀?」 孟长安冷哼:「怎么住不得,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还能去哪里?」 他话音刚落,小孩便立刻松开秦绵的衣摆,头也不回地往殿内一钻,不见踪影。 孟长安的话让秦绵意识到这其中还有内情,她有一个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有人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 「督主,他是皇上的……」 「不是。」孟长安淡淡打断:「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v第五十六章 「昭昌三十三年,宁妃与侍卫私通被皇上发现,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皇上没杀她,三个月后她生下一子,血崩而亡,那孩子变成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既不愿意滴血验亲,也不愿意杀他,只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秦绵懂了,事关帝王颜面,若真是滴血认亲,结果对了固然好,若不对,昭昌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索性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不上玉牒,远远地打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反正宫里的嫔妃那么多,能给他生很多儿子,一个身世不明的皇子算什么。 帝王的不管不问,就注定了他在这深宫里活的生不如死…… 秦绵想不通:「可宁妃为什么怀有身孕还会与人私通呢?」一个从二品妃,再生下一个皇子,备受宠爱前途无量,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孟长安语气凉薄:「因为她挡了别人的路。」 「梁贵妃入宫之后宠冠六宫,但昭昌三十二年宁妃入宫,成了她最大的对手,皇上那段时间几乎忘了后宫里所有的女人,自然也包括梁贵妃。」 那样看来,昭昌帝对宁妃的宠爱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会亲眼看见她与人私通还不杀她。 秦绵忽然觉得宁妃的死并不是个意外,皇上不愿意杀她,她若活着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但她偏偏生下孩子就死了…… 「想什么呢?」孟长安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秦绵摇头,深宫里实在太可怕了,到处都是算计,她身子微微一抖,孟长安叹息一声,伸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你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瘦的风一吹就要倒,本督让人送过去的补品你是不是一样未动?」 秦绵微弱的抗争:「不是,我吃了的。」可就是长不胖,她有什么办法? 他们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宫殿里却传来一串打骂声:「小兔崽子,跑哪野去了,害得我找了半天,你万一冲撞了哪个贵人,我还要跟着吃瓜落儿。哟,还敢瞪我,你个小野种,我打死你。」 秦绵脚步一顿就要回头往里冲,那么大点儿的孩子,下手重了,真会打死的。 孟长安强硬地揽住她,道:「你今日帮了他,明日他会被打得更惨,你能护他一辈子?」 秦绵为难,她确实护不了他,且自身都难保。 她听着身后宫殿里的抽打声,每一声落下,她心中就是一颤。 孟长安无奈,看她受刑似的,他也不开心。「你再抱本督一下,本督就进去救那小崽子。」他依然为了刚才洞隧里那不太满意的一抱耿耿于怀。 秦绵没犹豫蹭到他怀里,双手紧搂他的腰。 孟长安低头,下巴轻轻摩擦她的头顶,右手落在她背上轻拍,勾起一丝得逞的笑。 秦绵微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后一步,就往废弃宫殿里急走,孟长安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回味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 秦绵进去时,正看到一个老太监拿着藤条追着小孩抽打,小孩身体灵巧跑得快,但还是不免被抽到几下,每次被打中他小小的身体就颤抖一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秦绵看得气愤,拿起边上一只破碗朝老太监砸过去,喊道:「住手。」 老太监动作一滞,看秦绵的衣着打扮也不像什么宫中贵人,且命妇的穿着都是有品级的,于是便蛮横道:「咱家管教这小野种是皇上指派的,少管闲事,还不快滚。」 秦绵还未开口,却有一人先她出声,孟长安沉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叫谁滚?」 「再说一次,本督没听清楚。」 秦绵看着那老太监的脸瞬间变色,刚才还是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转瞬就吓白了脸,两股战战,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督主,奴才罪该万死,不知督主驾到,督主饶命啊。」 秦绵走到小孩身边,摸着他身上被抽打出来的伤口,关心的问:「你疼不疼呀,他是不是经常打你,你说出来让督主狠狠罚他好不好?」 老太监的脸更白了,哆哆嗦嗦的像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孟长安背在身后的左手已经疼的麻木了,见秦绵还在关心那小崽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牙,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在那老太监身上。 「哪个监的?你们总领太监是谁?」 老太监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串,生怕回答的慢了会被孟督主抓去东厂受刑。 孟长安不耐烦,只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个名字:「常福寿?你是御用监的?本督今日没空惩治你,回去告诉常福寿,让他明天一早滚来见本督。」 老太监满脸绝望,他今日连累常公公受罚,恐怕马上就会被他记恨找机会除掉…… 他一动不动,孟长安一脚踹过去,阴沉道:「现在滚一个给本督看看。」 老太监只能趴在地上,往宫殿门口滚,秦绵刚才丢的碎瓷片就在身前,他闭着眼睛往上滚,瓷片的尖端扎进肉里,疼的他脸上直冒冷汗,他就这么直接滚着出了殿门口。滚出很远,直到看不见殿门才敢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御用监走。 小孩看着老太监受罚脸上也没有快意,反而十分平静,他已经习惯了,不管再换什么人来都是一样的,这里没有人把他当成人来看。 秦绵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孟长安在边上瞥见了脸色一沉,直接走过去把秦绵扯起来往外走,秦绵微微挣动:「督主,他身上有伤,我们给他上点药吧。」 孟长安心头火起,抓她手臂的力气更大了,他冷声道:「他死不了,你对他如此关心,那本督呢?」 秦绵微愣,他怎么了?她仔细观察孟长安,发现他今日不时的眉头紧皱,大冬日里额角还微微冒汗,而他的左手一直都背在身后,每次拉她的手都是用右手。 她想起了什么,伸手去够他那只背在身后的左手,孟长安身体一侧,皱眉问道:「干什么?」 秦绵:「督主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 v第五十七章 孟长安心中一软,但仍嘴硬:「看什么?麻烦。」 秦绵知道他的脾气,直接把那只手从他身后扯过来,撩起袖子一看,果然手掌上被烫出了好几个大泡,孟长安的手有些抖一看就是忍痛到极点了。 秦绵微微拧眉:「督主受伤了怎么不说?还陪我走了这么远。」 孟长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他微微把脸撇向一边,嘴里不在意,却用余光观察着她的反应,秦绵微微凑近,朝他手上的伤口处,轻轻吹了吹,柔声关切道:「督主,你怎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这伤得找个太医来看。」 这下孟长安的伤口不止痛,还微微麻痒起来…… 他黑眸深深看她,声音低哑:「你关心本督,是真心的吗?」 他怕她是为了求他救那孩子,才有此一问。 那双沉黑的眸子像个漩涡要把秦绵吸进去,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孟长安轻轻往怀里一带,整个人如同嵌进他的胸膛里。 「秦绵,本督快要等不及了,我若是逼你,你会不会恨我?」 秦绵的脸紧贴在他胸口,恨吗?她听到自己在心里的回答,蓦然一惊…… 她慌乱地挣脱出来,背对着他轻声道:「督主,你怎的说话不算数?」她脸上茫然又无措。 孟长安凤眸微敛,再睁开时,眼底那丝疯狂和执拗已经尽然消失,他勾唇笑了笑,对秦绵道:「算,怎么不算,本督不过是逗一逗你,你慌什么?」 秦绵终于整理好乱成一团的思绪,孟长安向她凑近时,她身子微僵,稍稍移开一些。 「督主,你的手还是去看看吧。」 孟长安扯起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刚才一时没忍住,倒又让她缩回壳子里去了。 「你今日只能在宫里待一晚了,皇宫进了刺客,没排查清楚谁也不能出宫。」 秦绵乖乖点头,她看出来孟长安不高兴,可她还没想清楚…… 一口郁气堵在心口,她永远这么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他只要靠的近了,她就开始躲。孟长安的脸色越来越沉,火上浇油的是,那小孩一直跟在秦绵身后,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垂着头抠手指头。 孟长安冷森森地盯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小孩全身一抖,汗毛倒竖,惊恐的看着他。 「你不是想给他治伤吗?宫里人多眼杂,不能直接给他请太医,你带着他跟本督回司礼监,本督让太医顺便给他看看。」孟长安向来是不拘用什么法子的,只要能达成目的。 秦绵僵了僵,她心思通透怎会不知孟长安是故意的,但除了答应,她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多谢督主。」她气闷地回答。 孟长安微微一哂,他只是留她一晚,又不见得会对她做什么,至于如此防范吗? 于是孟督主手上带着伤,心情不虞地走在前面,还要听着后边那小女子对旁人柔声细语的安慰,即便是个五岁的孩子,也足够让他妒火中烧了。 孟长安黑着脸走到司礼监门口,顾劲正带着一群东厂番役等他。 「督主,卑职接到传召,说皇宫里进了刺客?」顾劲一直待在东厂,因此对皇宫里的事并不清楚。 孟长安吩咐道:「顾劲,今日有些晚了,你让皇子们先回去,把所有大臣拘在一起,至于女眷就让梁贵妃安排一下,明日一一查问之后,才能放他们出宫。」 顾劲低头应是,又道:「听德喜说,督主受伤了?」 孟长安眉头微皱,摆摆手让他下去,身后的两个人走得慢吞吞的,他不由冷声催促:「别磨蹭了,跟本督进来。」 秦绵闻言,立刻拉着小孩的手走得快了一些,孟长安把他们带进了自己在司礼监的内宅,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 太医进来时,一见秦绵和小孩脸上震惊,一时没回过神便多看了两眼,孟长安正喝着茶,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太医吓得一激灵,差点腿软跪下。 「你这双眼睛若是管不住,本督就帮你把它挖了吧。」 太医擦着额上的冷汗,颤抖着给孟长安处理伤口,秦绵在一旁看着,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厥过去,毕竟这位太医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等到终于包扎好伤口后,太医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注意事宜就想赶紧离开,秦绵面带恳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把头撇过去,冷声开口:「你给那孩子看看伤,再诊诊脉看有没有什么内伤。」 太医揭开小孩身上的衣服看了看,手臂和后背上都是一些皮外伤,他又给他诊脉,除了身体底子有些虚没什么大毛病。 他低着头,眼睛盯在地上不敢看秦绵,道:「这孩子没什么大碍,补一补身体,身上的伤擦擦药就行。」 秦绵低声谢过,太医留下伤药,逃命一般向孟长安告退离开这间内室。 秦绵想为小孩擦药,但他身上很脏需要沐浴,秦绵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孟长安一生气就不太喜欢理人,她每每想向他走过去,都会被他浑身充斥的冷意吓退。 她终于忍着忐忑小步向他挪过去,到他跟前的时候,小心地往他脸上瞄了一眼,软糯开口:「督主,你别生气了,你刚才突然那样说,我,我害怕。」 她真有能耐,惹怒他再乖乖讨好,他纵使有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孟长安低叹一声:「秦绵,你不需要如此,你要什么,直接告诉本督。」 v第五十八章 他眼眸里的那份认真和笃定让秦绵觉得,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我想给他沐浴。」秦绵大胆开口。 孟长安:「这个不行。」他俊脸一沉,立时唤小太监进来,让他带着小孩去沐浴擦药。 秦绵嘴角微微一弯,脸上笑意盈盈。孟长安看得恼火,站起身猛然单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捞起来抱到床上,压抑道:「睡觉,明早送你回去。」 秦绵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用被子裹住自己,一双小脚动作极快地踢掉了鞋子藏进被子里。 她只露出一颗脑袋,对孟长安道:「督主也去歇着吧。」 他伸出手指戳她的额头,低笑一声:「这是本督的卧房,你让本督去哪里歇着?」 秦绵:「……」 她刚要起身,孟长安便往床边一坐挡住她,威胁道:「再闹腾本督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什么。」 他伸手作势去揭她的被子,秦绵吓得往床里一滚,整个人如同一只蚕茧。 孟长安轻笑着缩回手,靠在床头双目微阖,他今日着实累了,与刺客缠斗,又被她折腾得身心俱疲。 他阖眸微笑,就这样也挺好的,她不接受就困着她,总有接受的那天。 这一晚的前半夜秦绵睡的极不安稳, 她睁着眼睛, 孟长安稍微动一下,她就紧张的要坐起来。幸亏后半夜的时候孟长安便出去处理事情了,他出去之后,秦绵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她还想着,孟长安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这一晚上只靠着床头眯了不到一个时辰。 第二天晨起,秦绵揉着睡得僵硬的腰从床上坐起来,由于一直裹着被, 她一晚上连翻身都不能,腰酸背痛的。 内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孟长安应该是后半夜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她穿上鞋,拍了拍身上睡出褶皱的衣服, 走到内室的门边听了听动静,一打开门正见一个小太监端着衣服在外间候着。 「小猴子。」秦绵还记得他的名字, 小猴子听到声音脸上喜笑颜开, 把衣服端到秦绵面前, 讨好道:「秦娘子,督主命奴才给您送衣服来了。」秦绵一看,小猴子拿来的正是她昨天在厂督府换下去那一件。 她道了句谢,把衣服拿进去换好, 又把换下来的那件给了小猴子。「小猴子,督主在忙吗?」秦绵有心问问昨天那孩子的事。 小猴子想了想,回道:「娘子,督主正在前厅见御用监的常公公呢,奴才带您过去?」督主没说不让秦娘子过去,应当是无妨的吧。 秦绵跟小猴子过去的时候,孟长安正在训斥他面前一个胖胖的太监,小猴子吓得没敢上前,就让秦绵自己走到门口。 结果孟长安刚训两声,便看见秦绵发髻松散,刚睡醒的模样慵懒妩媚,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他看的愣神,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他面前弯着腰的常福寿悄悄抬头正看见孟督主神思不属的看着门口,正要转头瞧瞧,便听见一声怒喝:「你,蹲下,不许抬头。」 孟长安脸色不善,常福寿吓得差点瘫坐在地,连忙依照吩咐蹲在地上,脑袋埋得很低。 秦绵也被孟长安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一抖,她想着是不是自己不该来打扰他,孟长安已经几步走过来,强硬地揽过她的肩,拥着她一路走进卧房,顺便脸色阴寒地瞪了小猴子一眼。 小猴子把头低下,觉着督主的脾气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 秦绵心慌意乱,孟长安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脸上,眸色愈来愈深。「督主……」她怯怯地开口。 「嗯?」孟长安尾音微微扬起,声音低沉悦耳,秦绵觉得耳朵痒痒的。 「我是不是能出宫了?」她微微偏过头,不敢与他过于露骨的目光对视。 孟长安:「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秦夫人到时会怎么想?」 秦绵想起什么,连忙去摸自己的脸,她刚才好像忘记洗漱梳妆了…… 秦绵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实在是太丢人了,她出去晃了一圈,是不是很多人都看见了? 孟长安见她害羞,胸腔震颤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放心,除了本督没人看见。」 一边的小猴子抬头,他明明也看见了……孟长安冷冷睨他一眼,小猴子顿时低下头。 他让秦绵坐下,拿起桌上的梳子给她梳头,他那双手不似寻常男子的手粗糙又笨拙,反而修长而灵活,秦绵的头发在他手中,灵巧的几下就盘成一个别致的发髻。小猴子端来一盆温水,孟长安亲自沾湿了手巾,秦绵及时伸手接过,退后一步避开他的目光往脸上敷了敷。 他凤眸里闪过一丝失望,道:「本督让小猴子送你回去。」 秦绵:「督主,昨天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孟长安不耐:‘什么怎么样,让人送回去了。」 秦绵看他,他便又黑着脸解释一句:「让他待在那才是最安全的,否则万一碰上什么人就该惹上杀身之祸了。」 秦绵点头,这些她知道。「督主能不能别让那些人苛待他了?」 孟长安眸色沉沉看她:「本督帮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绵沉默,她回答不出来,他要的好处必然就是为难她…… 孟长安挑眉:「若你答应本督一件事,本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看顾他几分。」 秦绵微微迟疑,问:「什么事?」 v第五十九章 孟长安:「本督手受伤了,要每天换药,你来替本督换药如何?」 秦绵犹豫,那岂不是要天天见到他? 孟长安:「你不愿意便算了。」 秦绵只好小声回答:「愿意的。」 孟长安心满意足地勾唇一笑。 秦绵跟着小猴子一起出宫的时候,还在后悔,孟长安几句话就将她绕进去了,她都没来得及仔细想一想。 小猴子则在一旁偷笑:还是督主高明,秦娘子答应换药,就要每日出入厂督府,长此以往,可不就说不清了…… 司礼监中,孟长安刚刚打发了常福寿,坐下休息没一盏茶的时间,德喜就匆匆进来回报。 「幕后主使查出来了?」孟长安见德喜面色不对,问道。 德喜回话:「回督主,查出来了,是……太子。」 「奴才什么招数都用了,那刺客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刺客拿的刀柄上也有太子的名字,想来这背后有阴谋……」 孟长安抬手制止他往下说:「那就不必再审了,把刺客的供状先呈给皇上,至于所谓的罪证暂时先压下去。」 德喜立刻明白,督主这次是要帮太子一把。 他疑惑地问:「那皇上会不会借此废太子?」 孟长安笑了笑:「暂时还不会,但以后就未必了。这件事无论是不是太子做的,都会在皇上心里埋下一根刺,背后的人真是好手段。」 德喜猜测:「会不会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 孟长安冷笑:「是谁都无所谓,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才好。」所以太子现在还不能倒。 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进来传话:「督主,张公公说,皇上大发雷霆,让您赶紧去一趟勤政殿。」 孟长安问:「皇上刚才见了谁?说了什么?」 小太监回道:「三皇子和四皇子,太子是后来被召见的。四皇子拿出了太子指使刺客行刺的证据,三皇子是陪着他来的。」 孟长安凝眉:「什么证据?」 小太监答:「是刺客手里拿的一把刀,刀柄上还刻着一个钦字。」 孟长安瞬间沉了脸色,看来有人想将他一军,审讯结果被透了出去,看来东厂里该仔细清一清了。 「德喜,你让顾劲给本督从上到下仔细查,谁敢泄露消息,杀无赦。」 德喜连忙应声退下,孟长安脸色冷凝,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勤政殿里,正在上演一出兄弟相煎的大戏,三皇子和四皇子说太子意图行刺君父,弑父杀君,天理难容。 太子则说自己蒙冤受屈,是三皇子和四皇子故意陷害,三个人在殿中吵吵嚷嚷,昭昌帝头疼不已,这才让御前总管张福立刻去找孟长安。 孟长安进来的时候,昭昌帝正大怒地拍着尨案,对底下的几个皇子怒声质问:「吵什么?朕还没死呢,你们想造反不成?」 几个皇子顿时跪下,太子哽咽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绝无不臣之心啊。」 四皇子讥讽一笑:「太子,当时刺客出现,袭击父皇,追杀众位大臣,我们都狼狈极了,你却安然的很,身上连块皮都没掉,你说不是你指使的,谁会相信?」 四皇子的母妃是庄婕妤,在宫里处处依附梁贵妃,四皇子在这种时候自然要充当三皇子的马前卒,替他冲锋陷阵。 太子辩解:「儿臣当时身上着了火,不得不找地方扑灭,至于那刺客,是有人栽赃陷害,他们没杀儿臣,但也没杀三皇弟和四皇弟,四皇弟就凭这一点便说儿臣有罪,儿臣不服。」 三皇子:「太子,你身上着火这件事的确蹊跷,更像是故意为之,好方便你事后脱罪。何况,那刺客用的刀上还刻着你的名字,定是你养的死士无疑。」 太子怒道:「你胡说八道,孤是太子,为何要害父皇,倒是有些人名不正言不顺,才总是背地里使阴谋诡计。」 昭昌帝坐在上首头疼欲裂,孟长安在门口听戏听够了,进去向昭昌帝请安:「臣给皇上请安。」 昭昌帝摆摆手让他起来,面露疲态道:「长安,可审出什么结果?」 孟长安把刺客的供状递给张福,张福把供状呈上之后,昭昌帝扫过上面的内容,面色大变,抬手扔了一方砚台砸向太子,太子额角被砸出一道伤口,滋滋冒血。 「逆子,你还说不是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太子懵了片刻,仇恨地瞪向孟长安,对昭昌帝道:「父皇,儿臣没有,是这奸佞小人陷害儿臣。」 孟长安挑眉冷笑,想来太子是认定他与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起来陷害他了。 四皇子面露欣喜,三皇子则看着孟长安隐隐有些怀疑…… 孟长安:「皇上息怒,这也只是刺客的一面之词,倒也不能证明太子就真的参与行刺了。」 v第六十章 然而昭昌帝并不相信,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此时他看太子的眼神中有怀疑,有恐惧,更有一丝杀意。 太子苦笑:「父皇,您竟不信儿臣,儿臣没做过的事,绝不能承认,您若是真怀疑就将儿臣杀了吧。」 他此话一出,昭昌帝更加怒意难平,三皇子和四皇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等着昭昌帝处置太子,但昭昌帝嘴唇抖动刚要开口,孟长安便抢先道:「皇上,臣有罪。」 昭昌帝被他一打断,茫然地问:「长安,你何出此言啊?」 孟长安:「臣听闻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先找到了罪证来向皇上揭发太子的罪行。」 昭昌帝点头,依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孟长安躬身道:「皇上,臣掌管东厂,兼管大理寺和刑部,竟还不如三皇子和四皇子查案效率高,查了一整晚到现在才查出些皮毛,请皇上治臣一个无能之罪。」 昭昌帝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太子的罪证连孟长安这个东厂提督都还没查出来,三皇子和四皇子竟然能赶在东厂之前找到,只有一个可能,那直指太子的罪证就是他们事先知道并伪造的……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长能耐了,残害兄弟,弑父杀君,你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都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朕不想见到你们!」昭昌帝一甩袖,几个皇子立刻站起身往殿外走,太子依然神情凄苦,三皇子看了孟长安一眼,神情阴鸷。 他没想到,孟长安会突然为太子说话,这两人一向水火不容,他以为孟长安会比任何人都希望太子倒台。 孟长安薄唇微勾,回以一笑,除非他自愿,否则绝不会做任何人的刀。 昭昌帝气的捂胸口, 张公公在旁边给他顺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叹了口气, 对孟长安道:「长安,昨日多亏了你在,朕才死里逃生,这些逆子一个比一个不孝,朕蒙难时,没有一个上来救朕。」 孟长安:「皇上折煞臣了, 这是臣子的本分。」 昭昌帝声音激动:「既然是本分,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就只有你一人不顾性命的救朕,你对朕的忠心, 朕看的明白。」 孟长安低头,嘴角勾起一丝讽笑, 不是他不顾性命,是他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罢了。 昭昌帝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孟长安:「多谢皇上关心, 臣没什么大碍。」 昭昌帝:「那就好,你受了伤, 身边也没个仔细人照顾,不若朕派两个女官去照顾你的起居。」 孟长安皱了皱眉, 立刻回绝:「皇上,臣身边有德喜就够了,再说臣也用不惯别的人。」他倒不是怕昭昌帝派人监视他,厂督府铁桶一片,谁也渗透不了, 再说以昭昌帝的脑子也想不到往他身边安插人。 昭昌帝了然一笑:「朕说你那毛病何时能改改,女子既温柔又顺从,偏偏你厌恶的跟什么似的。」 孟长安不喜女子近身伺候,昭昌帝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暗想到底是个太监,不懂女子的好处…… 孟长安淡淡一笑:「臣也不是全都厌恶的。」 昭昌帝闻言一愣,想起上次在贵妃宫里孟长安坦言已有心仪之人,他好奇问道:「你说年少时与你有承诺的那女子可找到了?」 孟长安微哂,他当时不过是瞎编的,不过现在眼前倒真的浮现出那么一张柔美妩媚的小脸来,他笑了笑,说的话连自己都要信了。 「臣……找到了,只是她不愿意履行诺言嫁给臣。」他语气黯然,露出一丝苦笑。 昭昌帝拍桌子:「岂有此理,她是不是嫌弃于你,你告诉朕她是谁,朕这就下旨赐婚,看她敢不答应!」 孟长安:「皇上,这种事不好强求,总要等她愿意再说。」 昭昌帝恨铁不成钢道:「长安,你说说你,在别的事上都果断的很,怎么到了自己的私事竟如此优柔寡断。」 孟长安躬身:「臣先谢过皇上,等她答应了,就来求皇上赐婚。」 昭昌帝瞪他一眼:「行,你去吧,朕乏了。」 孟长安微笑告退,昭昌帝不是乏了,而是后宫中有美人相邀,新晋的姝贵嫔据说排了一支新舞,要跳给皇上看,若不是几个皇子的事耽误了,昭昌帝只怕早就在姝贵嫔宫里了。 他一出勤政殿的大门,德喜便迎上来,关心道:「督主,您熬了一宿了,快回去休息吧。」 孟长安点点头,他确实累了。 「德喜,你安排人盯着三皇子,本督看他最近不太老实。」孟长安冷冷地对德喜吩咐道。 德喜回:「是,督主,奴才在梁贵妃宫里也安插了眼线。」 孟长安看他一眼,十分满意。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宁为宦妻》卷一 作者:北岸 02、《宁为宦妻》卷二 作者:北岸 03、《宁为宦妻》卷三 作者:北岸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