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爱财天下知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六月,暮色四合。 京城会宁侯府,三小姐的居所叠锦楼中,不时传来少女低低的说话声,有零星的字眼飘出来,让人听着心惊胆战。 「母亲……有染……私奔……孽种……和离……」 绣楼卧房内,江令媛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才担忧地问:「三妹妹,你没事吧?」 江令宛半躺在床榻上,低垂了头,贝齿死死咬着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温婉和善、对她关爱有加的二姐姐江令媛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没想到低调贤淑、与世无争的乔姨娘包藏祸心,害死了她的母亲。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饱受苦难、扶摇直上,报仇雪恨之后,她被一场风寒击垮,一睁眼回到了十二岁这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震动她人生的大事:前一天参加风荷宴,被当众拒婚;第二天母亲小产而亡。 饶是她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想起来,依然是有恨的。 耳边传来江令媛担忧的叹息:「是啊,我也没想到。」 江令宛抬起头来,与江令媛对视,此刻江令媛忧虑地望着她,眼中充满了关切、担心、惋惜。 江令宛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声冷笑:你没想到? 没想到陷害这么容易实现,没想到我会被喜欢的人那样打脸,没想到我会发烧,悲愤与病痛交加,让我比平时更好挑拨、更易动怒,你便能更快地奸计得逞。 你真的没想到吗? 你想到了。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我的母亲会惨死,我会被父亲丢进庄子与世隔绝。而乔姨娘会被扶正,与你一起谋夺我母亲的产业。我江令宛也将沦为你的踏脚石,永远给你做陪衬。 你有了好名声,先为皇子妃、再做侯夫人,逼得我成为下堂妻,仰你鼻息苟延残喘。 可惜世事无常,任你机关算尽,也没想到我竟然会靠上摄政王这棵大树,一朝扶摇直上,将你踩在脚底,对我跪地求饶。 回忆前世斗争的种种,江令宛一时难以自持,身体微微颤抖。 江令媛绝想不到她颤抖的真正原因,她认为江令宛是气得愤愤不平、恨得怒火中烧,所以才咬牙切齿、浑身打颤。 「家里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外面又有那些人嚼舌根,对昨天风荷宴的事评头论足。」 江令媛叹了一口气,替江令宛惋惜抱不平:「明明你都得到花王了,明明你长得这么漂亮,宁轩却要拒绝你。」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去看江令宛的反应。 果然,江令宛放在锦被上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宁轩,永平侯世子,皇后的亲侄儿,他不仅身份尊贵,文武双全,而且相貌出众,玉树临风。是京城屈指可数的青年俊彦,闺秀们趋之若笃的东床快婿。 江令宛爱慕宁轩,如着了魔一般想要嫁给他。 就在昨天的风荷宴,江令宛不顾颜面与性命,跳下船洑水去摘花王。后来她全身湿透捧着花王求皇后赐婚,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宁轩拒绝了。 想到昨日受到的冷嘲热讽,想到自己的愚蠢可笑,江令宛如玉的手指骨节泛白,脸上闪过难堪痛苦之色。 江令媛这才掩了口,作出失言自责的模样:「瞧我,说这些做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乃是母亲的事。」 她为难地看了江令宛一眼,一副忧心忡忡又犹豫不决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她才拿定主意,用壮士断腕、长痛不如短痛的语气劝道:「三妹妹,既然母亲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先是善解人意的提起风荷宴她被宁轩拒绝的事,让她心神俱震,悲愤交加,失去理智,然后再提母亲的事。 明面上是通情达理的劝说,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极尽挑拨。 跟前世一模一样。 然而眼前的江令宛却已经不是之前的江令宛了。 她经过了亲人的背叛、被休弃的折磨,咬着牙爬了上去,高高在上。 她没有一刀捅死敌人,而是看着她苟延残喘、战战兢兢、匍匐脚下任自己揉圆搓扁、随意宰割。 因为这样才更爽更快意,不是吗? 江令媛,既然你喜欢演,我就陪你演! 「够了!」她突然抬头,厉声打断了江令媛的话:「我不想听!」 「好,好,好,姐姐不说了。」江令媛很宠爱妹妹,自然偃旗息鼓,她端起桌上的药碗,捏着汤匙轻轻搅动:「先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把身体养好。」 药汤苦中带酸的味道铺面而来,江令宛闻着不由一怔。 好个江令媛,真是好手段,竟然在她的药汤里加了五石散。 五石散,性热,可令热气冲肝,上奔两眼。少量服用,会让人短期内躁动不安,亢奋迷乱,情绪激动,易爆易怒。 「来,姐姐喂你喝药。」江令媛亲自将药碗送到送到她的唇边,江令宛一扬手,只听得「哗啦」一声,药碗被打落,碎得七零八落,药汤洒了一地。 好个二姐姐,为了达到目的,光言语挑拨不算,竟然还给她下药,果然心思缜密,佛口蛇心。 只可惜,如今药汤洒了。 江令媛脸色一暗,嗔怪心疼:「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生病了,不吃药可不行。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说着就站起来,高声喊着桃叶的名字:「三小姐把药弄洒了,再端一碗药汤来。」 桃叶在门口应了一声,步履匆匆而去。 江令宛明白,江令媛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让她喝下五石散不可。只是,她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我不喝什么劳什子药,我要见母亲,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令宛从床上一跃而起,像前世那样连衣裳也没换,穿着中衣跻着鞋,跑出绣房,蹬蹬蹬下了楼梯,直奔母亲的静好院而去。 江令媛拦她,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大腿撞在椅子的棱角上,等她回过神来,哪里还有江令宛的身影。 v第二章 江令媛抿了抿唇,轻轻揉着被撞疼的大腿,眼中的懊恼一闪而逝。 她追下楼去,将一个披风递给桃叶,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忧:「快给三小姐送去,她身子还没完全好,这样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地跑,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你是她的大丫鬟,多劝着些。」 江令媛与桃叶眼神交汇,示意她好好监视着江令宛的一举一动。 桃叶微微颔首表示明白,捧着披风急匆匆追了出去。 静好院这边,江令宛并未进门,只站在正房门口大声嚷嚷,她语气焦急、声音很大,说到激动处甚至还跺起脚来。 杜妈妈正温言相劝:「……没有的事,不过是那些人以讹传讹,您放心好了。」 就在此时,桃叶来了,她见到此景,不由愕然。 她没想到江令宛竟然会被拦住,没能见到大夫人的面。 江令宛眼底闪过一抹冷笑,装作没看见桃叶的吃惊,只攥着杜妈妈的衣袖,要她保证:「那你不能骗我,母亲醒了,你就立刻让人去通知我。」 杜妈妈连连保证,耐心地哄她:「您放心好了,夫人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江令宛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杜妈妈的衣袖,又不放心道:「那让桃叶留下来,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母亲醒了,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告诉我。」 桃叶大惊,这怎么行?二小姐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小姐……」 「桃叶,你跟着杜妈妈,守在这里。」江令宛不待她说话,她就声色俱厉地命令:「在这里等候母亲醒过来,哪里也不要去,听见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桃叶。晚霞落在她漂亮精致的脸上,像上好的胭脂,给她本就娇艳的脸庞上添了几许妩媚,她圆圆的杏眼中就有了潋滟的波光,美得让人惊艳。 这样的好看的一双眼睛,竟让桃叶不敢与之对视,只觉得诡谲美丽之中,透着凛然的冷意,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迫于形势点头答应:「奴婢听见了。」 江令宛「嗯」了一声,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杜妈妈早已看呆了,此刻才回过神来,忙从桃叶手中接过披风给江令宛披上,派了个小丫鬟送她回去。 回到叠锦楼,江令宛对房中丫鬟婆子道:「楼下只留一个竹枝看门,其他人都散了,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到楼上来。」 她上了楼,进了卧房,跃过屏风,进了盥洗室。 本该空无一人的盥洗室内,赫然坐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妇。 她身穿月白色斓边长衫,湖蓝四喜如意纹褙子,下身穿着鸭蛋青的湘裙。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绾成高髻,簪着白玉梅花钗。手腕上戴着一个绿莹莹的二股绞丝玉镯,衬得她皓腕欺霜赛雪,细如凝脂。 她气质娴静,秀而不艳,素雅的面容比月光下的睡莲还要宁静,秀目中透露着温和沉静,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如果江令媛在这里,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刚才的挑拨、污蔑之言,出了她的口,入了江令宛的耳,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却没想到,屏风这边的妇人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美妇人便是江家大老爷江伯臣的继室夫人、江令宛的嫡亲母亲梅雪娘。 不同于江令宛的急躁脾气,梅雪娘冷静自持,端庄稳重,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江令宛快步到梅雪娘身边,低声道:「母亲,现在您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前世被江令媛蒙蔽的,不止江令宛,还有她的母亲梅雪娘。 这一世,江令宛醒来就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在母亲死亡前的几个时辰,她立刻支开众人,交代心腹丫鬟竹枝给母亲传话,让她避开旁人,悄悄到叠锦楼来。 江令宛告诉母亲,这次母亲被冤枉,乃是江令媛的诡计。 可是母亲不信,母亲以为是有人挑唆她。 是啊,母亲嫁进来时,江令媛才两岁。母亲对江令媛尽心尽力,江令媛亦视母亲为亲生,对母亲依赖有加,恭敬又不失亲昵。 对于她这个妹妹,江令媛一向十分疼爱,处处呵护,时时照顾。如果不是重生,她也不敢相信温婉端庄的二姐姐竟然包藏祸心。 至于乔姨娘,进门六年,一直对本分老实,循规蹈矩,对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她毕恭毕敬,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一年母亲生了重病,乔姨娘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母亲,还因此过了病气,落下了病根,这几年都不曾断药。 谁又能相信平日里低调规矩,忠厚老实的乔姨娘会心怀鬼胎,居心不良呢? 为了让母亲看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她便让母亲躲在屏风后面,亲眼看着江令媛挑拨,亲耳听着江令媛污蔑。 事实摆在眼前,母亲不得不信。 「这么多年,我竟然养了一只中山狼!」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了,她一声冷哼,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我怜她幼年丧母,对她视如己出。你有的,她一定有;便是你没有的,她也会有。虽然是继母,但我为她做的,与亲生母亲也没有区别了。」 「真没想到。就因为乔姨娘是她生母的堂妹,她的堂姨,她就这样害我!」 「什么堂姨!」江令宛低声道:「乔姨娘乃是江令媛的亲生母亲。她为了让自己母亲做正妻,所以才会害您。」 母亲一惊,一贯冷静的脸上满是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乔姨娘根本不是乔映柔,她就是父亲的原配乔映蓉。十四年前,她不知何故离开江家,一走就是七年,又在六年前回来,用了乔映柔的身份,勾引父亲,登堂入室。她会跟江令媛一起害死您,图谋您的地位、产业,她们母女联手,将我赶出江家,栖身田庄。」 「这就是江令媛与乔姨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原因,因为她们本是亲生的母女。」 母亲眉头一挑,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宛姐儿,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母亲。」 母亲冰凉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可她的声音非常冷静,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沉着,仿若山崩地裂亦不会变色。 江令宛突然间信心倍增。 前世她境遇悲惨,单打独斗尚能绝地反击,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又有母亲相助,江令媛、乔姨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令宛任由母亲握着她的手,顺势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将前世嫁人前的经历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得非常认真,等她说完,母亲手上的凉意已经完全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温暖。 「宛姐儿。」母亲目光落在她脸上,生怕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v第三章 江令宛怔了怔,她以为母亲会先想办法收拾江令媛母女,没想到母亲却更担心她,怕她身边有居心叵测的人挑唆她,伤害她。所以想先把那个人找出来,确保了她的安全再进行下一步的谋划。 母亲这样的紧张她,时时刻刻将她放在第一位。怪不得江令媛会从她这里下手,因为江令媛知道,她才是母亲最大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她也决定,在母亲面前,不隐瞒她能预知一部分未来的能力,以免母亲关心则乱,像前世那样吃亏。 「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是我做梦梦到的。」江令宛微微蹙了眉头,做出凝神思索,认真回忆梦境的样子,不确定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梦里所示,祖父会在三天后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还有。」江令宛道:「江令媛挑唆我去找您闹,这一次没成功,明天她一定还会来第二次的。您说我是不是该主动去找她?」 母亲秀目一抬,有掩不住的惊讶,不过片刻,这惊讶就化作欣慰的笑容,从母亲的眼底溢出来:「我的宛姐儿长大了。」 江令宛看着母亲被笑容点亮的脸,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母亲应该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 她抱住母亲的胳膊:「母亲,您不会像梦中那样被害,对不对?」 「你放心吧,乔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而已。」母亲语气充满了不屑。 江令宛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她前世也曾对江令媛说过,做过皇子妃、侯夫人又如何,你如今还不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 次日,江令宛起了个大早,桃叶像往常一样端了水来给她梳头净面。 江令宛对她说:「桃叶,你派个人去跟二姐姐说一声,等会我到她那里用早饭。」 桃叶的手一顿,忙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小丫鬟们传话说不清楚。」 桃叶将帕子塞给竹枝,抬脚出了门。 竹枝捏着帕子,皱眉道:「小姐,桃叶果然有问题,她一定是急着向二小姐报信,要不要拦下她?或者跟着她?」 江令宛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出嘲讽的光芒:「不用。」 她就是要桃叶去告诉江令媛,她没去闹母亲,江令媛的挑拨没起效果。 更衣梳妆,收拾得当之后,江令宛又略微等了等才施施然去了江令媛住的蕉园。 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的桃叶,三人很快就到了蕉园门口。 江令媛早已站在门口等她了:「三妹妹。」 她未语先笑,一派长姐风范:「走,咱们进去说话。」 江令宛一眼就看出江令媛急了,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先是早早站在门口等候,后又拉着她的手越过吃饭的厅堂,径直朝内室走去,分明是急着想跟她的说话,或者说是急着挑拨。 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江令宛反倒不急了,她要吊着她。 「我饿了。」江令宛停了下来:「二姐姐,我饿了。」 「我们这就吃饭。」江令媛心里着急,强压着性子,让人摆了饭。 江令宛慢条斯理地吃饭,瞥着江令媛故作镇定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 终于用过早饭,姐妹俩进内室,像往常一样在临窗的黄梨木半圆桌边坐了。 六月的清晨,阳光璀璨耀目,窗外的芭蕉树寂然无声,投下绿荫的清凉。 江令宛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媛瞧,好一会才道:「二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眼睛像乌鸡一样,你昨天夜里做贼去了?」 「还不是因为母亲的事!」江令媛忧心忡忡:「我昨天一夜都没睡,三妹妹……」 「你又要劝我?母亲是我的母亲,她应该留在江家。」江令宛眉头一竖,声音尖锐:「我不信母亲会不要我。二姐姐,你一向跟我一条心,这件事你怎么能跟我对着干呢,你还是我的好姐姐吗?」 江令媛垂了眼皮,咬了咬唇,半天才为难道:「我为什么要劝你,难道我不想母亲留在江家吗?还不是因为……」 她戛然而止,抿起了双唇。 江令宛立刻不依不饶地追问:「因为什么,你说呀!」 静好院里,也传来一声质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梅雪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面皮白净,身姿挺拔,俊美儒雅的脸上满是怒意,让他显得有几分狰狞。 的确,妻子外出上香,与不明不白的男人独处了一夜,怀了个不清不楚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江伯臣也知道,妻子是被人挟持,并非故意与人有染。他做不出一碗毒.药杀妻的事。更何况,他心里还爱着妻子,只要她愿意打下腹中的孽种,他就能既往不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与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不料妻子竟然不同意,她为了腹中的孽种,竟然自请下堂。她宁愿被休离开江家,也不愿意打胎。 江伯臣怒火中烧,最终在乔姨娘的劝说下冷静了下来,妻子梅雪娘也说要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现在,一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他希望妻子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梅雪娘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伯臣,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若非你如此强烈地要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掉他的。」 江伯臣听出妻子话语中的松动,他立刻道:「你打掉他,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了。」梅雪娘素净的如玉兰花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凄然:「我之前连落两胎,亏损了身子,为了要腹中这个孩子,历尽千辛万苦。若这一胎打掉,我以后再也不能怀了,我们也不会有嫡子。」 江伯臣心浮气躁,语气再次生硬起来:「那这个孽种也不能留。怎么,你不愿意打胎吗?」 「事到如今,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了。」梅雪娘低头,为难道:「可是这件事,媛姐儿、宛姐儿都已经知道了,她们会怎么看我?就算我落了胎,她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敬我、爱我吗?」 「这是当然。」江伯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他温柔地安抚妻子:「你放心,媛姐儿温婉懂事,她视你如生母,一向敬爱你。宛姐儿虽然刁蛮骄纵,不如媛姐儿乖巧听话,但她到底是你亲生的,血浓于水,她又怎么会怪你?」 「你别想那么多,我这就让乔姨娘安排,只要你肚子里这块肉没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梅雪娘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得亲口听媛姐儿、宛姐儿说了才放心。」 江伯臣还欲再劝,梅雪娘又说:「我已经让杜妈妈去叫宛姐儿了。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江伯臣眉头皱了皱,若是叫媛姐儿,他是不担心的。可宛姐儿不懂事,万一她闹起来,会不会节外生枝,改变梅雪娘的决定。 v第四章 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杜妈妈就回来了:「夫人,三小姐不在叠锦楼,她一醒就去了二小姐那里,说是要陪二小姐吃饭,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小姐商量。」 江伯臣听了眼睛一亮,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去蕉园吧,听听她们姐妹二人在商量什么,也安安你的心。」 媛姐儿懂事识大体,事发之后,媛姐儿主动找到他,说她既是长女又是长姐,一定会劝说梅雪娘打胎留在江家,也会好好跟宛姐儿解释,让她不要胡闹的。 对于媛姐儿,江伯臣很放心。 梅雪娘垂下了眼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放下心来。 「走吧。」她淡淡道。 江令媛住在蕉园,因院中种了几株芭蕉而得名。 因为要「好好」跟江令宛说话,江令媛一早就吩咐屋中的下人散了,又暗示桃叶把竹枝支开,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守在正房门口。 江伯臣与梅雪娘来到蕉园,见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芭蕉树明洁中虚,洒下清凉的绿荫,正是世家名门该有的诗书蔚然之象。 江伯臣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脚就朝正房走。 门口的丫鬟立刻站起来行礼,正欲说话,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质问:「二姐姐,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说了?」 是江令宛的声音,她语气焦急,这样极其败坏的命令,没有一点名门淑媛该有的温婉,更没有身为妹妹对姐姐的敬重。 宛姐儿平日里虽然娇蛮,但该有的礼数都不会少的。难道私底下竟然这样欺负姐姐? 江伯臣脸色一沉,低声喝止要进去传话的丫鬟:「你就站在这里,不许动。」 丫鬟大急,张嘴就要喊,被杜妈妈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 江伯臣皱眉,梅雪娘面容平静肃然:「我想听听,宛姐儿、媛姐儿真正的想法。」 江伯臣冷着脸道:「我竟不知宛姐儿居然这样的蛮横无理,这件事情过去,你也该好好约束她,让她把规矩立起来,否则必然会闯下大祸,给我们会宁侯府抹黑。」 「知道了。」 两人走进正房,站在了内室门口,只听得里头江令媛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中透漏着温婉与包容:「三妹妹,我为什么要劝你,还不是为了母亲,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这样的懂事识大体,越发显得江令宛刁蛮任性了。 江伯臣看了梅雪娘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看看,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梅雪娘不置可否,只侧耳倾听。 「三妹妹,我也想让母亲留在家里,可母亲与人有私情在先,怀了孽种在后,如今为了要与外面的那个人双宿双飞,更是自请下堂。」 「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分明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就算我们强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万一闹出事来,丑事宣扬出去,你我又有何面目见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顺了她的意,放她离开,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江令媛见江令宛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她心头怒火已起,只要再喝下这碗药汤,那便是火上浇油,江令宛一定会去静好院大闹。 凭着梅雪娘对江令宛的疼爱,她就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打胎了。 届时,便是一尸两命。她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她端起药碗,正欲劝江令宛喝药,突然一声怒不可遏地呵斥:「江令媛!你胡说什么?」 仿若平地一声轰雷,惊得江令媛赶紧回头,只见父亲江伯臣脸色铁青、目光犀利地怒瞪着她。 江令媛勃然变色,立刻稳住心神:「父亲,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有脸问!」江伯臣随手抓了一把团扇,劈头朝江令媛砸过去。 江令媛也不躲,任由那团扇砸在她脸上,她不慌不忙跪在了地上。 「父亲息怒,媛姐儿知错了。」 江伯臣怒目圆睁,语气严厉:「你错在何处?」 江令媛低着头,自责道:「父亲想让母亲留在家中,媛姐儿应该与父亲同进退,努力维持家庭的完整。不该因为母亲的哀求哭诉而心软,替她做说客来劝三妹妹。」 好一招祸水东引。 江令宛看着,忍不住啧啧称赞,她知道江令媛虚伪,却没想到她张嘴就说谎的本事这般炉火纯青。 前世自己被这样的人蒙蔽,也不算亏了。 只不过,她再厉害,这一次,也难逃父亲的责罚了。 江伯臣眉头挑起,目光越发的冷:「是你母亲让你这么说的?」 「是。」江令媛苦笑,有无奈也有后悔:「母亲为了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想要自请下堂。又怕三妹妹觉得母亲疼小的,不疼她,不愿意放她离开。便哀求我,让我编这样的瞎话,劝三妹妹同意。」 「三妹妹固然自私蛮横,但凡她愿意为母亲考虑一星半点,都会答应。」 到了这个时候,江令媛一心想在江伯臣面前洗刷罪名,也就顾不得江令宛听到这话会不会生气了。 江伯臣怒极反笑:「好、好得很!」 江令媛心头一松,幸好她反应足够快,幸好梅雪娘昨天说了不愿意打胎,她才能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 此时她突然听见梅雪娘的声音:「媛姐儿,我什么时候让你劝说宛姐儿了?」 这…… 这是不是她的幻觉?这一定是她的幻觉! 江令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门口望去。 梅雪娘由杜妈妈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江令媛立刻红了眼圈,委屈道:「母亲,您别怪我,我之前的确答应过您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不想欺瞒父亲。」 事到如今,她还在装! 梅雪娘哂然一声冷笑:「媛姐儿,说话要讲究证据的,你说我让你劝说宛姐儿?证据呢?谁听见了?」 v第五章 江令媛望向梅雪娘,不慌不忙道:「这样私密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让第三人知晓。您叮嘱我的时候,自然是避开了旁人的。」 「您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您好好跟父亲说,我相信父亲会理解您的。」 「你错了。」梅雪娘摇了摇头:「而且是大错特错,我已经跟你父亲说了,这个孩子不要了。」 江令媛愕然,脸上露出慌乱。 「昨天出事之后,你跟我就没见过面,这件事蕉园的丫鬟、静好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我就是想求你劝宛姐儿,也没有时间与机会。」 梅雪娘眼中是浓浓的失望:「我对你不薄,与宛姐儿没有两样,却不料你竟然这样污蔑我。人家都说继母难当,我从前是不信。可现在,不信也不行了。媛姐儿,你太让我寒心了。」 孰是孰非,已经一目了然。 可江令媛却不甘心地跪走到江伯臣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哭着说:「父亲,媛姐儿没撒谎,媛姐儿是被冤枉的,请您相信……」 「住口!」江伯臣气得嘴唇发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事到如今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女则女戒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看来我不罚你,你是不会知道悔改的。」 「来人,来人!」江伯臣一声喊得比一声高:「把她关到祠堂去,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江令媛大骇,震惊地望向江伯臣,直到婆子将她架走,她依然是震惊、不敢相信的神情。 父亲斥责的人是她,不是江令宛!要被关进祠堂的人也是她!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江令宛撇了撇嘴,没什么不可能的,今天只是个开始而已,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呐。二姐姐,你就慢慢习惯吧。 「老爷,媛姐儿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她不过是个孩子,懂什么!一定是有人挑唆她这样做。」 梅雪娘正色道:「这件事情不查清楚,我绝不落胎。宛姐儿,你陪我回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江令宛说的。 江伯臣立刻追了上去。 蕉园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乔姨娘这边。 乔姨娘正在给花修剪杂枝,听了下人的禀报,她的手微微一顿,就把本该留下来的,开得最漂亮的那朵大红玫瑰花给剪掉了。 然而慌乱不过是一瞬间,她很快就稳住心神,去祠堂找江令媛。 「老爷只是将二小姐关起来,并没有说过不许人进去探望。父女俩个哪有隔夜仇,老爷也不会关二小姐一辈子。你们现在拦着,过两日二小姐出去了,你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乔姨娘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守门的婆子,堂而皇之地进了祠堂的门。 江令媛立刻迎上去,急着喊了一声:「母亲……」 「叫姨娘!」乔姨娘神色冷静地纠正她,见她神色慌张,就说:「不要急,我教过你的,你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表神态,就是火烧了眉毛,也要稳住。因为,只有你稳住了,维持了落落大方的样子,你说得话才会有人听,才会有人信。」 乔姨娘声音不急不缓:「你看看梅雪娘,她什么时候慌乱过,发生了‘与人有私’这样要命的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把你父亲压得死死的。凭的就是这份沉着冷静。这一点,你该学着点。」 「我今天也是按照您教的那样做的,可是父亲根本不信。」 乔姨娘点了点头:「你先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江令媛不敢懈怠,认认真真把事情说了一遍。 见乔姨娘久久不说话,眉头却皱起来,江令媛越发心慌意乱:「姨娘,都怪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输了?」 她们辛苦布置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因为她的疏忽毁于一旦。江令媛是真的后怕。 「你别怕。」乔姨娘说:「目前只是你说错了几句话而已,梅雪娘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们还有机会。你父亲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让梅雪娘留下孩子,他一定会坚持让她打胎的。」 江令媛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那就用马医婆的药,让梅雪娘活不过今晚。」 「不。」乔姨娘摇了摇头:「只要落胎药就行了。经过此事,梅雪娘应该对我们有了防范,大出血的药,不能加了。先让梅雪娘打下这一胎,反正她以后再也生不出嫡子了。后面的事情,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以梅雪娘的精明,以后怕是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只不过,这已经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 江令媛慢慢找回了主心骨:「姨娘,幸好有您。」 「你放心,姨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乔姨娘拍了拍江令媛的手,问她:「你屋里有人跟静好院走得近吗?我怀疑今天你被撞破,不仅仅是巧合。」 「应该不会。」江令媛白着脸孔摇头,语气却不十分肯定:「她应该不至于收买我屋里的人,早早布了这个局等我跳。不过您还是查一查为好。」 乔姨娘缓缓点头,道:「如果不是,自然最好;如果是,那我们母女,以后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江令宛一路送母亲回静好院,到了静好院,江伯臣嫌她碍事,撵她走。 江令宛道:「那我去跟女学里的夫子说一声吧,这几天家里有事,二姐姐与我要请几天假。」 京华女子书院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女学,一年只招二十个女学生,但凡能考进去的,都是女孩中的佼佼者。两个女儿都考上了,江伯臣不敢怠慢,他说:「这样也好,就说你母亲病了,你们姊妹要在家中侍疾,时间……先不说吧。」 母亲抬起双眸,叮嘱她:「你请了假就回来,路上不要耽误时间,不要乱跑。」 「让杜妈妈送我出门吧。」江令宛答应之后,就让人套了马车出门。 到了女学门口,江令宛让车夫等着,她进了女学,找到夫子请假。之后,她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到了后门,招手叫了一辆马车,直奔西大街而去。 西大街商铺林立,酒肆、茶铺、书舍、客栈、药铺不一而足。江令宛让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回春坊的药铺门口,跳下马车,进门去找马医婆。 马医婆黑黑瘦瘦,颧骨高高,两道眉毛画得细细长长,见人就露三分笑:「稀客稀客,三小姐有事,派个人来叫我进府就是,倒让您亲自跑一趟。正好我昨日得了一包好茶,我这就沏了,给三小姐尝尝。」 「不必了。」江令宛开门见山道:「乔姨娘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害我母亲,我可以加倍给你。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马医婆一惊,捂着胸口,夸张道:「三小姐,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会吓死人的。」 「行了,我既然摸到你这里来,便是打听清楚了,你不必跟我装腔作势了。我母亲的产业有多丰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帮我做事,不比给乔姨娘做事强上百倍千倍吗?要多少钱,你直说吧。」 江令宛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马医婆本就是个见钱眼开之人,闻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就扬着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堆起笑容:「既然小姐有用得着婆子的,婆子自然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她不承认与乔姨娘的蝇营狗苟,只说愿意替她办事。这种人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得是心眼子。 「你帮乔姨娘装病在先,昨天又答应了乔姨娘在我母亲的落胎药里头放东西,我都知道了。」 马医婆听了这话,并不害怕,她呵呵笑了:「三小姐果然聪明,您给我五百两银子,明儿,我给夫人弄一包假药,保证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稳稳妥妥,万无一失。」 v第六章 江令宛也笑了:「不,明天的落胎药,你只管弄,里面的东西,该放的、不该放的,都放好。」 「好,婆子就按您说的办。」马医婆见惯了这样的事,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五百两。如果你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就把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宣扬出去。」江令宛道:「我知道你不怕,毕竟你做得隐秘,没留下把柄凭据。不过有些人,可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只要她认定是你干的,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你,比如,那位十分得宠的长公主,她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主。」 马医婆的脸色终于变了,隐隐有青色透出来。 江令宛眉头一挑,轻笑道:「怎么,我知道的太多了,你想杀我灭口?」 马医婆脸色又是一变,赶紧摇头,笑着说:「您这样厉害,捏着我这么大的把柄,我怎么敢。」 「你最好不敢。就是你敢,我也不怕。你做的那些事,你帮你主子做的那些事,我都写下来了,一旦我有任何闪失,那些事都会公布于众。到时候,你主子恐怕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救你。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马医婆这才脸皮发紧,双眼凝重地打量了江令宛半晌。 这小姑娘才十一二岁,漂亮得跟一朵花一样,那一双眼带着淡淡的笑,又亮又美,就是心如钢铁之人,被她这样笑盈盈地望着,也要融化了。 这样娇美可爱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不仅将她的想法全部猜中,连后路都给她堵死了。 两人四目相对,马医婆忌惮骇然,江令宛漫不经心,片刻之后,马医婆终于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去:「小姐的吩咐,婆子不敢不从。」 江令宛满意地点了点头,戴上帷帽出了回春坊,按原路回到女学,出了大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去吧。」江令宛吩咐道。 现在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静好院里,江伯臣与梅雪娘还在争吵。不,应该是说是江伯臣一个人在气急败坏地说话。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没有什么陷害抹黑,更没有人想要害你。媛姐儿今天是不对,但是我已经罚了她。她的错是她的错,与你落胎是两码事。」 他喋喋不休说了半天,说得舌头发硬,嗓子眼火烧火燎一般,茶水也一杯接一杯朝肚子里灌。 梅雪娘却只是淡然地坐着、听着,一个字也不回复他。 江伯臣又气又累,鼻子咻咻喷气,抬手拎了茶壶去倒茶,发现茶壶里的水早被他喝光了。 「人都死哪里去了!」江伯臣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喊:「倒茶、添水!」 他连喊了好几声,一个回应他的奴婢都没有。 江伯臣气得发抖,指着梅雪娘:「你就是这么当主母的吗?看看下人懒惫成什么样子,我的话不管用了,当耳旁风吗?既然下人不听话,那就都卖了,通通发卖!」 「老爷,你看看镜子。」 江伯臣转头就望向床榻旁的宽衣镜,镜中的男子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一脸怒色,像个竖起毛发准备战斗的公鸡一样,自以为威风凛凛,其实外强中干,十分可笑。哪里还有他平时半分的得体儒雅。 江伯臣立刻就不说话了,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室内陷入安静,梅雪娘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声音温柔似水:「长青,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肚子里怀的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就这样被打掉,你不心疼吗?」 江伯臣身子一僵,眸中闪过一抹恍惚。 十三年前,长女媛姐儿满月,他与妻子去寺庙上香还愿,路上遇到土匪,他被打昏,醒来后失去记忆,流落到山东青城县。是梅雪娘救了饥寒交迫、昏迷不醒的他。 他那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梅雪娘便给他取名长青,希望他如冬日青松,迎寒不倒。还让他跟着她姓梅,给了他栖身之所。 半年后,他入赘梅家,与梅雪娘结为夫妻。 梅雪娘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十四丧父之后,靠着一己之力撑起了家中的玉石铺子。她长得美,又会做生意,家里外面都是一把手,又对他温柔似水,百依百顺。他们恩爱缠绵,日子过得比蜜还甜,谁不羡慕他有福气? 一年后女儿宛姐儿出生,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带着梅雪娘与女儿回到了京城。自那之后,梅雪娘便叫他伯臣、后来是老爷,再没叫过他长青。 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江伯臣忍不住回忆起在青城县那段时光,他临窗读书,她红袖添香;花前月下,他们海誓山盟。 他的神色慢慢软了下来。 突然手里一暖,却是梅雪娘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放到她的小腹上:「长青,这是咱们的孩子,留下他吧。他会出生,会长大,会软软地叫你父亲,张开小手让你抱,会茁壮成长,读书识字……就如你一直期待的那样。」 江伯臣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他自然相信梅雪娘的人品,也愿意相信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他也知道,梅雪娘之前连落两胎,这次再落胎不仅以后再难有孕,而且风险极大,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要不然他也不会犹豫这么久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孩子不是他的呢?难道他冒着混淆血脉的危险给别人养孩子…… 江伯臣倏然下定决定,他猛然抽回手,转过身,逃也似大步朝外走,眨眼就走到门口。 「长青!」梅雪娘失声喊他:「青郎……」 江伯臣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有些狼狈道:「我这就让人拿了帖子,去请赵老太医来,有他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梅雪娘站在室内,脸孔雪白。 她目光怔忪地望着青纱门帘,不一会,这怔忪又化成坚强、嘲讽地一抹笑。 「夫人。」杜妈妈哭了:「老爷他怎么能这样狠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梅雪娘大抵是失望到极致了,她扯了扯嘴角,反而劝慰起杜妈妈来:「不必哭,没什么好难过的,为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貌合神离的夫妻又不是没有,我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离了情爱不能活,以后就这么样吧。」 她声音平静、语气淡然,好像再说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杜妈妈听了,反而更加难过。 「可是夫人,您还这么年轻,才三十岁。」杜妈妈望着梅雪娘素雅白净如玉兰花般的面容,忍不住悲从中来:「这剩下的日子,您真的就怎么槁木死灰地过吗?」 「咱们离开江家回青城县去吧。」 「不行。」梅雪娘声音疲惫却坚决:「我可以走,宛姐儿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考上京华女学,大好的前程,总不能因为我,毁于一旦。」 杜妈妈哑然,京华女子书院有规定,只收官宦千金。不乏有女学生因为父兄丢官而失去资格,不得不离开书院。 若是不带小姐走,夫人一定不放心。乔姨娘与江令媛居心叵测,笑里藏刀,小姐天真娇憨,没有心机,又怎么是她们的对手。 若是带了小姐走,江家愿不愿意放先不说,至少这京华女子书院小姐就不能去了。 「那就母亲自己走,我留在江家。」帘子一动,江令宛走了进来:「母亲,您不必担心我,乔姨娘母女动不了我。」 她不知道父亲跟母亲之间竟然已经这样了,原本她还打算用手段逼父亲点头,捏着鼻子也要把弟弟或妹妹留下来。 v第七章 如今看来,不必如此麻烦,干脆让母亲离开江家好了。 梅雪娘没说话,杜妈妈已经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小姐,您愿意让夫人离开?」 江令宛微笑颔首:「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前世就被休了,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风风光光的。不必看婆婆小姑的脸色,不必跟妯娌斗法、小妾争宠。那日子不要太自在。 江令宛笑着望向母亲:「您手里有钱,会做生意,离开江家,只会生活得更好,我一千一万个愿意。这几年您受得委屈也不少了,难道您不想过在青城县那样的日子吗?」 母亲是外祖父的独生明珠,外祖父将她当儿子养,不仅教她读书识字,还将一手绝妙的玉雕技艺教给她。母亲十岁就跟着外祖父在外面做生意了,十四岁就能一个人撑起家业,心智眼界都不输男子。 后来跟父亲成亲,那也是父亲入赘,在梅家,母亲依然说一不二。 从小一直当家做主,来到京城却要伏低做小,如今有机会像从前那样恣意自在地生活,她不信母亲不心动。 江令宛望向母亲,果然见母亲眼底有不容错识的怀念与向往。 江令宛看着心里越发有底了,冲杜妈妈抛去一个眼神。 杜妈妈神色激动,声音难以自持地发抖:「夫人……」 「先不急。」母亲打断了杜妈妈的话,她一贯冷静果断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犹豫:「容我考虑考虑。」 可杜妈妈却没有听她的话,她着急地嚷嚷出来:「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我们考虑了,您要是不离开,腹中的少爷小姐就保不住。老爷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会让您把孩子留下的。」 「是啊,母亲,您不外乎就是担心我罢了,您看看我这两天做的事,也该放心了。」 江令宛再接再厉说:「就在刚才,我出了一趟门,办了一件大事,这大事可以让您看一看我的手段,待会您就会相信我长大了。」 她不等母亲说话,便问杜妈妈:「我出门前,让您转告母亲的话,您都说了吧?」 杜妈妈擦了擦眼泪:「都说了。」 梅雪娘本不欲女儿失望,想像从前那样哄着女儿。 可她想着女儿这两天的表现,斟酌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宛姐儿,我知道你让我那些话,是为了吓唬你父亲,好让他因为落胎凶险而打消念头。可是你父亲如吃了秤砣一般,他让人去请赵老太医了。」 江令宛大笑,被笑容点亮的脸庞比太阳还要耀眼:「我本来就没指望这样说能改变父亲的想法,我的目的就是让父亲主动请个太医回来。因为这样才能狠狠打乔姨娘的脸,保住弟弟或妹妹呀。」 只是没想到,父亲请的竟然是祖父的发小、杏林界德高望重的赵老太医,简直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梅雪娘立刻反应过来,盯着她紧张地问:「你做了什么?」 「自然是做了该做的事。」江令宛有些得意,将自己收服马医婆的过程告诉了母亲。 梅雪娘变了脸色:「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大胆,你既然知道马医婆不简单,竟然还去招惹她,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那样的人,手段残忍,你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对付得了…… 「母亲。」江令宛突然扑进梅雪娘怀里,紧紧抱着她,抬起头,仰着脸,撒着娇笑:「我做了这样大的事,您不夸夸我吗?」 她这样的漂亮,这样的柔软,这样的耍无赖,梅雪娘训斥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最终只化作无奈地嗔怪:「你呀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江令宛嘻嘻地笑,对现状满意极了。 母亲最是稳重,天塌了也不着急,却偏偏在她的事情上躁火。她前世不明白这是关心则乱,总是跟母亲犟嘴,还会尥蹶子跑掉去找江令媛诉苦。 现在她知道了,母亲最疼她。只要母亲说她,她就用这一招对付她,一定有用。就像黑仔做错了事,也是这样撒娇的。 江令宛有些得意,浑然不觉得自己一个千金大小姐学一只狗耍无赖有什么不对的。 她美美地挽了母亲的胳膊:「走吧,我陪您一起去等赵老太医。」也等乔姨娘、马医婆。 …… 江伯臣背着手,在乔姨娘正房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急。 不一会,乔姨娘就提着一个黑漆食盒进来了。 她不年轻了,却保养得当,妆容得体,说话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就像是一汪轻盈的水一样,轻易就能抚平人心里的焦躁。 「老爷,药汤都熬好了。现在就送过去吗?」 江伯臣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这药安全吧?」 「老爷是不放心我吗?」乔姨娘靠桌子站着,抬眸望向江伯臣。 「不是。」江伯臣心里一直在想梅雪娘的话,有些担心:「我是怕马医婆的药不稳妥。」 乔姨娘垂眸,语气里有淡淡的惆怅:「这些年我一直喝马医婆的药,要是药有问题,我怕是早就去了奈何桥,何至于活到现在。」 「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乔姨娘掩了口:「老爷不爱听,我不该说的。」 江伯臣朝前走两步,握住乔姨娘的手:「四年前梅氏病重,是你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伺候她,为了不让我担心,你自己被过了病气都隐瞒不说。以至于耽误了病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留下了病根,这些年药都没断过。」 「梅氏去庙里上香,回来有问题,也是你第一时间发现,跟我说的。我知道你的好,对你放心,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 「可是我不想做。」乔姨娘自责地撇过了头,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后颈,显得有些孱弱:「我是怕夫人吃了亏,才跟您说夫人的事,却没想到夫人竟然……更没想到您要逼夫人打胎,还要我来熬药。我跟夫人情同姐妹,此番做了恶人,只怕夫人要记恨我一辈子了。」 江伯臣顺势将她搂住,安抚道:「你放心吧,有我呢。」 「我就是怕老爷……」乔姨娘抬起头来,眸中已经有了湿意:「落胎风险,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没问题,老爷今天让我熬药,万一、万一夫人出了事,老爷后悔了,怪到我头上,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突然抓住江伯臣腰侧的衣袍,露出哀求之色:「老爷,要不然让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吧,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就算他真的不是江家骨肉,也是夫人生的,不过是多双筷子。你不说,我不说,夫人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或许那个人连夫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他肯定不会回来找夫人、找孩子的。」 江伯臣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就算梅氏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乔姨娘松了一口气,梅雪娘太强势了,又是正妻,自己是妾,名分上矮了她一头,若是梅雪娘不喝药,她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好在自己说动了江伯臣,有他在旁边看着,这碗药,梅雪娘不喝也得喝。 …… 乔姨娘将药碗从食盒中取出,转头去看江伯臣。 待江伯臣点了点头,她双手捧着药碗,送到梅雪娘面前:「夫人,妾服侍您喝药。」 梅雪娘目光如冰,冷冷地盯着她:「乔氏,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 v第八章 「妾也是没有办法。」乔姨娘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去,肩膀耸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夫人,这药是妾亲手熬的,我让马医婆在里头加了止疼药,您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姐姐,您怪我,恨我,也是应该的。」乔姨娘跪下来,难过地劝:「长痛不如短痛,您还是……喝了吧。」 梅雪娘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也罢,你也是逼不得已,听从老爷的吩咐罢了。多谢你为我考虑,还加了止疼的药。」 她无奈地接过药碗,手腕上双股绞丝玉镯打在碗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姐姐不怪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乔姨娘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乔姨娘如此伤心,不知道还以为要落胎的人是她。 梅雪娘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虚伪至极的乔姨娘,怪不得江令媛小小年纪就藏得那么深,原来竟是家学渊源。 梅雪娘将药碗端到唇边,作势要喝,却又突然皱眉:「不对,这药味道不对。」 乔姨娘擦泪的手一顿,又慢慢抬起头来:「姐姐,事到如今,你……唉……」 「雪娘。」江伯臣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又岂容梅雪娘退缩:「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些把药喝了吧。以后,我们还是夫妻,你还是会宁侯府长房大夫人。」 「这药不对,昨天药不是这个味。」梅雪娘放下药碗,平静的面容下隐隐有怒意在流淌:「这药,我不会喝的。」 乔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倏然攥得紧紧的,脸上却依然是泪眼迷蒙的表情:「老爷,既然姐姐不愿意……」 江伯臣摆了摆手,不容拒绝道:「杜妈妈,去把赵老太医叫过来。」 本来,他是不想让赵老太医知道这种腌臜事的,毕竟赵老太医是他的长辈,这种事闹到长辈面前,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怕梅雪娘落胎出意外,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如何会叫赵老太医来? 人来都来了,还是请过来吧。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让你放心。」他望向梅雪娘,等会赵老太医来了,看你还有何推托之词。 乔姨娘心头一跳,暗中庆幸,梅雪娘果然有所防备,幸好她技高一筹,没加料。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等候赵老太医。 赵老太医父辈、祖辈都是大夫,他医术高超,脾气也大,精妙的医术与糟糕的脾气俱誉满京城,杏林界赫赫有名的「仁心炮嘴」便是他了。 他与江令宛的祖父会宁侯是发小,两人称兄道弟,感情很好。 「赵伯父。」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不敢拿大,乖乖行了晚辈礼,然后把药端给赵老太医。 「劳烦您老看看这药怎么样。」 赵老太医接过药,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 江伯臣面带诧异、梅雪娘平静沉稳又隐隐有些傲然的气势、而乔姨娘眼圈发红,面色有些凄苦。 赵老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一声冷哼,将药碗重重放在紫檀木大方桌上,药汤洒了大半。 江伯臣心头一个咯噔:「伯父,这药……」 「这药是你弄的吧?」赵老太医撇着嘴,目光鄙夷地睥睨着梅雪娘:「你不喜这小妾,让她落胎就罢了,竟然还在药中加料,加大了红花与麝香的剂量,这一碗药下去,便是大出血,一尸两命。你这妇人,心也太歹毒了些。」 「这药有问题?」江伯臣惊得失声质问:「赵伯父,您会不会弄错了?」 赵老太医闻言,像看白痴一样看江伯臣:「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我记着你幼时挺聪明的呀!」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蠢,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江伯臣面皮紫涨,自知失言:「伯臣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请伯父恕罪。」 赵老太医撇了梅雪娘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妇人?」 「这……」江伯臣陪着笑,含糊道:「伯父放心,这些许小事,侄儿一定会好好查,会处理好的。」 赵老太医越听脸色越黑,暴跳如雷:「些许小事,落胎是常有的事,可害人性命乃是犯王法的,这也叫些许小事吗?亏你还是个进士。堂堂读书人,天子门生,竟然能讲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 「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枕头风把你脑子吹跑了,你老婆年轻面嫩,你贪她颜色好,便由着她残害你的子嗣,你还是个人吗?」 「她连杀人的事都干出来了,你还护着她。你不仅好色,而且心狠,圣人的教诲你是半点也记不住,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你爹不在家,你就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了。好,我这去应天府叫了人来,既然你不处置,我就替你处置!」 江伯臣满头大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鞠躬作揖说尽好话,哀求赵老太医。 可惜赵老太医不听,逼着他当面处置梅雪娘。 一个死乞白赖地求,一个火冒三丈地骂,两人谁也不愿意退步。 梅雪娘看着江伯臣窘迫的样子,好半天才忍住嘲讽了神色,她站起来扬声说:「赵老太医,老爷没办法处置妾身,因为这药,是给妾身喝的。」 僵持不下的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陡然静止。 「你疯了?给自己喝这样的药?」赵老太医震惊:「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梅雪娘无奈地笑笑:「我跟自己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这药,是我们乔姨娘亲手给我熬的。」 梅雪娘努努嘴,点了点乔姨娘的方向。 赵老太医瞪大眼,将乔姨娘打量一通,不敢置信:「不对吧,就这么个半老徐娘,不年轻,也不貌美,咋个就能哄得他给你下药了?」 江伯臣尴尬心虚地笑:「这都是误会,误会……」 「不,不是误会!」赵老太医一本正经道:「你不仅蠢,而且眼还瞎,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疼,倒去纵容这么个歪瓜裂枣的小老婆,不是眼瞎是什么?」 江伯臣:…… 乔姨娘在心里怒吼:老娘是不年轻了,但好歹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哪里歪瓜、哪里裂枣了? 「也不怪你。」赵老太医语重心长道:「你只是个同进士,到底比不是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出身。怪不得人家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我原来还不信,今天见到你,倒是不得不信了。」 江伯臣面红脖子粗,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同进士不是进士,说好听点那就准进士,其实是自我安慰罢了。就像受宠的小妾,自我安慰是如夫人。可如夫人到底不是夫人,同进士也不是进士。 v第九章 科举失利,没考中进士,是江伯臣人生污点之一。 仁心炮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哪里痛就朝哪里插刀子。 「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如夫人吧。」 江伯臣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偏偏还不能反驳什么:「伯父……」 「老爷。」乔姨娘噗通一声跪下了,未语泪先流:「妾是冤枉的。妾对天发誓,绝没有在夫人的药里放东西,这一定是弄错了。」 她的意思是说赵老太医诊错了,冤枉了她。 赵老太医也不生气,只是点头:「怪不得你能把他迷得三荤五素的,原来是能言善辩,会哭会演。你该去做戏子伶人,说不定能出个大家,你姓乔是吧,那就是乔大家,你当个妾氏,屈才,老屈才了。」 乔姨娘气了个仰倒,赵老太医这话让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她心里拿个小人,上面写着赵老太医的名字,自己手里拿个针,扎了千万遍。 江伯臣对乔姨娘报以感激与同情,感激她将赵老太医的火力吸引走了,同情她要遭受这样的炮火。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对姐姐敬重有加,与她情深义重,怎么会害她呢。赵老大夫,您再看看吧,说不定是弄错了。」 对此,赵老大夫表示拒绝:「不,本太医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这区区一碗药又怎么能弄错。你的花言巧语在本太医这里没用。」 乔姨娘咬碎银牙,只得去求江伯臣:「老爷,您也不相信我吗?」 江伯臣没说话,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当着赵老太医的面,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乔姨娘绝望了。 梅雪娘好毒啊,竟然买通了赵老太医,这样诬陷、冤枉她。 她恨恨地朝梅雪娘望去,眼光扫到桌上的药碗,突然又有了希望:「老爷,我准备了两碗药,还剩下一碗,老爷,您重新找个大夫来验一验,一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竟然还准备了两碗药!」赵老太医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毒,果然毒!」 毒你.妈毒,老不死的,你不说话会死啊? 乔姨娘快要气炸了。 「老爷,您再去找个大夫来验验吧,妾真的是冤枉的。」 江伯臣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乔姨娘:「胡说八道!赵伯父医术高明,用药如神,在整个北直隶都是首屈一指的神医,他断定过的药怎么会有错。」 乔姨娘欲哭无泪,我真的是冤枉的呀,我比窦娥还冤啊。 江伯臣没工夫搭理乔姨娘,他忙着对赵老太医表忠心呐:「赵伯父,您放心,侄儿从未怀疑过您的医术,也绝不会再找人来验的。」 赵老太医嗤之以鼻:「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想拍马屁,把我哄高兴了,让我快点滚蛋,你就能快点去找人来验药,以证明我是错的,你的小老婆是对的。」 江伯臣嘴角一僵,虽然心虚但一脸的坚定:「没有,侄儿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好好调查审问,找人验药也罢,干什么都好,我不会干涉。过了时间,你就得告诉我处置结果。」赵老太医道:「我就在你家后园子里去逛逛,这事不弄好,咱们谁都不能走!」 完了,江伯臣傻眼,他终于明白啥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赵老太医一走,乔姨娘就再次哭了起来:「老爷,请您相信我,映柔真的是冤枉的。」 她也不自称妾了,而是叫自己映柔,又哭得梨花带雨,眼角发红,实在是很可怜了。 「那一年,姐姐病重,是映柔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若是映柔真有害姐姐之心,当时就可以下药,又何必等到现在?」 梅雪娘冷笑,那是因为那一年江伯臣在工部任职,出了亏空,家里的钱都填进去了还不够。是她没日没夜地雕玉卖,又借了印子钱,才勉强把亏空补上。 那时候,亏空没填完,还欠了一大笔印子钱,若是她死了,江伯臣就会锒铛入狱。乔姨娘不过是个妾,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江伯臣却看不懂啊,他想着乔姨娘的确是个好的,为了照顾梅雪娘,还落下病根了。他本能地选择相信乔姨娘。 「那这药是怎么回事?」 乔姨娘见他松动,便膝行几步,抓住了江伯臣衣服下摆:「会不会是赵老太医不喜映柔,所以才故意曲解。」 她其实很想把这事朝梅雪娘身上赖,说梅雪娘与赵老太医勾结陷害她,可惜梅赵老太医脾气又坏又臭,不可能被梅雪娘收买。 她也只能把问题朝赵老太医身上推了。 她的确没下药啊,这个老不死的,诊错了,竟然还这样害她。该死,该死! 「老爷,您去叫王大夫来吧,就算映柔求您了。」她哀哀请求。 梅雪娘凉凉地开口了:「要是王大夫也说药有问题呢,你是不是又要去找李大夫、张大夫、钱大夫?」 「乔映柔,我待你不薄啊,你先是在老爷面前污蔑我与人有染,造谣说我腹中孩子不是老爷的骨肉,又让江令媛挑唆宛姐儿。想让我落胎还不算,连我的命你都要拿去。若非赵老太医在这里,你的目的怕是已经达成了。」 「乔映柔,你的心是黑的吗?你这样颠倒黑白,不怕遭报应吗?」 乔姨娘不哭也不急了,她脸上有三分的委屈七分的坦荡:「姐姐,你与不明来历的男子独处一夜,的确是映柔告诉老爷的。但映柔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什么污蔑。你怨我,恨我,我并不怪你。」 「老爷,叫王大夫来吧。」乔姨娘没有丝毫心虚害怕,她挺直了脊背:「让王大夫来辨辨,若是他也说这药有问题,那妾无话可说,任由老爷处置。」 她没有添药,没什么好怕的! 王大夫与江家很熟,虽然医术名望没有赵老太医那么好,但是他脾气好,为人稳妥,用药谨慎。病人找到他,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治的病,他会好好治,不能治的病,他会直接说自己治不了,绝不做糊弄蒙骗之事。 京城杏林界的后起之秀中,他医术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大家最信赖的。 王大夫来了之后,江伯臣开门见山地问:「你看看这碗药,给妇人落胎可稳妥吗?」 王大夫端起药碗闻了闻,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落胎药,分明是索命药。有孕的妇人服了这药,必然会大出血而亡,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乔姨娘比王大夫还要吃惊,她立刻站了起来:「这不可能!你弄错了,你一定是弄错了!」 因为惊骇,她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了许多,没有了温柔。 王大夫诧异:「这碗药的配方十分普通,并没有特别高明之处,若是这样简单的药我都辨认不出来,那在下也不必行医了。难道这药是姨娘熬的吗?」 乔姨娘脸色发白,江伯臣牙呲欲裂,分明在隐忍什么。 v第十章 王大夫行医多年,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忙提出告辞,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乔氏。」江伯臣声音低沉,目光寒凉如冰,失望至极:「你太过分了!」 「老爷!」乔姨娘去抓江伯臣的衣袖:「我是被冤枉的,我对天发誓,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我没有故意加药害夫人,你相信我。」 江伯臣脸色铁青,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 「你冤枉?乔氏,你真当我是瞎子是傻子?这药是你亲手熬的,中间没经过别人的手。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枉我这样信你!」 江伯臣是真的怒了。 他知道有歹徒闯进了梅雪娘住的屋子,挟持了她。那歹徒没有动梅雪娘,只是跟她要了干粮、水和干净的衣裳。 当时除了梅雪娘,屋里还有两个守夜的丫鬟,一个杜妈妈。 他审过那两个丫鬟,几乎没把人打死,又拿了那两个丫鬟全家人的性命威胁,那两个丫鬟始终口径一致,与梅雪娘、杜妈妈说得一致。 但是他不敢赌,他怕万一,所以他还是要求梅雪娘打下孩子。 他只是想要梅雪娘落胎而已,绝不是想要梅雪娘的命。 梅雪娘跟他说此事有诡异,他还不信。原来,竟然真的是乔氏在这里面兴风作浪。 江伯臣牙关紧咬,双目阴沉沉盯着乔姨娘,除了失望之外,还有被人愚弄的恼羞成怒。因为赵老太医说的话应验了,他的确又蠢又瞎。 乔姨娘彻底慌了,有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马医婆拿错了药。 难道她将昨天的药弄混了? 对,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药。 「不是的,老爷,我真的没有做过……」乔姨娘不甘心,她去抱江伯臣的腿:「老爷,你去叫马医婆,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是清白的。」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诡言狡辩。」江伯臣再也忍不住,一个耳光打在乔姨娘脸上。 乔姨娘震惊,捂着脸,如见鬼一般望着江伯臣:「老爷,你打我……」 江伯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打你?你做的这些事,莫说是区区一个耳光,便是打杀了你,也是应该的。」 乔姨娘被他的冷酷无情惊呆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梅雪娘学着乔姨娘的样子哭,望向乔姨娘的眼睛充满了怜悯,你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无情啊,还不算晚。以后怕是有更无情的呢。 江伯臣的确翻脸无情,他吩咐道:「来人,把乔姨娘关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 乔姨娘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姐在天之灵看着,你以后要怎么跟她解释?难道你娶了新妇,便真的把姐姐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这个「姐姐」却不是梅雪娘,而是江伯臣的原配乔映蓉了。 「还有杰哥儿,我是他的生母,你凭着旁人三言两语就冤枉了我,杰哥儿问起来,你又要怎么说?」 梅雪娘眯了眯眼,眸子里都是讥诮,什么姐姐,乔姨娘这是在提醒江伯臣,她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唯一儿子的母亲吧。只可惜,江伯臣把脸面看得比天大,乔姨娘让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颜面尽失,什么夫妻情谊,昔日恩爱都会被江伯臣通通抛开,乔姨娘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果然,江伯臣冷笑道:「你不必觉得我冤枉了你,马医婆那里,我这就去找人问。若的确是马医婆的错,我自然会放你出来。若背后是你捣鬼,江家你不必待了,先去庄子上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好。」乔姨娘也不哭了,她直挺挺望着江伯臣:「那就等马医婆来,你自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她养了马医婆这么些年,手里也捏了她不少的把柄,她有信心马医婆会替她把事情摆平。 可惜的是,乔姨娘再次失算了。 马医婆不见了,不、确切地说,马医婆犯了事,好像是伙同某家姨娘给正室下药,被人赃并获当场抓住,现在已经下了顺天府的大牢了。 江伯臣得知后,任凭乔姨娘如何解释喊冤,他也不信了。 当天傍晚,一辆马车载了心有不甘的乔姨娘出门,去了江家在京郊的田庄。 此时江令宛刚陪梅雪娘吃了晚饭,她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一脸地满足。不仅如此,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耍无赖,非要留下来,晚上跟母亲一起睡。 是夜,江令宛美美地躺在梅雪娘身边哼歌,梅雪娘给她打着扇子,含笑看着女儿。 江令宛心中无限满足,果然,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啊。再来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完美了。 既然如此,她一定要留住这种幸福。 江令宛翻了个身,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梅雪娘:「母亲,今天父亲请王大夫开了一副药,你知道吧?」 「嗯。」梅雪娘缓缓点头,烛光里,她白净素雅的面孔十分平静,好像不知道那是打胎药,不知道江伯臣明天一早就会来逼她喝药一样。 「那明天您会告诉父亲,您不落胎,而是要离开江家,是吧?」 梅雪娘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好像是一件小事一样:「你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你父亲明天会乖乖写下休书的。」 「母亲,母亲。」江令宛抓了梅雪娘的手,撒娇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这事交给我来办。咱们不要休书,被休了,说出去多难听呀。我保证让你顺顺利利离开江家,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和离。好不好?」 被休,是因为女方有错,犯了七出之条;而和离,则是夫妻感情不和,或者是男方被女方捏住了错处,不得不放女方离开。都是婚姻终止,可和离可比被休强太多了。 江令宛轻轻摇着梅雪娘的胳膊:「好母亲,你就答应我,答应我嘛。」 「也罢,就让你去办。让母亲看看你到底从梦里学到了些什么本事。」梅雪娘轻轻一笑,心想,就让她试试吧,若是不成,还有她在后面兜着呢。 江令宛仿佛看出了梅雪娘心里所想,嘻嘻笑着说:「母亲,明天一早家里会出一件大事,父亲会被绊住脚没办法来找您。等他回过神来找您,我已经把事情办妥啦,您把心放肚子里,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次日一早,江家果然出了大事。 一直住在道观的会宁侯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大老爷江伯臣与二老爷、四老爷连忙去了道观。 江令宛撇了撇嘴,她的祖父会宁侯酷爱修仙练丹,常年住在青田观,一年中除了除夕、他的生辰这两天之外,从不回家。 江令宛前世今生活了两辈子,从未单独与祖父说过话,每次不是跟随众人一起给他磕头拜寿,便是除夕大年夜一家人齐聚一堂听他训话。 虽然是祖父,但在江令宛心里,这个人跟陌生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认真说起来,江令宛对祖父会宁侯其实是有几分埋怨的。只因前世梅雪娘亡故第三天,会宁侯就病了。一家老小都去忙会宁侯的事了,倒让梅雪娘的身后事办得匆匆忙忙、极尽轻简草率。 v第十一章 母亲活着的时候,挣下诺大的家资,她死后,江家人拿着母亲挣的钱,花重金给祖父求医问药,却如此怠慢母亲最后一件事,着实可恶。 这也是梅雪娘死后,江令宛脾气古怪,除了乔姨娘与江令媛,看其他江家人都不顺眼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她可以利用祖父的病,让母亲轻松顺利地离开江家。 江令宛带上竹枝,出门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大泊湖而去。 大泊湖在离京十五里的西郊,从京城到大泊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来往非常方便。又因其背靠着瓮山,湖山相映,风景优美,京城很多人都在大泊湖置办了别苑。 江令宛跟竹枝下了马车。 此时正值盛夏,只见远处青山碧翠,近处湖水粼粼,沿岸柳色如烟宛若仙境,湖内荷花亭亭美不胜收。 湖上视野开阔,小岛星罗棋布、毗邻相望,一幢幢私宅别院坐落小岛之上,掩映在花红柳绿之中。 大小不一的船只、画舫或泊在岸边,或停在湖上,或载着游人嬉玩。清风徐来,将阵阵丝竹欢笑之声送来,好一派盛世消暑图。 江令宛无暇欣赏这美如画卷的景致,她穿花拂柳,走到岸边,叫了一张无蓬小木船,来到一个小岛。 「你在船上等着。」江令宛对竹枝与船夫说:「我一会就回来。」 想到来的路上,自家小姐说的那些话,竹枝有些害怕,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小姐。」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江令宛登上小岛,竹枝心里担忧,眼巴巴望着,可自家小姐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衫,身影很快与岛上绿树融为一体,她瞪大了眼睛也无法分辨哪里是她家小姐,哪里是绿树。 江令宛先是抬头举目、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待看到一棵比周围都高、叶子与一般树叶大相径庭的树之后,她脸上露出微笑。 就是它了!双月椰树,整个京城、不,整个北直隶仅此一棵,结的果实双月椰治疗肺病有奇效。 江令宛手搭凉棚遮住光线,眯起眼睛仔细看,果然在碎蒲扇般的树叶下看到一棵圆咕隆咚的大果实。 江令宛大喜,转到小岛的另外一边,沿着记忆避开机关,慢慢朝椰树挪去。 她人小小的,被植被遮住身影,同时,植被也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没看到小岛这一边的湖面上停泊着一只大乌篷船。 船内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二十左右年纪,身穿白色澜边锦衣,乌发俊颜,剑眉星目,身姿挺拔,龙章凤姿。 另一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他穿着青灰色劲装,肩宽背阔,相貌端正,虽不如年少的那个男子,但也算得上仪表堂堂。 年轻的那个坐在主座上,神态闲适,悠然自得;年长的那个坐旁边,表情稳重,神态恭谨,一看便知两人是主仆关系。 此时,传来几声嘹亮的鸟叫声。 「五爷。」仆从男子恭敬地请示:「她行迹鬼祟,好像是要偷东西,要不要我去把她捉来?」 被叫做「五爷」的年轻男子望向不远处岛上猫着腰,蹑手蹑脚的那个身影。 小姑娘绿衫绿裙,像春风中柔软稚嫩的冒着新芽的柳枝。 五爷神色悠闲,唇角噙了一丝笑意:「不必,偷到我们蓬岛瑶台来了,胆子真不小。你传话,叫他们都让开,别吓着这个小姑娘。」 仆从男子立刻走出船篷,站在船头发出几声鸟叫,那边很快给了回音。 仆从男子这才回来重新坐下,看着那小姑娘已经摸到院墙边,准备朝上爬了,他又忍不住问:「难道就由着她这样?您看她运气真好,误打误撞的,把所有机关都避开了。」 「当然不能由着她。」五爷淡淡一笑,看着那抹纤细的绿色已经上了墙头,道:「你忘了黑仔了。」 仆从男子就笑:「是,黑仔又凶又厉害,见到生人就会大声吼叫,没有我们的命令却又不会伤人,正好可以把这个小姑娘吓走。 仆从心里想,这小姑娘真有运气,赶上主子心情好。只希望等会黑仔跑出来,这小姑娘能跑回到自己船里,而不是吓得晕过去。 正想着,突然听见自家主子喊他:「青峰,叫人去把那边等着的那张船赶走。」 青峰一愣,应了一声是,立刻用鸟语发号施令。 只是他有些纳闷,那这样一来,等会黑仔来了,这小姑娘该怎么办呢? 难道他看错了,主子并不是心情好,也并不打算放这小姑娘一马,而是要狠狠收拾她? 青峰暗暗点头,对,嘛,这才符合主子的性格呀。 可怜这小姑娘恐怕要吃大苦头的,今天的一切,便是她一生的噩梦。 不过这也怪不了主子,谁让她到蓬岛瑶台偷东西的呢。 不过,有点不对呀,她好像不是想进院子偷东西,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长竹竿,竹竿的另一头绑了刀具,正用力够那棵高树,好像是想把上面的那个大果子摘下来。 这果子大,一年就结一棵,一开始他们还挺稀罕的,都争着抢着要吃,后来发现味道一般般,寡淡如水,就再也没有人去管这果子了。 这小姑娘莫非是个贪嘴的,因为从前没见过所以想尝尝? 小岛上突然有汪汪汪、凶神恶煞般的嚎吠声传来,一只通身漆黑、精壮彪悍、如恶狼般凶狠的大黑狗窜上了墙头。 「啊!」墙头上那小姑娘一声惊叫,又很快消了声。 青峰心想,难道真的被吓晕了。 他抬眼一看,只见黑仔兴奋地摇着尾巴,两条前腿不停去扒小姑娘,嘴大张着伸出舌头拼命去舔那小姑娘的手。 青峰愕然,说好的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呢? 这奴颜媚骨、一脸巴结讨好像的哈巴狗样,还是平素那个高冷,除了主子谁都不让碰的黑仔吗? 难道主子背着他们结识了小姑娘,没介绍给他们,而是先让黑仔认了女主人? 吃惊的何止是青峰,五爷也收起了轻慢的神色,眼中有怀疑浮上来。 其实江令宛也很吃惊,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黑仔了。 看到黑仔汪汪叫着跑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前世她到主子摄政王身边之后,一直是她养着黑仔。她自然知道这狗脾气不好,对生人很凶,一声令下,他就会扑过去咬人。 刚才她还以为黑仔要扑过来咬她,毕竟这时候她还没养它,它还不认识她。可是没想到,它竟然扑过来跟她亲昵,讨好她,亲近她,跟从前她出门几天回来时,它迎接她一模一样。 前世,她是被一场风寒击倒的,她病得时候,黑仔精神也怏怏的,它一直在她床边陪着她。她闭眼的时候,黑仔急得跳到她身上,拿舌头舔她的脸。 v第十二章 前一刻感觉脸上痒痒的,后一刻一睁眼,她就重生到十二岁,出现在江家她的闺房了。 江令宛有些诧异,脑海中灵光一现,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蹲下来。 她熟稔地揉着黑仔的头,惊喜不已:「黑仔,你跟我一样,你跟我一样对不对?」 黑仔不能开口说人话,却仰着头舔她的脸,两只圆圆的眼睛里都是热烈的思念。 这下江令宛肯定了,黑仔就是跟她一样重生了。 「好狗狗,乖狗狗。不枉我这么疼你,真是乖黑仔。」江令宛将黑仔抱在怀里,一人一狗亲近了好一会才放开。 「乖黑仔,我要摘双月椰,你别发出声音,帮我把风,有人来了告诉我,懂吗?」 黑仔汪汪叫了两声,见江令宛以食指点唇,嘘它,它立刻噤声,端坐在墙头,不时东张西望替江令宛把风。 江令宛便一心一意够起椰子来,有黑仔帮忙,她不必担心自己被人发现,不必分神,很快就把椰子割掉了,咕咚一声椰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黑仔纵身一跃,扑了下去,等江令宛从墙头上爬下来,黑仔已经跑到椰子边了。 「真乖!」江令宛抱起椰子,不忘摸了摸黑仔的头夸它,然后说:「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黑仔急了,跟着她走,还用牙齿咬住她裙摆将她朝路上拽,分明是想将她拽回去。 「黑仔,坐下!」江令宛命令它,然后正色道:「我是要去替主子办正事的,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过几天就回来。你好好看家,不许胡闹,快回去吧。」 黑仔认命呜咽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了,跳上了墙头,它还回头看了两眼,恋恋不舍。 江令宛板着脸:「快回去!」 这狗最会看人脸色,此时不能心软,若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软,它便会立刻跳下来围着你打转。 不是江令宛心狠,而是她不能带黑仔走。虽然前世她养过黑仔几年,但黑仔是主子的狗,她只是替主子养而已,并不能把黑仔据为己有。 等黑仔跳下墙头,看不见了,江令宛才抱起椰子朝回走。到了湖边,她大吃一惊,原本停靠岸边的小船消失的无影无踪。 湖光粼粼,远处湖面上许多船只,但都离她甚远,想招手叫船过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此时,突然有急速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男子严厉的呵斥声:「你是谁?到蓬岛瑶台做什么?」 江令宛暗呼糟糕,拔腿就朝树丛里跑,她两手抱着椰子,感觉树枝挂在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却无暇去管。 转过弯,见岸边停着一只乌篷船,顿时看到了希望,快速跑过去,三步两步上了船。 青峰抿了抿唇,不枉主子让人故意惊吓,果然让这小姑娘自投罗网,撞进了他们的船里。 现在,就看主子怎么收拾这小姑娘了。 「坐吧。」五爷冲小姑娘点了点头,又吩咐青峰:「走吧。」 青峰再次呆住,跑到外面摇桨,心里纳闷,主子不是要亲手收拾这个小姑娘吗?这态度不像啊。可刚才这小姑娘跟黑仔玩的时候,他明明看到主子不高兴了啊,难道他看错了? 江令宛抱着椰子跑上了船,闯进了船坞之中,有片刻的呆滞。 这乌篷船不大不小,仅能容下三四人,从外面看着十分普通,却不料内里别有洞天,装饰得奢华低调。 那套豆青色玉茶具是正宗和田玉雕成的,放置茶具的小茶几是金丝楠木做的。 江令宛的母亲是玉雕大手,名下经营着数间玉石铺子,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知道,这样成色、这么大的和田玉,一般人往往都是雕了吉祥的图案摆起来,或者放起来当传家宝的。 像这样雕成茶具使用,一旦失手打碎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金丝楠木是个什么价格江令宛不知道,但据说是寸木寸金,有钱也难买,十分珍贵。 船里点的香她能闻出来,是上好的沉香。 前世她的主子摄政王夜不能眠,是她用沉香做主料配了安息香给他用,所以她知道这香名贵不是凡品。 还有这船坞内壁上挂的小字画,亦是千金难求的前朝大家的真迹。 当然这些并不是让她呆滞的真正的原因,她之所以会愣住,皆是因为船内的人。准确的说,是因为主座上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说实话,容貌出众的男子江令宛见多了,其他人先不论,单说她的前夫、京城四君子之一的宁轩便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个人更精致、俊朗的人,不仅仅是男子,便是女子,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如冠玉般白皙的脸上,剑眉似墨,星目耀眼,鼻若悬胆,不厚不薄的唇微微抿着。 这样的人容易给人一种冰冷孤傲不易接近之感,但他竟然长了一双长睫弯尾、带有卧蚕的桃花眼。 这种桃花眼,若长在容貌寻常的男子脸上,容易给人一种轻浮妖佻,迷离朦胧,不够阳刚端庄的印象。 但他容貌出众,双眉似剑,与这桃花眼一刚一柔,互相压制衬托,竟然相得益彰,让他英气中带着儒雅,清俊中带着风流。这种奇妙的组合竟构成这世上一等一的好容貌。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江令宛对他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惊艳。除了惊艳,她再想不出其他词汇了。 他随意地坐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潇洒,这船坞里的东西十分贵重,可有了他的这样的人,就会让人觉得再贵重的东西他也是使得的,那些让人沾沾自喜,津津乐道的炫耀之物,到了他这里,也不过就是物件罢了。 其实江令宛长得也很漂亮了,但是此刻,面对这样俊美的男子,她却突然生出自惭形秽的窘迫来。 她好像做错了事,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了人家的清净,像突然落下的一滴墨水,把一副珍贵美好的画卷给弄脏了。 然而这想法不过片刻,就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她摸着怀中的椰子,觉得什么都没有它重要。 「坐。」年轻男子招呼她坐下。 他言简意赅,只吐了一个字,可声音低沉浑厚,磁性极强,听在人耳里酥酥麻麻。如果他说很多,必然会让人沉醉。 可他很吝啬,一个字以后就不说了,好听的声音没了,江令宛反应过来,举止得体地坐下,先开口道歉:「我见这船停泊在岸边,还以为是可以载人的客舟,本想付钱到对岸去的,进来之后才发现是我眼拙了,打扰了公子了。」 青峰一边划船,一边支着耳朵听,心道,嘁!什么以为是载人的客舟,你分明是偷东西被抓,慌不择路才撞到我们船上来的。小姑娘家家的,骗人倒脸不红心不跳。 「不要紧,我本就停在岸边,也经常载人。」年轻男子抬眸看她,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你就将我当做载客的船家,到了岸边,正常付船资就行。」 咦!分明是主子你故意打草惊蛇要人家上船的呀。青峰心想,主子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小嘛。 v第十三章 江令宛闻言就松了一口气,她笑着道谢:「既然如此,就谢谢公子了,船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的。」 「嗯。」年轻男子微微颔首,随意地问:「你是蓬岛瑶台的人吗?」 江令宛神态轻松,落落大方地点头:「是呀。」 不等对方继续发问,她就主动解释:「我家主人乃蓬岛瑶台的主人,因这椰子熟了,我奉他之命去摘椰子。」 她说着,将掉在腮边的一缕头发掖到耳边,有些不好意思:「那棵树比较高,我摘的时候很费劲。」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衣衫凌乱、发饰不整。 嗯,我都说完了,你没什么好问的了吧! 呸!撒谎!青峰在心底表示鄙夷,我家主子根本不认识你,啥时候让你去摘椰子啦? 小姑娘,你的谎言已经被看穿了知不知道! 「原来如此。」年轻男子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去揭穿江令宛,反而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喝口水,润润嗓子。」 江令宛也不推辞,神态自在地端了茶喝,才喝了一口,还来不及咽,对方的问题又来了。 「既然你是蓬岛瑶台的人,那你一定知道这小岛的主人名号了?」 江令宛不慌不忙放下茶盏,轻笑着说:「是,我家主子名号水木先生,乃大名鼎鼎的南北商行行主。」 她决定反客为主:「我看公子将船停在蓬岛瑶台旁边,想来应该是认识我家主子的,能否请教公子名号?虽然我没见过公子,说不定从家主那里听说过公子的大名。」 青峰瞥了江令宛一眼,白眼珠都快翻出来了,我家主子的名号,说出来,怕会吓死你! 我家主子乃定国公府的五爷,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萧五爷萧湛。 他还化名水木先生,创立南北商行,掌管着大齐第一商行的贸易。 他不仅武艺高强,文采风流,长相亦是一等一的好,手里还有许多钱,家里也非常有权势。 你当着本尊的面,撒谎说是水木先生的人,被看穿了都不知道。 呵呵,怕了吧! 年轻公子,也就水木先生本尊,名讳叫萧湛的男子仿若不知道江令宛在撒谎一样,他微微一笑,回答说:「我姓萧,名叫隆庆,在家行长,你可以叫我萧隆庆,或者萧大郎。」 江令宛觉得自己跟对方初次见面就「大郎、大郎」地叫,未免太亲昵了,就说:「那我叫你萧公子吧。」 萧湛点了点头:「也好。」 一般这种情况下,萧湛应该问江令宛的名讳的,正所谓互通姓名,互相介绍总是要有来有往的。 所以江令宛没说话,等他问。 谁知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开口,一时间,两人相对而坐,却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江令宛正想说点什么化解这种尴尬,萧湛已经开了口:「你左边的船篷内壁有一个木栓,拉开木栓,就能推开窗户,观看湖上美景。」 前世,江令宛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在辅佐辽王登基之前,曾化名水木先生,就住在蓬岛瑶台。 后来他当上摄政王之后,每年夏天都会到这里避暑。江令宛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与内务,自然也跟着沾光一起住过来。 这大泊湖上的景色对于旁人或许很稀罕,可对江令宛来说却是丝毫不稀奇了。 不过她还是依言推开了窗户,因为这样就不用跟对方说话了,也不用尴尬了。 她眼睛看着湖面,心却已经飞回了家。 她怀里这个名叫双月椰,前朝皇帝灭国之前,很喜欢吃这种果子,便让人在不同的地方种植。 因为气候土壤不对,很难成活,费了很大功夫才养活两株,一株在宫里,因无人照料,已经死了。另外一株就是蓬岛瑶台这一棵了。 她也是前世中从前朝一本名叫《药膳宝典》的书上看到的,原来双月椰虽然味道清淡,却有入药的功效,治疗肺病有奇效。 前世她在蓬岛瑶台看到双月椰,觉得它不仅形状、椰子、果实、味道都与《药膳宝典》上说的双月椰一模一样,就摘了果子下来入药,果然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祖父得的正是肺病,前世花了大价钱,从行脚商人那里得了一点点双月椰的干果脯,才救活了祖父。 这一世,她有了这个椰子,再把那行脚商人手里的果脯买过来,就能钳制父亲,让他不得不答应放母亲走。 这椰子真好,却是因为主子她才机缘巧合得知这里有双月椰。等事情了了,她也该早点到主子面前,早点投入他门下才是。 她虽然忍着,却依然有喜悦之色露出来,一双手忍不住在椰子上摩挲。 萧湛神色平静从容,眸中却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船篷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青峰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里看,见自家主子闭眼假寐,如玉般的手指不时在茶几上轻轻点着,悠哉闲适。 而主子对面的小姑娘,一只手将椰子搂在怀里,另一只轻轻摩挲着,既喜悦又疼爱珍惜。 青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个意思,喜得贵子吗? 不一会船靠了岸,江令宛起身,笑着道谢:「有劳公子载我这一程,船资……」 「十两。」萧湛温和一笑,精致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经意,仿佛随口一说。 十两? 江令宛愣了一下。 一条一般的乌篷船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他不过载了自己一程,张口要了十两。 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这位萧公子如此富贵风流,说不定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或许十两银子在他看来还不够打赏下人的呢。而且她刚才还喝了人家的茶,光那口茶或许就不止十两了。 早知道就不喝茶了,江令宛有些肉疼地想。 「好,十两就十两。」江令宛爽快地同意,笑着伸手去摸荷包,却摸了个空。 v第十四章 糟糕! 钱都在竹枝那里,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江令宛抬起头,迎上萧公子的目光,尴尬地笑了几声。 江令宛知道很傻很无赖,心中也颇为尴尬。刚刚才豪气干云地说船钱分文不少,转眼却没钱,她难为情地道:「咳咳,萧公子,我有件小事跟你商量。」 萧湛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只是用那双漂亮、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望着她:「哦?」 明明他声音很温和,表情很正常,可江令宛却觉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又好像觉得自己看错了。 「是这样的,我没带钱……」 她正想多解释两句,却听萧湛道:「无妨,姑娘用腰间的玉佩付船费也是可以的。」 青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公子竟然真的跟这小姑娘要钱啊。 这玉佩可值七八十两银子呢,这个小姑娘不会答应的吧? 没错,江令宛的确不想答应。 十二岁的江令宛不谙世事,又有母亲娇惯着,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花钱大手大脚,不为银子忧愁。 可眼前的江令宛是重活一世的江令宛,她经历了嫁妆被夺、被休弃、身无分文躲进尼姑庵、抠抠索索地过日子,每天绞尽脑汁想的就是怎么填饱肚子,怎么挣到钱。 那段经历磨练了她的心性,让她从骄娇二气的千金小姐变成了豁达坚韧的成熟之人。也给她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就爱钱,一个字形容就是抠。 她今天出门,浑身啥都没戴,还是丫鬟劝说她才戴了一块压裙的玉佩,还挑了一块最便宜、她原来看都不会看的玉佩。就怕弄丢了,弄坏了。 现在玉佩却要被别人拿走,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戴玉佩出来的。 罢罢罢!既然人家要,就给了他吧,谁让自己坐了他的船呢。 江令宛笑着解下玉佩送给对方,自以为自己笑得大气爽朗,却不知自己这割肉般心疼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青峰伸手正要去接,没想到自家主子亲自把玉佩接了。 「多谢公子相送。」江令宛上了岸,两脚踏在地上,顿觉心安。 她冲萧湛拱手展颜一笑,圆圆的杏眼微微一弯,有几分小姑娘独有的俏皮。 萧湛站在船头,风吹动他衣袂飘飘若仙,仿若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萧湛声音温文尔雅:「你回家取了钱,可以来赎这玉佩。我目前住在汀兰水榭。」 与蓬岛瑶台一样,汀兰水榭也是一个小岛的名字。 「不用了。」江令宛把眉毛一扬,豪气道:「不过是个玉佩而已,不值钱。公子载我一程,得了这个玉佩也是应该的。」 萧湛没再说话,转身回坐到船里,青峰摇动船桨,船回去了。 等船摇离岸边,青峰忍不住开口了:「五爷,若是这小姑娘真去汀兰水榭找您,要不要去跟南昌王说一声,让他把汀兰水榭借给我们用用?」 萧湛微微颔首:「嗯。」 青峰挠挠头:「五爷,那小姑娘竟然跟黑仔那么熟,您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萧湛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青峰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我这么笨都看出了,您一定也早就看出来了,我问的是废话,废话,嘿嘿。」 萧湛手指在金丝楠木桌上瞧了两下,目光讳莫如深:「去查,十二个时辰之内,将查到的所有内容交给我。」 青峰也收起笑脸,恭声应诺。 江令宛也离开了湖边,走到了大路上,没走几步就遇到竹枝。 竹枝飞也似奔过来,她神色仓皇、满头大汗,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没事,有惊无险。你没事吧?」江令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 竹枝摇头,后怕地道:「我没事。」 两人确认了对方平安无虞,就叫了马车回去。 一上车,竹枝就问:「小姐,你是怎么回到岸边的。」 江令宛不欲竹枝担心,轻描淡写地把萧湛送她回来的过程说了。 「萧公子容貌好,心地也善良,真应了相由心生那句话。」 没想到竹枝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您……您把玉佩给他了?」 江令宛不解:「怎么了?」 「没事,没事。」竹枝连忙改口,强笑道:「那位萧公子的确是好人,送了您回来。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这会子必然已经跑回家找人帮忙去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我板子。他不仅帮了您,还救了我一命,的确该好好谢谢那位萧公子……」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以此来转移江令宛的注意力。 若是从前,江令宛一定会被她给骗过去了,可如今的江令宛又岂会看不出来她的欲盖弥彰? 「竹枝。」她微皱着眉头:「你本来想说什么?」 啊? 竹枝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江令宛看穿,她立刻涨红了脸,磕磕绊绊,羞于启齿地说:「那位萧公子长得这么好看,用的东西又如此奢华,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包养的相公?」 她并不是毫无根据地揣测,这大泊湖上贵人的别院多,湖边亦建有私宅,其中有不少供人玩乐的地方,有青楼,也有象姑馆。 象姑馆与青楼一样,都是出卖色相、供有钱人消遣的风月之地。只不过青楼里面接客的是女子,而象姑馆里头接客的是容貌出众、不输女孩的男子。 正所谓象姑像姑,像姑娘却不是姑娘,所以才叫象姑馆。 v第十五章 江令宛本能地不愿意将那个萧公子当做出卖色相之人。 「应该不是吧?我看那萧公子气质温润又不失磊落,应该不是那种人。」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怀疑。 前世,她见过南昌王养的两个相公,不仅清爽秀丽,气度逼人,一点猥琐狎昵之气不见,而且气度出众,举止磊落,比富家贵公子还要英俊从容。 如果萧公子真的也是相公,那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罢了。」她压下心底的惋惜,说:「那玉佩是从母亲的铺子里拿的,并没有我独特的标记,无论花样质材都没有特别出众之处,给他便给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我们这一趟出来,目的已经达成了。」 双月椰因为气候土壤不对,一年只结一棵果子,她摸了摸椰子,心头大定,现在就等母亲跟父亲说和离的事了。 江伯臣直到三天后才回到会宁侯府。 会宁侯突然晕厥,昏迷不醒,他与二老爷、四老爷三人伺候了三天三夜,请大夫、熬汤药,忙得团团转,会宁侯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赵老太医当机立断,让他们把会宁侯抬回侯府,准备办后事。 江伯臣当场就哭了:「赵伯父,父亲与您情同手足,这个时候只有您救父亲了,您不能撒手不管啊。」 「行了行了。」赵老太医毒舌道:「哭得这么伤心,知道的,明白你这是为了爵位哭,不知道还以为你死了爹呢?」 江伯臣哭声戛然而止,心里却在狂吼,我的确是要死爹了好不好? 然而他只敢心里吐槽,却一个字也不敢朝外说,因为赵老太医戳中了他的心事。 江家虽然也是功臣,当年封了会宁侯,却功勋一般,不是什么大功劳。所以只有爵位,没有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这爵位便会三代而终。 不巧的是,这一代会宁侯刚好是第三代。 按说爵位到这一代就应该收回,但是皇帝为了显示仁爱大度,往往会让他们多袭一代甚至两代。 前提是会宁侯要进宫面圣,递上折子自己要求朝廷收回爵位,皇帝就会加恩让他多袭一代,同时要求他上请封世子的折子,一旦他死了,这爵位就会落在世子头上了。 现在会宁侯昏迷不醒,根本无法上折子,万一他就这样一命呜呼了,那江家的爵位也就到此为止了。 江伯臣心心念念的世子之位,侯爷之位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不仅如此,他还要因为守孝呆在家里三年。 爵位没了,工部的官职也没有了,他不哭才怪。 江伯臣几乎没曾跪下来给赵老太医磕头:「赵伯父,您再想想办法吧。」 「别哭丧着脸了,把你眼中的猫尿收起来,等你父亲真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一顿冷嘲热讽之后,赵老太医道:「我早年认识一个大夫,他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是此人性格诡异,用药大胆,寻常人都不敢找他治病,只有到了最后关头走投无路才会去找他。」 「这个人虽然在民间名声不显,但是在杏林界却非常厉害,有「鬼手」之称。我这就去找他来给你父亲治病。」 江伯臣又惊又喜:「多谢赵伯父,这人既然这么厉害,那父亲的病就有救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他愿不愿意来还不说,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罢了。」 江伯臣:…… 赵老太医道:「你手上还有什么事,这两天赶紧办好,还有差事,也得安排好。两天后若他能治,你有得忙。若他不能治,这世上便无人能治,你就把后事操办起来吧。」 江伯臣心里沉甸甸的。 他在工部是个从六品的主薄,干着文书闲职的事,随时可以交给别人。 倒是梅雪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得让她赶紧把药喝了,才能快点好起来,他也能早日去除一桩心病。 重病昏迷的会宁侯回府了,家里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才散了。 江令宛饿得饥肠辘辘,陪梅雪娘用了晚饭,桌子还没撤走,杜妈妈就快步进来禀报:「夫人,老爷出了房门,应该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梅雪娘神色不变,转头去看江令宛:「让杜妈妈送你回去。」 「我不走。」江令宛坐在高脚椅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母亲,你说过这事交给我来办的,我不要走。」 她好不容易做了半天的准备,好戏才开场呢,谁走谁是傻瓜。 「不行。」梅雪娘放下茶盏,面容严肃:「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你必须走。」 从前江令宛骄纵,最不喜梅雪娘这样,也最怕梅雪娘这样,她会用发脾气、生气来对抗梅雪娘。 可是现在江令宛知道梅雪娘最疼她最爱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就再也不怕她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了梅雪娘的胳膊,扭股儿糖一样歪缠:「我不走,母亲你答应过我的,我就要留下来。」 这一回梅雪娘却没有纵容江令宛,她落了脸色,用不容抗拒的声音吩咐:「杜妈妈,送宛姐儿回去。」 江令宛知道母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留下来了。 她松开母亲的胳膊,气哼哼道:「说算不算话,母亲是小狗,略、略略略。」最后吐舌头跑开。 梅雪娘与杜妈妈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着身后善意的笑声,江令宛耳朵发烫,她是回到十二岁,又不是真的十二岁,怎么能做出这么荒诞幼稚的举动来? 莫非是装小孩装久了,就会变成真的小孩子吗? 丢脸,太丢脸了! 江令宛面红耳赤地想,母亲只说不让我在场,没说我不让我偷听啊。 她悄咪咪藏在路边阴暗的地方,不一会见江伯臣出现了,她便轻手轻脚绕到母亲正房窗户底下。 吸了吸手指,用力朝窗纸上一戳,待眼前出现一个小洞,漏出屋中的烛光,她才把眼睛贴上去,悄悄朝屋中看。 父亲还穿着下午穿的那件佛头青杭绸袍子,领口袖口都有不少的褶皱。看得出来,他时间很紧,急匆匆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疲惫,虽然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了,依然能出来有些不耐烦。 v第十六章 一开始还是老生常谈,父亲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让母亲喝。母亲不喝,还说要跟父亲和离。 父亲呆怔,接着是暴跳如雷,然后愤怒地说不同意。 母亲很平静,说自己非走不可。 父亲慌了,过来要抱母亲,被母亲躲开。他便放软了声音说了好些花言巧语哄母亲,大抵就是他还是爱母亲的,否则也不会把江令媛关起来,把乔姨娘送走了,他只是要母亲落胎而已。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其中不乏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说到激动之处,父亲还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不会辜负母亲,否则天打雷劈。 江令宛一时有些不确定,母亲该不会被父亲的糖衣炮弹所打动,不和离了吧? 母亲没有,任父亲说尽好话,她亦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要求和离。 然后父亲彻底怒了,他指着母亲破口大骂,骂母亲不知好歹,他对母亲这么好,连母亲失身他都能原谅,母亲却恩将仇报,要离开他。 他睚眦欲裂,语气恶毒,说母亲不守妇道,必然是生了外心,要跟外面的姘头私奔,才会要和离。 他还说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不清母亲本性轻浮、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母亲也终于怒了,她目光泠然,语气凌厉反问父亲:「江伯臣,你说错了。瞎了眼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梅雪娘。」 「是我眼瞎,认不出你是狼心狗肺之徒,看不清你是披着人皮的狼。当初你病倒在街头,昏迷不醒,险些丧命,是我救了你。我给你栖身之地,让你有饭吃,有衣穿。」 「当初入赘我梅家,你是怎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说,你生是梅家的人,死是梅家的鬼,否则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后来你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京城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是侯府公子,父母尚在,并未娶妻。我对你毫不怀疑,满心信任,放弃青城县的一切跟你来到京城,你是怎么对我的呢?」 「你不带我回家,将我安置在客栈,多亏我找人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娶妻。」 「你不仅骗我,还欺我,你将我的路引拿走,让我有家难回。你将宛姐儿夺走,强迫我留下来。」 啊!江令宛在外面听着,震惊又心酸,原来母亲是这样来到江家的,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父亲为了报救命之恩,才娶了母亲这个小门小户的商户女。 回忆起那段往事,梅雪娘脸孔雪白,眉宇间一片凛然。 想她梅雪娘从小便是父亲掌上明珠,长大打理铺子,当家做主,说一不二,何曾受过那样的委屈? 宛姐儿是她的命,她不能放弃宛姐儿,但是让她进府做姨娘,那也绝不可能。 她堂堂正妻,岂能委身做妾,一辈子矮人一头,任人拿捏?又岂能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庶出?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便先做了外室,然后花钱买也好,从江伯臣那里骗也罢,一定要把路引弄到手,带着宛姐儿回青城县去。 不料几天之后,江伯臣来客栈告诉她,说他原配发妻已经死了。 那一天,江伯臣陪发妻去上香还愿,路上遭遇劫匪,他被打晕,流落至青城县,而他的发妻乔氏则被推下山去,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咽气了。 江伯臣跪在地上求她原谅,求她跟他回江家。她去江家,不是为妾,而是做妻。虽然是继室,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妻。 江伯臣口口声声地保证,此生绝不纳妾,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想着继室便继室吧。事情到了那一步,江伯臣死捏着她的路引不放,又让人抱走了女儿宛姐儿,还许下那般诺言,她不低头也不行了。 江家不算大户,可上上下下也有好几十口人,上有公婆压头,中间有妯娌攀比,下有仆妇盯着,肯定不比在青城县当家做主轻松。 好在江伯臣对她不错,一心一意跟她过日子,女儿又一天天大了,越来越冰雪可爱。虽然生活中磕磕绊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可看着女儿健康活泼的笑脸,再难熬她都熬过来了。 直到六年前,江伯臣突然带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回来。 他说,这妇人名叫乔映柔,乃是他先头那位夫人的堂妹,因死了丈夫回到京城,被他无意中碰到。 乔映柔的容貌与他的原配乔映蓉十分相似,他一时把持不住,逾越冒犯了她,本不欲声张,不料乔映柔怀了他的孩子。 他不能让亲生骨肉流落在外,所以要给她名分,纳她为妾。 乔映柔也十分乖觉,跪在地上求她,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栖身之所。 她被形势所逼,不得不面带笑容、宽和大度让乔映柔进门,背地里却夜夜难免,怀了孩子还未坐稳胎就小产了。 三年后,她再次有孕,江伯臣却闹出了大亏空,眼看着就要被捕入狱。公公一心炼丹不问事,婆婆更是眼中没有他们长房一丝一毫。 为了不让丈夫入狱,不让她自己被牵连、女儿被发卖,她不得不立起来,没日没夜地雕玉,为此大病一场再次小产。 连着两次小产掏空了她的身子,若非她手里有钱,上好的补药流水一样的喝,又怕自己不在了,女儿受人欺负,不得不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她的坟头怕是都长草了。 她养了好几年,身子终于有了起色,但这些年的难堪、痛苦、愤怒、失望却一直积压在心底。 她嫁人,是想找个人跟她一起顶风抗雨,却没想到,她一生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欺她,还听信乔姨娘的话辱她不清白,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忍,不得不忍着恶心与他生嫡子。 她以为她要忍一辈子,不料女儿懂事争气,愿意让她离开。 她不用再忍了,真好,真是好啊! 梅雪娘眉头一扬,眸中尽是讥诮:「早知你是这样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徒,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病死街头、客死异乡、无地葬身,去了黄泉想投胎都不能。」 江伯臣没想到平素端庄得体、贤惠懂事的妻子骂起人来竟然如此恶毒。 他一声怒吼,如失去理智的野兽般跳起来,扬着手要去打梅雪娘:「贱人,你好大的胆!」 梅雪娘又岂会让他打到,她一朝后退了两步,随手抄过桌上的茶盏,毫不客气地砸到江伯臣头上。 江伯臣一声闷哼,捂着额头蹲了下去,站起来时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淌了一脸。 江令宛本来为母亲捏了一把汗,生怕母亲挨打,不料眨眼功夫就形势大变,挨打的变成了父亲。 她不由在心里为母亲叫好:打得好,母亲大人霸气威武! 江令宛拍手称快。 江伯臣却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置,双眼喷火怒瞪着梅雪娘。 梅雪娘毫不示弱,一脸讥讽挑衅地于他对视。 夫妻二人至此彻底撕破脸皮。 v第十七章 江伯臣牙齿咬得咯咯响,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阴恻恻地笑,然后抬脚就要走。 梅雪娘凉凉地提示他:「我劝你最好打消强行给我灌药的念头,我梅雪娘也不是吃素的,你若是不信,大家只管闹,看最后丢脸的是谁!」 江伯臣回转头,双手握拳,像个随时就会扑咬人的野兽。 「我这里有双月椰,是一种奇药,可治公公的病。你不妨等几天看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失去理智,让公公丧命,到时你失去侯府爵位,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愤怒如困兽的江伯臣陡然冷静了下来,双目犹疑地审视梅雪娘,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窃喜:「你说得是真的?」 梅雪娘淡淡道:「是真是假,你过几天自会知道。」 「你最好不要骗我!」江伯臣眼光闪了闪:「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夫妻情谊了。」 江伯臣捂着伤口走了,杜妈妈担忧极了:「老爷怒火滔天,仿佛是动了杀机了样子。夫人,您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避一避?」 「哈!」梅雪娘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他若是真有血性,在我动手的时候,他就会扑过来掐死我了。」 「你没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一听说我有药可以治公公的病,他立刻就停了下来。在功名利禄面前,就是杀父仇人他也会认贼作父,我只是打了他,又算得了什么?」 杜妈妈突然就闭口不言了。 因为江伯臣是长子,却不得其母亲会宁侯老夫人的喜爱,他很怕会宁侯会听了妻子的话,把爵位给了疼爱的次子。 为此,他一直讨好会宁侯,给他送钱,让他买矿石炼丹炼药,甚至买了十个处子送给会宁侯,只因会宁侯说要一夜御十女。 要不是梅雪娘拦着他没做成,他恐怕还会有更无耻的事情做出来。 梅雪娘心想,幸好女儿怂恿她离开,否则她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真是白活了。 「明天一早,你去棉花巷一趟,把院子捯饬一番。准备准备,咱们该搬出去了。」 「是。」杜妈妈精神一震,神采奕奕地答应了。 江令宛两眼放光,几乎要对母亲顶礼膜拜:太牛了,太厉害了! 她之前还担心母亲扛不住父亲的怒火呢,现在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母亲这么霸气,她只要乖乖等着,不给母亲添乱,不让母亲分神,几天后,父亲自然会乖乖写了放妻书,送母亲走。 「偷听了这么久,还不快出来!」母亲没好气地喊她:「还傻站着,也不怕蚊子吃了你。」 江令宛笑嘻嘻,欢快地跑进屋,抱住了母亲的胳膊拍马屁:「母亲,都是女人,为何您就能这么优秀?您的孩儿啥时候才能像您这样运筹帷幄又淡定从容呢?」 梅雪娘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 两天后,赵老太医把「鬼手」老先生给找来了。 江伯臣拽着鬼手老先生的胳膊不撒手:「赵伯父说,家父的病只有您能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能治啊。」鬼手老先生捋着胡须道:「但你们没有药啊,有一味药很重要,你们弄不来那味药,方子开了也是白开。」 江伯臣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梅雪娘的话:「老先生,那味珍贵的药是什么?您好歹告诉晚辈一声,万一晚辈找到了呢。」 「这药乃一种名叫双月椰树所结的果实,咱们大齐就只有琼州地界有这个树。而双月椰又是椰子中非常珍贵的一种,现在在琼州也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更何况是京城呢。所以,你还是……」鬼手老先生摇了摇头。 哎呀,竟然真的是双月椰! 江伯臣欣喜若狂,心里喊了一句天助我也,脸上却死死忍着,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反而挤出郑重肃然决绝的模样来:「老先生,请您开方子吧,双月椰我一定会给您找来的。」 鬼手老先生提醒他:「琼州在大齐最南,离京城万里之遥,即便你骑汗血宝马一日千里,来回至少也要二十天的时间,我等得,老侯爷却等不得。」 江伯臣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擦了,一副大孝子模样:「为了家父的身体,莫说是万里,便是万万里,我也要试试。不到最后一刻,我江伯臣绝不放弃。请老先生体谅我一片孝心,开方子吧。」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实在孝顺极了。 鬼手老先生没说话,仿佛是被他这大孝子的模样感动得说不出来话来。 赵老太医却面红耳赤,跳起来指着他骂:「你在我面前挤猫尿便罢了,竟然在鬼手老先生面前还又演又唱的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有双月椰,你趁早给我拿出来,再在这唱戏,我代你爹打断你的腿!」 江伯臣脸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试图为自己辩解。 赵老太医却不给他机会「你再演,我马上带着鬼手老先生走!」 江伯臣吓得拔腿就跑,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不曾摔倒,那迫不及待、落荒而逃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不敢得罪赵老太医,他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梅雪娘身上,进了静好院正房,看到卧房的那个一人高的青花落地大瓷瓶,他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咣!」 大瓷瓶纹丝未动,他的脚却疼得钻心。 身后传来梅雪娘凉凉的声音:「老爷,你也太不小心了。」 「你……」江伯臣恼羞成怒,去砸梅雪娘的梳妆台,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悉数挥到地上,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略带得意的去看梅雪娘。 梅雪娘端着铜盆对着他就泼。 「哗啦」一声,冷水兜头泼下来,江伯臣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呆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雪娘随手把铜盆丢在地上,淡淡道:「天气炎热,妾身给老爷降降心火。」 江伯臣这才反应过来,像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梅雪娘,你不要太过分!」 「哦?」梅雪娘淡淡一笑,转头瞟了江伯臣一眼:「过分如何,不过分又如何?」 她语气轻慢,眼中都是蔑视,嘴角带着嘲讽…… 江伯臣瞳孔猛然一缩,忆起昔年在山东青城县,梅雪娘教训那位吃里扒外的账房先生时,也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也是这样轻蔑鄙夷,仿佛对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她梅雪娘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他当时爱极了她的高傲,爱极了她语气淡淡的样子,仿若这世间万物都难不倒她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梅雪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v第十八章 江伯臣心头怒潮陡涨,掀起波涛几乎要将他淹没:「梅雪娘,你不是想和离吗?我偏不让你得逞。生,你是我江家的人;死,你是我江家的鬼。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我江家大门。」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挥舞着两只拳头,冲梅雪娘示威。 梅雪娘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杜妈妈说:「既然如此,你叫人把那双月椰毁了吧,老爷用不到了。」 江伯臣:「……」 眼看着杜妈妈就要走出去了,江伯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杜妈妈:「等一下!」 梅雪娘抬起眼皮看着他。 江伯臣气得脸通红,想要双月椰却又放不下架子,便倒打一耙,大声呵斥梅雪娘:「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离的?我特意过来,就是要跟你谈和离的事情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言不合就要毁这个、毁那个的,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看着江伯臣外强中干、强词夺理的样子,梅雪娘笑了笑:「看来老爷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坐吧,我们好好地说一说。」 江伯臣坐了下来,满面冷笑,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你追我赶,商户们竞争激烈,弱肉强食,可不是小小的青城县能比的。 你梅雪娘经商是很有天分,生意是做得很好,可那都是因为背靠着会宁侯府。 这满京城,哪个有名号的商户身后没有一两座靠山? 梅雪娘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龙争虎斗、水深火热的京城闯出一片天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想和离,那我就让你和离。反正宛姐儿留在江家,你便是和离了,也走不远。等在外面吃了亏、撞得头破血流,你才能知道好歹。 到时候,我江伯臣可不会轻易地原谅你,不让你吃些苦头、长些教训可不行。 「说吧,你想怎么个和离法?」江伯臣问得直接。 梅雪娘就让杜妈妈把放妻书拿出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伯臣不同意,也提出了要求。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讨价还价了,一个露出了商人的市侩,一个拿出了文臣的奸诈,没有夫妻情谊,只有撕破脸皮后对手的较量、买卖双方斤斤计较的你来我往。 这也是梅雪娘死活不让江令宛参合的原因,她反正要离开江家了,无所谓江伯臣怎么看她。 但是宛姐儿还在江家,还叫江伯臣一声父亲,她不能跟江伯臣正面杠上,至少在江伯臣心里,宛姐儿还是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 只有这样,江伯臣对宛姐儿才会有一点慈爱之心。她不指望江伯臣多疼宛姐儿,只要他不为难她,那就足够了。 从中午说到下午,等日薄西山,两人才谈妥了。 江伯臣与梅雪娘两愿和离,江伯臣签放妻书,梅雪娘将双月椰拿出来给会宁侯治病;江令宛归江伯臣,留在江家,但是她出嫁前的教养由四夫人何氏负责,江伯臣的妾室以及其后来的继室夫人一律不得插手;梅雪娘将自己名下产业一分为三,她自己带走一份,留给江令宛一份,另外一份赠送江伯臣,权当做对江令宛教养事宜的补偿。 江伯臣当场在放妻书上签字,梅雪娘也不犹豫,立刻将一部分产业的地契、房契、商铺交了出来。 江伯臣冷笑:「夫人果然唯利是图,为夫佩服!」 「江大人见钱眼看,卑鄙无耻倒是一如既往,没让我失望。」 这一声江大人,已经道尽了两人关系了。 江伯臣轻蔑一笑,心想你只管牙尖嘴利,日后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老侯爷昏迷不醒,老夫人一向不管长房的事,二夫人看我不顺眼,四夫人那里我昨天已经打过招呼。」 梅雪娘道:「我就不去辞别了。」 夜色渐浓,几颗星子挂在天幕,梅雪娘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会宁侯府江家。 这一夜,江令宛迟迟不能入睡,倒不是因为母亲的离开,而是她没有想到,为了旁人不敢欺负她,母亲竟然给她找了一个大靠山——四婶何娉芳,东莞伯何荣的长女,定国公萧铎的外孙女。 因其母早亡,自幼养在定国公夫人膝下,爱若珍宝,疼之入骨。虽然是表小姐,但地位比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还要尊贵。 第一代定国公随太.祖征战,立下不世的功勋,如今的定国公萧铎,更有开疆辟土的功劳。他手握重兵,深得皇帝新任。 虽然定国公三个儿子都不甚出色,但他的第五孙萧湛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萧湛还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从小出入宫廷在御前长大,十分得圣心。 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秋猎,就拔得头筹,力挫其他儿郎,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皇帝龙颜大悦,夸他「穆如清风,朗若月华」,将「清华」二字赐给他做表字。 男子取表字,一般是弱冠成人礼之后,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赐予。萧湛以十五岁不足弱冠之龄就得到皇帝如此赞许,满京城谁不羡慕萧五郎风姿出尘、独得圣心? 前有定国公炙手可热,后有萧五郎声名鹊起,定国公府萧家乃当之无愧的第一勋贵。 四婶从小在定国公府长大,身份尊贵,地位不一般,自己由她教养,好处自然不必言说,也难怪父亲会答应。 她虽然没有攀附四婶的想法,却不能辜负母亲的苦心安排,她会尊敬四婶、好好与四婶相处的。 第二天早上,江令宛跟往常一样被丫鬟唤醒,睁眼一看,不是竹枝,而是桃叶。 桃叶一边撩了帐子,一边柔声说:「小姐,今儿比往常更热一些,这件粉色云雾绡对襟衫、水绿色烟影纱齐腰裙是今年新做的,您看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蝴蝶好像要飞出来了一样,您一直没机会穿。我服侍您穿上,保证又清爽又凉快又好看。」 她笑意盈盈,语气亲昵热络,仔细听来,还有几分讨好。 江令宛瞄了她一眼,心里冷笑连连。 桃叶是奶娘的女儿,因为奶娘进府奶她,桃叶从小饿得面黄肌瘦,十分可怜。 她知道之后,便求了母亲,允许桃叶进府,与她同吃同住,并不当她是下人。在叠锦楼,谁人不知桃叶是副小姐?便是静好的院的人见了桃叶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的信任并没有换来桃叶的忠心,相反,她背弃江令宛投靠了江令媛。 她监视江令宛的一举一动,把江令宛爱慕宁轩的事告诉江令媛,江令媛就来给她出主意,明面上是帮助她接近宁轩,实际上是让让她丢脸,沦为笑柄,好衬托出江令媛的好来。 母亲前世会死,乔姨娘、江令媛是幕后黑手,桃叶这个帮凶功不可没。 后来她嫁给宁轩,桃叶想做姨娘,因为她没有答应,桃叶就偷偷给她下药,害她一生无子。 等到江令媛来找宁轩,指控她这个妹妹多么残忍的时候,桃叶在一旁作证,证实了江令媛的言语。 她江令宛成了彻头彻尾的毒妇、恶人,只因她眼瞎心盲,识人不清,错信了桃叶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v第十九章 重生之后,她因为要对付江令媛母女,一直没顾得上桃叶。既然如今腾出手了,她也不用对桃叶客气了。 只不过,可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收拾了她,既然她喜欢给江令媛通风报信,那这一次,她便让她死得其所! 江令媛瞥了桃叶一眼,十分冷淡:「你出去吧,让竹枝进来服侍我梳洗更衣。」 「小姐……」桃叶惊诧,眼圈迅速红了。 可惜江令宛没看到,她已经起身坐到梳妆台前了。 媚眼儿抛给瞎子看,桃叶没办法,只能收起委屈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屋。 不一会,江令宛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的不是桃叶挑选的那套衣服,而是深竹月绣杏花半臂与水绿色双鹤裙,也是清清爽爽的颜色。 奶娘笑呵呵地夸:「小姐这身衣裳好看。」 竹枝抿嘴一笑,有些自得:「是我给小姐挑的,小姐也很喜欢呢。」 奶娘愣了一下,又很快笑着点头:「是很好看,我看着也喜欢。」 江令宛坐下吃饭,奶娘就给桃叶使了个眼色,母女二人出去了。 竹枝就朝门外努努嘴:「小姐,你看……」 「没事儿。」江令宛笑了笑。 门外,奶娘正拿手指去戳桃叶的头,埋怨:「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进去服侍小姐穿衣裳的吗?」 「我去了!」桃叶脸绷得紧紧的,跟奶娘犟嘴:「她不让我服侍,把我撵了出来,也不穿我挑的衣服,我能有什么办法?」 奶娘有些不信:「是这样吗?」 桃叶柳眉倒竖,发起脾气来:「你到底是谁的亲娘,不信我,倒信外人!」 「娘当然信你。」奶娘笑得不以为然:「但是娘也了解小姐,她脾气倔,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八成是你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了,她才会跟你生气。小姐性子不好,心底却是个最柔软不过的,你只要多试几次,多说好话,她一定不会再怪你的。」 一个是她生的,一个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这姐妹俩脾气性情都差不多,平时小打小闹怄气什么的,她见多了。 奶娘道:「你难道不想跟着小姐一起去京华女学了吗?」 桃叶立刻把满腹的牢骚都咽下去了。 她当然想去女学,就算是陪读的婢女,从女学出来的,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桃叶想了一会,再次进了屋。 「小姐。」她一脸亲切讨好的笑:「今天的粳米粥是我娘亲自熬的,您之前最爱吃,我给您盛一碗,好吗?」 江令宛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拒绝她。 桃叶喜上眉梢,手脚不停盛了粥,将江令宛服侍得舒舒服服不说,一张嘴还妙语连珠说个不停,逗得江令宛不时大笑。 用了早饭,主仆二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江令宛便屏退旁人,独独留下桃叶,说有话要吩咐。 桃叶越发欣喜,又激动又忐忑:「小姐,您要奴婢去办什么?」 江令宛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奶娘哺育我长大,你虽然是我的奶姐姐,但是在我心里,其实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我这几天冷待你,就是想考验考验你。结果证明,你还是靠得住的。」 桃叶连连点头,一脸认真,「小姐放心,只要您吩咐的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给您办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当真?」 「当真!」桃叶脸上写满了忠心与虔诚,就差赌咒发誓了,「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好。」 江令宛低声道:「你去金鱼胡同找李道婆,跟她买一瓶安乐药来。」 安乐药,又名长眠散,是一种慢性药,人吃了之后会不知不觉死掉。 桃叶吓得脸都白了:「小……小姐,这种药被朝廷禁了,私下买卖是要坐牢的。」 江令宛拿眼觑她:「怎么?你不愿意?」语气已不复刚才的亲近了。 桃叶斟酌一番,咬了咬牙:「奴婢愿意。」 打发走了桃叶,江令宛准备去拜见四夫人,才刚刚出门,四夫人何娉芳就到叠锦楼的门口了。 她不过双十年华,生的皮肤白皙,柳眉修长,看人时眼睛明亮透着自信真诚,举止端庄得体,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四婶。」江令宛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我正准备去永恬居给您请安,没想到慢了一步,倒劳烦您先过来看我了。」 何娉芳微微吃惊,显然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去给自己请安。 江令宛微微一笑,杏眼弯弯,小姑娘的可爱娇俏就露了出来:「四婶请进屋,咱们坐下说话。」 江令宛让了何娉芳上座,亲自捧了茶给她,然后才在她下首坐了。 小姑娘长得漂亮,笑起来甜甜的讨人喜欢,又这样乖巧懂礼,何娉芳瞧着喜欢,忍不住说:「之前你母亲还说你长大了,懂事了,我还不信。今天看到你,我是真的相信了。」 江令宛嫣然一笑,语气真诚:「我之前是不懂事,有六分是我自己的原因,也有三四分是旁人误传的。以后有四婶教导我,我一定把那几分不好都改了,一定不给四婶抹黑。」 何娉芳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很好。」 她跟梅雪娘交好,与江令宛却不怎么熟悉,从前只听说她脾气骄纵,被梅雪娘惯坏了。 本来她只是受了梅雪娘托付,照看她一二,不让后进门的人磋磨她,不让底下的奴才欺负她,就也就算完成梅雪娘的托付了。 今天见了江令宛才发现她并不是传言中那娇纵跋扈模样,反而落落大方,真诚可爱。 或许是乔姨娘故意败坏她的名声,或许是这小姑娘经历了父母和离,突然开窍懂事。可不管哪一种,都挺让人唏嘘的。 她自己便是母亲早逝,虽然养在外祖母身边,偶尔回家继母不敢对她怎么样,但父亲的陌生、继母的客气疏离,兄弟姐妹的敬畏,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在东莞伯府她找不到家的感觉,在定国公府,她虽然受宠,却毕竟不姓萧。 v第二十章 这个小姑娘或许会跟她一样,又或者比她当初还不如。 何娉芳看着她笑盈盈如花一般娇俏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宛姐儿,我想让你住到永恬居去,你可愿意?」 萧嬷嬷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江令宛已经又惊又喜地起身拜下去:「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母亲说,四婶是大家闺秀,真正的千金小姐,能跟四婶学到一星半点,就够我受用一生的了。四婶愿意让我到永恬居,我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就是不知会不会打扰四婶,给您添麻烦。」 这小嘴可真甜! 她急切的样子取悦了何娉芳,毕竟自己的帮助也要对方愿意领情才是啊。 「不麻烦。」何娉芳笑得开心:「你收拾收拾,今天下午就搬过来吧。我晚上办一个接风宴。」 江令宛便说:「其他人劳烦四婶了,父亲跟二姐姐那里,我去请。」 四夫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点了点头,唏嘘欣慰:「你愿意去请媛姐儿,这一点很好。你们到底是姐妹,私底下有再多的龃龉,也不可让外人看了笑话。她犯的不是大错,你父亲迟早要放她出来的,与其等你父亲开口,不如你先去替她求情。这样不管是外人,还是你父亲,都会觉得你是个宽厚大度、礼让姊妹的好孩子。」 「四婶放心吧,我都省得的。」 等背了人,四夫人就说:「我没说错吧,宛姐儿非但不顽劣,反而十分聪慧,一点就透,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萧嬷嬷不以为然:「这世上聪慧的小姑娘多了去了,能遇到您,才是她最大的福气。」 四夫人没反驳,只说:「不过是可怜的孩子,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 江令宛到了书房门口,听见里面赵老太医正在逼问江伯臣,那双月椰是哪里来的。 没错,正是逼问,他甚至还说,鬼手老先生已经走了,接下来老侯爷的身体全权由他负责,若是江伯臣不说,他就撒手不管了。 江伯臣答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 江令宛心思一转,立刻走进去,面带微笑说:「赵爷爷,您别怪父亲,是父亲答应了旁人,不能说出双月椰的来源。」 「哦?」赵老太医立刻转头,三步两步走到江令宛面前,眼睛放光:「这么说,你知道这双月椰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的他是要双月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呢。江令宛一点都不怕,身为医者,对极品药材疯狂痴迷,这一点她了然于胸。 江令宛微微一笑,点头说:「是的,我知道。而且我还打算告诉赵爷爷。」 赵老太医眼中的狂热反而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狐疑:「你这丫头,有什么目的?」 江令宛好像没看到他眼中的猜疑,神色自若地笑着说:「我的目的就是替父亲解围啊,父亲是谦谦君子,一诺千金,自然做不出来言而无信的事。可是我不同,我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所谓童言无忌,我说了什么,旁人也不会怪我的,赵爷爷,您说是吧?」 赵老太医把嘴一撇:「他算哪门子的谦谦君子,还一诺千金,简直笑死人了!」 江伯臣面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跟开了染坊似的,别提多精彩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有话跟父亲说,等会还有事情要忙,明天一早,我就告诉赵爷爷双月椰的事。赵爷爷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先走吧。」 赵老太医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他看出来了,这小丫头嘴甜心活,鬼的很。一不留神就会掉进她挖的坑里。 可是那双月椰对他吸引力太大了,急得他抓耳挠腮的,明知不该被她牵着鼻子走,可为了双月椰,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好,我就等你一晚。」 赵老太医牛气轰轰地走了,江伯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因为这个插曲,他看江令宛格外顺眼,柔声问她:「今天搬到永恬居,一切都还习惯吗?」 江令宛扬起嘴角,恭敬又不失亲近:「四婶对女儿很好,我一切都习惯。就是离父亲的院子太远,心里舍不得父亲。」 江伯臣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点子慈父心肠也被勾了出来:「好孩子,父亲也舍不得你。你在永恬居,好好听你四婶的话。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父亲,父亲给你买。」 「我缺得东西可多了,四婶说,原来叠锦楼的东西跟永恬居都不配套,让我把屋里的东西都换一遍,我觉得太奢侈,就跟四婶商量只换一小部分,也不需要太多钱,一千两就足够了。」 一千两!你可真是不客气。 江伯臣嘴角抽抽两下,有心想收回刚才的话,江令宛又笑着说:「我明天可能要跟赵爷爷出去,会先买一些回来,父亲有什么想买的吗?女儿买了送给您。」 赵爷爷,赵老太医…… 江伯臣的嘴角立刻不抽抽了,转身拿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交给江令宛,貌似非常爽快:「父亲什么都不缺,您自己买吧。」 江令宛双手接过银票,笑眯眯道:「父亲待我真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其实我还缺一块砚台,我看您书桌上这块砚台就挺好的。」 废话,这是制墨大家亲手所做,紫墨石的质地,迎客松的花样,能不好吗? 江伯臣舍不得,可江令宛笑盈盈满是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小星星。 江伯臣觉得脑门疼:「好,那你就拿去吧。」 江令宛心里乐开了花,又说:「父亲,其实女儿还想……」 不,你不想,你什么都不想要! 江伯臣猛然扶额,眼睛紧闭,表情疲惫痛苦:「我有些头疼,可能是累着了,你先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女儿就告诉四婶,今晚的接风宴,父亲去不了了。父亲休息吧,女儿告退。」 接风宴? 「等等。」江伯臣还维持着扶额的姿势,眼睛却睁开了一条缝:「什么接风宴?」 江令宛就把接风宴说了,又道:「我还想替二姐姐求个情,她虽然有错,却始终是我的二姐姐,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也请父亲不要再生她的气了。今晚的接风宴,我想让二姐姐也一起参加,还请父亲允许。」 「你果然懂事了。」江伯臣赞许地点头:「那就让你二姐姐出来吧。」 「您当初说,让二姐姐闭门思过十天,如今时间没到,就放二姐姐出来,若是被二婶她们知道了,必然要说我们长房没规矩。四婶也说,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让二姐姐抄两遍《金刚经》作为补偿,不知父亲觉得怎么样?」 「很好。」江伯臣喟然叹道:「你四婶不愧是大家子出身,规矩礼仪就是不一样,你得好好学学。」 「是,女儿一定好好跟四婶学习,绝不丢我们长房的脸。」 …… v第二十一章 晚上的接风宴非常热闹,出乎江令宛的意料,除了卧床养病的老侯爷,全家都到了。 江令宛忍不住啧啧,祖母等闲不出门的,竟然也如此给四婶面子,有权势有地位可真好啊。她突然有些怀念主子了,前世跟在主子身边,她也是这样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呢。 就是不知道主子现在怎么样了,她这一世能不能早点见到主子。 接风宴闹到很晚才散,江令媛一直挨到最后才走,她一脸愧疚后悔:「三妹妹,对不起,我识人不清,错听了姨娘的蛊惑,做错了事。这几天在祠堂,我一直在反省,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江令宛很想冲她翻个白眼,呸一声,说一句你知道错了个鬼! 然而她却生生忍住了,她想看江令媛这戏到底能演到什么程度。 江令媛两只眼睛一直看着江令宛,任悔恨的泪水涌出眼眶流了她一脸,她却无暇顾及:「我以为三妹妹不会原谅我,再也不会跟我好了,没想到你居然去跟父亲求情,让我提前出来。」 她一把抓住了江令宛的手,紧紧握着,又激动又感动又惭愧:「三妹妹,谢谢你今天邀请我来参加接风宴,谢谢你。」 江令宛一脸亲切毫无芥蒂的模样:「我知道二姐姐是受了乔姨娘蛊惑,不过是无心之失,又怎么会怪你呢。你是我亲姐姐,今天的接风宴,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 江令媛好感动,她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声音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这样的演技江令宛表示赞赏,她凑到江令媛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语气说:「当然要你参加啦,这样你才能看到四婶多尊贵,大家多给她面子啊;这样你才能看到四婶多喜欢我,我的心情多么欢畅啊;这样才能让你又嫉又恨,却拿我没办法,只能干生气啊!」 江令媛陡然僵住,如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江令宛。 江令媛僵硬了半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妹妹,没想到你对我的芥蒂误会这样的深。」 江令宛眼神无辜,又带了冷笑:「演,你继续演,看我还会不会上你的当。」 不过江令媛演技的确很高了,若不是经历过前世,她恐怕真的就上当了。 江令媛松开江令宛的手,疾色道:「我是把你当亲妹妹的,没想到你转脸就不认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与你做姐妹了。宛姐儿,你会后悔的。」 「嗯嗯。」江令宛眨眨眼:「那我们一起等待我后悔的那一天吧。」 江令媛冷冷看了江令宛一眼,转身离去。虽然她脸色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一片慌乱:江令宛不再是从前的江令宛了。 她开窍了,变聪明了。去了一个梅雪娘,又来了一个何娉芳给她撑腰,她更难对付了。 想到何娉芳在江家的地位,定国公府的泼天富贵,江令媛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身后又传来江令宛刻意拔高,带着笑意的声音:「二姐姐,别忘了把《金刚经》抄两遍哦,我特意去跟父亲说的,二姐姐可不能辜负我一片好心呢。呵呵。」 江令媛不敢回头,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这夜,心里发怄的又何止江令媛一人,二房大小姐江令瑶心里也老不高兴了:「母亲,江令宛真是好造化,竟然就这样攀上了四婶。」 二夫人余氏也叹:「真没想到,梅雪娘不声不响竟然能说动何娉芳,这个大嫂,的确厉害。」 江令瑶埋怨道:「都怪母亲平时不去跟四婶走动,才让江令宛抢了先机。」 「我如何没去跟你四婶走动,我之前去过多少次,走得有多勤快,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婶看着笑眯眯,人却不简单,咱们从前太刻意了,反让她起了防备之心。」 江氏遗憾地叹了一会,又笑着劝慰女儿:「你的婚事已经定了,永平侯府多显赫,皇后娘家,女婿容貌出众人又上进,有什么好怄的?快别眼红了,当心被别人瞧见了笑话。」 江令瑶脸一红,点了点头,心里依然有些怅然,那可是四婶何娉芳、定国公府的表小姐、五爷萧湛的亲表姐啊。 此时,桃叶已经把那包安乐药买了回来。 「你做的很好。」江令宛很满意,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她。 甜白瓷的小瓶很漂亮,桃叶以为是香膏脂粉,喜滋滋地接了,正打算说一些甜言蜜语表忠心,不料江令宛却道:「你把安乐药装到这瓶子里,明天一早去一趟庄子,把这瓶药与五十两银子交给庄头娘子李妈妈,银子是给李妈妈的,让她把这个药放在乔姨娘的饭食中。」 桃叶手一抖,吓了一跳:「小姐,您要毒死乔姨娘?」 「别一惊一乍的。」江令宛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意有所指道,「我是看乔姨娘在田庄受苦,怕她受不住,所以想帮她一把,让她早日脱离苦海。正所谓早死早……哦,不对,是让乔姨娘身上的「病」斩草除根,她能早日去享福,我也能一劳永逸,再也不为她操心了。」 说来说去,就是要除掉乔姨娘。 桃叶由满心欢喜变成心中大骇,手中的瓷瓶也变得烫手起来:「这……这要是被老爷发现了怎么办?」 还有二小姐,二小姐手里捏着她的把柄。若是二小姐知道了,她就活不成了。 不行,这事她不能干! 桃叶前一秒还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后一刻便退缩了。 江令宛安她的心:「你不用怕,这是慢性药。每顿饭放一点,一个月后,效果才会慢慢显出来,这就叫神不知鬼不觉。方法我都写在这封信里了,你一并交给李妈妈。」 桃叶心里打鼓,语气犹豫:「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怎么,你不信我?」江令宛落了脸色:「既然你害怕那就算了,我让竹枝去。」 「别、别、别。」桃叶忙拦住了江令宛:「这种事怎么能交给竹枝……」 桃叶心思飞转,眨眼间好几个念头转过,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去就去! 「小姐放心,我这就去,一定把话都带到。」 次日一早,桃叶再次出门,江令宛也如昨天一样去给四夫人请安。 到了永恬居正房,欢哥儿正在哭。 他生病了,王大夫说他肺部积了热,所以不思饮食,给他开了药。 可欢哥儿连饭都不愿意吃,又怎么可能吃药呢? 四夫人抱着他哄,可惜无论怎么说,欢哥儿就是不吃。 可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四夫人没办法,不顾欢哥儿哭闹强行喂药,好不容易喂了一点,欢哥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小脸涨得通红,一边哭一边咳嗽:「母亲,欢哥儿没生病,欢哥儿不要吃药。 小家伙委屈,泪眼汪汪的,闹了这一场,又疲又累,精神越发不好,看着可怜极了。 四夫人没办法,只好把欢哥儿抱在怀里哄:「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江令宛想了想,就退了出去,过一会她去而复返,捧了一个黑漆托盘进来了。 v第二十二章 托盘上放着一个青花小提壶,两个同色的小碗。 欢哥儿又要灌药,忙挣扎摇头:「欢哥儿不喝,不喝。」 「这不是药,不是给欢哥儿喝的。」江令宛放下托盘,倒了两碗出来。 果然不是黑黑浓浓难闻的药,而是奶白色的汁水,不知道是什么。 江令宛端起一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十分夸张做出满足的表情:「这碗生梨白藕汁又香又甜,可好喝了,四婶,您也喝一碗吧?」 四夫人闻音知雅,当然知道江令宛的意思,当即大口喝了一碗,意犹未尽:「嗯,果然好喝。」 江令宛就把空碗放到欢哥儿鼻子边给他闻:「你闻闻,是不是苦的?」 正所谓一人吃饭,十人嘴馋,面对好吃的、没吃过的东西,人的本能就是想尝尝。 欢哥儿年幼,正是贪嘴的年纪,江令宛与何娉芳又故意逗他,早将他馋的流口水了。 他赶紧伸头去闻,味道不是苦的,而是甜的,当时就咽着口水眼巴巴地问:「三姐姐,我能喝一碗吗?」 江令宛笑了:「当然可以啦,我们欢哥儿这么乖,不给欢哥儿喝,还能给谁喝?」 欢哥儿高兴极了,自己捧着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四夫人十分高兴,难掩眉宇间的喜色:「好宛姐儿,你解决我的一大难题了。这生梨白藕汁是谁做的,你怎么知道欢哥儿会喝?」 「是我做的,只要将生梨去皮、白藕去节,切碎后用纱布包着挤出果汁就可以了。什么都不要添加,取其自然清甜的味道,令人胃口生喜。欢哥儿是肺热,不思饮食,生梨止渴润燥,白藕清热生津,欢哥儿自然会喜欢。」 「除了这个,我还会做其他的吃食,等会我做个糯香藕片,要是欢哥儿愿意吃,就不怕了。这些是药膳,食用即可饱腹又能治疗病疾。」 四夫人满脸欣慰:「你这孩子,不吭不响的,竟然有这样大的能耐,是我捡到宝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还会偷着学一两样出众技能傍身,医术药膳枯燥无味,学的人很少的。所以,江令宛会药膳,更显得弥足珍贵。 她这话说给江令宛听,也是说给萧嬷嬷听的。 而江令宛则因为四夫人的话,勾出昔日的回忆来。 前世被休之后,宁轩看她可怜,给了她栖身之所。后来辽王挥师南下,辽王的义兄慕容醒率军直逼京城,皇帝弃城而逃,去了杭州。 宁轩那时已经做上了永宁侯,乃皇帝肱骨之臣,也跟着皇帝一起逃离。 临走前,江令媛来看她,彼时,她云鬓花颜,衣饰华美,妆容精致的脸上还挂着她一贯的温柔笑意,仿佛时光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而江令宛身患重病,苟延残喘,别说延医问药了,就连饱餐一顿都是奢望。她卑贱如泥,面黄肌瘦,昔日锦缎一样的秀发像干枯的荒草,从前娇美的脸庞仿佛失去水分的花。 江令媛进屋后,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又去打量床上枯瘦如柴的江令宛,面上满是同情:「宛姐儿,你怎么衰老成这个样子?这要是走在路上,我可不敢认了。」 江令宛吃力地睁开双眼,气若游丝:「你说什么?」 江令媛是来耀武扬威的,马上就要走了,此时不踩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上前一步,微微低了头,声音比刚才响了几分:「我说你真可怜,被我玩弄鼓掌之上,这辈子都是我的棋子,我的踏脚石。」 她阴恻恻的声音里充满了与小人得志的畅快。 原本奄奄一息的江令宛却倏然伸出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丫鬟及时来救,江令媛几乎命丧当场。 「贱人!」 江令媛狼狈不堪,勃然大怒,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紧跟着丫鬟婆子一拥而上,直到江令宛被打得口吐鲜血,江令媛才让人停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江令媛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我要留着你的命,留着你的身子,等叛军来了,让你遭受折磨,生不如死。你的脸虽然不好看了,但身子毕竟还可以,想来那些叛军会很喜欢的。」 江令宛恨呐,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含恨看着江令媛扬长而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腰带在床头打了结,套在脖子上,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床上滚下去,想活活勒死自己。 然后,她听到雷鸣般马蹄声,整齐统一的脚步声,有人闯了进来。 「将军,这里有人!」 她听到沉重稳健的大踏步声传来,行动间有金属碰击之声,她来不及分辨,就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勒着她脖颈的腰带陡然断裂,她滚落在地。 她惊恐地喘着气,先看到一柄滴血的利剑,然后看到了那个执剑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如山渊,铠甲上血迹斑斑,利剑上寒光闪闪,他面覆银具,银具后的双目比利剑还要慑人,比永夜还要幽深。 那是她与主子第一次见面,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军队都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将军慕容醒治军严格、秋毫无犯,进城后安集平民百姓,留兵戍守,开仓放粮,救助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 江令宛也是被救助的人之一,她在医馆住了整整半年,医馆里的病人来来往往,她不时从他们口中听到慕容大将军的消息。 「大将军昨日又剿灭了一群土匪。」 「大将军前日斩杀了一名酒后闹事的士兵。」 「我得快点好起来,好帮大将军做事!」 「没错,大将军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必须投桃报李,听说大将军明日要去城南慰问伤病,我们也一同去吧。」 「同去,同去,还要带上吃食,大将军忙起来的时候连饭也顾不上的。」 短短半年,慕容醒便让民心归一,稳住了京城。 百姓爱戴他,自然也爱戴他拥护的君上,辽王进京称帝的时候,百姓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慕容醒被辽王封为靖王。 辽王与杭州的那个皇帝划长江而治。辽王被称为北帝,而杭州那个被称为南帝。 三年后,慕容醒领兵攻打南朝,跨长江、夺金陵,一路所向披靡直接杀进杭州皇宫,斩下南帝首级,一统大齐江山。 而这三年里,江令宛身体早已康复,她住进了碧云庵,跟着庵内的女尼学习做药膳,短短半年就超过了女尼,此后她翻看医书,学习药理,大齐统一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药膳大师,受人尊敬。 三年来,她每日早晚都给佛祖敬香,为慕容醒诵经祈祷,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v第二十三章 那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焚香跪拜,主持尼姑突然来找她:「摄政王来了,指名要见你。」 她当时吓了一跳,先是欣喜,认为这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求,所以才将他带到她面前,让她可以亲口跟他道谢。 喜过之后又是忧,那时辽王刚刚病逝,临终前封他为摄政王,把江山与一双儿女一并托付给他,他一边操办辽王丧事,一边准备小皇帝登基大典,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怎么能莅临碧云庵来见她呢。 除非,他病了,吃不下饭,需要她做药膳。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就慌了,一路跑着去见他:「您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时情急,竟然冲到了他的面前,忘了行礼跪拜,甚至还要伸手去给他号脉。 「大胆!」随行的护卫大骇,伸手就制住了她的手腕。 「无妨。」 慕容醒示意她起来:「四岁孩童哭闹不止,不思饮食,你可能治?」 四岁的孩童? 原来他没病! 江令宛心头大定,人也放松了下来:「要先看过才,知道原因,才能判断能不能治。」 「那你随我进宫吧。」 生病的是静龄公主,先帝只有一双儿女,如今静龄公主病了,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太医们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为给静龄公主治病,摄政王慕容醒广招天下名医与药膳师傅,只要能让静龄公主开口吃饭便重重有赏。 可惜收效甚微,静龄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差。 江令宛进宫之后,没有急着做膳食给静龄公主吃,而是先陪着公主说话,因为与之前的大夫不一样,她很快就取得了公主的信任,也因此得知静龄公主是因为思念父亲而忧思成疾。 江令宛找到摄政王,将情况说了:「公主刚出生就失了母亲,是先帝一手将其带大,先帝薨逝之后,再无人陪伴公主了。」 「那便让静龄与皇上同住一处。」 江令宛摇头:「静龄公主失去父亲,心里缺少的安全感,皇上年幼,可以充当玩伴,却不能弥补公主内心的不安。」 「内侍也不行,他们是下人,无法让公主真正依靠。」 所以,若想解开静龄公主心疾,只有您这个先帝亲封的摄政王兼伯父陪伴她玩耍了。 江令宛盯着摄政王看,银制的面具下那双寒潭般的双眸平静无波,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妥协:「每日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 从那以后,慕容醒不管多忙,都会抽一个时辰的时间陪静龄公主玩耍,只是每次都要屏退下人,只留江令宛一个。 三个月后,静龄公主病愈,摄政王见公主比一般孩子瘦弱,就让她依旧留在公主身边,直到三年后静龄公主活泼健康与正常小孩无异,她才领了一大笔银子出宫。 出宫没多久,摄政王府的大总管陆九承邀她到摄政王府,专职给摄政王慕容醒调理身子。 至此,她便成了摄政王门下之人,跟九承大叔一起叫他「主子」。 在王府她表现良好,摄政王对她也越来越信任,短短一年,她便从一个小小的药膳厨娘,升到王府管家娘子的位子,谁不知江娘子拿对牌、掌中馈,乃摄政王府内宅第一人呢。 她彻底翻身,华丽逆袭,出则豪车宝马,入则仆役成群,巴结她,奉承她的人不知凡几。她风光及了,只有一事不足,那便是仇人逍遥法外,她的仇没报。 说来也巧,她正打算派人去杭州收拾江令媛,朝廷便颁布一道旨意,允许之前跟着伪帝去江南的人回朝,只要他们认真思过,朝廷便不予追究,还会继续让他们做官。 江令宛就乐了,主子也太善解人意了,让人去收拾江令媛,哪有让她回京城好玩啊。 毕竟一刀杀死她,远没有将她踩在脚底下慢慢磋磨有意思。 当江令媛、乔姨娘从杭州灰溜溜地回来的时候,江令宛广发请帖,邀人赏宴,这两个昔日的故人因收到江娘子的请帖而欣喜若狂。 当她们来到摄政王府的别苑,看到了高高在上、明艳慑人的江娘子,登时魂飞天外,全身痉挛。 江令媛「噗通」一声跪下,如筛糠一般瑟瑟发抖:「宛姐儿……不、江娘子,民妇有罪,民妇罪该万死,求江娘子赎罪。」 她砰砰砰磕头,发饰凌乱,形容狼狈,哪还有昔日半分的荣光。 江令宛倒没急着要她们的命,只是三不五时叫她们来一趟,将其玩弄在鼓掌之上,慢慢折磨,让她们生不如死。 后来玩腻了,她就设了一计,让乔姨娘与江令媛反目成仇狗咬狗,乔姨娘为了脱身,把江令媛送到来历不明的男人床上,让她沦为低等妾室,日日夜夜受大妇折磨。江令媛恨死了乔姨娘,在某个夜晚逃出来,闯进乔姨娘房中,将一把剪刀刺进乔姨娘腹部。 乔姨娘死了,江令媛也因杀人坐牢,等待她的不是偿命,而是牢狱中无休无止的折磨。 对于她做的那些狐假虎威的事,主子应该是知道的,就算他不知道,也必然会有人告状让他知道,毕竟她当初太狂了。 但是主子没有阻拦制止她,反而说她照顾公主有功,封她为一等宁国夫人,赐她腰牌,让她不必通传便可直接进宫。 静龄公主喜欢她,摄政王信任她,她扶摇直上,是真正的人上人。 病死的时候,她才刚刚过了三十四岁的生辰,虽然年纪轻轻,但她却觉得十分满足。她吃过苦、享过福,被人伤害却大仇得报,死的时候了无牵挂。 唯有一事让她遗憾,她从未见过主子的容貌,不知他长的是什么样子,尚未报答他的恩情。 他们相处数载,主子却一直戴着面具,从不用真面目示人。主子位高权重,从未有人质疑过什么。 她给主子号过脉,知道他肺部受损严重,郁火沉积;也听九承大叔说过主子面容受损,不宜被人看见。 还有主子的声音,永远低沉沙哑,惜字如金。到后来,他肺病越来越严重,整日咳嗽不断。 她死之前,主子的身体也十分不好了。 既然前世她没能报答,那这一世,她得报答了主子的恩情才是。 江令宛一边回忆前尘种种,手却不停给欢哥儿做好吃的,等欢哥儿吃了东西,她跟四夫人都放了心,这才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赵老太医背手在她门前走来走去,气得吹胡子瞪眼:「臭丫头,你敢放我鸽子!」 江令宛惊讶极了:「赵爷爷,您终于来了。我等了您一个早上,您一直没来,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说到后面,语气就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埋怨。 v第二十四章 「哼!」赵老太医斜着眼看她:「可恶的鬼丫头,竟然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既然您已经您来了,那我们就出发去找双月椰吧。」江令宛无视赵老太医的嘲讽,笑眯眯道:「只是我带您去找双月椰,您给我什么好处啊?」 「你竟然还要好处?」赵老太医不气了,反而砸砸嘴:「当爹的背信弃义,为了功名利禄,无所不用其极;做闺女的雁过拔毛、无利不起早,你们江家人果然无耻之极,令人发指。」 「赵爷爷过奖了。」江令宛嘻嘻一笑,用敬佩的语气说:「您得了果子还想要树,吃了鸡蛋不放过母鸡,让人办事不给钱,一言不合就用难听话挤兑小姑娘,论起厚颜无耻,谁能比得过您呀!」 卧槽! 赵老太医震惊了! 他毒舌誉满京城,鲜少有人能抵挡得住,连江伯臣那样无耻的人都被他骂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 这么个小姑娘正是脸皮薄,把颜面看得比天大的时候,却能抵挡住他的讥讽,还反嘲回来了。 果然厚颜,果然无耻! 赵老太医毫不生气,反而对其充满赞赏:「好,好丫头,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喜欢你,你给我做徒儿,继承老夫的衣钵吧。」 江令宛「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看您是想让我继承您的毒嘴吧,免了,我不想学。」 不是不想学,是前世学过没学成,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才不得不放弃医术转而钻研药膳。 「面对老夫这么厉害的医术竟然毫不动摇,果然心性坚定,老夫没看错人,你的确适合跟老夫学习。就这么定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老夫的乖乖徒儿了。快,给师父磕头。」 江令宛急着出门,懒得跟他啰嗦:「您还想不想要双月椰啦?」 赵老太医没想到自己被拒绝,干咳一声,略过刚刚的话题:「既然今日有正事,拜师一事稍后再议,说罢,你想要什么好处?只要老夫能做到,答应你就是了。」 江令宛心想,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若我让你替某个人治病,你必须给他治,不能用任何借口拒绝!」 鬼手老先生亡故时,将他的医术、留下的医案医稿,悉数交给赵老太医。 赵老太医本就医术高明,得了鬼手老先生的真传,便博采众长,如虎添翼,医术突飞猛进。 主子肺病严重,其他大夫都黔驴技穷,无能为力,唯有赵老太医可治主子的病。 但是他却骂辽王造反,骂主子是乱臣贼子,不管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愿替主子治病。 她受主子恩惠,无力报答,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苦。 重活一世,她要提前替主子做打算。 赵老太医撇了撇嘴:「还以为你会提什么要求呢,原来就是这么个小事!」 想他仁心炮嘴这几年医术越发好了,这样的要求不知道听了多少个。 「行,老夫答应你才是!」 「那太好了。」江令宛笑逐颜开,扬声道:「竹叶,笔墨伺候,让赵爷爷写下承诺文书。」 赵老太医抽了抽嘴角:「好个阴险毒辣的坏丫头。」把他的后路都堵死了。 江令宛笑着把一支笔塞到他手里:「承让承让,赵爷爷,您请吧。」 江令宛得了赵老太医的承诺书,心满意足带着赵老太医去找双月椰。 上了马车没走多远,她就告诉赵老太医,那双月椰在大泊湖一个名叫蓬岛瑶台的小岛上,让他自己去找。 赵老太医想着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就放她走,自己去了。 江令宛不去,也是有原因的。蓬岛瑶台上有机关,还有黑仔。到时候她该怎么向这老头子解释自己能识别机关,又认识黑仔呢。 只是她不去,这老头子登了岛,触碰了机关,必然要吃一番苦头铩羽而归了。 哦,亲爱的赵爷爷,愿佛祖保佑您。 江令宛又叫了一辆马车,去了一个名叫杜康的酒楼。 前世,一直陪着她的丫鬟除了竹叶,还有柳絮。她被江令媛困在偏院,食不果腹、挨饿受冻的时候,是柳絮偷偷从狗洞里钻出去,到外面乞讨给她找吃的。 江令媛发现之后,就以偷窃罪活活将柳絮打死。 江令宛一直记着她这份情,她翻身之后,给柳絮做法事,收了一对孤儿兄妹寄在柳絮名下,让她享受香火。 可人毕竟已经死了,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她听柳絮说过,她原本在银楼做女伙计,一个富家公子看她无依无靠,就想纳她为妾。被拒绝之后,那富家公子日日前来骚扰,柳絮忍无可忍就将他打了一顿。 银楼掌柜不敢再要她,那富家公子又向她索赔高额医药费,她便到杜康酒楼做后厨的帮工,干最脏最累的活,挣最辛苦的钱。 既然她重生了,能提前遇到柳絮,她就想早点让柳絮到她身边,少受些苦。 江令宛进入酒楼,叫了雅间,吩咐小二,让他把柳絮找来。 柳絮很快就来了。 她包着花青色的头巾,系着靛蓝色的围裙,身材瘦而不弱,两条腿健美修长,一看就知她是个手脚灵活之人。 柳絮进门先行礼:「不知小姐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她长得漂亮,布裙荆钗不掩秀色,双目有神,语气沉稳,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 江令宛就说:「我听说你功夫不错,刚好我身边需要一个会拳脚的丫鬟。如果你愿意到我身边来,你欠的债我来替你还。」 柳絮静静等江令宛把话说完,略停一会,她就说:「承蒙小姐看得起,柳絮十分高兴。但是我并不想卖身为奴。」 江令宛就笑:「我是想找个会拳脚的人在身边,这样出门办事更方便,并不是想找奴婢服侍。所以你不想卖身为奴,那就不卖身,签个投靠文书就行,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 柳絮犹豫了一下。 江令宛又说:「我是会宁侯府的小姐,如今在京华女子书院读书,你跟我身边,不比在这酒楼打杂好吗?」 「这里鱼龙混杂,你生的好,又是这般妙龄,被被登徒浪子欺负的事,以后必然还会有。这一次对方只是个富家公子,所以你赔了高额医药费就能了事,若下次遇到权贵以身份欺压,你又该怎么脱身呢?」 v第二十五章 「你是有些拳脚功夫,能抵得了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这酒楼背后有靠山,但你屡屡得罪客人,掌柜便是心善也不会留你太久。你到了我身边,这样的烦恼绝不会有。」 柳絮是她昔日旧仆,又救过她的命,所以江令宛并不拐弯抹角,说话也非常诚恳:「我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还有四季衣裳,年节封赏,一年绝不少于三十两。」 这是大丫鬟的待遇了,普通人家的做馆先生,一年也不过才三十两束修。 柳絮想了一会,还是拒绝了:「多谢小姐抬爱,柳絮习惯了酒楼的自在,进了高门大户,会不习惯,浑身不自在。只能辜负小姐您的美意了。」 她跪了下来,有些紧张。 江令宛觉得自己太着急了,柳絮是个谨慎稳妥的人,她这样单刀直入柳絮反而会担心。 既然她不愿意,她也不勉强。 江令宛笑了笑:「你不要紧张,我是来聘你做我保镖的,又不是恶霸来强逼你卖身为奴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到我家找我。我是会宁侯府的三小姐,你别记错了。」 出了杜康酒楼,江令宛很想去棉花胡同去看母亲,突然见对面书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主一仆二人。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清秀俊逸如清风朗月一般,不正是萧隆庆萧公子吗? 江令宛想了想,便抬脚过马路也进了那家书铺。 江令宛环顾一圈,见一楼没有,想想这书铺有三楼,就决定去楼上找。 萧湛到了二楼,就对青峰说:「不必跟着了。」 青峰一喜,准备找个舒服的角落睡大觉,他天生不喜读书,一看到书就犯困,如今来到书铺,简直困到不行。 萧湛就沿着书架找书,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尾随,他不动声色,脚步一错,靠着书架的角落,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人果然追了过来,走到拐弯处,萧湛一伸手扣住那人手腕,一个反剪制住了对方右手,又用自己的左手掐住他的喉咙。 人一入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人小小的,比他矮了一头还不止,手腕纤细柔滑,饶是他戴了手套也能感觉到;这人身子骨软软娇娇,脖子也细,是他从未碰触过的那种纤弱柔软,怀中还有暗香浮动。 萧湛立刻撒手,后退一步。 江令宛弯腰大咳,咳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来:「你好大的手劲,我快被你掐死了。」 萧湛眼神一动,竟然是她。 「对不住。」萧湛道歉:「我以为是我的属下跟我闹着玩,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让你受伤了。这附近就有医馆,我带你去看看。」 江令宛怒目而视,很想狠狠教训对方一顿,可想着他又不是故意的,该道歉也道歉了,自己再纠缠就显得无理取闹了,她总不能掐回去吧。 她就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看大夫倒是不必了。」 小姑娘刚才憋狠了,脸上的涨红还未完全消除,雪白的脖颈上,红色的紫痕格外明显,看着触目惊心。 萧湛视线在她脖颈处定了好一会才收回:「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江令宛揉着脖子:「也不算特意,就是刚才看到公子了,想起我那块玉佩还在公子这里,就想出钱把玉佩赎回去。」 「原来是这样。」萧湛淡淡一笑,眸光如玉石流转:「你上次不是说不要了?怎么又反悔了?」 他明明说得轻描淡写,可江令宛就觉得他在嘲讽她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江令宛也觉得自己挺无赖的,她当时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面,所以的确没打算要那块玉佩。 可是既然今天碰上了,不试试她有点不死心。 「也不是反悔,就是遇到公子了,觉得这是老天爷想让我把玉佩讨回来,既然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所以,我就来跟公子讨要了。」 她嘴角翘着,笑眯眯的,像个小狐狸在算计猎物,偏偏做出无害的样子让对方放松警惕。 萧湛点点头:「真是巧了,那玉佩我前几天都带着,就想着哪天你去要,我好还给你。偏偏今天出门就没带,可见是老天爷不想让我把玉佩还给你。这真是冥冥之中注定。」 「你……」 小姑娘绷不住了,翘着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抿了抿。 萧湛不动声色。 江令宛又笑了:「我以为公子那天说可以把玉佩赎回去是真心话,没想到是随口一说哄我的,倒是我犯傻当真了。」 萧湛见她变了脸,话锋一转:「我跟你开玩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我说了玉佩可以赎回去,自然说话算话。只是今天玉佩的确不曾带在身上,你若想要,我们再约个时间吧。」 再约? 江令宛愣了愣:「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吧。」她也不是什么时候出门都可以的。 江令宛转身要走,萧湛说:「回去涂点药膏,淤痕会消得快一些。」 「嗯。」江令宛点点头,也不说其他,抿着嘴走了。 本来是打算去看母亲的,结果母亲没看成,时间都浪费在打嘴炮上了,差点被掐死不说,玉佩还没要回来。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对了,柳絮的事也没办成,简直没一件顺心的。 是不是遇到瘟神了,该找个人算一算啊。 江令宛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吃了午饭睡了午觉,醒来没多久,桃叶回来了。 「小姐,事情都办好了。」桃叶复命说:「李妈妈接了您给的药跟银子,说让您放心,她一定按您说的办。」 江令宛赞许点头:「你做得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个金钗赏给你。」 桃叶接了金钗,心里一喜,这金钗入手发沉,绝对是纯金的,上面雕刻的富贵如意的花纹十分好看,看这分量做工,没有十两银子绝对买不到。十两银子啊,快抵上她半年的月例钱了。 桃叶受到了鼓舞,心想不枉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果然有付出才有回报。 她高兴道:「桃叶谢小姐赏,以后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我一定给您办好。」又说了一些表忠心的话,桃叶才喜气洋洋地出去了。 金钗漂亮,桃叶喜欢,她回房就重新梳了头,把金钗簪在发髻上,准备出去让竹枝她们看看,让那起子捧高踩低、瞧不起她的人知道,到底谁才是小姐的心腹大丫鬟。 桃叶趾高气昂地出门,立马有小丫鬟看到她,笑着迎过来:「半天没看到桃叶姐姐了。」 v第二十六章 「唔。」桃叶倨傲地点了点头:「去给小姐办事去了。」 「桃叶姐姐,您这个富贵如意纹的金钗真漂亮,也是小姐赏的吧。」 「嗯,小姐看我办事用心,特意赏给我的……」桃叶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说也?难道还有别人得了金钗?」 小丫鬟快嘴快舌,声音清脆:「不是金钗,是其他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有的是金镯子,有的是金戒指,也有得金钗的,竹枝姐姐得了一个玉手镯,据说是小姐曾经戴过的,值二百两银子呢。」 小丫鬟一脸的羡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做上大丫鬟,能有竹枝姐姐这样体面。桃叶姐姐,您也是大丫鬟,这个金钗一定价值不菲,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吧?」 小丫鬟不识货,歆羡地望着桃叶,眼神热切,语气真诚。 桃叶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主子赏的东西,怎么能用银子来衡量,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体面。」 「是,桃叶姐姐果然见识不凡,不愧是小姐的奶姐姐,心腹大丫鬟。」 桃叶只觉得这话从耳朵一直刺到她心口,她连敷衍都不愿意了,转身回房将那金钗从头上拔下,狠狠掼在桌子上。 好啊! 我一心替你办事,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竭尽全力,劳苦功劳,你却只拿十两银子的金钗敷衍我。反而把二百两的玉镯给了竹枝。 旁人知道了,我这个大丫鬟还怎么在永恬居立足。 你这不是敷衍我,你分明是羞辱我! 你吃我娘的奶水长大,却恩将仇报,江令宛,你既然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了。 桃叶怒从心头生,恶向胆边起,眨眼间就生出一个报复江令宛的毒计。自觉这样便能掀翻江令宛,给她教训,这才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出了房门。 用过晚饭,等天麻麻黑不大能看清人脸了,她悄悄出了门,在花园里东绕西绕好一会,然后去了蕉园。 「二小姐!」桃叶进门,对江令媛说:「我有要紧事报告给二小姐知道,请您屏退旁人。」 这边竹枝也对江令宛说:「的确是去了二小姐的院子。」 江令宛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今天她能为了一个金钗一块玉佩背叛她,就算这次收拢了她,日后自己有什么地方疏忽了,让她觉得不高兴了,她必然会再次背叛。 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好了。桃叶自寻死路,她也不拦着。 …… 一炷香时间之后,江令媛与桃叶就出现在江伯臣的书房了。 桃叶跪着,把江令宛怎么吩咐的她,她是怎么做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江伯臣。 「奴婢本来不想去做,却又怕会引起三小姐猜疑。为了不打草惊蛇,便按照三小姐的吩咐做了。老爷,我虽是个丫鬟,却也知道杀人犯法的道理,三小姐这回太过了,我不能不告诉您知道。」 江伯臣是很震惊的:「这不能吧?你这丫鬟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桃叶以手指天,赌咒发誓:「奴婢所言全是实话,若有一句谎话,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父亲。」江令媛也跪下了:「我也不敢相信三妹妹会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可梅氏毕竟是因为乔姨娘才离开的,若是三妹妹听了旁的什么人怂恿,迁怒乔姨娘,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江伯臣眼前浮现出江令宛那张娇俏可爱的脸,连连摇头:「不会的,宛姐儿是刁蛮了些,骄纵了些,不懂事了些,她会胡闹,会欺负人,可杀人灭口的事,她绝对做不出来的。」 江令媛恨得牙痒痒,面上却眼圈一红,泪水涟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桃叶是三妹妹的奶姐姐,与三妹妹无冤无仇,若非事实如此,她一个丫鬟又怎么敢胡乱攀咬。父亲,请您给乔姨娘做主,您想想杰哥儿,他才六岁,他不能没有姨娘啊。」 听到唯一的儿子江令杰的名字,江伯臣有些动摇。 乔姨娘有错,却罪不至死。而且,她虽然名义上是姨娘,实际上却是他的发妻…… 而且媛姐儿说得也没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宛姐儿果真如此心狠手辣,这样的女儿怕也留不得了。 江伯臣把脸一板:「我这就派人去永恬居,让宛姐儿过来对质。」 「父亲,不可!」江令媛赶紧拦住:「现在我们无凭无据,但凭桃叶几句话便是三妹妹来了,她也一定不会承认的。」 何娉芳疼爱江令宛,她一定会为江令宛争取时间,到时候江令宛不承认,何娉芳又把田庄的证据抹平,她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你说该怎么办?」江伯臣心里的怒火已经起来了,他是不能放任自己有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儿的。 江令媛把想好的说词慢慢说了出来:「女儿觉得,父亲应该立刻去一趟田庄,抓李妈妈一个人赃并获,替乔姨娘主持公道。到时候,我们人证物证俱在,就是四婶恐怕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梅雪娘走了,如今父亲内宅无人,只要父亲去了田庄,凭着乔姨娘的手段,就能让父亲心软,正大光明地回府。 江伯臣沉吟了一会:「这个主意的确可以,只是祖父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我不能离府。」 江令媛计划失败,泪水就掉得更多了:「父亲……」 「你别慌。」江伯臣想了想说:「我这就让江大有连夜去一趟庄子,先去抄检李妈妈的屋子,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江大有一个人……万一治不住李妈妈她们怎么办?毕竟李妈妈的男人是庄头。」 江令媛其实担心江大有被李妈妈收买,到时候做伪证,只是她不敢说,只能换个借口。 江伯臣眉头皱了一下,觉得江令媛太过夸大其词了,江大有可是他身边的人,李妈妈便是胆子再大,也不能公然反抗吧? 不过江令媛的考虑并不是毫无根据,他想了想说:「你屋里的管事妈妈一起去,还有你四叔身边的江大福也一起去,不说干什么,只说请他帮忙去办点事,绝不走漏风声。」 江令媛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了,虽然父亲不能去见乔姨娘,可也能抓江令宛一个大把柄了。 她吸了吸鼻子,感动极了:「谢谢父亲。」 「我心里记挂乔姨娘,就是回去也睡不着,想在父亲的书房一边看书一边等江大有回来,可以吗?」 其实她是想第一时间看到李妈妈,说白了,她对江伯臣也并不是很放心。 江伯臣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吧。」 「嗯。」江令媛起身说:「父亲照顾祖父辛苦了,不如您先去睡会,等江大有回来了,我去叫您。」 「不用了,我回去也睡不着,与你一起在这里等吧。」 江令媛便说:「那我给父亲沏一杯浓茶,您提提神。」 v第二十七章 看着江令媛哭红的眼圈,江伯臣觉得这个女儿命运多舛,却如此温婉懂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同时也觉得另一个女儿江令宛有些可恶,总是无事生非,给他惹麻烦。 …… 夜越来越深,会宁侯府一片宁静。到了后半夜,江大有回来了。 李妈妈两手被反剪身后,用粗麻绳捆着,嘴也被堵了起来,她神色惶然,跪在地上涕泪同流。 江大有将一包银子、一封书信、一个瓷瓶摆在桌子上:「老爷,这是从李妈妈房中搜出来的。」 人证物证都在,这下江伯臣不信也不行了,他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缝,显然是气极了。 也不怪他生气,江令宛虽然刁蛮任性,但却不失小女儿的可爱,如今竟然学会了用阴私手段害人。 一想到她一面笑眯眯跟他说话,另一面却残忍毒辣的杀人害命,他不仅生气,更觉毛骨悚然。 「父亲!」江令媛跪地大拜,哽咽不止:「求您给乔姨娘做主。」 江伯臣脸颊抽搐,牙关紧咬:「去,把江令宛给我叫来。」 深更半夜的,一点点动静都能传出很远。 酣睡中被吵醒,江令宛怒了。 父亲怎么这么不着调啊,只要打开书信,找人验一验那个药,不就都知道了吗? 赵老太医骂他蠢、瞎,果然一点也没骂错! 她气哼哼去了江伯臣的书房,也不看别人是个什么脸色,进门就抱怨开了:「父亲,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这大半夜的,您不睡,我可是要睡的,长身体的时候睡不好,会长不高的。」 她老大不高兴地朝椅子上一坐,打着哈欠半闭着眼,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江伯臣被她这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气得直眉瞪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哐啷直响:「江令宛,你还敢睡觉,看看你做的好事,还想欺瞒到什么时候?」 「我乖巧听话,热心助人,做的好事多了去了,父亲您说的是哪一件呢?」江令宛揉了揉眼睛,总算清醒了几分,「您把我叫过来,是想夸我,奖励我吗?」 江伯臣几乎要心肌梗塞了:「你看看地上跪的是谁?桌子上是什么?」 江令宛转了转脖子,把屋里的人都看了一遍,这才彻底清醒:「李妈妈,你跪在这做什么呢?」 「桃叶?」江令宛拔高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擅自出门了,你好大的胆子!」 桃叶冷笑,心想你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小姐,别装了,您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桃叶跪下来,一副「我为你好,你快些承认,别再顽强抵抗」的表情,「小姐,奴婢对不起您,没有听从您的话,可我也是被逼无奈,您做了这样的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朝歧路上走。」 江令宛落下了脸,不悦道:「你摆出这样一副忠心为主、却故意引我说错话的样子给谁看?」 她环顾众人,没好气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能不能有个人把事情说一遍,这样拐弯抹角、唧唧歪歪的,烦是不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我就回去了。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闲磕牙,我没时间奉陪。」 哎呦,哎呦,这丫头要翻天了! 江伯臣觉得脑仁疼,按住了额头。 江令媛眉眼冷厉,想装疯卖傻、死不承认?你休想! 「三妹妹,你让李妈妈给乔姨娘下药,要毒死乔姨娘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江令媛眼圈发红,失望又愤怒:「乔姨娘是有错,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你何必赶尽杀绝,非要她死不可呢?三妹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你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指使李妈妈给乔姨娘下药?」江令宛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荒谬,荒谬,江令媛,你红口白牙说假话,没凭没据朝我身上泼脏水,你以为父亲真的就那么蠢,你编几句谎话就会信了吗?」 「你做梦!」江令宛义正辞严,「我相信父亲英明睿智、明察秋毫,绝不会被你言语所惑。父亲,您说是吧?」 江伯臣:…… 「三妹妹,你指使桃叶给李妈妈送药,桃叶看不过去,不想你误入歧途,越错越离谱,才会把事情告诉我的。」 江令媛突然又摆出好姐姐的样子,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因为母亲的事,你对我有误会。可是这件事,你错了,就是错了。人证物证都在,三妹妹,你不要再狡辩了。你知错就改,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桃叶紧跟其后:「小姐,您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都跟老爷说了。江管事去了田庄,从李妈妈房里搜出了这些东西,银子、书信、还有药。事实摆在眼前,您别再狡辩了。」 江令宛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她两耳光。 桃叶被打懵了,江令媛呆住,江伯臣一声怒吼:「江令宛,你要做什……」 那个「么」字还未喊出来,江令宛就抓了桌子上的那瓶药,挑起来一点,抹嘴里吃了。 众人震惊,这是什么个操作? 「嗯。」江令宛咂咂嘴,「上好的灵芝粉,味道没错,是我给李妈妈的那瓶。」 江伯臣表示不可思议:「灵芝粉?」 「是啊。」江令宛点头,「当初乔姨娘为了照顾母亲,自己身体却落了病根,这几年一直由马医婆照顾调理。如今马医婆锒铛入狱,乔姨娘去了庄子上,我怕她身子扛不住,就让桃叶送了灵芝粉给她补身子。父亲若是不信,去叫王大夫来,让他验一验药。」 江伯臣抬起头,去看江大有,正准备说话:「你……」 「我知道父亲信我,一定不会叫王大夫的。」 江伯臣:…… 「但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觉得还是得叫王大夫来一趟比较好。」江令宛对江大有说,「你去把王大夫找来吧。」 江伯臣:好气呀!却只能忍! 江大有愣了一下,请示江伯臣:「老爷,要去叫王大夫来吗?」 「当然要叫,三小姐的吩咐你没听到吗?」江伯臣一脑门子的邪火,吼着冲江大有发泄,「愚不可及的蠢东西,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真不知你是怎么当的管事,简直丢人现眼!」 江大有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哀嚎:明明是三小姐怼您,您有本事怼回去啊,拿无辜之人撒气,算什么本事嘛! …… 老侯爷病重,晚上离不得人,为方便照顾,王大夫这几天就住在江家,因此叫他来也不费事。 v第二十八章 王大夫接过药瓶,闻了闻,尝了尝:「是上好的灵芝粉,老少皆宜。」 江令媛心里一凉,坏了,她被江令宛主仆给害了。 「桃叶!」江令媛先发制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瓶子里面是毒药吗?三妹妹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陷害三妹妹,挑拨我们姐妹不和?」 桃叶大惊失色:「是毒.药,真的是安乐药,怎么会变成灵芝粉?老爷,二小姐,我没有撒谎。不信你们看信,对,还有信,信上写得一清二楚,这就是会让人慢慢死掉的安乐药。」 江伯臣拿了信抖开看,接着便一声冷笑:「好个刁奴,你看看这信上写的是什么?」 桃叶捡起书信,见的确是江令宛的字迹,却跟上午她看到的根本不一样,上面根本没写下毒谋害的事,反而是江令媛让李妈妈好生照顾乔姨娘,不要让她受了委屈。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桃叶方寸大乱,连连摇头,「原来信上的内容不是这样的,我亲眼看见小姐说要毒杀乔姨娘。这信是假的,是调包的!」 江令宛起身,给李妈妈松绑,李妈妈立刻喊冤,「老爷,奴婢没给乔姨娘下毒,三小姐是让奴婢照顾乔姨娘,怎么会闹出下毒这样的说法啊。」 「你撒谎!你撒谎!」桃叶声音尖锐,歇斯底里,「我亲耳听见小姐说,让乔姨娘早日脱离苦海,斩草除根,以后小姐就再也不用烦恼了……」 江令宛不反驳,反而点头:「对啊,我说的是让乔姨娘的病斩草除根,这样她就不必忍受病痛的折磨了,早点脱离苦海啊。」 「不对,你分明是意有所指,分明是要毒杀乔姨娘……」 江伯臣飞起一脚踹在桃叶胸口:「没有王法的东西,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污蔑主子。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堵了嘴,打,狠狠地打。」 江令媛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抬眼去看江令宛:为什么?为什么桃叶没有攀咬我? 江令宛微微一笑:因为我只想清理门户! 江令媛不敢相信:难道你没有后招? 江令宛眼波一闪:知道我有后招,你还不算太笨。 正事说完,接下来就是飙演技的时候了。 「二姐姐!」江令宛突然站起来,拔高了声音,连连质问,「你不是说我给乔姨娘下毒吗?你不是说人证物证俱在吗?」 「这就是你的人证?这就是你的物证?」 「你是我的亲姐姐,在丫鬟污蔑我的时候,不替我收拾丫鬟,证明清白,反而跟着旁人一起冤枉我。」 「这还不算,你竟然还挑拨父亲,想让父亲罚我!」 「你以为人人都人人都像你这样蠢钝如驴吗?」 「你以为父亲是那种是非不分、偏听偏信的人吗?」 「你以为你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好听话,父亲就会被你骗了吗?」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父亲读圣贤书,在朝中为官,又岂是那种不识好歹、愚昧无知、傻头傻脑,轻易就被你说动的人?」 江令宛每骂江令媛一句,江伯臣就觉得自己的脸疼上一分,啪啪啪的,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打熟了。 「父亲,多亏你去把李妈妈叫过来,给我主持公道,您真不愧是我英明神武的好父亲!」 江伯臣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跟涂了辣椒一样。 他痛心疾首地望着江令媛:「媛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看看你妹妹,比你小两岁,却不知道比你懂事多少。」 江令宛心里竖起大拇指:果然不愧是父亲,这演技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你女儿我拍马也追不上啊。 「父亲,三妹妹。」江令媛也不遑多让,她痛哭流涕跪在江伯臣面前,「是我蠢钝如驴,看不清桃叶拙劣的计谋;是我是非不分,竟然冤枉了三妹妹;是我不识好歹,偏听偏信,失了姐姐该有的职责。」 她痛定思痛道:「我决定把《金刚经》再抄两遍,精心思过,同时也为父亲与三妹妹祈福。不抄完经书,绝不出门。」 江令宛心道,二姐姐就是二姐姐,这一招以退为进绝了! 若是以前,江令宛一定被其蒙蔽感动,可如今的江令宛面厚心黑,对待敌人狠辣无情,岂会轻飘飘揭过? 「两遍《金刚经》怎么能够?二姐姐手速过人,两遍《金刚经》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至少也要抄十遍才行。」 十遍? 那岂不是要抄好几天? 江令媛脸色一变,不敢置信:「三妹妹,就算我有错,你也不能这样依依不饶吧?你竟然要我抄十遍?」 江令宛冷笑:「没错,就是十遍,一遍也不能少。」 「父亲。」江令媛悲愤道,「三妹妹这是强人所难,我承认我有错,可我并非故意,我只是误听了桃叶的诬陷之言……」 「二姐姐既然承认有错,就该勇敢承担后果。十遍《金刚经》不是为我所抄,而是为祖父所抄,相信你抄写之后,祖父的身体会很快康复的。」 江伯臣深以为然:「媛姐儿既然有错,抄十遍又有何妨?」 江令媛:…… 好!江令宛,算你狠,十遍就十遍。 江令媛饮恨咬牙:「既然父亲吩咐了,女儿不敢不从。」 江令宛做出吃惊的模样:「父亲,你看二姐姐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是对您的决定不满,存了怨怼之心。依我看,不仅要二姐姐抄十遍,而且要在两天之内完成,少一遍罚十遍。否则二姐姐会不长记性,必然还会犯错,拿这些鸡毛蒜皮、无中生有的小事烦您。」 江令媛心头一凉,忙收回脸上的表情,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江伯臣怒道:「你妹妹说的没错,你果然不知悔改,媛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父亲,不是的,父亲。」江令媛这回是真哭了,「父亲,你听我解释……」 可惜,她就是哭瞎了眼,江伯臣也不会再听了。 十遍《金刚经》,两天内抄完,意味着她要两天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抄写,少一遍还要罚十遍。 江令媛悲愤万分:江令宛,你简直没人性! …… v第二十九章 一场闹剧演了大半宿,江令宛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去给何娉芳请安的时候,她特别不好意思。 「才来几天就睡懒觉,您多担待,莫生宛姐儿的气。」 昨天夜里的事,何娉芳虽然不了解过程,但从江令媛被禁足也能推测出个大概,她道:「我如何不生气?你住在永恬居,是我的人。岂能由旁的什么人随随便便的欺负?即便他是你父亲我也不允许,这事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对。」欢哥儿也握紧小肉拳头,与他母亲同仇敌忾,「欺负三姐姐,绝不放过!」 「四婶。」江令宛心头暖暖的很感动,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突然笨拙起来,「谢谢您。」 小姑娘一向机灵乖巧,乍然露出这憨憨傻傻的模样倒把何娉芳逗笑了:「原来你也有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江令宛也不反驳,抿嘴一笑:「我一向笨嘴拙舌,憨厚老实,不正是因为这样,四婶才喜欢我嘛。」 何娉芳哈哈大笑:「你若笨嘴拙舌,天底下便没有伶俐的人了。」 江令宛眨眨眼:「谦虚使人进步嘛。」 这下子不仅何娉芳,连同萧妈妈也笑了个前俯后仰。 欢哥儿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咧嘴笑了起来。 何娉芳格外喜欢她,留她吃了午饭才放她回去。 …… 刚刚回房,奶娘便哭着跪倒在她的面前:「小姐,求求你救救桃叶吧,她挨了二十大板,再不找大夫就不成了。」 江令宛叹了一声,父亲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没把桃叶给打死。 若非桃叶充当眼线,通风报信,江令媛与乔姨娘母女前世也不至于把母亲害死;后来自己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是罪魁祸首,桃叶也居功至伟。 按照桃叶干的那些事,死一百次都解不了她的恨。 本以为父亲能处置了桃叶,给桃叶一个痛快,一了百了。 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无能。 眼下奶娘求到了她的面前,她想装不知道,袖手旁观也是不能了。 「奶娘,你先起来。」 「不,小姐,你不答应救桃叶我就不起来。」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欲绝,「我知道桃叶做错了事,是她罪有应得,我不该插手,更不该跟小姐求情。」 「可是,宛姐儿,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进府奶你,桃叶在家喝只能米汤,有一次她差点饿死,我这个做娘的亏待了她,就想好好补偿她。」 「所以我宠着她,惯着她,是我把她惯坏了。是我跟她说,她是你的奶姐姐,比其他人都尊贵,桃叶还小,她不懂事,她就当真了,真拿自己当小姐的姐姐,失了下人该有的本分。」 「我知道小姐气她,不能原谅她,但她有如今,都是我一手造成,她若有十分错,我就要占了八分。小姐,你有气就朝我身上撒,你要惩罚我替她受。」 「只求求宛姐儿你放过桃叶,救救桃叶。我只有这么一个姑娘,要是桃叶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啊。」 奶娘哭一回,说一回,说一回,又哭一回,到最后还「砰砰砰」给江令宛磕头,真是悲痛欲绝,令人心碎。 江令宛并非铁石心肠,奶娘喂养了她一场,她很敬重依赖。若换成旁人在这里哭闹威胁,她早就打出去了,岂容她这么放肆。 前世,桃叶在宁轩面前作伪证,害她被休,只能住在永平侯府最不起眼最偏僻的院子里,奶娘没有跟桃叶去享清福,而是选择跟在她身边。 后来宁轩举家南下去杭州,桃叶要带奶娘走,奶娘依然留下来照顾她。 桃叶死便死,她无所谓。可她不能无视奶娘,就凭着奶娘前世对她不离不弃的情谊,她也不能任由奶娘这样哭死。 「奶娘你别哭了。」 江令宛说:「你去找大夫吧,等会我跟看守桃叶的人说一声,他们不会拦着的。」 「谢谢小姐。」奶娘感激涕零,哽咽难言:「你救了我们娘俩的命了。你放心,等桃叶好了,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她再不敢犯这样的错了,一定会好好听小姐的话,好好替小姐做事。若再有下回,不等小姐开口,我就要先打死她。」 江令宛默了默。 「奶娘,我不会留桃叶在我身边了。」 奶娘懵了,惊骇万分地看着江令宛:「小姐,您、您要对桃叶做什么?」 本来江令宛是要把桃叶远远卖出去的,话到嘴边又改了:「我眼里不揉沙子,容不得背叛过我的人。等桃叶身子好一些了,就让她离开侯府吧,她是嫁人也好,到别人家里为奴为婢也罢,我不会再管。」 罢了,就当一次还清奶娘两世的恩情吧。 奶娘双唇哆嗦,抖了半天最终没说出一个字。 江令宛信守承诺,答应奶娘的都做到了。 桃叶离开侯府的那天早上,奶娘跪在她门前,给她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跟桃叶一起离开了江家。 江令宛没有挽留,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已经不欠这对母女什么了。 …… 在何娉芳的施压下,江伯臣对冤枉江令宛的事表示了深切的悔意,为补偿江令宛,他亲自来了一趟永恬居,送了一刀上好的澄心堂纸给她,又拿出两千两银票给她做体己。 江令宛高高兴兴地接了:「父亲您太疼我了,等我以后长大了,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江伯臣笑眯眯如真正的慈父:「好孩子,只要你好就行了,不要为为父担心。」 小姑奶奶,不指望你孝敬,你不来讹诈你父亲我,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你姐姐经书抄完了,你也把手里的事拢一拢,后天就去上学吧。这次请假这么久,你们姊妹的功课都耽误了。」 「好的,父亲。」江令宛乖巧地应了,心想太好了,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去见母亲了。 就是没能把柳絮招到身边来,可惜可惜。她这么早对桃叶出手,其实是想给柳絮腾位置来着。 才叹了没一会,竹枝来报:「有个叫柳絮的姑娘,要见小姐。」 「把她带进来。」江令宛展颜一笑,只觉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事顺心,想什么来什么了。 v第三十章 柳絮进门行礼,不同于上次的福身,这次她进门就跪,对着江令宛大拜。 若非认主投靠,绝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江令宛让她起来,和颜悦色地问她:「你是想通了,决定到我身边来做事了吗?」 柳絮不起身,不抬头,反而再次拜下去:「承蒙小姐看得起,愿意用柳絮,是柳絮三生有幸。只是柳絮有一事想请小姐帮忙,若小姐能帮柳絮渡过难关,柳絮愿意卖身为奴,此生效忠小姐,绝无二心。」 江令宛沉吟了一下。 其实她对柳絮并不了解,前世柳絮并不是她的丫鬟,而是永平侯府的下人,是碰巧拨到她身边服侍的。当时柳絮只不过是个干粗活的下等婢女,她沉默寡言,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后来柳絮舍命护主,江令宛很感动也很后悔,早知身边有如此忠心的之人,就该好好地重用才是。柳絮临终前,江令宛问她有什么心愿,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家里人全死光了,她没什么心愿。 江令宛想了想,说:「先把你遇到的困难说给我听听。」 柳絮见江令宛沉默不语,还以为她不愿意帮忙,听了这话顿觉看到了希望:「我有一个弟弟叫柳直,三年前,我的家乡发洪水,我带着弟弟外出要饭,不幸路上走散。这几年我辗转各地,一直在打听弟弟的下落。」 江令宛点了点头,怪不得她宁愿做低等杂役帮工都不愿意进府,原来是为了寻找弟弟。 「前几天有个朋友来找我,说看到一个男孩,年纪、相貌、口音、特征都跟我弟弟对得上号,那个地方我进不去,我就让那个朋友帮忙给我弟弟带了口信,请他想办法出来见我一面。」 「我那位朋友说,那个男孩子听到我的名字立刻就说我是他姐姐,他也说他就是柳直。我们约好五天后在大泊湖边见面,不料他因为找到了我太过激动,夜里睡不着,白天走神做错了事,被主家惩罚,第二天就病了,根本起不了床。」 柳絮一向稳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表情冷静,声音沉着,若非她胸膛起伏不定,双臂偶有颤抖,江令宛几乎怀疑她是在说别人的事。 柳絮继续说:「他的主家并不用心给他治病,见他病的严重,就不想给他治了。听说他现在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若非逼到走投无路,柳絮也不会来找自己吧。 江令宛说:「你是想让我帮你把弟弟赎出来吗?」 「不。」柳絮苦笑:「我弟弟所在的那个地方,想赎身十分不易。我还未给小姐出过一丝一毫的力气,怎么敢提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要求。」 柳絮很快收起悲苦的表情,稳住了心神:「我想请小姐帮忙请个大夫给我弟弟治病,我身份低微,无法到我弟弟身边去,请小姐帮忙派个管事带着大夫走一趟。」 江令宛笑了笑:「这很简单,不必派什么管事,我亲自跟你一起去。」 柳絮忙道:「小姐,您别急着答应,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我弟弟所在的地方……」 「你弟弟所在的地方十分不体面。」江令宛一语中的:「他是不是在象姑馆?」 柳絮猛然抬头,十分震惊。 她弟弟的确在象姑馆,象姑馆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江令宛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这几个字。 就是柳絮这种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提起的时候都羞于启齿,她怎么能这样毫无遮拦就说出来。 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弟弟是在象姑馆的呢? 柳絮有些心慌,觉得这个小姑娘绝不像她表面这样娇俏可爱,她觉得自己可能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了。 然而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在弟弟的性命面前,其他一切都可以抛到一边。 柳絮毕竟镇定,瞬间的震惊之后,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是象姑馆,但不是一般的象姑馆,我弟弟在清音小筑。」 江令宛皱了皱眉:「怎么会在清音小筑?还真有点麻烦呢。」 若是一般的象姑馆,花钱给人赎身就是了,可若是去了清音小筑,想赎身就不容易了。 柳絮听她如此说,嘴唇紧抿,脸色发白,想着救弟无望,心痛如刀割。 江令宛说:「既然你弟弟病得严重,我们准备一下,这就带上大夫去看他。你别跪着了,快起来,跟我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清音小筑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要进去,还真的好好装扮一番呢。」 柳絮大喜,又有些不解:「小姐,您愿意去救我弟弟?」 江令宛点点头:「是啊,要不然我去清音小筑做什么呢?」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有些麻烦吗?」 「麻烦又怎么样?」江令宛把眉头一扬,笑得无所畏惧:「我从来都不是怕麻烦的人。」 她笑容灿烂明亮像七月的阳光,柳絮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笑脸,这般光芒四射的人。仿佛再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天大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柳絮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被眼前人感染,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 大泊湖边风景好,青山叠翠,碧波浩渺,烟柳画桥,荷花十里。湖岛私宅林立,岸边院落成群。京城每日往来大泊湖者络绎不绝,车马如织。 两辆马车停在路边,从马车上分别下来两位少年与一名中年人。 最小的那位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生的风流袅娜、俊俏不凡,不用说也知道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公子。 小公子付了车钱,打发车夫走了。 车夫纳闷,那位十五六岁的公子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分明是小公子的婢女啊,怎么小公子出门还要自己付钱,真是奇也怪哉。 这位小公子便是江令宛了,上次出门差点坐了霸王船,这回她说什么也得自己装着钱袋子了,放别人那里她不放心。 另外两位,一个是柳絮,也穿了男装;那名中年男子则是王大夫,江令宛请来给柳絮弟弟看病的。 王大夫为人内敛谨慎,不该说的话从不乱说,找他来看病,不必担心秘密泄露。 「走吧。」江令宛对两人说:「咱们进去。」 她年纪尚幼,身材不显,换上男装雌雄莫辨,的确像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可柳絮就不行了,她的身材便是换了男装也不像个男子。又因是头一回穿这么华丽贵重的衣饰,柳絮浑身僵硬,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江令宛拍了拍她的肩:「不用那么紧张,这可是清音小筑,我们就是穿了女装进去,玉娇奴也一样会接待。」 在京城哪怕不逛青楼楚馆的人,也知道玉娇奴的名声,他歌舞双绝,容貌出众,手下的几个弟子皆是王公贵族的座上宾。 不同于其他青楼或者象姑馆,清音小筑是个高雅清新、服务周到全面的地方。 v第三十一章 这里有相公名伶,也有美貌妓-女,有专门陪人吃喝玩乐欢场佳人,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艺伎。 男客到了这里,可以点相公,也可以点佳人。同样的,他们也接待女宾,女宾可以点郎倌,也可以点红颜。 既满足男男断袖之癖,也服务女女磨镜之好。 在清音小筑,你可以放浪形骸地寻欢作乐,也可以找一红颜知己清谈岁月……总之,只要你能想到的服务,这里都可以提供。 虽然名字叫清音小筑,却是个占地很大的园子。江令宛一行人进园,只见红栏绿柱、粉墙青瓦,亭阁倚山而筑,汀榭临水而起,院落与院落之间相隔甚远,风景清幽雅致,又很好地保护了客人的隐私,的确是个好去处。 三人先见到了柳絮的那位朋友,他叫陈三,在清音小筑打杂,今天正好有半天空闲,可以领着他们去看人。 江令宛跟在陈三身后,正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回头望望,见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也有步履匆匆捧着东西的仆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 难道是错觉? 江令宛看了一会,觉得的确是错觉,就不去想,快步追上柳絮他们。 她只看了路上,忽略了路边的假山。 那假山很高,上面有个四角凉亭,凉亭里坐的正是萧湛,他今天出来是跟人谈事情,为了掩人耳目才挑了这么一个地方,不料竟然遇到了江令宛。 她穿着男装,身边还跟了几个人,萧湛的视线当时就顿了一下。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岂是她能来的?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又是谁,引她来有什么目的? 这小姑娘莫不是被人骗了? 「五爷,五爷。」 有人连唤了他两声,萧湛回神,收了视线。 坐在萧湛对面的肥胖男人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见他毫无反应脸色有些凝重,忙堆起谄媚地笑脸:「我是真心想跟水木先生做生意的,请您老人家帮忙引荐,让在下与水木先生面谈。」 他说着将一个一本书大,三本书厚的紫檀木匣子推到了萧湛面前。 萧湛神色淡淡,并不为其所动。 肥胖男人瞄着他的脸色,见他仿佛不爱听,立刻改了话头,笑着说:「当然,水木先生日理万机,所以才将一部分生意交由您来接受。他这么忙,岂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呵呵,在下鲁莽了,鲁莽了。」 「我只是想让您在先生面前替我美言一二,扬州那边的布匹生意,我想占一股。」肥胖男人眼活手快,见萧湛面前茶盏空了,忙替萧湛倒了,双手捧给萧湛。 萧湛半天没接,他又十分殷勤笑着,放到了萧湛面前的石桌上:「事成之后,在下还有重谢。」 萧湛沉吟了一下,抬头去看外面,路上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身影了。 罢了,此事不与我想干。 只是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觉得这人格外聒噪:「你们杜家的玉石生意不是做得风生水起吗?怎么会想插手扬州那边的布匹?」 肥胖男子见他接话,忙站起来,点头哈腰说:「玉石生意是我兄长一手执掌,我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而已,这两年我兄长年纪大了,他那几个狼崽子看我不顺眼,就想卸磨杀驴把我挤出去。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您老人家面前。」 萧湛淡淡道:「原来你不是代表杜家来的,是代表你自己。」 他语气很清淡,站起来就走了,显然是不想继续谈了。 萧湛顺着假山的阶梯朝下走,那胖子就跟在萧湛身后苦哈哈地追,等下了阶梯上了大路,杜老二急得满头大汗,一时着急就跑到萧湛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五爷,五爷。」他苦苦哀求:「满京城谁不知道五爷您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天大的难题到了您这里也不是难题。五爷,我杜老二走出去是个人物,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您看的上,从此后,我杜老二唯您五爷马首是瞻。只要五爷吩咐一声,牵马提鞋,我杜老二随叫随到。」 他说的实实在在是真心话啊。 「你给我让开!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杜老二一哆嗦,正打算让路,突然心想,唉,不对啊,这不是萧湛萧五爷的声音啊,听着像个小娘子啊。 这位小娘子不是旁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江令宛。 她陪柳絮见到了弟弟,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她知道俩人有很多话要说,想着自己在那里恐怕姐弟二人有所顾忌,不能畅所欲言,就出来转转。 没想到就碰上杜老二拦着萧湛,为什么她会大声呵斥,这还要从她与萧湛第一次见面说起。 头一回江令宛听竹枝说这萧隆庆是象姑馆的相公,她有些怀疑却不愿意相信,她更愿意相信萧隆庆是高门望族的世家公子。 第二次在书铺见过面后,她回到家心里着实不服气,就让竹枝去打听汀兰水榭的主人是谁,是不是姓萧。 京城第一勋贵定国公府便是萧姓,嫡支旁支人不少,青年俊彦也是有几个的。她想萧隆庆说不定就是萧家的公子哥儿。 不料竹枝打听说,汀兰水榭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好男风有龙阳之爱的南昌王。 若说别人,江令宛或许不清楚,但南昌王她是比较了解的。南昌王与她的主子摄政王有来往,她不止一次受邀到南昌王府、别院、画舫上游玩。 这位南昌王最喜欢英挺貌美又不阴柔女气的男子,不仅眼光好,还特别会调.教人,家里养的男子容貌个顶个的好不说,还风度翩翩、儒雅俊秀、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汀兰水榭是南昌王的产业,却让萧湛居住,再加上竹枝头一回说的话,江令宛自然而然地认为萧湛就是相公。 但她并没有对萧湛表示轻视,毕竟她也不是如白纸一样傻乎乎的天真少女,认为世界没有黑暗到处都是美好的。 她经历过前世的种种,知道每个人生活都不容易,个人自有个人的选择,其他人不了解,无权置喙指责什么。 她只是替萧湛惋惜。这种惋惜无关情爱,只是人看到美丽的东西深陷沟渠,被泥污所脏的正常感慨罢了。 当她看到杜老二拦着萧湛不让他走,她就误会了。 她以为杜老二缠着萧湛,不怀好意。想着两个人萍水相逢,他也算帮过她,现在萧湛有了麻烦,她没看见就算了,既然遇上了,她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江令宛就一声呵斥,走过来替萧湛解围。 杜老二抬头,见一个白嫩青涩的小小少年正沉着脸大步朝这边来呢,那气势,那眼神,仿佛他是什么恶霸一样。 杜老二不干了! 在萧五爷面前他的确是个孙子,可这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对他吆五喝六啊。 「哪里来的小……」 v第三十二章 「贱人」两个字还未出口,杜老二就感觉萧湛眼神瞥过来。 杜老二浑身一凉,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哪里来的……小仙女,仿佛从画上走下来一样,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姑娘!」 本来江令宛打算义正言辞地跟杜老二理论,没想到杜老二张嘴就夸她,倒让她被噎了个哑火,呵斥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不过这也让她冷静了下来,清音小筑的花费可不便宜,能进到这里面来,非富即贵。这杜老二看着大腹便便、肥胖油腻,说不定身份不一般。这事能和平解决自然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而且对方以礼相待,她也不能盛气凌人啊,江令宛笑了笑:「这位先生既然来到清音小筑,又出口成章,想必也是个雅人,这样的举止……」她指了指杜老二拦路的模样:「有损先生斯文高雅的形象呢。」 「很是,很是。」杜老二忙把身子一让,哈哈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抖动:「在下失礼,失礼了。」 江令宛笑得更轻松了:「我与萧公子是旧识,与先生现在也算是认识了,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那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我有事要跟萧公子谈,请先生去别处找乐子,花多少钱都算我账,可好?」 你谁啊?口气倒是不小! 杜老二不想理她,却不能不顾及萧湛,他正想去看萧湛呢,只听萧湛说:「你去吧,你说的事我改天派人找你详谈。」 这……这就成了? 杜老二先是懵了,接着大喜:「哈哈哈,好好,那我就等您的消息,哈哈哈。」 杜老二瞬间明白过来,萧湛会答应他的请求绝对是因为这位小姑娘。 不,她不是小姑娘,她是姑奶奶,他的嫡亲姑奶奶啊! 这回杜老二不再谄媚看萧湛了,转而两眼放光地看向江令宛:「小仙女!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茫茫人海让我们遇上了,那就交个朋友吧。」 他火辣亲切,仿若见到久别重逢亲人般的眼神把江令宛给弄懵了,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忙笑着说:「先生是爽快人,这个朋友我交了。」 「好朋友不讲虚的。」杜老二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大信封塞到江令宛手中:「见面的薄礼,意思一下,请好朋友喝茶。」 杜老二精着呢,跟江令宛说话的时候,眼角还不忘偷瞄萧湛脸色,见他有些不悦了,忙道:「我叫杜腾,京城人称杜老二,盈玉堂杜家的二老爷,小仙女哪天去盈玉堂,看上了什么玉不必付钱,报上我的名号拿走就是。若是有其他什么地方能用得着我的,您吩咐一声,我一定给您做到。」 他一边说一边朝后退,话说完了,才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盈玉堂的杜老二,小仙女,记住了啊,记住了啊,住了啊,了啊,啊!哈哈哈哈哈……」 杜老二与他天绝地灭般地笑声过了好一会才消失,江令宛心想,原来这人竟然神志不清,幸好他没有多做纠缠,要不然她跟一个傻子理论争吵,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传出去总归都不好听。 她这才望向萧湛:「你没事吧?」 萧湛眼角微挑,又眯起来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没事就没事,笑那么高兴做什么呢? 江令宛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之前没遇到过吗?你的那个属下呢,我记得他之前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吗?怎么今天不在?我看他呆头呆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身材强壮,手脚灵活,这样的事,他应该能替你挡一些。」 萧湛听她为他考虑,仿佛他很容易受人欺负一样,便笑了:「你说的是青峰吗?」 「原来他叫青峰。」这名字好耳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 「主子。」 假山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正是青峰。 江令宛想着自己刚才说他呆头呆脑不是很聪明,结果人家就在这里听了个真真切切,实在是尴尬。 「不必担心。」萧湛靠近江令宛,微微低了声音:「青峰他不仅脑子不好,听力也有些问题。」 青峰鼻孔煽动,咬了咬牙,我没有青山聪明,说我脑子不好我承认,竟然还说我耳朵不好,好气呀! 「竟然是这样。」江令宛抬头,朝青峰投去同情的眼神。 身为定国公府侍卫,五爷萧湛面前的红人,青峰一向是受人仰慕、尊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同情了。 耻辱,奇耻大辱! 青峰放在假山上的手抖了一下。 江令宛看看左右,觉得就这样站在路上实在不好讲话,就指了指假山:「上去坐坐,我有话跟你讲。」 萧湛不急着迈步,等江令宛登上了台阶,他才走在她身后一起上去了。 青峰咦了一声,刚才主子的手伸着,是护着江三小姐吗?是不是他眼睛花了啊? 江令宛指着地上的碎石:「这假山怎么碎了一块,不会不结实吧?」 萧湛瞥了青峰一眼,说:「不要紧,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就看到碎石了。」 江令宛笑了笑,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她走到石凳边准备坐下,萧湛突然叫住她,指了桌子对面的凳子:「你坐这里吧。」 江令宛不明所以:「有什么区别吗?」 萧湛微微一笑:「这里视野更开阔。」 「是吗?明明都一样啊。」江令宛虽然怀疑,却也还是走了过去,上次在船上,他也是让她开了窗看景色的。 她乖乖坐下后,萧湛才笑着在她左右边的凳子坐了。 青峰挠了挠头,不让江三小姐坐杜老二坐过的石凳,反而要她坐主子坐过的,难道椅子有玄机,他不记得自己或者主子在椅子上动手脚了啊。 唉,遇到江三小姐之后,主子的所作所为越发高深莫测,他也越发看不懂了。 从前他不懂,还能回去问问青山、九承大叔,虽然青山会嘲笑他,却也会把道理讲给他听,让他明白主子的意图。 现在主子不许他把江三小姐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又弄不明白,真是抓耳挠腮,急得不行。 不过,这些事他都记着,总有能说的那一天,他就一股脑都告诉给青山,让他帮他解开谜团。 江令宛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有话直说,虽然与萧湛接触不多,但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个不知好歹、小肚鸡肠的人。 「你刚才跟杜老二说,改天找他详谈,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还在担心杜老二对他不利,萧湛笑了:「是跟他做生意。」 v第三十三章 萧湛生的面如冠玉,目胜朗星,清俊儒雅,风度翩翩。那杜老二长得满脸横肉,肚子硕大,整个人肥油油的。江令宛觉得萧湛必然是受了杜老二胁迫,才不得不答应的。 至于他笑,也必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 她放软了声音,说:「虽然开门做生意,但这种事也要讲究你情我愿,难道以后遇到这样混不吝的人,你都要接下来吗?以后你要让你的属下替你挡着,不要怕得罪人。」 萧湛就笑。 他是什么人,杜老二是什么人,他何尝怕得罪谁? 萧湛并不打算解释,因为被她关心的感觉挺好的,他「嗯」了一声:「我以后会注意的。」 江令宛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对方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说多了不好,毕竟交浅言深是大忌。 但他一副并未放在心上的样子,让江令宛又忍不住说:「既然你明白,我就不必瞎提醒了。以后遇到麻烦,你可以直接亮出南昌王的名号,就说你是他的人。有些人便是再色急,听到南昌王的名号,恐怕也不得不打退堂鼓,不敢对你用强。」 青峰猛回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是笨,是不聪明,可也听出问题来了。 江三小姐的意思是,主子是南昌王豢养的相公! 我的天!这太骇人听闻了,江三小姐胆子太肥了,这是不想活的节奏啊! 青峰震惊骇然地望向自家主子,只见主子身体僵硬,手臂线条紧绷。 完了,完了,主子蓄势待发,是要准备出手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了。 然而,青峰想象中雷霆之怒,血溅当场的情况并未发生,萧湛的僵硬只是一瞬,他身姿很快恢复如常,仿佛刚才只是青峰的错觉。 「原来你以为我是南昌王的人。」萧湛墨玉寒潭般深邃的双眸望向江令宛,语气耐人寻味。 江令宛诧异:「难道不是吗?」 萧湛「呵」地一声笑,意味不明又有些傲然:「以我的身价,南昌王可养不起。」 青峰放在假山上的手一抖,又一块碎石落地。 江令宛眉眼一闪。 南昌王养不起的身价,那便只有清音小筑的头牌了。 这就难怪那乌篷船里的东西样样都如此金贵了。 还有刚才杜老二缠着他,他并没有很担心害怕。清音小筑的头牌,背后有大靠山,岂会害怕什么人? 刚才杜老二会轻易放手,想必也是看了他的面子,并不是要跟她做朋友。 想到自己刚才的路见不平,江令宛觉得窘窘的。 她扬脸一笑:「原来是这样,是我没弄清情况,杞人忧天了。杜老二还给我留了一封银票,这个人出手也很阔绰了。」 她说话的时候,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放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整整一千两,这哪里是小意思? 这简直是挥金如土啊! 非亲非故的,这银票她不能要。 江令宛将银票装回去,把信封推到萧湛面前:「萧公子,既然你跟杜老二认识,那这银票就麻烦你代我还给他吧。」 小姑娘窘迫地耳朵都泛红了,像粉色的玉石透着诱人的光彩,偏偏做出镇定大方的模样,拿杜老二来扯开话题,真是可爱的紧。 萧湛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我与杜老二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我打算等会去找他,因为他也给了我一匣子银票。」 江令宛趁机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萧公子不介意吧?」 萧湛微微颔首:「可以。」 「那好。」江令宛说:「我先去跟同伴说一声,然后再来这里跟你跟你汇合。」 萧湛看着那匣子,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青峰觉得越发看不透自家主子了,被误会成相公,一点也不生气;江三小姐要与他坐一辆马车,他竟然不介意。不仅不介意,反而还笑,好像阴谋诡计得逞了似的。真是,搞不懂啊,搞不懂。 不一会江令宛回来了,两人上了马车,江令宛反客为主给萧湛倒了一杯茶:「萧公子,请。」 萧湛伸手接茶,手指与她指尖相触,萧湛怔了一下,似不敢相信,又很快把手收回。 「你也请。」 江令宛喝了茶,笑着说:「这茶真好喝,怪不得人家都说清音小筑的东西虽然贵,但物超所值。」 她笑容甜美,眼睛弯弯,看着无害却透出一股子狡黠。 萧湛心知她怕是要算计什么,就跟上次想要把玉佩赎回去一样,会先用笑容降低对方的防备。 他心底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茶是挺好喝的。」 江令宛见气氛好,语气也热络了几分:「萧公子在玉娇奴面前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玉娇奴是清音小筑的主人。 「还算能说得上话。」萧湛垂眼品茶,遮住了眸色:「怎么,你有事要找他?」 「我想从清音小筑赎一个人。」江令宛三言两语将柳絮与柳直的事说了:「我头一次与萧公子见面,你就帮了我的忙,那时我就知道萧公子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到今天,我们是第三次见面,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也就不跟萧公子见外了,我想请萧公子帮忙牵线,把柳直赎出来。」 萧湛点头:「没错,既然是朋友相求,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冲你刚才替我解围,我也不能不帮你。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等我消息。」 江令宛脸一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刚才替他解围,那就是个笑话。 不过她也很高兴,他可是清音小筑的头牌,有他出面,这事还怕不成吗? v第三十四章 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方能说动他,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萧公子果然爽快!」江令宛就当没听见他的揶揄,展颜一笑,这笑容从心底发出,便如春花绽放。她那双圆圆的杏眼中波光闪闪,娇俏极了。 萧湛觉得这车内都被她明亮的笑容照亮了。 萧湛轻轻呷了一口茶:「对了,还没问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小姐,有消息了,该怎么告诉你呢?」 「我姓江,在姊妹中行三,祖父是会宁侯。」 「原来是甜井坊会宁侯府的三小姐。」萧湛显然对世家很了解:「我记得你们家与定国公府有亲。」 「是东莞伯府。」江令宛纠正他:「我家四婶是东莞伯府长女,不过她也是定国公的外孙女,说起来勉强算得上有亲。」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江令宛娇俏甜美,白皙明亮的脸庞如珍珠般耀眼,虽然年纪还小却总有妙言妙语,听着有趣。 萧湛生得俊美无双,声音十分好听,与他交谈,江令宛觉得十分享受。 车内装饰精美,茶点可口,氛围轻松,让人不知不觉放松警惕,畅所欲言。 最终,杜老二的那封银票没还成,但萧湛与江令宛却详谈甚欢,萧湛将江令宛送到甜井坊,约定好有消息及时联络,他才乘车离去。 次日一早,萧湛那边就有了消息,让江令宛去接人。 江令宛没想到萧湛效率这么高,不过短短一夜就将事情很办好了。不过想着他清音小筑头牌的身份,又觉得这样很正常。 江令宛接了人,给了柳絮一包银子,让她好生照顾弟弟柳直。 柳絮一向稳重,此刻却因感激的双眼泛泪,接过银子自去安顿弟弟。 江令宛感激萧湛,向他道谢:「……多谢萧公子出手援助,这二千两银票是柳直的赎身费,若是不够萧公子只管说。」 柳直年幼,还不到接客的年纪,目前尚在学习、调.教之中,江令宛估算着二千两应该够了。 萧湛凝望着江令宛,仿佛头一次见她。 小姑娘才十二岁,本该不为银钱烦恼却十分抠门,他打听之后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因为父亲靠不住,母亲和离了,身边没有人能依靠,所以便想多多存钱,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可是她又看得很清,不该她的钱她不会要,杜老二的一千两,她完全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 如今为了一个还未卖身的下人,她一掷千金,出手阔绰。 还有昨天,她以为他被杜老二纠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实他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而已。 难道他是很弱小的人,需要她保护吗? 萧湛觉得好笑,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却被触了一下。 他没接钱,只笑望着她:「江小姐莫非忘了,你我乃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谈钱就生分了。 可江令宛却觉得,正因为是朋友,才断断没有让他破费的道理。 「你若是不接这钱,我以后有事都不敢找你帮忙了。」她不由分说,将银票塞进萧湛的手中。 萧湛的身体一动,整个人僵住,又很快恢复如常,任由她抓过他的手,塞了银票又放开。 青峰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议。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自家主子最厌恶别人碰他。碰衣服没事,只要与他肌肤相触,他便会十分生气。 所以主子会随身携带一副手套,以备不得不与人接触时所用。 青山说主子爱干净,有洁癖,很多人都这样,也不止主子一个人如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让他服侍的时候注意些,不要碰到主子就是。 这些年来,他一直注意,还从未发现主子让谁碰触过。 可主子竟然让江三小姐碰! 难道是因为江三小姐长得漂亮,皮肤吹弹可破,看着通透无暇、雪白干净,所以主子就不嫌弃吗? 就因为他一身男子汗、皮肤有些黑,主子就认为他不干净,所以不愿意碰他吗? 青峰不开心了,一面暗暗拿自己的皮肤与江令宛的皮肤对比,一面腹诽,黑咋啦,我虽然黑,但是我也天天洗澡啊。 当然这些江令宛并不知道,她觉得萧湛是朋友,帮了她大忙,为了朋友好,她不能不提点他几句。 「我知道以你在清音小筑的身份地位,现在不缺钱。但有句老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你不能因为现在炙手可热,便不为未来打算。」 「有些花魁年轻时门庭若市,有的是人为其一掷千金,便以为此生无忧,不料,春去秋来,颜色老去,转眼间门前冷落,最后一无所有,只胜一介病躯,苟且偷生。」 「我看你花费用度极大,排场奢华,根本不知节省为何物,这样一日一日的也不是办法。必须要谋个出路才行。」 他是什么人?他们萧家又是何样的身份地位?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要谋个出路。 这么个小姑娘,说得这么认真,他又怎么能拂了她的意:「那你看,我该谋个什么出路呢?」 该不会是像柳絮那样,卖身给你或者是签投靠文书,以后做你的人吧? 江令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说:「既然你手上有钱,就该攒起来,早点赎身脱了贱籍。去跟着先生读书,考个功名才是正经。」 「为了防止以前的那些事情对你造成困扰,你最好离开京城,换一个旁人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等有了功名,也就不惧旁人的流言蜚语了。」 萧湛之前还担心,若她真要他投靠,他该怎么做呢? 没想到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察觉到自己的失落他又觉得好笑。 「你说的是正理,我会考虑的。」 江令宛本以为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劝好他,没想到他竟然怎么轻易就同意了。 v第三十五章 就像她请他帮忙把柳絮弟弟赎出来,他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江令宛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于是,她跟萧湛说话时,语气就更诚恳了:「你若是有困难,就来告诉我,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萧湛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跟你开口的。」 他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落了下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疾,不能与女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否则就会恶心晕厥。 就连指尖相触都不行,碰了一点点,就会让他恶心想要呕吐;若是握手,他便会头晕气喘;接触更多则会直接晕厥。 这个病只有他自己、祖父、与已经过世的祖母知道。 为了他的病,祖父遍寻良医,一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最终一位苗疆蛊师看出了原因,他是被人下了一种叫「避活」的蛊,这种蛊的原蛊出自黑苗中一个名叫勾驽曼的部落。 因这个部落没有死刑,有些族人生性残暴弑杀,连亲族也不放过,又因为族规不能杀死这些人。 部落的人便发明了这种「避活」蛊专门下给施暴者,让他们活着,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后来这种蛊被黑苗女子所用,为了防止情郎变心,她们将这个蛊进行改造,男子服用之后,只可接触某一个女子,不能再碰其他女人,碰触男人、其他动物是可以的。 改造后的「避活」蛊不影响人正常生活,却也大大降低了蛊的效果,这个蛊会让男子无法碰触大部分女子,但并非所有。 若是机缘巧合,除了下蛊人之外,中蛊的男子应该还可以接触其他女人,只是比较少,很难遇到。 少,不代表没有。 所以,那位苗疆蛊师就让萧湛多接触女人,碰得多了,总能遇到对这种蛊没反应的女人,届时娶为妻也可,纳回来做妾也行,只要能生下孩子,绵延子嗣就行了。 刚开始那几年萧湛与祖父定国公都十分紧张,拼命让萧湛接触女人,做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却都是无用功。 后来萧湛厌倦了,不愿意折腾了。他要娶妻必然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他不愿意跟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因为那是对他的羞辱。 萧湛与定国公谈了一夜话,最终定国公也不再勉强萧湛,大不了让萧湛过继。反正定国公有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以后重孙会更多,还怕没有人继承家业吗? 为了掩人耳目,萧湛就做出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的模样。 因为一碰女子就会恶心难受,萧湛早就习惯了避开女子,前天在马车上,江令宛端茶给他,神差鬼使地,他竟然去试探。 其实他心里也做好了一接触就恶心的准备,不料碰到江令宛的手指,恶心欲呕的感觉并未出现。因接触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不恶心,还是因为时间短暂,他出现了错觉。 他当时想抓过江令宛的手好好试探,理智却让他恢复了冷静。 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离及笄还有三年,便是十四可以议亲,那也还差两年呢。 何必去试探她? 他打定主意不去管了,没想到今天小姑娘抓他手了,没有恶心、没有头晕,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姑娘小小的、细滑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 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 当天下午,柳絮就进府了,恭恭敬敬呈上了自己的卖身契。 江令宛失笑:「你也太实在了。我既然说了不急着让你进府,让你先好好照顾你弟弟,就是真心话,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柳絮十分恭敬:「正因为小姐体恤,奴婢更不敢托大。我弟弟的病有王大夫照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小姐明天要去女学,身边离不得人。」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进去之后岂能随便赎身?她知道这事情不容易,今天又听弟弟柳直说了里面情况,就更加明白小姐为了救她弟弟必定花了许多财力。 她不是口舌花哨之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她无法用语言去感激,以后她会用行动报答,让小姐知道她没有白白帮了柳絮,她会此生铭记小姐的恩情,用一生去偿还。 江令宛知道柳絮坚韧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更改,就说:「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女学吧。」 江令宛带着柳絮去见何娉芳,说桃叶走了,身边空了一个大丫鬟的缺,让柳絮顶上来。 何娉芳自然不会反驳江令宛的决定,又敲打了柳絮几句,才问江令宛:「明天去上学,都准备好了吗?」 三岁的欢哥儿本来正坐着玩小木剑,听了这话,就丢了小木剑,迈着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姐姐要去上学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几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欢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学,不能陪他了。 「你三姐姐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的。」何娉芳抱起儿子,笑道:「哪能带你去呢?」 欢哥儿不开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谁陪欢哥儿玩啊?」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盈盈哄他:「欢哥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学堂了。四叔去办差,三姐姐去读书,欢哥儿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留在家里照顾四婶。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再陪欢哥儿玩。」 欢哥儿这才乐了,拍着小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我们欢哥儿真乖。」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欢哥儿放了心,他想了想问:「三姐姐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这小家伙,刺探完情况还不忘寒暄,真是个小机灵鬼。 「准备好了。」江令宛笑着说:「笔墨纸砚,学生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把给欢哥儿做的糕点放冰窖里冷藏了,明天欢哥儿就能吃了。」 欢哥儿心满意足,「吧唧」一口亲在江令宛脸上,高兴地跑回去玩小木剑去了。 「其他我都不担心。」何娉芳又叮嘱她:「只有一条,注意提防着媛姐儿。」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们姊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保江令媛不使坏。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头一扬,脸上露出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笑容:「谁提防谁,还不一定呢。」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马过来,我江令宛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 上学要起早,天才蒙蒙亮,远方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江令媛也来了。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江令媛却堆起笑脸:「三妹妹……」 v第三十六章 江令宛笑望着她,一脸的嘲讽:「江令媛,你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却装模作样,摆出亲善好姐姐的模样,对我细声呵护,笑脸以对,难道你不难受吗?」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伪装,她落下脸色,面含机锋:「江令宛,我好心与你打招呼,你却冷嘲热讽。既然你不把我当姐姐,我以后也不会再当你是妹妹。」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从前把我当妹妹似的。」江令宛撇了撇嘴:「你这副嘴脸虽然丑陋,却比从前假惺惺的样子真实多了。还望二姐姐你多多保持才是。」 江令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厌恶与憎恨:「多谢三妹妹提醒,姐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你的阴险狡诈,还有你给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会悉数讨回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忙收起阴森的表情,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来。 江令宛嗤笑:「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这回是想表演给谁看呐?」 「什么故技重施?」身后一个温润少年声音响起。 江令宛回头,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正朝这边走,他相貌出众、气质清新,像一株挺拔苍翠君子兰,有着谦谦君子的风仪。 这少年名叫顾金亭,他的母亲是会宁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便与寡母一起寄居会宁侯府。 顾金亭容貌俊秀,性格温润,才华也非常出众,两年前考入京城四大书院之一的青松书院,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青松书院与京华女子书院相隔不远,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长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学,因此更加亲厚。 江令媛面带微笑,礼貌得体的跟顾金亭说起话:「顾表哥,三妹妹跟我说笑呢。」 顾金亭望望她们姐妹,笑容和煦,语带羡慕:「你们姐妹感情总是这般好。」 虽然是跟她们姐妹俩说话,但顾金亭眼光总是从江令媛那边一闪而过,最后他会把热切又温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笑着问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气了?」 少年的爱慕含蓄又火热。 含蓄是因为他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对心上之人时,一颗火热的心却不受控制,让他想靠近她一点,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看着顾金亭含笑的俊脸,江令宛的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是母亲,另一人便是顾金亭。 那时候她爱慕宁轩,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根本没注意过其他男子。 母亲病逝后,她被乔姨娘陷害,父亲厌恶了她,将她撵到庄子上,来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顾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数做多的人。 他来陪她说话,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她一直将顾金亭当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顾金亭对她有好感,也从未朝男女之情上想过。 三年孝期结束,她回到侯府,没几天顾金亭的母亲——顾家姑母便带了媒人来江家,说要替顾金亭提亲求娶她。 那时候顾金亭已经金榜题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入了翰林院,前程可期。父亲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她很诧异,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要嫁给顾金亭,毕竟她是将顾金亭当成哥哥的,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江令媛劝她不要太紧张,说这件事八成是顾姑母的意思,让她不要顶撞父亲,先假装同意亲事。 江令媛会去见顾金亭一面,替她问问顾金亭的意思,劝顾金亭不要同意。 到时候,拒婚的人是顾金亭,父亲就不会生她的气了。 她在庄子上待了三年,回到江家很想与父亲打好关系,就听了江令媛的建议,先答应了亲事。 …… 江令媛也去见了顾金亭,回来后,她告诉江令宛,因为母亲生前照拂过顾姑母,顾姑母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所以才上门求娶她。 顾金亭也是在顾姑母提亲之后才知道此事,他将江令宛当成妹妹,心里是不赞同的。 但是顾姑母已经提亲,他一向孝顺,不忍让顾姑母伤心,也怕拒婚会坏了江令宛的名声,以后不好嫁人,就勉强同意。 如果江令宛能主动拒绝这门亲事,他会很感激江令宛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想与心上人成亲。 江令宛本来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若不拒绝,便是破坏顾金亭终身幸福的恶人。 江令宛当时就去找父亲,要拒绝这门亲事,走在半路上,被江令媛拦了下来。 江令媛说她有办法,可以不必江令宛开口,父亲就会主动拒绝亲事,还可以让江令宛得偿所愿,嫁给宁轩。 江令宛听说有办法既能解决顾金亭的难题、又能让她满足心愿,她自然满口答应。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江令媛的办法也非常简单,她要在十五那日去上香,还要穿着江令媛给她准备的衣裳。那一天宁轩也会去,他会过来跟她说话。 如果宁轩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她只要说,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就会来提亲。 她当时半信半疑的就去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跟江令媛说的一模一样。她果然遇到了宁轩,宁轩也的确来说了那样的话,次日宁轩就登门提亲了。 那时候宁轩已经是永平侯了,身份地位权势都不是顾金亭一个翰林能比的,父亲爱慕权势,又岂会不答应? 父亲以她脾气执拗,不想嫁给顾金亭为由,拒绝了顾家表姑母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宁轩。 她欢欢喜喜嫁给宁轩,自以为得偿所愿,会一生幸福;自以为成全了顾金亭,他会与心上人幸福美满。 然而她错了。 顾金亭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他爱慕她多年,一直在等她,为了让表姑母答应亲事,他付出了许多努力。 什么表姑母为了报答母亲才提亲,什么顾表哥后来才知情……全是江令媛编造的谎言。 顾金亭满怀希望地提亲,又因为她先答应又悔婚伤心不已,浑浑噩噩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还是在一年半后,她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才将实情告诉她。 那天江令媛去找顾金亭,告诉他,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会答应顾金亭提亲不过是无奈之举,她根本对顾金亭没有分毫好感,如果有更好的亲事,她会毫不犹豫将顾金亭踢开,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 v第三十七章 顾金亭不信,紧跟着宁轩提亲,她就答应嫁给宁轩了。 她记得江令媛当时很得意,因为她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上,哄得团团转。 而后,江令媛用无比怨恨地声音问她,她有什么好,凭什么让顾金亭念念不忘。在她伤害顾金亭,让顾金亭亲事被拒绝,颜面尽失之后,他还时时刻刻将她记在心头,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而她江令媛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她对顾金亭那么好,他却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二姐姐江令媛爱慕顾金亭。 …… 等她避到碧云庵,摄政王稳定了京城局势之后,顾金亭到碧云庵找她,再次求娶。 说实话,她当时真的动心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经历那些痛苦波折之后,顾金亭一片赤诚之心让她十分动容。 就在她准备答应顾金亭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小病,主持师太在给她治病的时候发现她之前被人下药,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生孩子了。 她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嫁给宁轩一年半,她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她不能生。 几天后顾金亭来看她,江令宛拒绝了顾金亭,让他以后不要来找她了。 顾金亭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说,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他的表妹。难道做不成夫妻,他们连亲戚也做不成了?她不能这么小气。 而后,顾金亭果然经常来看她,她却不愿意耽误他,一直让他吃闭门羹。 后来她离开碧云庵,投靠了摄政王。而顾金亭官运亨通,做到尚书之位。直到江令宛死前,顾金亭仍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只从老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远离宁轩,嫁给顾金亭。 …… 如今再见故人,江令宛心中一片唏嘘。 「宛表妹。」顾金亭俊眼含笑,打趣道:「你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嗯。」江令宛认真点头,煞有介事:「顾表哥脸上没有花,但是顾表哥本身就是一朵让人喜爱的花,美味动人。」 顾金亭心头一跳,热浪上涌,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他佯作很热,撑开扇子摇了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浪赶走:「你这丫头,就会胡说。」 伸出手,想用扇子敲她的头,却又舍不得,改为去戳她额头,却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花是用来形容姑娘家的,美味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不许乱用。」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才没乱用,顾表哥像麻花,美味动人,一点没错。」说完,她就上了马车。 麻花! 顾金亭愣住,却不生气,只是失笑摇头,拿她没辙。 江令媛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喜悦与宠溺,那是少年男子看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 她站在心上人面前,可是他视她为无物,眼里心里只有江令宛。 江令媛心头刺疼,连跟顾金亭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身形狼狈地上了马车。 江令宛微微一笑,这就受不了了? 还早呢。二姐姐,你以后慢慢忍受吧。 …… 三人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大齐朝风气开明,允许女子上学,自然也就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一套。 因此,三人坐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两边是两条可供三人坐的长凳,中间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之前一直是江令宛、江令媛姐妹俩坐一起,顾金亭坐在她们对面。今天姐妹两人反目成仇,虽然还能维持脸上的和平,但坐在一起却是不可能的了。 两人分别坐在两边,顾金亭上了马车,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坐在了江令宛那一侧。 江令媛看着脸色一变,却立刻把头低下去,再抬起头时,已经一片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江令宛嘴角划过一抹嘲笑,前世江令媛就是凭着这份平静淡然欺骗她的,在顾金亭面前,她分毫不露,所以,江令宛才从未怀疑过。 只可惜,这一世你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了。 因为我会慢慢撕开你的伪装,揭开你的脸皮。 「宛表妹,你不是一直嫌车厢里闷吗,怎么今天没带扇子?」顾金亭「哗」地撑开纸扇,体贴地给江令宛扇着。 江令宛尚未回答,江令媛就柔声说:「三妹妹之前落水,病了一场,虽然好了,但是大夫说要好生保养,所以就没带扇子了。」 顾金亭便收了扇子,盯着江令宛看,有些紧张:「仿佛是瘦了些,气色也不如从前好。」 「是啊。」江令媛道:「风荷宴上的事对三妹妹打击太大了,身上的病能好,可心里的伤口却难以愈合。」 江令媛语气担忧,眼中却满是恶毒:「三妹妹,你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些人并不值得你那般付出。你就别再想宁……」 她欲言又止,掩住了口。面上自责,用心却十分恶毒。 江令宛,你为了宁轩摘花王,不惜跳入水中,却被宁轩拒绝,颜面尽失。我就不信顾金亭会不在意! 顾金亭握着扇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温润的笑容有些勉强,取而代之的是隐忍与黯然。 那天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是他绝不相信。可是现在,连江令媛也这样说,难道宛表妹真的喜欢宁轩吗? 这个念头一起,顾金亭只觉得心头发闷,有些刺疼。 江令宛睥睨了江令媛一眼,呵,本来不想虐你的,既然你没事找事,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怎么能不难过呢?」江令宛幽幽叹了一口气,「风荷宴那天,我的小舟被人撞了一下,我不小心跌下水,当时想着反正都落水了,那就干脆游过去摘花王。本来是替二姐姐求的,毕竟我还小,而二姐姐已经十四,明年就要及笄了。」 v第三十八章 「没想到我身子不中用,一上岸就冷得厉害,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便浑身打颤,冷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愧疚自责道:「只要我坚持一下,就能替二姐姐求一门好婚姻了,可是我却没做到。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难过!」 顾金亭听着,一扫心中郁结,笑容布满他的俊脸,那双温润的双眸里,都是心疼:「你怎么这么傻?既然落水就该呼救才对,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江令宛乖巧点头:「嗯,我听顾表哥的,以后再不做这样危险的事。」 江令媛勃然大怒,一时间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恨,陡然凌厉质问:「宛姐儿!你在胡说什么?那天明明不是这样的……」 话一出口,江令媛就后悔了。 因为江令宛与顾金亭同时看着她,前者一脸茫然,后者眉头微皱。 江令媛眼圈一红,两行热泪滚滚而落:「那天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没说是为了我,你竟然是为了我,宛姐儿,三妹妹,你怎么这么傻!」 她握住了江令宛放在茶几上的手,自责难过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没想到你却是为了我,幸好你没事,你若是有事,我该怎么跟父亲交代。我疼你护你处处让着你,不是让你去做这样的傻事的。」 江令宛也真情流露道:「二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什么能为你做的。那天我听父亲说,你十四岁了,要议亲了,但你是丧妇长女名声不好,又因为今年刚刚上学,还没在女学取得成绩,所以很难有好的亲事。我想着,只要我得到花王,就能为你求一门好亲事了,没想到我这么没用……」 江令媛泣不成声:「三妹妹……」 江令宛眼含泪水:「二姐姐……」 太感人了!太感动了! 顾金亭被姐妹二人所打动,动容地给两人递上帕子:「二表妹是好姐姐,宛表妹是好妹妹,不哭了,快把眼泪擦擦,否则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做表哥的欺负了你们呢。」 两人接过帕子,对视一眼。 江令媛: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江令宛:虚情假意,做作恶心! 哼!彼此一声冷笑,转过脸去。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他们到了。 …… 宽阔平坦的书院大街上,林立着四所男子书院、两所女子书院,京华女子书院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天色尚早,东方的天空出现一抹胭脂色的朝霞,女子书院被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书院大门匾额上的字若隐若现,待走近了,方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京华女子书院,六个大字遒劲有力,行云流水,仿佛驰骋的骏马。 迎门便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道路两旁绿树成行,一栋栋教舍隐藏在晨霭之中,仿若披上一层青白色的细纱。 女学生们统一着装,正陆陆续续进入书院。 眼前的一切令人振奋。 前世母亲被江令媛母女害死,她才读书半个月就为母守孝,休学在家。这一世,她定要好好读书,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京华女学,我回来了! 江令宛唇角含笑,抬脚走了进去。 …… 女学分三年制,分别是:第一年外舍生、第二年内舍生、第三年上舍生。 江令宛姐妹俱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外舍生,她们便来到外舍生的读书学习的地方——外学堂。 走进学堂,立刻有相熟的同学过来跟她们打招呼。 姐妹二人昔日手挽手,言笑晏晏。今日却各走各的,脸色僵硬,神情冷漠,众人一眼就看出这对亲密无间的姐妹闹矛盾了。 因江令媛擅长伪装,大部分同学便以为这一回必定又是江令宛做了什么错事,其中就包括江令媛舅舅家的表妹乔燕儿。 「媛表姐,你总算来上学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去你家找你了。」乔燕儿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江令媛的胳膊。 然后她一转头,皱起眉头,张口就指责江令宛:「你为什么总是闯祸,总是让媛表姐替你收拾烂摊子?江令宛,你不想上学随你的便,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连累媛表姐?」 江令宛冷笑:「乔表姐,谁告诉你这次是我闯了祸?」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在风荷宴上做的那些事,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乔燕儿撇嘴:「媛表姐温婉贤淑、聪明懂事,却一次两次被你连累,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有脸问!」 「呵!」江令宛笑了。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乔燕儿来找她的麻烦,跟她挑刺,她不甘被指责,跳脚与其争吵,引得同学们侧目。 然后江令媛这位「知心好姐姐」就会过来劝阻,嘴上是好言好语,却屡屡证实乔燕儿的指责。一来二去的,她脾气不好、总是闯祸、掐尖要强的名声就这么传播出去了。 啧啧啧,江令媛果然好心机。 江令宛环视一周,果然看到好几位同学用不赞成的目光看向她。 「乔表姐。」江令宛目光滑过乔燕儿鄙视的脸庞,微微扬了声音,「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这次闯祸做错事的,不是我,正是你温婉贤淑、聪明懂事的媛表姐。」 「你媛表姐犯了错,被罚关禁闭、抄写经书,所以她不能来上学。而我,是受了她的牵连,所以没来上学。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乔燕儿一声冷笑,嗤之以鼻:「原来你不仅刁蛮娇纵爱闯祸,竟然还敢做不敢当,满口谎言。」 「媛表姐怎么可能会犯错。分明是你在风荷宴上丢尽颜面,才被罚关禁闭抄经书。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敢朝媛表姐身上泼脏水。」 乔燕儿转头安慰江令媛:「媛表姐,你不必怕。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绝不会因为江令宛几句毫无证据的话,就怀疑你。」 「毫无证据?」江令宛眉头一挑,掷地有声,「我当然有证据!」 乔燕儿自然不信:「证据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看。」 江令宛站起身,似笑非笑看着她:「若我拿出证据,你待如何?给我磕头赔罪吗?」 外强中干,装模作样,难道我会怕你? v第三十九章 乔燕儿一声冷哼,扬言道:「若没有证据,你待如何?你敢给媛表姐磕头赔罪吗?」 「好。」江令宛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扬声道,「各位同学做个见证,若我能拿出证据,证明被罚禁足抄写经书的人不是我,那乔燕儿便要给我磕头赔罪。」 乔燕儿不甘示弱:「若江令宛拿不出证据,就要给媛表姐磕头赔罪!」 女学生们本就盯着她们两人,听了这话纷纷围了上来,表示愿意做见证。 江令媛慌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不明白乔燕儿是落入江令宛的陷阱了呢? 她忙跟大家说,这都是误会,是小事,不用这样打赌,不能把事情越闹越大。 可到了这个时候,逞强的乔燕儿也好,起哄的女学生们也好,谁还会听她的话呢? 大家纷纷参与进来,要一个结果。 人群中,一个容貌清秀、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满脸担忧,她不赞同地冲江令宛摇头。 江令宛微微一笑,静昕,我们又见面了。 前世起起落落,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担心。 现在,你不必担心了,因为这次没有人能欺负我了。 …… 江令宛看了众人一眼,不急不躁地说:「我姐姐江令媛做了错事,被家中责罚禁足抄经,所以我们这几天都没有来上学。为此,家中长辈特意让我到女学这里来请假,用的是家中有人生病,需要我们侍疾的理由。那天是休息日,值班的是陈夫子。」 「试问大家,如果犯错的是我,我还能出门到学里请假吗?」 乔燕儿愣了一下,接着便冷笑道:「这绝不可能,你在撒谎!」 江令宛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乔表姐不必跳脚,我有没有撒谎,去值班房那里查一下请假记录,不就清楚了吗?」 「好。」乔燕儿绝不相信江令宛的说辞,「我这就去,你给我等着。」 「慢着!」江令宛拦住她,「你去我不放心,有哪位同学愿意娶一趟值班房,把记录本拿过来?」 既然你要看,那就敞开了,让所有人都看看。 「我愿意去。」 是程静昕,她第一个站了出来。 江令宛心头一暖,她就知道,关键时刻好友程静昕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我也一同去吧。」 这次站出来的女孩子名叫宋罗绮,她脸蛋圆圆、嘴唇薄薄、一双灵活的眼转了一圈,未语先笑:「既然我身为咱们外舍生的舍长,同学们有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去拿记录本,理所应当。」 「那我也去吧。」 说话的少女声音细小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她的人也跟声音一样,弱弱的,带着几分怯懦。 她叫辛楚楚,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因为身子不好,同学们都很让着她。 她胆子很小,像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没想到竟然会站出来。 值班房离得不远,三人取了记录本,很快就回来了。 学堂里共有二十名女学生,大家都对结果拭目以待:「怎么样?有请假记录吗?」 乔燕儿两眼盯着她们:「是不是没有?是江令宛在撒谎,对不对?」 三人望向乔燕儿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同情,也有鄙夷。 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答:「有。」 「这不可能!」乔燕儿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夺过记录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翻到某一页,她猛然呆住,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页纸。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请假时间、原由,请假人正是江令宛,批准请假的人的的确确是陈夫子。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乔燕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就算我可以造假,赵夫子的笔迹能造假吗?上面写着陈夫子的签名呢。」 江令宛目光犀利,睥睨着她:「乔表姐,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再给你一个证据,我二姐姐江令媛日夜不停抄写经书,右手腕是肿的,不信你看。」 江令媛心慌,忙朝后退,想把手藏起来。 乔燕儿却以为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只要江令媛手腕没肿,她就不必磕头赔罪,忙抓了江令媛的手,将她的衣袖捋开了。 江令媛的右手腕上肿了一片,筋都鼓起来了,一看就知道是短时间内写字太多造成的。 乔燕儿傻眼了。 江令宛好整以暇:「乔表姐,我准备好了,你给我磕头赔罪吧。」 「你……」乔燕儿咬了咬牙,怒瞪江令宛,「江令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逼人太甚!」 「啪!」 江令宛二话不说,伸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动作太快,乔燕儿与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乔燕儿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个巴掌印子了。 气氛骤然凝滞,所有人都惊骇地望着她。 江令宛眉眼冷厉:「你挑衅在先,打赌在后,输了赌约不想履行,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这一巴掌教你做人!以后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再有下次,打到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乔燕儿挨了一巴掌,羞愤交加,恨意难平。她脸色青白,通红的双眼中噙着眼泪,却咬着牙强撑着:「好,江令宛,我记住你了。」 v第四十章 说完这句话,她便捂着脸跑出了学堂。 便是脸皮再厚的人,被人当众打脸,也待不下去。更何况乔燕儿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一时间,学堂里有好几位学生对乔燕儿生出怜悯之心,觉得她可怜。 江令宛丝毫不觉得愧疚,她环视众人,意有所指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她到底是摄政王手底下的人,出入宫廷与摄政王府,来往的皆是高官与命妇,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势绝非这些女学生能抗衡的。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她脸上的凛然、身上的气势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被她逼人的气势镇住,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学堂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 「怎么这么安静?」陈夫子走进来,「早读时辰到了,一个个不读书,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都把书拿出来,大声诵读。」 「你们听听,内学堂与上学堂那边,书声琅琅,声声入耳。再看看你们,竟然没一个读书的。」 「人家已经入学一年、两年了,你们外舍生刚刚入学,学问本事都不如人家,竟然还不想着好好读书,就知道偷懒,真是不像话!」 陈夫子今年四十出头,他颧骨高耸,两鬓斑白,严厉肃然、不苟言的笑脸上,一双眼睛十分犀利,使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好几岁。 他是个老学究脾气,学识渊博,同时教授四书五经与算数,还给上舍生教授律法,能者多劳,身兼多职。 他学问大,脾气也不小。之前教男学生,动不动就教训人,做错了事,会用戒尺惩罚学生,如今到了女学,脾气作风依然未改。 女学生们都很怕他,大家反应过来,纷纷回到自己位子上,捧着书,高声诵读起来。 陈夫子环视学堂,见江令媛旁边的位置上少了一个人,他冷哼一声,将乔燕儿的名字记录在册。 半个时辰之后,早读课结束,学生们离开学堂,三五成群、互相结伴去食堂用早膳。 江令宛挽了程静昕的手:「走,我们去吃饭。」 程静昕转头看了后面江令媛一眼,以前都是江令媛、乔燕儿她们四人结伴去的。 不料江令宛看也不看江令媛,径直出了学堂。 程静昕有些不确定:「不叫你姐姐吗?」 「以后就我们俩,不用叫了。」江令宛说,「你以前对我暗示过,让我提防她,我没听懂。这一次,我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与她撕破脸皮了。」 程静昕显然很诧异,她停住脚,盯着江令宛看了一会:「宛姐儿,你变了,跟之前很不一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这一别可不止三日,会有变化很正常啊。」 江令宛毫不避讳她探究的目光,反而坦然与她对视:「你觉得我变得怎么样?你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程静昕看着她,好一会才说:「你以前娇憨,有些小聪明,却也粗心大意,总归是可爱讨人喜欢的。只是总让我担心,怕你被人欺负。现在的你,目若烛火,能看清那些阴谋诡计,我为你高兴,却也觉得你太过凌厉外露。」 「从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都喜欢。若是让我二选一,我选现在的你。」 江令宛目光明亮:「为什么?」 程静昕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宁愿是你欺负别人,而不是别人欺负你。」 「哈!」江令宛笑得开心,「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程静昕也笑了。 那是因为你对我好啊,在别人嘲笑我是商户女,出身卑微,不配与那些人在一个学堂读书的时候,是你站出来仗义执言,为了我,得罪了几位同学。 在大家都嫌弃我身上有铜臭味,不愿意与我坐同桌的时候,是你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帮着你。」程静昕说,「还要跟你好一辈子。」 江令宛畅快一笑,与她握紧了双手:「不是一辈子,是两辈子,三辈子,好多辈子。」 …… 两人进了食堂,端了膳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你怎么会突然变了,突然认清江令媛的真面目,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天大的事!」江令宛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程静昕心惊肉跳,为她担心,为她高兴。 「你能看清楚江令媛的真面目,真是太好了。只是她从前是暗暗陷害你,以后怕是会明目张胆的来了。她一向会伪装,又会收买人心,有不少同学都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她必定会怂恿其他人攻击你,你一定要当心。」 「没事儿。」江令宛扬了扬眉头,「你看我今早大展雄风的样子,是她能欺负得了的吗?」 程静昕忍不住笑了:「是,是,江三小姐今天大展雄风,威风凛凛,口舌如刀,出手很快,大家都被你震住了,以后绝不敢随意欺负挑衅。」 江令宛也笑,这就是她今天早上的目的,让那些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只是你以后得收敛一些,早上是你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时,实在太凌厉外漏,连我都被你吓住了。」 江令宛微微一笑,说:「其实底下还有一句: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她说的时候,还以手做刀,做出砍杀的动作,眼神凌厉,动作带风。 程静昕目瞪口呆,捂住心口:「女侠饶命!」 两人相视一笑,灿烂如花。 …… 回到学堂,乔燕儿已经回来了,她已恢复平静,只是双目阴森,视线如刀子一样落在江令宛脸上,显然已将她恨之入骨。 江令媛低声劝她,不知说了什么,乔燕儿冷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江令宛瞥了她们一眼,回到自己位子上刚刚坐下,舍长宋罗绮就走了过来:「江令宛,陈夫子之前让我们做抄写,《论语.学而篇》一共十遍,你交上来吧。」 「陈夫子让我们做抄写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v第四十一章 「五天前,你们请假了,我让乔燕儿通知了你与江令媛。」 宋罗绮微微吃惊:「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可是江令媛的抄写已经交上来了啊。你不会忘记写了吧?陈夫子脾气大,若是抄写没做,他是会骂人会用戒尺打人手心的。」 江令宛恍然大悟,原来江令媛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江令媛双目锋芒毕露,江令宛,你就等着挨罚吧。 江令宛毫不慌张:「我能不能明天补上来?」 宋罗绮为难地摇了摇头:「若是换了其他夫子,自然是好说的。只是陈夫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又臭又硬又严厉。我是舍长,帮你的忙是应该的。如果你不嫌弃,那就把我的抄写拿去吧,写上你的名字。」 这个宋罗绮,还真是个妙人。 这么多同窗看着,她若真答应了,一定会被人鄙视,说她自己不抄写,抢其他同学的,让宋罗绮替她受罚。说不定同学气愤之下,就会去跟陈夫子告状。到时候,挨罚的还是她。 「不必了。」江令宛笑笑。「我们字体不一样,陈夫子一定能看出来的。」 然后她不做作业之外,又加了一个作弊的错误,错上加错,以陈夫子的性格,她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还是你聪明,要不然,我就好心帮倒忙了。」宋罗绮善解人意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跟陈夫子说明情况,说不定他就不怪你了。」 江令宛目光闪了闪。 若说自己不知道,乔燕儿没告诉自己,江令媛一定会作证,说自己撒谎。 若是说自己没有抄写,那便逃不过陈夫子一顿戒尺。 不管怎么样,目的就是让她出丑。 江令宛心中冷笑,用无比失望的眼神望向江令媛:「二姐姐,我们姐妹有了口角,你生我的气,不跟我走一起,我能理解。可你把我的抄写藏起来,不交给宋罗绮,想让陈先生罚我,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江令媛不慌不忙起身,语气怅然:「三妹妹,这几天在家,你没看一次书,没抄一个字,我几次提醒你做抄写,你根本不听。现在却来冤枉我藏匿了你的抄写……你满口谎言,我真的很痛心。」 两人各执一词,隔着几张书桌站立对视,女学生们窃窃私语,不知谁才是撒谎的那一个。 江令媛心头发凛。看上去,她们打了个平手,同学们不知该信谁的,可实际上,她却是输了。 因为从前,同学们会毫不犹豫相信她,站在她这边,如今也有人相信江令宛了。 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否则,对她太不利了。她必须在陈夫子来上课之前,争取到大部分同学的支持,占据有利地位。 「罢了。」江令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既然你说我藏匿了你的抄写,就当我藏匿了吧。谁叫我是你姐姐呢,让着你是应该的。」 大家看江令媛的眼神就变了,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与同情。 有时候退步反而是前进,她主动退让,反而会让同学们相信。到时候陈夫子问起来,大家一定会给她作证,为她说情。 不愧是江令媛,以退为进这一招已经炉火纯青了。 江令宛也笑了笑,她眉头一扬,漂亮的脸蛋上满满都是骄傲:「不用你让,我会跟大家证明我的清白。」 「因为,我有证据!」 证据? 又有证据? 早读课之前,江令宛说有证据,果然拿了出来,狠狠打了乔燕儿的脸。难道这次,她又能证明自己? 女学生们再次犹豫了,对啊,不能光听她们说的话,关键要看证据啊。 江令媛一怔,心底涌出迟疑,莫非她真有证据? 难道她真的把抄写写好了,放在家里,然后找人回家取过来,以此来做证明? 江令媛有些慌,然而她片刻就推翻了自己的念头。 不,不会的。 陈夫子布置作业的事,她并没有告诉江令宛,江令宛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提前把作业做好。 一定是江令宛在使诈! 江令媛眼中失望更浓,她叹了口气,说:「既然这样,你就把证据拿出来吧。」 「我会拿出证据的。」江令宛淡淡一笑,「只是还没到时候。」 江令媛无奈摇头:「好吧,你想怎么说都可以,谁让我是你姐姐呢。」 若是有证据,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分明是没有证据啊。 女学生们恍然大悟,不做作业没什么丢人的,可把责任推给姐姐就有些无耻了。 江令媛真可怜,真倒霉,竟然贪上这样的妹妹。 大家向江令媛投以同情的目光。 江令媛心满意足,坦然坐下。 宋罗绮扬声道:「大家不要说话了,把书本拿出来,陈夫子马上就来上课了。」 众人停止窃窃私语,纷纷拿出书小声诵读起来。 …… 不一会陈夫子来了,他发现抄写数量不够,严肃的脸孔立刻板了起来:「江令宛,你抄写的《论语》呢?」 读书声瞬间停止,学堂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江令宛起立,不慌不忙说:「回夫子的话,我抄写的《论语》交给我姐姐江令媛了,可是我们姐妹吵架了,她毁了我的抄写。所以,我才没交作业。」 江令宛坦坦荡荡,其他同学却觉得她大言不惭,立刻有几位学生看不过去,替江令媛打抱不平。 v第四十二章 「不是的,陈夫子,江令宛撒谎。」 「对,我们大家都看到了。」 众人七嘴八舌,学堂里闹哄哄的,陈夫子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安静,都住口!看看你们一个个牙尖嘴利的模样,哪有半分京华女学生的温婉得体!」 「宋罗绮,你说,怎么回事?」 身为外舍生的舍长,宋罗绮的确有义务把事情说清楚。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两人各执一词,我也不知谁真谁假。江令宛说有证据,却没能拿出来;江令媛说她是姐姐,愿意替江令宛承担。」 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是在替江令媛说话。 陈夫子一声冷哼,戒尺啪地一声拍在江令宛的课桌上:「你的确把抄写交给江令媛了?」 女学生被震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江令宛神色淡定,毫不害怕:「是的,陈夫子,我的确交给江令媛了。」 陈夫子眼神犀利,视线如无形的刀,停留在江令宛脸上,审视着她。 这样的严厉冷然如实质的目光,一般的女学生还真的顶不住。 可江令宛活了两辈子,她见过比陈夫子更冷若冰霜、正颜厉色之人,也见识过更犀利迫人的视线,早练就了脸厚心黑的本事,陈夫子这样的视线,会让其他女学生心虚害怕,对江令宛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十分沉着冷静,双目迎上陈夫子眼神,坦然与其对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漂亮的像朵花,眼睛水汪汪黑白分明,没有心虚害怕,不像撒谎。 陈夫子移开眼神,去审问江令媛,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你的确没有拿江令宛的作业吗?」 「是的,陈夫子。」江令媛的确没拿,她没什么好怕的,神色也非常淡定。 陈夫子看了她一会,见她也不像说谎,声音比刚才又严厉了几分,「你之前说,江令宛在家根本没看书,没写一个字,是真的吗?说实话,不许撒谎!」 「是真的,陈夫子,江令宛的确没看书,没写字。」 陈夫子又问江令宛:「物证,是你没交作业;人证,是江令媛。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陈夫子,学生也有证据。」江令宛动了动唇,轻蔑地瞥了江令媛一眼,「我可以证明江令媛撒谎,我能背诵《论语.学而篇》全篇。」 全场哗然。 江令宛竟然能背诵《论语.学而篇》全篇? 这不可能吧! 江令媛眼神死死盯着江令宛,她不信,开学半个月,她们请假五天,之前十天,她们只上了陈夫子四节课,两节四书五经,两节算数课。 江令宛写字还行,却并不是爱读书的人,短短两节课,她不信江令宛能背诵全篇。 陈夫子神色不变,语气低沉,比刚才和缓了一些:「你背给我听。」 「是。」江令宛丹唇轻,:「《论语.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少女声音清脆婉转,语气不疾不徐,如泉水流过清晨的山间,清新悦耳,令人享受。 江令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个从容背书的少女。 她真的是江令宛吗? …… 背诵结束,江令宛声音戛然而止,她问:「陈夫子,我背得对吗?可以为自己作证吗?」 陈夫子严厉刻板的脸孔舒展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背得很好,可以作为证据。」 是啊,背得这么熟练,没有停顿磕绊,一个字都没有错,必然是下了真的功夫的。 既然能背得这么好,又怎么可能没有抄写呢? 江令媛说她不看书,不写字,分明是污蔑了。 事实胜于雄辩,原来无耻的那个人是江令媛啊。 江令宛真可怜,竟然摊上这样的姐姐。 幸好她背下来了,若是她没背下来,岂不是就被江令媛污蔑了? 这样想的,可不止女学生们,还有陈夫子。 他板着脸,瞪着眼,喝道:「毁坏同学作业,不知认错,反而满口谎言,肆意污蔑,简直是我女学的耻辱。我身为夫子,肩负教导之责,有功就赏,有错便罚,绝不姑息。」 「江令媛。」陈夫子严厉命令,「把手伸出来。」 啊?女学生们心跳到了嗓子眼,都说陈夫子冷面冷心,毫不留情,骂人厉害,戒尺打人更厉害,她们本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江令媛面白如纸,不愿意伸手。 「哼!」陈夫子冷笑,「看来你是不服管教了,既然如此,我教不得你,女学也留不得你,我这便告诉山长,将你革出学籍。」 陈夫子转身就要走,江令媛大惊,忙脱口而出:「陈夫子,请留步,我知道错了,愿意受罚。」 陈夫子回过头来,高高扬起戒尺。 江令媛伸左手,手心朝上,声音隐忍:「江令媛知错,请陈夫子责罚。」 「啪!」 戒尺重重落下,抽打江令媛的手心,她只觉一阵刺疼,白皙的手心立刻现出红肿的一条。 陈夫人厉声问:「以后还敢不敢毁坏同学作业了?」 v第四十三章 江令媛脸色惨白,双唇发抖,不知是羞得还是疼得,她痛苦道:「不敢了。」 「啪!」陈夫子又打了一次,「以后还污蔑同学吗?」 江令媛眼角流出屈辱的泪水:「再不污蔑了。」 女学生们满脸惊恐,太可怕了,太羞辱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小姐,从前便是犯了错,也不过关禁闭,不能出门罢了,何尝受过这样体罚。 江令媛被打得这么狠,哭得这么狼狈,实在是有些可怜。 陈夫子却毫不心软,戒尺再次落下来:「以后还在夫子面前撒谎吗?」 江令媛身体发抖,眼泪哗哗流,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不撒谎了,学生再也不撒谎了。」 整整三戒尺,不仅打在江令媛手心,更是打在她的心头,让她受尽屈辱。 陈夫子收了戒尺,冷眉冷眼:「念你是初犯,这次本夫子便原谅了你,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今天这件事情,我会报告给山长知道,记你一次警告。」 江令媛脑中轰然一声,她猛然抬头,脸色清白交加,眼中尽是惊慌。 书院规定,犯错记警告,除了向对方赔礼道歉之外,还会通知家长,在学堂张贴警告榜三日。 最关键的是,她会在山长那里留下坏印象,极有可能没办法参加今年冬天的六大书院联考。 她来女学读书,为的就是在书院联考时上大放光彩,夺得头名,获得进宫在御前听课的机会。没想到,这才断断半个月,她就被记了警告。 江令媛浑身冰凉,一只手疼痛火辣,另一只紧攥,任指甲刺入掌心。 「你要记得今天犯的错,如果再犯,本夫子定不再饶恕。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今天的一切都是拜江令宛所赐,我记住了,永生不敢相忘。 陈夫子严肃的目光从一众学生脸上扫过,声音严厉:「你们要以此为戒,时时牢记,不可犯错。」 「是。」女学生们神色凛然,异口同声,「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 陈夫子的课结束,已经是中午了,女学生们结伴去食堂吃饭,依然是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 程静昕竖起大拇指,佩服道:「不愧是宛姐儿,能不顾她们的冷嘲热讽,忍到等陈夫子来了再证明自己的清白,真厉害。」 「那是。」江令宛眉头一扬,「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之气,等陈夫子来了,才能给江令媛记警告。」 对于江令媛而言,挨戒尺的疼痛,被夫子训斥的羞辱,都比不上记警告来得痛苦难受。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她既然要收拾江令媛,自然要毫不留情,攻其要害,杀她个片甲不留。 「你们姐妹现在闹翻了,午休怎么办?共处一室,实在尴尬。万一她使诡计陷害你怎么办?」程静昕说,「不如你中午到我的宿舍,跟我挤挤吧。」 女学卯时初(早上五点)上课,申时末(下午五点)放学,女学除了提供早饭、午饭两餐,还有两人间的宿舍供女学生们午休。 江令宛、江令媛同住一间宿舍,程静昕有些不放心。 江令宛云淡风轻,抿唇一笑:「做错事的是她,共处一室,尴尬的人也会是她。你放心吧,她刚刚被陈夫子责罚,现在绝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在宿舍门口分了手,江令宛推开门,见江令媛坐在床上,她毫不在意,步态轻盈走了进去。 江令媛盯着江令宛,目光阴森狠戾,如淬了毒的刀子。 江令宛不以为意,从容坦然走到江令媛对面,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一番,脱掉鞋上床睡了。 「撒谎成性,卑鄙无耻!」江令媛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江令宛坐起来,似笑非笑:「我不过偶尔撒一次慌,有二姐姐珠玉在前,我又怎么能当得起撒谎成性、卑鄙无耻的美名呢。」 江令媛一声冷笑:「你休要得意,今天你不过侥幸而已,下回你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二姐姐还是担心自己吧。」江令宛视线从她包裹着的左手上滑过,毫不掩饰幸灾乐祸,「这次打手心,记警告,说不定下次就是记过,开除了。」 江令媛恼羞成怒,脱口而出:「我不过才记一次警告而已,三次警告才会被记一次过呢……」 话已出口,江令媛就后悔了。 江令宛笑眯眯:「那就祝二姐姐早日集满三次警告,喜迎记过了。」 …… 此时,陈夫子也用过午饭,与来见宋山长。 除了宋山长之外,还有凌夫子、颜夫子、萧夫子、赵夫子几人,外舍生的夫子都到了。 陈夫子一出现,凌夫子就当先提出疑问:「陈夫子,大中午不午休,你把我们都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陈夫子原本在白鹭书院执教,因为犯了错,被革出白鹭书院,不得已才到京华女子书院教书。 他来了一年多,要求颇多,动不动就要召集全体夫子,还一言不合就体罚女学生。 凌夫子教授礼仪,对人的品行要求很高,她觉得陈夫子品行有污,不堪为师,一直看他不顺眼。 「凌夫子,你先别急,先听听陈夫子怎么说。」 宋山长说:「陈夫子,大家都到齐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夫子点点头,把今天课堂发生的事情说了:「……江令媛要记警告一次。」 几位夫子听了,都十分诧异。 倒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女学开办数十年,女学生们为了名次名声,互相陷害的事情真不少。他们只是没想到,犯错的人竟然是江令媛。 「陈夫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凌夫子第一个不相信,「江令媛温婉贤淑,待人真诚,礼仪规矩都十分好,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v第四十四章 凌夫子柳眉倒竖,满眼狐疑:「是不是因为我格外喜欢她,打算收她做关门弟子,所以你故意针对冤枉于她?」 陈夫子严肃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我一向就事论事,我与凌夫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因为凌夫子去针对一个女学生?」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平时表现得再好,跟她犯不犯错,没有任何关系。」 「我叫大家过来,就是想告诉宋山长与大家一声,并不是来接受怀疑的。真假与否,相信宋山长自会去调查核准。」 「凌夫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外甥女辛楚楚,她是外舍生,事发时,她也在。」 凌夫子一声冷哼:「我当然会去问,若是你冤枉了江令媛,我必替她讨回公道!」 …… 凌夫子心系江令媛,连午休都不睡了,本想去叫辛楚楚过来,因辛楚楚身子不好,便没去叫,而是直接叫了江令媛。 「凌夫子,我错了。」 江令媛满脸惭愧,进门就认错,凌夫子心里一个咯噔:「你错在何处?」 「我不该忘记夫子的教诲,掺和到我妹妹与继母的事情中去,被我妹妹使计谋陷害了。」 江令媛难过道:「我没想到,她年纪不大,竟然这么有心机。当着我的面,不读书,不写字,却背着我偷偷把《论语.学而篇》全篇背了下来。她挖了这样一个大坑,我百口莫辩,有苦难诉。」 原来如此,凌夫子放下心来,她就知道江令媛不是那种人。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那继母对你这么好,必然有问题,你嘴上答应我会提防,却根本没听我的话。」 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继室看前头夫人留下的儿女,如眼中钉肉中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 她的继母也是商户女,嘴甜心苦,面上对她很好,实际恨不能除她而后快。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江令媛温婉懂事,礼学这门课学得特别好,她非常喜欢这个学生。后来得知江令媛是家中长女,母亲早丧,继母当家,与她身世类似,她就对江令媛更加怜惜,除了教授她礼仪、私下给她补课之外,还提醒她防备继母,不可全然相信,就是怕她遭遇自己当初的苦难。 不料今天果然出事了。 江令媛愧疚自责地低下了头:「我知错了,夫子,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您别生我的气。」 「你被人这样冤枉,我如何能不生气!」凌夫子脸上含着薄怒,柳眉倒竖,「我气你继母心太黑,设下这样的计谋;气你继妹心术不正,这样陷害于你。」 江令媛眼圈红了:「夫子,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得,我以后会注意的,再不会上当了。」 凌夫子看她可怜,便叹了口气:「你是我选中的关门弟子,我不信你,难道会相信别人吗?只是我一个相信无济于事,可恨我们没有办法替你洗刷清白,这个委屈,你只能受了。」 江令媛热泪盈眶:「只要夫子相信我,其他人怎么看,我根本不在乎。」 …… 下午便是凌夫子的礼学课,她们在专门学习礼仪的学堂集合。 上新的礼仪之前,凌夫子先让学生们把上节课学的内容做一遍。 「做得好的,跟我学习新的内容。动作不标准的,继续做之前的。」凌夫子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声音也十分严厉,「若是一直做不好,放学后加练一个时辰。」 「你们先练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一个一个来。」 女学生两人一组分开练习,互相指错,互相查看。 程静昕小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凌夫子特意看了你一眼。」 「不是你的错觉,凌夫子的确针对我。」江令宛说,「她一直很喜欢江令媛,今天午休,特意叫了江令媛去,跟她说了很久的话。」 「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本以为凌夫子要罚江令媛呢,没想到江令媛什么事都没有,那她肯定是给江令媛补课了。上节课你不在,等会考核你怎么办?」程静昕有些担心,「凌夫子今天格外严格,她会不会替江令媛出头,故意挑错,然后体罚你?」 江令宛点点头:「你又猜对了,凌夫子的确是这个打算。」 前世母亲过世,江令媛本该与自己一样守孝三年,凌夫子亲自登门游说父亲,让江令媛继续读书。 这位凌夫子,如此喜欢江令媛,江令媛受了「冤枉委屈」,她必然会替江令媛撑腰。 程静昕眉头深锁,忧心忡忡:「那怎么办?她可是夫子!」 女学规则第一条便是尊敬夫子,不敬夫子,不听教导者,直接开除。 若任由凌夫子挑错,那也太冤屈了。可若是正面对抗,一个不敬夫子的大帽子盖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你别担心。」江令宛毫不害怕,她一脸淡定,「只要她挑不出错,便不能罚我。」 「可是你上节课没来……」程静昕眼睛一亮,「难道跟背书一样,你在家已经学会了吗?」 「那倒没有。」江令宛微微一笑,精致的脸庞像明珠般熠熠生辉,「不过我聪明啊,你做一遍给我看,我不就会了吗?」 …… 五礼者,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 按照次序,凌夫子从吉礼开始教授。吉礼又分:天、地、人。 天、地、人下面又各有分支,她们上节课学的是人礼中的春祭之礼。 春祭祈风调雨顺,求五谷丰登,祝国泰民安,盛大而隆重,连皇帝都亲自参与,可以说是开年第一大祭。 春祭礼节繁琐,起、进、止、退、屈、跳、跪、伏、拜、祈、祝、念、唱,每一步都有严格的标准,必须一次性完成,不能停顿迟疑,更不能出错。 整个祭礼过程中,人的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稍有分神,就会做错。 程静昕资质尚可,再加上她回去后勤加练习,虽然不太流畅,但所有动作都做了出来。 不一会,凌夫子就让众人站成一排,一个个出列演示。 第一个是宋罗绮,她是外舍生的舍长,有一马当先,给大家做表率的责任。 第二个是辛楚楚,她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得给凌夫子争光。 她们二人都十分熟练,凌夫子很满意。 v第四十五章 宋罗绮、辛楚楚就站到她们对面,面带微笑,轻松惬意地看着剩下的人。 第三个是乔燕儿,前面还好,做到中间她就有些吃力了,不仅身体僵硬犹如牵线的木偶,动作也十分难看,还错了许多。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凌夫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乔燕儿也越来越紧张,到后面她几乎是胡做一通,错误百出。 毫无悬念,她被凌夫子训斥了。 「站到另外一边去,看其他同学是怎么做的,好好跟着练习!」 乔燕儿满脸通红,羞愧无比地站到另外一边,看下面第四位同学演示。 紧跟着是站在第五位的江令媛。 江令媛不慌不忙出列,她动作标准,比宋罗绮、辛楚楚丝毫不差。 她要让大家看到自己的实力,凭借礼学课赢回同窗们的信任与尊重。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她目光滑过全场,准备迎接大家的赞赏。 只可惜,想象中的赞叹羡慕没有出现,她看到的是大家不以为然、甚至轻视不耻的目光。 怎么回事? 江令媛立刻逼视江令宛: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 江令宛扬扬眉:没错,是我,你能奈我何? 江令媛气结,冷笑一声,转过脸去。 没得到大家的赞赏又如何,反正自己完完整整地做了出来,有自己做参考,待会江令宛做不出来,就不要怪同学们嘲笑、凌夫子责罚了。 程静昕站在第八位,江令宛站在第九位。 很快程静昕做完,站到了对面,她握紧拳头扬了扬:宛姐儿,努力呀! 江令宛表示收到,出列站到众人面前。 江令宛出列的一瞬间,后面便有几位同学小声嘀咕了几句,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大家望向江令宛,分明是同情的。 凌夫子目光扫过去,众人顿时噤声。她这才转回头看着江令宛,喜怒不辨,声音清冷:「开始吧。」 起,江令宛双手平伸,又高高举起,双臂柔和有力,动作流畅婉转,如行云流水。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她开头的起势便先声夺人,令人眼前一亮。 凌夫子「咦」了一声,微微侧目。 江令媛看到凌夫子眼中的诧异,忍不住抿紧了双唇。 辛楚楚察觉到她的恼意,善解人意道:「前面动作简单,只要不笨,看别人做一遍也就会了,难的在后面,她再侥幸、再厉害,也绝不可能全部做完。」 江令媛双目紧盯着场中那个干净利落的身影,心中涌起不甘与自负,没错,难的在后面,她不信江令宛能全部做对! 可惜她再次失望了。 从开始到结束,江令宛进退自如,不仅分毫不差,而且轻盈熟练,游刃有余。 春祭,祈求未来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寄托了人们美好的祝愿,因此,它不仅庄重,而且喜悦。 整个过程中,江令宛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仿若百物盼春,朝气蓬发,充满活力与感染力。 女学生们从同情到赞叹、歆羡,便是苛刻挑剔的凌夫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做的不好。 「嗯,不错。」凌夫子目光复杂地点点头,虽然话不多,却肯定了她的成绩。 「谢谢凌夫子。」江令宛展颜一笑,站到程静昕身边。 程静昕紧紧握住她的手,虽然没说话,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江令宛含笑与她对视,二人俱是喜悦。 这份高兴激动一直持续到放学,刚走出学堂,程静昕就兴奋夸赞道:「没想到你真的全都做出来了,还做得那么好,比宋罗绮、辛楚楚、江令媛都更好。宛姐儿,你真厉害,看几遍就会了。」 「那是!」江令宛抿唇一笑,双眼明亮:「早说过我很聪明的。」 程静昕笑着附和:「是,是,是,江三小姐聪明伶俐,天下第一。」 江令宛谦虚地摆手:「不敢不敢,天下第三。」 两人手挽手,哈哈一笑。 此时,江令媛却面黑如锅底,一点也笑不出来。 江令宛不仅没有出丑被罚,反而大放光彩、出尽风头,她心里不爽,拒绝了乔燕儿、辛楚楚的陪伴,最后一个离开学堂。 江令媛走在女学林间绿道上,看到前面宋罗绮与两个女学生一起,其中一个女学生说:「真无耻,欺负陷害妹妹,还故作委屈,让同学们给她当枪使。」 江令媛脚步一顿,脸色僵硬。 另外一个女学生声音极尽嘲讽:「还好陈夫子目光如炬,将她拆穿了,要不然,我们都被她给骗了。」 「罗绮,江令媛心机深沉,不是可交之人,你得离她远一些,不能再跟她做朋友了。」 江令媛抿了抿唇,想听宋罗绮会怎么说。 宋罗绮与另外两人同仇敌忾:「没错,江令媛的确不是可交之人。本以为她知错了,谁知才一转眼,就仗着夫子喜欢她,偷偷让夫子补课,估计是想让夫子给她出头,惩罚江令宛。」 「这事我也听说了,江令媛太狠毒了,我们得离她远一些,免得哪天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几人渐行渐远,那冷嘲热讽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了。 v第四十六章 江令媛这才明白,怪不得今天她做完了所有动作众人会有那番反应,原来如此。 她脸色变了又变,双目迸射出狠毒的火焰,江令宛已经不是从前的江令宛了,是她轻敌了,她愿意承受轻敌的后果,也一定能扭转败局,洗刷今日的耻辱。 …… 女学门口大路上,停着数辆马车,俱是来接女学生们放学回家的。 顾金亭站在女学门口,他身着一袭青衫,身如青竹笔挺单薄,手握折扇文质彬彬,吸引了不少女学生的注意力。 每个书院都有品学兼优的学生,六大书院建在一条街上,中间又有六大书院共同建立的四如堂,因此出众的学生们不仅仅是自己书院的风云人物,在其他书院也有不少人认识。 顾金亭容貌俊秀,学识出众,自然有不少人倾慕于他。有些胆子大的女学生,会停下来跟他说话,求他写一幅字画作为扇面之类的。 顾金亭脾气好,态度客气,虽然从不会答应女学生们的要求,拒绝的话却十分和缓,让人如沐春风。被拒绝的人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觉得他稳重持礼,有谦谦君子之风。 不一会,江令宛与程静昕出来了。 程静昕微微一笑,冲江令宛眨了眨眼:「宛姐儿,你的顾哥哥接你来了。」 她特意在「顾哥哥」这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十分暧昧促狭。 江令宛瞪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挠,程静昕立刻求饶,直呼不敢了。 顾金亭笑看她俩,对于程静昕的打趣,他毫不生气,也毫不尴尬,像个包容妹妹的大哥哥。 程静昕与顾金亭打过招呼,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自家马车走了。 顾金亭就问:「今天累不累,夫子讲的内容都能听懂吗?要不要我给你补课?」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小姑娘肌肤如玉,刚才笑闹了一场,白皙中透出一股嫩红,像枝头含苞的花朵,娇嫩艳丽,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亦想攀折。 「不用了。我这么聪明,当然能听懂夫子讲的内容,不用补课啦。」 顾金亭不死心,又问:「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月考之期,你第一次参加,没有经验,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考点?」 「好,那就多谢顾表哥了。」 顾金亭这才笑了:「你总算答应了,刚才等你,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问我能不能给她们补课,我说要给你补课,就没办法帮她们了。幸好你答应了,否则我岂不是成了撒谎之人?」 他说话的时候,含笑看着她,温柔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原来我帮了顾表哥一个大忙。」江令宛目光一转,笑着说,「既然如此,那顾表哥就陪我去西大街买书,作为回报吧。」 她笑起来红唇贝齿,梨涡浅浅,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娇憨。 顾金亭哪里舍得拒绝,自然满口答应,心里为二人的独处高兴,又为她听不懂暗示而淡淡遗憾。 目前这样就很好,在没有功名之前,不能得陇望蜀。 他失笑,摇了摇头,赶走心中不合实际的想法。 一抬头,见江令宛正盯着他看呢。 「顾表哥怎么垂头丧气的?」江令宛抿唇一笑,揶揄道,「难道是后悔了?」 顾金亭不解了:「后悔什么?」 江令宛笑容更盛:「后悔没能跟那两个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呀!」 她特意在「漂亮」二字上加重语气,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狡黠可爱。 顾金亭哭笑不得,却不反驳,反而眉眼温柔:「她们只是一般漂亮,比起你来,那可是差远了。」 江令宛把头一扬,笑容得意:「原来顾表哥不仅文采斐然,眼光竟然也这么好,佩服,佩服!」 听着这话,顾金亭竟脸一红,他看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眼光一向很好,很好。 …… 到了西大街书铺,江令宛一本做学问的书都没买,而是挑了《笑林广记》、《捧腹录》、《谐噱集》等笑话书。 顾金亭笑了笑,心想宛表妹到底还小,孩子心性。不过这样也好,他倒是希望她一辈子无忧无虑,永远都这样天真活泼。 只是这个并不容易做到,为了宛表妹以后的自在如意,他也不能不用心读书。 想到这里,他心底肃然,考功名的念头越发坚定。 江令宛挑完书,把一个纸笺递给顾金亭:「顾表哥,我要去看我母亲,没时间买书了,麻烦顾表哥按照这纸笺上列的单子,替我把这些书都买了。」 顾金亭挑了挑眉:「原来你叫我出来,是让我给你当挡箭牌啊。」 江令宛故作惊讶:「顾表哥你真聪明,竟然一下就看穿了我的打算,真不愧是顾表哥,青松书院的才子,六大书院的名人……」 「好了,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了。」顾金亭失笑,「我答应你就是。」 怪不得小丫头要到这里来买书,原来梅夫人住在这附近。 …… 江令宛由柳絮陪着,离开了西大街。一炷香之后,她抵达棉花胡同梅雪娘住宅。 「太太,小姐来了。」杜妈妈大喜。 听到这话,梅雪娘忙从屋里出来,迎到门口。 江令宛快步走到梅雪娘身边,握住她的手,嗔怪:「母亲身子不方便,在屋里等着就是,迎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心肝宝贝宛姐儿来了,母亲想早点见到呀。」 她语气轻松,不掩笑意,江令宛听了,嘻嘻一笑:「我长大了,不是宝贝了,您肚子里这个才是宝贝呢。」 梅雪娘就笑着说:「肚子里是小宝贝,宛姐儿是母亲的大宝贝,都是宝贝。」 v第四十七章 母女二人进了屋,手拉这手坐在一起说话。 江令宛忍不住打量起母亲,见她面色红润,腮边盈着笑意,双目明亮有神,不仅没有苍白消瘦,反而还胖了一圈,她彻底放了心。 其实一进门,她就听出来母亲语气惬意,显然过得很快活,只是没亲眼看见,她到底不放心。 「现在放心了吧?」梅雪娘知道她心里所想,打趣道,「我好着呢,会照顾自己,还有杜妈妈,你不要瞎担心。」 江令宛笑道:「还说我呢,您不也一直打量我吗?瞧瞧,我这几天有没有变化?」 梅雪娘认真看了看:「瞧着仿佛长高了些。」 江令宛哈哈一笑:「母亲,这才几天,我怎么可能就长高了。」 「虽然才几天,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似的……」梅雪娘语气有些怅然。 「母亲。」江令宛抱住梅雪娘胳膊撒娇,「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我知道,就是突然跟你离开,有些舍不得。」梅雪娘心疼地摸了摸女儿乌鸦鸦的头发,不过她是个坚强乐观之人,低沉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推开,她笑着说,「杜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洗洗手,咱们边吃边说。」 用了饭,江令宛坐了一会,把买的笑话书给梅雪娘看,约定好下次过来的时间,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柳絮原以为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没想到连见母亲一面都不容易。这个小姑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呢,却如此乐观坚强。 对于江令宛这个主子,她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心疼。 …… 顾金亭已经叫了马车在棉花胡同口等着了。 接到了人,他就打趣:「书已经买好了,宛表妹,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江令宛笑吟吟说:「那就请顾表哥给我画一幅扇面作为谢礼吧。」 顾金亭含笑望着她:「我给你帮忙,还要给你画一幅扇面,作为你给我的谢礼,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顾表哥每次见了我都问:带扇子了吗?有扇子吗?这说明顾表哥很想给我画一幅扇面。」江令宛眉眼弯弯,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既然顾表哥有这样的心愿,我为了感谢顾表哥,自然要让你心愿达成啊。」 「顾表哥,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顾金亭哑然失笑,却点头配合:「嗯嗯。没想到宛表妹的谢礼这么重,幸好你要的书我都给你买到了,没辱使命。否则,我实在无颜面对你了。」 江令宛眨眼:「顾表哥秀色可餐,你无颜对人,还有谁有颜见人?」 「对,对。」顾金亭点头,唇角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秀色可餐,仿若麻花……」 江令宛被他逗乐,笑了起来。 小姑娘笑起来好看,好像百花盛开,绚烂夺目,顾金亭看呆了。 会宁侯府,江令媛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放学后,江令媛刚回到家,陈夫子就来了,他把江令媛的所作所为以及宋山长的处置一并说了:「……按照女学规定,江令媛要像江令宛赔礼道歉,江令宛原谅了江令媛,两人达成和解,江令媛才能回女学读书。」 「江大人务必要令江令媛真心知错,真心悔改才好。否则,女学是容不下这样的学生的。」 江伯臣脸色发青,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请陈夫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媛姐儿,让她认识错误,绝不再犯,好好给宛姐儿赔不是。」 他客客气气送走了赵夫子,一转身脸色就落了下来。 两个女儿都考入京华女学,他被人羡慕,颜面有光。长女江令媛,读书好,礼仪好,很得夫子们喜欢。 按照这种情况,江令媛得夫子们推荐,参加六大书院联考,进宫参加经筵到御前听课,指日可待。 女儿出众优秀,对他仕途是一种助力,江令媛也能得嫁高门,婚事顺遂,还能提携娘家。 他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江令媛身上的,江令宛年纪尚小,性格娇憨顽劣,不能指望。 可没想到才短短半个月,江令媛就闯下这样祸事。 在女学读书的,皆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江令媛的所作所为,今晚就会通过同学的嘴巴传遍六大书院,明天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不用想他也知道,明天去工部衙门,原本羡慕嫉妒他的同僚必然要幸灾乐祸了。 江伯臣怒容满脸,望向江令媛的眼神也十分阴沉。 江令媛泪流满面,小声哽咽:「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江伯臣绷着脸,疾言厉色,「做出这样的错事,败坏我江家名声,令会宁侯府蒙羞,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江伯臣一声怒喝,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她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京华女学,得夫子们喜欢,大好前程,却自掘坟墓,江伯臣如何能不生气? 若非江令媛是女孩子,他都想狠狠给她两耳光。 江令媛身子一颤,哭出声来:「父亲,你骂我吧,你责罚我吧,我做了这样的事,心里羞也羞死了。」 她把心一横,跪在地上,声音沉痛:「我做了丢脸的事,无颜面对您,更无颜面对同学与夫子,请父亲责罚我,罚我即日起休学在家,闭门思过。我以后再不踏入女学半步,再不犯这样的错误。」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江伯臣一声冷哼:「我自然是要罚你的,休学……」 「什么?你说什么?」江伯臣声音陡然拔高,有些刺耳,「你要休学?」 江令媛抬头,表情愧疚,双目坚定:「是的,父亲。」 江伯臣太吃惊了,以至于忘了生气,他诧异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因为我做了错事,我知道父亲刚正不阿,一定会罚我。与其等父亲惩罚,让我离开女学,不如我自己提出来,也省得父亲更生气。所以,我决定了,即日起休学。」 「这……」江伯臣被堵得哑然,他没再说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江令媛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是以新生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女学的,让父亲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v第四十八章 以她的成绩,完全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月考中拔得头筹,进而参加六大书院联考,只要在联考时取得优异的成绩,她便可以进宫参加经筵,与名门子弟一起听大儒给皇上讲课。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尊贵。 届时,她将是京城最受人瞩目的少女,也必会给父亲的仕途添光增彩、增加助力。 就凭这一点,她可以断定,父亲绝对不会让她休学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她听到头顶一声喟然长叹:「你先起来吧。」 江令媛不动,羞愧得不敢抬头:「女儿有错,不敢起身。」 江伯臣语气和缓,语重心长:「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错,为父又怎么能不原谅你。不过是一个小错,你真心悔过,努力改正,日后不再犯就行。起来吧,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原谅你了。」 是啊,跟参加六大书院联考,进宫面圣参加经筵比起来,这样的错根本就无足轻重。 江令媛感动极了,起身保证:「父亲,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江伯臣点头,提醒道:「不只是不再犯错,还要跟着夫子们安心学习,休学离开女学这样的念头再也不要想。月考争取考到前三,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替女学争光,将警告消除掉,这才是你真正该考虑的。」 「是,父亲,您这么疼爱女儿,女儿一定争取拔得头筹,以此来报答您。」 江令媛又担心道:「只是宛姐儿十分恨我,恐怕不会原谅我,若是她不愿意与我达成和解,该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有我在,宛姐儿一定会跟你和解的。」江伯臣语气肯定道,「我这就叫宛姐儿过来,你好好给她道个歉。」 …… 不一会,江令宛就到了。 江伯臣面带微笑,语气亲切:「宛姐儿来了,女学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已经狠狠训斥了你姐姐了。她也真心悔过,要给你赔礼道歉。」 江令媛便上前一步,满面羞惭:「三妹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你能原谅我吗?」 她语气是后悔自责的,眼神却是锋利得意的。 江令宛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原谅!」 好,太好了! 就是要你不原谅! 你不原谅,便会激怒父亲,父亲会逼着你原谅!更有甚者,让你休学! 江令媛充满期待,委屈地望向江伯臣:「父亲……」 江伯臣果然脸色不好看,语气也比刚才严厉了一些:「宛姐儿,媛姐儿已经知道错了,你这样揪着错误不放可不对。你们是姐妹,同气连枝,就该和和气气的,你得理不饶人,姐妹不和,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江家?我们家名声不好,难道你脸上就有光吗?」 江令宛瞪大眼睛,故作吃惊:「我有什么脸上没光的?陷害人的是江令媛,而我只是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受害者而已。难道江令媛的所作所为就能令家里名声好,令她脸上有光了?」 江伯臣:…… 江令媛见形式不好,忙道:「三妹妹,我真心知错了,就算你恨我,也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让我再也不能去女学读书了啊。」 「真心知错?」江令宛睥睨着江令媛,撇了撇嘴,「第一次,你撒谎骗我,让我误会母亲,被父亲当场抓住。父亲罚你,你说真心知错,不会再犯。」 「第二次,你跟桃叶一起,到父亲前面污蔑我要害乔姨娘,后被父亲识破,你再次真心知错,说不会再糊涂了。」 「结果,才短短几天,你便到学堂里陷害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又说你是真心知错。」 「呵呵。」江令宛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每次都是真心知错,每次都谎话连篇,江令媛,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父亲,事不过三,江令媛已犯错三次,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我的姐姐。」 江令宛神色淡淡,眼光锋利:「但父亲开口替她求情,我亦不能视而不见。我会跟女学的夫子说我跟江令媛已经和好,在外人面前,也不会与她争吵。但是以后,我再不会叫她姐姐,她也不许再叫我妹妹。否则……」 江令宛一声冷哼,「否则」后面是什么,虽然没说出来,却不言而喻。 江令媛绷着脸,没有刚才那般轻松了:「三妹妹,我们是亲姐妹……」 「你不配!」江令宛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江伯臣看看江令媛,又看看江令宛,见她神色坚决,绝不像能和解的样,只能点头答应。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要说话算话,在外人面前不能再起争执,否则,我绝不会饶恕。」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江令宛,让这件事情和平解决,这样江令媛才能留在女学,成为成绩最优秀的女学生,进而做宫参加经筵。 至于江令宛说的话,不过是一时之气,他相信亲姐妹没有隔夜仇,用不了多少时间,两人便会和好如初的。 「我已经答应你了,你明天去女学,不能再闹了。」 江令宛唇角扬起,声音轻快,笑容甜美,十分高兴:「父亲放心,大局为重,我知道怎么做。」 她要的是跟江令媛泾渭分明,这样江令媛再也不能用姐姐的身份钳制她,再也不能叫她三妹妹,因为她听着就恶心。 现在目的达到了,她当然高兴。 可江令媛不高兴啊! 她最擅长的就是打着「我是姐姐,我真心为你好,你这个妹妹这么不懂事,我却包容你,原谅你」的旗号去陷害江令宛。 真撕破了脸皮,江令宛口舌如刀,能骂得她狗血喷头,她却只能听着忍着,还不能翻脸。因为她是温婉得体的好姐姐,若是翻脸,不就露出真面目了吗? 而且,凭着江令宛的伶牙俐齿,她就是翻脸了,也不是江令宛的对手啊。 江令媛越想越憋屈,别提多怄心了。 江令宛瞥了她一眼,这就闹心了,你等着,更闹心的还在后面呢。 江令宛目光一转,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既然父亲的要求我答应了,那我这里也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父亲同意。」 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商讨报酬吧。 她笑得甜美,贝齿雪白,像个可爱的小奶猫,单纯又无害。 江伯臣本能就想起前面那次,她小小的请求,那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她雪白的贝齿,让江伯臣想起可怕的猛兽,每次出现,都让他肉疼。 v第四十九章 「不知宛姐儿你……有什么请求?」江伯臣一面估算着自己的体己银子,一面看着自己桌上的笔墨纸砚,语气慢慢的。 还好,名贵的笔墨纸砚都收起来了,体己银子还算多。 没什么好怕的。 江伯臣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我不想跟江令媛同坐一匹马车了,所以请父亲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江令宛微微一笑,语气轻松随意。 一辆马车! 江伯臣胳膊一抖,何止肉疼,心都疼了。 体格健壮、性格温驯、耐力持久、训练有素的马价格非常昂贵,买起来贵,平时养着也贵。 整个会宁侯府,只有三辆马车,一辆是主力马车,两匹马正值壮年,平日江伯臣去上参加大朝会、去衙门,江令宛姐妹去读书,都靠着这辆马车。 还有几位老爷出门访友、夫人们上香参加宴请,也由它出力代步。 一辆是备用马车,只有一匹老马,木质马车也简单又破旧,主力马车被占用了,才会拉它出来临时救急。 它跑不快,慢悠悠的,说是马车,其实比驴车还慢,不过看着比驴车稍微好一些罢了。 剩下的那辆马车乃是四夫人何娉芳的陪嫁,专门供何娉芳用的,其他人等闲很少去借。 除此之外,江家还有两辆驴车。外出的时候,主子坐马车,下人坐驴车。 驴车没有车轿,不过是个板车而已,底下一块木板,两边装了半臂高的扶手,没有蓬,没有顶,没有围,四面透风,冬天吹冷风,夏天晒烈日,别提多受罪了。 梅雪娘会做生意,有钱,但江家人口众多,花销大,因此不敢养更多的马车。 她在的时候都没养,如今她离开江家,江家只剩下她原本三分之一的生意,就更养不起多一辆马车了。 江令宛的要求,的确让江伯臣肉疼心疼啊。 「宛姐儿,不是父亲不答应,只是马车花费实在太大,要不,你换个其他的东西?」 江令宛笑了:「当然可以换其他东西,只是这样一来,我又要跟江令媛同坐一辆马车,看到她我就会心情不好,就会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就不想原谅她,不想跟夫子说我们和解了呢。」 「这……」江伯臣实在舍不得,说来说去,都是江令媛惹得祸,他狠狠瞪了江令媛一眼,你没事招惹她做什么,净会给我找麻烦! 江令媛气得鼻孔都大了,却只能忍着,越忍越憋屈。 江令宛目光一转,似笑非笑看着江令媛:「要不,您让江令媛坐驴车,不跟我坐一辆马车也行。」 咦,这个主意不错,江伯臣觉得可行,神色露出几分意动。 江令媛大急,坐驴车去女学,她的脸往哪里放? 「父亲不可!」江令媛忙出声阻拦,察觉自己语气太急,她又善解人意道,「其实我坐驴车也行,风吹日晒、雨淋雪打的,固然吃苦,我相信我一定能克服这些困难,不会被影响到学习。可若是旁人见了,笑话我们会宁侯府寒酸,成了破落户,那就不好了。」 江伯臣一僵,是啊,江家虽然落败,到底还是侯府,他江伯臣也是工部官员,嫡长女竟然坐驴车去上学,若是传出去,的确会被人笑掉大牙。 看来,这一次,他不得不大出血了。 江伯臣笑容僵硬:「宛姐儿,既然你要置办马车,那我们就置办。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外出的次数也不多,独占一辆马车,未免浪费。等置办了马车,主要接送你上学,其他时间,大家谁想用都可以,你看行吧?」 这样他就可以出一半的银子,另一半银子由公中出,毕竟大家都用了嘛。 「当然不是我一个乘坐。」江令宛笑着说,「不是还有顾表哥嘛,他同窗朋友不少,要经常出去参加文会诗会,马车我跟他两个人用。」 江伯臣还未有所表示,江令媛已猛一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江令宛。 江令宛微微一笑,无声问她:你猜父亲会不会答应? 江令媛自然希望江伯臣不要答应,可她也知道,她根本左右不了父亲的决定。 江伯臣考虑半晌,最终牙一咬,脚一跺,心一横,答应了:「好,就给你与顾金亭两个人用。」 江令宛再次看向江令媛:我以后有单独的马车用了,你功不可没,多谢了! 江令媛心中难受,觉得这房间呼吸不畅,让她片刻也待不下去,她身形僵硬地走了。 江令宛也跟江伯臣告辞,临走时她目光从大案上一转,江伯臣心一凉,目光竟然有些畏缩惊恐。 我有那么可怕吗? 江令宛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她勾了勾唇,今日目的达成,就不宰他了。 「女儿告辞。」 江令宛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出了江伯臣的院子,江令媛在前头路口等着她呢。 「江令宛,你别得意太早。」江令媛脸色阴寒,仿佛能刮下一层霜来,「我会让你知道,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没错,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江令宛点头,傲然一笑,「只不过,那个人,一定是我!」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你江令媛就乖乖被我虐吧。 江令媛一声冷笑:「嘴上厉害算不得真本事,再过一段时间,我会用实力让你闭嘴。」 「你说的是第一次月考吧。」江令宛哂然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出什么个成绩来。」 两人目光交错,眼中俱是犀利的火花,片刻后方各自冷笑走开。 ……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顾金亭如往常一样来到门口,江令媛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顾表哥。」 顾金亭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谦和:「二表妹。」 江令媛听着他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忍不住朝他这边走过来,与他站得很近:「顾表哥,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月考了,我头一回参加月考,心里没底,你能帮我指点功课吗?」 v第五十章 她说着,抬头望着顾金亭,秀丽的脸上带着一抹仿佛羞涩、仿佛紧张的笑容。 这个样子,与她平日的大方得体相去甚远,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多了几许小女儿的娇羞,她满是期待的目光水盈盈的,正是少年、或者说男人最不可能抗拒的模样。 顾金亭看着她,犹豫了一会,似乎有挣扎之色,最终他点了点头:「好。」 江令媛心头一喜。 他喜欢江令宛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拒绝她。 从前她太过含蓄,知道她要嫁给大皇子,一直压抑自己,不屑与江令宛争,所以他才会喜欢江令宛。 以后她要跟江令宛争,哪怕她最终不能与顾表哥在一起,可她得不到的,江令宛也休想得到! 江令媛感激一笑,正要说道谢的话,又听顾金亭说:「过几天书院休息,我给宛表妹补课,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虽然他让她一起来,语气却淡淡的,分明是有几分不太乐意,因为她的加入,导致他不能与江令宛独处,但他又不能拒绝,免得被人说厚此薄彼,所以不得不被迫答应。 她原本以为他动摇了,对她有几分喜欢,原来,是她想多了!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江令媛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同时也觉得心底冰凉刺痛。 宛表妹,宛表妹! 江令宛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心里口里时时刻刻不忘? 我哪里不如她,哪里没有她好? 心底的不甘在叫嚣,江令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愤怒、痛苦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她稳住自己的气息,勉强道:「好,我提前谢过表哥。」 「怎么宛表妹还没来?」顾金亭回头,朝大门里面看。 江令媛扬起一个笑容,轻声说:「可能昨天做功课,睡晚了,所以今天起床迟了一些吧。不如我们到马车上等,我让金钗去看看。」 顾金亭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你要是等急了,先上马车吧,我等宛表妹来了再上车。」 「也好。」江令媛从善如流地点头,一如既往地温柔,只是一双手死死掐着裙边,几乎把裙子都要掐破了。 又等了一会,江令宛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江令媛笑着迎上去:「三……」 江令宛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跟顾金亭打过照顾,就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原来昨晚江令宛回会宁侯府之前,就让柳絮去车行预租了马车。 江令媛当场僵住,面色如土。 昨天发生的事情,整个女学乃至六大书院一定都知道了,她本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江令宛会跟她坐一辆马车去女学,这样以来,不管江令宛怎么想,至少在外人眼中,她们姐妹是一起的。这样,她就可以告诉别人,昨天不过是姐妹间闹着玩的小误会,她们今天已经达成和解了。 可江令宛却坐了另外一辆马车,摆明是要告诉别人,她是被家里逼迫,才不得不「原谅」她的,她宁愿租车都不跟她坐一辆车,可见江令宛是多厌恶她,而她是多么可恶了。 「顾表哥,我跟江令媛以后泾渭分明,我再不会跟她同坐一辆马车了。」江令宛白皙精致的脸庞从车窗里露出来,笑着喊他,「我想让你站在我这边,以后跟我一起上学,你愿意吗?」 江令媛大惊失色:「顾表哥,你不能答应!」 江令宛不跟她坐一辆马车,她还可以说是江令宛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可若是顾金亭也不跟她坐一辆马车,别人只会认定她做事过分,亲生妹妹气她,连温润如玉、谦和如水的顾金亭都不能忍受她了。 她以后还怎么在女学立足,怎么见六大书院的人? 不行,不能让顾表哥上江令宛的马车。 可顾金亭却像听了圣旨一样,毫不犹豫朝江令宛那边走去,连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江令媛方寸大乱,一时情急,竟不顾体面站在了顾金亭前面阻拦:「顾表哥,我们从前一直坐家里的马车的,怎么好坐外面的车,三……宛姐儿胡闹,你也要跟她一起胡闹吗?」 顾金亭此人彬彬有礼,很好说话,但他有逆鳞,那便是听不得人说江令宛半句不好。 江令媛的话还未说完,顾金亭的脸色就变了,温润与和煦消失的无影无踪,语气也变得生疏、冷漠、刻板:「不过是租一辆马车而已,书院里坐马车上学的大有人在,怎么就扯到胡闹上去了。便是宛表妹年纪小,不懂事,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担着。」 顾金亭说完,不再看江令媛,头也不回上了江令宛的马车。 车夫挥鞭赶马启程,留下江令媛一个人,如被雷劈了一样脸色青白,手脚冰凉呆愣在原地。 …… 出了胡同,拐上大路,江令宛吩咐车夫:「快一些,抄近路去书院大街,别让后面的马车跟上来。」 车夫应声,快马加鞭,疾驰如飞。 顾金亭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出了什么事?」 「没事。」江令宛唇角微微扬起,轻描淡写道,「女儿家口角罢了。」 顾金亭见她神色自若,知道她没吃亏,便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没事就好。」 到了女学,江令宛刚一出现,便有人频频侧目。 昔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姐妹单独现身,看来昨天的事情并非简单的口角,这对姐妹是真的闹翻了,有人神色担忧,有人表情淡漠,也有人看戏不嫌台高、一脸兴奋。 江令宛只做不知,来到位置上,坐下与程静昕说话。 「没事吧?」程静昕问。 周围的读书声立刻小了,不少人支着耳朵听呢。 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丹唇轻启:「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我与江令媛是不可能和解的,但是家中长辈要求我识大体,我少不得要委屈一些了。」 众人立刻明白,觉得江令宛可怜,江令媛可恶,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江令媛成绩优异,而江令宛成绩很一般,江家绝不可能为了江令宛责罚江令媛的。 女儿家迟早要嫁出去的,谁有本事,谁对家族有利,家长就会偏帮谁,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v第五十一章 现实归现实,这并不妨碍大家鄙视江令媛,等江令媛来到学堂,除了乔燕儿、辛楚楚之外,再无其他人跟她搭话。 …… 早课之后,宋山长来到外学堂。 宋山长四十多岁年纪,为人平和淡然,内里却是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性子。 外舍生刚入学不过半个月,就发生这样恶劣的事件,她身为山长既失望又生气。 宋山长面孔冷凝,语气严厉,毫不留情点名批评江令媛,让宋罗绮张贴警告榜。 宋山长扫视女学生,眸中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因一己之私陷害同学,蒙蔽夫子,错上加错,影响恶劣。你们都要引以为戒,与同学和睦相处、对夫子诚实以待,将书院规定牢记于心,时刻记得你们是京华女子书院的学生,一举一动代表着我们女学,要谨言慎行,努力给女学争光,不可骄纵冲动,给女学抹黑。否则,本山长绝不轻饶!」 女学生们心头凛然:「是,学生谨记山长教诲,铭记书院规定,谨言慎行。」 宋山长见众人肃然,知道自己的训示起了作用,又说:「再过一个半月,便是月考之期。你们要认真学习,争取考出好成绩。」 一听到月考,女学生们俱精神一震,神色认真。 历年开学后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受人瞩目的。女学会通过此次月考判断哪些人是可造之材,各望族豪门也想看看新晋学生里有没有格外出众者。 女学生们则希望通过这次考试一举成名。 可以说整个京城都在密切关注着考试的结果。 宋山长微微一笑,声音振奋人心:「我京华女学赏罚分明,有错绝不轻饶,有功也必有嘉奖。本次月考头名,奖励刻名芙蓉银花一朵。」 为了奖励学问出众、聪颖过人的学生,皇帝特意让银作局用金、银打造芙蓉花,分别赐予六大书院。 每年每个书院可分得芙蓉银花三朵,芙蓉金花更少,仅有一朵。 一共四朵刻名芙蓉花,可每个书院的学生却不下一百。因为芙蓉花数量稀少、弥足珍贵,历年得到者,俱是各书院当年成绩最优异、最出众的学子。 芙蓉花最大的花瓣上,刻着皇帝年号、书院名、学生的名字,它象征着才华、智慧、荣耀,学生们也以得到刻名芙蓉花为荣。 身为六大书院的学生,谁不想拥有一朵刻着名字、属于自己的芙蓉花? 金花仅有一朵,想要得到太过艰难,可想得到银花,只要本次月考成绩优异即可! 六大书院,一直有学年第一次月考头名奖励芙蓉银花的习俗,早在宋山长开口之前,女学生们就已经听说了。 此时亲口听宋山长说出口,女学生们脸上的紧张、凛然立刻被激动兴奋所取代,大家满面生辉,声音激昂:「是,山长,我们一定努力。」 江令媛目光灼热,如看到猎物的野兽,一脸的势在必得。 江令宛心里也燃起斗志,两眼明亮,念头清晰,我一定要得到这朵刻名芙蓉银花。 程静昕看着江令宛,掩口而笑:「宛姐儿你得努力了,因为要跟你竞争的人太多了。」 江令宛转头一看,大家俱斗志昂扬、两眼放光,如饥饿的人见到了肥肉一般,虽然山长已经走了,但大家显然还沉静在兴奋的气氛里。 她不由哑然失笑,好歹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怎么真的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瞎激动了起来。 她心底念了两声「要淡定」,笑着转头看程静昕:「大家都很激动,你如此平静,难道你就不想要芙蓉银花吗?」 「我也想啊。」程静昕眉眼弯弯,摊了摊手,语气无奈,「可谁让我有一个超级厉害、天下第三的同桌呢,有她在,刻名芙蓉花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江令宛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你别难过,等我拿到芙蓉银花,给你看看,这样就不仅仅是想想了。」 她故作大方,夸张道:「到时候,你想摸摸也是可以的。」 程静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把手洗干净,等着摸一摸芙蓉花了。」 两人有说有笑着朝食堂走,欢乐的笑声洒了一路。 「嘁!」身边传来不合时宜的冷笑,「不过是倒数第三名,竟然也要拿芙蓉花,真是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乔燕儿一脸鄙视,仿佛江令宛说了多么可笑的话。江令媛脸色倒是如常,眼底却也带着不以为然。 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笑着将她的话原话奉还:「对呀,我是倒数第三名不错。可某人是倒数第一名,竟然有脸来嘲讽我这个倒数第三,这何止大言不惭、不自量力,简直是厚颜至极、恬不知耻。」 「你……」乔燕儿被揭了短,面皮顿时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没办法,谁让她是倒数第一呢。同样是倒数,可倒数第三,就是比倒数第一有面子。 乔燕儿好气呀,她咬着牙根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所以分数才比我高一点点。这次月考,我一定会超过你。」 「哦?」江令宛抬起眼皮,语带挑衅,「这么说,你要跟我比试?」 「比试就比试!」乔燕儿一声冷笑,「难道我会怕你不成?」 「好!」江令宛一声哂笑,「既然你想让我羞辱,我又怎么能拒绝?说吧,怎么个比法?」 乔燕儿眼神犀利,声音拔高:「就比这次月考,你我二人,谁名次低,谁就给对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一整月,你敢不敢?」 「那就说定了。」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挑起嘴角,「我等着你给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乔燕儿冷笑连连:「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两人直视彼此,用眼神对战良久,又一声冷笑,转身离开。 程静昕提醒道:「你要跟乔燕儿比试的时候,我看到江令媛本想阻拦乔燕儿,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又没去阻止了。她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不用管她。」江令宛心情颇好,「这一次,我一挑二,将她们二人都打败就是了。」 程静昕抿嘴一笑,不再担心了。 到了午休,江令宛、江令媛竟各自躺下,同处一室,两人俱视对方为空气。口舌争辩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在月考时压过对方,才能扬眉吐气。 不一会,安静的房间里就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江令媛等了一会,翻身侧躺面朝里,偷偷从枕头下抽出书本,无声默读。 …… 转眼一天课程结束,傍晚放学,依然是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到了女学门口,程静昕问:「顾金亭怎么没来接你?难道他跟江令媛坐一辆马车了?」 v第五十二章 她眉头轻皱,不高兴地替江令宛抱不平。 被朋友护着的感觉真好,江令宛不由莞尔,笑意从心底流到眼底:「他去四如堂了,我也要去四如堂借书,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去了。」程静昕释然一笑,揶揄地眨眼,「我若是去了,某人必定不高兴了。」 江令宛瞪她,拿她没辙。其他时候,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调侃,往往是江令宛占上风,唯有这件事,江令宛说不过她。 见好友吃瘪,程静昕哈哈一笑,心满意足而去。 四如堂合六大书院之力建成,它坐落在六大书院之间,进门便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迎面可看到一座高大宏伟的三层大殿。大殿门楼上挂黑漆金字匾额,上面大字铿锵有力、龙飞凤舞,正是「藏书楼」三字。 不愧是六大书院合力建造、太宗皇帝亲笔提名,赫赫有名的大齐第一藏书楼,的确肃穆庄重、气势恢宏,又不失典雅蔚然。 此时六大书院俱已放学,学生们络绎不绝进入藏书楼,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如初升的太阳般朝气蓬勃、明亮耀眼。 年轻真好! 江令宛微微一笑,走进藏书楼。一楼大殿中,不少学生正伏案读书,人虽然不少,大殿中却非常安静,除了翻书声、书写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放轻脚步,上了二楼,去找历年考题。 二楼大殿内前端放置着十来张桌子,桌子后是一眼忘不掉头的书架,书卷汗牛充栋般堆放在书架上,何止成千上万,简直如星空般浩繁。 学生们查找借阅,有些人如饥似渴,甚至等不及去桌子边坐下,直接站在书架旁翻阅起来。 历年考题足足存放了八张书架,江令宛准备先借最近三年的,她把去年的考卷找出来,放到一边,揉了揉了酸痛的脖子,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书架一闪而过。 江令宛心中狐疑,那不是萧隆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令宛放下考卷,追了过去,见一青年男子面对书架而立,他身姿英挺、器宇轩昂,侧脸俊美清逸,星子般明亮的眼睛上,睫毛又长又浓密,这般微微抬头,薄唇微抿,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江令宛看得呆愣了一下,又啐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被美色所误! 她快步靠近他,快走到他身边时,萧湛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 江令宛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别说话,你跟我来。」 萧湛看了看自己的衣袖,被她紧紧扯着,她手指用了好大的力,白嫩如玉的小手上指关节都泛白了,他皱了皱眉,去看小姑娘的脸。 她眉眼严肃,樱桃小口紧抿着,好像有些紧张,又有些生气。 这是……怎么了? 萧湛不解,她已经扯着她的袖子,拽着他朝外走了。 萧湛有些哭笑不得,若由着她这样抓着他袖子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勋贵圈了,届时便是不得了的大事。 他无所谓,可小姑娘还小,又是表姐养着,他不能不为她考虑。 可若是拒绝了她,依着她的气性,一定是会生气的。 他自然也不想让她不高兴。 萧湛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做,江令宛已经拽着他走出书架,经过最前面摆放的桌子时,她突然松开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把折扇撑开后递给他:「把脸挡上。」 萧湛明白了其中原因,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比刚才更深了几分。 「快拿着。」她低声催促,显得有些焦急。 萧湛乖乖接了扇子,挡住了脸,跟在她身后出了藏书楼。 离开四如堂,江令宛才问他:「你怎么到四如堂来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四如堂只对六大书院的人开放,其他人进出四如堂,一旦被发现,后果是很严重的,坐牢丧命的都有!」 她眉角微挑,语气严厉,瞪着他的双目中俱是不赞成、不满意。 萧湛看着她脸颊微红,杏眼瞪圆,说不出的可爱,一时忍不住,勾唇笑了:「没事,我偷偷进来的,没人发现。」 「没人发现?」江令宛更气了,「我难道不是人吗?你莫非以为书院的学生就认不得你!他们不乏有世家子弟,若有人发现了,告诉了四如堂堂主,你又该如何?今天你走运被我发现,拽了你出来,若换做其他人,你还能轻易脱身吗?」 她斜眼瞪着他,嘴唇因薄怒抿起,像个发怒的小老虎,自以为威风凛凛,实际上凶萌凶萌的,傻乎乎的可爱。 「好,我错了。」萧湛从善如流,眸中含着笑意,「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生气了。」 若是青峰在这里,必然要目瞪口呆了,他家主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乖乖认错道歉,简直惊天奇闻! 可江令宛却被萧湛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好好地跟他讲道理,他却不以为然,甚至一副她无理取闹的模样。 或许是自己太过急躁,说话不够委婉,所以他才不放心上吧。 江令宛沉默了一会,等自己情绪平静了,才正色说:「我知道你不以为意,我再啰嗦恐怕会遭你厌烦,可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四如堂,你以后不能再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湛愣住,原来她的急切,她的薄怒,全是因为他。因为她担心他,所以才会如此。 他心绪翻腾,犹如八月的钱塘江潮涌,浩浩荡荡,澎湃激昂。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觉得震动、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些慌乱,不过他一向情绪不外露,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萧湛压下心头的异样的悸动,收起轻慢的神色,目光郑重跟她致谢:「我知道你的意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多谢你提醒我,我不会让自己涉险的。」 他生的俊美,这样端正了态度,目光深深直视着她,竟然有了一种迫人的气势。 江令宛觉得诧异,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他已经收回目光,敛去满身的气势,露出一个微笑。 江令宛再去看时,他桃花眼中波光流转,面容平静清俊儒雅,就是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江令宛的错觉。 她皱了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 萧湛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你小小年纪,便考入京华女子书院,成为六大书院的正式学生,十分不简单。」 江令宛眸光流转,扬起嘴角:「什么小小年纪,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三岁了。我们女学,十二三岁通过考试的人比比皆是,往年还有几位刚满十岁的女学生,跟她们比起来,我年纪已经不小了。」 v第五十三章 萧湛还想再说什么,江令宛已经催促:「你快走吧,虽然你出来了,可这里到底离四如堂不远,我并不确定刚才一定没人看到你。」 她想了想,沉吟道:「这样吧,你以后有什么想看的书,列个单子给我,我帮你从藏书楼借出来。」 萧湛没说话,神色有些复杂,像做了什么决定,又有些犹豫似的。 江令宛明白他的意思,就笑着安慰他:「你不必怕麻烦我,我们是朋友,这点忙我还是能帮得上你的。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要在月考时取得好成绩,想要参加六大书院联考,所以会经常出入藏书楼,顺带着就能帮你借书,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的。」 萧湛实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刚才的确犹豫了,他是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可他又不确定他说了,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可以肯定,她绝不会跟其他闺秀那样十分高兴地扑过来。 他甚至觉得,她可能会离他远远的。 若真是那样,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好。至少现在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她对他慢慢放下防备,像是一只蝴蝶试探许久,终于停留在他的肩膀。 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怕自己轻举妄动,会把她惊走。 …… 萧湛离开后,江令宛转身往回走,她得回去拿考卷,还得把人家的扇子送回去。 墨竹扇骨质地良好,握在手里油光水滑,凉丝丝,沉甸甸的。扇子下坠着白玉莲花墨绿丝绦流苏,她看着那流苏上打的络子有些眼熟,捏着扇子的手一顿,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定住脚步,打开了折扇。 洒金宣旨扇面上,画着梅竹双清,墨竹清雅,红梅点点,画风疏朗清秀,笔墨简单淡泊,背面写着一首咏竹诗,印着大红色的名章。 江令宛心情复杂,她不过随手抓了一把扇子,怎么就拿到了宁轩的扇子了呢? 那可是抛弃了她的前夫啊! 前世她到主子身边之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那叫一个滋润。 南朝皇帝被主子击杀后,朝臣纷纷归顺,主子不计前嫌,有不少人都得到起复,重回朝堂。 也有几位官员坐了冷板凳,一直起复无望,逐渐落魄下去。 这其中就有永平侯宁家,昔日手握重权的永平侯宁轩,被摄政王忽略了,成为边缘人物,闲赋在家,门前冷落鞍马稀,好不清冷衰败。 虽然主子没说,她却知道,主子是在给她出气,毕竟主子是个护短之人。 为了让宁家重振昔日荣耀,宁轩做出了不少努力,有主子在上面压着,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宁轩或许看清了事实,或许知道上下打点也没用,就不再运作,安静了许多。 江令媛却不愿意失去一品侯夫人的荣耀,到处活动,却被巴结江令宛的人给设计,损失了大笔银子不说,还牵扯到官司里去。 江令媛走投无路求到江令宛面前,得到的自然只有羞辱。江令媛十分不甘心,说她愿意离开宁轩,成全江令宛一片痴心。 江令宛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只给了江令媛一个冷笑。 她是爱慕过宁轩不假,可在宁轩将她休弃迎娶江令媛的那一天,她便对宁轩彻底死心,再无半分留恋。 君若无情我便休! 她与宁轩的恩怨,在前世早已一笔勾销,今生的宁轩于她,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根本不想跟宁轩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拿了宁轩的折扇。 嗯,前世的事不算,今生嘛,她好像给宁轩写过情书,被无情地拒绝了;后来不死心,在风荷节上夺花王,想求皇后赐婚,这也被当场拒绝。 然后今天,她拿了宁轩的折扇…… 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并不是纠缠不休,别说宁轩不信,便是她自己都不能信。 去还吧,怕被误会;不还,被人看见她私藏宁轩的东西,就更说不清了。 这扇子好烫手,江令宛真想给扔了。 可是不能扔,既然这是宁轩的扇子,那刚才她拿的时候肯定被人看见了,她扔了扇子,宁轩要是找她要扇子,她拿什么还给人家。 这里可是四如堂,若是坐实了偷盗的罪名,抹黑了女学,让山长丢脸,那就不仅仅是记一次警告了。 江令宛最终决定去借考卷,顺便……还扇子。就像当初拿扇子时那样,就当只是随手一拿、随手一放而已。 …… 进入一楼大殿,踩着楼梯,上了二楼,江令宛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正站在靠前的桌子边。 少年四肢修长,身材挺拔,锦衣玉带,风姿出众。 潇洒翩然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份玉树临风般的潇洒,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青春少女,昔日的江令宛也对他深深痴迷,犹如走火入魔,每次见到他,都会痴痴呆呆盯着,舍不得眨眼。 此时,江令宛也呆了一呆,宁轩不是不在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轩旁边有一个少年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把手一抬,指向了她。 宁轩视线追随那手而来,落在江令宛脸上,他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接着视线下滑,看了看江令宛手中的扇子,眉头便皱了起来。 呵呵,江令宛觉得这扇子,越发烫手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宁轩,而是神色淡然,从容不迫朝里走,经过宁轩身边时,她看也未看,停也未停,径直走到题卷的那排书架,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书。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江令宛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锦袍的一角与一双黑色皂靴。 宁轩走到她旁边,低声道:「请你自重。」 「自重?」江令宛微诧,挑起眼角看他:「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v第五十四章 为了不打扰别人,又为了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肩并肩站着。 所以江令宛也就清晰地看到宁轩脸色不好看,显然在隐忍:「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江令宛抱了考卷,拿着扇子跟在宁轩身后,下了楼梯,出了藏书楼,来到旁边的林荫小径。 「江三小姐,我以为上次风荷节,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希望你自重,不要再做出这种令人耻笑的行为了。」 宁轩五官分明的脸庞上,薄唇微抿,星眸凝怒,态度矜贵内敛,语气十分不善。 什么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都是骗人的假象,高高在上、刻薄无情才是宁轩的真面目。 江令宛嘴角噙笑,眼眸却淡淡的:「永平侯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半分都听不懂。」 宁轩一声冷笑:「江令宛,请你适可而止,不管你再怎么纠缠,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这样的举动,只会让我觉得可笑与厌恶。」 「永平侯世子,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江令宛抬了抬眼皮,不耐烦道,「如果是,那请你赶快说,因为我还有事,时间比较紧迫。」 宁轩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像她脸皮这么厚的女孩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客气了。 「江令宛,你拿了我的扇子又想做什么呢?」宁轩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嫌弃,「你便是嚷嚷出去,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你以为就会有人信吗?今天我不与你计较,不去告诉四如堂,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必不会饶了你。」 「你的扇子?」江令宛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永平侯世子,你说这是你的扇子?」 她「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将扇子两面都呈给宁轩看:「这是你的扇子吗?」 在扇子打开的一瞬间,宁轩就认出来,那根本不是他的扇子。 难道他冤枉了她? 宁轩没说话,脸上的不屑一顾褪去,眉头皱得更深,嘴角抿得更紧,脸色僵硬极了。 江令宛在心中冷笑,在上二楼之前,她见一楼大殿的一张无人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扇子与宁轩的扇子模样、扇坠都非常相似,便心思一动,拿了那把扇子。 又把宁轩的扇子随手丢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这才上了二楼。 宁轩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汾阳公主的继子,永平侯府世子,那扇子上有他的章,旁人看了他的扇子一定不敢私留,反而会拿着扇子去跟他讨近乎。所以,江令宛并不担心宁轩的扇子会丢失。 她之所以换扇子,就是怕撞见宁轩,被他羞辱。 毕竟风荷宴上,才刚被他拒绝,憋屈了那么久今天总算找回了场子。看宁轩吃瘪,她觉得天格外蓝,空气格外清新,心情格外舒畅,连笑容都甜美了几分。 宁轩看她笑得明媚灿烂,仿若有嘲讽之色,脸色就更难看了。 「宛表妹。」 少年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顾金亭已经快步走近二人,他站到江令宛身边,温声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把江令宛抱着考卷接过去,十分自然熟练,显然经常如此。 江令宛微微一笑,神清气爽地回答他:「没事,永平侯世子误以为我拿了他的扇子,其实是个小误会。」 「的确是误会。」顾金亭接过江令宛的话音,对宁轩说,「舍妹虽然年幼,却绝不会行偷盗之事,更不会故意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永平侯世子的扇子应该是遗落在别处了,要不要我们帮你找一找呢?」 他声音温润,笑容和气,眼底却有着深深的忌惮戒备,站在江令宛身边,更是不自觉将她护在身后,一副宣示主权的模样。 宁轩看了看他们二人,目光凝重,脸上却扬起一个客气的笑容:「不必了,二位请自便吧。」 顾金亭微微颔首,与江令宛并肩离开。 等走得远一些,看不到宁轩了,顾金亭才问:「你拿他的扇子做什么?」 虽然他压着,但面皮还是绷了起来,有几分紧张与不自在。 「是个误会。」江令宛组织了一下词语,「我在一楼大殿看书,这扇子放在桌子上,我把考题也放在桌子上,走的时候没留神,就把扇子一起抱走了。然后他追出来,要我自重,还他扇子,我这才知道自己拿了人家的扇子。」 「然后我把扇子打开,他又说这不是他的,只是有点像而已。」 江令宛把扇子撑开给顾金亭看:「得赶紧把扇子还回去,要不然人家闹了起来,说遭了贼,可不得了。」 顾金亭看了那扇子就笑,眼中俱是释然后的轻快:「不过是一把扇子,值当什么呢。你看看这扇子是谁画的?」 江令宛当然知道啊,宁轩擅画花,顾金亭擅画鱼,这扇子上画着锦鲤戏莲图,两只锦鲤在水中嬉戏,悠闲自在,逸趣横生,很明显是顾金亭的笔迹。 这极有可能是顾金亭的仰慕者、或者他的同窗求他画的扇面。 江令宛却故作不知盯着那画瞧了半天,最后赞叹:「原来是书画双绝的顾金亭顾大才子的墨宝呀,小女子竟然没认出来,真是失礼失礼。」 顾金亭哈哈一笑,眉眼神气:「这下你不担心了?」 江令宛掩唇而笑,拍他马屁:「有厉害的顾表哥替我担着,我才不担心呢!」 顾金亭听了这话,笑容更盛,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不替你兜着也不行了。走吧,我们回家,这扇子明天我替你还。」 …… 回到家中,江令宛先去看何娉芳,欢哥儿本来正坐在床上玩小木马,见江令宛回来了,立刻爬下床,咯咯笑着朝江令宛跑过来:「三姐姐,你回来了。」 他很喜欢江令宛,一把牵了她的手,迫不及待说:「母亲说,等你休沐了,就带我们去外祖家里玩。」 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声音响亮,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望着她,江令宛忍不住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俨然亲生的姐弟一样,何娉芳看着也高兴:「七天后,是欢哥儿曾祖母生辰,正好赶上你休沐,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帮我带欢哥儿。」 江令宛微微诧异,便反应了过来,四婶是要将她介绍给京城勋贵圈子了。 这是四婶一片疼爱她之心,江令宛立刻笑着说:「好。」 何娉芳见她目光中有感激之色,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图,满意地点点头:「要打扮漂亮一些。」 又吩咐萧嬷嬷,把她及笄时戴得那套红宝石珠花、耳珰拿江令宛。 萧嬷嬷呵呵笑:「咱们三小姐已经十分漂亮了,这满京城同龄的小姑娘里头,还真没有哪家闺秀能与我们三小姐一争高下。」 何娉芳与有荣焉:「那更要好好打扮,让那些人好好看看我们宛姐儿是何样的优秀。」 v第五十五章 母亲与父亲和离的事,此时被很多人知道了吧。 她因为风荷宴的事,名声不太好,母亲又和离,四婶教养她,必然有很多人不看好,说不定还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四婶是想让众人看看她,向众人证明她没有选错人吧。 江令宛心头暖暖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四婶放心,我一定打扮得光芒四射,艳压全场小姑娘,亮瞎那些人的眼。」 …… 次日上午是御马课,大家穿着骑马装,来到练马场。 除了两位武将家的闺秀之外,骑马对于大部分女学生来说都是头一回,大家跃跃越试,却也有些紧张。 宋罗绮提醒大家把鞋子绑好:「听说射御课会出意外,去年就有一位新生跌落马下,摔断了腿。等会上课,我们一定要小心点。」 「啊?」乔燕儿瞪大了眼,吓得手脚冰冷,「那也太可怕了,我会不会也摔下马?」 本来就有些害怕的女学生纷纷变了脸色,目露担忧。 宋罗绮的话勾起了江令宛的回忆。 前世她没机会学骑马,后来到了主子身边,其他人出门都骑马,唯有她要坐马车,被主子身边的一位侍卫说笑了两句,心里不服气,就偷偷练习骑马。 她没有经验,又没人指导,勉强上了马身,却根本坐不住,从马身上跌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 为此,主子特意叫了正骨的御医来给她治胳膊,还将那个跟他说笑的侍卫打了二十军棍,让他给她赔礼道歉。 那个侍卫也是善意地开玩笑,并没有恶意,是她自己想学骑马,却连累了对方,她挺不好意思的。 从那之后,除了九承大叔之外,再无人敢跟她随便说笑。主子又升迁了她的职位,她地位崇高,别人见了她,尊敬惧怕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说笑? 养尊处优之下,她的脾气、气场也慢慢培养出来,成为说一不二、手段凌厉的宁国夫人江娘子。 只有一点不足,她胳膊虽然治好了,心里却落下了怕马的后遗症。她自己害怕,主子也不许她再骑马,出门时她一律坐马车的。 得知今天要上御马课,她下定决心要克服障碍,学会骑马,可听大家这么说,她又开始犯怵了。 早知有今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要学会骑马,她有错,主子也有不对。明知她的缺点是什么,身为主子,不督促她纠正,反而纵容包庇。俗话说: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要变坏。现在的境况果然是不能更坏了。 都怪主子,若有错,自己占了三分,主子便要占七分。等以后见了主子,她一定要说主子的。 江令宛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胆子小,在心底数落起摄政王不是,浑然忘了她现在已经重生,更不知她的主子、未来的摄政王,被她当成出卖色相的相公,与她对面不相识。 程静昕见江令宛目光闪烁,抿唇不语,就笑着打趣:「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吓着了?」 「没有。」江令宛不愿意承认,硬着头皮道,「不过是骑马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得不在乎,可语气很虚,明显底气不足。 程静昕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你竟然真的怕马?」 「怕马怎么了?」江令宛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这里怕马的可不止我一个,也没什么丢脸的。」 「没错。」程静昕左手牵住江令宛,右手轻拍胸口,「其实我也有些怕呢。」 江令宛哭笑不得:「如果你说话的时候不要笑得这么开心,嘴不要咧这么大,或许我会相信你的话。」 「哎呀,被你看穿了。」程静昕笑着说,「我本来也怕的,上节课射箭,你没来不知道,上课之前有人说去年一位新生被同学误射一箭,险些丧命,还说我们也一定会互相乱射一通,一定会有人受伤,结果我们好好的,不仅没有遇到危险,反而很有趣。」 「这节课肯定也不会有事的,骑马一定很好玩。萧夫子可是定国公萧家的堂小姐,她从小学萧家功夫,武艺高强,骑马射箭俱十分高超,连定国公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不输男儿。有她这样的师父教授,我们不仅不会受伤,还会很快就学会骑马。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到郊外去纵马散心。」 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松:「我的御马成绩一定会很好的,你可不能拖我的后腿,否则,你天下第三的名号可得让给我。怎么样,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江令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然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你想当天下第三,我现在就可以让给你,何必打赌?」 程静昕就笑她胆子小,江令宛就说自己已经很聪明了,不能太完美,否则会招人妒忌。 到了上课的时候,江令宛虽然没能完全克服怕马,至少人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灵活,不像刚开始那样僵硬了。 萧夫子二十多岁,身量高挑,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平和,双腿修长有力,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寻常女子说没有的英气,却又不失文雅秀致。一看就知她出身良好,受过很好的教养,能文能武。 点名答到之后,萧夫子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一匹矫健壮实的枣红马欢悦奔腾而来,它一路跑到萧夫子身边,亲昵地用头蹭了蹭萧夫子胳膊,傲娇地打了个响鼻,圆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枣红马凭借着漂亮清澈的大眼睛征服了众人的心,大家对御马课的恐惧立刻就消失了大半,纷纷围过来要摸它。 萧夫子本意让大家熟悉马匹,便让每个人都摸一摸。江令宛心里的恐惧也消失了大半,壮着胆子上前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 嗯,好像的确不是那么可怕。 萧夫子又详细认真地跟大家介绍马缰、马鞍、马鞭、马镫,上马的要领、御马的技巧,说完之后,又让每个人都重复一遍,确保大家记住了技巧,她才说:「我先演示一遍,你们注意看动作。」 萧夫子脚踩马镫,跃上马身,手握马缰,轻轻一踢马肚子,枣红马便抬起四蹄奔跑起来,十分欢快。 一人一马慢速跑了一小圈,回到众人面前,萧夫子翻身下马,身手矫健,动作流畅美丽,令学生们歆羡。 萧夫子见大家跃跃欲试,就让众人去挑马:「不要急着骑,我一个一个地教,没轮到的人先牵着马熟悉熟悉。」 江令宛牵着马,心里挺紧张的,好在这匹白色小母马很温顺,不挣扎,也不跑,由着她牵着。 当然也仅限于牵着了,当萧夫子来教授江令宛,让她上马的时候,昔日从马上摔下来的惨痛回忆涌入脑海,江令宛便额头冒汗,脸颊苍白,蹬了几次都没有踩稳马镫。 萧夫子一眼就看出她的问题:「你以前是不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江令宛点了点头。 萧夫子说:「你心里有障碍,暂时不能骑马,你先牵着马,多熟悉熟悉吧。」 江令宛心里凉凉的,难道萧夫子是要放弃了她了吗? 女学一共六门课,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他几门她都有把握,唯独骑马她不行。 可若想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若想夺得那朵刻名芙蓉银花,她必须学会骑马。 「萧夫子,你让我再试试吧。」江令宛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我觉得我还有救,您不能放弃我啊。」 v第五十六章 萧夫子被她逗笑了,也被她真诚的态度所打动,她温声道:「学习骑马急不来,你情况特殊,必须要先克服心里的障碍才行。你先牵着马熟悉它的脾气性格,等你克服了心里的恐惧,自然而然就能学会骑马了。」 「只要萧夫子不放弃我就行。」江令宛含笑致谢,牵着小白马沿着马场走。 其他人已经骑上马慢悠悠地溜达了,胆子大的甚至小跑了起来,还牵着马的江令宛显得格外突兀。 乔燕儿骑着马,耀武扬威地跑到江令宛面前,自得不已:「江令宛,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自打与江令宛有了比试,上课时,她就时常与江令宛较劲。其他课程江令宛都表现很好,如今御马课,江令宛竟然如此胆小,她自认为自己赢定了。 江令宛嗤笑:「其他课程全是我赢你,便是我御马课得零分,也一样吊打你!」 「是吗?」乔燕儿骑在马上,很是畅快,「那我等着你。」 说完,她哈哈笑着骑马走了。 小白马看着同伴奔跑,目露羡慕,不时抬起前蹄踩地,或者打响鼻提醒江令宛让她上马。 江令宛哭笑不得,摸摸它的脖子:「我还不会骑马,没办法骑着你跑,我们去清溪湖边玩吧,那里有青草,你吃个饱,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了。」 清溪湖边青草茂盛,江令宛牵着小白马顺着湖边走,小白马一边吃一边朝前走,她虚虚地牵着马缰跟在旁边,有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传来,江令宛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四个年轻男子。 这四个男子俱锦衣华服,容貌出众、气度不凡,仿若一匣子珠宝美玉,有遮不住的光彩。 其中一人身穿月白色锦纹窄袖直裰,面如美玉、眉似利剑,眼波湛然有神,不是萧隆庆还能是谁? 而萧隆庆旁边坐的那个着明蓝色暗紫纹锦衣的男子,江令宛也认识,他正是当今皇帝第四子,萧淑妃的儿子四皇子。 江令宛脸色立刻落下来。 怪不得萧隆庆敢出入四如堂,怪不得她说的那些厉害关系他根本不在乎,原来他攀上了四皇子!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金盆洗手,根本没有从清音小筑抽身,而是继续做昔日的营生了。 她还以为他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准备读书考功名走征途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 既然是朋友,他怎么能这样? 江令宛心中憋闷,牵着小白马转身就走。 走了不远脚步又慢了下来,四皇子表面礼贤下士,和气待人,实际生性猜疑、刻薄寡恩、手段残暴,不是个好东西。萧隆庆与他来往,这是与虎谋皮。 而且前世四皇子是主子的对手仇敌,最后死于主子利刃之下,可谓下场悲惨。 既然是朋友,她不能不提醒萧隆庆,四皇子不是好人。 江令宛牵着马又慢悠悠地回来了。 六大书院并排而建,门前是书院大街,书院后是清溪湖。六大书院便就着湖边的空地修建了练马场。练马场之间有区域划分,却并没有隔断,所以江令宛牵着马一路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国子学书院的范围内了。 四皇子到六部领了差事,今天来,是想挑几个人跟着他当差的。 萧湛一向看人准,四皇子便叫了萧湛同来,又叫了另外两名相熟的世家子弟,过来问询六大书院里哪些人合适。 几人正说着话,就看到一抹海棠红与一抹白色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白色的是一匹马,神态悠闲,摇着尾巴吃着草;红色的是一个小姑娘,白生生的脸,清亮亮的眼,娇艳稚嫩像一个花骨朵一样,小手握着马缰,神态认真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马也小,人也小,都有几分憨态,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瞧瞧,好一副美人放马图。」其中一个蓝衣男子笑着对萧湛说,「这该不会又是哪家闺秀,知道清华在这里,所以强行偶遇来了吧?」 清华,正是萧湛的字。 男子二十弱冠成人,由师长赐字,萧湛却在十五岁那年秋猎拔得头名,被皇帝赐予表字清华,取穆如清风,朗若月华之意。 自那之后,想嫁给萧湛的闺秀实在太多,强行偶遇的戏码他们遇到太多次了。 四皇子也笑,语气温和地打趣:「这小姑娘倒还精致,容貌配的上你,知道你要来,追到此处,也算痴心一片了。不如我们叫了她过来,你跟她说上几句话,也不枉人家如此情深。」 萧湛淡淡看了江令宛一眼,若无其事道:「她才多大!不过十来岁吧,又怎么能知道我们此次的行程。分明是京华女学的学生,上御马课走错了路,不知道自己走到国子学来了。」 他神色淡淡,语气淡淡,好像根本不认识江令宛。 几人看了看江令宛身上的衣裳,不由笑起来:「海棠红的骑马服,还真是京华女学的学生。」 六大书院衣服颜色各不相同,京华女学是海棠红的,锦绣女学是樱桃红的。 「湛表弟一向艳福不浅,四殿下的桃花运也格外多。所以,我们一看到女孩子,就会以为人家是冲着你们二位来的。」 另外一位玄色锦衣男子故意叹了一口气,羡慕嫉妒道:「就我跟景阅可怜,明明我们长相也不错,可跟你们一比,就成了陪衬了,唉,可怜,可怜呀。」 其他几人轰然一笑,气氛格外和谐。 萧湛捧起茶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茶味道不错。」 蓝衣男子忙殷切地笑答:「是徽州那边来的新茶,说是在山中偶然发现几株茶树,因茶树与梅树紧挨在一起,所以茶叶会染了梅香,而这茶树旁就是天然的山泉水,日日受山泉滋润灌溉,所以这茶苦中有甘,回味无穷。若是加了蜂蜜,茶会格外香甜。我只得了两罐,清华既然喜欢,我就割爱,送你一罐。」 话题从江令宛身上转开,萧湛轻松一笑:「原来如此,的确难得。」 他啜着茶,见江令宛已经离开了,就放下了茶盏。 蓝衣男子眼睛一亮:「咱们几人,不算四殿下,就数清华你品味最好,既然你说好,那就是真好。既然如此,这倒是个商机,不如我们弄了这茶来卖?」 玄色锦衣男子也十分感兴趣:「我也觉得可行。」 萧湛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这茶是天然的梅香浸润与山泉滋养才能这样香,若是用人力大量种植又要种梅,又要引以山泉,恐怕成本太大,短期内也不容易做成。」 萧湛才说了几句话,不想刚刚离开的那抹红色竟然又转回来了。 莫不是迷路了? 萧湛暗暗皱眉,又觉得这里如此开阔,并没有其他路,她又聪明,不像迷路的样子。 v第五十七章 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不知道她等会过来了,要跟自己说什么。 没想到她只是转了一圈,便又走了,只是一边走,一边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显然是在给他暗示。 萧湛有些明白,脸上却分毫不露,神色自若地与四皇子几人说着话。 …… 下午放学,江令宛来到前一天与萧湛说话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是乔装打扮过的青峰。 她撩了马车帘子,萧湛果然在马车里坐着:「上来坐。」 萧湛伸手拉她上了马车,两人对面坐了:「上午你去而复返,我就猜到你有话要跟我说。」 江令宛看了他一眼,她的确给了他暗示,但当时并不确定他能否明白。过来这边,本来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态度,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领会了她的意思。 萧隆庆他其实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这般闻音知雅了。 能攀上四皇子,在权贵中游走,又岂是蠢笨之人呢? 这样的聪明人,竟然看不破富贵浮云,以为攀上了四皇子就稳妥了。 正想着,萧湛递了一盏茶到她手边:「喝口茶,歇一歇再慢慢说。」 「多谢。」江令宛接了茶,摩挲着茶盅,思忖了一会方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萧湛的茶盅已经递到了唇边,闻言又放下,看着她说:「你不赞成我到六大书院来?」 「是,你不仅不该来六大书院,更不该与四皇子结交。」江令宛道,「皇上身体不好,几位皇子都有争夺之意,四皇子必然会参与夺嫡,你不该牵扯进来。」 青峰侧耳倾听,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车帘子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笑,我们主子是四皇子的表兄弟、伴读,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怕是不能下船喽。 江令宛虽然知道四皇子不是好东西,没有好下场,却不能直接诉诸于口。 含蓄地暗示之后,江令宛又建议说:「你找个经验老道的夫子,跟着他学习科举之道,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考功名,才是正途。从龙之功风险太大,你不要去做,现在就收手,还来得及。」 小姑娘一本正经,脸色严肃地跟他讨论前程,竟然连夺嫡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很认真地再替他考虑了。 这样的一番话,估计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来吧。 她这样关心他,让他心头触动,忍不住点头答应她:「好。」 这个时候,他是愿意答应她任何事的。 萧湛点头之后,便察觉到不妥了。她如今是京华女学的学生,还要参加六大书院的比试,竞争经筵听讲的资格,以后他们像今天这样见面的时机会很多,下次再碰到,他又该怎么解释呢? 「你愿意现在放手就好。」江令宛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昨天打听了,青松书院教四书五经的赵夫子在家中开了一个小私塾,只收了五个学生,他应该还要收人。你准备一下,再过几天我休沐了,我找个人帮你引荐一下,到时候你就拜在赵夫子门下,跟着他读书吧。」 赵夫子是认识他的,到时候见了面…… 萧湛略一犹豫,江令宛已经探究地看了过来:「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萧湛很快调整了状态,笑着说,「我是太震惊了,没想到能拜在赵夫子门下。」 江令宛就笑:「你也别太高兴,到时候赵夫子可是要考你的,若是考不过,恐怕就不成了。所以,这几天你要好好看书,千万不能被赵夫子拒绝,连累我面上无光。」 听到这里,青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想听听自家主子怎么回答。 萧湛一向清冷的声音温润了许多,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你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 青峰挠挠头,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主子欺骗江三小姐这事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越滚越大,眼看着主子的身份就要藏不住了啊。 不一会,江令宛就下了马车离开了,出来的时候,萧湛很体贴扶了她一把。她手里拿的那罐茶叶,正是延安侯府三公子送给萧湛的那一罐。 青峰便是不聪明,也察觉到主子对江令宛不一样了。 「主子。」青峰问,「赵夫子的事,您准备怎么办?是要提前去跟赵夫子打个招呼吗?」 「不必。」萧湛看着江令宛离开的方向,灼热的双眸中露出几许期待。 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 过几天东莞伯太夫人大寿,表姐一定会带她去的。 …… 转眼几天时间过去,到了休沐的前一天。 这一天大家都有些兴奋,纷纷讨论着休沐了去哪里玩。 女孩子们的话题不外乎就是去哪里上香,到谁家做客,或者哪家铺子又出了新的衣裳首饰。 「我明天也要去逛铺子,听我祖母说,铺子里新进了一批茉莉花面脂,叫茉莉红颜膏,据说味道清香淡雅、颜色洁白如雪,擦面可让肌肤柔软细腻、白皙明亮,我明天去拿几盒,等上学的时候带来给你。」 程家是皇商,家里的胭脂水粉是御供的,特别畅销。 江令宛呵呵笑:「你的皮肤已经够白够细腻了,人也够漂亮了,你再用茉莉花面脂,让其他人可怎么活!」 程静昕五官清秀,但皮肤白皙透亮,格外水润娇嫩。 听了江令宛的夸赞,她摸着自己的脸笑眯眯说:「一般一般,天下第三,离你这个第一漂亮还有差距,所以要继续努力。」 「那你怕你永远都追不上我了。」江令宛笑道:「因为我也要用茉莉花面脂,也会一直漂亮下去的。」 程静昕就大言不惭道:「那我可以努力做第二呀,咱们俩就做第一美人、第二美人好了。毕竟美人的朋友也只能是美人啊。」 江令宛毫不谦虚地点头:「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重生之后,除了挽救了母亲,让自己的生活变好,江令宛还多了许多与好友相处的愉快时光,她觉得老天爷对她真的是很不薄了。 …… v第五十八章 下午是乐课,吹拉弹唱会发出声音,为免影响其他学生,乐课有个专门授课的院子。 或许是因为上完乐课就休沐了,大家都笑语盈盈的,气氛十分轻松。 学堂里摆放着琴、瑟、古筝、琵琶、箫、笛、钟、鼓等乐器,江令宛一一看过,其中七弦琴最多,其中不乏名琴。 程静昕走过来,语含期待:「你也要选琴吗?除了你跟江令媛,我们学堂有十八人选了琴。」 因为琴被大齐定为国乐之首,很多人都能弹得一手好琴。 江令宛问程静昕:「我记得你琴弹得很好,你是不是选了琴?」 程静昕笑着说:「正是,我还选了笛子。你要是选琴,月考时,我们可以双琴合奏,也可以琴笛合鸣。」 「不,我要弹琵琶。」江令宛目光一转,落在旁边那把琵琶上。 「原来你会弹琵琶。」程静昕吃惊过后,抿唇笑了起来:「这样也好,月考合奏,我吹笛子你弹琵琶。」 有女学生低低惊呼:「啊,容夫子来了!」 江令宛抬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白衣黑发,皮肤苍白,俊美绝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如雾如云如秋水,透着淡漠与疏离,让人看不清、猜不透,却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这样一个容貌出众、气质清冷、成熟淡然的容夫子,的确有着与一般青涩少年不一样的魅力,这魅力对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而言,无疑是很俱吸引力的。 江令宛看着容夫子,脸上闪过一抹异样:「怪不得……」 怪不得大家这么激动高兴,怪不得有好几位女学生都换了衣饰、打扮得格外俏丽,怪不得程静昕前世临死前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宛姐儿,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嫁,只要能看到容夫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程静昕喜欢的并不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而是女学的夫子容仲清。 女学生们或羞涩或大胆地看着容夫子,程静昕偶尔看一眼,又若无其事把眼睛移开,若非江令宛前世亲耳听她说过,她根本看不出来程静昕的异样。 看着程静昕秀丽的脸庞,江令宛越发坚定了决心,这一世,她要好好护着程静昕,绝不让她孤苦无依、香消玉殒。 …… 容夫子让大家把上节课学习的内容练习一遍,他则过来让江令媛、江令宛挑选乐器。 「我选琴。」江令媛眼眸一抬,给江令宛一个挑衅的眼神,江令宛,你敢跟我比吗? 梅雪娘给姐妹二人请过夫子,专门教授琴技,江令媛琴技很好,获得夫子赞扬。而江令宛得到的评语是很聪明,但是兴趣不在这上面。 江令宛并不接受江令媛的挑战,她指了琵琶:「我要学琵琶。」 容夫子表情清冷,声音温和而疏离:「你们之前有基础吗?」 江令媛面带浅笑,语气自信从容:「我学琴三年,略有基础,可以熟练弹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 容夫子又看江令宛。 「我没有学过琵琶。」江令宛目光明亮也傲然道,「但是我也学过三年琴,教授的夫子说我天资聪明,能举一反三,天生就是乐器大家。」 「所以,我虽然没有基础,但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琵琶高手,一鸣惊人。」 众人被她理所当然、大言不惭的气势给惊住了。 江令媛目含轻视,乔燕儿满面鄙夷。 一向淡漠的容夫子眸中也闪过诧异,很显然是没见过这样大夸海口、毫不谦虚的女学生。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淡淡点头:「你有决心就好。」 容夫子让江令媛弹奏:「你把高山流水弹一遍。」 江令媛坐下,略一凝神就弹奏起来,琴声清澈悠扬,如行云、如流水、如高山、如峡谷,让人思绪追随着琴音,沉浸其中。 一曲终了,江令媛起身,笑容明媚,她嘴上说「献丑了」,眼角眉梢的矜持与骄傲却是压不住的。 女学生们很是震惊,没想到她的琴技竟然如此高超,在座的女学生里,恐怕只有程静昕能与之一争高下了。 容夫子眉目不动,依然清冷冷的:「不错,你与大家一起各自练习吧。」 大家开始练习,容夫子坐到江令宛旁边,给她介绍琵琶结构,讲解指法。 他竟然对江令宛一对一指导。 女学生们羡慕嫉妒,纷纷表示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选琴,有程静昕与江令媛,她们只能被压制,若是选择其他乐器,她们或许还能出头,更重要的是,可以接受容夫子单独指导,与他亲近。 呜呼,女学生们虽然在练琴,眼睛却频频望向江令宛的方向,一个个眼红极了。 对此,江令宛很是诧异不解。 夫子们教授学生,一般都会格外偏爱学习好的。容夫子放着程静昕、江令媛这样琴艺高超的不去指点,反而来指点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手,这是什么道理? 容夫子对她说:「既然决定要成为琵琶高手,一鸣惊人,就要好好练习,不能偷懒。」 江令宛明白了,她夸下海口在先,容夫子怕她没能做到,丢脸出丑被同学耻笑,所以格外关照她。 真没想到,外表清冷的容夫子竟然是这样细心温暖的人。 江令宛看了看容夫子,对他感激一笑。心里却忍不住想,容夫子与程静昕都是善解人意之人,或许他们俩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 在容夫子的指点下,江令宛练习的挺认真的,但是她只能发出「铮铮叮叮」的声音,根本无法成曲。 江令媛一声冷笑,越发认真地练习弹奏,不再分心。 乔燕儿却十分高兴,御马课江令宛是比不过她的,乐课江令宛依然不行,这一场比试,她赢定了。 容夫子就开始轮流指点学生,虽然每个学生都指点了一遍,但他教授江令宛的时间最久,一节课的一半时间都留给江令宛了。 女学生们只能干瞪眼。 v第五十九章 等到乐课结束,江令宛竟然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指法,可以弹几个音了,虽然还不能成曲,却进步飞速,令人惊叹。 容夫子声音淡淡地夸赞江令宛,说她很有天分,学习认真,还说有些同学仗着自己学过琴,上课的时候东张西望不好好练习,这一点不如江令宛,要向她学习才行。 江令宛谦虚道:「是容夫子教的好。不过我也的确天资聪颖,非同凡响。」 江令媛脸色不虞,却还能撑得住;乔燕儿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射出来,因为她觉得江令宛乐课不如她,所以存了轻敌之心,整整一节课都在嘲笑江令宛,根本没认真练习,容夫子虽然没有特意点名,但说的就是她。 江令宛有容夫子指导,进步飞速,照这样下去,极有可能超过她。 容夫子太偏心了,太过分了! 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若有所指:「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厉害,有些人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了。」 她实在是太过骄傲、太过高调,连清冷淡漠的容夫子都瞥了她一眼。 放学之后,容夫子最先离开,江令宛看着他走路忽高忽低,才猛然想起来,容夫子的一只脚是有些跛的。 …… 「静昕,今天容夫子指点我时间最多,大家都酸溜溜的呢。其实像我这样有天分的学生,容夫子喜欢我多一些,愿意培养我,这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她探究地望着程静昕。 程静昕神色自若,笑容一如既往:「你少贫嘴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乔燕儿、江令媛都快气死了。」 「她们太小气了,我也没办法。」江令宛嘴角扬起,用说小秘密的声音跟程静昕说,「下次上乐课,你跟我学,就说自己这里不会,那里不会,容夫子人好,他一定会多指点你的。」 「免了。」程静昕哈哈笑,嫌弃地说,「我又不是那些花痴,看到容夫子就走不动路了,你这个主意留着自己用吧。」 她眼波一转,戏谑道:「就是你用的时候小心点,万一被你温柔体贴的顾哥哥知道,打翻了醋坛子,可就不妙了。」 见她如此,江令宛也就明白,程静昕这时候还没有喜欢上容夫子呢。也是啊,不过才上了两节课而已,程静昕又不是花痴,怎么会这么快就情根深种了。 既然还没开始,那她就静观其变吧,如果这一世,程静昕真喜欢上了容夫子,她就帮她一把。反正前世容夫子终身未婚,到老都孑然一身的。 …… 次日便是东莞伯太夫人寿诞,江令宛想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出现,也想给四婶挣面子,她认真地打扮了一番。 来到四夫人的院子,此起彼伏的夸赞声跟不要钱似的朝外涌。 「三小姐真漂亮。」 「三小姐今天真美。」 「三小姐好看,衣服好看,妆容好看,人更好看。」 何娉芳就笑着说:「让我看看,我们宛姐儿到底多好看。」 江令宛已经进了屋,除了四夫人何娉芳,二夫人余氏与大小姐江令瑶竟然也在。 江令宛刚一出现,二夫人母女就变了脸色。 江令宛本就是江家姊妹中最漂亮的那一个,今天又特意装扮过,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穿着玫瑰粉的上衣,映着她雪白的皮肤,嫣红的樱桃唇,真是娇嫩明媚,人比花娇。 下身穿鹅黄绣花襦裙,腰封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裹着,越发纤细柔美,绰约可爱。 红宝石珠花压着她乌黑油亮的青丝,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比红宝石还要耀眼。 好一个顾盼生辉,灿如春华的美人。 二夫人先是诧异、惊艳,之后神色不虞,微微抿了唇角。 而江令瑶则是从上到下将江令宛打量一遍,最后盯着她头上的红宝石看,目中有掩饰不住的妒忌。 萧嬷嬷笑得开心:「老奴一直都知道咱们三小姐漂亮,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漂亮,这样的小姑娘带出去,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羡慕。」 江令宛嘻嘻一笑:「那我今天就跟在萧嬷嬷身边,让其他人都羡慕您。」 「好。」萧嬷嬷笑呵呵地拉着江令宛的手,将她牵到四夫人面前。 何娉芳笑容满面地点头:「这样打扮就很好。」 江令宛摸了摸头上的珠花:「谢谢四婶。」 几人有说有笑,二夫人余氏心头陡然一惊,忙回过神来,笑着夸赞::「四弟妹长得好,会打扮,也会教孩子,宛姐儿到你身边才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不愧是大家子出身。」 一句话既夸了江令宛,又夸了四夫人。 她今天来,是请何娉芳帮忙带江令媛去东莞伯府的,四夫人还未答应,江令宛就来了。 她有些生气,何娉芳带江令宛竟然不带江令媛,可当她看到江令宛与萧嬷嬷、何娉芳亲昵地说话之后,又怒气全消。 虽然不知道江令宛用了什么手段,但何娉芳与萧嬷嬷很喜欢江令宛,分明是将她视作自己人了。 既然江令宛是她们自己人,二房不过是外人,如何能比? 二夫人给江令瑶丢了一个眼色,江令瑶不情不愿地说:「三妹妹这样装扮,是比之前好看许多。」 江令瑶是江家孙子辈第一个小姐,被祖母疼着,被父亲母亲捧着,家中有什么事都先仅着她,她也习以为常,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四夫人何娉芳去东莞伯府贺寿,要带一个小姐帮忙照顾欢哥儿,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四夫人何娉芳要带的人是她。 现在江令宛来了,还装扮得如此美丽,她觉得江令宛这是故意来跟她争抢,心里格外不服气,又怎么愿意夸赞对手? 二夫人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女儿这是嫉妒、不高兴了。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本来打算让瑶儿跟你一起去帮你带欢哥儿的,既然有宛姐儿了,我也就放心了。」 言下之意,是不让江令瑶去了。 江令瑶却不答应。 v第六十章 她不理会二夫人的话,笑着说:「娘,瞧您说的,宛姐儿才多大,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又怎么知道怎么照顾欢哥儿?她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但她脸上却分毫不显,淡笑着说:「宛姐儿比你不过才小几岁而已,她已经去女学读书了,怎么会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再说还有你四婶、萧嬷嬷,其他丫鬟婆子呢,有这么多人帮着,你就别去添乱了。今天绣坊的人要过来裁衣裳,我又要理账,正好你跟我一起。」 江令瑶自视自己乃孙小姐中第一人,从前就瞧不起江令宛,最近江令宛处处比她强,她早就看江令宛不顺眼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正面交锋。今天既然碰上了,她如何会容忍江令宛压她一头? 「我不会给四婶添乱的,宛姐儿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江令瑶毫不退让道:「就算四婶只能带一个,也不一定非要带宛姐儿啊。不是要照顾欢哥儿吗,那就得让欢哥儿选,欢哥儿喜欢谁,带谁去才最合适。」 江令瑶笑盈盈地望着何娉芳:「您说对吧,四婶?」 她分明在逼迫何娉芳,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到了这个时候,何娉芳若再说出不带江令瑶,带江令宛的话,难免会落下一个厚此薄彼的名声。 二夫人脸色一变。 这样的浅薄无知、掐尖要强,偏偏还自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旁人都当傻子,就算她是亲生的母亲都看不下去了。 她语气严厉地呵斥:「住口!你四婶要带谁,不要带谁,她自会决定,与你何干?快与我回去!」 「四弟妹,我们这就回去了,你快去参加寿宴吧,别耽误了。」她拽住了江令瑶的胳膊,要朝外走。 江令瑶不愿意走,手上暗暗与二夫人较劲,面上却笑得自然大方:「娘,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好好与四婶说话,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呢。您先听听四婶怎么说。」 她笑望着何娉芳,等她给一个答案。 何娉芳轻轻一笑,她好像没有听出江令瑶的争风吃醋之意,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依然是和气亲切的:「瑶儿这孩子很聪明,这个方法挺好的。既然是要照顾欢哥儿,让欢哥儿选才最合适。萧嬷嬷,去看看欢哥儿收拾好了没有。」 江令瑶就松开二夫人的手,嗔怪:「娘,您看,四婶都说我的主意好。」 她带孩子很有一套的,刚才进门欢哥儿还跟她说话呢,小孩子很好哄的。 江令宛才到四房几天,白天要去女学,想来她也没时间、没耐心跟欢哥儿玩,说不定欢哥儿还会觉得她分了母亲的宠爱,对她很厌恶呢。 她的提议,四婶立刻就答应了,连问都不问江令宛一声,分明是觉得江令宛的意见无足轻重,没必要去问。 江令瑶脸上挂着成竹在胸的笑,淡淡望了江令宛一眼。 二夫人被女儿气得无语,直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复又坐回到椅子上。 何娉芳问都不问江令宛一声,要么是因为她跟江令宛太熟了,熟到不必虚伪客套,她可以直接替江令宛拿主意。 要么是因为她有把握欢哥儿一定会选江令宛。 也有可能两者兼有,偏偏瑶儿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马上就要压江令宛一头了。 她养的女儿没眼色、不听话,执意要与江令宛争,她既然阻止不了,那便不阻止。 反正这是在自己家里,便是丢了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好过她到外面丢脸闯祸的强。 不一会,萧嬷嬷牵着欢哥儿来了。因为要拜寿,小家伙穿着明蓝小褂,胸前绣的团花纹十分喜庆,原本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脸越发可爱了。 「欢哥儿。」江令瑶笑得甜甜的,冲欢哥儿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欢哥儿笑着跑过来,乖巧听话:「大姐姐。」 江令瑶笑容更胜,牵起了欢哥儿的手,得意地看着江令宛。 江令宛脸上挂着浅浅笑容,一直未变过。 江令瑶自觉已经赢了,看江令宛这个手下败将也就不那么尖锐了,她反而觉得江令宛这时候还能维持住得体的笑容,也算不错了。 何娉芳问萧嬷嬷都收拾好了吗,马车准备好了吗,寿礼带了吗? 萧嬷嬷点头回答之后,何娉芳这才望向欢哥儿:「我们马上去给曾祖母贺寿,你是与大姐姐一起,还是与三姐姐一起呢?」 「我与三姐姐一起。」欢哥儿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闻言立刻挣开江令瑶的手,蹬蹬几步跑到江令宛身边,牵了她的手朝外走,「走喽,去曾祖母家里玩儿。」 江令瑶目瞪口呆,简直不能相信。 凭什么?江令宛到底用了什么诡计,骗得欢哥儿这样亲近她? 她刚才胜券在握,以为欢哥儿一定选她,不料转眼就被打脸,而且是这样的直接、这样的快。 江令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羞辱,她脸色红一片、白一片,狠狠剜了江令宛一眼,就逃也似狼狈离开。 这样输不起,这样没规矩,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二夫人望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气得直哆嗦。 江令宛很是得体,她给二夫人行了礼,这才牵着欢哥儿出门。 一转身她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放大、再放大,上了马车,她亲昵地揉了揉欢哥儿的小脑袋瓜子:「好欢哥儿,三姐姐最喜欢欢哥儿了。」 欢哥儿嘻嘻笑:「我也最喜欢三姐姐。」 何娉芳也上了马车,拆欢哥儿的台:「你昨天不是说,最喜欢五舅舅,最想见五舅舅吗,怎么今天又最喜欢三姐姐了?」 欢哥儿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母亲、父亲、三姐姐、五舅舅、曾外祖父、萧嬷嬷,我都最最喜欢。」 「哥儿真懂事。」萧嬷嬷没想到还有自己,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 东莞伯府宾客盈门,很是热闹,何娉芳作为出了嫁的姑奶奶,又是从小养在定国公府的,地位尊贵自不必说。 连带着江令宛也受到瞩目,被人高看一眼。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谁,趁着跟何娉芳寒暄的时候打听,何娉芳也乐于向众人介绍江令宛。 得知江令宛的身份之后,众人很是诧异。 她们从前听说过的,江三小姐是一个骄纵无礼的女孩,风荷宴与旁人争抢落入水中出丑,想求皇后娘娘赐婚结果被拒绝。总之,提起她,没有好话,更未有人说过,她是如此美貌的人。 有几位夫人忍不住说:「江三小姐容貌气度礼仪俱十分出众,可见外面的传言不实了。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背地里这样败坏小姑娘的名声。」 v第六十一章 何娉芳抿嘴笑:「所以我才把她带出来,让大家见一见,流言蜚语自然就不公而破了。」 大家说了几句话,一起去见老寿星。 东莞伯府的太夫人已经接近八十岁了,她头发雪白,耳不聋、眼不花,精神很好,就是脑筋有些糊涂,像个老小孩。 老人家一见了江令宛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小闺女怎么长的这么好,我瞧着有些眼熟,好像之前见过。」 何娉芳就笑:「祖母,这是欢哥儿堂姐,从没来过我们家的,您一定记错了。」 「那就是在画上见过了,真是好看,留在我们家别走了吧,我给你拿糖吃。」 她叫了自己的丫鬟拿糖来,抓了一把递给江令宛,才一转脸的功夫,又不记得江令宛,一脸探究惊喜:「你是谁家的小闺女,长得真好,别走了,留在我们家吧。」 大家善意地笑了。 太夫人年岁大了,不一会就累了,众人都退出去,老人家临走之前还叫江令宛得闲了来家里玩,她把糖留给她吃。 江令宛不骄不躁,不管老人家怎么说,怎么拉着她,她都丝毫没有不耐烦之色,脸上一直挂着亲近的笑容。 没等寿宴结束,江令宛就收到一众夫人、太太们的好评,说她容貌出众、端庄稳重、行事得体、落落大方。 何娉芳目的达成,十分高兴,也不拘着江令宛,让她去跟玩。 今天来的小姐分成了好几拨,有的去荷塘划船摘莲蓬去了,有的在花厅里喝茶,有几个在听戏,也有去听女先生说书的。 何娉芳说:「你去找她们玩也行,或者你想在园子里逛一逛也行,何家的花园是仿江南园林的,在京城也算一绝。后花园里还有一个栀子花丛做的迷宫,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玩呢。」 江令宛听着意动,就决定去看看迷宫。 …… 江家的园子的确建得很好,流红滴翠、花柳繁华,丫鬟们在园中行走,如一副淡雅的仕女图。 江令宛不一会就找到了栀子花迷宫。 迷宫并不很大,江令宛看了看,觉得自己一刻钟肯定能走出来。等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迷宫比她想象中难多了。不过从开始到走出来,也只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从迷宫中出来,她听见有男子的说话声。 迷宫出口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四角凉亭,两个男子在里面下棋,神态悠闲,自在,仿若画卷上的神仙一般。 这样的场景是很令人心旷神怡的,如果其中一个男子不是萧隆庆的话。 江令宛皱了皱眉,叫了一个路过的丫鬟:「你去帮我将那位……罢了,你知不知道那位穿宝蓝衣裳的公子是谁?」 她本来指着萧湛,后来又指向萧湛对面的人。 丫鬟轻笑:「那是我们家世子。」 「嗯。」江令宛点点头,语气温和道,「无事了。」 丫鬟屈膝离开,江令宛抿了抿唇,萧隆庆攀上了四皇子,跟东莞伯世子也有交往,或许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贵公子吧。 他根本没有脱离清音小筑。 今天是东莞伯太夫人大寿,宾客盈门,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来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东莞伯府名声扫地,世子又如何能护得住他? 怪不得他能做上清音小筑的头牌,为了富贵荣华连命都不要了,一般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令宛既生气又失望,这一回也不暗示了,径直朝亭子走去。 两人都注意到江令宛了,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是很难让人不注意的。 东莞伯世子身为主人,自然不能不搭理客人的,他正欲起身,萧湛说:「她是来找我的,估计有话跟我说。」 「原来是这样。」东莞伯笑着站起来,「那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前面酒席准备好了没。」 他一转身,就越走越快,心里十分震惊。 东莞伯府与定国公府是姻亲,本来关系很好,后来因为堂妹何清雅得罪了萧湛,两家关系不复从前。 定国公虽然不曾怪罪,但东莞伯府的人一直惴惴不安,因为萧湛迟迟不成亲,这几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婚事,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始终不假辞色,冷若冰霜。 如今竟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很明显萧湛是十分看重她的。 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在意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若非动了男女之情,该怎么解释这份在意? 萧湛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了。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便要轰动整个京城了。 不知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是谁家的女孩子,他竟然从未见过。 不过这对于东莞伯府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萧湛终于有喜欢的女子了,那对于堂妹何清雅,对于他们东莞伯府,他应该不怪罪了吧。 东莞伯世子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迫不及待要将这事告诉自己父亲知晓。 江令宛走进凉亭,绷着脸,抿着嘴看着萧湛。 萧湛轻轻一笑,招呼她坐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他眉目带笑,声音轻松温柔,人好看,声音好听,江令宛的嘴却越抿越紧。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却食言而肥。如今被她抓了个正着,却毫无愧疚之意。 「我要跟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江令宛心里憋着一股气,毕竟谁被欺骗都不会高兴。 「我们明明说好的,一转脸你却故态复萌,或者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跟从前那些事一刀两断。」 萧湛抬头看她,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也有些急,很明显是在替朋友担忧,还有几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味。 他的身份地位,看到的一向是旁人求他,仰望他,依靠他,这样替他担心、为他着急,还是一个如此稚嫩、真诚的小姑娘,真的是前所未有。 她的关心这样的直接,他根本无力招架。 v第六十二章 或许这便是他动心的原因吧。 萧湛心里一片柔软,嘴上却幽幽叹了一口气:「以前的那些岂是我想断就能断的。」 江令宛继续劝说:「我知道不容易,但是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她循循善诱道:「你听我的,立刻跟从前的事情一刀两断,明天去跟着赵夫子读书,从头开始,一定能闯出一个大好前程。」 她看着萧湛,希望他能答应。 萧湛也看她,四目相对,他突然笑了:「如果我不答应呢?」 江令宛站起身看着他,丰神俊朗、五官深邃,因为这突然的随意一笑,俊美中更添风流,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似醉非醉,透着漫不经心的迷离,好像能蛊惑人心。 他很美貌,有令人倾倒的资本。他也知道自己的美貌,所以将其当做武器,当做攀龙附凤的工具。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要得是什么。但很明显,自己说的前程,跟他想要的前程不是一回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令宛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吧。」 她不再停留,说完转身就走。 对于这个结果,她其实有心理准备的。 他跟四皇子有来往,跟东莞伯世子也相熟,说明他已经决定站在四皇子这一派了。 而四皇子是她主子摄政王慕容醒的生死仇敌,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她前世受主子恩惠,即使重生也不敢忘记。 对于未来,她有清晰的规划,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再次到主子身边。 所以,她跟萧隆庆注定是敌对派系的人。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来往的必要了。其他事情她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事,她是不能妥协的。 萧湛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翻脸,毫不留情地离开。 他尚在错愕之中,她已经走了。 这个小姑娘啊,真是……脾气太大了。 「从没认识过?」 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微微一笑。 …… 江令宛失望而去,心里想着萧湛的事,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来的时候走得是正中间的那条路,从迷宫那里出来时,就已经不是来的那条路了。 在园子里绕了一会,她便叫了一个丫鬟问路,知道了路线,便朝梧桐院走去。 原来欢哥儿今天起早了,刚刚拜过寿他就闹困要睡觉,何娉芳就让奶娘抱着欢哥儿到偏远的梧桐院补觉。 这里地点偏僻,远离主院,大家都去看热闹去了,一路上都很安静。 在院子门口,江令宛遇到了四夫人何娉芳。 「你回来了。」何娉芳笑着说:「过一会就开席了,你回来的正好。我要帮着招待来宾,等会你帮我看着欢哥儿,让他吃饭。」 欢哥儿喜欢江令宛,跟江令宛在一起的时候,吃饭总是格外香。 江令宛自然答应:「欢哥儿就交给我吧,您只管去忙。」 两人才走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欢哥儿笑声如银铃一般响亮、愉悦。 四夫人何娉芳脸上笑容更胜:「一定是欢哥儿舅舅来了。」 果然,萧嬷嬷迎出来,笑眯眯说:「五舅爷才刚到,我们欢哥儿就这样开心。」 「五郎。」四夫人一边朝里走,一边笑着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十分的亲切欢喜。 江令宛跟着四夫人朝里走,心里却在纳闷,她听萧嬷嬷说过,四婶自幼丧母,从小在外祖母定国公老夫人身边长大,跟东莞伯府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疏远。东莞伯府的这位五爷倒是与四婶很亲,让欢哥儿天天念着。 念头闪过,她人已经走了进去。 五爷抱着欢哥儿,叫四夫人一声表姐:「我到了有一会了,听说欢哥儿在这里,就过来了。」 「不枉欢哥儿天天惦记着你。」四夫人声音里带着笑意,很高兴的样子。 江令宛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五爷。 萧隆庆! 怎么会? 他不是清音小筑的相公吗?怎么又变成了东莞伯府的五爷? 江令宛太过吃惊,以至于忘了控制表情。 可是萧湛却十分平静地打量她,好像头一回见到她一样。 江令宛纳闷,难道他不是萧隆庆,仅仅是两个容貌相似的人? 萧湛眼中都是生疏:「这位小姐是?」 「是欢哥儿大伯父家的三姐姐宛姐儿。」何娉芳笑着介绍了,又转过头对江令宛说:「这是欢哥儿五舅舅,你也跟着叫舅舅好了。」 萧湛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是江家外甥女。」 江令宛这才反应过来,屈膝行礼:「见过五舅舅。」 「外甥女不必多礼。」 v第六十三章 他语气依然淡淡的,透着漫不经心,可江令宛听在耳中,就觉得他声音里有若无若有的笑。 江令宛抬头,果然从他眼中看出了笑意。 这下子她可以肯定,这位五爷,的的确确就是之前跟她交朋友的萧隆庆。 他明明不是象姑馆的相公,却任由她误会,多次戏耍她,看她的笑话,真是太气人了。 江令宛很想瞪他,却生生忍着,死死压着自己不抬头去看他。 她怕自己抬头看到他那张脸时,会忍不住揍他。 何娉芳说:「走吧,前面快开席了。」 萧湛抱着欢哥儿走在何娉芳旁边,欢哥儿真的很喜欢萧湛,在他怀里格外活跃,小嘴说个不停,清脆的笑声撒了一路。 「江家外甥女怎么一直不说话?」萧湛冷不丁地问:「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何娉芳也察觉到江令宛一路没吭声了,忙停下来看她。 江令宛抬头,嘴角噙着笑:「欢哥儿说的话很有趣,我听着就忘记说话了。」 她瞥了萧湛一眼:「没想到让何家舅舅多心了。」 「不是何家五舅舅。」何娉芳笑了:「五郎是我外祖家的表弟,因为欢哥儿很喜欢他,就不叫表舅,直接叫五舅舅了。」 外祖家的表弟! 江令宛一下子愣住,犹如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呆了。 四婶的外祖父是定国公,萧隆庆是她五表弟,那就是定国公府的五爷,那他不就是…… 萧湛!萧五爷! 大齐勋贵之首——定国公府下一任继承人。 四皇子的伴读。 傅淑妃的外甥。 十五岁那年秋猎拔得头名,被皇帝赐予表字。 十六岁出征两广,阵前斩将,用兵如神,平定两广土司之乱。凯旋回朝途中,奇袭黄花山土匪山寨,剿匪三千,生擒匪首。 这样厉害的人,她却将他认成象姑馆的相公,还说他是清音小筑的头牌,还让他跟从前的一切割舍掉,改邪归正,从头开始…… 江令宛脸色越来越白,脑中也嗡嗡作响。 据说萧湛是很厉害的,手段很残忍……十三岁就打死过人,就因为对方拿他的容貌调笑,所以,他就将人骗到后山吊起来,用鞭子活活打死。据说被发现的时候,那人身上一片好肉都没有了。 此人心性之狠毒,手段之残忍,可见一斑。 她何止说他长得好,她还说他以后会容颜衰去,门前冷落鞍马稀。 江令宛真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才重生没多久,还没有跟主子见面呢,就这么死了,她真是好不甘心啊。 「宛姐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何娉芳不知何故。 江令宛如梦初醒,忙抬起头来微微笑:「没事,我早就听说过萧家五舅舅的大名,一直想目睹他的风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突然见到真人,有些震惊。」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大惊小怪了。」 何娉芳见她神色不对,料想她没有说实话,但她神色也不像是仰慕,倒像是害怕似的,此时却不好问,就点点头,笑着说:「没事就好。」 一会避开了人,何娉芳就问她怎么了。 「四婶。」江令宛也知道自己露了声色,再隐瞒也不是办法了,遂道:「我之前在大泊湖见过萧家五舅舅,因为他长得格外好看,我便误以为他是……」 江令宛吸了一口气才说:「误以为他是象姑馆的人。」 「你!」何娉芳惊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江令宛见她如此,知道自己这回不死怕也要脱层皮。 「四婶,萧五爷应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牵连旁人的那种人吧?」 她是自作自受,可母亲却不能受她牵连啊。 「你先别急,事情还没有那么坏。」何娉芳稳了稳心神,问她:「你是自己心里想想的,还是说出来让他听到了?」 「我没有明说,却意有所指,他应该是知道我的意思。」 那就难办了。 何娉芳沉默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先去跟他好好道个歉,剩下的,由我去跟他说。」 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表弟,只比她小了两岁,她如何能不知道他的脾气性格? 看着好相处,其实最是冷漠,连祖父都拿他没办法。 最忌讳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十三岁那年,就因为这事,活活打死了宣平侯家的大公子。 那位大公子平时跟他关系很不错的,谁能想到他翻脸就不认人了呢。 若是其他的事情,她都不担心,唯独这件事…… 何娉芳觉得很棘手,嘴上却安慰:「你不用怕,有四婶在,他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江令宛不欲何娉芳担心,故作轻松道:「好,我这就去找萧家五舅舅道歉。」 何娉芳这边却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只能请外祖父出面了。 宛姐儿她是一定要保住的。 …… v第六十四章 萧湛在观鱼桥上站着,一手搭在汉白玉石的栏杆上,乌发浓眉,星眸俊颜,好似明珠美玉在冰雕之中,耀眼中带着疏离冷漠。 这样雍容无匹的人,她怎么会将他错认成相公! 枉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江令宛觉得自己真是一点都不冤。 希望她今天能超常发挥,让萧湛放过自己吧。 加油! 江令宛暗暗给自己鼓了劲,便拾阶而上,还故意放重脚步,发出「踢踏」之声。 萧湛果然注意到她,转过脸来,用那双湛然有神的双目望着她。 江令宛脸色发白,两手紧紧抓着衣裙,显得很忐忑:「萧公子,我之前不懂事,有眼不识金镶玉,错认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她声音有些发抖,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又害怕又后悔。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介乎孩子与少女之间,做错事之后,惭愧又自责,这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没办法不原谅她。 萧湛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这个小狐狸,还真是聪明,她会用甜甜的笑容麻痹你,也会可怜兮兮求你原谅,一个不留神,就会着了她的道。 有心计,会使手腕的女孩子他见过不少,可从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狡黠、可爱,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怎么叫我萧公子?」萧湛纠正她:「你该叫我五舅舅才是。」 五舅舅! 之前还是朋友,她还给他出谋划策,让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呢,一眨眼,他就成长辈,成舅舅了。 好气人呐。 可这个人是萧湛,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江令宛告诉自己要冷静,脸上却越发愧疚了,微微有些发红。 萧湛看着,只觉这小姑娘脸蛋粉嫩中透着新红,像清晨沐浴在阳光下的蓓蕾,娇怯动人,可怜可爱,让他心头一动。 「五舅舅,对不起。」江令宛垂了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低的道歉。 既然她都叫舅舅了,他可以放她走了吧! 「乖!」头顶传来萧湛温和的声音,像大人哄孩子一样。 江令宛再也忍不住了,她猛然抬起头来,怒瞪着萧湛。 没错,她是错认了萧湛,难道萧湛就没有错吗?他明明知道她认错了,却不提醒她,由着她错下去,甚至故意误导她。还像看戏一样看她为他着急,为他出谋划策。 她抬头,正对上萧湛深邃含着笑意的双眼,没有嘲笑得意,只有善意与长辈看晚辈的那种温和:「不要生气,我跟你开个玩笑。」 江令宛如梦初醒! 跟萧湛来往的时候,她视他为朋友、同辈,经常会忘记自己的现在的年纪。 然而事实上,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在他眼里,她是个好玩的晚辈。所以,才跟她开玩笑罢了。 四婶是他表姐,跟他一起长大,他必然是看着四婶的面子,才会跟她逗趣的。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想那么多,担心那么多,其实是有些可笑了。 江令宛抿嘴一笑,脸庞像朵漂亮的花:「我就知道您是在跟我开玩笑,五舅舅这么厉害的人,又怎么会跟我生气。」 她其实很会讨人欢心,特别是面对长辈,嘴更是很甜。这样笑眯眯望着人,脸蛋白皙莹润,好像很好捏的样子。 「怪不得表姐跟轩哥儿都这么喜欢你,你的确是个惹人疼的小姑娘。」萧湛夸赞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江令宛身体一僵,心里窘然。 她是接受萧湛是长辈了,可是,她不能接受他这样摸她的头啊,她又不是轩哥儿。 好在萧湛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玉佩:「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吧。」 长辈赐,不可辞。 江令宛接了,盈盈一笑:「谢谢五舅舅。」 她很快适应了晚辈的身份,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其实是在糊弄人。 萧湛也不拆穿她,笑着说:「这玉佩别弄掉了,就当我赔给你的了,去吧。」 江令宛走远了才拿着那玉佩看,玉佩质地晶莹,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玉雕成,上雕两只虎,相对而立;虎下是一个半圆形玉玦,正面雕刻着:永以为佩兮,君子能决疑;背面正中间雕刻一个大大的「萧」字;最下面雕着云雷纹。 因为梅雪娘是玉雕高手,耳濡目染之下,江令宛自然能看出这玉佩绝非凡品。 这玉佩华而不奢,拙而不简,质地雕工透着古朴大气,一定出自某位大家之手。 江令宛便将玉佩收进袖笼里,准备拿回去给梅雪娘看看再说。 如果玉佩价值一般,她就当时萧湛这个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留着自己用,因为她很喜欢。 如果这玉佩十分珍贵,哪怕再爱不释手,她还是要还回去的。 萧湛是四皇子的表兄弟、伴读,有他为四皇子出谋划策,四皇子才能顺利登基。 因为有从龙之功,定国公府如日中天,风头无两。哪怕后来萧湛意外身亡,四皇子依然对定国公府荣宠有加,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萧湛也好,萧家也罢,都是四皇子一派,都是江令宛主子的仇敌。 当着萧湛的面,她笑盈盈的像个晚辈,其实内心她早就做了要与萧湛划清界限的决定。 …… v第六十五章 何娉芳还不知道江令宛跟萧湛已经和解了,寿宴散了之后,特意去找萧湛,替江令宛求情。 「……她还是孩子。」何娉芳神色凝重,生怕萧湛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你看在我的面子,不要跟她计较。」 萧湛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你放心吧,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的。」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何娉芳听了脸色却越发难看。 「五郎!」何娉芳声音发紧,心情忐忑,十分紧张:「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跟我说,你要她道歉也好,或者不想看见她,我送她出京城,保管让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但是她一个花骨朵的小姑娘,你若是要人性命,就有些过了。」 萧湛一愣,接着便哑然失笑:「表姐,你想到哪里去了。若是换了别人,我自然是要生气的。可她是轩哥儿的姐姐,又是养在你身边的,在我眼里,她跟轩哥儿是一样的。我说不计较,就是真的不会跟她计较。」 何娉芳盯着他,眼中闪过狐疑:「你说的是真心话,不会事后去找她?」 去找她当然是会去的,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湛笑着说:「你也说了,她只是个孩子,我岂会跟一个孩子计较。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失言过?」 这倒是! 五郎在外面冷厉果决,对家里人一向很和气的。 他既然说把宛姐儿看做跟轩哥儿一样,那就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家孩子了。 何娉芳这才真的放下了心,转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令宛:「……这么多孩子里面,你五舅舅最喜欢的就是轩哥儿,听他的意思,他也挺喜欢你的。以后,你嘴甜一些,多跟他走动。」 「好。」江令宛点头:「我听四婶的。」 她很淡定,并没有兴高采烈、喜不自禁,何娉芳觉得她大气淡定,萧嬷嬷却以为她不懂,笑容满面地说给她听:「三小姐,您不知道五舅爷是很厉害的,有他给您做靠山,莫说是在京华女学,便是在京城,您要横着走,也没人敢挡路。」 「是吗?我早就听说五舅舅很厉害,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厉害!」江令宛一脸的惊喜歆羡。 萧嬷嬷脸上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是啊,我们五舅爷的确很厉害。」 江令宛早就知道萧湛厉害了,前世,她就不止一次听人说过,要不是萧湛死了,主子绝不能这么轻易就推翻了如今的四皇子、后来的南朝皇帝。 能与主子相提并论,萧湛岂是等闲之辈? 她重生回来,还未抱上主子的大腿便招惹上了萧湛,恐怕不是吉祥之兆啊! 次日依然休沐,因为昨天拜寿忙了一天,四夫人特意让江令宛今天不要起那么早,好好睡个觉。 江令宛很久没睡懒觉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竹枝撩起帐幔,服侍她起床:「小姐,顾表少爷来了,等了您有一会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是江令宛、顾金亭带萧隆庆去拜见赵夫子的日子,不料昨天突然生变,萧隆庆变成了萧湛,这拜师自然也就拜不成了。 江令宛昨天回来就让竹枝告诉顾金亭,今天不去了。顾金亭就过来问问情况。 「顾表哥。」江令宛饱饱地睡了一觉,心情很好:「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她刚刚起床,虽然梳洗过,但脸上还残留着熟睡的红晕,顾金亭看着怦然心动,脸上不自觉就带了笑意。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自然早就吃过了。」顾金亭笑着说:「如果你邀请我与你一起吃早饭的话,我也不介意再吃一顿的。」 江令宛笑着扬起嘴角:「那你想错了,小厨房只备了我一个人的早饭,只好委屈顾表哥你在一旁看着啦。」 她笑容明媚,眼波清澈,顾金亭心跳加速,两耳发热,却强自镇定:「那我也只好受这个委屈了。」 不想过一会早饭端上来,竟然是两份。 顾金亭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 江令宛看着他发呆又惊喜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盛情邀请,顾表哥不介意再吃一顿早饭吧?」 「不介意。」 何止是不介意,简直求之不得! 顾金亭赶紧答应,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让江令宛不禁莞尔。 不管是如今涉世未深、年轻羞涩的少年顾金亭,还是日后练达世事、老成持重的尚书顾金亭,顾表哥对她情意都一如既往,不曾更改。 前世她没有察觉,辜负了他一番情意;等察觉时,又无法与他在一起,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 重生真好,年轻真好,她可以弥补遗憾,珍惜顾表哥。 …… 这一顿饭江令宛吃得津津有味,顾金亭吃得心猿意马,因为他大半时间都在看江令宛吃,给她夹菜布饭。 一时饭毕,两人坐着说话,江令宛说:「对方本来说好了要去,现在不方便,没办法去了,还要劳烦顾表哥跟赵老先生说一声。」 「不要紧,我早上已经去跟赵老先生解释过了,他并未生气,如果对方以后方便了,我可以再次引荐。」 那是不可能的,对方永远都不会方便的! 他可是萧湛…… 咦?江令宛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既然萧湛不能去,那这个名额可以给其他人啊。 「柳絮,你弟弟是读过书的吧?」 柳絮一听就知道江令宛的意思,她有些激动,却不敢相信,赵老夫子乃是青松书院的夫子,弟弟柳直若能拜在他门下,前程可期。 「小姐,柳直他的确读过书,可是赵老夫子收徒要求恐怕不会低,束修也不会少,柳直他恐怕达不到要求。」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江令宛说:「过几天让你弟弟去试试,至于束修,这是小事。」 柳絮感激非常,一时间珠泪盈眶,心里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感谢:「小姐,谢谢您!」 「没事,没事。」江令宛微微一笑:「今天给你放假,你去看看你弟弟吧。」 顾金亭在一旁看着,脸上骄傲的笑容就没有断过,这就是他的宛表妹,长得如花似玉,心地无比善良,待人真诚大方,体贴入微……没有一处不好。 v第六十六章 他能有她这样的表妹,能喜欢上她这样的女孩,真是吉星高照,三生有幸。 江令宛瞥了他一眼,微微错愕,又无奈地笑了。 她很想提醒,顾表哥,你能不能把脸上夸赞的表情收一收,这副骄傲自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状元呢。 …… 下午补课,江令宛、江令媛都在,顾金亭先问了两人进度,然后讲解,最后提问考核。 江令宛每次的回答都十分精妙,惊得顾金亭十分诧异,接着便是笑得合不拢嘴,不停的夸赞,说她聪明机智、知道举一反三,心思奇妙、立意新颖,不落俗套。 最后他说:「宛表妹的四书没有问题了,参加月考一定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下次休沐,我给你们补算学。」 至于江令媛则直接被他忽略不计了,自打江令媛与江令宛闹翻,在女学「陷害」江令宛的事被顾金亭知道,他对江令媛态度更冷淡了。 今天补课,是江令媛不请自来。要不是怕别人说闲话,他根本不想给江令媛补课。 他决定不了江令媛的去留,却可以不去理会江令媛,只在实在不能避开的时候才敷衍几句,偏偏江令媛还挑不出错来。 江令宛嘴角翘的高高,眸中闪烁着光芒。前世被宁轩休弃的时候,江令媛就说她笨、蠢、无知,让她十分介怀。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一边学习做药膳,一边按照女学的课程学习,毕竟人从书里乖,但凡聪明的、厉害的人,都是学问好的人。 后来到了主子身边,主子见她一心向学,就请了饱学之士教她六艺的功课。 她学得认真,进步飞速,如今女学的课程又如何能难得了她? 除了御马之外,她对月考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她前几天就跟何娉芳说了,请她帮忙请一个御马高手给她补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那下次补算学,顾表哥要好好准备了。」江令宛笑着说:「因为我的算学是很好的,你要当心,万一被我给比下去,顾大才子面上无光啊。」 被她比下去有什么面上无光的,宛表妹这么厉害,他只会感到骄傲。 顾金亭双眼含情,嘴角略过一丝微笑:「好,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相对而立,少年温文尔雅、笑意温柔;少女明媚灿烂,目光明亮。两人容貌登对,年纪般配,俨然一对璧人,令人羡慕。 这一幕令江令媛心头的嫉妒如野草一般疯长,恨意如沸水般在她眼中翻腾,除了嫉恨,还有深深的忌惮。 她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京华女学,学习又特别认真,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将倒数入学的江令宛压得死死的。 最近一段时间,江令宛的学习好了很多,俨然拉小了两人的差距。 为了继续保持优势,除了吃饭睡觉,江令媛所有的时间都在看书。早上,她早起半个时辰,晚上,她晚睡半个时辰,就连午休、坐马车上学、放学的路上,她都不敢懈怠。 为了今天让顾金亭眼前一亮,赞不绝口,她昨天一天都在温习功课。 本以为今天能将江令宛打一个落花流水,没想到,被吊打的人竟然是自己。 不知怎么回事,江令宛好似文曲星附体一般,变得非常厉害,而且是各科都很厉害。 前有头名宋罗绮压着,后有江令宛紧追不舍,照这样下去,此次月鹿死谁手真的很难预料。 江令媛脊背发凉,眼神慌乱,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看着她僵硬的身影,凌乱的步伐,江令宛微微一笑,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是进步飞速,极有可能拿下名次,可江令媛底子也不差,只要她稳定发挥,成绩也一定不俗。 可江令媛求胜心切,一心想压倒自己,忘了月考只要进入前三,就有希望参加六大书院联考。 所以,她慌了,心态不稳,为了稳赢,牺牲休息的时间用来看书,效果却非常不好,从她眼底的淤青、脸上的倦容就能看出来。 照这样下去,月考她是很难取得好成绩的。除非她能看清楚问题,放松情绪。 不过,这个可能非常低。因为江令宛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今天上课,江令宛特意毫无保留地发挥实力,就是为了激她。现在看来,效果非常显着。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从主子那里学来的本事果然很好用,虽然只是皮毛,也够她用之不尽了。 唯一可惜的是,主子一流的御马水平,她却没学到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江令宛觉得有些惋惜心痛了,早知会有今天,她便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也要让主子教她。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就是后悔也没办法了。 正想着,四夫人何娉芳屋里的丫鬟来传话,说四夫人请她过去。 「宛姐儿,马术师父已经找到了。」 四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见江令宛来了,就笑着说:「我昨天才跟你五舅舅说了这件事,他今天就办好了。从明天起,你放学后留在女学,跟着马术师父学习半个时辰的御马。」 竟然是萧湛帮的忙,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得早点想办法还了早点划清界限。 心里这样想,江令宛脸上却嫣然一笑:「竟然是五舅舅帮的忙,他可真厉害啊。」 「可不是。」四夫人跟萧湛关系亲近,胜似亲生兄妹,她面带笑容说:「你五舅舅说,这个师父骑术精湛、武艺高强,有他教授,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御马。」 「那可太好了。」江令宛十分欣喜,又抿了唇,落落大方地问四夫人:「五舅舅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怎么谢他啊?」 这还真把四夫人给问住了。 若是旁人,送点针线鞋袜或者对方喜欢的东西就行了,可萧湛喜欢什么,却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 四夫人想了想说:「待我写信问问他再说。」 江令宛心想,不管萧湛要什么,只要他开了口,她一定想方设法满足对方,这样就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了。 第二天上学,顾金亭得知江令宛要练习马术,就说:「今天放学,我留下来陪你吧。」 宛表妹怕马,万一摔着了,万一害怕了,万一哭了,他又不在,谁安慰宛表妹呢? 他不陪着,实在不放心。 v第六十七章 「不行,不行。」江令宛头皮发麻,连连摆手:「你千万不能留下,你越是留下,我越是紧张,越是学不会。」 前世她从马上摔下来之后,实在不甘心。虽然主子说了,让她以后坐马车,她却非要学会骑马不可。 九承大叔给她找了一匹经过训练、性格温顺的母马,她才靠近马脑中就想起摔马的惊恐,还没踩马镫,就吓哭了。 偏偏被主子看到了,训了她一顿不说,连九承大叔都挨了几句骂。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竟然落了个怕马的毛病。 新来的马术师父是个陌生人,在他面前出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来就是教他骑马的。 可顾金亭是熟人,若是当着顾金亭的面,她瑟瑟发抖,泣泪涟涟,那她脸面还要不要? 就算出丑,也决不能让熟人看见! 在马术师父面前,她可以哭爹喊娘、毫无形象,反正没人看见,等离开马场,回到大家面前,她依然是平日那个美美哒小仙女。 江令宛的态度十分坚决,隐隐有「若是顾金亭敢去,她就跟他翻脸」的架势,顾金亭固然担心,却也不好再坚持了,只能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要听从马术师父的话。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跟马术师父学习,毕竟我可是立志要夺得刻名芙蓉银花的。」 江令宛说得信心十足,等放学后来到马场,她就傻眼了。 新来的马术师父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怎么看着有点像……那个谁! 他身穿黑色骑马装,乌发用玉簪挽起,两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条马鞭,旁边站着那匹骏马彪悍健壮、匹通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 黑马神骏非常,穿黑色骑马装的人更是身姿潇洒,夺人眼球,他宽肩窄腰健而不壮,两条修的大长腿十分挺拔。他身如青松般站在那里,说不出的高大昂扬。 听到江令宛的动静,马术师父转过头来,面如冠玉、双目湛然,正是萧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相较于顾金亭,她更不想在萧湛面前出丑啊。 江令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能跑吗?这马术师父能退吗? 「宛姐儿。」萧湛负手而立,声音淡然而随意:「过来。」 宛姐儿! 他倒是真不见外。 「五舅舅。」江令宛心里没底气,脸上笑嘻嘻:「怎么是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真没有想到,竟然是您来教我骑马,真是太好了。」 萧湛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是吗?」 当然不是,我要是早知道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来的。 心里有多怄,脸上的表情就有多真诚:「是啊,五舅舅从百忙之中抽空来教我骑马,我很感动。只是您事情那么多,我实在不好意思劳动您,要不然……」 「我最近是挺忙的,但是教你骑马的时间还是有的。」萧湛目光一闪,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怕,有我在,一定能帮你克服怕马的问题。」 呵呵! 「其实我也没那么怕马,我只是不会骑而已。」江令宛明显底气不足,声音发虚,却不想被他看低了,强自镇定。 萧湛仿佛没看到她的逞强,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不耽误时间了,上来吧。」 上来? 上哪?这匹黑马吗? 这也太快了吧? 再说,她也从未骑过这么高大的马呀? 江令宛面上呵呵笑,两只脚却后退了一步:「这是五舅舅的坐骑吗?真是矫健壮实、雄伟神骏啊,跟五舅舅一样钟灵毓秀、卓尔不群,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 「我怎么好骑五舅舅的爱马呢?这样不妥当,我还是去马厩里牵一匹吧。」 她越退越快,眼看着就想跑,萧湛却比她动作更快,身形一闪就拦住了她的去路:「既然我是马主人,我说让你骑,你只管骑就是。」 江令宛真不想骑啊,万一骑上去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飞,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还是不了吧。」江令宛硬着头皮,做最后的挣扎:「五舅舅的马肯定只认五舅舅,我跟它不熟,万一它不喜欢我,摔了我怎么办?」 「你竟然如此怕马。」萧湛眉头微微拧起,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学骑马,不想却只是嘴上说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他微微让开一步,放江令宛离开。 江令宛求之不得,听了这话抬腿就走。 萧湛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默声数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五的时候,江令宛脚步停下,转过身朝回走。 她步伐很快,转眼就走了回来,倒打一耙地埋怨道:「五舅舅真是脾气不好,我不过不想骑你的马而已,您就轰我走,真是没耐心!」 她虽然还有些害怕,但神色间的怯懦已经消失大半,很显然,对马术的渴求,战胜了她的恐惧。 「来吧!」江令宛放出豪言:「不就是一匹马吗?有什么好怕的!五舅舅你看着,我今天一定驯服了它!」 小姑娘昂首挺胸,两腮酡红,双唇微微抿着,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烈。 这样的场景有些搞笑,可萧湛却笑不出来,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骄傲、心疼的情绪。 其实小姑娘家家,不会骑马也没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想要月考前三的名次,想要参加四如堂教谕选拔。 她有决心,他自然要帮她。 不是直接送她到那个位置,不是将她想要的捧到她面前,而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前行,陪她走到目的地,看着她亲手攫取胜利的果实,赢得属于自己的光芒。 这才是这个倔强的小丫头真正需要的。 …… v第六十八章 「握住缰绳,固定马头,左手抓鬃,右手撑鞍,踩马镫,抬右腿,翻身,跨坐。」 萧湛一边讲述要领,一边演示,行云流水般流畅,猎豹般敏捷矫健,举重若轻,动作优美熟练。 整个过程中,那匹黑色骏马连动也未动一下,与它的主人一样沉稳。 前世,主子有一匹名叫红玉的汗血宝马,它不仅神骏彪悍、日行千里,还主子心意相通,按主子的号令行动,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令行禁止,聪慧无双。 萧湛的这匹黑马俨然不输主子的红玉。 江令宛突然信心倍增,觉得有萧湛,有这匹黑马,她一定没问题。 「现在换你。」萧湛从马上下来,将马缰放到她的手中。 尽管江令宛想象的很美好,当真正去做的时候,被马甩下来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她本能就想弃马而逃。 萧湛冷静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许退,握紧马缰。」 与此同时,他大手覆在江令宛的手上,紧紧握住:「不要怕,我在。」 江令宛喉头发哽,没办法说话了,她挣了几下根本挣不开萧湛的手,只能咬着牙踩上马镫。 踩了几下踩不住,然后脚就被萧湛抓着,牢牢按在马镫上。 手抓得稳稳的,脚也踩得稳稳的,马也纹丝未动,稳定如山。 从前那种摇晃不动,踩不稳,站不住的情况没有出现,江令宛心头大定,回想着萧湛上马的样子,脚下用力,一抬腿,翻上了马身。 她心里还是害怕,翻身的时候忙把眼睛闭上了。 萧湛抬着头看她。 小姑娘双唇苍白,脸颊绯红,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紧紧贴在额头上,她眼睛闭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看不到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泪珠,看着像经雨的花蕾,可怜又娇弱。 这样怕马,还这样为难自己,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萧湛松开手,才动了动,就被她一把抓住了:「别松开。」她声音哽咽,已经带了哭腔了。 萧湛就不再动,由她抓着他的手,像可怜兮兮的小动物,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湛看了一会,声音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不松开。」 过了一会,他才轻声问她:「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一看?」 「嗯。」江令宛点点头,睫毛抖了几下,才慢慢睁眼。 眼前是西垂的落日,晚霞横照铺满西边的天空,瑰丽的云朵,绚烂的光芒,归林的倦鸟,飞转的暮鸦,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炊烟,与寺庙的钟声一起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漂亮、真实、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息,让人心里踏实,平静、又充满希望。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停下来好好欣赏落日了。 她忍不住喃喃出声:「真好看啊,我怎么不知道京城的晚霞竟然这么美!」 「是啊。」萧湛看她一眼,微微颔首:「今天的晚霞格外美。」 江令宛只是目视前方,所以没看到萧湛双眸中深深的情绪。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欣赏着晚霞,任时间流淌。 …… 不知过了多久,江令宛突然惊奇:「是我眼睛花了吗?我竟然看到那边的水塘了。」 萧湛失笑摇头:「骑在马上视线更开阔,看到的景致自然与从前是不一样的。」 「呀!」江令宛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骑在马上,她先是身体僵硬,接着慢慢放松,不敢置信地看看左右,最后瞪大眼睛向萧湛求证:「五舅舅,我、我会骑马了?」 只是坐上了马鞍而已,离学会骑马还有很远的距离。 可萧湛并不去纠正,只是点头:「你看,其实很简单,你能做到的。」 江令宛眼中的不敢置信就化作惊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我会骑马了,五舅舅,你看我,我会骑马了!」 她真的很高兴,急于与人分享她的喜悦。 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兴奋而微微发红,清澈的双眸被欢喜点亮,像个贪吃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那样的惊喜、快乐、幸福、满足。 「真厉害。」萧湛笑着夸赞她,脸色如春风般温柔:「我带着你走一圈,好不好?」 江令宛忙不迭点头。 好,好,好,当然好! 此时的萧湛在江令宛眼里是闪闪发光、点石成金的神仙,他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的。 「那你抓紧马鞍,坐稳。」 江令宛此时才发现,她竟然死死抓着萧湛的手,她心头一突,忙把手移开,老老实实地抓紧马鞍,不动声色地舒展手指。 刚才抓得太用力,她自己的手指都疼了,萧湛的手也一定被她抓疼了吧。 江令宛假装不经意转头,看了萧湛的手一眼。 萧湛握着马缰,牵着马走,暮色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 原来他说的带着她走一圈,竟然是牵着马走一圈。 这个人可是大名鼎鼎的萧湛,竟然为她牵马。 江令宛觉得如坐针毡,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湛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是我头一回教人骑马,竟然还不错。等过两年教轩哥儿,我心里就有底了。」 原来萧湛教她骑马,是为了练手啊。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僵硬死板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v第六十九章 她扬起嘴角,声音轻快:「原来我是托了轩哥儿的福,先谢谢五舅舅,等回到家里,我再好好谢谢轩哥儿。」 「你既然叫我一声舅舅,我自然不会把你当外人。」萧湛再次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 江令宛脆生生地笑,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我知道五舅舅没把我当外人,否则也不会教我骑马了。我今天学会了骑马,有了基础,以后跟着萧夫子上御马课就行了,五舅舅还是快快去忙自己的事,不用再教我了。」 她又戴上面具了,他还是更喜欢刚才那个倔强坚强柔弱可爱的小姑娘,因为那才是真实的她。 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她在他面前就有了防备疏远。 他猜测过,她不会扑过来,会气他隐瞒,他连解释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这小姑娘到底在防备什么呢? 「你才刚刚坐上马鞍,还不能算学会骑马。」萧湛淡淡一笑,语气却透着毋庸置疑的果决:「我既然答应了教你骑马,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头一回教人骑马,却是个半吊子水平,人家不会说是你偷懒,只会怀疑我的水平。等你能御马飞驰了,才算真正学会骑马的皮毛。」 好吧!既然如此,那她就跟着他好好学。她也想马术精湛,为取得好成绩添砖加瓦。 打定了主意,江令宛也就不纠结,她信心十足道:「五舅舅放心,我一定能成为御马高手,绝不给您丢脸。」 萧湛欣然点头,微微一笑:「这才乖。」 这才乖! 这分明是大人哄孩子好吗?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实在无法张口说一句「谢谢五舅舅夸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接受了这句夸赞。 御马课结束,江令宛感觉自己大腿根部很酸,走路的时候格外明显。 可她不想被萧湛看穿,一路挺直脊背,忍着酸疼,步履从容与平时无异。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有马车,不劳烦五舅舅了。」江令宛笑着拒绝:「天色不早了,五舅舅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明天还要继续呢。」 这个人可是萧湛,四皇子的心腹,主子敌对势力的重要对手。 她应该与其泾渭分明的,却受了他的激将法,由他教授马术。 他很厉害,果然让她克服了恐惧。 这一点她十分感激。 感谢萧湛,不代表她会背叛主子。 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她能报仇,能活得畅快肆意,皆因主子护着她。 就是现在,她挽救了母亲,压制了乔姨娘与江令媛,也是因为主子前世的教导。 萧湛教授马术,她付他报酬还他人情就是。 该疏远还是要疏远,该分清还是要分清的。 萧湛不再勉强,送她上了马车。 「五舅舅再见!」江令宛冲他挥挥手,放下车帘,两腿一酸,就势歪倒。 好险,再多一会她就撑不住了。 才刚放松,突然有人「笃、笃」叩击车厢,还有萧湛的声音:「宛姐儿。」 江令宛一个激灵,忙正襟危坐:「五舅舅,您还有什么事?」 话说出口,她才想起两人隔着车厢呢,她是歪着还是躺着,萧湛根本看不到,便再次松了气,整个人如棉花一般瘫软。 一只手打外面伸了进来,手指修长如玉,骨节根根分明,一丝赘肉都没有,一个巴掌大的甜白瓷瓶在那双漂亮的手里握着。 「拿回去化开涂在腿上、肩膀上,揉搓按压可缓解酸疼。」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接过药瓶:「谢谢五舅舅。」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他看不出来,原来他只是没拆穿她罢了。 她强装无事、步态从容的样子,在他看来或许很可笑吧。 就像她义正辞严地告诉他远离四皇子,不要再出卖色相,好好谋一个前程时那样。 江令宛心里真的很怄,为什么他总是这样看她的笑话呢! 「启程吧。」萧湛吩咐车夫,目送她她马车离去。等她马车走远了,他翻身上马,远远跟在后面。等江令宛的马车拐进江家胡同后,他策马离开。 …… 晚上回去,褪去衣衫,竹枝给江令宛上药:「怎么这么严重?这都磨红了,明天还能学骑马吗?」 她皮肤白,两条腿跟玉管一样晶莹剔透,只是腿根赤红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江令宛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她就是这样,稍微有点磕碰就红肿一片,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是有点酸疼,不过不是皮肉疼,是骨头酸,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 竹枝有些心疼,却知道她拿定了主意别人劝不了,只能加倍用心地给她揉搓。 次日起床,她的腿果然不怎么疼了,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精神焕发。 果然御赐的药就是不一样。 早上依然跟顾金亭一起去上学,一见面他就好一通打量,见她精神很好,举止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学堂,程静昕也关心她学习骑马的进度:「怎么样?昨天没哭鼻子吧?」 「当然没有,我堂堂天下第三,岂会被小小马术打败?」江令宛向好友投去一个自鸣得意的眼神:「我已经学会骑马了,而且不是女学里温顺的小母马,而是一匹非常高大彪悍的骏马。马术师父演示了一遍,我就学会了,简直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v第七十章 她牛气轰轰的,只字不提昨天瑟瑟发抖、吓得不敢睁眼的惨状。 程静昕不敢相信,满目怀疑:「你真的这么厉害?」 「何止于此!」江令宛唇角含笑,满面春风:「马术师父说我天赋异禀,聪慧非常,学习御马对我而言是小事一桩,不出一个月,我便能成为御马高手。」 实际上萧湛说的是:虽然你胆子小,没经验,但天赋还行。接下来一个月,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学,学会御马打败那些女学生不是问题。 程静昕听她说得笃定,竟然真的信了。 「哇,宛姐儿,你真棒。」她由衷地替好友高兴:「这样一来,月考你就不用愁了。等你取得好成绩了,咱们去郊外跑马。」 程静昕的反应让江令宛更加高兴,她满心舒展,整个人都沐浴在喜悦之中:「那就这么说定了。」 「静昕,不如……」 「嗯?」程静昕转头:「怎么了?」 「不如这次休沐,我们出来玩吧,你昨天送了我御供的茉莉红颜膏,该我回礼了。」江令宛嘻嘻一笑:「我们去玲珑玉坊看看,要是看到合心意的玉饰,你只管拿走,算我送你的。」 玲珑玉坊便是梅雪娘的玉石铺子。 「好啊。」程静昕也不跟她客气:「我到时候要是挑了镇店之宝,你可别哭鼻子。」 江令宛若有所思,笑着说:「那我可得把镇店之宝藏起来才行,免得被你拿走了。」 两人嬉笑了一阵,就上课了。 其实江令宛是想邀请程静昕一起学习马术,这样两人一起进步,一起进前三名。可是四婶说了,萧湛脾气不好。 她还是先问过萧湛了再说。若是他不答应就算了,若是他答应,正好给程静昕一个惊喜。 两人这一番对话并没有刻意避人,江令媛、乔燕儿几人听到了,她们对视一眼,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 …… 转眼一天课程结束,放学之后,江令宛如昨日一样,来到练马场。 本该空旷无人的练马场,站着不少人。 江令媛、乔燕儿、宋罗绮、辛楚楚……竟然来了十几同窗。 江令宛呵呵一声冷笑,可真是热闹啊。 乔燕儿最先开口:「江令宛,听说你的马术师父非常厉害,才一个时辰就把你教会了,大家都想来看一看。你不会这么小气,不让我们看吧?」 「大家都是同窗。」宋罗绮笑着说:「江令宛也不是小气的人,乔燕儿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人品担保,江令宛绝不是那种人。」 宋罗绮明夸暗挤兑,看着一脸诚恳,实际上满肚子坏水。 江令宛目光一转,心中了然,她本来成绩倒数,宋罗绮这个舍长还能勉强保持中立。如今她异军突起,进步飞速,宋罗绮这个昔日的第一名受到了威胁,便与江令媛、乔燕儿蛇鼠一窝了。 毕竟敌人的朋友是敌人嘛! 对于敌人,江令宛是毫不客气的。 她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那你错了,我实际上是个很小气的人,并不想让你们看。看来你的人品……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宋罗绮那张笑眯眯的脸僵了僵,笑容都撑不住了。 乔燕儿不服道:「练马场又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能来,凭什么不让我们来?」 「是啊,江令宛。」辛楚楚人如其名,楚楚可怜地开了腔:「我们只是想来看看,绝不会打扰你的。你就让我们看看吧。」 乔燕儿蛮横道:「楚楚你别怕,我们留下来,她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既然你们打定主意一定要留下来,一开始又何必装模作样咨询我的意见呢。」江令宛哂然一笑,眼中划过一抹嘲讽:「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 乔燕儿被戳中痛脚,当场就想跳起来跟她理论。 「燕儿,不必跟她做无谓的争论。」江令媛拉住乔燕儿,低声说:「反正我们已经来了,她没办法赶走我们,我们能留下来,学习马术就行了。」 既然是何娉芳请的老师,必然十分厉害,跟着马术师父学习,不让江令宛一人独大,这才是最关键的。 乔燕儿也不想在这次月考中输,她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江令宛叹为观止,吃白食还能这样坦然,的确厚颜,的确无耻。 就在此时,从练马场后面的草地那边,传来一阵鼓点般的马蹄声,众人回头,见一名男子御马疾驰而来。 一人一马皆是黑色,犹如黑色的箭簇般凌厉迅捷,不过片刻,他便来到一射之外。 马上男子容貌倜傥,英姿勃勃,雍容俊美的脸庞上,一双眸子深邃如墨玉寒潭,令人不敢逼视。 一时间女学生们都怔住,呆呆看着萧湛勒紧马缰,放慢速度,缓辔而来。 大部分人都不认识这是谁,宋罗绮之前见过萧湛,她立刻认出了他,不由激动地低呼出声:「萧五爷!」 这一声好似平地起惊雷,震得其他人倒吸冷气,表示不敢置信:「萧五爷?是定国公府的萧湛萧五爷吗?」 宋罗绮脸颊绯红,没有回答。 从她明亮的双眼,失态的神色中,众人已经可以确定了,这男子就是萧湛萧五爷。 如此清俊的男子,比俊逸出尘、超群脱俗的容夫子还要俊美、艳逸,除了穆如清风、朗若月华、灿若金玉、矫若游龙的萧家五爷之外,再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样俊美无双的人,这样高不可攀的身份,在女学生眼里,便如闪着金光的神只,让人头晕目眩,忍不住想靠近,却又自惭形秽。 大家很激动,却不敢上前,不是不想去,而是没那个胆子。 因为萧湛之前就干过甩脸子毫不留情面训斥女孩子的事。虽然很想上去跟他说话,但又惧怕。 v第七十一章 特别是现在,他眉头微蹙,脸孔板起,冷若冰霜,令人更加不敢靠近。 可是大家也舍不得离开,毕竟这可是萧湛萧五爷啊。 气氛有些诡异,萧湛策马前行,女学生们红着脸看着。 然后,大家就看到萧湛的马越来越慢,停在了江令宛面前,他把手一伸:「上来。」 直到萧湛御马带着江令宛走远,看不到身影了,女学生们才回过神。 她们看到了什么? 萧湛萧五爷载着江令宛走远了! 「我……我刚才是眼花了吗?」一名女学生面色迷茫,喃喃地问。 「你没看错。」宋罗绮望着萧湛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莫名,「的确是萧五爷。」 短暂的寂静之后,女学生们沸腾起来: 「天啦,我竟然见到了萧五爷。」 「竟然真的是萧五爷啊,果然名不虚传,不对,是比传闻中还要俊美无俦。」 「啊啊啊,萧五爷好英俊,我好喜欢他,怎么办?」 「我也喜欢,我大概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叽叽喳喳响起的,是少女们充满憧憬、冒着粉红泡泡的声音。 「别做梦了!」宋罗绮一声冷笑,一向圆滑的她,竟然说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萧湛再英俊,你们也只能看看而已,这可是位冷若冰霜的主,你们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好。」 是啊,萧五爷对人冷漠,不近女色,屡屡拒绝婚事,不管多漂亮优秀的女孩,他都不假辞色,冷言冷语。 众人从幻想中醒来,却依然不甘心:「可萧五爷对江令宛就很好啊,还教她骑马,带她去兜风,或许,萧五爷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冷漠?」 宋罗绮眉心紧蹙,眸子微挑:「那是因为江令宛的四婶何娉芳,是萧湛嫡亲的表姐,从小跟萧湛一起长大,胜似亲生的姐弟。萧湛尊敬表姐,连带着江令宛也得了他的看重。他对江令宛绝非男女之情,而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 宋罗绮怕众人不信,又冷冷道:「江令宛如今就养在四夫人名下,你们若是不信,去打听便能知晓。」 原来是这样! 大家恍然大悟,又忍不住酸溜溜地想,江令宛的运气也太好了吧,竟然成了萧五爷的外甥女,还让他亲自教她骑马。 真是羡慕死人了。 「宋舍长,你认识萧五爷,还知道他这么多事情,真的很厉害呢。」 「这有什么?」宋罗绮忙收起不悦的神情,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长袖善舞,「这些又不是什么私密事情,大家都知道的。我不过是记性好罢了,你们要是多留心,肯定比我知道的还多呢。」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能瞒住一般人,却瞒不过江令媛。 江令媛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宋罗绮竟然对萧湛有想法,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江令宛竟然如此走运!」乔燕儿气急败坏,病急乱投医,「媛表姐,你回去之后也多多跟四夫人走动,绝不能让江令宛一人独大。」 在乔燕儿眼里,江令媛温婉懂事、大方得体,肯定比江令宛更讨长辈喜欢。从前是江令媛低调含蓄,没去奉承四夫人,所以江令宛才能脱颖而出,只要江令媛去争去抢,凭她的性格与本事,压过江令宛、得到四夫人的欢心不过是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江令媛脸色虽然不好看,却并不十分着急,她比乔燕儿淡定多了:「论起巧言令色,我又怎么能比得上江令宛。再说了,我不想对任何人阿谀奉承,即便是尊贵如定国公府也是一样。」 这话说得一身正气,令乔燕儿钦佩不已、赞叹不已、心疼不已:「媛表姐,你就是太正直了,所以才总是吃亏。」 江令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定国公府的确是豪门望族,是第一勋贵,但比起皇室,却又不如了。 她的目标是大皇子妃,是皇后。定国公府是四皇子阵营的,与大皇子是对手,与她是敌对的势力。 不久之后,大皇子便会荣登大宝,到时候四皇子派系的人,岂会有好下场? 别看定国公府现在显赫,以后受到四皇子牵连,只会巢覆卵破。 厉害如萧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 这边女学生们都散了,萧湛也骑马带着江令宛来到一处缓坡。 说实话,纵马疾驰的感觉真是很不一样,好像很多能量注入血脉之中,突然变得很厉害,很无敌,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御风飞翔的自由,妙不可言的滋味,只有骑过马的人才知道。 总之感觉太爽了! 只是她还没有过足瘾,萧湛就让速度慢了下来。 江令宛意犹未尽:「怎么停了?」 「我先教你御马的要领技巧,然后你试着自己骑。」萧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隐隐的笑意。 江令宛不由耳根发热,太兴奋,忘记正事了。 「握紧马缰,两臂放松,不用勒太紧,绷直即可;踩稳马镫,腰部直而不僵,松弛身体,集中注意力……」 不得不说,萧湛教人骑马还是有一手的,他讲解仔细,要点归纳的很清楚,怎么发力,怎么控马,怎么让马停下来,都一一说明。 江令宛也学得很认真,不懂得就问他,半个时辰之后,江令宛便可以脱离萧湛,自己策马缓步了。 她很是兴奋,骑着马,满脸笑容,高兴地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就像刚刚脱离大人的手,可以自己蹒跚走路的孩童,整个世界都是新奇的。 萧湛很喜欢她这放松快意的样子,在一旁看着,笑容忍不住浮现在眼底。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江令宛意犹未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萧湛看她高兴,也舍不得喊她停。 只是天已经黑了,得送她回去了。 v第七十二章 萧湛远远发出指令,不一会乌兔就载着江令宛小跑到萧湛面前。 「五舅舅。」江令宛骑在马上,歪着头看他,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里面满含不解,声音微微有些喘,「你有什么事?」 语气有淡淡的不高兴,好像在责怪他不该打扰她骑马。 这样的不客气,这样的骄纵,这样的不见外,让萧湛很高兴,他压下嘴角的笑意,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平淡如常:「天黑了。」 江令宛这才抬头看看左右,十分惊讶:「怎么这么快天就黑了?」 说好每天教授半个时辰的,今天一定远远超过时间了。 她怎么能忘了时间?让萧湛等她?真是太大意了。 江令宛懊恼地抿了抿唇,立刻从马上下来,将乌兔交还给萧湛,抱歉道:「五舅舅,真对不起,我忘记时间了,让您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小姑娘樱唇如花瓣,这样微微抿一下,好看得紧,只是她客气疏离的模样,他很不喜欢。 萧湛暗暗皱眉,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无妨。小孩子见到新玩具,会贪玩忘乎所以,也很正常。」 小孩子……贪玩…… 她哪里小孩子,哪里贪玩了?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无不怨念地腹诽。 不过她也只能怂怂地在心中腹诽而已,不仅不敢脱口而出质问萧湛,反而还笑着点头:「五舅舅说得对,我下次一定不这么贪玩了。」 好气呀,明明有千言万语可以怼到对方哑口无言,却一个字都不能说,还要笑脸以对,点头称是,拍对方马屁。 这种怂怂的感觉快要忍不住了呀! 她笑得假,眼睛却眯了起来,脸颊上两个圆圆的酒窝像水波摇曳,荡呀荡,一直荡到人心里去。 萧湛看了她一眼,点头:「嗯,真乖。」 这样的夸赞,让江令宛脸皮发烫,心里发怄。换做其他人,早承受不住拂袖而去了,好在江令宛脸皮黑厚,非同凡响,明明心里深以为耻,脸上却分毫不露,甚至还得寸进尺:「五舅舅,我这么乖,您该怎么奖励我呢?」 既然怂了,那不能白怂呀,肯定得捞点什么才行,否则岂不是亏了! 她微微笑着,甜甜的,小奶猫般软萌可爱,萧湛却知道奶猫的表皮下,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她越是无害,越是在算计什么。 可是他,明知道她在算计,却心甘情愿被她算计。 「哦?」萧湛眸色渐浓,很感兴趣的样子:「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让一个朋友跟我一起学习马术。」江令宛抿唇一笑,眼眸清澈无害,「您这么慷慨大方,乐于助人,我这小小的要求,您一定不会不答应的,对吧?」 通过这两天的学习,她发现萧湛教授人骑马真的很有一套。程静昕是她两辈子最好的朋友,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她肯定想跟程静昕一起分享的。 而且她也有私心,每次上课,要她一个人面对萧湛,心里压力太大了。等程静昕来了,她就不必独自面对萧湛了,到时候她跟程静昕有说有笑的,自然就不太在意萧湛了。 这真是一举两得。 萧湛视线落在江令宛脸上,过了一会,他才微微颔首:「好,我答应。」 太好了! 江令宛闻言大喜:「谢谢五舅舅,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答应的。」 她喜上眉梢,嘴角翘得高高,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萧湛也笑了:「你这么乖,奖励你也是应该的。」 又来了! 不过她心情好,看在她答应教授程静昕的份上,她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这份喜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到了女学,她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程静昕,程静昕高兴极了:「宛姐儿,你对我太好了。」 她握住江令宛的手,一时感动,忍不住泪眼花花。 她自幼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除了祖父祖母之外,真正真心对她好、不计回报的,只有江令宛了。 「我们是朋友,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江令宛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快把眼泪擦擦,美人梨花带雨固然好看,可夫子看到了,必然以为是我欺负了你,我可不想挨陈夫子的骂。」 程静昕被她逗乐,噗嗤一笑。 两人的对话本就没避着别人,周围的同学们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乔燕儿更是咬牙切齿、忿忿不平,连连冲江令宛飞了无数个眼刀。可惜,江令宛也好,程静昕也罢,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样的无视,这让她更气了。 宋罗绮定定地望着程静昕,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看着周围羡慕嫉妒的眼光,程静昕百感交集,当初刚进女学,她因为伯父是皇商,被那些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排斥,无人愿意与她同坐一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被轻视的她,也会有被人羡慕的这一天。 心中的激荡兴奋渐渐平息,冷静下来,她脑中浮现出一个问题。 她听说过许多关于萧湛的传言,他手握重权,不好相处,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愿意教授江令宛,是看在江家四夫人的面子上,现在多了一个人,会不会让好友担人情? 等到午休吃饭时,她便问江令宛:「萧五爷人怎么样?突然多了一个人,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萧湛骑射精湛,举世无双,她固然想跟着他学习马术,可若是让江令宛为难,她宁愿不去。 江令宛幽幽叹了一口气,皱眉道:「萧五爷不太好相处,为人严厉,说话又毫不留情,教训起人来十分凶恶,跟外界传言差不多。我一个人对着他,实在是害怕,所以才想拉了你跟我一起。有你陪着我,给我壮胆,我可能会好受一些。」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江令宛苦笑,「谁让我这么倒霉的呢!」 「你这是什么话?」程静昕嗔怒道,「我们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既然害怕,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更何况,我还能学到萧五爷的马术,也不算吃亏。」 「可是,萧五爷的脾气……」 v第七十三章 江令宛还欲再说,程静昕打断了她:「你要是当我是朋友,就该让我陪着你。」 「谢谢你,静昕。」江令宛感动地握住了程静昕的手,心里笑眯眯,其实萧湛并没有那么难相处,但是她如果不这样说,程静昕一定不愿意给她添麻烦的,她把自己说得越惨,程静昕就越会陪着她。 其实她也不算说谎,毕竟面对萧湛,她是真的又怂又害怕。 好在从今天开始,有程静昕陪着她了,独自面对萧湛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等江令宛抵达练马场,赫然发现,马场上除了萧湛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牵着马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四十多岁年纪,体格高大,身材魁梧,双目沉稳,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武将出身。 江令宛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江令宛走到萧湛身边,眨着眼睛问:「五舅舅,这位大叔是?」 小姑娘脸颊柔嫩,仰着脸跟他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人心都软了。 萧湛视线从她娇嫩花瓣般的唇上滑过,声音低沉悦耳:「是我从军中请来的武将,你叫他李将军就行了。李将军骑射功夫一流,教授别人骑射很非常有经验,军中很多将士的骑射功夫都是他教授的。」 江令宛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感激、感动:「五舅舅是有事要忙,所以才请了李将军来教授我跟静昕的吗?」 萧湛:…… 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啊。 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微微一笑:「是的,我最近很忙,所以请了李将军来替我。」 江令宛大喜,嘴角差点就要翘起来,却硬生生忍住,憋出一个不舍的模样来:「其实我最喜欢五舅舅教我了,不过既然五舅舅很忙,那就去忙吧。我一定跟李将军好好学骑马。」 您就别惦记了,也别过来了哈。 她一脸认真,还不忘握起小拳头给自己加油,这样抬起胳膊的瞬间,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白玉般无暇。 萧湛看着她,突然不语了,也没有要走的模样。 「五舅舅。」江令宛催他,「您只管去忙,别耽误了您的事。」 「罢了。」萧湛道:「你这么乖巧懂事,处处为我考虑,我若就这么走了,倒有些不负责任。」 「既然如此,那就让李将军教授程小姐,我继续教你吧。」 江令宛呆住! 好一会才挤出一个笑容:「那就有劳五舅舅与李将军了。」 她又对程静昕说:「我们一起学,正好可以交流心得经验,这样也挺好的。」 有程静昕与李将军在一旁,她也不算独自一人面对萧湛。 程静昕正要说话,只听李将军道:「程小姐,请跟我到那边马场学习。」 江令宛连受暴击,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程静昕看她虽然笑着,却比哭还难看,就说:「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不用。」江令宛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淡定,「我没事,你快去跟李将军学习骑马吧。」 萧湛这斯,分明故意与她作对,就算她现在让留下静昕,他也必然会想办法让她们分开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自取其辱了。 程静昕对她投以关心同情的目光,跟着李将军去了练马场的另外一头。 「五舅舅,我们这就开始吧。」 不待萧湛开口,她就主动牵过乌兔,踩镫上马坐稳之后,她说:「您不辞劳苦、拨冗教授,我更要抓紧时间,努力学习,不能辜负了您一番心意。」 说完,就一踢马肚子,骑马走了。 看着她咬牙切齿气鼓鼓却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萧湛唇角勾起,眸色格外明亮。 …… 自打宋山长放出话去,说本次月考头名可以得到一朵刻名芙蓉银花,女学众人都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之中。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月考之期越来越近,这种紧张的气氛也越来越明显。 历年开学后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受瞩目的,谁不想博一个头彩呢。 家里有学生的,有的紧张,有的期待。 紧张是对孩子成绩没把握,怕考砸了出丑;期待则是因为家中孩子成绩斐然,觉得一定能一举扬名,给家中增光。 就连宫中帝后都对此次月考表示了关注,大家就更紧张了。 江伯臣指望江令媛一鸣惊人,让他颜面有光,给他带来好处,因此,他早早就吩咐人给江令媛准备最好的笔墨纸砚,还每天给她炖一盅汤补身体。 至于江令宛,不过是陪跑而已,不指望她拿到名次,只要不倒数给他丢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笔墨纸砚、汤汤水水什么的,自然也就没给江令宛准备。 江令宛不在乎,可四夫人却替江令宛报不平,她一个弟媳妇,不好去教训大伯哥,就对萧嬷嬷说了一番话。 萧嬷嬷听了呵呵笑:「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办。」 江伯臣早上去工部衙门当差,傍晚回家走到二门处,就听到几个婆子围在一起闲磕牙:「……原来你们也听说了,大老爷这事做得忒不地道。」 「同样是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竟然如此厚此薄彼,太偏疼二小姐了。」 「哪里是偏疼二小姐,他是一颗荣华心,两只富贵眼,就盯着前程好处,是因为二小姐能考得好成绩,给他带来好处,他才这样的。」 「啧啧啧,现在家里上下,谁不说三小姐真可怜,有亲爹还不如没有。咱们大老爷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哪还有半分人情味,街上杀猪的还知道疼闺女呢……」 这几个婆子有说有笑,并未压低声音,根本不避讳这话被别人听到,很显然,这件事早就传开了。 v第七十四章 江伯臣最爱颜面,听了这一段话,脸皮时青时白时红,恼怒之下连身份也顾不得了,冲上就要狠狠踹那几个婆子。 婆子们胆子好大,竟然如鸟兽一般四散而逃,眨眼之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江伯臣浑身发颤,瞪大眼睛,好一会才发出一声怒吼:「江大有,给我查,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 江伯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发誓要彻底清查,一定要将那个胡言乱语、败坏他名声的罪魁祸首抓出来。 万万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老夫人房里一个嬷嬷头上。 江伯臣一听这话就慌了,也顾不得生气了,着急火燎地跑去请罪。 因为老夫人疼爱二老爷,想让老侯爷把爵位传给二儿子,看上蹿下跳一心争夺爵位的大儿子就十分不顺眼。 老夫人平时没事还会叫江伯臣过去训话呢,如今抓到了把柄,更不会轻易放过。 江伯臣刚一进门,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家里好好的,偏被你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两个都是你的女儿,你本该一视同仁,却厚此薄彼。你既然做得出,难道还不许人说吗?」 「莫说下人看不过,便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都替宛姐儿心寒!」 江伯臣心里那个气啊。 江令宛不知道从他这里搜刮了多少好东西,那些东西不知道能买多少笔墨纸砚了。还有养马、养马夫的开销,提起来他的肉就疼。 可他不能嚷嚷出去,说自己被女儿敲诈很多次,又不能当着老夫人的面辩解,不仅忍气吞声给老夫人赔不是,还要照着江令媛的份例,给江令宛也准备了一份。 他怄得牙都要咬碎了,将这笔账算在了江令宛头上,这丫头忒坏了,一门心思就想算计他的东西,这件事肯定是她搞的鬼,除了她没别人了。这哪里是养女儿,简直是供了个祖宗!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伯臣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最后放出话:这次月考,谁考得好,就把他珍藏的前朝玉笔筒送给谁作为奖励。 到时候既奖励了江令媛,又打击了江令宛,简直一举数得。 虽然这笔筒是他心头肉,但为了能出这一口气,他认了! 「媛姐儿,为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江伯臣表情凝重,语重心长,「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父亲,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试。」 江令媛压力倍增,此后越发努力,挑灯夜读,埋头苦学,不在话下。 江令宛也不甘示弱,放出话去,说这个玉笔筒非她莫属。 她也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备考,每天睡觉推迟、起床提前,抽出更多的时间读书。 但是比起夜以继日、时常通宵达旦的江令媛,她还是差一些的。 江伯臣放下心来,媛姐儿这么争气,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何娉芳却更看好江令宛,私下跟萧嬷嬷说:「宛姐儿这样劳逸结合刚好,媛姐儿成夜不睡觉,可能反而事倍功半,欲速则不达。」 萧嬷嬷心里却想,江令宛的确聪明伶俐的,可入学考试时,她被江令媛甩开一大截,如今江令媛又如此用功,两人就算差距会有所缩小,可江令宛想赢江令媛,恐怕不容易。 除了萧嬷嬷,会宁侯府的下人们也选择了自己看好的主子,或者正面杠上,或者暗中对比。 在这股暗暗较劲之中,时间一天天过去,离万人瞩目的月考之日只剩下两天了。 这天江令宛如平常一样去女学,顾金亭发现她嘴角微翘,眼神明亮,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宛表妹,你今天心情很好。」 「是啊。」江令宛展颜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她笑起来脸颊两个深深的梨涡格外好看,像朵花一样诱得人想去亲一亲。 顾金亭盯着那朵花,心头暖暖的:「把月考当成喜事,看来宛表妹必然有了充分的准备,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江令宛点头,笑而不语。 月考当然是喜事,然而最让她欢喜的却不是月考,而是今天是萧湛教她骑马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起,她就再也不用日日面对萧湛,不用过那种心里骂兮兮,脸上笑眯眯的日子了。 早在十天前,她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了,眼看着朝思暮想的这一天来到了,她能不高兴吗?能不欣喜吗? 当然这份喜悦高兴,只有同桌兼好友的程静昕能感同身受了。 因为李将军为人严厉,把操练军中士兵的方法用到了程静昕身上,这一个多月,江令宛日子不好过,程静昕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对好朋友的确称得上是「有难同当」了。 「宛姐儿,不容易啊,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刚一放学,程静昕就握住了江令宛的手,几乎要喜极而泣:「我一度以为自己熬不过去。」 「可是我们熬过来了。」江令宛回握了她的手,喜笑颜开,「走,上完最后一节课,咱们就解脱了。」 往日脚步沉重、心情沉重的两人,今天格外轻快飞扬,几乎是健步如飞地来到练马场。 程静昕去找李将军,江令宛则朝萧湛走去,远远看到那一人一马站着,她如往常一样喊了一声:「乌兔。」 听到呼唤,本来站在萧湛身边乌兔立刻扬蹄跃起,一路小跑至江令宛面前。 江令宛笑着迎上去,握住马缰,熟练地踩住马镫,翻身上马,然后驭马驰骋。 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她已完全掌握了骑马的要领,手握马缰,纵情驰骋,她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力量握在她手中,那种掌控一切的快乐,灵魂得到释放的自由,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原来这就是骑马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速度带来的畅快! 果然是步行乘轿子无法比拟的! 江令宛一开始学骑马是为了月考,但是现在她已经真正喜欢上骑马,把骑马当成一项无可取代的爱好了。 v第七十五章 一口气骑了五圈,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萧湛身边:「五舅舅,我骑得如何?」 「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总算不会丢我的脸了。」萧湛轻笑道。 「那是五舅舅要求太高了。我自己很满意,很自豪,很骄傲。」 经过一个月的打击,江令宛脸皮越发黑厚,面对萧湛的调笑,她不仅能应付自如,坦然笑对,甚至还能小小地反击了。 「我相信五舅舅虽然嘴上不满意,其实心里也是骄傲的,毕竟有我这样貌美如花、聪明伶俐、秀外慧中、马术高超的人做您的弟子,您怎么可能不骄傲呢!」 是啊,他怎么能不骄傲呢? 这个小姑娘从前不敢骑马,上马之后,吓得哭鼻子,不敢睁眼,现在她克服了恐惧,不仅会骑马,而且骑得特别好。 昔日那个抓着他手不敢松的小可怜,变成骑上马就快速驰骋不愿停下的狂野小姑娘,这一切是他教给她的,他如何能不骄傲? 「嗯。」萧湛点头,眼中笑意渐浓,「能让朽木可雕,顽石点头,说起来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江令宛却不生气,先是微微一笑,接着正色给萧湛行了一个大礼:「朽木江令宛谢过五舅舅教授马术之恩。」 有上辈子的阴影在,她不敢骑马,认真说起来,她的确是朽木。 虽然萧湛跟主子是敌对的双方,虽然他们以后注定是不同的阵营,可现在她依然要真心感谢萧湛。 要不是有他帮她克服恐惧,她恐怕永远都学不会骑马,也永远不会知道骑马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事。 江令宛正在感慨,萧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又来了! 但是明天就不用听了,真让人高兴呀。 抽动的嘴角高高扬起,化成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我这么乖,五舅舅该怎么奖励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乌兔的鬃毛。 一个月的磨合,乌兔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了,有时候不必发出指令,它就能跟随她心意变换速度方向。 温顺时,它缓缓漫步,乖巧听话;狂野时,它快若奔雷,迅若闪电。 只要她一喊它的名字,它就立刻跑到她身边,供它骑行,这样乖巧可意,与她心灵相通的乌兔,她是真的很舍不得。 萧湛像上次一样微微挑眉,像上次一样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小姑娘舍不得乌兔,肯定是想张口讨要。 好马难得,乌兔聪慧无双,稳妥伶俐,他亲自挑选、训练,两年多下来,乌兔越发稳重通人性,这样的好马,给小姑娘当坐骑正合适。 他本来就想送给她,只是没想好用什么理由,现在她主动张口,省得他再去想借口。 江令宛摩挲着乌兔:「五舅舅,我以后想去探望乌兔,这个奖励你能答应吗?」 她不确定萧湛会同意,所以不自觉带了商量的语气。 萧湛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便对他疏远了很多。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人日日相处,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消除两人之间的距离。 小姑娘一开始对他防备心很重,现在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轻松地与他开玩笑了。 他以为她会正大光明地跟他讨要乌兔,把像他提要求当成理所应该的事,没想到她还是这样谨慎,这样疏远他,防备他。她到底在防备他什么呢? 萧湛神色渐凝,看到江令宛正在等他回话,便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想看望乌兔都可以。」 江令宛喜出望外:「多谢五舅舅,您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心怀宽广。」 这就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心怀宽广了? 若是他把乌兔送给她,小姑娘该有多高兴! 「这只是小小的奖励,不算什么。明天就是月考之期,你乖乖考试,若能取得名次,我还有一个大大的奖励给你。」 是吗? 我根本不想要! 「大大的奖励就不用了。」江令宛一脸感激惭愧,「五舅舅教我骑马的恩情尚未偿还,我怎么还好意思劳您破费呢?」 萧湛了然,目光带了宽容:「你是怕自己得不到好名次吧。不用怕,就算你考不到头名,考不到前三,哪怕是倒数,我也不会怪你。」 呵呵,激将法是吧,我不上当。 江令宛长叹一声:「是啊,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所以不敢要五舅舅的奖励。」 「不要紧,你若是考砸了,更应该给予安慰。」萧湛语重心长,「毕竟你这么貌美如花、聪明伶俐、秀外慧中、马术高超,考好考砸,我都该给你奖励。」 江令宛:呵呵! 考前最后一次交锋,她再次惨败。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一 作者:玲珰 02、《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二 作者:玲珰 03、《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三 作者:玲珰 04、《娇娘爱财天下知》卷四 作者:玲珰 05、《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五 作者:玲珰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