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爱财天下知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备受瞩目的月考终于到了。 考试分六门课程,分别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一共三天时间,每天考两门,上午、下午各一门。按照顺序,第一天上午便是礼学。 来到考场,程静昕立刻来到江令宛身边,紧张兮兮地问:「宛姐儿,你怕不怕?」 「我可是天下第三!有实力的,没在怕的。」江令宛信说完豪言壮志,又压低声音,「其实我也有点怕,毕竟是第一次月考,怎么能不紧张呢。可是你看看其他人,比我们更紧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程静昕转头一看,见同学们果然要么两眼发直,要么坐立难安,还有人脸色如土,额头冒汗,几乎每个人都跟平时不太一样,她心里的那点子紧张瞬间消失了大半。 「宛姐儿,你真好。」程静昕非常感谢江令宛,「有你在,我也不紧张了。」 女学生们早早到齐,不一会三位监考官也到了。 凌夫子是教授礼学的夫子,自然她是主考;陈夫子、容夫子是副考。 此次考试引人注目,关系着以后参加六大书院联考的名额,不容懈怠,三位夫子俱面容严肃、正襟危坐。 凌夫子点名之后,便介绍考试规则:二十五名学生,根据平时上课时分为三组。 成绩最好的:宋罗绮、辛楚楚、江令媛、江令宛、程静昕五人为一组;接下来是比她们稍弱的十位学生第一组;最后剩下的十位在第三组。 这个分组方式让第二组的学生高兴,这五个人太优秀、太厉害了,她们本来成绩不错,但比不过这五个人,如今不用与这五个人一组,也就避开了沦为陪衬、被比成渣渣的厄运。 第三组的学生满脸羞惭,考试还没开始就被划到最后、最差的一组,实在太丢脸了,一定要好好考试,拿一个好成绩。 考试从第二档先开始。 十名学生站成一排,先从吉礼中的人开始,接着是地,再然后是天。 这十名学生水平相当,差距不大,一开始大家都能做出来。 等人礼结束,到地礼的时候,就三个人跟不上了,先是手忙脚乱地看别人做,过一会实在跟不上只能停下来,满面羞惭懊恼地退到一边。 到天礼的时候,便又有三个人退下来,坚持到最后,做完全部动作的,竟然只有四个人。 凌夫子沉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十个人,失望极了。 十个人,坚持到最后的只有四个,这四个人虽然坚持做完了,却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何止不好看,简直惨不忍睹,凌夫子不生气才怪。 特别是其他两位在一旁看着,陈夫子还是她的死对头,她教的学生们做得不好,她这个做夫子的更是脸上无光。 「全部不合格!」凌夫子面黑如锅底,声音冷硬。 满分十分,六分合格,这十名学生,得一分的三人;得三分的三人;得五分的四人;可谓是愁云惨淡。 凌夫子目光一扫:「接下来是第三组,开始吧。」 既然已经丢人了,那就索性丢到底吧。把最好的第一组放在最后压轴,博一个精彩落幕好歹能挽回一些颜面。 很明显,凌夫子是打算放弃第三组,让她们给第一组做陪衬。 第三组的同学们明知如此却也没法拒绝,只能咬紧牙关上场,心里都憋了一股气,立志要好好做。 或许是知耻而后勇,或许是第三组有些同学只是课堂上没有表现出来,大家都不看好的第三组竟然表现不错。 除了一位女学生最先退下来,剩下的九位竟然都坚持到了最后,其中有两位学生竟然做得十分标准。 凌夫子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不错,除了退下来的,剩下的九人全部合格。」 场上的九名女生大喜过望,顾不得夫子们在场就发出喜悦的欢呼声。 那位唯一不及格的学生——乔燕儿呆板茫然站在那里,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考试还在继续,无人去顾及她的心情,随着凌夫子一声吩咐,剩下的五位最强选手出列站到场中。 五位朝气蓬勃、容颜俏丽的女学生站成一排,同样的服装、同样的发髻,朝那里一站便如春兰秋菊、夏荷冬梅,虽然容貌不同,却各有风姿。 好一副五美争艳图,花团锦簇、玉立亭亭,令人心情愉悦,移不开双眼。 凌夫子脸上隐隐有骄傲的神色,她微微颔首:「开始。」 五位少女同时动了起来,便如鲜花绽放,又是另外一种风采。 五人动作一致,礼节标准,人、地、天,整个过程下来,竟然没有一人出错。 最难得的是她们五个姿态优美,进退有礼,令人赏心悦目。 吉礼已经做完,可是她们竟然没有停,还在继续。 女学生们很是诧异,表示不明白,可三位夫子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们接下来做的是凶礼。 五礼:吉、凶、宾、军、嘉。 陈夫子微微诧异,低声问:「如果我没有记错,凌夫子应该还没有教授到凶礼吧?」 「没错。」凌夫子轻声嗔怪:「这些女孩子们太争强好胜了,等考试结束,我得教训她们。」 嘴里说着责怪的话,那表情却是十分高兴、十分骄傲的。 陈夫子点点头,没再说话。 就在此时,五位少女中的一位突然摔倒在地,一声闷哼。 陡然生变,其他四位纷纷停了下来。 「静昕!」江令宛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蹲下,扶住程静昕的肩膀,「你怎么了?」 程静昕两手抱住右脚脚腕,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冒:「我可能是崴着脚了。」 「我看看……」 「不要动她!」 v第二章 三位夫子都走上前来,容夫子阻拦江令宛,正色道:「去抬滑竿过来,我带她去隔壁休息,让大夫给她看看。」 「好。」江令宛也冷静了下来,「我陪你一起去。」 程静昕疼得双唇没有血色:「不用,不用,你留下来继续考试,容夫子陪着我就行了。」 她深深看了江令宛一眼:「咱们俩得有一个……」 「嗯。」江令宛点点头,跟她保证,「你放心。」 一时容夫子带着程静昕走了,陈夫子与凌夫子商量接下来的考试。 两人商讨了一会,凌夫子问剩下四人:「是就此停下,你们都是十分,还是继续比?」 「继续比!」 四位少女毫不犹豫、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又去看彼此,眼中俱火花四溅,谁也不肯服输退让。 围观的女学生们纷纷感到热血沸腾。 所以才智人,不肯自弃暴,力欲争上游,我辈当如是! 啊啊啊,好厉害啊,虽然在场上的不是自己,但是却莫名激动是怎么回事? 凌夫子虽然冷静,但眼底的满意赞赏几乎藏不住:「既然如此,那便继续,只是要加大难度,换一个考场。」 新的考场便是内舍生的考场,内舍生比她们这些外舍生早入学一年,考试的难度提高了一个等级不止。 考场中间用石灰画了手腕粗的长形方框,方框大约有两把椅子那么大。 不用凌夫子介绍,大家也看明白了,这必然是要她们站到方框里去考试,若是踩线,便是输了。 在做礼仪的时候,不仅要留心别出错,还要随时注意脚下不能越线,简直一心二用。 我的天,这未免也太难了! 围观的女学生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朝要比试的四人脸上看去。 宋罗绮、江令媛、辛楚楚脸色有些僵硬,江令宛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神情。 大家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想法,没有神情就是最好的神情,这一局,江令宛稳赢! 我压江令宛! 我也压江令宛! 我也是! 我也一样! 君子所见略同! 凌夫子介绍了规则,道:「自己挑选一个格子,准备开始。」 其他三人尚在迟疑,江令宛已经一马当先地选好了位置站定,一派来者不拒,淡定从容模样。 江令媛见了,也赶紧回神,选了一个格子。 宋罗绮、辛楚楚紧跟其后,选定站好。 凌夫子微微颔首,比试开始。 若说上一场比试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较量,那这一场,便是独孤求败与一般高手的过招。 先是宋罗绮步伐太大,不小心踩了白线,心慌意乱之下,连错好几个动作,只能饮恨退出。 接着便是江令媛,她可能是太紧张了,在做动作的时候,竟然忍不住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出了错,两只脚绊在了一起,若不是她反应快,就要跟程静昕一样摔倒了。 虽然她最后站稳了,可到底出错了,也只能停下来。 此时场上只剩下辛楚楚、江令宛两人了。 两位美貌少女动作翩然,可大家却只觉得紧张,纷纷为自己选中的那个人暗暗鼓劲。 二人动作尚且一致,神色却有不同。 辛楚楚额上冒汗,脸色紧绷,分明全神贯注,很怕出错。 再看江令宛,她面色平静,唇角微扬,十分轻松惬意,她不紧张,而是很享受。 前世她照顾静龄公主多年,规矩礼仪早已刻入骨子里,小皇帝去泰山祭天、去皇陵祭祖、春祭、雨祭……数次祭祀她俱陪在静龄公主身边,她刚开始学习礼仪时,就是这样在格子里的。 宋罗绮、江令媛、辛楚楚私下多次训练,基本功扎实,可到她这个真刀实枪上过场的人面前,便不够看了。 此时,辛楚楚也坚持不住,顾上不顾下,踩了白线。 而江令宛却根本不知,她只是认真地举手、抬头、进、退、屈膝、伏拜,根本不去看其他人是如何反应。 胜负已分,却无人喊停。 她沉醉于动作,其他人沉醉于她的表现。 最后一个体式结束,她停下来,躬身行了结束礼,一抬头,就见众人神情激动望着她,噼里啪啦给她鼓掌。 「江令宛,你真棒!」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是啊,君子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好像她是个大英雄一样,气氛欢乐极了。 其他三人面色难看,站在那里干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夫子从人群那里收回目光,然后看了三人一眼,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 这三个学生,宋罗绮先不说了,辛楚楚与江令媛,一个是她的外甥女,从小到大一手教导;一个是她的爱徒,私下经常补课。 她对这两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她们竟然都败了! v第三章 「大家静一静。」凌夫子打断众人对江令宛的赞美,微微拔高了声音,「现在宣布分数。」 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纷纷朝凌夫子望去。 「程静昕,七分;宋罗绮,八分;江令媛,八分;辛楚楚,八分。江令宛……」 凌夫子抬起头,看着江令宛,女学生们握紧拳头,神情激动、眼含期待。 「十分。」 她说出十分的瞬间,满堂女学生竟然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跳了起来:「满分,是满分!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会是满分!太棒了,太厉害了!」 「很好。」凌夫子冲江令宛点头,眼中有淡淡的满意,「要戒骄戒躁,保持努力,争取下个月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江令宛平时表现很不错,凌夫子猜到她能取得好成绩,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厉害。 江令宛得了第一名,凌夫子倒不是不高兴,她只是没有特别高兴。如果换成辛楚楚与江令媛,她此时必是笑容满面,夸赞不止的了。 「非常好,动作柔和有力,挥洒自如,进如行云,退似流水,礼仪举止堪称典范。」 相较于凌夫子的惜字如金,陈夫子的夸赞直白多了,他捋着山羊胡须,赞道,「莫说是京华女学,便是六大书院,都难找出第二个。看来今年四如堂教谕选拔,京华女学要大大出风头了。宋山长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他对凌夫子说:「此生天赋异禀,凌夫子没收她为入室弟子,实在可惜,可惜啊!」 凌夫子面色如常,连看都不看陈夫子一眼,显然不赞同他的话。 可江令媛却脸色苍白,咬紧了嘴唇。 陈夫子只是有感而发,觉得江令宛优秀,听在江令媛耳中却觉得陈夫子是在故意羞辱她。 只可惜,她并不能反击什么,因为陈夫子说的都是实话,她根本无力反驳,再多的气愤不甘,只能含恨咽下。 「别着急,咱们比的是总分。」辛楚楚声音细弱却不失平稳,「目前只是差了两分而已,下午的乐课是你的强项,我们还有一个合奏,只要我们如常发挥,轻轻松松就能将她远远甩开。」 江令媛点点头,心里憋了一股劲。 「夫子,下午的乐课考试,我不会再输了。」江令媛对凌夫子说,「我一定拿第一名,让别人知道,您收我为徒,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既然收你为徒,自然是看好你的。」凌夫子冷哼一声,「那个姓陈的老匹夫,挑拨离间、居心不良,为师绝不会受他挑拨,你也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下午好好考试,为师对你有信心。」 江令宛或许有天分,可她精于算计,心术不正,如何能与温柔敦厚、端庄善良的江令媛相比? 她绝不会弃珍珠而就鱼目的。 凌夫子拍了拍江令媛的肩膀,又交代了辛楚楚几句,让她们去休息。 这边江令宛已经来到程静昕休息的地方:「……她们三人不肯服输,非要与我一较高低,不过是自取其辱。换了考场,她们面如死灰,神情恐惧,仿佛丧家之犬;我从容不迫,镇定沉着,俨然大将风度。不消片刻,她们三人便被我打了个落花流水,纷纷拜伏于地,求饶不止。」 江令宛眉目飞扬,侃侃而谈;程静昕两眼放光,全是崇拜。 说的那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听的那个赞不绝口,推崇备至。 两人动作之丰富、表情之夸张、用词之大胆、脸皮之黑厚,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容夫子拿药回来,听了这番话,原本冷若冰霜,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也闪过一抹惊愕。 他是被她们的大言不惭惊呆了! 「咳!」容夫子轻声咳嗽一声,确定屋内两人看到他了,才迈步进去。 「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轻微的扭伤,没有伤到骨头,敷点药多休息,很快就能好。」 容夫子把药膏的使用方法告诉给程静昕、江令宛,然后说:「不会影响你下午考试的。」 「太好了!」江令宛笑着说,「既然你脚上的伤不影响下午考试,那咱们就说定了,乐课考试我在江令媛之后,狠狠压她一头;你在辛楚楚之后,将她比成渣渣。我们并列第一,来一个花开并蒂,好事成双,让其他人羡慕嫉妒,无可奈何。」 「嗯,就这么说定了,并列第一,气死她们!」 那些人气没气死不知道,容夫子清冷的眸中再次出现惊愕,刚才两个小姑娘吹牛,他怕自己突然出现,她们脸皮撑不住,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因为人家根本不怕被别人听到。 程静昕琴艺出众,与江令媛一时瑜亮,不相上下,的确可以争一争第一。江令宛勉强可以弹曲了,但也仅仅只有两首熟练的而已。她竟然也要拿第一,还暗示他考试的次序,这样的自吹自擂、口出狂言,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 午休之后,大家在乐课考场集合。 与上午不同,这次的焦点只有两个人:江令媛、程静昕。 「你们猜,这次谁的第一名会是谁?」 经过了上午一场考试的洗礼,乐课考试,大家放松了许多,不仅不提心吊胆了,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猜名次了。 「我猜是江令媛,她上午输了,下午一定会卯足了劲。」 「不一定,我觉得程静昕的赢面更大。」 「这回你错了,程静昕受伤了,她一定会输。」 「胡说,程静昕是伤在脚上,弹琴用的是手,她怎么会输?第一名一定是她。」 女学生们各执一词,原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喧哗,几乎不曾吵起来。 此时,突然响起一个不同的声音:「你们难道没想过,会出现并列第一的情况吗?」 哎,对呀,乐课考试除了单人独奏,还有一个加分项——两人合奏,因此会有强强联合,二人相辅相成,共同拿高分的情况出现。 但强强联合太少了,高手们明着争夺,暗中计较,都想压过对方一头,很少有愿意与别人平分秋色的。 「江令宛,你这么说,难道是程静昕这次要跟江令媛合奏吗?我听说江令媛选了辛楚楚,难道她改主意了吗?」大家问她,「你是程静昕的好朋友,是不是她告诉你的?有什么独家消息?快说,快说!」 江令宛上午表现优异,赢得了女学生们的芳心,短短半天,大家都跟她亲近了起来,说话随意了很多。 江令宛微微一笑:「静昕是要与人合奏,不过不是江令媛,而是我。」 「啊?是你!」 大家惊呆了。 既然如此,那程静昕的分数恐怕要被江令宛拉低了,看来乐课的第一名非江令媛莫属了。 v第四章 片刻之后,众人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又带了一丝酸溜溜的羡慕: 「你真幸运,有程静昕这样愿意扶贫的好朋友!」 「是啊,你以后可要对程静昕好一些。」 这…… 说好的惊叹不已、拍案叫绝呢? 说好的羡慕连连、哇声不断呢? 上午你们还为我鼓掌,为我加油,对我赞不绝口,一转脸你们就这样对我?你们还是我可爱可亲的同窗吗?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的,对吧?」江令宛为自己拉票,「你们难道忘了,我可是天生的琵琶高手,天赋异禀,进步飞速,连容夫子都赞不绝口的。」 强行辩解,外强中干,分明心里发虚,没有底气! 「这次败了没关系,反正你礼学已经拿到第一名了。」 「是啊,人不能太过优秀,太贪心,有一个第一就可以了。我们连一个第一都没有呢!」 大家都很善良,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她,可江令宛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反而很生气怎么办? 哼!既然如此,那就凭实力说话,这回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赋异禀、琵琶天才! 上午凌夫子将最好的留在后面压轴,容夫子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现在宣布考试次序,第一位:江令媛;第二位:程静昕;第三位:辛楚楚;第四位:宋罗绮;第五位,陆康康;第六位……」 名字一个一个念出来,江令宛在第十位。 跟她之前预想的在江令媛之后相差了甚远。 这样的排序,恐怕那两个女孩子会不高兴吧。 容夫子望向两人,只见程静昕与江令宛没有任何懊恼,失望,两人相视而笑,像计谋得逞了一样。 容夫子一怔,不过片刻便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考试开始!」 众学生分别站在考场两侧,三位监考夫子坐在最前方,江令媛来到考场中间,坐下,抚琴。 琴声起,铮铮有声,扣人心弦。 江令媛所弹奏的,竟然不是她最拿手的《高山流水》,而是她从未在人前弹过的《广陵散》 前者旋律轻快悠扬,高山之巍峨,流水之淙淙,令人回味。 而《广陵散》说的是聂政为报父仇,不惜毁容敲碎牙齿,隐忍十数年,一朝学成琴艺,进宫刺杀韩王的故事。 相较于其他舒缓的琴曲,它杀伐隐忍,咄咄逼人,慷慨激昂,悲愤凄凉,令人心惊肉跳,夺魂动魄。 江令媛琴技不错,该有的情绪都到位了,可以看出来,她私底下一定下了一番苦功夫,也可以看出她对第一名势在必得之心。 女学生们感叹,不愧是江令媛,不愧是入学时的第二名。 一曲终了,她起身行礼,双目闪烁着自信的神采,眉梢跳跃着踌躇满志:「请容夫子打分。」 众人纷纷望向容夫子,觉得江令媛一定是满分了。 容夫子语气平淡:「十人一组,等前面十人都弹奏结束再公布分数。程静昕,准备开始。」 江令宛将程静昕扶到位置上做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加油,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程静昕微微颔首,信心十足:「放心。」 江令媛先声夺人,不同凡响,程静昕又会使出什么杀手锏呢? 众人万分期待,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熟悉的旋律响起,大家诧异,竟然是《高山流水》 这首曲子,很多人都会弹奏,虽然程静昕琴技高超,可此时弹奏这首曲子,比起江令媛的耳目一新来,仿佛有些陈词滥调,很难让人惊艳了。 众人正要下论断,不料引子部分结束,琴声发生了变化,旋律忽远忽近,若有若无,好似山高入云,烟雾飘渺。 这是什么指法,她们竟然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大家还未回过神,便听到潺潺流水,清新欢快之中夹杂着幽幽细涓,好似山溪流过树根,冲过碎石,载着落叶在山谷中盘旋,时而很急、时而很缓、时而细得像一条线、时而莽撞冲动,大展拳脚。 一段流水之声,竟然变幻出这么多花样,让人情景交融,仿佛身临其境。 此时,琴声又是一变,原来流水已从山上流下,一路奔腾不止,劈波斩浪,跻身绝壁天险,跃过碧岩千仞,飞波走浪、怒水轰天。 大家悚然动容,又听到涛声戛然而止,琴声呜咽旋转,流水回湍,逐渐平缓,原来万壑已过,水势已尽,潮平岸阔,只剩余波缥缈。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程静昕微笑起身,先给了江令宛一个眼神。 真棒! 江令宛笑容满面,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了她的手,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棒得不了的!」 看着江令宛扶着程静昕到旁边休息,大家滋味莫名,既羡慕,又有些嫉妒,不知是羡慕程静昕琴艺高超,还是羡慕她们有相扶相携、互相鼓励陪伴的好朋友,或者两者兼有。 这样一来,江令媛与程静昕谁输谁赢,就有些很难料了。 不过目前看来,江令媛的胜算更大一些,因为独奏结束,还有一个加分项合奏,江令媛的合奏者是辛楚楚,她琴艺虽然不如江令媛、程静昕,但也比大部分人都出色。 而程静昕的合奏者是江令宛,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话也不能说太早,万一会有奇迹出现呢? 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事涉江令宛,大家就是忍不住会对她有所期待。 接下来辛楚楚、宋罗绮等人都弹奏结束,大家总体表现都比平时上课时更好,可见私下很用功,可依然没办法媲美江令媛、程静昕二人。 终于轮到江令宛了。 前面九人,全是弹琴,唯独江令宛弹奏的是琵琶,而且前面那个人琴技平常,不甚出彩,大家都有些寡然无味了,此时江令宛上场,倒是令她们很期待。 「宛姐儿,必胜!」程静昕双手握拳,暗暗给江令宛加油。 v第五章 江令宛眉头一扬,意气风发:「等我拿下第一。」 江令宛不慌不忙,稳步走到场中,施施然坐下,将琵琶抱于怀中,抬手拨弦,「铮」地第一声才出来,便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竟然是《十面埋伏》 乐曲说的是项羽与汉军对垒,被汉军用十面埋伏的阵法包围,最后兵败出逃,自刎乌江的故事。 这首琵琶曲指法复杂、调式多变,基调紧张,气势恢宏,曲风磅礴,冲击力很强。 《十面埋伏》对弹奏的人有着极高的要求,饶是琵琶造诣很高之人都不敢随便弹奏这首曲子,因为它曲中的杀机四伏,金戈铁马之气象很难弹奏出来。 江令宛学习琵琶才短短一个半月,她竟然敢弹《十面埋伏》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她知道自己拿不了头名便自暴自弃了。 同学们尚在为江令媛担忧,容夫子却听出了门道,立刻神情一变,做出认真聆听之状。 此时,曲中展现出操兵披甲、两军对垒的剑拔弩张,众人一个激灵,仿佛被摄了心魄,面色紧绷,神情投入。 紧跟着短兵相接、旗鼓齐鸣,大家好像看到了雄师百万、人喊马嘶奋战场景。 再后来汉军十面埋伏包围项羽,杀气重重,令人心惊胆战。 考场内无一人发出声音,大家的情绪被这曲子所牵引,被项羽的命运所牵引,只觉毛骨悚然,头发发麻,俱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整个考场,只能听到琵琶声铮铮作响,曲调直冲人心,战场的激烈、将士的威武、项羽败走的慌张、汉军紧追不放的紧迫,一一展现。最后曲调一转,悲愤壮烈,霸王别姬,自刎乌江。 琵琶声已停,可众人还未从曲中抽离,考场寂寂无声,依稀还能听到琵琶绕梁的余音。 众人的反应让江令宛很满意,她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衣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让大家回过神来。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江令宛,好样的!江令宛,好样的!」 容夫子、陈夫子、凌夫子三位夫子脸上亦十分动容,显然也被她这一首慷概激昂的曲子所惊艳。 「宛姐儿!」程静昕握着她的两只手,两眼放光,钦佩不已:「好厉害,听的我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这样精彩绝伦的琵琶曲,把我给惊着了。」 江令宛笑眯眯:「如何,没给你丢人吧?」 「何止是没丢人,简直大大长脸!」她忍不住抱了江令宛一下,与有荣焉,「第一名非你莫属。」 「还有你。」江令宛笑:「你忘了还有合奏呢。」 「现在宣布分数。」容夫子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拿起几分册,朗读出声,「江令媛,九分;程静昕,九分;辛楚楚七分;宋罗绮,七分……」 「江令宛……」容夫子顿了顿,看了看那两个小姑娘,声音不变,「十分。」 「哇!又是满分!」 「只短短两门课程,就被她甩开一大截,我们岂不是没有活路?」 「没办法,谁让自己成绩没人家好,本事没人家呢!」 「她们两个一个十分、一个九分,等会合奏,强强联手,岂不是稳拿第一?」 「我的天!人比人,比死人呐!」 这一次,江令媛与辛楚楚的脸色比上午还要难看,辛楚楚也没有心情去安慰江令媛了,两人黑着脸,俱没有说话。 宋罗绮就更不必说了,她入学的时候成绩是总分第一,眼看着就要被别人超过了。 只是奇怪的是,她好像并没有多少恼色,反而走到江令宛身边,笑着恭喜她:「上午没找到你,这回两次的恭贺一起说,等会合奏,你们必然又是第一了。」 「我等着你拿了总分第一请我吃酒,可不许耍赖。」宋罗绮语笑嫣然,很是亲昵的样子。 江令宛点头微笑,语气不远不近:「我若得了第一,自然会请客。」 宋罗绮掩唇而笑,故作熟络讨好:「那咱们可说定了,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大王八。」 一时合奏考试开始,大家各自准备,宋罗绮便走开了。 「你这才刚刚展露天赋呢,就有人来讨好你了,跟你做朋友了。」程静昕半真半假、酸溜溜道,「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不再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了。」 她说得时候,还哀怨地瞥了江令宛一眼,江令宛哈哈大笑:「美人不必担心,纵使我坐拥佳丽三千,你依然是我心头最爱。」 程静昕竟然学了宋罗绮的样子掩唇而笑:「那咱们可说定了,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大王八。」 江令宛被她逗得前仰后合,程静昕也嘻嘻笑,两人十分开怀,合奏时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果然结果很好,得了九分,虽然不是满分,但确是合奏组里面的最高分,第二名是江令媛与辛楚楚,得了七分。 这九分是由两人自由分配的,江令宛得四分,程静昕得五分。 「这不行。」程静昕说:「你弹得比我好,应该你五我四。你给我六分,我实在不能接受。」 「咱俩谁跟谁呀。」江令宛笑着说,「说好了花开并蒂,好事成双,一起得第一名,气死那些人的,你难道忘了?容夫子必然也是有这么个意思,所以才给我们九分,方便我们分配,若是打十分还不好分呢,可不能辜负容夫子的一番美意。」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可是我心头最爱,多给你一分又怎么了呢?要不是容夫子有规定,说合奏两人在分摊分数的时候最多只能相差一分,我还想给你更多,让你的总分数更高一些呢。现在只是一分而已,你何必跟我这么见外呢?」 「那好吧。」程静昕也不扭捏,大方一笑,「既然你对我这样好,那我就厚颜接受了。」 这样一来,两人的乐课成绩便是并列第一,的确有很多人要被气死了。 前两门考试结束,江令宛目前总分二十四,位列第一。 程静昕、江令媛总分相同,都是二十一分,并列第二。 辛楚楚、宋罗绮总分十八,排在第三。 另一位与江令宛比试的同学——乔燕儿,目前的总分是十二分,比江令宛足足少了十二分,她便是即将要被气死的人之一。 「好了,燕儿,吃点菜,消消气,我特意点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鱼,快尝尝。」 江令媛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乔燕儿碗中。 考试结束,江令媛见乔燕儿心情不畅,便请她到酒楼吃饭,顺便安慰一番。 v第六章 乔燕儿一遍遍回想今天的两场考试,想着两人分数的差距,依稀看到自己低眉顺眼服侍江令宛的模样。 这个设想让她胸中发堵,心绪不宁,便是平日最爱的饭菜也勾不起她半分兴趣。 「媛表姐,你帮我想个办法,帮我扳倒江令宛!」 「这……」江令媛苦笑一声,无可奈何,「我如今自身难保,怎么帮得了你,江令宛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哪里是想扳倒便能扳倒的。只能祈求老天有眼,让她今天走在路上狠狠跌一跤,明天不来参加考试,这样你就稳赢了。」 「算了,不说她了,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状似不经意的玩笑,让乔燕儿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第二天上午考射箭课,女学生们学习射箭时间不久,因此要求不高,只要中靶便能得分,越靠近靶心分数越高。 江令宛平时表现就很好,再加上有昨天两门课的铺垫,大家都觉得她一定是第一名。 「萧夫子,让江令宛第一个射箭吧,给我们打个样!」 萧夫子年纪轻,性格好,不似其他夫子那么刻板,她从善如流道:「那就听从大家的,江令宛先来。」 「好。」江令宛也不惧怕,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她拿起弓,搭上箭,慢慢拉开,箭羽「嗖」地一声破空而去,稳稳正中靶心。 她也不停顿,嗖嗖嗖一连射了十箭,方停下来。 事实证明,大家的猜想没错,这一次江令宛果然没让众人失望,十发十中,毫无疑义的满分。 前世她学习射箭,在主子摄政王的指导下,她百步外的活靶子她可以射中十之七八,八十步的活靶她次次正中靶心。 女学要求低,靶子不过三十步开外,而且是死靶,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是女学生们却觉得她很了不起,羡慕又钦佩地围着她说话:「你也太厉害了,能不能让我们赢一回啊!」 江令宛眉眼带笑:「我倒是很想让,就怕我让了,你们也赢不了啊!」 「好啊!太过分了,我们不喜欢你了!」 女学生们说着抱怨的话,却将她围得更紧,向她请教射箭的技巧方法,江令宛也不藏私,大方道:「等考试结束,你们谁想学,只管来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夫子笑着打趣她:「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把我这个夫子的饭碗抢走了。」 「岂敢,岂敢!」江令宛笑着说,「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哪里敢抢夫子您的生意,萧家功夫天下闻名,我还指望跟您学更多呢。」 两人本是师徒,何娉芳又特意跟萧夫子打过了招呼,让她照顾江令宛,江令宛又是个讨人喜欢的,所以萧夫子跟她很亲近。 萧夫子哈哈一笑:「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江令宛的确觊觎萧家功夫,但是她也知道,想让萧夫子收徒,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她也只是觊觎而已。 没想到她随口的试探,竟然得到了萧夫子的回应,这令她精神一震:「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您的真传。」 这下子,其他同学更羡慕了:「不是吧,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若再跟萧夫子学内家功夫,我们岂不是更没有活路了?」 江令宛抿唇一笑:「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这么优秀呢!」 女学生们再次被打击,捂着胸口做出受伤的模样呜呼哀哉起来。 明明是考试比赛,气氛却格外欢快。 这样欢快的气氛里,乔燕儿显得异常安静,若在往日,江令宛如此春风得意,她早就在江令媛面前抱怨开了。 可是今天,她却一语不发,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江令媛只做不知,神色自然。 「好了,江令宛初战告捷,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下一位:宋罗绮。」 接着是江令媛、辛楚楚、程静昕等人轮流上场,虽然不如江令宛,但大家表现都很不错,萧夫子挺满意的。 然后乔燕儿上场了,比起备受关注的江令宛,她的人缘差太多了,只有少数几个人给她加油。 乔燕儿也不在意,只认真比试,她平时成绩还不错,十箭能中六箭,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只中了四箭,其中有两箭没中靶心,两箭只能算一分。 「乔燕儿,三分。」 萧夫子宣布她的分数,便有女学生窃窃私语起来:「竟然还想跟江令宛一较高下,看来她是要给江令宛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了。」 也不怪女孩子们议论,谁让乔燕儿自己说大话,说要超过江令宛的呢。 大家的奚落让乔燕儿脸色苍白,咬紧嘴唇,仿佛在隐忍什么。 「好了,别说了,你看她怪可怜的。」 「我又没说错,她做得出,还怕别人说?」 乔燕儿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蹲了下去。 大家吓了一跳,刚才议论乔燕儿的那几个人更是慌了手脚。 萧夫子赶紧上前查看情况:「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夫子,我肚子疼。」乔燕儿眉头紧皱,咬着下唇,十分难受的样子。 萧夫子不敢怠慢,忙说:「我这就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乔燕儿一把拉住萧夫子的衣袖,脸色发红,好像在忍受痛苦,又好像有些羞于启齿,她低声在萧夫子耳边说了什么。 萧夫子便问她:「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真的不用,我这是老毛病了,回回都这样,吃药看大夫都没有用。」乔燕儿坚持道,「让媛表姐扶我回宿舍,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萧夫子再三确认,乔燕儿一再坚持说不用,最后萧夫子同意让江令媛先扶她回去,又叮嘱她们如果不舒服,就得叫大夫,不能逞强。 她们走了,同学们都不敢再议论了,一心一意地考起试来。 …… 用过午饭,江令宛回到寝室休息,朝床边一站,便发现了问题:有人动过她的床。 跟江令媛撕破脸皮之后,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不忘防备,午休的床、喝水的杯子,平时用的东西,都会暗暗留下记号,若是有人动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v第七章 有人动过她的床,动了她的枕头。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在里面放了东西,好让她下午考试出丑。 江令宛目光扫过对面的床。 江令媛已经躺下了,面朝床里,盖着被子,头发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熟睡。 其实她根本就没睡着,她微微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房中的动静。 乔燕儿对江令宛心怀记恨,假装肚子疼提前回来,趁着大家都不在将江令宛的枕头芯调包了。 新换的枕头芯里放了特制的山茄花粉,长久吸入会让人头脑不清、健忘恍惚。 短期吸入会让人精神倦怠,意识模糊,眼皮干涉,浑噩嗜睡。 若在平时,自然没事,可今天下午是御马课。 江令宛吸入了山茄花粉,骑马的时候意识不清,后果可想而知。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江令宛睡到枕头上了。 江令媛支着耳朵,想听到江令宛躺下盖被子的悉索摩擦声,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却听到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口去了。 江令媛心头一凛,本能感觉到不妙。 然后她听到门开了,江令宛吩咐柳絮说:「去把宋山长与几位夫子请来,就说这里有人下毒害人。」 江令媛双眼一睁,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江令宛似笑非笑:「我没有躺下去睡觉,跟你们预想的不一样,你便躺不住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江令媛揉了揉眼睛,仿佛酣睡中被扰醒,语气带着薄怒,「你不睡便不睡,休要在这里阴阳怪气,扰人休息。」 「我是好心提醒你,山茄花粉虽然味道清淡,药效却十分霸道,只要在房间内,都可吸入……」 她的话还未说完,江令媛便赶紧抬手,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呵。」江令宛泠然一笑,眼里都是讥诮。 江令媛立刻反应过来,江令宛是骗她的。可已经晚了,她的反应已经证明了她知道枕头有鬼。 江令媛身体僵硬,脸色发紧,眼中有深深的忌惮,却强撑着:「什么山茄花粉?你今天真是奇怪!」 她起身下床,抬脚就要出门。 想去通风报信?做梦! 江令宛眼眸一闪,抓了她的手腕,在她内关穴处重重一按,江令媛呼痛,低低叫了出来:「你放手!」 江令宛如何能放,她一声冷笑,手上更加用力,江令媛承受不住,干脆压在江令宛身上,抬手想要打她。 两人相差两岁半,江令媛比江令宛高了一头,这样一压,立刻占据上风,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到江令宛脸上。 「山长来了!」江令宛喊了一声,江令媛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忙回转身来,只听「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挨了江令宛一巴掌。 江令宛没留力气,这一耳光真可谓毫不留情。 一连被诓两次,还挨了一巴掌,江令媛脸上火辣,心头也烧起怒火,让她的理智尽失,几近疯狂地抓住了江令宛,将她按倒在地,骑上去就要打。 「山长,救命!」江令宛声音凄惶,「二姐姐要打杀我!」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江令媛咬牙切齿打了她一巴掌:「小贱人!山长来了吗?那就让她看看你是怎么被我打死的!」 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好个嚣张的女学生,若非亲眼所见,我竟不知女学里有这样的狠辣残暴、目无师长的凶徒!」 江令媛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猛然回头。 身后,赫然站着怒目圆睁的宋山长。 陈夫子、凌夫子、萧夫子等人站在宋山长身后,更后面一些还站着十几位围观的同学,大家被江令媛的的凶狠与泼辣吓到了,俱面面相觑,满脸吃惊。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大胆凶徒叉起来!」 随着宋山长一声厉喝,两名随侍的人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江令媛。 江令媛身体僵硬,双唇发抖,面色惨白如纸:「山长,您……听我说,事情不是……」 「住口!」宋山长脸色铁青,语气严厉,「把她带到静心房去。」 所谓静心房,便是专门关犯错学生的小黑屋,虽然已经修建多年,但很少有学生被关进去,几乎形容虚设。 没想到江令媛竟然会被关进去。 江令媛神色凄厉,不甘心地喊着:「山长,我是冤枉的。」 只可惜,宋山长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萧夫子扶了江令宛起来,给她检查伤口。 「没事吧?」不同于对江令媛的严厉,宋山长跟江令宛说话时语气十分和缓。 江令宛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很可怜,很让人怜惜。 萧夫子轻声解释:「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就是被吓着了,没有什么大碍。」 宋山长点点头:「那就好。今天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凌夫子最先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江令媛一向温婉敦厚,待人随和,她跟其他同学一直相处融洽,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跟你打起来?」 她的意思是说,江令媛没打别人,光打你,是不是你有什么问题? 江令宛好像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她点点头,正色道:「凌夫子说得没错,江令媛打我,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我拦着不让她出门。」 凌夫子脸上就露出「我就知道江令媛不是这种的人」的表情,质问她:「你为什么不让她出门?」 「因为我的枕头里被人放了东西,我怀疑是毒.药。」 v第八章 众人变了脸色,吃惊的同时又觉得不敢相信,十几岁的女孩子,就算偶有摩擦,也不至于要下毒害人吧? 女学生们不相信,可宋山长与夫子们却脸色难看,想起了女学从前发生的事。 宋山长声音急促,严厉地命令:「都站着不要轻举妄动,把大夫叫过来。」 大夫匆匆而来,先拿了枕头看了一会,神情陡然变得很慌张:「是让人嗜睡,神志不清的山茄花粉,女学里怎么会有这种药?」 凌夫子勃然变色,其他人也十分骇然,满脸震惊。 宋山长目光冷得如冰:「再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 「江令宛,你把经过详细说一遍。」 江令宛这才把经过说了:「……乔燕儿肚子疼,跟江令媛先回来了。」 「……我让柳絮去请山长与夫子,江令媛便起身就要走,我想让她等山长与夫子们来查看过之后再说,就阻止她。不料她突然发怒,对我破口大骂。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自然越发要拦住她,她为了挣脱我,就动起手脚来。然后便是你们看到的那一幕。」 她这一状告得十分高明,没有明说江令媛下毒害她,却字字句句都在指向江令媛。 寻衅打架是一回事,下毒害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山长面皮紧绷,眼中怒火跳动不止:「陈夫子留在这里,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萧夫子去叫乔燕儿,让她立刻来见我。」 「其他人先回去午休,江令宛便到萧夫子处休息吧。」 …… 宋山长安排妥当,率先离开,大家本该回去休息,可出了这种事,谁又能睡得着? 几乎所有人都跟在萧夫子身后去找乔燕儿。 可寝室里哪还有乔燕儿的影子? 与乔燕儿同寝的女孩子说:「本来乔燕儿是跟我一起看热闹的,江令媛被带走之后,她就不见了。」 不用说,肯定是畏罪潜逃了! 萧夫子和气的脸上也露出俨然之色:「她逃不了,今日考试,没有山长夫子手书,门卫不会放行的。」 果然萧夫子最后在门口找到了乔燕儿,她神色焦急,正苦苦哀求、威逼利诱让门卫放她出门,见萧夫子来了,乔燕儿立刻神情慌乱如炸了毛的猫:「不是我,枕头里的药粉不是我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萧夫子一声冷哼,不顾她挣扎反抗,冷着脸将她双手反剪,毫不怜惜地抓了人,带去见宋山长。 事到如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乔燕儿与江令媛一定有问题了。 就因为江令宛成绩优异,表现突出,她们俩便出手害人,真是心狠手辣,无耻之尤! 女学生们愤然地想到。 …… 「太恶毒了,太无耻了!」程静昕十分担心江令宛,握着她的手,将乔燕儿、江令媛狠狠骂了一顿,「你不用怕,宋山长与夫子们会为你做主的,绝不会让她们轻易逃过。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江令宛刚才太可怜了,想哭不敢哭,眼泪欲掉不掉的,她当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却从大家的表情中看出了担心、同情。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越可怜,大家才会越发地厌恶乔燕儿与江令媛。 只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她不打算伪装,江令宛微微一笑:「我刚才是假装的,其实刚才江令媛的那一巴掌落空了,没打到我。我的头发是我自己弄乱的,而且在大家来之前,我已经打了江令媛一耳光。今天吃亏的人,是江令媛,不是我。」 「真的假的?」程静昕怀疑,「你不会是怕我担心,所以强颜欢笑吧?」 江令宛一扬眉,眸中波光流转,灿若明珠:「谁强颜欢笑会是我这个样子?」 程静昕看得分明,立刻笑起来:「好你个宛姐儿,连我都唬住了,你都不知你当时那个小可怜的模样多让人心疼,我看着都急快哭了,原来竟然是假装的,害我瞎担心一场。」 「唉,没办法。」江令宛耸耸肩,无可奈何,「谁让我这么优秀呢!样样都好,连骗人都如此高明,真是令人烦恼啊。」 程静昕又被她逗笑:「是,是,是,优秀的江三小姐,下午的御马考试必然又是第一了。」 「那可不!必须的!」江令宛霸气道,「你呢,程五小姐,能拿个第二吗?」 「必须的!」程静昕哭笑不得道,「李将军说了,今天下午的御马考试,他会亲自过来看着我考。如果我考得不好,他一定会狠狠教训我,绝不留情。为了不在同窗们面前挨骂丢脸,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考个好成绩。」 江令宛立刻察觉到不妙:「李将军说他亲自来监考吗?那他有没有说萧湛是不是也跟他一起过来?」 「这个李将军倒没有说。」程静昕不确定道,「萧五爷应该不会来的吧,毕竟你也知道,他若是来了,谁还有心思认真考试呢?」 是啊,那天在练马场,萧湛一出现,同学们便惊为天人,目不转睛,一个个神情激动、眼神火辣地盯着他看。 而萧湛当时脸色生硬,冷落冰霜,目含不悦。 就在次日上午,女学便下了规定:放学之后,学生们要立刻回家,不得无故在女学逗留徘徊。一经发现,记小过一次。 很明显萧湛不喜欢被围观。 所以,下午的考试李将军会亲自来监考,而萧湛却绝无出现的可能。 「对。」江令宛轻吐一口气,笑着说,「萧家五舅舅怎么可能会来,我真是想的太多了。」 程静昕失笑:「自打梅姨母搬出去之后,你便怼天怼地怼空气,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没想到你也有胆小如鼠、草木皆兵的这一天。」 江令宛抿嘴一笑,无不轻松惬意道:「今天下午前来监考的是李将军,到时候胆小如鼠的恐怕是你。你与其嘲笑我,不如先想想怎么过今天下午这一关吧。」 看着她笑得一脸灿烂,程静昕不依不饶,与她笑着闹成一团。 然而,等江令宛到了练马场,便笑不出来了。 同窗们大多都到了,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聊天说笑,一个个面色绯红,矜持微笑,格外端庄优雅,一双双眼睛俱含了秋波,火辣辣地朝萧夫子所在的方向望去。 那里站着的除了萧夫子、李将军之外,还有一个本不该、不会出现的人,他身材伟岸,站姿挺拔,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派平静淡然。 江令宛迅速转过脸,装作没看到萧湛,快步朝同窗们所在地方走去。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同窗队伍里了,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浑厚冷冽的声音:「宛姐儿。」 呵呵! 江令宛很想骂人,很想装作没听到,一旁的女学生却激动得无法自持,此起彼伏地提醒她:「江令宛,萧五爷在叫你!」 v第九章 那激动的神情、兴奋的模样,恨不能她们能化成江令宛,替她回应萧湛。 没错,江令宛承认,萧湛的声音是低沉舒哑,富有磁性,她一开始听的时候,也险些晃了神。 可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声音,然而她也不能撒腿就跑,还不得不扬起嘴角,甜甜地喊萧湛:「五舅舅。」 萧湛朝她点头:「过来。」 不过短短两个字,女孩子们便激动的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两只眼睛几乎能放出光来。 江令宛笑容不变,快步走到萧湛身边:「五舅舅,我听静昕说李将军会来,没想到您百忙之中竟然也抽空过来了。」 「我过来看你考得怎么样。」萧湛勾唇一笑,听到一旁有倒吸冷气的声音、女孩子低低惊呼的声音,笑容便陡然消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不必我担心,我这就回去了。」 他这是不高兴了。 江令宛看着,笑容就更灿烂了几分,你不高兴,我高兴啊。谁让你来的! 「五舅舅,怎么刚来就要走?」她笑着留他,「我还想考完之后,跟您分享我的好成绩呢。」 这小东西! 刚才明明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眨眼就高兴成这个样子,真是个小坏蛋! 萧湛呵一声笑了,眼中有璀璨的光芒:「今天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分享,我若是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了。明天下午我把时间空出来,等你全部考完,我来接你。」 等你全部考完,我来接你…… 来接你…… 接你…… 萧湛走了,只留下江令宛一人呆若木鸡,风中凌乱。 「宛姐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江令宛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 程静昕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就被潮水般扑过来的女孩子们挤到一边去了。 「江令宛,考完试我能去你家玩吗?」 「你能到我家做客吗?」 「你平时很萧五爷经常见面吗?」 「萧五爷经常去你家吗?」 女学生们围住江令宛,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还是萧夫子看不过去,呵斥大家站好,准备考试,女学生们这才想起她们这是在考场。 这个插曲没有影响大家的成绩,同学们都发挥了应有的水平。 江令宛不负众望,第一个跑完全程,在终点等待程静昕。 不一会程静昕也到了终点,两人骑在马上击掌,并驾齐驱退到一边。 看得女孩子们羡慕极了,恨不能冲上去挤在她们中间,跟她们一起玩。 宋罗绮则直接驱马上前,笑着跟江令宛说:「宛姐儿,这回考试,你真是大出风头,后天成绩出来,别忘了请客。」 她笑容温婉爽朗,亲昵地叫着江令宛的小名,充满了善意。 江令宛笑着扬了扬手:「放心吧,一定请客。」 …… 此时,在宋山长的议事厅里,乔燕儿的婢女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神色慌张如倒豆子一般承认了乔燕儿的作为:「……我跟小姐买了药粉回来之后,就开始缝制枕头。今天一早小姐带着枕头来女学,我心知不好,劝阻小姐,可小姐不停,还不许我说出去,否则就要卖了我……」 「夫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您绕过奴婢,奴婢不知那药粉竟然是毒.药。」婢女瑟瑟发抖,恐慌地祈求。 「闭嘴!」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狠狠呵斥那婢女,眼神如刀子一般,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宋山长的声音在厅堂响起:「乔夫人若是怀疑本山长冤枉了乔燕儿,我这便让人把药店的伙计老板叫过来询问,或者乔夫人仍然不信,还可以报官,让官府来查此时。」 「不、不、不,山长您言重了,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面对宋山长,乔夫人客气谦卑,绝无半点嚣张气焰:「女学纪律严明,您为人坦荡,处事公正,燕儿犯了错,您只管处罚。要打要骂,还是要我们登门到江家道歉,我们乔家一律照办,绝无半句怨言。」 乔夫人站起来,讨好一笑,若有所指:「或者山长您还有其他要求,我们一定完成。」 她这是暗示宋山长,可以给她好处。 宋山长凛然变色,猛然起身:「乔夫人说错了,我今天叫您过来,不是跟你商讨乔燕儿的处罚事宜。」 宋山长神情严肃,声音比乔夫人刚来时冷了许多:「在入学时,女学便会让学生带一份女学规范回去,让家长与学生认真研读之后签字带回来。规范上明确注明了乔燕儿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看样子乔夫人是没有认真研读的。」 乔夫人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女学的嘱咐,我自然认真看了,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那本山长说与乔夫人听。」宋山长冷冷道,「动机不纯,谋害同窗者,开除学籍,革出书院,终身不再录取!」 乔夫人「啊」地一声,两眼一黑,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一炷香时间之后,面色阴沉、瞋目切齿的乔夫人领着一个少女从女学后门灰溜溜地离开。 那少女面色青白,神色慌张,正是平时嚣张刻薄的乔燕儿。 只是此时她脸上再无平时的跋扈,一上车她就语气急切地问乔夫人:「娘!山长怎么说?她是不是要我回家思过,是不是要记我一个大过,还要我给江令宛赔礼道歉?」 那该怎么办?要她向江令宛低头赔罪,她的脸面朝哪儿搁? 「不行,我绝不向江令宛低头!」 「你!」乔夫人被气得心口疼,「什么赔礼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女学开除了!」 「什么!」乔燕儿瞪大两眼,「娘,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被开除?」 v第十章 乔夫人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开玩笑?我倒希望这是个玩笑,可惜宋山长不这么认为。你看看,封开除学籍的通知函乃是宋山长亲手所书,上面有她的签名与山长印章。」 乔燕儿接过通知函,两眼如死鱼目一样呆呆地看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这、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 她哭了一会,方后怕起来:「娘,我真的被开除了,祖父他一定会责罚我的,说不定会动家法。」 「娘,怎么办?我不要挨打,不要被关起来,不要去佛堂思过。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乔燕儿是真的怕了,吓得涕泪齐飞,满脸惊恐。 乔夫人心痛地将女儿搂进怀里:「不怕,不怕,万事有娘呢,娘会亲自去跟你姑父讲,这都是江令宛诬告,你姑父一向疼你,疼媛姐儿,他为了媛姐儿的前程,绝不会放任江令宛这样胡来的。他会压着江令宛去女学翻供认错,只要江令宛承认是诬告,你身上的罪名也就能洗清了。」 「对,对,对。」乔燕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姑父是江令宛的爹,只要姑父发话,江令宛不敢不听的。」 …… 萧夫子监考完毕,把成绩单送过来,宋山长接过看了,严肃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看来,明年六大书院联考,我们京华女学要一血前耻了。」 「江令宛的确聪慧有天分,刚入学的时候没看出来,没想到短短一个月进步竟然这么大。」萧夫子笑着说,「这也是我们女学教导得好的缘故。」 女学教导的好,还不是这些夫子们教导的好? 萧夫子这样拐着弯夸自己,把宋山长逗笑了,笑过之后她神色又恢复了肃然:「今天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乔燕儿蓄意毒杀同窗,被革出女学;江令媛涉嫌下毒,与乔燕儿一样被革,永不录用。」 宋山长想着刚才的审问情况,脸色越发的冷。 江令媛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说她跟江令宛起争执是因为一时气愤,与下毒之事无关。 她嘴里喊着冤枉,眼底却很镇定,还不忘说,没有证据的事,便是宋山长也不能冤枉了她。 后来再审乔燕儿,乔燕儿十分慌乱,很快就哭着把经过说了。 乔燕儿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整个事件江令媛都不知情,江令媛是无辜的。 这样的事情,宋山长不知见过多少,她自然明白乔燕儿是受了江令媛的怂恿,被江令媛当枪使了。 这就难怪江令媛如此淡定了。 宋山长又岂会让她如愿,一句「涉嫌下.毒」便让江令媛变了脸色。 没错,没有证据,但是你涉嫌了。整日与乔燕儿形影不离,事发的时候,又是你陪着乔燕儿,若不是你开了门,乔燕儿又如何能进房间换枕头? 你既然说自己无辜,那便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无辜。 没有证据?那你就是从犯! 宋山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江令媛,她并没有让人去喊江伯臣来,而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会宁侯府。 因为除了见江伯臣交代江令媛的罪名,也要去见四夫人何娉芳说明一下江令宛的情况。 她对萧夫子说:「既然你来了,那便与我一起去吧。江令宛养在四夫人名下,她与你是亲戚,平时也交好,有你在一旁,有些话也好说一些。」 女学里出现投毒害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是她这个山长监督不力的原因,幸好江令宛聪慧,识破了诡计,否则后果严重,覆水难收,那她这个山长便真的无颜面对四夫人了。 …… 两人正准备出门,有人来禀说凌夫子来了。 凌夫子这个时候过来,目的不言而喻。 宋山长冷哼一声,不悦道:「这个凌夫子,真不知被江令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样偏袒于她!」 萧夫子笑了笑:「江令媛毕竟是凌夫子的关门弟子,弟子出事,做夫子的着急,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替凌夫子可惜,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看不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凌夫子的清名,迟早要被她这个爱徒所连累。」 明面上是为凌夫子说情,话里话外却透漏着「江令媛不是好人」的意思。 宋山长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必上眼药,我身为山长,自会秉公处理,该如何就如何,绝不会因为旁人的求情而网开一面的。」 「幸好有山长这个定海神针,否则咱们女学早就乱套了。」萧夫子趁机拍了宋山长马屁。 宋山长就让人请凌夫子进来。 「山长。」凌夫子行了礼,冲萧夫子点了点头,然后问,「不知山长打算如何处置江令媛?」 她语气平常自若,好像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宋山长语气严肃冷峻,丝毫不给她留情面:「若你是来替江令媛求情的,那还是不必开口了。」 凌夫子面色一僵,声音就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山长您一向公正平允、铁面无私,不管是谁犯了错,都会依照书院的规范秉公处置,我又怎么敢破坏规矩,令您为难。」 凌夫子语气急切道:「只是江令媛是我的关门弟子,她会做错事,也是因为我这个夫子失了教导之责,我既然难辞其咎,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宋山长眼眸一闪,不敢置信:「你要替她做担保?」 凌夫子点点头,神色郑重:「我这次,的确是要以夫子的名义给江令媛做担保,希望山长能宽恕她一次,不要将她赶出女学,再给她一次机会。」 宋山长执法如山,刚正不阿,找她求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有用她作为夫子的权利——任教期间,有一次替女学生做担保的机会。这也是女学规范里面的内容。 宋山长神色复杂、郑重:「夫子替学生担保,任教期间只有一次机会,十分珍贵。若是江令媛再次犯错,你这个担保人也要受到牵连,责任重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凌夫子神色不变,沉声道:「我既然过来找山长,自然是想清楚了的。」 宋山长看着凌夫子坚定的面孔,眼中闪过不赞成之色,过了好一会才道:「江令媛虽然犯错,但大错尚未酿成,符合担保条件。这一次,我便允你所求,让江令媛继续留在女学读书。如果还有下次,本山长绝不会再宽恕。」 「你替她担保,只能保她继续留在女学,该有惩罚依然不会少。江令媛要记过一次,在女学公示栏内张贴过错榜三日,并当着夫子同学们的面向江令宛检讨认错。」 凌夫子不敢辩驳,点头称是。 …… 「媛姐儿呢?怎么还没回来?」 这几日为了鼓励江令媛,江伯臣从衙门回来第一时间不是回自己书房,而是来到蕉园给江令媛补课。 他虽然只是同进士,可到底是童生、秀才、举人、贡生一路考过来的,其他的不说,四书五经辅导江令媛绰绰有余。 明天是最后一天,上午考四书五经,下午考算数,他打算今天再给江令媛重点补习一下。 只是没想到江令媛今天竟然不在,要知道之前每次他回到家,江令媛都已经早早在等他的。 v第十一章[09.18] 江伯臣微微皱起眉头。 「回老爷,二小姐还未回来,许是女学有事耽误了。」丫鬟忙说,「奴婢听说三小姐已经回来了,或许三小姐知道怎么回事。」 江伯臣点了点头:「江大有,你去叫宛姐儿过来。」 去叫三小姐啊?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差事,可为什么他心里这么发憷呢? 「是,老爷。」江大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抗拒什么,却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见了江令宛,江大有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了,我等会就过去。」 江大有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竹枝笑着说:「小姐好威风,江大管事见了您犹如老鼠见了猫儿,毕恭毕敬。」 看着竹枝又羡慕又钦佩的模样,不仅让江令宛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当初见了主子摄政王,她也是这样的羡慕。 江令宛笑了:「你好好跟着我,待我日后飞黄腾达了,也会有很多人对你言听计从、恭敬有加的。」 就像当初她跟着主子一样。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便是像主子投诚怕也得不到他的信任。 只有月考拔得头筹,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她有了资本,才能去找主子。 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柳絮的脚步声打断了江令宛的思绪:「小姐,宋山长与萧夫子一起,带着二小姐去见老爷了。」 「是吗?」江令宛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也该去见父亲了。」 此时,江伯臣已经笑容满面、神色激动地迎了宋山长与萧夫子进门:「小女江令媛放学尚未回家,我正打算去女学看看,不料宋山长与萧夫子同时莅临江家,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快请坐,请上座。」 江伯臣招呼两人坐下,又高声喊了丫鬟沏好茶来,同时吩咐道:「告诉厨房,家里来了两位贵客,晚宴要备的丰富可口。」 江伯臣如此热情,乃是因为六大书院有一个传统,便是考试之后,山长与夫子会到成绩优异的学生家里走访。而学生家里则会备上丰盛晚宴,以感谢夫子们的精心教导。 江伯臣觉得以江令媛的成绩,就算不能拔得头筹,得到前三肯定不在话下。 所以,宋山长与萧夫子一出现他就喜得心花怒放,认定一定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绩,宋山长与萧夫子登门走访来了。浑然忘了今天才是考试的第二天,考试并未结束,全部成绩也并未出来。 宋山长与萧夫子对视一眼,知道江伯臣这是误会了。 宋山长开口道:「江大人不必客气,我与萧夫子今天过来是有事情告知,等事情说完了,我们还要去府上四夫人那里坐坐,晚宴就不必了。」 「去四房?」江伯臣愣了一下,接着便满面生辉、喜不自禁,「没想到宛姐儿竟然也如此长进,这都是山长与夫子们教导有方的缘故。媛姐儿与宛姐儿是亲姐妹,虽然宛姐儿养在四房,但是我们两房并未分家,今日的晚宴,我去跟四弟妹商量,我们一起来办……」 宋山长觉得再不解释,江伯臣的误会会越来越深,到时候越发不好解释,她忙开口打断了江伯臣的幻想:「江大人误会了,考试尚未结束,成绩也并未都出来,我与萧夫子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江伯臣本来沉浸在喜悦之中,高兴的胡子都在颤抖,听了这话,猛然顿住,脸上的兴奋也被僵硬所取代,眼中闪过一抹尴尬。 「原来是为了其他事,呵呵,呵呵。」江伯臣强撑着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尬笑,「这真是误会,误会。」 萧夫子点点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与山长此次登门,是因为江令媛犯了大错……」 萧夫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江伯臣仿若五雷轰顶,炸得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媛姐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是不是弄错了?」 他只是太过震惊,下意识地反应,宋山长却认为江伯臣故意推脱,遂落了脸色,重重一声冷哼:「江大人这是怀疑本山长与萧夫子故意冤枉江令媛?」 「不是,不是。」 宋山长语气不善,显然动怒,江伯臣哪敢说什么,忙解释道:「我只是太震惊了,一时不敢相信,绝没有怀疑宋山长与萧夫子的意思。」 他是真的没想到,江令媛竟然闯下这样的大祸!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绩,所以宋山长与萧夫子才会登门。 没想到事实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江伯臣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愤怒,他越想越恼,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山长不顾江伯臣猪肝一样的脸色,沉声道:「虽然有凌夫子做担保,江令媛得以继续留在女学,但该有的惩罚却不能少。此次事件,记江令媛大过一次,在女学公示栏内张贴过错榜三日;本次月考,她的成绩被取消;在家中反悔思过三天之后,江令媛要当着夫子同学们的面向江令宛检讨认错。」 记大过、张贴过错榜、本次月考成绩取消! 宋山长每说一句,江伯臣嘴就哆嗦一下,那模样,简直如丧考批。 宋山长面色不改,语气严厉如昔:「不知江大人对此次处罚是否有异议?若江大人不服,可现在就提出来。」 江伯臣额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咬着后槽牙说:「媛姐儿做了这样的错事,我身为父亲,心中只有愧疚,怎么会有异议?一切都按照女学的规定处置,我绝无二话。」 宋山长点点头:「从明天起,便让江令媛在家中思过三日,希望江大人能好好教导江令媛,务必让她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半柱香时间之后,宋山长与萧夫子去了四夫人的永恬居。 江伯臣气得头昏脑涨,扶了桌子才勉强站稳。 江令媛,这个孽障! 他在工部蹉跎多年,光从六品的主薄一职就待了六年,如今他的恩师正在替他谋取礼部从五品员外郎一职,若事情办成,他便能连跳两级。 在这个关头,他是不能出一丁点差错的。 江令媛犯此大错,败坏江家名声,坏他大事,他焉能不恼羞成怒! 「去!」江伯臣白着脸吩咐江大有,「把江令媛给我带过来!」 江大有应声而去,到江令媛面前传话:「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劳烦江管事跑一趟,我这就过去。」 事情过去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江令媛脸上已看不见惊慌失措,除了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之外,她平静淡然与平时没有两样。 这让去传话的江大有有些怀疑,二小姐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犯了大错的人啊。 江令媛微微一笑,脊背挺直,神色自若地出了门。 v第十二章[09.18] 没想到在路口,她遇到了江令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江令媛的眼圈的确红了,她快步上前想要拉江令宛的手:「三妹妹,今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都是乔燕儿一人所为,我是被冤枉的。」 若是从前,江令宛早就躲开了,这一次,她却没躲,好整以暇站在那里任由江令媛走上前来。 她这个样子,倒让江令媛害怕了,怕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所以眼看着江令媛就要拉到江令宛的手了,她又急急停下,泫然欲泣道:「三妹妹,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江令宛扬眉一笑,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明明是我打了你,可大家却认为是你欺负了我;下毒的人是乔燕儿,可大家却一致认定你是主谋。你顶多起了唆使的作用,可大家却觉得你比乔燕儿还可恶。从这方面来说,你的确挺冤枉的。」 江令宛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笑着说:「可是谁信呢?」 她含笑的语气、不客气的嘲讽,让江令媛眼中立刻燃起两团怒火:「江令宛,你休要得意忘形,只要我一日是京华女学的学生,父亲就绝不舍得真的惩罚我。」 不仅不会罚我,还会保我,让你去女学翻供! 「是吗?」江令宛挑挑眉,目光中露出几分同情,「那我拭目以待。」 她的眼神让江令媛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强自镇定,暗暗告诉自己: 不要急,不能慌,我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就是火烧了眉毛,也要稳住。 只要我稳住了,大家就会相信我。 父亲还指望我在京华女学出人头地,他绝不会惩罚我的。 看着江令媛镇定的背影,江令宛扯了扯嘴角,这个时候,父亲的恩师应该举荐他做礼部从五品郎中了吧。 前世江令媛月考成绩优异,大放光彩,父亲因为教女有方、治家有道,很快通过了审核,在一群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谋取礼部郎中的官职,从此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因此,父亲越发看重江令媛,此后两人一直父慈女孝,好不温馨和睦。 这一世事情反了过来,江令媛不仅没给他带来好名声,助他上位,反而让他名声受损,升迁无望,愤怒之下,他会做出什么事,可想而知。 江令媛竟然还以为这回能轻松揭过,真是异想天开! 果然,在江令媛踏进书房房门的一瞬,江伯臣气急败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孽障,给我跪下!」 同时传来的,还有茶盏落地瓷器破碎的声音,然后是响亮的耳光声、江令媛仿若沉着的解释声。 不用看也知道,江伯臣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以致于对江令媛动手了。 江令媛跪在地上,脸颊红肿,头发被茶水泼湿,形容狼狈,神色惨然。 「父亲,您被江令宛骗了。」她咬着牙说,「乔燕儿下毒我真的不知情,你试想一下,我与江令宛再不合,到底还是亲姐妹,乔燕儿想下毒,又怎么会不顾虑这一点?」 「我之前答应过您,一定会好好考试。我将这次考试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吃不睡,就为了月考能取得好成绩,我全心全意考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节外生枝?」 「这件事情,错在乔燕儿,宛姐儿却将错就错,故意拖我下水,害得我名誉受损,差点被开除。」 「她恨我之前做的那些事,这我能理解。可是她不该下手这么狠,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我们江家的名声受污,父亲您颜面尽失,损失最大的其实是父亲。」 「说到底,宛姐儿还是记恨您与梅夫人和离,所以才用这样的手段报复!」 「您想一下,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对宛姐儿没有一丁点的伤害,乔燕儿这个下毒者被开除,我这个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父亲在这个关头受到影响,获益最大的分明是宛姐儿!」 江令媛的挑拨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江伯臣的怒火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没错,这件事情,江令媛有错,可江令宛也脱不了干系。 凶手是乔燕儿,可如果不是江令宛把事情嚷嚷出来,如果不是江令宛胡乱攀咬,这件事情又怎么会牵扯到江令媛身上? 一定是江令宛见江令媛成绩优异,见他对江令媛十分看重,所以心存嫉恨,想毁掉江令媛,坏了他的计划! 这个不孝女,她一定是这样想的! 江伯臣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他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江令宛呢?不是早就去叫她了吗?怎么现在还没有来?江大有,你是死了吗?让你去叫人,你把人叫到哪里去了!」 「父亲。」 门口突然传来江令宛的沉着温和的声音:「我一直在门口等着呢。」 江伯臣本来正在怒吼,冷不防地噎了一下,先是一哽,接着便暴跳如雷:「既然到了还不给我滚进来!还想让我去请你不成?」 江令宛不慌不忙,施施然走了进来。 屋内一片狼藉,江令媛脸颊红肿,狼狈不堪,江伯臣气急败坏、面红耳赤,见她进来,两人目光俱十分不善。 江令宛微微一笑:「父亲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江令媛不懂事,惹您生气,不是还有我呢嘛?我比她懂事多了。」 「你?你以为你在女学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江伯臣怒瞪着她,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我江伯臣教女无方,养出你这样的祸害,给我跪下,我今日好好地教导你!」 竹枝与柳絮脸上都闪过忿然之色,抓着江令宛的胳膊不让她跪,柳絮甚至蓄势待发,做出进攻的姿势。 江令宛不以为意,给两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慢慢地跪下了。 江令媛眸中闪过一抹快意,我不好过,你也休想过得好。 江令宛不卑不亢:「父亲,这几日考试,每一门我都是头名,本以为能得到您的夸赞,没想到您却无故责罚我。请父亲说出原因,否则,我绝不服!」 「不服?你还敢不服?你在女学做的那些事我一清二楚……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江伯臣戛然而止,失声惊呼:「你每一门都是头名?」 他瞪大双目,张口结舌。 「父亲不是对我在女学的事一清二楚吗?既然如此,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呢?」 江令宛好整以暇,慢悠悠道:「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出去问人。宋山长与萧夫子应该还在四婶那里,是真是假,父亲一问就知。」 江伯臣的确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太过震惊,比得知江令媛犯了大错还要不可思议。 江令宛考试每一门都是头名!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啊! v第十三章[09.18] 可是江令宛如此淡定沉着,怎么都不像骗人。就算她再笨再蠢,也不至于撒这样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吧。 难道江令宛说的是真的? 这个念头一起,江伯臣激动的浑身发抖,如果是真的,江令宛岂不是马上就要在女学扬名,在京城扬名? 而一直籍籍无名的江家岂不是要备受瞩目?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不是会受到众人的艳羡称赞? 江伯臣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知道事情真相。 「江大有……不,还是我亲自去问!」江伯臣一方面将信将疑,一方面又抱着满心的希望,几乎是健步如飞地出了门,直奔四房而去。 他去得急,回得快,片刻之后便回到书房门口。 人还没进门,他喜不自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宛姐儿,你这孩子,竟然不声不响给父亲这样一个大大的惊喜!」 前后不过片刻,江伯臣就像变了一个人,去的时候他吃惊诧异,怀疑不信,面色不虞。 回来的时候,他喜上眉梢,笑容满面,神采飞扬。 一进房门,他直奔江令宛身边:「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又呵斥江大有与竹枝、柳絮:「你们是怎么照顾宛姐儿的,这点子眼力劲都没有。」 他急急伸出手,欲扶江令宛起来,江令宛身子一偏,躲开了他的搀扶。 江伯臣两手尴尬地伸着,却毫不生气,反而笑得慈爱有加,温和有加:「好,好,好,是为父错怪你了,为父有错,向你陪不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快原谅了父亲吧。」 呵呵! 让我跪下,可以;想让我起来,没那么容易! 江令宛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我受了这样大的冤屈,父亲光靠嘴来道歉,可不够有诚意啊!」 江伯臣:…… 诚意?还不就是想要钱吗? 江伯臣眉头直跳,笑容却不改:「江大有,去取五百两银子来,算是我给三小姐的赔罪。」 五百两虽然很多,但是只要能哄这小姑奶奶高兴,他还是出得起的。 江伯臣觉得自己很慷慨的,可江令宛却不这么认为。 五百两? 你打发要饭的哪? 她不说多,也不说少,只眉头一皱,捂着膝盖,「突然觉得腿好疼,说不定膝盖已经受伤了,可能会影响明天的考试。」 「是为父疏忽了。」江伯臣笑容有些勉强,肉疼道,「江大有,再取五百两,给三小姐买膏药敷膝盖。」 江令宛捂住胸口,好像很难受:「不仅腿疼,心也跳得厉害,慌得厉害,可能是受到惊吓了……」 江伯臣仿若被割了肉一般,脸上已经挤不出笑容了。 一千两,已经很多了,你不要太过分! 江令宛摇头,多乎哉?不多矣!有本事你别给! 江伯臣嘴角直抽抽,最终咬着牙,用心头泣血的声音喊住江大有:「再加……五百两,给三小姐压惊。」 江令宛揉了揉额头:「唉……」 她这一动作,江伯臣已如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宛姐儿,你其他地方能不能下回再疼?」 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为父目前只有这么多了。」 江令宛这才起身,感动道:「父亲这样疼我爱我关心我,我就再疼再不舒服也要忍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父亲的一片疼爱之心。父亲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试,拿到第一名,得到这次的刻名芙蓉银花,为父亲争光,为江家争光。」 江伯臣瞬间觉得肉不疼了,心不痛了,浑身充满劲儿了! 慈爱笑容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连笑声都比之前更爽朗开怀了:「不枉为父这么疼你,真是为父的乖女儿,走,为父送你回去,顺便给你补习补习功课。」 「多谢父亲,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一个慈爱有加的父亲,好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好一派父慈女孝,好一个其乐融融! 江令媛跪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可惜江伯臣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 次日上午考四书五经,主考官是陈夫子,副考官是凌夫子与容夫子。 大家见过夫子,落座之后,发下试题,便开始埋头做题。 凌夫子虽然早就知道江令媛今天不会来,可看到空出来的两个位子,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江令媛是个好孩子,懂事、听话,就是人太单纯,所以才会落入奸人的陷阱。 而那个「奸人」、始作俑者现在已经成了宋山长心里最得意的学生,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子答题,受尽其他学生羡慕,好不风光。 凌夫子盯着江令宛,视线仿若一道利剑,凌厉无比。 江令宛感觉有一束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江令宛!」凌夫子立刻厉声呵斥,「大家都在考试,你东张西望看什么,是不是想抄袭作弊?」 安静的考场内落针可闻,这一声呵斥不亚于平地一声雷,原本低头考试的女学生们立刻停下,转头望向江令宛。 有人目露同情,有人幸灾乐祸,也有像程静昕这样的暗暗担心:江令宛各科成绩里面,就数陈夫子教授的四书五经与算学最优秀,她们平时上课夫子提问,从没难倒过江令宛;她们学习时遇到了问题像她请教,她总能回答上来。 其他人都有可能作弊,唯独江令宛不可能,凌夫子分明是因为江令媛的事故意找茬,无的放矢。 可江令宛是学生,天生矮凌夫子一头,又被这样质问,会不会承受不住,影响考试成绩? 若是她不堪忍受,与凌夫子吵起来,会不会被凌夫子倒打一耙,扣一个不敬师长的罪名? v第十四章[09.18] 然而大家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江令宛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拍案而起,她神色平静,声音不疾不徐道:「回夫子的话,我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抄袭,我只是抬了一下头而已。」 凌夫子不依不饶,疾言厉色:「考试的时候就就该埋头答题,你却抬头张望,还说不是为了抄袭?」 「我累了。」江令宛心平气和,似笑非笑,「我写累了,所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凌夫子,您该不会说考试的时候必须一口气答完交卷,不能停下来思索休息吧?」 柔中带刚,绵里含刺。 凌夫子被刺得横眉竖眼,连连冷笑:「好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女学生,张口就朝夫子身上泼脏水,我什么时候说过必须一口气答完,不能思索休息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陈夫子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制止,「这里是考场,这样争执下去,学生们还怎么考试?」 凌夫子辩道:「正因为这里是考场,更应该整肃考风,严抓抄袭作弊者,否则我们监考又有何用?」 陈夫子落了脸色:「我看得清清楚楚,江令宛并未东张西望,只是抬了一下头而已。她坐在第一排,就算抬头看到的也是你我几人而已,谈何抄袭?」 此时容夫子也开了口:「我也看到江令宛只是抬了一下头,并没有看其他人。」 两个对一个,凌夫子最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陈夫子淡淡道:「既然江令宛并未作弊抄袭,她是不是可以继续考试了?」 凌夫子心头一惊,好像被人看破心事,却强自镇定,一声冷哼:「我何时说过不让她考试了?」 嘴上虽然要强,可她到底没再继续找江令宛的麻烦,考场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一个时辰过去,考试时间过半,几乎所有学生都在奋笔书写,只能听到呼吸声与沙沙写字的声音。 凌夫子一直没有放松对江令宛的监视,只要江令宛有一点异动,她便立刻要将她揪出来。 只可惜,江令宛一直没给她机会,她一直在低头书写,就算停下来,也并不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考卷看。 就在此时,江令宛突然站了起来。 凌夫子也立刻站了起来,动作比江令宛还快:「江令宛,你站起来偷看其他同学试卷,还说不是作弊?陈夫子,这回总不是我冤枉她了吧?」 陈夫子不置可否,只问江令宛:「你站起来做什么?」 江令宛双目从凌夫子脸上扫过,略带轻视,接着扯了扯嘴角,掷地有声:「我要交卷!」 考试刚刚过半,江令宛竟然现在就要交卷! 这一次,二十几双眼睛再次落在她的声音,却不是刚才的同情与看热闹,而是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好,可以交卷。」陈夫子话语中透露着满意与欣赏。 江令宛交卷离开,临走时不忘对凌夫子说:「这一回您可以好好监考,还大家一个安静的考场了吧?」 凌夫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别提多难看了。 陈夫子与容夫子没说什么,看她的眼神却是十分不赞同的。 底下的女学生们,也不时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 凌夫子如坐针毡,虚汗直冒,强撑着熬到考试结束,一出门吹了风,只觉得身上发凉,脑袋发昏,回到住处就晕倒了。 凌夫子病了,宋山长过来看望:「既然身体不适,下午的监考你不必去了,好好养病吧。」 「山长,我不过偶感小恙,不会耽误下午的监考的。」 宋山长措辞委婉:「小病不保养,就会变成大病,让你在家养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学生们好,万一你的病影响学生们考试就不好了。你安心养病,也静一静心。」 这是在敲打她,上午针对江令宛是小错,所以要在家静心思过,若真影响了学生们考试,便是她的大过错了。 自打进入京华女学做夫子以来,她一直深受学生们尊敬爱戴,宋山长也对她看重有加,没想到她也会有被学生鄙视、被宋山长嫌弃的这一天。 凌夫子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苦涩一笑,点头应了。 …… 没有凌夫子故意挑刺,下午的算数考试江令宛比上午发挥得还要好,试卷交的还要早,依然是第一个交卷的。 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施施然走出了考场。 今天考的这两门课,都要今晚批阅试卷之后,明天才能公布分数。 虽然分数没有出来,可考得怎么样,女学生们自己是心知肚明的,算数考完,一出门大家就开始对答案了。 于是,不停地听到有人高兴地呼喊:「太好了,这道题我做对了!」 或者有人哀呼:「好惨,我算错了,哎呀,就差一点对就对了!」 还有人嚷嚷:「对又如何,错又怎么样,有江令宛在,我们注定是拿不到刻名芙蓉花的!」 「唉,谁让江令宛这么厉害的呢,人比人,比死人呀!」 程静昕莞尔:「好个厉害的江令宛,成绩还没出来呢,她们已经认定你是第一名了。」 「唉,没办法。」江令宛故作苦恼,「我就是这么厉害,大家的眼睛如此雪亮,我这颗闪闪发光的金子想低调都很难啊。」 「噗!」程静昕忍不住笑出来,「还有大名鼎鼎的顾金亭顾大才子每日护花相送,你的确非常惹眼。」 看着在女学门口等候的顾金亭,程静昕如往日一样打趣。 许是被打趣多了,江令宛竟也不似从前那般羞涩,反而笑着说:「如金子一样闪闪发光,还有娇花一样的美貌,我这样的小仙女,的确得有人护送。」 程静昕再次大笑:「顾表哥,宛姐儿这样大言不惭,你都不管管的吗?」 顾金亭含笑望着江令宛,语气温柔纵容:「宛表妹没说错啊,她的确是美得发光的小仙女啊。」 江令宛展颜一笑,无不得意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这样秀恩爱,这样一唱一和,真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程静昕仿佛受到了一万箭的暴击,捂住胸口哀呼:「你们狼狈为奸,欺负我一个,不公平。」 狼狈为奸…… v第十五章[09.18] 江令宛知道好友是开玩笑,不觉得有什么,可顾金亭突然脸上热辣辣的,不敢去看江令宛的眼睛。 「我请你们去酒楼吃饭,想吃什么尽管点。」顾金亭咳了一下,掩饰般道,「这回总算公平了吧?」 他微微发红的清秀脸庞,故作镇定却难掩慌张的眼神,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上人时的模样。 「顾表哥是真好人啊!」程静昕夸着顾金亭,眼睛却望着江令宛,笑眯眯道,「将来真不知哪个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嫁给顾表哥为妻。」 这话一出,顾金亭脸如红布,心跳如雷,眼睛更是不受控制地朝江令宛望去。 宛表妹会如何反应? 是会生气还是会害羞? 是会跑掉,还是会给他回应暗示?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片刻时间,无数念头在顾金亭脑中闪,一颗心七上八下,说不上来是慌张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那一天还早着呢。」江令宛面含微笑,好似没有听懂程静昕的揶揄玩笑,「与其考虑别人,还不如想一想等会去了酒楼点什么菜,顾表哥慨慷解囊,咱们可不能虚假客气,要吃好喝好才行。」 说着,她拉住程静昕,上了马车。 顾金亭站在原地,心里的慌乱羞涩立刻被失望所取代,然而不过片刻,他便笑了笑。 宛表妹还小,不会回应他才是正常的。 就算宛表妹真的对他有意,也绝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女学大门口说出来。 他真是关心则乱,太过心急了,明明决定好要守护她、等她长大的。 顾金亭望向着江令宛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目视江令宛上了马车,他才抬脚走过去,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来,朝某个方向望去。 那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窗帘低垂,一动不动,车旁空无一人,刚才那被凌厉视线逼视的灼热不适感也消失了。 应该是错觉吧。 顾金亭想了想不再纠结,笑着朝江令宛走去。 其实那马车里有人,正是来接江令宛的萧湛,早在江令宛一出女学大门,他就看到她了。 他一直看着三人的互动,等江令宛与程静昕上了一辆马车,他的目光便落到顾金亭的身上。 这世上,有两件事是藏不住的:一是咳嗽;二是喜欢一个人。 虽然顾金亭极力掩饰,但他看江令宛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这眼神让萧湛极度不适,竟然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顾金亭有所察觉。 要知道十六岁那年,他出征两广他,德胜凯旋的路上,只身一人潜入匪窝黄花山,越过层层障碍,悄无声息进了土匪的大本营,绑了黄花山的土匪头子。等到正式攻打黄花山,双方对阵,他将五花大绑的土匪头子推到阵前,黄花山的人才发现自己的老大不见了。 当初面对三千土匪,他能四天三夜都没留下一点痕迹,今天却差点与顾金亭打了个照面。 萧湛失笑,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含着似纵容似愉悦的意味:「把江家三小姐请过来。」 「是。」青峰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应了一声,遵从主子的吩咐。 此时江令宛三人所乘坐的马车已经出发了,听着车轱辘碾压马路的声音,江令宛的心情比刚才又愉悦了几分。 她当然记得萧湛昨天说的话,一出女学她还以为萧湛会堵她,不料门外根本没有萧湛的身影,可见昨天萧湛只是吓唬她罢了。 也说不定萧湛是认真的,可现在她人已经走了,萧湛就是来,也不过是扑空罢了。 一想到自己放了萧湛鸽子,让他白跑一趟,江令宛就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心情大好,与程静昕、顾金亭说笑时笑容格外灿烂。 三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突然车外一个男子声音突兀地响起,「江三小姐,属下青峰奉我家主子之命,来请三小姐。」 车内的笑声戛然而止,江令宛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从窃喜欢欣到木雕泥塑,江令宛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好,我这就去。」 江令宛声音还算平和,可青峰愣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能吧? 江家三小姐很喜欢主子的啊,每次见到主子都笑得很高兴啊。 错觉,一定是错觉! 不一会,江令宛下了自家马车,走到萧湛马车旁边。 「五舅舅,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江令宛脸上挂着笑,又乖又甜,很高兴。 青峰越发肯定,没错,刚才的确是错觉,江三小姐明明笑得很开心嘛。 他哪里知道,笑容满面的江家三小姐,此时正在心里扎着小人呢。 青峰不知道,萧湛知道啊,他一眼就看出这小东西脸上笑嘻嘻,心里骂兮兮了。 等她上了马车,他就笑着说:「我的确不想来的,可一想到你再三请求我来,要跟我分享成绩,我若不来,你岂不是会眼巴巴等着,空欢喜一场?看你现在这么高兴,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谁再三请求了? 谁眼巴巴等着了? 谁高兴了? 江令宛在心底咆哮,我这是被逼无奈好吗?我根本不想你来好吗?我巴不得你立刻就走好吗? 「五舅舅,您对我太好了!」江令宛吸了吸鼻子,感动极了,「我确实等了您很久,因为您一直没来,所以我便跟静昕还有顾表哥约好了去酒楼吃饭。」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五舅舅您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好再欺骗您呢?其实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五舅舅这样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人,知道我与静昕、顾表哥约好了,放我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强留我这样不合时宜的事呢?」 她笑望着萧湛:「我说得对吧,五舅舅?」 v第十六章[09.23] 将你一军,看你怎么办? 「原来你与程静昕、顾金亭有约了。」萧湛微微蹙眉,沉吟道。 「是啊,是啊。」江令宛点头如捣蒜,笑得窃喜,将军果然有用。 「我本来在等您的,但是您没来,所以我才应了他们的约。现在我中途走了,实在不好。所以,我还是得履行诺言才对。五舅舅,您之前也做过学生,也一定能理解那种想跟同窗、朋友一起玩乐的想法,对吧?」 她笑得仿若偷吃到东西的小老鼠,贼兮兮的,精明中又带着几许傻气。 萧湛唇角也划过一抹笑意:「既然如此,青峰,去把程静昕、顾金亭一并请过来。」 呃,把他们也请过来? 不,不,不,她已经很怂了,难道还要让静昕与顾表哥看到自己这副怂样子吗? 静昕还好,看到就看了,可她在顾表哥面前,一向是闪闪发光、说一不二、见谁怼谁、不可一世的小仙女,怎么能变成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低眉顺眼的怂包? 「不行!」江令宛立刻阻拦,态度坚决,「这样不行!」 嗯?为什么不行? 萧湛抬谋,用目光询问她原由。 江令宛神态更坚决了,一派大义凛然:「五舅舅日理万机,难得抽出一点时间放松,我岂能让他们来打扰五舅舅,让您烦神?」 「虽然我失去了一次跟好友玩乐的机会,但跟五舅舅比起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五舅舅,您不必因为我,就去叫他们来。我也绝不答应!」 这样的义正言辞、通情达理、体贴入微,好像她真的很敬重萧湛,全心全意为萧湛考虑,怕别人让他烦神一样。 「真是个乖孩子!」萧湛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笑得畅快,「你这样懂事,作为补偿,我晚上请你吃大餐。」 他长得很英俊,这样笑起来实在晃眼睛,江令宛把脸转过去不说话,也不看他那张迷人的脸。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不时咬着茶盏来泄愤。 输了、输了,她又输了,真气人! 不行,她今天必须扳回一局!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京城最负盛名的美食馆「鸿记佛跳墙」门口,江令宛看着大大招牌、红红的灯笼,心里涌出一股窃喜。 真没想到,竟然是她最爱吃的鸿记佛跳墙。 她自小爱吃荤,后来却生活窘迫,一年半载才能打一次牙祭。等去了碧云庵,她更是一连几年都没见过荤腥,嘴里淡的看见池塘里的鱼都咽口水。 后来攀上摄政王慕容醒,日子好过起来,吃了鸿记的佛跳墙,几乎没把舌头吞下去。 鸿记的佛跳墙每天是限量供应的,一天二十盅,要提前半个月定。不过对于前世的她来说,这根本无所谓,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可重生之后,她就没有前世那么随意了,还是沾了四婶的光,她才吃了两次。 那香味、那口感,啧啧,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佛祖闻了也坐不住。 不过江令宛还没忘记自己要找回场子的事,虽然她心里满意极了,脸上却兴致缺缺:「原来就是鸿记的佛跳墙啊,也算不得什么大餐嘛!」 青峰猛然抬头,什么!鸿记的佛跳墙还不算什么?那京城还有哪家酒楼敢说自己是大餐! 萧湛好似没看到她的心口不一,轻笑道:「佛跳墙是人间美味,也是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没想到宛姐儿竟然不喜欢吃。这也无妨,鸿记的美味很多,你可以点别的。」 哼! 点别的就点别的,谁怕谁啊! 江令宛毫不客气,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红烧、清蒸、油焖、醋溜、煎炸、炒炖……全是荤菜,基本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萧湛点了一份开口汤、两碗面,补充道:「再来一盅佛跳墙。」 小二笑容满面:「只要一盅吗?」 「一盅足亦。」萧湛微微颔首,「这位小姐不吃佛跳墙。」 江令宛觉得心口中了一箭,呼吸不畅。 店小二看了江令宛一眼,同情道:「不能吃吗?真可惜。」 不,她能吃,她爱吃,她想吃啊。 可是,她却不能说! 江令宛觉得又中一箭,几欲吐血。 …… 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被端了上来,琳琅满目,香飘四溢,让人食指大动,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可是当这些「一般喜欢」吃的,遇上了「最最爱」吃的佛跳墙,再香的菜也不能吸引她了。 她只想吃佛跳墙。 可惜吃不着,不仅吃不着,还得看别人吃,这的确是一件很可怜、很让人同情的事。 佛跳墙的香味飘过来,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可是她绝不会在萧湛面前认输的:「这排骨真香。」 江令宛夹起离自己最近的酱香排骨,「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萧湛也夹起佛跳墙,吃了一口就道:「这味道好像有些不对。」 江令宛抬头,见萧湛皱着眉,将一块海参放到一边的盘子里,然后将那盅佛跳墙朝江令宛面前推了推:「你尝尝,对不对。」 「好,我尝尝。」江令宛看似淡然,实际内心狂喜,夹起一块鲍鱼放进嘴里。 柔嫩细滑口感,鲜美甘醇香味,给她的味蕾带来了极大的享受,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真香,真鲜,真好吃。 v第十七章[09.23] 「如何?味道正宗吗?」 江令宛被美味所沉醉,不假思索地回答:「肉质软嫩,底汤浓而不腻,回味无穷,这要是不正宗,便再没有正宗的了。」 说完,她就听到一声轻笑,一看对面,萧湛正盯着她笑,眼中带了几分戏谑。 江令宛的脸瞬间红了。 不对,萧湛早就看穿了她,却不说破,故意用这种方式揭穿她,就是为了看她窘迫的样子。 她不能脸红,不能窘迫出丑,不能如了萧湛的意。 所以,她立刻不窘了,反而落落大方,面带笑容回望着萧湛:「只吃一块,实在很难判断是否正宗,我多尝几块,替五舅舅辨一辨,您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萧湛呵地一笑,「本来就是我让你尝的。」 呵呵! 这可是你说的! 在萧湛的注目下,她站起来,将那盅佛跳墙捧到自己面前,笑盈盈看了萧湛一眼后,便旁若无人般大快朵颐起来。 叫你戏耍我!叫你看我笑话!叫你回回都压我一头! 我要把你最喜欢的佛跳墙吃光,一滴汤都不留。 让你看得见,吃不着! 江令宛一边吃,一边打量萧湛的神色,见他不动筷子,只看着她吃,心里那个美啊。 后悔了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 食不下咽了吧? 哈哈哈哈,看你不高兴,我真的好高兴啊。 江令宛心情舒畅,眉眼含笑,吃得有滋有味,小嘴油光光,丁香小舌还不时露出一点,萧湛看着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茶盏,送至嘴边。 轻轻啜了一口茶,他突然呆住。 茶盏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这真是……被她迷了心窍了。 萧湛低垂了眼眸,若无其事地「喝光」了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江令宛吃到了最爱的美食,还破天荒地的赢了萧湛一回,实在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笑容几乎就没断过。 等到了江家门口,与萧湛分手时,还不忘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替五舅舅试菜,实在撑着了,以后再也不敢替您试菜了。」 她这样的高兴,萧湛怎么会不配合? 他面无表情,仿佛被她噎着了,等放下车帘,他便后仰倚着车壁,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呀! 转眼一夜过去,次日是月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江令宛如往常起床,并未刻意早起。 倒是顾金亭,早早起来等候江令宛,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太过激动,这才略略放心。 身为六大书院排得上名号的才子,他见过太多人将希望寄予月考,最后考试失利,心情沮丧,一蹶不振。 他担心江令宛也是如此,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提前跟她说,免得她太过看重成绩以致于落差太大,承受不了。 不过现在看来,宛表妹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很显然昨晚睡得很好,并未失眠,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走吧。」顾金亭说:「看看我们天下第三的宛姐儿这次成绩怎么样。」 为方便看榜,学生的成绩单就张贴在书院大门口,今天六大书院俱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京华女学也不例外,榜单前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考得好的,惊声尖叫,欣喜连连;考得差的,捶胸跺脚,气急败坏。 有人眉飞色舞地跟旁人分享自己的好成绩;有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默默无语。 还有路人挤在里面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地说话。 真热闹啊,比赶集人还多! 江令宛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 顾金亭以为她被人声鼎沸的场景震着了,要知道当初他第一次看放榜,也是十分震惊的。 「我去给你看看成绩。」顾金亭笑着说:「你就在这里站着,不要上前去,免得被挤着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程静昕的声音:「宛姐儿,你来了!」 这一声呼唤并不太响亮,可立刻有人惊呼:「今年新生头名江令宛来了!」 「在哪?」 「在哪儿呢?」 原本挤着看榜的人立马掉转了头,伸着脖子要一睹新生头名的风采。 「小姐,您是头名!是头名!」竹枝一把抓住江令宛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 头名,多么耀眼明亮,多么振奋人心,多么令人歆羡。 啊啊啊,小姐好棒! 「小姐,快去看榜。」柳絮心绪激荡,脉搏狂跳,却不忘提醒江令宛。 虽然大家都说小姐是头名,但为保稳妥,还是亲眼看过了才好。 v第十八章[09.23] 相较于两个丫鬟的激动,江令宛这个正主则显得平静多了,她双目明亮,嘴角含笑,整个人淡然大方,即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欣喜轻狂,十分稳重端庄。 随着她迈步靠近榜单,众人不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在众人的瞩目下,江令宛一路顺畅来到榜单前,毫不意外,她看到了她的名字高高写在榜首。 江令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念着好听,写出来也这么好看。 真是,没有一处不好,怎么看怎么好看。 光一个名字就这么完美了,她果然是小仙女。 看到了满意的结果,江令宛又在众人羡慕嫉妒的注视中退了回来。 顾金亭快步迎上去,两眼放光,脸上那引以为傲、与有荣焉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宛表妹,我就知道第一名非你莫属。」 「是吗?」江令宛眸中荡开一抹笑意,揶揄道,「那今早是谁怕我受到打击,想提前安慰我来着?」 顾金亭笑看着她,眼神温柔:「是我杞人忧天了,宛表妹这么棒,根本不必我担心。」 这话真甜,这眼神真温柔,这样少年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顾表哥只喜欢她一个…… 江令宛心情美丽极了,美滋滋地翘起了嘴角。 程静昕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得了头名,滋味不错吧?」 「那当然。」 在好友面前,不必掩饰自己飞扬的心情,江令宛展颜一笑,合不拢嘴。 等进了学堂,她的心情就更飞扬了。 因为宋山长来了,还带着那朵令人瞩目的刻名芙蓉银花。 「……此次考试,虽然有个别同学捣乱,但总体成绩非常不错。」宋山长面含笑容,显然对大家很满意。 「作为新生,你们表现得非常好。江令宛、宋罗绮、程静昕成绩优异,尤其是江令宛,竟然各科成绩都是满分,令人欣喜。」 「有些同学成绩不理想,也不必气馁,只要以她们三人为榜样,好好学习,积极进取,下次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说完了勉励鼓舞的话,宋山长终于进入了正题:「考试之前我就说过,会将刻名芙蓉银花奖励给第一名,如今成绩出来,这朵芙蓉银花也该交出去了。」 「江令宛!」 「喏!」随着这一唤一答,江令宛站起身来,目视宋山长捧着芙蓉银花走到她的身边。 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江令宛身上,学堂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宋山长神色和蔼,语重心长:「你入学时成绩倒数,本不算优异。却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力挫旁人,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可见你平时学习之刻苦。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朵刻名芙蓉银花非你莫属,理所应当。」 「这朵刻名芙蓉银花,是荣誉也是鞭策,希望你不骄不躁,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是师长真心诚意的教导,江令宛肃然应诺:「学生一定谨记山长教诲,刻苦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 她双手接过那朵刻名芙蓉银花,银花不重,她却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与此同时,学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同窗们不顾宋山长与几位夫子在场,纷纷跑到江令宛身边祝贺,夸赞的,看芙蓉银花的,要她请客的,大家嘻嘻哈哈,欢乐极了。 看着大家拿着芙蓉银花,你摸一把,我摸一把,凌夫子皱眉低语:「真是不成体统!把我平时教的规矩礼节都忘光了!」 听到她的嘀咕,陈夫子笑意微敛,低声提醒:「学生们难得放松一次,你就不要见怪了。宋山长都没说什么,哪能轮到我们置喙?」 凌夫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宋山长耐心看大家笑闹,等所有人都看过刻名芙蓉银花了,她才让大家回到座位上坐好。 「刻名芙蓉银花好看,象征着荣誉,这一朵被江令宛摘走。不过大家不必眼热羡慕,因为你们还有得到金花的机会。」 「半年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六大书院大联考,届时每个书院都会选出一名学生参加考试。六大书院,一共六名学生,一起竞争角逐出最优秀学子。这名学子将由六大书院联合推荐参加经筵,与皇上一起听鸿儒巨学讲经说学。」 「还将得到四如堂的刻名芙蓉金花。」 宋山长的声音不大,可女学生们却听得心潮澎湃,不能自持。 新生头名是女学的红人,令人眼热羡慕,可若能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名列前茅,那便能到进宫面圣,与皇上一起听课。 届时,她们就不光光是女学的红人,还是六大书院的红人,整个京城的红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那将是多么长脸的事啊,想一想就让人激动万分,呼吸急促。 江令宛也暗暗下了决心,她一定要拿到这朵金花,获得御前听讲的资格。 程静昕知她所想,笑着问她:「这一回,竞争对手更多了,你怕不怕?」 江令宛眉头一扬,明亮的双目中写满了志在必得:「本仙女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照例,张榜当天不上课,第二天、第三天休沐,让学生们好好休息一下。 宋山长走后,以宋罗绮为首的女学生们一拥而上,围着江令宛要她请客。 江令宛大手一挥,当场答应,与众人一起去酒楼庆祝。 大家难得放松,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未时末(下午三点)才散场。 出了酒楼,江令宛问柳絮:「见到我母亲了吗?」 「见到了,我还未开口,夫人就已经知道您考了头名。」柳絮笑着说,「夫人很高兴,说今天晚上亲自下厨做几个您爱吃的菜。」 「夫人还说,她今天要与海棠诗社的社长、吏部尚书赵大人的次媳赵二奶奶谈生意,让您先回家里等她,她忙完了就回去。」 「海棠诗社?」江令宛微微吃惊,又不由笑了:「看来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官太太、贵夫人都会到玲珑玉坊买玉饰了。」 v第十九章[09.23] 随着女学兴起,越来越多的小姐们读书识字,诗社也不再是男子的专利,京城的小姐夫人们也根据圈子建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女子诗社。 最着名的便数海棠诗社,社员不是来自书香门第,便是簪缨贵族出身,其中不乏阁老的千金、尚书的媳妇、宗室的郡主、县主。 可以说,海棠诗社引领着京城女眷圈的潮流。母亲若是能跟海棠诗社做上生意,以后的财源是真的不用愁了。 「既然如此,我们去玲珑玉坊吧。」 此时,梅雪娘正海棠诗社的社长赵二奶奶详谈甚欢,原来海棠诗社要给每人定做一块独特的玉佩,要和田玉料,四枚铜钱大小的圆形玉佩,一面刻着海棠诗社四个字,一面刻着社员的别号。 梅雪娘想了想,便建议做成核桃大小的玉球,前后用镂空技法,分别雕刻诗社名、社员别号,玉球可以打开,里面可放香料,既是玉佩又是香囊;还可以在里面放上一个赤金小铃铛,挂在腰间,行走时金玉相击,清脆悦耳。 梅雪娘说着就将玉球画了出来,还给玉球配上络子与圆珠,并解释说:「白色和田羊脂玉球,搭配红色的玛瑙珠、粉色的碧玺珠、绿色的翡翠珠都能相得益彰。不同的颜色圆珠还可以将社长、副社长、普通社员区分开来。」 梅雪娘面带笑容,自信温和:「这是我的建议,不知您觉得这样合不合适?」 合适,当然合适,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赵二奶奶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本就是愿意接受新奇事物的年纪,一听梅雪娘说,就觉得非常好,待看了她画的设计图,更是眼前一亮,满意极了。 她今年刚被选举为社长,一直想做一件与老社长不同的新举,来得到大家的认可。给每个人雕刻玉佩是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好主意。 这几天,京城有名的几家玉饰铺子她都去过了,结果都差强人意,没想到这个铺子不是很大,老板却心思通透,一下就设计出了让她称心如意的玉佩。 这样新奇别致、不落俗套的玉球,一定会让社员们喜爱。 这个老板梅夫人也是和气、爽利、谈吐不凡的人,丝毫看不出商人的市侩。 赵二奶奶非常满意,当即就点头,双方谈好了价格,正准备付定金,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满面怒容的妇人,「这位夫人,玉玲珑坊以次充好,贩卖假货,你可千万不能被梅氏给骗了。」 赵二奶奶与梅雪娘都是一惊,纷纷抬头看向了来人。 这个人梅雪娘认识,不是旁人,正是江伯臣原配夫人乔映蓉的娘家嫂子、江令媛的舅母、乔燕儿的母亲乔夫人。 乔燕儿被开除的消息传到乔家,乔老爷果然勃然大怒,掌掴乔燕儿,还要动家法。 乔夫人爱女心切,跟丈夫说这都是误会,她一定会让乔燕儿洗刷冤名,重返女学。 乔老爷半信半疑,给了她一天的时间,让她在乔燕儿被开除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之前处理好。 乔夫人当天傍晚就去找了江伯臣,狠狠告了江令宛一状,要求江伯臣责罚江令宛,并让江令宛去女学替乔燕儿解释,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这样,也可以解决了江令媛的问题。 她笃定江伯臣会按照她说的做,因为江伯臣看重江令媛,指望江令媛替他光耀门楣,为了江令媛不被女学惩罚,他一定会压着江令宛低头认错。毕竟这样的事,江伯臣之前也不是没做过。 然而乔夫人却不知道江令宛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在她眼里,江令宛还是那个跟她女儿乔燕儿成绩差不多的学渣。乔燕儿这个猪队友诋毁、辱骂江令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提及江令宛的成绩呢? 所以乔夫人根本不知道江令宛成绩优异,每一门课都是头名,狠狠压制着江令媛。更不知江伯臣将江令宛当成 香饽饽,捧着还来不及。 于是信心十足的乔夫人被狠狠打脸了,江伯臣不仅没答应她荒唐的要求,反而将她好一顿冷嘲热讽,说乔燕儿下毒害人,被开除本来就是活该,要不是江令宛机警,说不定就被她算计了,那他也就没有头名的女儿了。 他让乔夫人看好自己的女儿,这一次他看在亲戚的份上就不追究计较了,若还有下次,不要怪他翻脸不认人。 乔夫人气了个仰倒,兴冲冲而来,怒腾腾而去。 第二天乔燕儿被开除的消息传开,乔家老太爷震怒不已,把乔老爷骂的狗血淋头,乔老爷羞怒交加,不顾乔夫人阻拦对乔燕儿动了家法,并罚她闭门思过半年。 而乔夫人也因为没有教好女儿受到牵连,被妯娌乔二夫人夺走了一半的管家大权。 乔夫人气得捶足顿胸,将一腔怒火都撒到江令宛身上,但是江令宛是新生头名,若她对付江令宛,京华女学第一个不答应,还有四夫人何娉芳,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还有江伯臣,也绝不会坐视她收拾江令宛。 既然收拾不了江令宛,那就拿梅雪娘出气,你欺负了我女儿,那我就让你母亲不得安生。女债母偿,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乔夫人便到玲珑玉坊找茬来了。 「梅氏!你好黑的心。」乔夫人盯着梅雪娘,痛声疾斥:「昔日你偷工减料、以假充真,欺骗其他客人也就算了,没想到你竟然连亲戚都骗,你这样昧着良心赚钱,就不亏心吗?」 梅雪娘正色道:「乔夫人,玉玲珑坊开门做生意,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来往的客户都一清二楚,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绝不会相信你无凭无据的污蔑。」 「污蔑?」乔夫人笑了,没错,就是污蔑。 大半年前,她婆婆乔老夫人过大寿,她到玉玲珑坊买了一块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作为寿礼送给乔老夫人,受到乔家称赞,她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不料半个月前她的儿子以半夜睡不好,需要如意压惊为由,把乔老夫人那块玉如意给骗走了,还回来的却是一个仿造的假货。 乔夫人去质问儿子才知道真品已经被他卖了。 乔夫人怕别人发现闹出来,便再次到玉玲珑坊来,让梅雪娘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梅雪娘就答应了。 本来乔夫人打算拿了真的换回假的销毁,不料出了乔燕儿这件事,她便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个机会,让她好好教训梅雪娘,给女儿乔燕儿报仇出气。 所以,她挑了平时客人最多的下午来闹事,目的就是搅合梅雪娘的生意。没想到竟然等到了赵二奶奶这样的大鱼。 只要在赵二奶奶面前败坏了梅雪娘的名声,我看你梅雪娘还怎么在京城待得下去! 乔夫人心头快意,拿出那块假的翡翠玉如意扔到梅雪娘与赵二奶奶面前,冷冷道:「这是我三天前在你这里买的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花了白银整整五百两,没想到今天丫鬟擦拭,这紫檀木竟然掉色了。我活这么大,从未听说过紫檀木竟然还有掉色的。」 「请问这位夫人。」乔夫人望向赵二奶奶,「您是否见过掉色的紫檀木呢?」 「真正的紫檀木,自然是不会掉色的。」赵二奶奶看了看梅雪娘,又看了看乔夫人,眼里闪过犹疑。 乔夫人便拿起那块紫檀木柄的白玉如意给赵二奶奶看:「您看看这紫檀木,帮我辩别一下,看看到底是梅氏造假,还是我冤枉了她。」 赵二奶奶接过那柄紫檀木翡翠玉如意,见上面果然有一块颜色斑驳,分明是被擦拭后掉色的痕迹,上面所镶嵌的玉翡翠色泽也不太对。 「我非行家,也无法辨认真伪。」赵二奶奶神色不变,语气却淡了许多,「既然梅夫人这里有事,我先回去,改日再来。」 她这是相信了乔夫人的话,不想跟梅雪娘做生意了。 乔夫人眼见奸计得逞,顿生报仇雪恨后的畅快,只要赵二奶奶出了玲珑玉坊的门,以后绝不可能再来,甚至还会提醒身边的亲朋好友不要到玲珑玉坊来,免得上当受骗。 这可真是太好了! 「赵二奶奶请留步。」梅雪娘忙说,「请坐下来稍等片刻,我会向您证明我的清白,也会让您看清乔夫人这是污蔑。」 乔夫人一声惊呼,无不恶毒道:「您竟然是海棠诗社新认社长赵二奶奶吗?没想到您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让人钦佩啊。我一直非常仰慕海棠诗社,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您。幸好我遇到了您,否则您上当受骗,佩戴了假的玉佩,万一被人看出来,那可真是……真是太不好了。」 v第二十章[09.23] 她年纪轻,刚刚当社长,本就怕众人不服,若是再戴了假的玉佩,何止是不好,简直贻笑大方、颜面尽失! 赵二奶奶脸色越发不好看,要走的想法更坚定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少女清朗的质问声:「乔夫人,你女儿乔燕儿前天才被女学开除,短短三天不到,你就想出如此毒计来害我母亲,你报复陷害人的速度效率可真不低,怪不得乔燕儿敢下毒害我,莫非是你们乔家的家传吗?」 随着这一声落下,屋里的三人反应不一。 梅雪娘微微叹息,这孩子怎么搅合进来了。 赵二奶奶眼光一闪,听这话,这是有内情啊。 乔夫人则是身子一僵,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江令宛走了进来,先笑盈盈跟赵二奶奶说话:「这位乔夫人的女儿名叫乔燕儿,是我在京华女学的同窗,她与我打赌比试成绩,输了的那个要为对方铺床叠被,因为我成绩领先于她,她比不过我,便在我枕头中下毒,不料被我识破,人证物证俱在,所以被女学开除。开除的通知还在女学门口的张贴栏内,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乔夫人今天来玲珑玉坊兴师问罪,我觉得她是故意报复,我相信我母亲绝不会贩卖假货。」 她冲赵二奶奶施了一礼:「学姐,您就算不相信我母亲,也该相信我,身为学妹,我绝不会欺骗您的。」 赵二奶奶系出名门,她不仅是京华女学的学生,更是宋山长的爱徒。 江令宛这一声学姐,或许不能消除赵二奶奶的对梅雪娘的怀疑,却巧妙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赵二奶奶不再排斥梅雪娘,愿意留下来听梅雪娘解释。 对于江令宛来说,这就足够了。 赵二奶奶果然停住了脚步:「你也是京华女学的学生?你是外舍生?还是内舍生?叫什么名字?」 江令宛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我叫江令宛,是今年刚入学的外舍生。」 赵二奶奶眼睛一亮:「你是今年的新生头名江令宛?」 「侥幸考了头名,让学姐见笑了。」 她灿然一笑,贝齿洁白,双目明亮,自信又带着爽朗大方,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赵二奶奶脸上就露出亲切的笑容来:「能取得新生头名,绝非侥幸二字能做到,你实在太过自谦了。」 「我之前就听宋山长说起过你,没想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你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优秀。」 江令宛眼眸含笑:「在贺学姐面前,我哪里敢称得上优秀?整个大齐谁不知您做的那首《如意令·绿杨春透》呢?」 赵二奶奶闺名贺碧城,《如意令·绿杨春透》是她当年参加六校联考时所作,她本人也凭借着这首词成功夺得进宫听经筵的资格。 两人言笑晏晏,详谈甚欢,乔夫人却气得脸都绿了,江令宛得了新生头名,这个消息在她脑海中无限循环回放。 每回放一次,她便觉得心头被插了一刀,扎得她心肝乱颤,怒发冲冠。 「得了头名又如何?莫非你得了头名梅雪娘就能贩卖假货了吗?」 乔夫人气急败坏:「赵二奶奶,江令宛巧言令色,一肚子坏心肠,你万万不能因为她甜言蜜语奉承吹捧就昏了头脑,被她所骗!」 「住口!」江令宛一声呵斥,「我对贺学姐所说的每句话俱是真心实意,绝非奉承,贺学姐的优秀人所众知,何来吹捧一说?」 乔夫人听了这话,顿觉不妙,一抬头果然见赵二奶奶脸色不虞,显然是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让赵二奶奶不喜了。 「赵二奶奶,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您别放在心上。」她忙道,「但梅雪娘贩卖假货,以次充好这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块假的紫檀木翡翠如意就是物证,我相信您能分辨出来。」 「我还有人证,玲珑玉坊的玉雕学徒吴六娘,她日日在这铺子里做事,是真是假,把吴六娘叫出来问一问,自然能真相大白。」 「梅雪娘。」乔夫人拔高了声音,步步紧逼,「你敢不敢叫吴六娘出来对质?」 梅雪娘眸色沉沉,一派被人污蔑、凛然不可侵犯的庄重:「我梅雪娘清清白白,有何不敢?杜妈妈,你去叫吴六娘来。」 江令宛却呵地一声笑了:「对质自然是要对质的,只不过不是在这里对质,而是到顺天府当着府尹大人的面对质。乔夫人,你敢吗?」 乔夫人一惊,眼中闪过忌惮之色:「你想报官?」 「不是想报官,是我已经报官了,再过一会我的婢女就会领着顺天府的衙役过来了。」江令宛似笑非笑,「你若是怕了,现在反悔道歉还来得及。」 「我有什么好怕的!」乔夫人嘴硬,脸色却变了又变,两眼也飘忽不定。 过了好一会,她复又冷静下来:「见官也好,我本来就打算见官的。」 她没上过公堂,可年少读书时却读过大齐律法,到公堂打官司其实跟内宅处理纠纷是一样的,不外乎就是用证据说话。 她主持中馈,在后宅却没少充当审判、仲裁的角色,对于流程心里清楚。 她有人证、有物证,是堂堂官夫人,便是见官也不用拜,也没什么好怕的。而且,真到了公堂,她还有一个大招可以让江令宛身败名裂,从此再也抬不起头。 乔夫人越想底气越足,阴恻恻道:「到时候你们不要怪我不顾亲戚情面。」 江令宛哂然一笑,眸中闪过一抹怜悯。 不一会,杜妈妈就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是学徒吴六娘。 紧跟着,顺天府的衙役也到了,询问了来龙去脉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顺天府衙。 原告江令宛、被告乔夫人、人证赵二奶奶俱是官宦内眷,其中赵二奶奶出自尚书府邸,顺天府尹不敢怠慢,忙升堂开审。 此时,大堂外围了不少的百姓,毕竟这样的案子的确非常引人注目。 江令宛说梅雪娘身怀有孕,不能前来,自己代母告状,她状告乔夫人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坏人名声:「……乔夫人登门闹事,民女句句是真,有赵二奶奶作证。府尹大人,我要求乔夫人当众向玉玲珑坊道歉,并赔偿玉玲珑坊的名誉损失白银五百两。」 顺天府尹便问赵二奶奶:「你是否亲眼看到乔夫人登门闹事,江令宛所说的都是实情吗?」 赵二奶奶矜持点头:「的确是乔夫人到玉玲珑坊吵闹,说玉玲珑坊以次充好,以假充真。」 顺天府尹点点头,又问:「乔夫人,无故登门寻事,敲诈勒索,你可知罪?」 乔夫人不甘示弱:「府尹大人,玉玲珑坊贩售假货,我是上门讨要说法,梅氏与江令宛恶人先告状,污蔑我登门寻事,实在穷凶恶极。我这里有人证物证,请大人明察秋毫,查封玉玲珑坊,逮捕梅氏,以防她继续用假货骗人。」 「既有证据,先上人证、物证。」 乔夫人瞥了江令宛一眼,扬声道:「玉玲珑坊的玉雕学徒吴六娘就是人证,她亲眼看到梅氏掺杂使假,用差的玉料冒充好的玉料,高价卖出去。玉玲珑坊铺子里摆放的的确是好料雕成的玉雕,但是等人付钱取货的时候,梅雪娘就会换成假货。等买家发现上当回来找她理论,梅雪娘就翻脸不认,反而污蔑苦主诈骗。」 「梅雪娘一直用这种方法坑蒙拐骗。」 「吴六娘发现此事之后,一直劝梅雪娘改邪归正,可惜梅雪娘利欲熏心,根本不听。」 v第二十一章[09.23] 乔夫人见大堂外围了许多人,眼底闪过一抹狰狞,无不恶毒道:「梅雪娘是我夫家妹婿、会宁侯府大老爷、工部主簿江伯臣的续弦,因为这一层关系,她从前没有骗我过。」 「几个月前,她因为行为不检点,被我江大人休了,便怀恨在心,迁怒所有与江家有亲的人,所以,这次便不顾亲戚情面,对我下黑手。」 「吴六娘看不过去,便好心提醒了我,我一开始不愿意相信,不料这紫檀木竟然掉色,我这才找人辨认,竟然真的是假货。我上门找她理论,她不仅不承认,反而还倒打一耙。」 「这便是事实真相,请府尹大人明察。」 乔夫人的话一出,大堂外一阵哗然。 围观的群众迅速捕捉到关键字眼:行为不检点、被休! 再一联想刚才开堂时江令宛所说自己母亲因为身怀有孕所以不便上堂,大家迅速脑补了一个捉奸在床、绿云罩顶的狗血豪门宅斗故事。 连府尹大人都吃了一惊,很显然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众人的反应让乔夫人心神清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梅雪娘与人私通,怀有孽种,谁会相信这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会清白公正做生意呢? 乔夫人挑衅看了江令宛一眼,眼神恶毒,心头快意。 然而这快意没持续多久,她就挨了江令宛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势汹汹,毫不留情,非常之响亮,非常之狠辣。 响亮到盖过了外面嗡嗡的议论声;狠辣到乔夫人当场嘴角流血,面颊红肿。 「你敢打我?」乔夫人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立刻跳起来要打江令宛。 江令宛神色冷凝,架住她的手腕,在一个穴道处重重一捏,乔夫人吃痛,登时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众人都被这一番变故惊呆了,在府衙打官司竟然大打出手,一位是官夫人,一位是官小姐,两人还差着辈分,这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直到乔夫人的嚎叫响彻整个大堂,顺天府尹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让人将两人拉开,一边重重拍着醒木:「住手,这里是公堂!」 「府尹大人!我母亲与父亲乃是和离,而非被休。乔夫人满口胡沁,当众污蔑家母,转移视线,其心可诛。」 「母亲被人这样污蔑,身为女儿,民女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我要状告乔夫人血口喷人,犯了口舌之罪,请府尹大人将刚才的案子放到一边,先审判这个案子。」 江令宛眉头一挑,眼中尽显逼人锋芒:「劳烦府尹大人传我父亲过来询问。」 「若我证实乔夫人在撒谎,请府尹大人判乔夫人口舌之罪,还民女、民女母亲一个公道。」 犯口舌之罪,若不能得到被污蔑方的原谅,便要受竹板掌嘴的刑罚,最少不低于二十,最多不高于一百,具体多少视情节而定。 随着她在女学展露头角,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母亲与父亲和离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翻出来,也一定会有人拿此事诋毁她。 她心中其实早有对策,很简单,枪打出头鸟,只要制住第一个跳起来的人,狠狠给她一个教训,杀猴给鸡看,那些鸡自然不敢乱啼。 只是没想到,这个猴竟然会是乔夫人。 这样很好,今天这个场合也十分合适,一举两得,甚得她心。 乔夫人这下子慌了手脚,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江伯臣休妻,连带不喜欢江令宛,这件事情她在江家的眼线汇报得一清二楚。 江伯臣在江家老侯爷、老太太面前亲口承认休妻,这一点她不怕。 可有一点她不得不顾虑,现在江令宛翻身了,是江伯臣眼中的香饽饽了,难保江伯臣不会为了江令宛的名声改口,说不是休妻,而是和离。 江令宛有一个身上有污点的母亲,可是会影响她的前程的。 以江伯臣见利忘义的性子,他八成是会改口。 不过,她也并不是一点成算都没有,她既然敢把这件事情宣扬出来,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江令宛这个小贱人! 乔夫人狠狠剜着她,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府尹大人不叫江伯臣也不行了,衙役飞奔而去,把江伯臣给带来了。 衙役边走边说,江伯臣气了个仰倒! 他跟梅雪娘本是和离,但为了脸上好看,他就对亲爹老侯爷、亲娘老太太说是他嫌弃梅雪娘浑身铜臭味,嫌弃梅雪娘生不出儿子,所以不要梅雪娘了,是他休的妻。 至于内里真相,他一直死死捂着。 乔夫人这个黑心烂肝的长舌妇,竟然给他大肆宣扬,不用到明天,满京城都会知道他江伯臣头上一片草原,届时他该怎么面对上司同僚,怎么出门见人? 还有宛姐儿,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出了这样的丑闻,以后宛姐儿还有前程可言吗? 所以,一进府衙大堂,江伯臣就理直气壮、不堪承受其辱地吼开了:「污蔑!纯属污蔑!我与梅氏乃是和离,绝非休妻。」 「乔夫人信口胡说,居心不良,目的是为了打击报复我家宛姐儿。」 「只因宛姐儿在京华女学成绩优异,深得夫子们的喜爱,乔夫人的女儿乔燕儿便心生妒忌,不惜下毒谋害宛姐儿。幸好宋山长与夫子们明察秋毫,发现为了乔燕儿所作所为,将她革名开除,永不录用。」 「乔夫人自家女儿犯错,不思好好教育,竟然出手欺负我宛姐儿,实在令人不齿。」 「好教大家得知,我家宛姐儿在被乔燕儿干扰的情况下,依然考了今年京华女学的新生头名。乔燕儿使用歪门邪道,连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他如炮筒一般腾腾腾放了一大通,句句字字都朝乔夫人心口上戳刀子,自扎得乔夫人心头吐血,睚眦欲裂,恨不能要扑过来挠死他。 江伯臣毫不退缩,用眼神挑衅:你宣扬我绿云罩顶,就不要怪我狠踩你女儿了。 来呀,互相伤害呀! 这下众人议论的焦点变成了乔夫人,谁让她女儿害人的呢,谁让江令宛是今年新生头名的呢,谁让女学头月考试是全民关注的大事呢! 所以,乔夫人悲剧了,乔燕儿也被人鄙视了。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下,乔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官夫人的得体优雅了,她声音尖锐地叫着:「府尹大人!江伯臣胡说,他为了维护江令宛的名声才说他是和离的。他与梅雪娘是休妻,绝不是和离!」 「江伯臣说的都是鬼话,根本不足相信,请府尹大人翻看户婚文书册,就知道江伯臣是在胡言乱语了!」 按照《大齐律·户婚法》男女通婚、和离、休妻都是要到官府登记在册的。 京城的户婚文书就存放在顺天府衙门,府尹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乔夫人的要求,便点头:「师爷,将户婚文书册取来,本府当场查验。」 v第二十二章[09.23] 不一会,户婚文书册就放到了府尹大人的面前,随着府尹仔细翻看,大堂外一片寂静,众人俱鸭脖子伸得鹅脖子长,好像这样就能亲眼看到文书上写的内容似的。 乔夫人转头瞥了江令宛一眼,眼中的恶毒与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且等着,马上就要你们好看! 「乔氏!江伯臣与梅氏乃是和离,并非休妻。你当堂污蔑、犯了口舌,你可知罪?」 府尹声音威严,「啪」地一声惊堂木响,乔夫人只觉得耳边响起一个惊雷,炸的她目瞪口呆,脑中嗡嗡作响。 这怎么可能? 江伯臣此人见利忘义,将颜面看得比天大,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是过错方与梅雪娘和离? 乔夫人浑身僵硬,机械地转过头,呆怔望着江伯臣。 江伯臣冷冷瞥她,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不齿的冷哼。 江令宛上前一步:「多谢府尹大人明断,请大人惩治乔夫人,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双方闹到这个地步,很明显不愿意和谈了,府尹还是照例询问:「乔氏犯口舌之罪,人证物证俱在,照例该笞嘴三十,原告是否愿意和解,让被告以银抵罪?」 江令宛面沉如水,眉头都没皱一下:「若民女原谅乔夫人,恐怕乔夫人会不长记性,会再次胡言乱语。既然如此,还是该好好让乔夫人长长记性才是。」 也就是说,她要府尹当庭抽打乔夫人。 乔夫人双腿一软,竟然坐倒在大堂上,不、她不能被打,她不服! 「这不可能!」乔夫人跳起来,冲着府尹厉声叫道,「是江伯臣休了梅雪娘,绝不是和离,一定是你收了江伯臣的钱,替江伯臣作伪证!」 她把这句话嚷嚷出来,府尹的脸立刻拉下来了。然而乔夫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洗脱自己的罪名,至于说出这种话的后果,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跳起来,抓过户婚文书,亲自查看。 府尹也不阻拦,任由她去翻看,直到乔夫人瞪着眼珠子、面若死灰之际,府尹才冷冷喝问:「你既已看到,那就不必再纠缠了。来人,带乔氏下去行刑!」 衙役扑过来,不顾乔夫人反抗,抓了她,拿着竹板掌她的嘴。 啪啪啪的声音响起,等竹板打完,乔夫人已满口鲜血,脸肿的像馒头一样,看着着实惊心吓人,也有几分可怜。 大堂外响起指指点点的声音,有说乔夫人可怜的、江令宛心狠手辣的,也有说乔夫人可恶,咎由自取,江令宛护母心切,情有可原的。 江伯臣听着,眉头不由死死皱在一起,江令宛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若落下心狠手辣的名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得想个办法扭转舆论才是。 他正暗暗思索着解决的办法,只听得耳边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府尹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随着江令宛声音响起,大堂外的嗡嗡声便立刻停了,众人都看着江令宛。 有不少人替乔夫人捏了一把汗,心想江令宛该不会想赶尽杀绝吧。 所以,大家都觉得江令宛过分了,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指责。 江令宛瞥了众人一眼,在心底发出冷笑,脸上却十分平静,声音也很谦和:「乔夫人现在已经受伤,不知今日可否休堂延审,让乔夫人先回去养伤。十日之后,乔夫人养好了伤,我们再继续分辨。」 这下子,围观的群众立刻对她改观了,觉得这小姑娘还是很不错的,刚才是为了护母,所以才寸步不让,等事情过去了,还不忘体恤乔夫人的伤情。 刚才在心底自责、喝骂江令宛的人,不由脸孔发烫,觉得自己如此诋毁一个小姑娘,实在不体面。 府尹或许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觉得乔夫人这个样子不适合再继续审下去,便说:「如此也好,那就……」 「不……行!」乔夫人大汗淋漓,眼冒金星,明明嘴巴含糊不清,还不忘咬牙切齿,「今日……必须审完。」 江令宛想拖延时间,好全身而退,她不答应。 凭什么她挨打出丑,江令宛与梅雪娘却毫发无伤? 今天,她必须要江令宛付出代价! 「府尹大人,江令宛分明是怕了,所以想逃。请府尹大人传人证问询,查看物证,让真相大白天下。」 乔夫人本来脸上有伤,令人同情,但她不依不饶,说话时语气恶毒,脸色狰狞,众人顿时觉得她这是活该,根本不值得同情。 府尹再次一拍醒堂木:「传人证吴六娘!」 吴六娘二十出头,梳了妇人头,神色怯懦,上堂之后,她第一时间去看乔夫人。 两人视线一接,乔夫人心头大定,觉得自己赢定了:「吴六娘,把你在玉玲珑坊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府尹大人会给你做主的。」 吴六娘看了乔夫人一眼,又看了府尹一眼,脸色发白,缓缓跪了下去。 府尹审问:「吴六娘,乔氏说你亲眼看到梅氏掺假,将低等玉佩充当上好的玉佩贩卖,这件事属实吗?」 吴六娘看了看乔夫人,又看了看江令宛,犹豫踟蹰,徘徊不决。 跟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一样,若是吴六娘一上来就倒豆子一般指认梅雪娘造假,不免让人怀疑,这样忐忑不定,挣扎一番之后再痛下决心,才更容易取信于人。 只是本来要取信的是赵二奶奶,现在换成了府尹大人而已。 乔夫人暗暗点头,觉得吴六娘装得像,装得好。 「本府问话,你只管从实说,若拒不回答,便判你藐视公堂之罪!」 随着府尹一声厉喝,醒堂木也「啪」地响起,吴六娘受了惊吓,连连磕头:「大人,民妇有罪,民妇收了乔夫人的钱,答应替她做伪证污蔑东家。」 「你放屁!」 陡然生出这么一个变故,乔夫人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脏话都飙出来了:「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你这贱蹄子受了谁的指使,竟然敢污蔑于我?」 她说着,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吴六娘身上。 吴六娘被踹到在地,忙爬起来给她磕头,哭着向她求饶:「乔夫人,当初您说是在玉玲珑坊的客人面前说这些话,没说让我上公堂,大堂之上,我不敢、不敢撒谎啊。乔夫人,欺骗官老爷,是要吃牢饭的呀。」 「您饶了我吧,您给的钱我一点也没动,都还给您,求您饶了我吧。」 乔夫人怒火攻心,恨不能将吴六娘掐死,事实上她正是这么做的,只是衙役拉住了她,她才没能得逞。 被衙役按住了手,乔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喊冤:「府尹大人,我是冤枉的,吴六娘必然是收了梅雪娘的钱,故意朝我身上泼脏水。对,她跟梅雪娘就是一伙的。」 吴六娘瑟瑟发抖,惊恐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收东家的钱,我只收了乔夫人的钱,钱就放在我家床底下的罐子里,一共二十两,我一文钱都没动。」 v第二十三章[09.23] 府尹让人把吴六娘带下去,又叫了个人去吴六娘家里取银子来,等待的空隙,又喊辨识玉器、紫檀木的行家过来辨认。 两位行家仔细辨认许久,回道:「禀大人,这块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的确是伪造,紫檀木是红铁木伪造的,价格不及紫檀十分之一;这玉也不是上好的翡翠,而是最最便宜的东陵玉,价格也只是翡翠的十分之一。」 「我们认为,这紫檀木翡翠玉如意不值五百两,顶多值二十两。」 府尹点点头,让两位行家下去,将视线投向江令宛,语气严肃:「你有何话说?」 此时此刻,乔夫人方觉得她这一趟来对了。 吴六娘反水又如何,只要这玉如意是假的,江令宛今天就绝没有好果子吃。 江令宛不疾不徐,微微扬了声音:「回府尹大人,这柄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根本不是玉玲珑坊所售卖,而是乔夫人从别处弄来的,她先从玉玲珑坊买了货真价实的玉如意,转头便拿了假货上门敲诈勒索,寻衅污蔑。」 「但凡我母亲售出的玉器,上面都刻有「玉玲珑」这三个字,乔夫人这柄假的上面也有,而且字体样式几可乱真。」 「但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不能成为真的,这个造假之人固然聪明,有一样东西却模仿不了。玉玲珑这三个字里,玉上的点与玲上的那个点是想通的,从其中任何一个点注水,另外一个点里都会冒出来。除了水之外,用发丝穿进去,也可以测出两点是想通的。」 「这种雕刻技法是我母亲潜心钻研出的独家秘技,专门用来做防伪,世上绝无仅有。府尹大人分别试一试这个假玉如意与我母亲铺子里的玉器,就可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他们没想到梅雪娘的玉雕技术竟然如此高超。 江令宛既然敢当众讲出来,就说明这柄假的玉如意的确不是玉玲珑坊所售。 乔夫人也是堂堂官夫人,为了给自己女儿报仇,竟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齿。 若非梅雪娘雕技高超,岂不是只能白白受她污蔑? 乔夫人果然恶毒,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虽然大部分人包括府尹在内都信了江令宛的话,但是该做的辨认还是要做的,这个不难,府尹很快就测出江令宛果然没有撒谎。 乔夫人如丧考批,那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实在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难看。 府尹一声厉喝:「乔氏,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 府尹的斥问、江令宛的讥讽、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像一张网兜头朝乔夫人罩来,让她浑身冰凉,喘不过气来。 猛然瞥见人群中站着丈夫身边的管事,分明来了大半天的样子,乔夫人知道这事丈夫一定也知道了。 想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后果,乔夫人脑中嗡嗡作响,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府尹眉头一皱:「来人,将乔氏押下去!」 「府尹大人,事情真相大白,玉玲珑坊的污名得以洗刷,民女心满意足,不想再追究下去。」 「以乔夫人的品性,宁愿装晕装病,恐怕也不愿意当众赔罪。既然如此,那便改为赔偿,只要乔家愿意赔偿三千两,这件事情便告一段落。」 「请府尹大人待民女向乔家人转达。」 这下子,围观的众人纷纷对江令宛交口称赞,不愧是侯府千金、京华女学的学生,果然对事不对人,品学兼优,心底善良。 经此一役,江令宛名扬京城,可谓是大获全胜。 而乔夫人回去之后就「病」了大半年,不仅完全丧失管家大权,连外出应酬都一律断绝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从府衙出来,江伯臣气定神闲,一脸骄傲:「真不愧是我江伯臣的女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头名,天色不早了,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不必客气,为父今天高兴!」 江令宛微微一笑:「我早就想吃鸿记佛跳墙了,一直没机会,不如我们今天去吧。」 江伯臣心里哎呦一声,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光。 这小姑奶奶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了,你夸什么海口呀,瞧把你能耐地! 「呵呵!」江伯臣嘴角抽动,挤出一个笑容,「鸿记佛跳墙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的……」 「无妨,我们可以加钱的。」江令宛瞥了江伯臣一眼,「父亲该不会舍不得钱吧?」 「这怎么可能?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莫说是吃一顿鸿记佛跳墙,便是天天……」 江伯臣想起这小姑奶奶狮子大开口的性格,便立刻闭嘴,安静如鸡。 江令宛立刻接过话头:「天天如何?天天让我吃佛跳墙吗?」 「呵呵,呵呵,呵呵。」江伯臣勉强挤出笑容,实际上比哭都难看,「宛姐儿,你是怨为父今天来的太慢,在公堂上话说的不够好吗?」 我得罪你了,你不痛快了,薅我羊毛,我能理解。 今天我得知你有难,二话不说就来给你作证,替你伸张正义,你不思回报,还薅我羊毛,你有人性吗? 做人要厚道,你薅羊毛不能净逮我一个人薅呀! 「没有,父亲今天说的很好,我很欣慰。」江令宛微微一笑,「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去母亲那里吃饭,父亲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当然没意见。」 你换了个人薅羊毛,我当然没意见。 「为父正好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不能陪你了,我这就走了,你也快走吧。」 江伯臣走得飞快,生怕走慢了,江令宛会反悔,继续狠宰他一顿。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这死丫头,分明是想陪梅氏不想陪他,又怕他不同意,所以估计激他呢。 不行,不能让她得逞! 江伯臣转身回头,可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江令宛的影子,一番跺脚之后,才气鼓鼓而去。 …… 此时的棉花胡同,灯火通明,明亮温馨,丰盛的美味佳肴摆了整整一桌。 梅雪娘亲自下厨,做的都是江令宛最爱吃的。 v第二十四章[09.23] 「母亲,您身子不便,怎么还亲自下厨?」 怀胎将近五个月,梅雪娘已经显怀,身子也比之前笨重起来。 江令宛心疼母亲,嗔怪道:「若是累着了弟弟妹妹该怎么办?」 「你弟弟妹妹知道姐姐考了头名,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累。」梅雪娘一脸慈爱,笑着拉了江令宛的手,「快坐下,我特意从鸿记买了两盅佛跳墙,让你今天吃个够。」 江令宛嘻嘻一笑,撒娇道:「母亲你对我真好,我今天晚上不走了,明天后天也留在这里陪你。」 「真的吗?」梅雪娘又惊又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高兴得晚上多吃了一碗饭不说,第二天就叫人来给女儿量尺寸做新衣裳,又带江令宛去鸿记佛跳墙吃饭,整整两天都围着江令宛打转。 两天后,江令宛早早起床洗漱穿衣,准备上学,梅雪娘起得更早,要亲自送江令宛去女学。 「不用了,母亲。」江令宛笑着说,「我一直跟顾表哥一起上学,他今天肯定会来接我的。」 梅雪娘就说:「那可不一定,你们之前又没有约好,他不见得会来。」 江令宛一边收拾书本一边,信心满满:「母亲若是不信,就跟我到门口去看看吧。」 到了门口,顾金亭果然在门外等着,少年白袍青衣,眉目俊朗,乌黑的发丝被露水打湿,显然已经等候很久了。 他笑容温润,眼神明亮,脸上丝毫没有久等的焦躁不耐,反而还有几分淡淡的欣喜:「梅姨,我来接宛表妹去上学。」 「辛苦你跑一趟。」梅雪娘笑着颔首,「路上当心。」 江令宛便上了马车,顾金亭自然而然地扶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亮亮的,柔柔的,专注含蓄。 两人一个俊朗,一个美丽,真是好漂亮的一对青梅竹马。 梅雪娘看着两人,又想起女儿笃定又有些小傲娇的话语,心头微微一动,目送马车离开。 车内,顾金亭从怀中掏出一串玉珠:「宛表妹,这串玉珠是我亲手雕刻,祝贺你月考夺冠,希望你能永远都是第一名。」 这是他第一次给心爱的姑娘送礼物,又紧张又期待,一颗心砰砰砰乱跳,呼吸都有些乱了。 少年脸色微微发红,额头上冒汗,这局促狼狈的模样,不仅未损他的俊朗,那张脸反而被他眼中的炽热情意点亮,直击人心,令人动容。 被人这样喜欢,江令宛的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喜悦与甜蜜,这种甜蜜化作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顾表哥,我很喜欢。」 她接过玉珠串,戴到手上,扬起手腕摇了摇:「好看吗?」 少女眼眸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意,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这一刻,顾金亭心里所有的紧张、忐忑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是满满的幸福。 「好看。」 珠串好看,你更好看。 …… 不一会到了女学,一下马车就看到了程静昕。 「好巧啊。」江令宛笑着说,「果然心有灵犀。」 程静昕乐颠颠地跑过来:「不巧,我已经等了你好一会了。」 她很高兴,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有喜事要分享。 江令宛遂笑着问她:「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程静昕神秘一笑:「跟我来。」 江令宛被她带着,一路来到驯马场,两人走到马棚边,程静昕把手朝内一指,颇有几分骄傲道:「你看,那是什么?」 马棚里大多是温驯体格小巧的母马,程静昕指的那匹马身材高大,色赤如火,犹如鹤立鸡群,夺人眼球。 「这不是赤焰吗?」江令宛问,「它怎么会在这里?李将军该不会把它送给你了吧?」 程静昕笑眯眯、美滋滋的:「没错,我这次月考表现很好,师父很满意,不仅正式收我做弟子,还将赤焰送给我作为奖励。怎么样,羡慕吧?」 赤焰是李将军的爱骑,矫健壮实,毛色赤红,跑起来飞快,聪明伶俐通人性,只比萧湛的乌兔略逊一筹,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好马。 对于驭术好,擅骑马的人来说,谁不想拥有这样一匹又漂亮又厉害的好马呢。 「羡慕,何止是羡慕,简直是羡慕嫉妒恨!」江令宛一声哀嚎,「李将军对你太好了,同样跟人学马,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程静昕哈哈大笑,安慰她:「说不定萧五爷会把乌兔送给你呢。」 江令宛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匹乌兔本是野马,是萧湛十四岁那年去甘肃、青海交界的河曲草原套回来的,他还亲自喂养训练,如今乌兔六岁,正值壮年,速度耐力俱是绝佳,乃是萧湛的心肝宝贝。 去年淮南王的孙女闻喜县主参加秋猎,想要借萧湛的马骑,萧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根本不管淮南王脸色多难看,更丝毫不估计闻喜县主女孩儿家的颜面。 这事都传开了,据说闻喜县主羞得半个多月没敢出门。 凭着萧湛对乌兔的喜爱程度,想要他把乌兔送给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 程静昕就笑:「你考了头名,萧五爷肯定会奖励你的,凭着他的身份,就算不是乌兔,也一定是其他好东西。据我所知,萧五爷家里有好几匹好马,乌兔他舍不得给你,你张口问他要其他的马,想来他一定会答应的。」 程静昕得了好马,心情好,一心也想让自己好友也有一匹好马,于是就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下次碰到萧五爷,我故意让他知道师父收我做弟子,送了我赤焰,到时候,他可能也会收你弟子,送你一匹好马。」 江令宛想要跟萧湛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拜他为师,跟他讨要马? 别说跟他讨要,便是他真的把乌兔送给她,她也绝不会要。 只是这样的想法不必告诉程静昕了,她只是扬了扬眉,灿烂一笑:「不用啦,我前两天休息时,去昌平马市选了一匹马,等过几天我母亲那里的马厩盖好了,就去把马买回来。本仙女手中有钱,想要什么只管买买买就好了。」 「有钱真好!」这下子轮到程静昕羡慕嫉妒恨了。 赤焰马如其名,毛色胭脂犹胜红花,下午的骑马课,它刚一亮相,就得到了女学生们的喜爱。 得知这匹马是李将军所赠,大家都对程静昕表达了深深的羡慕。 宋罗绮笑问江令宛:「宛姐儿,你这次考得这么好,萧五爷必然也送你马了吧,什么时候也带到女学来,给我们看看啊?」 「是啊,是啊,别藏着掖着,带来给我们看看嘛。」 v第二十五章[09.23] 大家转而围着江令宛,两眼冒星星,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自打上次萧湛到女学来,当众跟她说话,大家就觉得她跟萧湛关系很好,不是亲舅甥,胜似亲舅甥,有好几位女同学旁敲侧击跟她打听萧湛的事。 她说自己跟萧湛不熟,对他不了解,大家根本不信啊。 江令宛心头一动,一个念头涌上了心头。 「让大家失望了,萧五爷没有送马给我,没有马,也没有其他的奖励。」 「这怎么可能?」女学生们不相信,「程静昕跟李将军原本不认识,李将军都能送马给她,你跟萧五爷是亲戚,走得那么近,他会不送东西给你?」 「不会的,萧五爷才不会是这种小气的人。」 「该不会是萧五爷送了很名贵的礼物,你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吧?」 在大家的质问怀疑中,江令宛慢慢变得沮丧,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跟萧五爷本来并不熟,要不是四婶婶托他教我骑马,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他。」 「我的确跟他学骑马,但是他对我的表现并不是十分满意,虽然我考了头名,但是在他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在他心里,只会觉得我表现太糟糕,给他丢脸,又怎么会送我马匹奖励我呢。」 众人半信半疑,江令宛便哭丧着脸,很难过的样子:「为了讨萧五爷欢心,我已经很努力很用心了,我本来也以为萧五爷会像李将军对静昕那样对我,没想到他要求那么高,我根本达不到他的要求,反而弄巧成拙,让他厌恶了我。」 她咬了咬唇,懊恼得几乎要哭出来:「唉,我真是太笨了,没能讨萧五爷喜欢,白白失去了这么一棵乘凉大树。」 她情真意切,后悔沮丧,大家不仅相信了她的说辞,甚至还对她表示同情。 是啊,萧五爷多厉害的人,能攀上他,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江令宛是个骄傲的辫子翘上天的小姑娘,若她真得了萧五爷的礼物,拿出来显摆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否认。 看来江令宛是真的不讨萧五爷喜欢。 江令宛见大家信了,心里不由窃喜,太好了,总算跟萧湛划清界限了。 然而,高兴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的表演还未彻底结束,身后就传来一个她不想听到,却不得不听到的声音。 「宛姐儿,别难过,虽然你表现的的确差强人意,但是我大人大量,不会真的怪你的。」 萧湛声音本就低沉舒哑,此时他又刻意放慢了语速,好像他很宠江令宛,拿她很没有办法的样子,一字一句吐出来皆让人骨头酥麻,无力招架。 女学生们好似听到天籁,一个猛回头差点与旁边的人撞上了。 是萧湛萧五爷,真的是他来了。 他可真俊美啊,眉剑目星,神湛骨寒,又矜贵又倜傥,看着就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弯起嘴角,心潮澎湃。 上次没看过瘾,这次要看个够! 唯有江令宛还站着不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泣血咆哮: 萧湛,你是魔鬼吗?……是魔鬼吗?……魔鬼吗?……鬼吗? 大家都面向萧湛,只有江令宛一个人背对着萧湛,场面一度有些搞笑。 萧夫子却叹了一口气。 江令宛一向胆大聪慧,这一次却这样小心翼翼,想来一定是跟萧湛相处时留下心理阴影了。 五堂弟也真是的,对外人凶就算了,怎么对着自家亲戚还是这么凶,也不怕吓坏了江令宛娉芳表姐那边说不过去。 当然,萧湛是出了名的冷面郎君,翻脸不认人,萧夫子这个隔了房的堂姐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二罢了。 「这孩子,一定是欢喜得傻了。」萧夫子走到江令宛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僵硬如木头般的肩膀,「你五舅舅是真的来了,真的不生你的气了,不是你在做梦,还不快把脸转过来。」 众人啧啧:真没想到,一向伶俐机敏的江令宛也有这样痴痴傻傻的一天。 不过,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会欢喜非常,如坠云端,痴痴呆呆,不敢相信吧。 江令宛真是好命啊!有萧五爷这样的长辈宠着疼着。 在萧夫子与同窗的催促下,「欢喜的傻了」的江令宛这才清醒过来,慢慢转过身子。 「五舅舅,您不生我的气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江令宛脸上写满了忐忑、自责、欣喜、感激,那表情真是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说话的语气也是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俨然是个被长辈感动的小姑娘。 萧湛不置可否,眼中有淡淡玩味:「我还有一件更高兴的事情要告诉你。」 不、不、不,你不要说,我不想听,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准没好事! 「是吗?我好期待。」江令宛脸上笑盈盈,眼中却都是堤防。 萧湛好像没看到她的戒备,微微一笑:「我把乌兔带来,送给你。」 怎么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哇!好棒啊!好开心啊!」女学生们感同身受,欣喜若狂地惊呼一片。 「江令宛,你听到没,萧五爷说要把乌兔送给你!」 「我就知道萧五爷不是小气的人!」 「啊啊啊,是乌兔啊!你怎么那么走运!」 而正主江令宛再次呆住,好似欢喜得傻了,半晌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真是太惊喜、太意外、太让人开心了!」 乌兔是萧湛爱骑,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马,人家闻喜县主那么尊贵跟他借马,他理也不理,如今却要送给她。 以后她再说自己跟萧湛不熟,谁信呢? 这厮果然没安好心,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萧湛微微颔首,冲她招手:「你跟我来,我把乌兔的习惯告诉你。」 他说完便负手而去,乌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人一马去了练马场的另外一边。 在众人羡慕嫉妒如火一般热辣的眼神中,江令宛内心万分抗拒,表面欢天喜地的跟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09.27] 「五舅舅,乌兔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我何德何能,怎么能白白占了你的爱马?」江令宛一脸的受之有愧,「这样的好马,本该配五舅舅这样的英雄,在我手中,实在是屈才,我觉得五舅舅还是将乌兔留在身边比较好。」 她看着萧湛,语气十二万分的真诚。 萧湛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声音十分愉悦:「我是什么样的英雄?」 「盖世英雄!智勇无比,才貌双全,气吞山河,万夫莫敌。」 「是吗?」萧湛更高兴了,竟低声呵呵笑了起来,笑的时候他胸膛微微震动,胸前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隔着衣服,也能窥探到他结实精壮的躯体,男性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江令宛福灵心至,突然发现了萧湛的软肋,真没想到啊,萧湛这样的人竟然不能免俗,喜欢听人吹捧奉承拍马屁! 她笑容比刚才更甜了,眼睛亮晶晶的比刚才更真诚了:「当然了,十五岁那年,您秋猎拔得头名,得圣上亲赐予表字,这可是我们大齐头一份。十六岁那年,您征两广,定土司;袭山寨,剿匪患,更是成为奇谈。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萧湛勾着唇角,漂亮的桃花眼中光华潋滟:「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 糟糕,一不留神把后人对萧湛的评价给说出来了。 江令宛忙道:「是啊,在我看来,您就是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最慈爱的长辈,最最好的舅舅。」 小姑娘笑的甜,嘴里说的话更是甜如蜜,明知道她说的不是心里话,可他就是喜欢听。 他从前最讨厌那些好大喜功、爱听奉承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自己也有被人吹捧的飘飘欲仙、满面笑容的这一天。 「真没想到,在宛姐儿心里,我竟然这么厉害。」萧湛笑着说,「本来把乌兔给你,我是有点舍不得的,但是你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我更要做一诺千金之人,否则怎么能算盖世英雄?」 「从今天起乌兔就是你的了。」 好气呀! 江令宛心中把写着萧湛名字的小人狠狠摔在地上,重重跺了几脚,然后笑容大大、步履欢快地走到乌兔旁边,欢喜地摸着它的脊背:「乌兔乖乖,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她早就觊觎乌兔,只是碍于现实不能要,既然不能拒绝,那就接受,而且接受之后她发现也没那么难受嘛。 乌兔多乖多可爱啊,又聪明又懂事又精壮,以后有乌兔相伴,她想去哪里都不用愁了。 再说了,这乌兔可是萧湛爱骑,别看萧湛给的大方,说不定他心里痛得滴血呢。 毕竟李将军的的赤焰都送给静昕了,他要是不把乌兔送出来,少不得要落一个小气的名声,这对萧湛这样爱听人吹捧的人来说,肯定是不能容忍的。 他一定是迫于现实不得不把乌兔送出来。 想着萧湛强颜欢笑的模样,江令宛通体舒畅,身心愉悦,就差哼歌了。 「谢谢五舅舅,我会好好照顾乌兔,将它养的肥肥壮壮,漂漂亮亮的。」 这小姑娘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乌兔看,十分敷衍。 她的手一直地抚摸着乌兔的脊背,偶尔凑到它耳边跟它说话,嘴角一直扬着,分明爱不释手,喜欢极了。 为了让她收下乌兔,他让李将军把赤焰送出去,作为交换,他得送李将军一匹更好的马。 到头来,他的待遇还不如乌兔。 萧湛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羡慕嫉妒一匹马,只是微笑着喊她:「宛姐儿,我把照顾的乌兔的马倌也一并带来了。」 江令宛头也不抬,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太好了,谢谢五舅舅。」 她笑着拍乌兔的脸颊,语气亲昵:「马倌也跟着你一起属于我了,这回你彻底放心了吧。」 刚过河就拆桥,这小姑娘真是忘恩负义啊。 看来得下重锤给她一点教训了。 萧湛勾唇一眼,眸中精光浮现:「宛姐儿,你想不想学用唿哨唤乌兔的方法?」 当然想啊。 她每次呼唤乌兔,都喊它的名字,有时候乌兔跑远了,她就得声音喊得很大,还要以手做筒放在唇边,乌兔、乌兔的喊,实在是有点傻。 不像萧湛,只需打一个唿哨,乌兔便会跑回来,又响亮又帅气。 不同的唿哨节奏,代表不同的指令,既不会让别人知晓,又能将信息传达给乌兔,她早就眼热想学了。 「五舅舅,您要把唿哨的方法教给我?」 她又惊又喜,笑容鲜花般缓缓绽放,由她的唇角向梨涡、脸颊、眼角眉梢荡漾开去,漂亮极了。 萧湛呵呵一笑:「这得看你的表现。」 「您真会说笑。」江令宛满脸堆笑,无不谄媚道,「您一向慷慨大方、善解人意,否则你也不会把乌兔送给我了,您还把马倌也一并给了我,可见您心思细腻,替人考虑。那您又怎么可能不把唿哨的方法教给我呢。以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性格,必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您可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舅舅,又怎么会让我为难呢?对不对呀,五舅舅。」 她围着萧湛打转,嘴里说的全是甜蜜蜜的吹捧之词,萧湛笑眯眯听着,不时点头,却并不说到底要不要教给她。 直到江令宛说得口干舌燥,笑得脸都僵了,他老人家才垂怜般地说:「你这孩子这么懂事这么乖,我自然是要将唿哨的方法教给你的,只是学起来很不容易,你恐怕受不住。」 「受得住,受得住。」江令宛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回答迟了萧湛就更改主意,「再苦我也受得住。」 「你确定吗?」 「确定一定肯定!」 「那就好。」萧湛道:「唿哨是将手指放进嘴里,与舌头配合,靠嘴吹气带动气流发出的声音。手与舌头位置不同,吹气力度不同,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所以,要手、舌、唇配合。」 「传授唿哨之技,有两个方法,一则,师父将手指放入弟子口中;二则,弟子将手指放入师父口中。」 他唇角一勾,斜睇着她:「这两种方法,你选哪一个?」 「呵呵,呵呵呵。」 这是谁发明的鬼方法? 江令宛既不想接受这种魔鬼一样的传授方式,又不想放弃唿哨,一边傻笑拖延时间,一边脑筋飞转想着办法。 「还有其他方法吗?」 萧湛想了想说:「你也可以先选第一种,再选第二种,这样能学的更快,更好。」 第二十七章[09.27] 好个屁啊! 江令宛笑了:「五舅舅,还有一种选择被您漏下了。」 「哦?」萧湛很感兴趣,「哪一种?」 江令宛笑而不答,踩上马镫跨坐到乌兔身上,眉头一扬:「我可以选择不学啊。」 「驾!」她双腿一踢马肚子,一人一马绝尘而去,眨眼就跑到了自己同窗身边。 萧湛唇角扬起,眼中有暖暖的笑意,小姑娘,你到底还是收下我的马了。 他心情大好,满意而去。 下午的骑马课,乌兔与赤焰出尽了风头,当然它们的主人也风光无限。 虽然从前也骑过,可那时候它们还不属于自己啊,今天马儿完完全全归自己所有,这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放学后两人舍不得走,骑着自己的爱马在驯马场上一口气跑了十来圈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咱们的驯马场太小了,乌兔与赤焰都施展不开,下次休沐咱们去郊外好不好?」 「好。」江令宛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跑个够。」 两人牵着各自的爱马回家,走到大门口,正跟顾金亭炫耀,突然见宋山长黑着脸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快步朝女学这边走来。 紧跟着凌夫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了,她步履匆匆,气喘吁吁,显得很急切:「山长,我知道您很生气,可刚才那个情况您也看见了,皇上的暗示那么明显,若是不答应,必定会见罪与皇上,我之所以替您答应,也是为了我们女学好。」 宋山长冷笑:「你自作主张同意陆明珠入学,难道就是为了女学好?我想着你素日强势,对学生要求严格,是个威武不屈的性子,没想到你不仅不帮着我分辨,竟然自作主张答应皇上的要求。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该带你进宫!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凌夫子急急地分辨:「山长,是我不对,是我不该自作主张,您骂我罚我,我不敢分辨,可圣上金口玉言,刚才我们也答应了他,我们不能抗旨啊。明天陆明珠就要入学了,到时候您万万不能冲动,否则见罪与圣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你说得容易!」宋山长面沉如水,语气愤然,「陆明珠那种人根本不符合我们的入学要求,如今为她破例,该怎么对其他学生解释?她做的那些事,只会让学生们远离她,谁愿意与她坐同桌?」 说话间宋山长已经走近了,见了江令宛与程静昕,她便止住了话头。 凌夫子知道刚才那一番话被她们听见了,先是狼狈难堪,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与陆明珠坐同桌的人不是现成的吗?」 「江令宛聪慧伶俐,讨人喜欢,跟同窗们相处融洽,是人缘最好的人。让她跟陆明珠坐同桌,一定没有问题。说起来这件事跟她也有几分……」 「天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宋山长突然开口道,「不要在外面逗留,走在街上不要骑马,要一路牵回家,免得伤着人。顾金亭看着她们一些。」 「是。」三人应了,走远一些就忍不住议论,「真没想到霸王花陆明珠竟然要到我们书院来了,还是凌夫子答应的,怪不得宋山长那么生气。」 陆明珠可是六大书院、不,应该说是整个京城无人无知、无人不晓的大红人。 她是一门双侯陆家嫡出大小姐,伯父威远侯,父亲怀远侯都是当今洪文帝潜邸出来的人。 她的伯父威远侯英年早逝,堂哥陆明朗十三岁便继承了爵位,后来被圣上赐婚,尚了皇上唯一的女儿长平公主。 她的父亲怀远侯战功赫赫,如今镇守着辽东,深受洪文帝信任,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 陆明珠从小在辽东长大,今年十四岁,怀远侯觉得女儿大了,便将她送回京城读书识字学规矩了。 皇上当即封陆明珠为郡主,让她住在宫里,视若亲生,十分宠爱。 可以说,除了长平公主,陆明珠便是大齐最明亮耀眼的贵女了,当真是人如其名。 出名的除了身份,还有她的容貌与脾气,外界盛传,陆明珠美貌动人,冷艳无双。 至于脾气,那就更夸张了,据说这位贵女脾气很坏,一言不合就用鞭子打人。那根鞭子是皇上御赐的,陆明珠打人之后从不见皇上惩罚,摆明了给她撑腰。 所以,这位明珠郡主在京城一向是横着走,无人敢招惹。 为了她读书的事,皇上特意宣锦绣、京华两大女子书院的山长进宫,要让书院给陆明珠开后门,破格录取她入学。 因为若要靠她自己,累死她恐怕也考不进女学。 宋山长据理力争,宁死不屈,最终这「好事」就落到了锦绣女学的头上。 为此,京华女学招生时的报名数远高于锦绣女学,就因为大家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位大小姐。 事实证明,宋山长是有先见之明的,陆明珠到了锦绣女学不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接连闯下祸事,十天前将一位女学生给打了,据说打的很厉害,有几鞭子甩到了那女学生的脸上,直接将对方给毁容了。 虽然对方出身不是特别高贵,但也是官宦千金,出了这样的大事,锦绣女学的山长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进宫找洪文帝请罪,说陆明珠身份尊贵,自己才疏学浅,无法担当起教授她的职责,锦绣女学这座庙太小,供不下陆明珠这尊大佛。 洪文帝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第二天,被毁容的那位女学生的父亲亲自登门向陆明珠赔罪,说自己教女无方,冲撞了明珠郡主,明珠郡主替他教训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十分羞惭,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女儿,绝不让她再继续做错事。 然后,这位十分识时务的父亲就官升两级了。 洪文帝又召锦绣女学的山长进宫,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就该让陆明珠去上学,锦绣女学的山长这次硬气了一回,在乾清宫大殿上长跪不起了。 洪文帝一看这也不是办法,只能让山长先回去,这事就撂这了。 就在大家猜测是锦绣女学的山长先让步,还是洪文帝要换山长的时候,事情陡然一变,陆明珠竟然要到京华女学来了,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招了这么一个祸天星,宋山长不生气才怪呢。 江令宛心想,刚才凌夫子意有所指,宋山长却故意打断她,难道这事跟自己有关吗? 不过真相如何,等明天陆明珠到女学了,她自然就知晓了。 只是江令宛没想到,根本没有等到第二天,当晚家宴,她就从父亲江伯臣口中知道了原因。 江令宛月考头名,江伯臣十分高兴,这一晚邀全家人为她庆祝,当众将之前许诺的前朝玉笔筒送给江令宛。 此刻的江伯臣满面红光,眉开眼笑,志得意满:「今天我还有一桩喜事要宣布。」 江三老爷立刻露出戒备:「大哥有什么喜事?」 难道父亲被江老大的花言巧语所蛊惑,答应请封他做世子了? 江伯臣矜持一笑:「老三,你别紧张,大哥的喜事跟世子之位无关。」 为了侯府的世子之位,两人明争暗抢了许多年,早就没有兄弟情分了。 江三老爷冷笑:「大哥真有意思,我不过白问一声,你却想到世子之位上去,果然时时刻刻都不忘啊。」 第二十八章[09.27] 「我是父亲嫡长子,论嫡论长世子之位都该给我,不过我今天要说的是我升迁的事。」 江伯臣笑得开怀:「好教大家得知,今天皇上已经下旨,擢升我为从五品礼部郎中。我之所以会升迁,除了我恩师举荐之外,宛姐儿亦功不可没。」 最近洪文帝一直为陆明珠打人的事烦恼,便拿此事询问次辅徐阁老,徐阁老可犯了难,若是说陆明珠不宜再去女学读书,便得罪了洪文帝;若要让陆明珠继续在锦绣女学读书,万一逼死了山长,他便是千古罪人,一世清名都毁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徐阁老出了个主意:「老臣膝下有三子五孙,没有养女儿、孙女的福气,对于教养小姑娘一事,实在经验缺缺。」 「工部主薄江伯臣家中有两个女儿,俱在京华女学读书,他的次女还在今年新生月考时拔得第一名。有这样两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想来江伯臣在教养女孩儿方面是有一些心得的。」 「江伯臣?」洪文帝道,「便是前几日你推荐他做礼部郎中的那位门生吗?」 「正是。」 「既然如此,宣!」 徐阁老心想,若江伯臣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让洪文帝满意了,礼部郎中的位子便跑不掉。 若他没能想出好的办法,也只能怪他没本事。他这个房师已经给了他机会了,能不能把握住就全看他自己了。 江伯臣不愧是生养过两个女儿的人,当场给洪文帝想出一个好主意:「既然明珠郡主不适合再去锦绣女子书院,那便去京华女子书院吧。」 「微臣的女儿当初也十分顽劣,到了京华女学之后,便变得乖巧懂事,孝顺体贴。想来京华女学更擅于教养与一般闺秀不一样的女孩子。」 「明珠郡主是新生,待去了京华女学便与微臣的女儿是同窗,两人年岁差不多,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这个真是个极好的主意,洪文帝十分满意,宣了京华女学的宋山长进宫,直接用江伯臣的话去堵宋山长:「……既然江爱卿这么说,京华女学必然更适合明珠,江爱卿的女儿便是例子,宋山长因材施教,育人有方,就不必过谦了。」 宋山长脾气倔强,不肯答应:「非是微臣自谦,实则是明珠郡主身份尊贵,乃皇上掌上明珠,微臣才疏学浅,不敢误了郡主。」 这是在指责陆明珠爱闯祸,洪文帝不仅不教育反而给她撑腰。 洪文帝也知道自己理亏,便说:「明珠再尊贵,入了女学便是学生,你只管一视同仁管教便是,若她再犯错,朕绝不轻饶。如此,你可满意?」 宋山长本想继续抗旨不遵,奈何凌夫子眼明手快,看到洪文帝的不悦,便抢先应下的洪文帝话,答应陆明珠入学。 宋山长愤怒而去,洪文帝解决一桩心事,龙颜大悦,立刻下旨将礼部郎中的位子赏给了江伯臣。 若非女儿有出息,他怎么能得到这个面圣的机会呢? 江伯臣慈爱看着江令宛,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宛姐儿,你真是我的福星。有女如此,父复何求啊!」 江令宛:……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想她伶牙俐齿,舌灿莲花,竟然也有被父亲堵得哑口无言的这一天! 「不好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学堂里的朗朗书声:「那个陆明珠、明珠郡主要到我们学堂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雷,惊得众人骇然,纷纷向带来消息的人求证:「辛楚楚,你不会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是真的。」辛楚楚面色苍白咬着唇,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昨天下午宋山长进宫,大家应该知道吧,为的就是这件事。我亲耳听山长与凌夫子说的,今天陆明珠就会到我们学堂来。」 啊? 学堂里立刻炸开了锅。 「陆明珠怎么能到我们女学来,她打了人没受任何惩罚,还想来祸害我们,这还有王法吗?」 「她这样的害群之马入学了,我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山长一向威武不屈,不为权贵所折腰,她之前没答应陆明珠入学,怎么现在会答应?辛楚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辛楚楚噤若寒蝉,眼神闪烁,一副知道内情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大家不要问了,反正、反正这个消息是真的。只要大家离陆明珠远远的,想来她应该不会随便打人的吧。」 女学生们不干了,颇有几分气急败坏:「辛楚楚,你既然知道内情,就该说出来,大家都是同窗,你这样吞吞吐吐,未免让人心寒!」 辛楚楚身体柔弱,性格温柔,被大家这样质问,就有些怕了。 「我听说是江伯臣江大人,就是江令宛的父亲给皇上出的主意……」 辛楚楚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出来:「皇上很高兴,给江大人连升两级。」 「不过,你们不要怪江令宛,她肯定也不希望大家被打被骂,被人甩鞭子的。」 她越这样劝说,女学生们越生气。 怎么可能不怪江令宛! 升官发财的是江令宛的父亲,受苦受难的却是她们。 江令宛身为女儿,可以享受父亲升官带来的风光,她们一点好处没有,却要承受被打被骂被毁容的风险。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些人就要当江家父女的垫脚石呢? 大家群情激愤,厉声痛斥江令宛父女的不是,陆明珠来了,她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与陆明珠坐同桌的那个人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随时都会有毁容的危险。 辛楚楚后悔急了,焦急地劝慰大家:「夫子们已经建议山长,让江令宛与陆明珠坐同桌了,现在夫子们正与山长商量这件事,江令宛与程静昕也过去了,说不定,她是去主动承认责任的。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得到解决的。」 她不说则已,这句话一出口,女学生们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主动去承认责任?她有这么好的心!依我看,她是不想跟陆明珠同桌,去找山长闹吧?」 「这还用说,必然是她想跟山长求情,要山长替她保密,不让我们知道陆明珠是她父亲招惹来的!」 「她们父女得到好处,坏处要我们承担,竟然连真相都不让我们知晓,真是岂有此理!」 「程静昕一向对江令宛言听计从,她肯定是帮着江令宛说话了!」 大家因陆明珠入学带来的焦灼已经完全化成了对江令宛的怒火,甚至连程静昕也迁怒上了,宋罗绮嘴唇动了动,本想替江令宛解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辛楚楚功成身退,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眼睛却一直望向窗外,待看到江令宛与程静昕回来了,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起书来。 …… 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走进学堂,她立刻发现了气氛不对,平日和善亲切,与她言笑晏晏的同窗们此刻冷冰冰的,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善,隐隐带着质问与怒火。 「宛姐儿。」宋罗绮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低低的,语速却很快,「听说陆明珠要到我们学堂来上学,是真的吗?」 第二十九章[09.27] 江令宛眼眸一闪,看来大家不仅提前知道了消息,还将她当成了女学的罪人,至于这罪孽到底有多深,就要看陆明珠的表现。 若陆明珠与大家相处融洽,同窗们自然不会怪罪她。若陆明珠真如传闻中那样彪悍打人惹是生非,她江令宛就是头一个被大家指责的人。 谁让她有一个卖女求荣的父亲呢? 「你是听谁说的?」江令宛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该不会是辛楚楚吧?」 宋罗绮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江令宛一点都不意外,辛楚楚是江令媛的至交好友,又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她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再正常不过。 宋罗绮声音压得更低了,捏了捏江令宛的胳膊提醒她:「大家都很生气,你当心。」 江令宛向她投去浅浅的笑意:「别担心,没事。」 「哼!」有一位女学生冷笑道,「有些人脸皮真是厚,父亲做了这样丢脸的事,丝毫不觉得愧疚,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若是我,羞也羞死了!」 「人家成绩好,学习优异,是夫子山长眼里的香饽饽,岂是你我能比得了的。连舍长都帮着她说话,她有什么好羞愧的呢!」 「就是,除了舍长,她的好姐妹也跟她亦步亦趋,人家自己高兴就好,岂会管其他人的死活?」 随着这两人凉凉地开了口,其他女学生俱对江令宛冷嘲热讽起来,说她父亲奴颜媚上、厚颜无耻,嘲讽她推卸责任、自私自利,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江令宛神色平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大家指桑骂槐之语,更没有与大家争吵的意思。 辛楚楚眼睛转了转,起身走到江令宛,咬着唇,满脸的自责:「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大家知道了内情,给你造成困扰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大家的确对你父亲有些意见,但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也别怪大家。」 她两手捏着衣角,十分忐忑。 江令宛瞥了她一眼。 呵,本来我是不打算找你的麻烦的,既然你给自己加戏,那我就成全你! 「哦?你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江令宛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那你怎么没告诉大家,皇上问山长意见时,山长威武不屈,根本不接受,凌夫子却抢在山长前面,答应了皇上?」 「我父亲纵一千一万个不是,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把皇上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若真要论罪,点头答应皇上、同意陆明珠入学的凌夫子,恐怕责任更大一些吧?」 众人不知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内情,立刻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辛楚楚。 辛楚楚的脸色猛然一变,怯懦地摇头:「我……这个,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连我父亲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会不知凌夫子做的事?」 江令宛凉凉道:「我父亲在从六品的位子上蹉跎多年,他升官心切,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我是能想得通的。但凌夫子一向品性高洁,处处为女学着想,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难道是……」 难道背地里得了什么好处,所以出卖女学? 难道想借此向皇上邀宠,好争夺下一届山长的名额? 又或者是被陆家收买了? 江令宛没有继续说下去,却给大家留下了足够多的想象空间,女学生们神色一变再变,纷纷用同仇敌忾、怒气腾腾的眼神逼视着辛楚楚:「你是凌夫子的外甥女,你说,凌夫子究竟是得了谁家的好处?」 完了,形势急转直下,辛楚楚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女学生们将辛楚楚团团围住,要求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辛楚楚焦急地辩解,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便哭了起来:「对不起大家,我真的不知道。姨母……凌夫子只跟我说了江大人的事,至于其他的,她没说,我……我是不知情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女学生们便半信半疑:「你真的不知情吗?」 「我真的不知情。」辛楚楚连连摇头,脸白如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一样。 事到如今,只能对不住姨母了。 姨母一向疼她,她跟姨母好好赔礼道歉,想来姨母是不会怪她的。 大家都是同窗,她哭得如此伤心,依稀还有犯病的模样,大家便是再气,也不好再继续追究了。 就在此时,陈夫子来了,他正式向大家宣布了陆明珠入学的消息:「早课后新同学就要来了,我现在调一下位子。」 刹那间,学堂里落针可闻,大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盯着陈夫子,生怕他喊到自己的名字。 「江令宛,你亲自去见山长,要求与陆明珠同坐,那便要担负起与新同学和睦相处的责任。」 「诺。」江令宛起立,正色保证:「请夫子放心,我一定与陆明珠好好相处,绝不会让夫子们失望的。」 女学生望着江令宛,神情震惊而复杂。 以江令宛的成绩,以山长对江令宛的重视,就算陆明珠来京华女学是她父亲的主意,可若是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与陆明珠同坐。 可是她却主动站出来,将陆明珠这个烫手的山芋揽到了自己怀里。 她这样为大家考虑,可是大家却责怪她,误解她,攻击她。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俱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夫子让辛楚楚坐到乔燕儿原来的位子上去,程静昕坐到辛楚楚的位子上,安排好之后,陈夫子便离开了。 学堂里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宋罗绮笑着站起来,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宛姐儿,真不愧是我们的头名。做学问是大家的楷模,做人也是响当当的没话说,这样的大公无私,高风亮节,是我们的好榜样。」 「大家误会了你,心里很愧疚,我身为舍长代替大家向你道歉,宛姐儿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大家这一次的冒失。」 江令宛目光一扫,果然看到好些同窗都满面羞惭,分明后悔难当。 江令宛微微一笑:「我们都是同窗,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们也是受到了旁人的怂恿蒙蔽。某些人没安好心,想要撺掇大家与我闹起来,让我们犯了女学的规定,届时大家受罚,她反倒安然无恙。」 「幸好大家眼睛雪亮,识破了她的诡计,没有让那个人得逞,否则现在我恐怕与大家一起正在受罚呢。」 「我感激大家相信我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怪大家。」 一席话说得大家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好险,幸好江令宛机警,指出了辛楚楚的隐瞒,否则她们便受了辛楚楚挑唆,与江令宛吵起来了。 第三十章[09.27] 与同窗吵架,便是触犯了规定。凭着山长对江令宛的疼爱,到时候受罚的一定是她们,乔燕儿与江令媛便是前车之鉴。 这个辛楚楚,真是好歹毒啊! 辛楚楚几欲吐血。 她演了半天,眼泪哭了一水缸,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人家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要破此局,她必须得使出杀手锏了。 「大家在心里默默谴责她就好了,千万不要说出来。」江令宛瞥了某人一眼,好意提醒,「人家毕竟身娇体弱眼泪多,又与夫子有亲,万一哭得晕了过去,我们落个逼迫同窗的名声,到哪儿说理去?」 众人「唰」地一下盯着某人。 辛楚楚:…… 原本已经摆好姿势,正打算晕遁,此刻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 「好了,大家回自己位子上坐好吧,等会新同学就要来了。」宋罗绮道,「宛姐儿,你别怕,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话得到大部分女学生的响应。 江令宛扬了扬眉,眼中俱是浅浅的笑意:「大家放心,像我这样优秀美丽的人,旁人急着跟我交朋友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欺负我,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笃定自信的声音落入大家耳中,也传到窗外站着的两人耳中,其中一人面色冷峻,用十分不屑的语气冷哼了一声,抬脚便朝学堂里走。 「郡主。」另外一人大惊,一把将她衣袖扯住,「江三小姐这是要与你交好的意思,您万万不可胡来。公主疼您,今天亲自送您来女学,您可不能让公主颜面过不去。」 「谁稀罕她的交好,要不是她那个奴颜婢色的爹瞎出馊主意,我如今已经回辽东去了,谁要在这个破京城读什么破女学?」 「那个江伯臣如此害我,竟然还想指望我与他女儿做朋友,做梦!」 「敢算计我,踩着本郡主上位,我必要他尝尝后悔莫及的滋味。」 被称作「郡主」的人正是陆明珠,她此时一脸的不痛快,又冷哼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大嫂特意送我上学,我不能给她丢脸。若是那江令宛懂事识趣,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暂时放她一马,若是她不识相,哼,我饶不了她。」 「我就知道郡主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的。」婢女莲蓉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见她不闹了,放开手,给她整理衣襟:「再等一会,公主办完了入学手续,宋山长与夫子们就会介绍您跟其他同学认识……」 陆明珠却是个急性子,不等莲蓉话还没有说完,她人就走到学堂里去了。 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大家本能就抬头看。 只见进来的这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个子高挑,身穿海棠红折枝牡丹裙,梳着丫髻,头戴赤金簪,耳边坠着两颗明晃晃的东珠。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上面镶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她的肌肤,比美玉还要晶莹剔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宝石一样的双眼,明亮夺目,熠熠生辉,将她全身贵重的衣饰都压了下去。 众人都看呆了,完全没想到传言中的女罗刹竟然是这么个艳丽出众的模样。 本来她们女学里,要数江令宛长得最漂亮,这个陆明珠竟然不输江令宛。 大家看看陆明珠,又看看江令宛,好像在比较到底谁更漂亮。 江令宛也看着这个漂亮的新同窗,心里也颇为唏嘘,没想到这一世她跟陆明珠是这么认识的。 陆明珠也看到了江令宛,她昂着头,径直走到江令宛身边,傲慢道:「你出来。」 江令宛以为陆明珠想要坐里面,便走出来把位子让给她,不料她出来之后,陆明珠在外面坐下了:「本郡主习惯了自己独坐,你到别处坐吧。」 大家有些慌。 明珠郡主脾气坏,江令宛也不好惹,她们不会打起来吧,到时候她们可得帮着江令宛才行。 江令宛笑了笑:「也好。」 她便去拿自己的书本,大家也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陆明珠一挥手,把江令宛的书本悉数扫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破东西,看着碍眼。」 她斜眼瞟着江令宛,分明故意找茬,想让江令宛不痛快。 江令宛神色不变,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挑衅之色,只是蹲下去捡书本。 看来江令宛是打算息事宁人了,大家悬着心的再次放了下来,此时江令宛已经站起来了,她将书本放在桌子上,抓住书桌边缘,用力一拉,桌子就被她拽出大半。 众人震惊! 然而这还没算完,拉完桌子,江令宛又如法炮制去拽长凳,她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若非陆明珠早有防备,差点就被她给掀翻了。 弄好这一切,她才施施然坐下,微微一笑:「既然山长安排我们同坐,那还是同坐的好。明珠郡主若是觉得不妥,那便去别处坐吧,毕竟这是我的位子,我说了算。」 既然谦退礼让解决不了问题,那便用拳头解决吧。 「你有种!」陆明珠冷哼,从腰间抽出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书桌上,「我数三声,一、二……」 「三。」 江令宛抢在陆明珠之前喊出三字,同时扬起手伸向陆明珠,众人再一看时,陆明珠手中的鞭子已经到了江令宛的手中。 这一招空手夺鞭灵巧迅捷,趁其不备,别说是其他同窗,便是陆明珠本人也被惊呆了。 她怔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慢慢把目光移到江令宛脸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完了,陆明珠一定是被气晕了,江令宛这回捅了马蜂窝了。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她,不约而同做好随时起身的准备,有人是为了等会帮助江令宛,有人想的是去拉架,有人则是打算逃跑,免得被伤着…… 程静昕离得很近,她看的很清楚,陆明珠的神情比较复杂,与其说她在生气,倒不如说她是惊奇,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惊奇。 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打人的。 看来,陆明珠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八成是以讹传讹。 就在此时,陆明珠突然暴起,伸手就朝江令宛身上抓去,江令宛没有坐以待毙,她抬起手架住了陆明珠的手腕,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女学生们大惊失色,纷纷离开座位,有人惊声尖叫,有人捂住的脸不敢看,学堂里突然变得闹哄哄的。 然而,没等大家跑到两人身边,事情再次发生了转变,陆明珠认输了,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明珠却好像被针扎了一样迅速跳开,忌惮惊奇地看着江令宛。 然后,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好像认命了一样,坐回了位子上。 江令宛也坐回去,将鞭子还给了她。 第三十一章[09.27] 两人不再争执,其他同窗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以陆明珠的性格,一定是在憋大招伺机报复,江令宛看似安全,实际命悬一线,随时会有毁容的风险。 大家无心读书,要么盯着她们两个瞧,要么是用眼神交流彼此的猜测。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宋山长、夫子们、与公主的到来,因为陆明珠突然闯进学堂,婢女莲蓉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去叫人。 长平公主立刻与山长夫子们赶了过来,想要阻止一场祸事,不料来到之后,见陆明珠好好地坐着呢,想象中大打出手的情况并未出现。 大家俱松了一口气,宋山长向大家介绍了陆明珠,大家开始上课。 整整一个上午,陆明珠跟江令宛都呈现出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状态。 程静昕也就松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明珠怎么会突然息事宁人?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愣是没看明白。」 「其实没什么奥妙,不过是对症下药而已。」江令宛抿唇一笑,语气轻快,「陆明珠是个武痴,沉迷于各种武术,但她本人四肢不调,运动机能不发达,再厉害的武师也教不好她。」 「她脾气又坏,性子又急躁,根本耐不下来性子好好练功,她父亲也怕她学会了功夫惹是生非,所以就请了功夫很差的武师糊弄她,」 「她身边的人也一起哄着她,恭维她武艺高强,是练武奇才,每每过招,都故意骗她,做出被她打伤的样子。」 「她信以为真,觉得自己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不说天下无双,至少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傲的不得了。」 「我先是空手夺鞭,小试牛刀,后来又用小擒拿手捏住她手腕点穴,她手腕吃痛,半条胳膊都动弹不得,无法反抗,心生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程静昕已经惊呆了,半晌才道:「你竟然会小擒拿手,怪不得你敢与她同坐。」 江令宛眨了眨眼,大言不惭地吹嘘:「本仙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小擒拿手算得了什么,我厉害着呢。」 程静昕哈哈一笑:「是,是,连陆明珠这个不为人知的喜好都打听出来了,的确厉害。」 「只是你今天破了陆明珠的功,她会不会发现自己功夫很差,然后恼羞成怒,来找你的麻烦?」 「不会。」江令宛倒是毫不担心:「她不会发现自己功夫很差,她只会认为我是绝世高手,然后会回家潜心修炼功夫,等武功再上一个台阶,便会来找我决斗。」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此时已经回到宿舍练功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找其他人麻烦了,因为练好功夫,打败我,才是她首要目标。」 江令宛猜的没错,陆明珠果然苦练功夫,根本没时间胡闹。 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九月二十五,乃是定国公老夫人的祭日,每年九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天,萧家女眷都要到白云寺祭拜,为老夫人超度祈福。 四夫人何娉芳是老夫人的外孙女,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亦是年年都去祭拜。 因二十四、二十五这两天江令宛休沐,四夫人便将江令宛也带去了。 到了白云寺,四夫人何娉芳便与萧家女眷一起,整日为老夫人诵经祷告,只有午休与晚上才会回来。 照顾轩哥儿的任务就落到了江令宛的头上。 晚上回来,四夫人抱着轩哥儿问:「跟三姐姐一起好玩吗?」 「好玩儿,三姐姐带我荡秋千、钓鱼、做扫晴娘。」轩哥儿还沉浸在玩乐的兴奋中,「三姐姐说明天带我去捉土咩咩喂鸡,鸡吃了土咩咩下的蛋会更大,更香。」 四夫人不由莞尔,看来儿子根本没有想自己,更没有哭闹,她这才彻底放了心。 次日二十五,江令宛带着轩哥儿,如约去抓土咩咩。 萧湛来的时候,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蹲在墙根边,两颗圆圆的脑袋凑在一起十分投入,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 萧湛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两人拿着铲子撅得不亦乐乎,旁边的小罐子里十多只土鳖虫正钻来钻去,上下翻腾。 他不禁哑然失笑,站着看了一会后退几步,正打算放重了脚步声提醒两人,突然听到轩哥儿奶声奶气地说话。 「三姐姐,我听母亲说,今天五舅舅会来,我们抓完了土咩咩,送给五舅舅看好不好?」 「轩哥儿真乖。」江令宛声音本来就甜,因为跟轩哥儿说话,她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听着越发的甜软,仿佛能滴出蜜来。 萧湛听着,嘴角忍不住扬的更高,然而下一刻就被江令宛给气着了。 「只些这土咩咩是给鸡的,你五舅舅又不吃土咩咩,我们干嘛要拿去给他看呢?」 她对萧湛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找他,还将自己抓土咩咩这种幼稚的事情告诉他,那更是绝无可能。 轩哥儿固然聪明,到底才三岁,听了这话,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无从反驳,他眨着大眼睛想了一会,最终认命点头:「五舅舅的确不吃土咩咩的。」 江令宛呵呵笑,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所以我们就不用去了。我等会做点酥给你吃,好不好?」 「好。」轩哥儿贪吃,闻言立刻将去看萧湛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湛被她气笑了,连小孩子都欺负,还在背后拿他跟鸡比较,就为了不想跟他见面,他若是让她如愿了,岂不是白白受她编排了。 「咳。」萧湛轻轻嗽了一声,语气一本正经,「宛姐儿不问问我,怎知我就一定不吃土咩咩呢?」 「五舅舅!」轩哥儿十分欢喜,咯咯笑着扑过去叫他抱。 江令宛面对着墙根,好半晌才转过头来,仰头笑望着他:「我不知五舅舅有这样的癖好,既然如此,这些土咩咩就送给五舅舅了,您不要客气,拿回去吃吧。」 萧湛似笑非笑:「怎么,你不起来吗?」 「难得遇到五舅舅喜欢吃的东西,我怎么着也得多挖一些才是,这些土咩咩太少了,恐怕还不够您塞牙缝呢。」 江令宛笑容可掬,双眸盈盈有光,像小猫般乖巧:「您回去吧,我再多挖一些,无论如何也要给您凑够一盘菜。」 萧湛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小姑娘这是腿麻站不起来了。 他幽幽一笑:「既然是要送给我,我怎么好让你独自受累,还是我陪你一起挖吧。」 他放下轩哥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眸中笑意浅浅。 江令宛:…… 这家伙,分明是看出来她腿麻了,故意等着要看她笑话呢。 反正他已经看出来了,与其让他继续嘲笑,还不如主动承认,早死早超生呢。 罢了!算她倒霉。 「也不光是为了挖土咩咩。」江令宛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指,「我腿麻了,怕五舅舅笑话,想等您走了再站起来。」 第三十二章[09.27] 「其实是我想多了,五舅舅您人这么好,怎么会笑话我呢。」 小姑娘脸红红的,又娇艳又羞涩,虽然明知她这是故意装出来的,可他看着心里忍不住软得一塌糊涂。 「我当然不会笑话你。」他放软了声音,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乖乖的,我拉你起来。」 不待江令宛有所反应,他大手就抓住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将她拉了起来。 江令宛突然起身,只觉仿佛有成千上万蚂蚁在啃噬她的双腿,剧烈的酸麻感让她站立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旁栽去。 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萧湛长臂一身勾住她腰肢,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抱起,放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歇一会,等腿不麻了,我有事情跟你说。」 江令宛心中窘然,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好在她脸皮厚,在心里窘迫不过片刻就丢开,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跟轩哥儿数土咩咩去了。 过一会她站起来,笑着问萧湛:「五舅舅,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呀。」 她眼睛亮亮的,神色坦然从容,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似的。 萧湛抱起轩哥儿,揶揄一笑:「跟我来。」 江令宛不解何意,跟着他来到一处精舍,萧湛让人抱了轩哥儿下去洗手换衣服,指了指木架子上的水盆。 又是挖土又是用手捂土咩咩,她的手的确得洗洗了。 江令宛挽起袖子,正打算洗手,低头瞧见铜盆的清水中,映着自己的模样。 不知何时,她脸上抹了泥灰,鼻子上的那一块尤其明显,这样看着,俨然一直花鼻子猫,十分滑稽。她自己看着都忍不住想笑,怪不得萧湛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她赶紧掬起一捧清水,仔仔细细地把脸洗干净了,再三确认没有泥灰了,才用帕子把脸上的清水擦干净。 萧湛招手见她过来,见她小脸白皙柔嫩吹弹可破,隐隐还有擦拭过度的红痕,眼神顿了顿方道:「我来的时候在寺门口遇到一位姓杜的妇人,说是来找你的,你可认识?」 杜妈妈? 江令宛眉宇间顿时露出几分急切:「应该是我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她现在在何处,您带她进来了吗?」 「在旁边的厢房,你去找她吧。」 他话音还未落,江令宛已经快步朝外走去了。 母亲搬出去之后,每次传话来的都是碧霄姐姐,因为母亲身怀有孕,处处离不得杜妈妈。 母亲月份大了,杜妈妈正该寸步不离守着母亲才对,她突然过来,还找到白云寺来,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江令宛脚步生风来到厢房,果然是杜妈妈来了:「杜妈妈,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母亲哪里不好?」 前世母亲英年早逝,这一世,她虽然扭转了母亲的命运,却一直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就怕命运的车轮会沿着前世的老路走。 「小姐别急,是有点事,但不是夫人出事,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那次海棠诗社的社长赵二奶奶来找梅雪娘做玉佩,因为乔太太的搅合耽误了赵二奶奶不少时间,梅雪娘心存歉意,就在原定的价格上又让了一成。 待玉佩做出来,竟然比赵二奶奶想象中的还要好,拿给诗社的成员之后,大家俱十分喜欢,日日佩戴。 有赵二奶奶替梅雪娘宣传,又有诗社的成员佩戴,梅雪娘雕刻的玉佩一下子受到了大家的喜爱,每日宾客迎门,前来买玉佩、定做玉佩的客人络绎不绝。 梅雪娘经商多年,自然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为了抓住这个机遇让铺子在京城站住脚,对于客人来者不拒,只是定做玉佩的时间拉长了,这样就算她在孕期,也完全能应付得来。 本来一切都很好,不料七天前,原本一直给玉玲珑坊供玉料原石的货商停止给玉玲珑坊供货了,梅雪娘前去询问,对方说是东家吩咐的,不仅现在不供,而且以后都不会再做玉玲珑坊的生意了。 没有玉料便不能雕刻玉佩,收了客人的定金,不能按时交货,赔钱是小事,砸了口碑却是事大。 梅雪娘知道事态严重,马不停蹄寻找其他玉料货商,几天下来跑了许多家,得到了俱是同样的答复。 事发以来,梅雪娘就不曾好好休息过,杜妈妈劝也劝不住,就来找江令宛想办法。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您别着急,回去好好守着我母亲,玉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您先回去,我今天晚上去看母亲。」 杜妈妈起身:「夫人那边离不得我,我这就走了。刚才来的时候,多亏了那位俊俏好心肠的后生,要不是他带我进来,白云寺的和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行的。小姐既然认识那位后生,该跟他好生道谢才是。」 那可是萧家下一位家主,大名鼎鼎的萧湛萧五爷,可不是什么英俊好心肠的后生。 江令宛腹诽两句,乖巧点头:「妈妈放心,我省的。」 送走了杜妈妈,江令宛便真的去找那位英俊的后生的道谢去了:「的确是我母亲身边的妈妈,来找我有点急事。」 萧湛原本坐着看书,听了这话便把头抬起来:「出了什么事?」 「小事一桩,只是有点紧迫,需要我过去一下。」江令宛呵呵地笑,「五舅舅来的真巧,刚好可以替我照看轩哥儿。」 她可不想让萧湛插手自己的事。 萧湛笑了笑,没有坚持,只是说:「若是有麻烦,可以来找我,这大半个月我都会住在这里。」 「嗯嗯。」江令宛忙不迭点头,笑容大大的,「若真解决不了,我一定来找您帮忙。」 骑着乌兔出了白云寺,江令宛心里无不庆幸:真没想到萧湛今天这么好说话。 她马不停蹄,一路回了甜井坊会宁侯府,进门就让竹枝准备笔墨纸砚,然后遣退众人,把自己关在房中。 门外,竹枝担忧地跟柳絮询问:「出了什么事?」 柳絮低声把玉玲珑坊的事情说了,竹枝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固然聪明伶俐,读书有天分,但在做生意方面夫人却比不得夫人,若连夫人都解决不了,小姐怕是更没办法了,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遇到难题了。 柳絮却不怎么担心:「我们小姐一向厉害,她既然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我们只要相信小姐就好了。」 竹枝还欲在问,门突然开了。 江令宛眉目清爽,成竹在胸:「柳絮,去租一辆马车,随我去取玉料。」 竹枝尚在惊诧,柳絮已笑着应了:「是。」 第三十三章[09.27] 马车从甜井坊出发,去钱庄兑了银票之后,来到东市最繁华热闹的街区,停在了南北商行会馆门前。 东市寸土寸金,在这里能有一间半间门面的铺子都够受用的了,而南北商行会馆足足占了十间门面,光从此处就能知道南北商行有多富有了。 江令宛进了南北商行,立刻有人迎上来。 这里来往的不是豪商巨贾,便是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江令宛这样一个陌生脸孔,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不等商行侍应开口,她便流利道:「找陈八叔的,不必领着了,我认识路。」 丢下这句话,她人已经越过侍应沿着台阶上二楼去了。 侍应虽略有诧异,却也司空见惯,南北商行人来人往,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只是这姑娘小小的一个人,气场却比豪商巨贾还慑人,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傲然,让他有些讶然罢了。 柳絮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跟在江令宛身后。 上了二楼一个号房门前,江令宛止住脚步,吩咐柳絮:「在这里等我。」然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给我五百斤玉石原料。」江令宛将两个信封放在桌子上,「现在就提货。」 陈八叔抬头看她,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神色冷淡,煞有其事。 陈八叔乐了:「小姑娘,我们这儿的玉石原料都要提前预定的。」 江令宛下巴点了点,眼睛瞟过那两个信封,语气熟稔老练:「你先看了再说。」 哪儿来的小孩,在这里装大人模样,竟然还闯了进来,楼下的这些人越来越懒惫了。 陈八叔笑着拿起信封拆开看了,头一个装着银票,约莫有三千两,等看了第二个他笑不出来了。 「这是……水木先生亲笔手书?」陈八叔震惊了,盯着江令宛瞧个不停,想看清楚这是何方神圣,竟然惊动了主子。 江令宛眼睛微眯,笑容凌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陈八叔再次笑了,只是这回笑容十分客气,还带了几分小心,「马上给您准备,只是目下玉石原料只有三百斤,下一批要六日后到。」 「无妨,先把这三百斤给我装上,剩下的我六日后再来。」 虽然没有完全拿到,但多少拿到了一些,萧湛也没有捣乱,江令宛总体是满意的。 「等会见了夫人,不要跟她提我来南北商行的事。」江令宛吩咐柳絮,「夫人若是问了,我自有话回答。」 然而江令宛却不知道,她看似痛快,实则敷衍的回答根本瞒不了萧湛,等她走后,萧湛便叫青峰来:「去查查玉玲珑坊。」 「那江三小姐……」 「不必跟着她。她一向聪慧,既然说了能解决,那就一定能解决。」 这小丫头看着娇娇软软,内里却最是伶牙俐齿,手段强硬,从上次她与乔夫人对簿公堂、步步紧逼就可看出一二了。 萧湛声音愉悦,笑容里写满了骄傲、自豪、与有荣焉。 青峰觉得自家主子这个模样十分眼熟,别人夸赞主子时,国公爷亦是这样的神情。 之前主子对江三小姐好,他还不理解,现在大约是明白了,主子虽然没有娶妻生子,但是却也到了当爹的年岁,必然是一腔慈父之心无处寄托,便把江三小姐当成女儿来养。 就像下不了崽的母猴子,会把别的猴崽子偷回来当自己崽子一样。 唉,可怜主子这么大年纪还未成婚。 青峰想着想着,眼眶有些湿润了。 江令宛带着三百斤玉石原料送到玉玲珑坊,杜妈妈既惊且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下子好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梅雪娘却拉着她的手,神色郑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萧家五舅舅帮了忙,他从哪里弄的我也不知道。」江令宛笑着说,「今天也算巧了,要不是五舅舅在白云寺门口碰着了杜妈妈,我还不知道母亲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杜妈妈走后,萧家五舅舅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将事情告诉他,他说这是小事,便替我弄来了这么多玉石。」 「母亲,您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长大了,可以替您分担解忧了。」 梅雪娘转头去看杜妈妈,杜妈妈忙道:「今天的确遇到一个后生,我说呢,难怪他带我进去白云寺的和尚便放行了,原来他是萧家的五爷,那样的英俊出众一身贵气,我早该猜到他不是一般人的。」 梅雪娘这才略略放了心:「这次多亏了萧五爷,你好好谢谢他。也是托了你四婶的福,要不是看她的面子,萧五爷又如何会帮我们。」 她再一次庆幸当初没带走女儿是正确的决定,若是跟着她,女儿是商户女,绝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京华女学读书,更不可能跟着何娉芳这样真正的贵女学习进退的礼仪,就更不用提有萧湛这样的长辈庇护了。 「母亲,您放心吧,我会好好谢谢五舅舅的。」 买也好,让程静昕帮忙托李将军也好,她要弄一匹好马还给萧湛,哪怕不如乌兔,也至少应该像程静昕的赤焰那样。 还有萧湛教她骑马的恩情,她目前虽未想好如何偿还,但来日方长,她总能找到机会。 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母亲,那块玉佩您做出来了吗?」 之前萧湛送给她一块虎形玉佩作为见面礼,她觉得这块玉佩实在太贵重,留着不太好。但是又实在喜欢的紧,便让梅雪娘照着萧湛的玉佩做一块一样的,她留下仿品,再把真品还给萧湛。 「前几天就做好了,虽不完全一样,但也大差不差了。」梅雪娘让杜妈妈把两块玉佩取来交给她,「你看看,是不是很像?」 「像,太像了,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江令宛笑眯眯抱住梅雪娘,满口奉承,「母亲真厉害,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到我们玉玲珑坊来买玉佩。」 梅雪娘用指尖点她额头:「我雕的这个明明小一些,怎么就是一模一样了,满嘴甜言蜜语,没一句实话。」 「是甜言蜜语,更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天大地大,母亲最大。」江令宛靠在母亲肩头上,不依道,「人家说实话,母亲却不信,呜呜,我好伤心。」 梅雪娘绷不住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若是让旁人看了,定然要笑掉大牙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是极高兴的,连日的忧愁疲倦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次日一早,依然是顾金亭来接江令宛去上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令宛平时上学都住在会宁侯江家,每到休沐便会来陪梅雪娘,顾金亭也就每次休沐后的第一天早上到梅府来接江令宛,风雨无阻,持之以恒。 送走了两人,杜妈妈忍不住感叹:「顾少爷这样好的哥儿不多见了。」 梅雪娘却道:「顾金亭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学不输旁人,对宛姐儿亦是一片痴心,按说我不该挑剔,只是凭着我对姑太太的了解,宛姐儿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第三十四章[09.27] 杜妈妈不依了:「我们小姐是侯府千金,容貌一等一的好,学问更是没得说,我们不嫌弃顾家清贫就算好的了,顾太太如何会嫌弃我们小姐?以前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或许姑太太会挑剔,如今我们小姐走到哪里不是人见人夸,若这样姑太太还不满意,那这世上怕再无人能入她的眼了。」 梅雪娘想了想说:「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反正两个孩子都小,离谈婚论嫁还早。 马车里,江令宛正跟顾金亭说着话:「顾表哥,今天放学我要去一趟白云寺,你别等我,自己先回去吧。」 「你没骑马,与其到时候租车,还不如我送你。」顾金亭目光落在她脸上,眸中漾着融融笑意,「横竖这几天功课不忙,我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散心是假,想陪着她才是真的吧。 江令宛心知肚明,却不戳穿他,只在心里乐呵:「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顾金亭却觉得心头一甜,这是他第一次跟宛表妹单独出去玩,虽然是去办事,但跟约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蜜糖般的喜悦涌满全身,顾金亭觉得脸颊有些烫。 放学后两人如约去了白云寺,他们前脚刚踏进寺庙大门,青峰便如耳报神一般飞奔去像萧湛通风报信了。 萧湛正在案牍间理事,听了脚步声头也不抬:「何事?」 他做事的时候,是很不喜欢人打扰的。 不过青峰不怕,他知道江令宛是萧湛的小闺女,闺女来了,当爹的肯定只有高兴的份啊。 「五爷,江家三小姐来了。」 「是吗?她来做什么?」萧湛手中的笔停了一下,又继续写,头没有抬,声音却比刚才软了一些,「先让她去厢房歇一歇,吃点东西喝点茶水。若是无聊了,让她看会书也好,去转一转也好,她要做什么,你们只管听着。让她等我一会,我忙完了,陪她吃晚饭,有是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吩咐的这样细致,果然天底下的爹见了小闺女都是一样的。 青峰笑呵呵道:「爷不用担心,江家三小姐跟那个叫顾金亭的小子一起来的,两人很高兴,看着像是来玩的。有顾家小子陪着,说说笑笑,想来三小姐是不会无聊的。」 萧湛顿了顿,抬起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青峰根本不曾注意自家主子脸色变了,兀自笑呵呵重复了刚才的话,还点评道:「往日没觉得,今天他们俩走一起,郎才女貌,还挺般配的……」 「去叫她来。」 「嗯?」青峰没听清楚。 萧湛放下笔,面无表情,不温不火:「叫她过来。」 这回青峰感受到自家主子不高兴了,他不解地摸摸鼻子,退出门去找江令宛了。 真不知他说错了什么话? 得快点去找江家三小姐,当爹的见了小闺女,天大的怒火也能立刻熄了。 江令宛正朝萧湛这边来呢,所以青峰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她:「三小姐,您可算来了,五爷正不高兴呢,您当心点。」 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啊,江令宛心里暗暗嘀咕,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现在回去。萧湛不高兴也不是因为她,只要她说话的时候小心些,想来他应该不会随便把怒火撒到她身上吧。 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他平时就够难缠的了,今天恐怕更不好对付。 「五舅舅。」江令宛站在门口,肃容恭敬,「我可以进来吗?」 「嗯。」萧湛低头在忙,言简意赅,声音冷淡。 果然不高兴呢。 江令宛再次告诫自己要小心,不紧不慢走进去,想跟萧湛说明来意,又怕打扰了他做事,惹他更生气;想歇一会,又因为没得到萧湛的许可,自行坐下未免失礼。 所以还是等着吧。 说不定过一会他气消了,她跟他说话也能轻松些。 萧湛等了一会,没听到她开口说话,一抬头见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双手交叠于腹前,身姿优雅,仪态万方之中又带了疏远与恭谨。 他不由沉了双眸。 面对顾金亭,她笑容满面,谈笑风生,这会见了他,便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萧湛有些心浮气躁,声音却比平时沉了几分:「坐吧。」 因为他脸色冷凝,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比平时沉重了许多,压得人心头沉甸甸,大气都不敢喘。 江令宛心想,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我就不坐了,五舅舅,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事要跟您说。」 萧湛挑眉看她:「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我是来把这块玉佩还给您的。」江令宛说着,把玉佩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原来,她不是陪顾金亭游玩赏景,而是特意来找他的。 萧湛冰冷的神色陡然和缓了许多:「怎么又要还给我,你不喜欢吗?」 「这玉佩用料极好,雕工拙朴大气,我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江令宛又拿出另外一块玉佩:「您看,我照着您那块的花样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却比原来的小了一些,我做成压裙佩,戴着刚刚好。」 颜色花纹都十分像,当两块放在一起时,有大有小,有真有假。若是不放在一起,还真不好分辨哪块是真的,哪块是假的。 她知不知道这玉佩有多大的权力,意味着什么,竟然就这样大咧咧地戴出来,知道这是他印信的人看了,恐怕要惹出多少事。 不过,她既然喜欢,那便随她好了。 两块玉佩,一模一样,一大一小,看着倒像是一对。 萧湛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又怎么能要回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个难不住江令宛,她来的路上就想好对策了:「谁说我这是要把玉佩还给您呢,我这是上次收了您的见面礼,一直没回礼,所以便把此玉佩送给您。您不要当成是我还的,而是要当成是我送的。」 萧湛嘴角勾了勾:「你当真要送我这块玉佩?」 他唇角微扬,声音轻轻的,好像意味深长,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江令宛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打算回答:「您帮了我许多,我送您一块玉佩不是应该的吗?」 第三十五章[09.27] 她拿起桌上的玉佩,双手捧给萧湛:「请五舅舅收下。」 小姑娘才到他胸口高,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着头跟他说话,精致美好的下巴微微抬着,纤细修长的鹅颈弧度美丽,白皙如玉,让人移不开双眼。 而她待着期待的眼神,等待她接受的模样,更令他怦然心动。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萧湛笑着接过玉佩,笑容从若有若无到明朗耀眼,漂亮的桃花眼也弯了起来。 九月三十,南北商行盘账。下午,大掌柜顾九承与掌管物料的主事陈八荣来到白云寺面见萧湛。 「我的手书?」萧湛哂然一笑,「陈八荣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尚可理解,怎么你也犯起糊涂来?」 顾九承与陈八荣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出惊骇来。 顾九承神色肃然:「主子,您还是先看过了再说。」 他郑重的语气,重视的态度让萧湛立直了脊背,伸手接过他奉上的纸笺。 纸是他惯用的丝宣,纸上笔锋挺健,分明是他的字迹,不仅仅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点捺钩画没有一处不一样,竟然连他平日写字的小习惯都模仿到了精髓。若非他知道自己没写过,恐怕也会认为这是出自他手。 「说说吧。」萧湛正色凝神,「当时的具体情况。」 「是。」陈八荣心头沉重,毕竟货是从他手上丢的,便仔仔细细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来:「……一个小姑娘,十二三岁模样,圆圆的杏眼,雪白的皮肤,容貌万中无一,娇滴滴、冷冰冰,老练精明,花团锦簇……明天便是跟她约好再次来取玉石原料的日子。」 又好看又难缠,斜眼看人的样子,跟人说话理所当然的语气,跟主子有五六分的像,给他留的印象太深刻了。 陈八荣忐忑不安地汇报完了,半晌没听到主子说话,便惴惴抬起头来,见主子凝重的神色已消失不见,脸色不仅和软嘴角还噙了一丝微笑,顿觉万分惊诧。 「真没想到……」萧湛低低的笑,笑容暖若春风。 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身边竟然藏了这样一个人。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怪不得敢拒绝他的帮助。 「我知道是谁了,的确不是你的错。」萧湛和颜悦色地吩咐,「控制京城的玉石原料,全部屯起来,一块也不要朝外卖,谁出面都不行。」 他想了想,又交代了几句:「若她明天来提货,不要与她闹翻,你只管好生接待,就当她拿的的确是我的手书般处理。只是玉料不要给她,也不许拒绝,只一味拖着便是。」 陈八荣如蒙大赦,躬身退去。 次日便是六日之期,江令宛如约来取玉石原料,陈八荣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东家吩咐我们盘一盘玉石原料的库存,盘货期间,暂不对外出售。」 竟然这样不凑巧! 江令宛便问他:「盘货需要多久?」 「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总归需要几天时间的。」 陈八荣既然能做到这个位子,眼明心快自不必说,萧湛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无不证明这小姑娘来历非凡,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所以江令宛的问话,他回答的不太确定却又让人挑不出错来,真是滴水不漏。 「那我过几日再来。」 然而,没等到江令宛再次来南北商行,一个让玉石行当抖三抖的消息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外面盛传,说南北商行的行主商行的行主打算不再零星给供货,准备专门供给盈玉堂杜家,然后让其他人都从盈玉堂拿货。 也就是说,以后盈玉堂会垄断玉石原料,其他玉铺若想拿到玉料,全要看盈玉堂的脸色行事。 联想到近日波澜不断的玉石市场,还有南北商行说要盘货的举动,江令宛觉得这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 若传闻成真,那玲珑玉坊以后怕是更艰难。 江令宛与梅雪娘俱不敢懈怠,时刻关注着市面上的风吹草动,江令宛又交代柳絮,紧紧盯着盈玉堂的几位掌事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玉雕件的价格一涨再涨,几乎是一天一个价格,短短几天便翻了两倍,只因原料停售,各玉石铺子的库存都被消耗完了,没有新的玉雕件上市。 就在各玉石铺子都吃紧的时候,盈玉堂突然上了一批新玉雕,而柳絮也带来了有用的消息:「……打听到这次盈玉堂的玉石原料是二老爷采购回来的,二老爷名叫杜腾,人称杜老二,我跟踪了杜腾几日,发现他最近半个月,每隔一天便会去一次清音小筑。每次去的时间都很固定,路线却不尽相同。」 「不过他每次去之前,都会先去钱庄,然后再七拐八拐,由杜家的大车换成不起眼的小车,从后门光顾清音小筑。好像是知道有人跟踪要把人甩掉一样。」 江令宛一听就明白,杜腾八成是拿到了南北商行的玉石供应,传闻有一部分是真的,却又不完全是。 若真的让盈玉堂垄断,杜腾现在只会高调宣布,恨不能满城皆知,绝不会这样神神秘秘。 他分明是知道了拿玉石的途径,却又怕同行知晓,来分一杯羹,便这样鬼鬼祟祟的。 能让杜腾这样谨小慎微的,恐怕不是旁人,而是主子。 江令宛目光一闪,心里有了打算:「杜腾是昨天去清音小筑的?」 「是的。」柳絮道,「今天他不会去,下次去便是明天。」 「明天便是休沐,我们去一趟清音小筑。」 第二天,江令宛早早在清音小筑后门等着,不一会杜腾果然露了面。 这个杜腾,能跟萧湛做生意,如今又攀上了主子,的确有几分本事。 主子跟前世一样,深居浅出,等闲不出来见人。她想早点接近主子,提醒他以后会遇到危险,凭主子的机警,他一定可以避开前世的祸事。 这一次,她模仿主子的笔迹去骗玉石,其实也是想打草惊蛇,让主子露面。 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不管怎样,主子总归是露面了,她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 「杜二当家。」江令宛拱着手,笑容满面迎上杜腾,「许久不见,二当家风采更胜昔日,却不知是否对我还有印象?」 杜腾先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十分爽朗:「原来是你这位仙女小朋友,我们上次在这里见过,你今日想玩什么,只管记在我杜老二账上。我今日约了人,改日再找你来玩。」 「二当家约的是南北商行的人吧?」江令宛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今日也是为此人而来,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二当家古道热肠,劳烦带我一带,我江令宛记着您的情,他日必有厚报。」 哎呦,小姑奶奶,我怎么敢让您报答?萧五爷可说了,只要我今天把您领进去,以后玉石原料就会照常供给我。 v第三十六章[10.02] 我盼啊望啊,脖子都抻长了,可算把您盼来了。 杜老二心里欢喜,面上却还有做出不愿意的样子:「这……」 江令宛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我们朋友一场,一回生,二回熟,二当家该不会连这么个忙都不愿意帮吧?」 「倒不是我不愿意,对方来头大,贸然带人进去,若是惹恼了他,我这……」 「二当家只管带我进去,若他怪罪,我一力承担,绝不让二当家承担分毫。」 杜老二无话可说了:「也罢,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便带你走这一遭。」 进了院子,杜老二让江令宛稍等,自己屁颠屁颠进正房去了。 「五爷。」他未语先笑,一脸谄媚,「人带来了,以后我杜老二就要仰仗您照顾了。」 萧湛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奖赏也十分阔绰:「你去找陈八荣,就说我同意了,以后给你的货价格再让一个点。」 「哎呦,不敢,不敢。」杜老二忙道,「您这次出手,封锁了整个玉石行当,只有我杜老二能拿到货,给我涨了大面子了。我那几个侄儿,现在见到我,二叔长二叔短,好不恭敬,哪还有从前的嚣张气焰。」 「得您这样大的恩惠,我若再分您的利,让我那几个侄儿多赚钱,那我杜老二还是个人吗?」杜老二笑得谦卑恭顺:「我虽不够聪明,但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清的。」 这是要牢牢抱住萧湛的大腿不放了。 萧湛心情不错,摆了摆手:「去吧。」 「是。」杜老二笑呵呵,又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见了江令宛,笑成了一朵花:「好事,好事,里头那位不怪罪,让您进去呢。」 回回见了您,都有天大的好事发生,您是我姑奶奶,亲姑奶奶。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他的亲姑奶奶江令宛却紧张的手里冒汗,马上就要见到主子了,她该怎么给主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好为以后的来往做准备、该如何取得主子的好感,拿到玉石原料的供应。 这些问题在她脑中盘旋,最让她心头砰砰跳的,则是她终于要知道主子长什么样了。 她摸了摸发髻,整了整衣襟,微微扬起唇角,让自己勾出一个漂亮亲切又不失得体端庄的笑容,稳步进了屋。 室内静悄悄的,染着上好的龙涎香,临窗一张大炕,上面放着炕桌,炕桌上摆放着棋盘,一名身姿挺拔、宽肩窄腰男子背对着门坐在炕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与自己对弈。 江令宛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重生之后,还从未像现在这样不能自抑过,紧张、期待、激动、高兴……种种情绪交织,让她眼眶有些发热。 主子是她的主子、贵人、亲人、保护伞,前半生她命运多舛,遇到主子之后她生活顺遂,事事如意,活得潇洒恣意,肆意妄为。 江令宛强迫自己压下种种情绪,抬脚朝那人身边走,而那个人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桃花眼,斜剑眉,鼻若悬胆,面如冠玉,双眸墨玉寒潭般深邃,内敛雍容,气度沉稳。 「五舅舅!」江令宛瞳孔微缩,低低一声惊呼,「怎么是您?」 萧湛抬眸看她:「怎么不能是我?」 「当然可以是您,我只是没想到罢了。」 失望从心底漫上来,江令宛虽然努力扯出一个笑,眼底的黯淡却没能逃过萧湛的双眼。 「你本来以为是谁?你想见的人又是谁?」 「我听说南北商行的水木先生在这里,便想过来见见他,想跟他要玉石原料的供应。没想到是您在这里,扰了五舅舅,我就这回去了。」 她怏怏地转身,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这小东西怎么对他另外的那个身份如此在意呢? 明明正主就在眼前,她却不认识。 「站住。」萧湛叫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江令宛依言转过身来,闷闷道:「您有话快说吧,我还得想办法去弄玉料呢。」 瞧瞧这小脸耷拉、眼梢低垂的模样,真是可怜兮兮,惹人怜爱,让人恨不能抱她在怀里,揉一揉,哄一哄,逗得她重新展了笑颜才好。 萧湛忍住伸手揉她发髻的冲动,含笑望着她:「你想从南北商行拿玉料,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嗯,好,我若……嗯?」江令宛忽然意识到萧湛在说什么,抬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惊疑,「您是说南北商行的事你也可以管?」 「嗯。」萧湛点头,「水木先生不在的时候,南北商行的事情都是我在打理,分配玉石原料,我还是可以做得了主的。」 「这……」 江令宛双目猛然睁大,像是听到了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萧湛跟主子认识,不仅认识,还深得他信任,能替主子当家做主,打理南北商行。 这真让人难以置信! 要知道前世有这个殊荣的只有她与九承大叔二人,能得主子如此信任,必须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才行。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得好好消化消化。 「你坐下来,慢慢想。」萧湛伸手拉她胳膊,让她坐在炕上的软垫上,见她拧眉不语,又给她手中塞了一杯茶水。 他能感觉到,她对另外那个他不仅在意,而且很信任,虽然他从未用水木先生的身份与她见过面,不知她的信任从何而来,但是他却能感受得到。 真的很奇妙。 身为萧湛的他,是她的五舅舅,教他骑马,带她吃好吃的,送她好马好玉,她却百般疏离,万般提防,恨不能离他远远的,当做陌生人才好。 身为水木先生的他,与她素未谋面,却得她信任、濡慕。 如果今天他能应对得体,他相信,以后萧湛也会得到她的信任亲近的,他对此十分期待。 江令宛捧着茶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心里思绪万千,却慢慢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 萧湛与四皇子、五皇子是姨母表兄弟,与这两位皇子关系亲近,更鼎力支持四皇子上位。 v第三十七章[10.02] 四皇子登基不久,萧湛就意外死于宫中失火。 紧跟着四皇子便开始对其他皇子极力打压,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五皇子都不放过。后来各地藩王起义,五皇子也举旗造反,主子便是在五皇子造反之后靠着几场战役名扬天下的。 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只知道主子之前经营南北商行,号水木先生,与四皇子有血海深仇,所以要帮着五皇子造反。至于其他,就再无所知。 她之前一直认为萧湛与主子各为其主,是敌对的身份,可是现在看来,主子跟萧湛是认识的,不仅不是敌对的双方,甚至还一起经营着南北商行。 萧湛死于火中,而主子浑身是烧伤,面容俱毁,提起四皇子便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五舅舅。」她转头问萧湛,「您跟水木先生是什么关系?」 萧湛啜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我们同气连枝,肝胆相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托付彼此的性命。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果然如此! 萧湛与主子果然是过命的好朋友! 她之前就想过,若不是敌对阵营,这样天纵英才的两个人必然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才对。 所以,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主子与萧湛皆支持四皇子,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互为表里,枝叶相持。 正是有了他们的辅助,四皇子才能不缺钱财不缺人,在夺嫡时脱颖而出,荣登大宝。 不料四皇子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一朝登基,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设下计谋骗主子与萧湛进宫,想一把火将两人赶尽杀绝。 萧湛死于火中,主子逃出生天,为了给自己给朋友报仇,转身投向五皇子,助他造反。 江令宛感慨万千,无限唏嘘,觉得自己弄清了事情真相,同时也为前世悲壮惨烈的萧湛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五舅舅,您喝茶。」千言万语化作这一杯茶水,敬萧湛,也敬主子。 这小姑娘一会惊,一会喜,一会仿佛看透万事,一会又悲悯唏嘘,神色像六月的天一会一个样,真是个小孩子。 不过她主动给自己倒茶水,倒是让他没想到,看来,她应该不再排斥提防他了。 萧湛接过茶水喝了,不动声色道:「马上就是中午了,我让人摆饭吧。」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她也猛然想起来,玉石原料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真没想到五舅舅这样厉害,连南北商行的家都能当,我早就说啦,您最是高风亮节,英伟不凡,乐善好施,助人为乐,有您照顾,以后玲珑玉坊的玉料再也不用愁啦。」 萧湛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我何时说过给你玉料了?」 「您真风趣。」江令宛呵呵笑,眉眼弯弯,可爱极了,「上次在白云寺您说过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跟您说……」 「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萧湛继续朝外走,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江令宛笑着追上去,满面谄媚:「我当时糊涂了,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跟您认错,您大人大量,总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吧?」 「你糊涂了,就把我推得远远的,需要我了,就来要我帮忙,这般呼来喝去,我的颜面朝哪儿搁?」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怎么敢对您老人家呼来喝去?我顶多就是拒绝吧。 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能拒绝啊。 江令宛这会子体会到后悔莫及的滋味了。 萧湛个子高,大长腿走路快,江令宛一个走神就被他丢在后头了。 「五舅舅!」江令宛快步追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讨好地撒娇,「您要是不答应,我今天绝不放您走。」 反正看在四婶的面子上,他顶多罚她却绝不会真的伤害她,反正他跟主子是一伙的,他才不怕他翻脸。 萧湛停下来,斜睨着她:「我要去恭房,你也跟着?」 若是一般女子,此时必然羞得面红耳赤,掩面而逃了,可江令宛才不一般呢,她脸不红、心不跳,像没听到一样抿唇一笑:「若五舅舅答应把玉石原料供给我,我自然不会跟着。」 言下之意,若是您不答应,那可就说不准了。 萧湛:…… 片刻的沉默之后,萧湛的耳朵上涌起一团可疑的红迹。 最终,江令宛凭着果人的毅力(厚脸皮)成功说服萧湛,拿到了玉石原料的供应,美滋滋地回了家,浑然不知自己无意间撩得萧湛浮想联翩、心潮澎湃。 …… 就在江令宛找萧湛的这段时间,会宁侯江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京华女学的凌夫子登门了。 月考时江令媛犯错,本该与乔燕儿一起被开除,凌夫子出面担保,替江令媛保住了继续读书的资格。 可江伯臣却因为差点被江令媛连累,一怒之下不许她再去京华女学读书,便对外宣布江令媛生了病,要卧床修养,暂时不宜外出。 凌夫子多次让人带口信到江家,一直没有回复;辛楚楚来探病,却连江令媛的面都没见到。 所以,凌夫子亲自登门,要看看江令媛到底生了什么病。 江伯臣能拦住下人、辛楚楚,却拦不住凌夫子,不一会,凌夫子便来到江令媛的蕉园。 不料江令媛却拒不开门:「夫子,是我没用,得了病,未免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开门了。」 不知是不是隔了门原因,江令媛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像是哭过了一样:「我好着呢,等我好了,就去看您,您回去吧。」 「若你真生了病,为何没有大夫,为何院中没有一丝汤药的味道?」凌夫子皱着眉头,言辞犀利,「是不是江家不许你上学,便对外谎称你身体生病?」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许久之后,门内才再次传来江令媛苦涩的哽咽声:「夫子,学生冲动惹事,让您颜面尽失,名誉受损,我……我没有脸见您,您就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学生吧。」 凌夫子眉头一扬,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我是你的夫子,你是我的学生,我绝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你而坐视不理的。」 「你若再不开门,为师就要破门而入了。」 在凌夫子的催促下,江令媛打开了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夫子,我错了,不该冲动易怒,掉进江令宛挖的陷阱,让夫子蒙羞、同窗鄙视。如今父亲看我处处都不顺眼,不仅不许我再去女学,便是这院门,我也休想踏出去半步。」 v第三十八章[10.02] 「虎毒还尚不食子,江伯臣竟然做出这种狠毒之事。」凌夫子脸寒如霜、眼冒怒火,抓了江令媛的手就要去找江伯臣理论,「女学已经允许你继续读书,你身体也根本没病,我倒要问问,他有什么理由不许你去女学!」 江令媛连连摇头,泪如雨下:「有的,江令宛便是他的理由。您不了解我父亲,他一向唯利是图,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就听谁的话。如今江令宛赤手可热,他便对她言听计从。」 「只怪我与江令宛不是一母同胞,只怪我没有像从前那样任她奴役使唤……」江令媛捂住脸悲声大哭,「早知道她这么厉害,我就该处处忍让的,只要能让我继续读书,便是受她欺负我也愿意的,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后悔也不行了。」 凌夫子听得怒火滔天,脸色却越发的阴沉,声音如比冬天的寒风,透着入骨的冷意:「宋山长重学不重德,看不清江令宛品德败坏、诡计多端。不过她得意不了太久了,如今她与陆明珠同坐,迟早要闹出大事来,到时候,恐怕山长也保不住她。你只管耐心等待,等陆明珠收拾了江令宛,你就可以重新回女学读书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陆明珠来京华女学一个多月了,凌夫子想象中两人水火难容、针锋相对、陆明珠对江令宛挥鞭相向的场面并未发生。 除了第一天当众与江令宛起了小小摩擦之外,陆明珠再没有惹过其他事,大家不禁怀疑这位刁蛮任性爱挥鞭子的明珠郡主是不是转性子了,怎么会变得这么规矩? 然而,规矩都是表面的,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她可没少找江令宛切磋武艺。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到江令宛宿舍来了两次,放学后在路上拦了她三次,几乎每隔五六天,她就要上门讨教一回。 这天上午课结束,江令宛与程静昕来到食堂一个僻静的餐桌旁,刚刚坐下正打算吃午饭,陆明珠来了。 哎呦,又来找你了? 程静昕用眼神询问江令宛:这么多同学看着,你们俩打起来,不好吧? 江令宛兀自拿起筷子吃饭,看都没看陆明珠:「上回你又败给我了,按规矩,过招的时间地点我来定。我现在没空,若想请教武艺,下午放学别走,在女学后门等我。」 「你不过是有个高人指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不跟你比试,待我拜了名师,学好了功夫,自会将你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陆明珠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 「原来你想拜我师父为师。」江令宛眼眸一闪,微微一笑,「可惜,我天资聪颖,自学成才,根本没有师父。你的想法只能落空了。」 陆明珠满脸狐疑:「你该不会是怕我学会了功夫会打败你,所以不敢说吧。」 「你放心,我拜师之后与你便是同门师姐妹,就算我武功比你高,也绝不会欺负你的。」陆明珠自认为自己猜中了江令宛的心思,侃侃而谈道,「你只管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想要什么,现在就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让你满意。」 「你不是喜欢吃鸿记佛跳墙吗?我今天带来了,还热着呢。」 她使了个眼色,婢女莲蓉便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从中端出两盅佛跳墙来,一份给江令宛,一份放到程静昕面前。 「笑话!」江令宛眉头一扬,大言不惭地夸耀起自己来,「像我这样的武学天才,百年难得一见,我会怕你?真真是笑话!」 「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是无意中捡到一本武功秘籍,跟着秘籍练功,方有今日的成就。从我们俩过招情况来看,你也算是十分罕见的高手了,但是跟我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陆明珠眼睛转来转去,半信半疑。 江令宛就笑:「你若不信,可以去打听,你既然能打听出我喜欢吃什么,难道没打听出我从未学过武,接触过会功夫的人?」 「我练的这门功夫,招式灵巧细致,以柔克刚,变化多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克敌制胜,若非我天分极高,岂能练成?」 「就拿静昕来说吧,她跟我学习了大半个月,连最简单的入门基础都没学会呢。」 她双眼一瞟,给程静昕使了个一个眼色。 程静昕收到,忙皱了眉头,十分苦恼:「这门功夫的确不好学,我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功夫玄妙,吃再多苦头我也心甘心愿,我要勤学苦练,坚持个十年八载,不信练不成。」 说到后面,苦恼变成了信誓旦旦,坚定不移。 江令宛是想教程静昕,但是程静昕拒绝了,一则她对习武不敢兴趣;二则,她觉得这是江令宛的看家本领,她不能觊觎。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瞎话,把陆明珠唬的一愣一愣的,越听越信以为真。 「那你把这本武功秘籍给我。」陆明珠迫切想学到这门神奇的功夫,「凭你要多少钱,只要你愿意卖,我绝不会还价。」 「一万两。」江令宛正色道,「如果那本秘籍还在的话,我要卖一万两,只可惜……」 陆明珠本来一喜,正要说给她一万两,不料江令宛话锋一转,陆明珠立刻紧张起来,眼睛紧紧盯着江令宛:「可惜什么?」 江令宛砸着嘴,一副往昔岁月值得追思模样:「可惜那秘籍已经被我毁了。」 「你撒谎!」陆明珠一掌拍在桌上,薄怒道,「这么珍贵的武学秘籍你藏起来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毁掉?必然是你不想卖,故意撒谎骗我!」 「正因为这武学秘籍珍贵,我才更要毁掉啊。毁掉秘籍,就再没有其他人能习练了。如今这世上,会此神功者,唯我一人。」 江令宛喟然长叹:「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固然很美妙,可时间久了,便难免会生出些许寂寞的感觉。没有对手的感觉,你不懂的。」 陆明珠痛心疾首,气得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暴殄天物,毁坏武学秘籍,你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是啊。」江令宛也十分遗憾,「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毁掉秘籍,或许这世上还能有人与我平分秋色。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陆明珠气得簌簌发抖,怒瞪江令宛半晌才气咻咻而去,片刻后又回来,咬牙切齿道:「莲蓉,把佛跳墙带走,扔出去给狗吃!」 她又走了,把脚踏得噔噔响,仿佛她踏的不是地面,而是江令宛一样。 江令宛与程静昕早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等她走远了,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哈哈笑了出来。 程静昕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说:「这个陆明珠,怎么这么好玩啊。只可惜了那两盅佛跳墙。」 江令宛笑得气喘吁吁:「不可惜,不可惜,我笑饱了,便是佛跳墙给我,我也吃不下了。」 她笑声憋不住,一边笑一边说:「不出十二个时辰,她一定还会来找我,要跟我学功夫,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赌我倒是敢打,只求她千万别在吃饭的时候来,要不然我笑坏了肠胃,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 陆明珠脸黑如锅底,牙齿咬得咯咯响,将气恼悉数发泄到食堂院外的树上:「丧心病狂、丧尽天良、没有人性、罪大恶极……」 「莲蓉!你说,江令宛是不是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 她声音很大,路过来往的女学生们俱面露惊恐:诛之? 不好,江令宛有大麻烦! 快去告诉山长与江令宛还有夫子们。 女学生们如鸟兽状四散逃开,莲蓉很想告诉大家郡主不是这个意思,可没人听啊。 「郡主,咱们回宿舍吧。」 「不回!」陆明珠继续抽打,「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江令宛呢!」 v第三十九章[10.02] 本来想与大家一起离开的辛楚楚眼波闪了闪,放慢了脚步,斟酌了好一会,她回过头来,壮着胆子走到陆明珠身边。 「郡主,您若想对付江令宛,可以从玲珑玉坊下手,那是她母亲开的铺子。」她咬着唇,声音谨小慎微,带了讨好。 陆明珠立刻停下来,冷笑鄙夷:「本郡主是讨厌江令宛,是想收拾她,但绝不会来阴的,更不会给人当枪使。」 辛楚楚心头一凉,两眼慌张:「郡主,您误会了,我不是……」 「滚!」陆明珠扬了扬鞭,冷冷道,「我手中的鞭子可容不得小人!」 辛楚楚一个哆嗦,两腿发软地朝后退,生怕陆明珠的鞭子会抽过来,退了好几步才转过身,如惊弓之鸟般跑了。 这份惊恐持续了很久都未散去,她后怕极了,决定以后要避着陆明珠,能离她多远就离多远。 这一幕被江令宛、程静昕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看人真准。」程静昕敬佩不已:「陆明珠的确与传闻中不一样。」 有些人看着不好相处,却不失光明磊落;有些人看着柔弱无害,实际却满腹恶毒。 人果然不能看表面。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江令宛扬了扬眉,毫不谦虚,「你眼光也不错啊,要不然也不会跟我做朋友了。」 程静昕:…… 夸别人的时候还不忘夸自己,真是够了! 下午放学,陆明珠果然来找江令宛要学习功夫:「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教我?金银珠宝、名誉地位,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江令宛眼光一闪:「我不要金银珠宝、名誉地位,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你给我弄一匹宫中的大宛贡马。」 陆明珠笑了:「这个简单。大宛贡马固然稀少,我若开口讨要,皇伯伯肯定会答应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江令宛也笑,教陆明珠小擒拿术,是前世打赌输给她的,只是一直没兑现承诺。没想到这一世诳了她一匹好马。 有了大宛贡马,便可以送给萧湛,礼尚往来,一来二去,就是顺着萧湛联系上主子,比她之前打算的还要顺利。 「我这门功夫太厉害了,一般人我不教,怕她不能约束自己,随意用武伤人。」 江令宛双目明亮,语带笑意:「若你能约束自己,安安分分不惹事,一直到联考结束都老老实实的,那便证明你是真心想要跟我学习,也有约束自己的能力,待我联考之后,我便把功夫教给你。」 「你敢不敢答应?」 「有何不敢!」陆明珠拍着胸脯保证,「不就是联考前不惹事吗?小事一桩。你若真愿意教我,我不仅不会惹事,还会替你保驾护航,不许旁人打扰你备考。」 「好。」江令宛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陆明珠觉得这两条要求根本不值一提,不料第二天就发生一件逼得她动手打人的事。 这天一早,辛楚楚如往常一样来到女学,走在女学的路上,遇到了同窗,便与同窗打招呼,结伴而行。 因为诋毁江令宛,大家很鄙视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处处赔小心,时时送殷勤,逢人便笑,见人就套近乎,慢慢的,大家也就原谅了她。 进入十月,天气渐冷,大家都换下了学里的夹棉衣裳,穿上了厚厚的小袄。 一位女学生见辛楚楚穿了蓝色的绣缠枝玉兰的斜襟小袄,就道:「这衣裳真好看,大家都穿红啊粉啊的有点俗了,你穿的蓝色多亮眼啊,一下子就我们压下去了。我刚刚看到陆明珠也穿了蓝色的小袄,今天你们俩成为焦点了。」 「是吗?」辛楚楚心底发虚,笑不出来了。 她昨天被陆明珠吓着了,惊魂未定一夜都没有睡好,生怕陆明珠记恨她,找她的麻烦。这位女学生本是无心的随口之言,她听了却觉得心惊肉跳。 陆明珠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要与她抢风头? 会不会因此更加记恨她,新仇旧恨一起算,拿鞭子抽她? 「你先去学堂,我昨天把书忘在宿舍了,得去取一下。」 辛楚楚丢下这句话,就慌里慌张的走了。再次出现时,她身上的蓝色小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学里统一的夹棉短比甲。 进入学堂,见陆明珠果然穿着蓝色的锦缎袄,正转身与后桌的程静昕抱怨:「这个江令宛,去找山长怎么去了这么久……」 辛楚楚拍了拍胸口,后怕地松了一口气。 学堂只烧了炭盆,远没有地龙暖和,她穿得薄,硬生生冻了一个上午,根本没听见陈夫子在说什么,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头越来越重,盼着能快点下课,好回到宿舍暖和暖和。 「江令宛,你领着大家把今天新学的文章诵读两遍。」 「是。」 江令宛开了个头,大家就跟着她一起诵读,学堂里响起洋洋盈耳的读书声。 突然,一声惊呼打断了琅琅书声:「不好了,辛楚楚晕倒了!」 大家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好在陈夫子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大家扶辛楚楚躺下、请大夫、通知宋山长与凌夫子。 江令宛本来冷眼看着,却发现辛楚楚怀中滑出了什么,眉头一拧,抬脚就朝辛楚楚身边走,突然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将她拉住。 左边是程静昕,她低声阻拦:「别去,恐怕有诈。凌夫子半个月前去你家见江令媛,一直没动静,说不定这就是她们憋的大招。」 「没错。」右边的陆明珠一脸鄙夷,「这瘪犊子一肚子坏水,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你别去。」 程静昕一脸懵:「瘪犊子?」 「就是没骨气的小畜生。」江令宛解释,「辽东的骂人话。」 陆明珠从小在辽东长大,时不时就会蹦出辽东那边的方言,江令宛前世跟她是好朋友,对辽东话也知道一些。 三人说话间,凌夫子来了,她进门就直奔辛楚楚身边,声音很急:「谁去叫的大夫?怎么还不来?」 「已经去叫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陈夫子话音刚落,宋山长就与大夫联袂而至。 v第四十章[10.02] 「快给她看看。」 在凌夫子焦急地催促声中,大夫快步上前,望闻问切,好一通忙。 这样一来,江令宛倒不好去看辛楚楚了。 大家屏气凝神,静待结果,陆明珠满不在乎,百无聊赖地玩着鞭子,不时发出细小的声响。 这声音很小,并不会影响大夫,但凌夫子却格外生气,怒瞪陆明珠好几回,眸中的怒火几乎要迸射出来,若不是顾忌大夫,她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她怎么样?」大夫刚诊断完,凌夫子就忙不迭地询问,「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生了什么病你能不清楚吗?」大夫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指责凌夫子,「姑娘家体弱,天又这么冷,穿得厚厚的还来不及,你给她穿这薄薄的短马甲,你说要不要紧?」 此刻辛楚楚双目紧闭,脸色青中带白,双唇发紫,牙关紧咬,浑身打颤,可不正是受寒受冻之后的症状吗? 凌夫子脸一寒,抿着嘴唇握住了辛楚楚的手,眼中划过浓浓的自责。 大夫不便再说什么,一边开药一边说:「给她放暖暖的,醒过来之前就不要出门见风了。等她醒了之后,再回宿舍休息,也要放暖穿厚,好好睡个三五日再说。」 不一会,陈夫子就安排人送来了被子、炭盆,辛楚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学堂里也立刻温暖了起来。 宋山长安慰凌夫子:「学里事多,你又太忙,一时顾及不到楚楚也是应该的,幸好只是受了冻,小孩子病一场就会长一截,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楚楚自幼丧母,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怎么能不自责?」 凌夫子满脸忿然:「山长,我今日亲眼看着楚楚穿着蓝色的棉袄来女学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了马甲?必然是有人欺负楚楚,逼迫她脱下棉袄,她才会受冻晕倒的。」 「京华女学一向学风清正,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独断专行、霸凌同窗的恶行,请山长彻查此事,严惩凶手,替楚楚做主,清肃学风学纪。」 凌夫子没有直说,却字字句句都指向某个人,随着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陆明珠。 红红粉粉中,一身明蓝色绣兰花蝴蝶纹锦袄的陆明珠格外耀眼。 被凌夫子这样阴阳怪气地指责,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这瘪犊子果然干不出来好事,要不是昨天跟你有约定,我今天非打她个满地找牙!」 陆明珠咬牙切齿对江令宛说:「你给我记着,我今天的委屈都是为你受的,以后你必须好好教我,不许藏私。」 江令宛被她的强盗逻辑打败了,哭笑不得道:「好,我一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宋山长虽然也怀疑陆明珠,不喜陆明珠,却也绝不会冤枉了她:「凌夫子,你先别着急,等辛楚楚醒了,问过她以后再说。」 「山长!」凌夫子不满地质问,「事实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问的,现在只是楚楚受冻,你难道非要等有人挨了鞭子再做处罚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明珠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上前一步就要为自己理论。 她不惹事,可事来惹她,她也绝不能任人宰割。 不料有人先她一步,毫不客气地与凌夫子杠上了:「凌夫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样支支吾吾、藏头露尾,实在不像您的风格。」 说话的正是江令宛,她不骄不躁,神色平静:「你觉得有人欺负了辛楚楚,直接把那个人指出来就是,我们也可以帮着辨一辨,看看到底是不是。您这样闪烁其词,我们听的云里雾里,就是想帮您也使不上劲啊。」 凌夫子一声冷哼,声音比冰雹还冷:「如此胆大包天,欺凌同窗,还能有谁?」 她突然话锋一转,怒视陆明珠:「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罚你,若今天的事情你不好好给女学一个交代,我便是拼死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陆明珠牙齿咬得咯咯响,手中的鞭子几乎要按捺不住,江令宛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 「原来凌夫子说的人是陆明珠。」江令宛扬起柳眉微微一笑,「若是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陆明珠绝无欺负辛楚楚的可能。」 「今天上午,自打进了学堂,陆明珠一直跟我在一起,除了上课前我出去了一次之外,陆明珠再未出过我的视线,我可以为她作证,辛楚楚不穿袄子的事,跟陆明珠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山长、凌夫子明察。」 「不愧是江大人的女儿,巧言令色一脉相传!」凌夫子脸色阴沉,忿然道,「山长,这定然是江令宛为了讨好陆明珠的片面之词,她说的话绝不可信。陆明珠欺凌同窗,有目共睹,请山长做主。」 江令宛冷笑:「凌夫子,你说错了,不是陆明珠欺负同窗,有目共睹,而是陆明珠至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学堂,有目共睹,她更没有单独跟辛楚楚说过话,试问凌夫子,她是怎么欺负辛楚楚的呢?」 程静昕立刻站起来说:「凌夫子,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我可以作证,陆明珠从进了学堂之后,就未曾出过门。」 宋罗绮也紧随其后:「我也可以作证。」 两人之后,又有七八个女学生说可以作证,陆明珠的确没有出过学堂。 宋山长正色道:「凌夫子,看来的确是你冤枉了陆明珠,身为夫子,要以身作则,你既然错怪了她,便正式像她道歉吧。」 凌夫子呆了半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别提多难看了。 她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会错,更不愿意像陆明珠道歉:「山长,无缘无故,楚楚怎么会脱掉棉袄,若不是陆明珠还能有谁?她虽然进了学堂之后没有出去过,可进入学堂之前呢?从女学大门到学堂的这条路并不短,她完全可以在路上逼迫辛楚楚。是非真假,目前还不能分清,无论如何也要等楚楚醒了,听她亲口说。」 刚才宋山长让她先别急,等辛楚楚醒了再说,她不愿意,非要审问陆明珠,现在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又想等辛楚楚醒过来。 宋山长眉心蹙了蹙,到底还是答应了凌夫子的请求:「既然如此,我留下来看着辛楚楚,等她醒了,我亲口问过她之后再说。其他人是想回去休息还是留下一起等结果都可以。」 上学枯燥无趣,女学生们又是活泼好动爱热闹,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热闹可以看,谁舍得走啊。 大家非常有默契地留了下来,给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江令宛与陆明珠、程静昕也施施然坐下等结果了。 陆明珠一声冷哼:「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宋山长还听姓凌的狡辩,那我就等着,我倒要听听这瘪犊子等会说什么。」 可凌夫子却没有尝到胜利的喜悦,她的心凉了半截。 宋山长同意了她的要求,给了她足够的颜面,看起来是她赢了,可事实上是她输了,因为宋山长亲自留下来,说明她不再信任她了,为防止她与辛楚楚串供,所以要亲自看着辛楚楚。 凌夫子心底五味杂陈,没等她细细品味,昏迷的辛楚楚突然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楚楚,你怎么样?还难不难受?」凌夫子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 辛楚楚迷糊了片刻,看了看周围,便明白自己刚才晕过去了:「头疼,难受。」 她平素就柔弱,这会子病了,更显得楚楚可怜。 凌夫子心疼极了,冷冷瞥了陆明珠一眼,沉声道:「你不用怕,有姨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告诉姨母,是不是有人逼迫你,不许你穿袄子?」 辛楚楚立刻明白凌夫子误会陆明珠了,说不定在此之前,两人已经有过交锋了,她一阵心慌,当即就想说这是误会,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转,小声嗫喏道:「姨母,反正我没什么事,就让事情过去了吧。」 v第四十一章[10.02] 咦? 众人惊奇,难道辛楚楚真被陆明珠欺负了? 陆明珠眸中怒火陡然增大,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教训她。 江令宛一把攥住她胳膊,低声道:「别急,或许,她根本不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我?」陆明珠迟疑,「那会是谁?」 程静昕眼中浮现出几许担忧:「我感觉她八成会攀咬宛姐儿。」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江令宛嘴角噙笑,好整以暇欣赏着辛楚楚的表演,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程静昕则摇了摇头:「不,我是替辛楚楚担心,怕你待会反击太过,她脸会太疼。」 陆明珠冷哼一声:「你不用怕,我会给你撑腰的。」 江令宛心头一暖,旋即笑了:「不用,先看戏,这么精湛的表演不看可惜了。」 她们三人看得津津有味,凌夫子则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恨不能给辛楚楚一耳光:「等真你出事就晚了。还不快说实话,究竟是谁?是不是陆明珠?」 辛楚楚慌了:「不是不是,不是陆明珠,是其他人……」 众人哗然: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辛楚楚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懊恼地改口:「不是,没有谁,谁都没有……」 可是大家都已经听到了,此刻再改口无疑欲盖弥彰。 真没想到,女学里竟然真的发生欺凌同窗的事件,竟然还不是陆明珠! 亏她们之前还害怕陆明珠呢,没想到她们女学里有的人比陆明珠可要厉害多了。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女学名声有损,山长颜面无光,她们这些学生也会深受其害,被人指指点点,影响不可谓不大! 宋山长的脸色登时落了下来:「女学发生欺凌同窗之事,你既然知情,就有举报指证的责任。」 「隐瞒不报,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助纣为虐。若其他同学再受这样的伤害,你便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把大家唬得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山长,您别生气,我说,我说。」辛楚楚被吓坏了,她白着脸,磕磕绊绊道,「今天早上,我……我与几位同学一起进女学,因为我有本书忘在宿舍了,就先去宿舍取。我刚到宿舍,江令宛就来了,她让我不要穿棉袄……」 凌夫子大怒,忿然瞪像江令宛:「我就知道楚楚绝不会无缘无故不穿棉袄,原来是你欺负她!」 「山长!」凌夫子声音冷硬,满面愤慨,「事情水落石出,请山长责罚江令宛,还辛楚楚一个公道。」 宋山长眉头皱起,眼中闪过怀疑:「辛楚楚,你确定是江令宛不许你穿棉袄?」 「是。」辛楚楚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肯定,「的确是她。」 宋山长神色一凝。 凌夫子对江令宛有偏见,或许会胡搅蛮缠,故意冤枉江令宛,可辛楚楚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乖巧,懂事温柔,从不与人争吵……她相信辛楚楚不会撒谎骗人故意污蔑江令宛。 可江令宛的品行心性她也看在眼里,这小姑娘长得漂亮,聪明伶俐,成绩优异,平时与女学生们相处和睦融洽,其乐融融。虽然对江令媛、乔燕儿毫不手软,那也是她们挑衅在先。 说江令宛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她信。若说她欺负同窗,霸凌她人,她是没有办法相信的。 「江令宛,辛楚楚说你不许她穿棉袄,可有此事?」 随着宋山长这一声询问,「唰」地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令宛身上。 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若我说没有此事,凌夫子与辛楚楚必定说我撒谎,要求山长重罚我。与其让山长陷入两难境地,不如我先问辛楚楚几个问题。待我问完之后,大家便会知晓究竟是谁在撒谎,请山长应允。」 宋山长点头:「你但问无妨。」 辛楚楚嘴角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凌夫子一声冷笑:「你只管问,任你舌灿莲花、巧舌如簧,也更改不了触犯女学规定的事实,更不要妄想能逃掉惩罚。」 「凌夫子不必着急,等会您自会知道触犯女学规定的人是谁,希望到时候您还能像现在这样嫉恶如仇,欲对其严惩不贷。」 江令宛丢下这句话后,就走到辛楚楚身边,冷冷道:「你给我跪下!」 辛楚楚一愣,接着眼圈红了,凌夫子再次跳了出来,气急败坏:「江令宛,你要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想当众行凶吗?」 江令宛微微一笑,不急不躁:「大家看到了,我说的话对辛楚楚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让她跪下,她无动于衷,那我不许她穿棉袄,她就会言听计从?那不是笑话吗?」 「辛楚楚,你觉得你的话能自圆其说吗?」 江令宛嘴角微翘,眼中的嘲讽几乎要化作实质。 「若是你不许我穿棉袄,我自然不会听你的,可是你上午不是这么说的!」 辛楚楚声音哽咽,苍白的脸上涌出激动的潮红:「你说陆明珠骄纵任性蛮不讲理,是个一点就炸经不起挑拨的性子,若我识相,就快快把棉袄脱下来,否则你就在陆明珠面前给我表表功,让她好好收拾我。」 「是我没用,胆小怕事,自己把棉袄脱了,可若不是你恐吓我,我又怎么会那么做?」 「上次我得罪了你,你对我怀恨在心,我知道理亏,今天的事情本不想说出来,就是想息事宁人,让你出一口恶气。可我越是退让,你越是变本加厉,欺负我就算了,还污蔑我撒谎,我实在不能忍受。」 辛楚楚说着眼泪滚了下来,十分的委屈:「山长,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撒谎。」 这一番剖白合情合理,把江令宛这样做的动机、方法、过程全部说了出来,听起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的确把在场的不少人都给哄住了。 大家不再觉得辛楚楚撒谎,看向江令宛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陆明珠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这瘪犊子可真是会装模作样,又哭又唱的,倒比唱戏的还会演!我真想撕烂她那张脸。」 「我也想!」程静昕表示赞同,却低声劝她,「别着急,看看宛姐儿怎么说。」 江令宛挑了挑嘴角,淡淡道:「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我再问你,你刚才说,我是上课前到你宿舍找你,不许你穿棉袄的,是吗?」 「是。」辛楚楚又要哭了,「我到宿舍之前一直跟同学们走在一起的,早知你会来找我,我就该找个同学陪我一起。」 江令宛笑了:「你很聪明,知道我上课前独自去见山长,来回都要从宿舍经过,时间对得上,又没有别人与我同行,给我作证,你就可以随意栽赃污蔑,陷害于我。」 v第四十二章[10.02] 「只可惜,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我今天根本没经过宿舍。我是从另外一条路去的。」 从学堂到山长的住所,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直路,经过宿舍;另外一条远一些,因为要穿过花园、绕过花房,大家平时很少走。 「我这么说,你一定要问,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近路不走偏要绕远路,相信在坐的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还得怪陆明珠,她一直缠着我,要搬到我的宿舍与我同住,我被她缠的没办法,就说从山长那里回来了答复她。因为一直没想到拒绝她的理由,我就饶了远路,打算好好想一想。」 「这事不光我知道,陆明珠、程静昕、还有坐在我们周围的同窗都知道,她已经缠了我整整一个早上了。」 陆明珠撇了撇嘴,哼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本郡主同住,你不愿意就算了!」 辛楚楚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道:「这是你编的谎话,没有证据,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江令宛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我当然有证据,否则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拿不出证据,靠哭来骗人吗?」 辛楚楚被噎得一哽,眼中的泪水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别提多狼狈了。 「我去的时候经过花房,照料花房的陈娘子正在将月季花嫁接到木香上,我看到了上前去帮她扶了一把,她很高兴,送了我一朵月季。我见月季花漂亮,心里很喜欢,就簪在了头上。这朵月季就是证据。」 大家这才注意到江令宛头上簪了一朵酒盅大小的粉色月季,花朵粉嫩可爱,娇艳欲滴,与江令宛相得益彰,衬得她脸颊越发粉嫩,皮肤越发白皙,乌鸦鸦的青丝越发的秀美柔软。 这个漂亮娇艳的小姑娘语气却十分不客气:「你若是不信,还可以去花房找陈娘子,我愿意与她当面对质。」 到了这里辛楚楚才有些慌了:「这也只能证明你去的时候经过了花房,你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经过宿舍,然后找到了我。」 江令宛呵地一声笑了,眼角眉梢都是鄙夷:「我回来的时候的确走了近路,但却不是我一个人,有另外一个人与我一起,她可以为我作证……」 江令宛还没说完,辛楚楚脸就白了,她急急地打断了她:「这一定是你故意找的人,你收买了她,让她替你作伪证,不管这个人是谁,她说的话都绝不可信。」 就在此时,宋山长突然开口,声音严厉:「本山长的话也不可信吗?」 辛楚楚一惊,如同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众人恍然大悟! 所谓凌霸同窗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有的是辛楚楚这个跳梁小丑在满口谎言地挑拨离间、污蔑同窗。 若非江令宛机警,她们这些人差点就信了辛楚楚的鬼话。 其他人顶多是愤怒,可宋山长除了愤怒,还有错信他人的失望:「真没想到,竟然是你在贼喊捉贼,搬弄是非。」 她沉痛的声音、失望的眼神如一盆凉水泼下,辛楚楚一个激灵,立刻焦急辩解:「山长,您听我说,这是误会、是误会……」 她一张嘴,眼泪就夺眶而出,别提多可怜了。 只可惜,便是她哭瞎双眼,宋山长也不会再信她一个字:「凌夫子,你是女学的礼仪夫子,也是辛楚楚的家长,我便将此事交由你处置,希望你秉公处理,不要让我失望。」 「至于你冤枉陆明珠一事,也希望你能早日向她道歉,不要敢做不敢当,让学生们以你为耻!」 凌夫子呆若木鸡,脸色青白交加,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最终,凌夫子像陆明珠道歉,辛楚楚不仅要当众向江令宛道歉,还要被记过一次,在家反省半月。 陆明珠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放学后还在抱怨:「什么在家反省半个月,不过是在家养病而已,事情就这样了结,未免太便宜她了!」 「不,并没了结。」江令宛眼神犀利,勾起了唇角,「辛楚楚或许以为事情了结了,可我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她江令宛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以德报怨之人,旁人欺她辱她,她绝不会听之任之,加倍偿还才是她的作风。 第一次,辛楚楚以陆明珠入学之事挑拨大家攻击她;第二次,挑拨陆明珠对她母亲动手;今天又这样陷害她。 一共三次,一次比一次无耻,想欺负了她之后轻轻揭过,辛楚楚,你是白日做梦! 陆明珠又惊又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打算怎么做?快说说你的计划?」 程静昕也两眼放光:「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只管说?」 江令宛:…… 身为好朋友,在这种时候不是该劝解阻拦的吗? 她们比自己更兴奋是怎么回事? 她交的这是什么损友! 可是,有这样的损友,她真的好开心,好高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怎么办? 江令宛绷不住笑了起来:「不急,不急,反正还有半个月,我们可以慢慢计划。」 「也对。」陆明珠呵呵笑,「知道你想要报复我就放心了,那也该给那瘪犊子一点教训。走,我带你们去看大宛贡马。」 每年各地上贡的马都是最好的,大宛贡马更是好马中的好马,陆明珠给江令宛这匹也不例外,它不仅高大壮实,膘肥体壮,毛色更是特殊。 除了左右肩膀之外,这匹马其他地方的毛发都是白色的,雪白的鬃毛十分神骏潇洒。 而左右肩膀位置的两块淡淡红色,不仅未损它的俊美,反而像两个翅膀,让它看上去与别的马匹越发不同。 江令宛看到这马立刻精神一震,她听主子说过,大宛的汗血宝马在急速驰骋之后,肩膀处会流出红色的汗水,所以才有此名。这匹马通体雪白,唯有肩膀处有红色,分明是汗血宝马! 「怎么样,满意吧?」陆明珠洋洋得意,一脸求表扬的模样,「这可是上个月贡上来最好的马了。」 江令宛满面笑容,点头像她致谢:「满意的不得了,这样的好马,必然是皇上心头爱,除了明珠郡主,其他人可讨要不来。辛苦你了,过几天休沐我请你去吃佛跳墙。」 陆明珠被她夸得美滋滋的,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这有什么,不过是小事一桩,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本郡主向来不随便跟人去吃饭的,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便给你这个面子。」 「这个腰牌给你,你什么时候有本事牵走它,什么时候它就是你了。」 原来这匹马尚未经过驯化,野性十足,陆明珠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从宫里弄出来的。 江令宛拿了腰牌,回去给萧湛写了一封信,让他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到女学门口等着她。信还没送出去呢,又把柳絮叫回来,把信撕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萧湛管着南北商行,十分繁忙,又是皇帝亲军金吾卫的最高长官指挥使,每天求萧湛办事的人不知凡几,她竟然妄图一封信就能让萧湛乖乖来找她,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所以她决定亲自去找萧湛,第二天一放学,她就去萧湛的别院了,这个地方她之前也是听萧湛说过,今天是头一次来。 没有事先通知,也没有信物,她当时就被人拦下了。 v第四十三章[10.02] 江令宛倒是不着急,报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萧五爷表妹何家四小姐婆家的侄女儿,姓江,在家中排行三,跟萧五爷是亲戚,你去跟他说一声,他知道我是谁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自己都觉得窘。 她这样的身份听起来真的很像那种上门来打秋风、攀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 正打算换一个说法,门口的守卫却十分郑重地进去禀报了。 她觉得挺惊奇的,按说每天来找萧湛的人必定很多,守卫一定会仔细甄别,怎么会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进去禀报? 她哪里知道萧湛的这处别院,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能找到这里来,还准确无误地报上了萧湛的名字,已经很能引起守卫的注意了。 「……一个姑娘,年纪小小的,长得很漂亮,腰间挂着一块玉佩,跟主子的几乎一模一样。」 当守卫神色紧张地汇报之后,青峰立刻就笑了,哎呦,他们的大小姐,主子的小闺女来了。 「的确是来找主子的。」 他屁颠屁颠跑到门口,亲自去迎人。 门口的守卫唬得面面相觑:这又是何方神圣,让青峰大首领亲自来迎接。 而青峰接了江令宛,看见她腰间的玉佩之后,笑容更大,嘴角几乎要裂到后耳根去了。 我说是主子的小闺女吧,连玉佩都戴同款的,一大一小,可不正是父女款吗? 要不是当闺女看,主子会允许旁人仿他的玉佩? 这可是我们的大小姐,得好好伺候着。 青峰带江令宛来到门口:「主子就在里面呢。」 他不提前通知了,给主子一个惊喜,毕竟前几天主子还念叨大小姐呢,相信主子见了大小姐,一定很高兴。 室内十分安静,萧湛正神情专注地伏案看书,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什么事?」 他声音低低沉沉,有一种被人打扰后的不悦,此时眉头微微皱起,脸色淡淡的,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江令宛觉得自己很倒霉,好像每次主动来找他,他都挺不高兴的。 「五舅舅。」她放缓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声音很轻很甜,像小鸟的歌唱,像花朵的芬芳,这样娇娇地叫他五舅舅,让他听在耳中,软了心头,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了。 萧湛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抬起头的时候面容又恢复了平静:「何事?」 见他愿意理自己,江令宛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狗腿地将茶盏捧给萧湛:「五舅舅,你忙了半天,该休息了,喝口茶,养养神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小东西精的很,加一根尾巴就是狐狸了。 他倒要看看,她这次来,又想求他干什么。 萧湛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好整以暇扬起双臂枕在脑后,双腿伸直交叠敲在踏脚凳上,然后双目微阖,假寐休息。 江令宛急了,她可不是让他睡觉的呀。 从前不知道萧湛跟主子有关系那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她无论如何也得讨好了萧湛,通过萧湛联系上主子,向他示警,助主子避开前世的祸事。 而且,她也有私心,萧湛多厉害啊,她得想办法跟萧湛做生意,谁还会嫌银子多呢。手里的筹码越多,以后到了主子面前,话语权越大,腰杆子也就能挺得更直。 只是她之前做了一些得罪萧湛的事,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她那副拒萧湛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绝瞒不了萧湛。 现在想挽回,想讨好他,得到他庇护,绝非易事。 毕竟他这么聪明。 在聪明人面前,她还是不耍心眼子的好,要把萧湛当成亲舅舅去尊敬、孝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入得了萧湛的眼。 江令宛盯着萧湛看了一会,心想,他可真漂亮,真好看呀。 皮肤白的像玉一样,脸上一丝瑕疵也没有,两条眉毛浓得像墨,又像剑一样微微扬向鬓边,双唇不厚不薄,颜色却十分鲜艳,眼睛这样闭着,睫毛越发的长,真是昳丽惊艳,漂亮的像照在玉山上阳光,光芒四射,明丽无暇。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了。 这样的容貌,的确是很容易得到旁人的倾慕的。 江令宛知道自己这样盯着他看很失礼,但难得有这样一会,她也就放任自己失礼一回。 待看饱之后,她才清了清嗓子喊萧湛:「五舅舅,别睡了,醒一醒。」 她终于开口说话,假寐的萧湛狠狠松了一口气,她到底知不知道,男人是很危险的东西,特别是她用那种专注眼神看他的时候,更是危险。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很多遍她还小,才把心里的邪念压下去。 萧湛睁开双眼,声音竟然有些沙哑:「怎么了?」 江令宛也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间,你现在睡了,晚上睡不安稳,可不是保养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转一转,正好你松泛松泛。」 她笑容灿烂,像个小狗一样一脸都是讨好,就差摇尾巴了。 今天她所求一定很大。 萧湛想,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满足了她。 为了让小姑娘觉得有难度,萧湛并不做过多的表情,只低低「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冷淡。 江令宛并不气馁,依然笑呵呵的,一路上端茶倒水,殷勤备至,却不说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萧湛好奇极了,却并不着急,依然耐着性子跟她周旋。 能让这小东西这样大费周章,绝不是一般的大事。 京郊有一片马场,专门替人驯马,若是家中有马,没有地方养,也可以送到这里来。陆明珠给的那匹马就放在这里。 到了马场,江令宛一路领着萧湛来到一处马厩旁,指着里面的白马问萧湛:「五舅舅,您看这匹马如何?」 v第四十四章[10.02] 骏马通体雪白,仿佛雪练,四肢纤长有力,矫健壮实。见人来了,它立刻竖起耳朵,躬起脊背抖着鬃毛,扬起前蹄,嘶喊咆哮。 萧湛眼前一亮,他立刻认出这是一匹汗血宝马,而且野性十足,桀骜不驯。 「很好。」萧湛点头,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这样倔强的汗血宝马,若能被人降服,必定矢忠不二,绝不会再认他人为主。」 这应该是贡马,不知是谁弄到了这里来,若是小姑娘张口要,他也不是不能弄了来。只是既然人家放到了这里,应该是已经有主了,恐怕要废一番功夫。 不过,看在小姑娘今天乖巧伶俐,听话可爱的份上,废一番功夫也没什么。 江令宛心头一喜,萧湛分明喜欢这匹马,看来自己没挑错礼物。 她眉眼弯弯,抿嘴一笑,扬起脸笑望着萧湛:「五舅舅,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您喜欢吗?」 萧湛微微愣住。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你喜欢吗? 小姑娘脆生生地笑着,漂亮的像朵花,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甜甜的声音问这他。 他喜欢,当然喜欢。 她这样大张旗鼓,这样费心机,不是问他要什么东西,而是要送礼物给他,他如何能不喜欢? 除了喜欢,心里还有什么东西呼啸而出,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让笑容从唇边荡漾开去,一直到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萧湛压住内心的悸动,微微笑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江令宛嘴角翘得高高的,得意极了,「好剑配英雄,名马配豪杰,这样的好马,就该配五舅舅这样的英豪,除了您,再没有其他人能骑这匹马了。」 反正萧湛已经收下马了,那就再说一些不要钱的奉承话吧。她有很多打算,从萧湛这里开始,把萧湛哄高兴了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江令宛笑嘻嘻的,心里打着小九九。 萧湛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马是好马,礼物你费心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的,我不能白白受了你的礼。」 这一幕何其熟悉,就在两个月前,也是一个人处心积虑要送马,另一个千方百计要拒绝。 只是今天,两人身份对调,想要送马的人换成了江令宛。 「怎么能是无功不受禄呢?」江令宛煞有介事道,「您教我骑马,送我乌兔,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直没有报答,这匹马是我的谢礼,您收下它合情合理,实至名归。」 萧湛微微一笑,漂亮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教你骑马是受了表姐所托,她已经谢过我了;送你乌兔是因为你月考成绩优异。这两件事,都谈不上报答。所以这马,我也不能要,平白无故受人重礼,不是我萧湛的作风。」 江令宛立刻笑着拍马屁:「不白白受人重礼,严格遵守自己的底线,五舅舅果然是刚健不挠,抱诚守真的谦谦君子,您高尚的品德操守,很值得我们学习……」 萧湛如何看不出她打的主意? 她嘴里说着奉承的话,不过是在拖延时间,面上笑呵呵看着轻松,脑子却飞速地旋转,正绞尽脑汁去想一个能说服他收下马的理由。 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江令宛滔滔不绝说了一会甜言蜜语之后,终于想出了正当的理由:「……送您这匹马,一方面是感谢您,另一方面是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 萧湛不置可否,慢悠悠问:「你说,我听听看。」 「过段时间就是六大书院联考了,我怕自己考不好。」江令宛满脸堆笑,一副求人办事的模样,「所以,想请您给我辅导功课,跟我说一说另外几家书院的情况,还有考官的喜好,出题的类型。」 「四如堂藏书楼就有历年考题,另外几家书院的情况你们山长夫子了如指掌,考试前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已经连续三次月考头名了,还需要别人给你辅导功课吗?」 「需要,需要的。」江令宛忙不迭点头,一脸谄笑,「我虽然考了三次头名,可到您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谁不知当年的萧五郎惊才绝艳,十一岁入学,此后连续三年蝉联头名,不管是月考、季考、岁考,还是六大书院联考,您从来都是第一,绝没有得过第二。」 「如果能得您辅导功课,我何愁不能在联考时取得好成绩?」 「五舅舅。」江令宛甜甜地笑,眼睛弯成小月牙,「您最是心地善良、替人着相,您一定不会不答应我的,对吧?」 小姑娘笑得美,声音甜,尾音拉得长长的,像有一只小手在他心上挠啊挠的,萧湛只觉浑身酥麻,别说她这个小小的要求,便是她要星星要月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嗯。」萧湛微微颔首:「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平日事务繁忙……」 「我知道,我知道。」江令宛打蛇随棍上,忙道,「我不会打扰您,您只管忙您的事,给我一张书桌,我会自己看书的。您闲的时候辅导辅导我,就当放松了。好吗?」 她仰头望着萧湛,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里面满满的都是期待。 这个样子跟小动物撒娇的时候一模一样,看着又可爱又软萌,能把人的心给看化了,让你觉得不立刻答应她无异于犯下滔天大罪。 就是普通人,都不能不被她打动。 他这样的喜欢她,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萧湛含笑点头:「既然你这么乖,我便勉为其难一回。」 次日清晨上学路上,江令宛跟顾金亭说:「以后放学顾表哥先回家,不用等我了,我要去五舅舅那里读一个时辰的书。」 「何必麻烦萧五爷?」顾金亭目光温柔,含着情意,「他事情多,人也忙,不如我来辅导你,也省得你每天还要特意跑一趟。」 江令宛就笑:「顾表哥是不是觉得我不让你辅导,反而舍近求远找别人,有些不能理解?」 何止不能理解,还有些吃醋。 去年联考,打分的先生说他写的字保守有余、刚劲不足,扣了他整整三分,拉低了他整体分数,让他因一分之差与头名失之交臂。 可他其他几科的成绩都是头名,辅导宛表妹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本来给宛表妹辅导的好好的,萧湛却突然冒了出来。 萧湛固然是长辈,可到底也是个相貌俊美、身份尊贵的成年男子,想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要日日同其他男子相处,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付诸于口。 「也不是不能理解,萧五爷文采斐然,卓尔不群,读书时连续三年都是头名,这个记录至今无人打破。你想在联考时取得好成绩,想要更优秀、更有才华的人辅导,也是理所应当的。」 哎呦呦,这话怎么那么酸、那么口是心非啊! 真没想到顾表哥竟然还是个醋坛子。 v第四十五章[10.02] 江令宛压下心底的笑意,故意反问:「这么说来,顾表哥也觉得五舅舅辅导我,是很好的了?」 「嗯。」顾金亭抿了抿唇,微微叹息,「萧五爷很有才华,由他辅导你,自然是很好的。」 「顾表哥真这么想?」 「嗯。」 江令宛「噗嗤」一声笑了:「顾表哥,你知不知道,你心口不一的时候会低垂了眼睛,微微抿着嘴?」 顾金亭愣住,脸上闪过红晕,狼狈地解释:「我不是不想让萧五爷辅导你,我是觉得你若想找人辅导,找我就行了。这样去找别人,的确有些舍近求远了。」 「我也想让你给我辅导功课,只是每天一个时辰,对于别人来说没什么,可是对顾表哥来说,太珍贵了。」 江令宛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目光真诚:「我希望明年此刻,表哥已乡试成功,一举夺魁,后年春闱亦名列一甲。」 明年八月,秋闱乡试,便是顾表哥发迹的开始。 从乡试解元、春闱会元,到殿试探花、翰林修撰,最后位极人臣,做尚书,入内阁。 「表哥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科举上,不该为其他的事情分心。」 江令宛声音很轻,可顾金亭听着,却不亚于春雷炸响。 宛表妹不找他辅导功课,不是厌恶他,不是不喜欢他。 恰恰相反,宛表妹是为他好,希望他科举顺利,前程可期,所以宁愿找别人,也不想耽误他片刻的时间。 顾金亭胸口一热,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宛表妹,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期望,明年秋闱我一定榜上有名,后年春闱杏榜,我也一定能高中。」 到那时,离你及笄也不远了,我一定上门提亲,娶你回家。 「五舅舅!」 江令宛笑着将一盒点心放到萧湛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 算算日子,她来萧湛这里已经七八天了,每次过来,她都没有空着手,总是带了不同的点心让萧湛品尝。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萧湛对她比之前好多了,她在萧湛面前也越来越随意,不似从前那样拘谨。 她觉得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像她设想的那样,她把萧湛当亲舅舅,萧湛也视她为亲生的外甥女,帮助她,提携她,她跟着萧湛做生意,插手南北商行,投靠主子,走上人生巅峰。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五舅舅,您尝尝,合不合口?」 「嗯。」萧湛吃了一小块,「尚可。」 他刚刚吃完,江令宛就将茶捧到他面前:「您喝口茶。」 萧湛接过来,端在手中,没喝。 江令宛满脸期盼:「这是我亲手沏的,大家都说特别好喝,您一定也喜欢的。」 她两眼紧盯着他,眼睛精亮,一脸求表扬。 萧湛微顿,很不想喝,最终还是轻轻啜了一口,违心道:「味道的确不错。」 太甜了。 点心甜,茶也放了过多的蜂蜜,对于不爱吃甜的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而且这种折磨,已经连续上演八天了。 幸好,他前两天想了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明天就不用被她投喂了。 「昨天我出的算术题都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江令宛忙将作业拿出来,乖乖捧给萧湛看。 萧湛仔细看了,笑着夸她:「不错,全都做对了,你的算术水平已经超过大多数学生了,莫说考试可以拿高分,就是比户部做司会典计也毫不逊色。」 江令宛双目一亮,脸颊微微发红,又激动又不敢相信:「真的吗?五舅舅,我真的这么厉害吗?」 萧湛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那就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江令宛两眼放光,几乎要喜极而泣:「五舅舅,您真的好厉害!才辅导了我短短几天,我的算术水平就突飞猛进了。我一直想感谢您,想为您做点什么,却一直没有机会。」 「前天青峰跟我说,您身边需要一位司账先生,帮您做月底盘账,因为要求很高,一般人又靠不住,所以一直没找到适合的人。」 「我很想帮您,却怕水平有限,不敢开口。没想到我的算术水平这么好,竟然可以媲美户部的老账房。既然如此,那我给您做司账先生不是也绰绰有余吗?」 她越说越高兴,滔滔不绝,毫不停顿:「择日不如撞日,这眼看着又到月底了,您现在跟我说说盘账的事,我这就帮您盘起来。」 她说着,便从书桌后的博古架上拿了一把算盘,放到的萧湛面前:「我们开始吧。」 一切顺利,一切都跟她计划中一模一样,只等五舅舅点头,她就是南北商行的人了,稳住,我们能赢! 小姑娘自作主张地拿他的算盘,丝毫没有将自己当外人,这样的举动大大取悦了萧湛。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随意的,轻松的,甚至是放纵的,他喜欢这样娇着他,惯着她。 萧湛心中熨贴满足,面上却故作踟蹰:「若论算术水平,你来做我的司账,的确不是问题。可问题是,你的人品……我并不了解。」 「五舅舅您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我没能主动向您介绍我,没能让您了解我,是我的不是。」 江令宛的话看似坦然爽朗,实在全在奉承:「不过,我现在跟您介绍自己也不迟啊,您一向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只要我说了,您立刻就能看出我是一个表里如一、言行一致、光明磊落、宅心仁厚的人。」 「我最大的优点是对上忠心,矢志不二,不该说的话,绝不会泄露半个字;上有询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打马虎眼……」 江令宛将自己夸了个天花乱坠,最后道:「凭您的聪慧才智,一定了解我的为人了吧!」 萧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待她坐下了,又让她喝茶。 慷慨激昂说了半天,她的确渴了。 茶是她自己沏的,又香又甜,如一道清泉滋润着她的心田,让她美滋滋的,嘴角微翘。 v第四十六章[10.10] 当然,她高兴的原因,可不单单是因为这美味可口又解渴的茶水,而是因为萧湛让她坐了,还让她喝茶,这就说明他认可了她,想要她做司账,准备好好跟她讲一讲如何盘账了。 其实这事她前世做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便是闭着眼也不会出错。 等会五舅舅介绍的时候,她一定要装成懵懂新手的模样,等到真正去做的时候,好好露一手,让五舅舅大吃一惊。 江令宛放下茶盏,抿去唇边残留的茶水,静待萧湛开口。 「若你做了司账,真的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令宛心头一喜,立刻站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上有询问,毫不隐瞒是做下属的本分。就算我不做司账,五舅舅也是我的长辈,您有事问我,我也绝不敢欺瞒。」 萧湛笑了笑:「很好,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是薪资的事情吧? 她根本不在乎好吗? 江令宛笑盈盈点头:「您只管吩咐,我绝无二话。」 「甚好!」萧湛脸上笑容更大,冲她招手,「你过来。」 「是。」江令宛立刻上前,快步站到萧湛旁边,声音清甜亲切:「五舅舅,您有什么吩咐?」 萧湛伸手,将桌上的一张宣纸揭过来,轻轻敲了敲:「这事,你解释解释吧?」 江令宛瞳孔猛然一缩,惊讶道:「这是水木先生亲笔手书,要取玉料原石五百斤。」 她抬起头看着萧湛,很是迷茫疑惑:「这有什么问题吗?」 「呵呵。」萧湛不答反问,眼眸深邃,尾音拖长,「你说呢?」 他意味深长的双目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呵呵。」江令宛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就干笑几声,眨着双眼解释,「其实吧,这事,很简单,是误会,都是误会。」 萧湛好整以暇,慢悠悠道:「是什么误会?难道这信不是你伪造的?」 这个小丫头,秘密太多了,嘴巴又紧的像河蚌。 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小辫子,可得好好从她嘴里套些话。 江令宛却想,萧湛分明是要追究到底了,一个弄不好,不仅司账的位子得不到,说不定还会惹恼萧湛,之前的努力就全部付诸流水了。 事到如今,只能出杀手锏了! 「五舅舅没猜错,这封信的确是我伪造的。」 江令宛咬了咬唇,羞愧地底下了头:「我很钦佩水木先生的才华人品,就私下练习他的字,本来只是出于喜爱,并非刻意要造假。上次,玲珑玉坊出事,我走投无路,就心存侥幸出此下策。」 「事情发生之后,我提心吊胆,夜夜难眠,我知道自己错了,就想主动找到水木先生承认错误,承担后果。上次我跟着杜老二,以为是水木先生在清音小筑,没想到见到的人却是您。」 「五舅舅,我知道错了。若是我当时就跟您说清楚情况,也就不会牵连您了。我是您的外甥女,却做出这种事情。我对不起您。」 她说着,抬起头来望着萧湛,粉嫩的脸颊有些苍白,眼圈湿湿的,雾蒙蒙的,可怜极了。 「您罚我吧,我绝无怨言。」 好一个娇滴滴、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起因是钦佩水木先生,造假是被逼无奈,事后想主动认错却没找到人,如今被发现了,丝毫不推诿,还要主动受罚。 看着一片坦诚,没有任何隐瞒,实际上重要的信息一点没透露。 她是怎么认识的水木先生,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字,练习模仿多久了,又是怎么知道水木先生的字可以直接取玉料的……这些她丝毫未提。 她的羞愧是假的,她主动受罚也是以退为进,明知她是演出来的,可萧湛的心啊,还是软了又软,恨不能将她抱怀里哄一哄,怎么舍得罚她? 真是……拿她没辙。 所有的心疼喜欢无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江令宛双目一闪,觉得不妙,她都说得这么可怜了,萧湛竟然还不愿意放过她,不努力不行了! 江令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气时,泪水立刻涌了上来:「五舅舅,您不用为难,该怎么罚,您只管说,我……我知道,这是我罪有应得,我绝不会怪您的。」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沾湿了她浓密的睫毛,原本娇俏可爱的鼻尖红红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蝴蝶的翅膀般美丽又孱弱,偏偏又倔强地仰着头,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便是百炼坚刚,也要化为绕指柔。 「乖。」萧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五舅舅在呢。」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他是真的心疼了,后悔了。 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何必惹她哭呢。 哪怕是假的,他也舍不得。 「不会有人罚你的,司账的位子也给你留着,五舅舅罩着你,不哭了,好不好?」 「嗯。」江令宛吸了吸鼻子,站直身子,瓮声瓮气点头,「我就知道五舅舅疼我,不会不管我的。」 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乱转,分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萧湛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是啊,你这么懂事,我自然不会不管你的。」 「快去洗脸,红眼红鼻子的,不漂亮了。」 江令宛反驳:「才没有呢,我红眼红鼻子也好看。」 她蹬蹬蹬跑了,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萧湛:「五舅舅。」 「嗯?」萧湛一直含笑看着她,听她呼唤,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江令宛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嘴一笑:「您对我真好,我以后会做更多、更美味的点心孝敬您的。」 萧湛:…… 笑容不变,依然云淡风轻:「如此,甚好!」 v第四十七章[10.10] 「你到底想好怎么对付那瘪犊子没有?」 转眼又是五六天过去,江令宛依然没有任何动作,陆明珠忍不住了:「你要是怕了就直说,我自会狠狠收拾她。」 江令宛不急不慢地问:「你打算怎么收拾?她躲在家中,门都不出,难不成你还能闯进她家中抽她?」 「那怎么办!」陆明珠瞪着眼,气得直哼哼,「你知不知道,昨天有十多位同窗收到了她的请帖,这些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会答应明日上门给她庆贺生辰,她们难道还看不清那瘪犊子的为人吗?」 程静昕也拧了眉头,不解道:「若大家真去了,那辛楚楚就能顺利回到女学,之前的事情对她几乎就没什么影响了。真不知大家是怎么想的,发生了这么多事,竟然还愿意跟辛楚楚来往。」 「这不难理解。」江令宛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辛楚楚做的事情,俱是针对我一人,对其他人来说无关痛痒。作为旁观者,她们顶多鄙视一下辛楚楚,绝不会像我们这样与辛楚楚势不两立。」 「辛楚楚在请帖中说,只要明天去给她庆生,她便送上一锭徽州漆烟墨作为回礼。」 「你们也知道,徽州漆烟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是徽墨中的上品,价格昂贵尚在其次,关键是产量少,供不应求,有时候有钱也难买到,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非常好。」 「辛楚楚许下这样的好处,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目的达成吗?」陆明珠一巴掌拍在桌上,控诉地瞪着江令宛,「你不许我惹事,那你必须想个主意收拾她,否则,我就不放过你!」 长这么大,她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程静昕一开始很怕她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多少也了解了陆明珠的性格,她笑着劝她:「你别急,宛姐儿跟你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绝不会放过辛楚楚的。」 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好词,程静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若换了旁人,早就翻脸了,江令宛却点头一笑:「还是静昕了解我。」 「得罪过我的人,我自然要睚眦必报,加倍偿还,辛楚楚也不能例外。」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中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光芒:「这半个月来,我一直盯着她,昨天,得到了巨大的进展。今天放学后,你们都跟着我,我们一定会收获颇丰。」 「太好了!」陆明珠激动极了,恨不能时间能过快点,立刻就放学。 ……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江令宛便领着程静昕、陆明珠辛楚楚来到一间茶楼,径直上了三楼的雅间。 陆明珠就兴冲冲地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短短一炷香的车程,她就换了装扮,头发挽起梳了男子发式,身上也穿了劲装,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江令宛忍俊不禁:「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你不是在逗我吧?」陆明珠在江令宛旁边坐下,「在这里等,就能收拾辛楚楚?」 「自然。」江令宛气定神闲,微微一笑,「小小诸葛亮,稳坐军中帐,摆成八卦阵,专抓飞来将。」 这下子不仅陆明珠了,也程静昕也被她这高深莫测的模样给吊足了胃口:「宛姐儿,你就别打谜语了,到底有什么打算,快说吧。」 江令宛笑而不答:「时机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无论两人怎么问,她就是不回答,把陆明珠跟程静昕急得抓耳挠腮,大眼瞪小眼。 就在两人都要气馁的时候,江令宛的丫鬟柳絮推门进来了:「小姐,人来了,到楼下了。」 「好。」江令宛抚掌,「时机到了,快,跟我把桌子抬到一旁。」 两人不明所以,却依言行事。 柳絮立刻「噗」一声吹灭了灯,同时将房间中所有的窗帘都放下来,这窗帘不知是何种布料做成,竟然把所有的光都遮住,屋中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你这是……」 陆明珠正要开口询问,江令宛立刻捂住她嘴,压低声音:「嘘,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只见江令宛蹲下来,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会,便从地面上抠起一块东西,地面上露出巴掌大小的长形的洞,楼下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推门从外面进来。 虽然只能看到人,听不见声音,也足以让陆明珠与程静昕满面惊奇了。 江令宛又摸了一会,从旁边又揭起一块,这回是圆形的洞,还能从洞里抽出一个管状的东西,等那管状东西抽出来,楼下男子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的声音就清晰地传进了她们的耳中。 陆明珠与程静昕好奇急了,特别是陆明珠,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江令宛,又不能说话,只能拿手推她,让她把这东西关了,她好说话。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敲门声,年轻男子立刻开门,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楚楚!你总算来了。」男子将那女子搂入怀中,声音急切,呼吸急促,与那女孩子拥吻。 那女孩子戴的帷帽就掉下来,露出一张白皙素淡又不失清纯的脸。 陆明珠惊得捂住了嘴,程静昕也目瞪口呆! 辛楚楚! 辛楚楚竟然与男子幽会! 难道这个男子是凌夫子的儿子、辛楚楚的表哥兼未婚夫吗? 不,不对! 据说凌夫子的儿子才十七八岁,从小就拜了师父学习医术,目下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给人行医治病,平时很少在京城。 这个男子明显有二十多岁了,微胖身材,面皮白净,衣着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出身,绝不是凌夫子的儿子。 也就是说,辛楚楚与人偷情! 这个消息太劲爆,太刺激眼球了,陆明珠瞪大眼睛望向江令宛,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江令宛是怎么知道的,更想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把凌夫子叫过来抓奸? 江令宛摇头:别急,先看看再说。 三人俱屏气凝神,继续朝下看。 「楚楚……你总算答应我了,你把自己交个我,我易鸣此生绝不负你。」他很激动,很投入,将辛楚楚压在床榻上,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易郎,你别这样。」辛楚楚拒绝了他,从床榻上起身。 那个叫易鸣的男子停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将桌上的盒子捧给辛楚楚:「你看,十五锭漆烟墨,一锭不少。你不知道,我接到你的信有多高兴,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 v第四十八章[10.10] 「这些锭漆烟墨,都是别人订好的,若是爹知道是我拿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可是为了你,莫说是我的腿,就是要我命,我也能豁的出去。」 他缓缓跪在辛楚楚面前,抱着她的腿,一脸的仰慕爱惜:「楚楚,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辛楚楚咬了咬唇:「易郎,我写信给你,的确下定了决心把自己交给你,可是我听说……你在徽州老家已经娶妻了,是吗?」 「我……你……你是听谁说的?」易鸣神色慌张,眼神闪躲。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辛楚楚红了眼圈,落下两行清泪,「我对你痴心一片,期待着你凤冠霞帔的娶我,你却、却一直在骗我,我……我……」 她哽咽了,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是的,楚楚,我对你的心苍天可表。」易鸣语气焦急,抓住辛楚楚的手,慌张不已,「我是真心待你的,绝没有想过骗你,我是不得已的,你相信我,我是被逼无奈才娶亲的,我,我跟她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心里只有你。」 「真的吗?」辛楚楚泪眼迷蒙,反握了他的手,「那你能休妻,娶我吗?」 这下子易鸣沉默了,他张了张嘴:「我……我……」 「我」了半天,却始终没说愿意休妻改娶辛楚楚。 辛楚楚惨然一笑,泪落如雨:「我明白了,是我不好,不该生出奢望,让你为难。」 她站起来,打开门,转身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不小的盒子:「你写给我的信,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都小心珍藏。今天我都带过来了,都还给你吧。」 「漆烟墨你也带走。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痴心错付。我固然舍不得你,却绝不自甘下贱与人为妾,我姨母也绝不会同意的。」 「我原本打算跟姨母说你,原本打算嫁给你的,现在看来,只能,只能是做梦了。」 辛楚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易鸣眼圈也红了,满面羞惭地走到辛楚楚身边,想抱住她又踟蹰:「我,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除了我已经娶亲这件事,其他的我再没有骗过你。」 辛楚楚忍不住,哭着倒在他怀中:「我相信你没有骗我,可是,可是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易郎……」 「你若是愿意,我……我便回去跟家里人说娶你做平妻,她在老家不到京城来,你虽然是平妻,却与嫡妻无异。」易鸣紧抱着辛楚楚,低声哀求,「楚楚,别离开我,好不好?」 「嗯。」辛楚楚乖巧地点头,「我回去问问姨母,若是她同意,那我……」 她说着羞红了脸,声音渐渐变得低不可闻。 又过了好一会,两人仿佛和好了,易鸣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含笑离开,他并没有带走那一盒漆烟墨,临走时还给辛楚楚留了五十两银子,让她明日招待同窗用。 辛楚楚的丫鬟小翠推门进来,给辛楚楚洗脸匀面上妆,走的时候问她:「小姐,带来的盒子还要带回去吗?」 辛楚楚嗤笑:「一盒烂石头,带回去作甚?」 「也对,奴婢真是傻了。」丫鬟小翠笑着捧起那盒漆烟墨,主仆二人款款而去。 楼上,江令宛将地面复原,拉开窗帘点了灯,房中一片明亮。 陆明珠啧啧嘴:「知道这瘪犊子爱装模作样,没想到她竟然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这手段比窑姐儿也差不了多少。」 她从小在民风彪悍的辽东长大,说话一向没顾忌,程静昕则含蓄多了:「宛姐儿,你是怎么知道,她会做这种事的?」 她真的很好奇。 到了此时,江令宛也不再卖关子了,将原因娓娓道来。 「上次她晕倒,我看见她怀中掉落一枚玉佩,那玉佩是玲珑玉坊最新的花样,价格虽然不是特别昂贵,但也不便宜。凌夫子在女学教书束修有限,维持她与辛楚楚的生活开支没问题,但绝没有钱给辛楚楚买这样的玉佩,这一点从辛楚楚与凌夫子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来。」 「所以,我当时就留了一个心眼,让柳絮盯着辛楚楚。」 「昨天,辛楚楚给其他人送帖子,许以珍贵的漆烟墨,出手阔绰令人侧目。」 「在她给同窗们送帖子之前,先让贴身丫鬟小翠去见了徽州荣宝斋的二姑爷易鸣,我猜测他们之间有关联,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程静昕就笑,什么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不过是谦虚的话而已,她分明早就猜到了。 陆明珠却毫不怀疑江令宛的话:「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江令宛呵地一声笑:「明日她不是要过生辰吗?我们身为同窗,自然要送她一个大礼。」 夜幕降临,辛楚楚亲自到厨房清点食材,为明日的席面做准备。又吩咐小翠明日早起,将装扮好的屋舍检查一遍,客人来了,要笑脸相印,彬彬有礼,务必要让大家吃的痛快,玩的开心。 凌夫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数次欲言又止。 她怕明天没有人来,到时候辛楚楚失望伤心,受不住打击。 辛楚楚信心十足,反过来安慰她:「昨天小翠送请帖的时候,大家答应明天一定出席,姨母,您放心吧,大家会来的。」 「但愿吧。」凌夫子一声长叹,声音显得很疲惫,久久不能入眠。 而柳絮则踏着月色回到江家向江令宛复命:「小姐,两封信都送出去了。」 江令宛点头:「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了。」 …… 次日上午,凌夫子还在担心不会有人来时,宋罗绮第一个登门,送上生日礼物:「辛楚楚,今天是你的生辰,希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多谢,多谢。」辛楚楚面带喜色,神采飞扬:「快请进。」 紧跟着陆康康与其他同窗也陆续抵达,凌夫子一看,除了被开除的乔燕儿、在家反省的江令媛,该来的竟然都来了。 至于不该来的,当然就是江令宛、陆明珠、程静昕三人了。 本来凌夫子并不讨厌程静昕,可自打上次程静昕帮着江令宛说话,凌夫子便将她也到「害群之马」这个行列里去了。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凌夫子比辛楚楚还要高兴,平素严厉的脸孔也因为喜悦柔和了几分:「今日楚楚生辰,大家能来,我们非常高兴,我替楚楚谢谢大家。今天都不要客气,吃好喝好玩好,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她面带笑容,声音和蔼:「这些生辰礼物,太过贵重了,大家走的时候,都带回去吧,实在不用如此破费。」 女学生们都笑了,宋罗绮最先开口:「夫子说哪里话,来给人庆生,哪有空着手的。辛楚楚许诺要送我们每人一锭徽州漆烟墨,我们也不好白白拿她的东西。您放心吧,跟徽州漆烟墨比起来,我们的礼物实在算不上破费。」 「是吗?」 凌夫子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她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让大家玩,不要拘束。 v第四十九章[10.10] 「楚楚,你跟我去看看席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出了房间,凌夫子立刻问:「宋罗绮说的是真的吗?你从哪里弄来的徽州漆烟墨?」 「是我攒的,攒了将近两年了。」 辛楚楚不敢直视凌夫子的眼睛,呐呐道:「明年是我爹本命年三十六岁生辰,按照习俗他一定会大办的。从去年开始,我便每个月收集一块漆烟墨,到如今已经集了十五锭。」 「本打算凑足了二十锭明年送给我爹做寿礼,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了让大家重新接纳我,我就把漆烟墨拿出来送给大家了……」 「你竟然瞒着我给你爹准备这么贵重的寿礼?」凌夫子既震惊又愠怒,「你难道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吗?他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你都忘了吗?」 辛楚楚白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凌夫子气结:「好,先不说你爹,我且问你,买漆烟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辛楚楚赶紧解释:「有一部分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大部分是跟媛姐儿借的。姨母,您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这是最后一次!」凌夫子正色警告她,「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若是让我知道你背着我,跟你爹来往,那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姨母了。」 辛楚楚慌忙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嗯。」凌夫子这才满意了,「去陪大家玩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辛楚楚松了一口气,刚刚回到房间,小翠就焦急地冲她使眼色,辛楚楚示意小翠到外面来。 「小姐。」小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易公子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说要给你庆贺生辰,要不是我拦着,他就要闯进来了。」 辛楚楚大吃一惊:「他人呢?」 「我将他支到后门去了,您快去看看,要是被人看到了,可不得了。」 「你稳住夫人,别让她到后门来。」 辛楚楚丢下这句话,就慌里慌张地去了后门。 「楚楚!」易鸣打扮得光鲜亮丽,一见辛楚楚就快步迎上前来,「我就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就知道你会愿意的。」 「你让我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我的真心打动凌夫子,直到她同意把你嫁给我……」 「你胡说什么!」辛楚楚顾不得维持娇弱的模样,语气急切,「我何时说过让你来提亲了?」 这下换易鸣愣住了:「不是你昨天在信里说,让我带着我们之前的书信,到凌夫子面前剖明心迹,让她知道我们情投意合、矢志不渝,非彼此不可吗?」 「我昨天没给你写信,我们之间的事,我还没有跟我姨母说呢。」 辛楚楚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但是她现在脑中乱糟糟的,只想快点把易鸣弄走,根本没时间去想来龙去脉。 「你快走,千万不能让我姨母看见你,否则我们的事,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低着头,红着脸说:「你别急,先回去等我,我……我们会在一起的。」 易鸣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一时情动,抓住了她的手:「楚楚,你……」 「你这个畜生!」 易鸣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被一个男子的怒喝声打断:「你竟然真的背着我妹妹在外面搞女人,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易鸣大惊失色,双腿就软,当场就要给来人跪下:「大舅兄!你听我说,是误会,都是误会……」 砰! 来人挥起拳头,狠狠将易鸣打倒在地。 辛楚楚心中大骇,觉得事情不妙,正想偷偷退回家,巷子里突然冲出许多人婆子大娘,一个个发出杀猪的嚎叫:「不好啦,打架啦,打杀人了!」 这嚎叫好似号令,不仅左邻右舍倾巢而出,就连凌夫子与女学生们都惊动了。 完了! 辛楚楚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凌夫子冲出来扶住她,她几乎就要晕过去。 此时,易鸣被打得鼻青脸肿、口角鲜血直流,而骑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尤不解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好像不把他打死都难出心头之恨。 「住手!」凌夫子惊怒,对打人的男子厉声呵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许你在此寻衅斗殴!」 今天是楚楚生辰,家门口竟然见了血光,实在是不祥之兆。 凌夫子声音越发冷峻凛然:「若要打架,到别处打去,休要玷污了我家地方!」 听了这话,一直对易鸣挥拳相向的男子终于停了下来,一脸冷笑地望着凌夫子:「玷污了你家地方?你问问你的好外甥女,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玷污门楣的事!」 凌夫子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男子脸黑的像锅底,冷笑着从易鸣怀中抢过木匣子,抓过几封信劈手甩在凌夫子身上,「看看这些情书,都是你的好外甥女给我妹夫写的,这里头的内容可真是……啧啧,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不愧是为人师表教出来的好女孩儿,连勾引男人的手段都比旁人更高明!」 他说着将木匣子狠狠掼在地上,里面的信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女学生也好,围观的人也罢,都纷纷捡了信去看。 哗! 大家没想到,一向胆小怯懦的辛楚楚竟然真的与有妇之夫来往,写的书信还如此的露骨。 众人的反应让凌夫子震惊,她神色复杂,不敢置信地打开信看,待看清了内容,只觉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夫子!」 女学生们尖叫着扶住了凌夫子。 凌夫子晕厥过去,半晌才清醒过来:「没事,我撑得住。」 「没死就好!」那男子满面厌憎,轻鄙,甩出一张清单给凌夫子,「限你一炷香的时间,让那小贱人把这上头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一件都不许少。尤其是那十五锭徽州漆烟墨,少一锭我们就衙门见!」 凌夫子脸黄如纸,摇摇欲坠,却紧咬牙关强撑着:「小翠,去把东西都取来。」 小翠已经吓傻了,闻言立刻慌里慌张跑回家去,不一会抱了一个大匣子回来。 凌夫子面皮紧绷,声音比寒冰还要冷:「东西都找齐了吗?」 v第五十章[10.10] 小翠身子一抖,小声嗫喏:「有一百两银子已经花了,还有一块玉佩,在小姐身上。」 「银子花了就算了,你们家姑娘陪了我妹夫一场,也不能白嫖了她。这一百两,就当嫖资了,我们荣家付的起。」 男子一声嗤笑,嘲讽的话语如尖刀刺进凌夫子心头:「玉佩我们也不要了,免得弄脏了我的手。」 他一脚踹在易鸣身上:「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出去嫖都不知道找个模样俊俏的!」 男子扬长而去,易鸣跟在他后面,鼻青脸肿,唯唯诺诺,如丧家之犬般卑躬屈膝。 凌夫子簌簌发抖,额上青筋乱跳,不顾众人在场,扬手给了辛楚楚一个耳光。 一场闹剧落幕,围观的左邻右舍看足了热闹,心满意足而去。 女学生们也纷纷提出告辞,送了昂贵的礼品,不仅漆烟墨没得到,甚至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身为女学同窗,说不定还要被辛楚楚连累,这次来庆生,真是亏大发了。 女学生们的脸色俱十分不好看,有几个在心里懊悔责怪辛楚楚,早知道就应该跟江令宛学,与辛楚楚泾渭分明,划清界限,这样就算辛楚楚名声不好,也跟她们没关系。 可是她们今天登门给辛楚楚庆贺生辰,还送了丰厚的礼物,现在就是想撇清关系,说自己跟辛楚楚不熟,恐怕旁人也不相信。 这个辛楚楚,两面三刀,勾引有妇之夫,真是个害人精! 以后,她们一定要有多远,就离她多远,绝不能再跟她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宋罗绮心中也懊恼极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跟江令宛走得很近,上次辛楚楚与江令宛闹矛盾,她因为顾忌凌夫子,没能力挺江令宛,结果陆明珠全力回护,被江令宛接纳,视为至交好友。 她失去了跟江令宛做好朋友的绝佳机会,悔之莫及。 前天拿到辛楚楚的请帖,她第一时间去找江令宛,并告诉她,她会密切关注辛楚楚的一举一动,有了风吹草动就通知她。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她也知道江令宛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她实在太想要徽州漆烟墨了,所以,她还是来了。 没想到漆烟墨没拿到,还惹了一身骚,真是倒霉透顶! 好在,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宋罗绮喊住众人,正色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见了,辛楚楚触犯女学规定才短短半个月,竟然又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京华女学风气清正,乃其他女学榜样楷模,现在我们学堂出了这样的人,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我决定立刻将此事报告给山长知道,并实名向山长建议,开除辛楚楚,女学的清白名声决不能让她玷污,我身为舍长,也决不愿跟这种道德败坏之人做同窗。」 「你们如果愿意,便与我一起去。如果不愿意,我也不怪你们。」 女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闪过心照不宣,纷纷举手响应:「我们也决不能容忍这种人败坏女学名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京华女学见山长,而凌夫子则是一声厉喝,让辛楚楚跪下。 辛楚楚不敢不从,跪着哀哀痛哭:「姨母,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了他的哄骗……我心里只有表哥,那个易鸣,我是一时糊涂,见钱眼开,所以才跟他虚与委蛇。我就是想骗他的钱,对他半分真心都没有。」 凌夫子瞪大眼睛看着辛楚楚,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这是她的外甥女,她未来的儿媳妇,她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视若亲生,呵护备至。 就在刚才,她还心存侥幸,认为是辛楚楚心性单纯,涉世不深,受了易鸣的哄骗,万万没想到,哄人骗人的竟然是她的外甥女辛楚楚。 荣家的大公子刚才没有骂错,辛楚楚这个样子,跟以色侍人的窑姐儿有什么两样! 凌夫子忍了又忍,才把这句质问辱骂咽下去。 「我且问你,你的身子给了他了吗?」 「没有,没有。」辛楚楚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不敢有片刻的迟疑,「我是清白的,他连我的手都不曾碰过,我跟他一直是书信往来,加上今日,我们总共才见了三次面,都是在公开场合。」 满口谎言! 若真的只见了三次,易鸣岂会送这么多贵重礼物,甚至连漆烟墨都舍得拿出来? 凌夫子根本不信她的话,却没有心情去拆穿她。 这是她的外甥女,是她一手教养长大,辛楚楚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这个姨母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要她知错认错,愿意改过,那她就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凌夫子坐在床上,沉声问她:「你是真心知错了吗?」 「我知错了,姨母,我真的知错了。」辛楚楚点头如捣蒜,跪行几步来到凌夫子面前,泣不成声抓住了凌夫子的裙摆,「姨母,您原谅我,我真心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既然知错,就要改正。」凌夫子声音如锤,掷地有声,「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家中思过,我会跟山长说,你生了重病,不能再去上学,请她撤销你的学籍名额。」 辛楚楚哭泣声突然顿住,满面惊愕地望着凌夫子:「姨母,我是做错了,可这事并没有发生在女学,跟我上学不相关的。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京华女学,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努力半途而废,付诸东流?您别生气,我跟您保证,我不敢了,我以后会听您的话,绝不再犯……」 「你既然愿意听话,那就听从我的安排,以后留在家中,我一样可以教你读书,实在不必非要到女学去。」 凌夫子起身,走开几步,不去看她,强逼自己不要心软:「要读书,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永远都不会一样!」 辛楚楚猛然转头,拔高了声音质问凌夫子:「我爹是堂堂五品京官,我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嫡出长女,就因为你带走我,不许我跟我爹来往,这些年我爹才对我不闻不问的。」 「我继母所出的妹妹,在锦绣女学读书的辛烟烟,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出门坐车坐轿,动辄仆妇成群。」 「你再看看我,我穿的是什么衣裳,我吃的又是什么,这些年我过的又是什么苦日子!」 「你说,我跟辛烟烟一样吗?能一样吗?」 「我凭自己本事考上的女学,你凭什么不许我去上?」 辛楚楚站起来,直视凌夫子,悲愤地控诉她的罪行:「江令媛谋害亲妹,触犯女学规定,人证物证俱在,你视而不见,冒着风险替她担保,到江家给她撑腰,在女学找江令宛的麻烦,想尽办法保住她女学的名额。」 「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小错,你便不依不饶,喊打喊杀,还要禁止我去女学读书!」 「凭什么!我为什么会犯错,还不是因为江令宛与你针锋相对,我想替你出一口气!」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得罪江令宛,怎么会让山长不喜,怎么会被罚在家,又怎么会以漆烟墨为好处让大家来给我庆生!」 「你口口声声为我好,疼我,对我视若亲生,其实在你眼里我连江令媛这个外人都不如!」 「那个表哥,不过是你捡来的野种,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未经我允许,便擅自做主将我许配给他。」 v第五十一章[10.10] 「你罚我,不过是因为我丢了你的颜面,让你的便宜儿子颜面无光罢了。」 「你早就被外祖父驱赶出门,从族谱上除名了,我不信母亲会将我托付给你!你将我留在你的身边,是何居心,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辛楚楚声音如刀,毫不客气地劈下来。 凌夫子身子一抖,好似受到重创,连连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床榻之上。 房间里落针可闻,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凌夫子嘴里发苦,心头茫然一片,她从来不知辛楚楚竟然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憎。 辛楚楚眉宇间闪过一抹后悔,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让我不许再去女学,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不能因为你的要求,就自毁前程。」 不去女学读书,她怎么有机会出头,怎么能获得好姻缘? 难道要嫁给那个当游方郎中的表哥,一辈子受苦受累吗? 「你……」凌夫子心中气血翻涌,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愿意听我的话,留在家中反省吗?」 辛楚楚的回答很坚决:「我有亲爹尚在,即便犯错,也自有他老人家教训。你固然是我的姨母,却无权替我做任何决定。」 「好,很好。」凌夫子不怒反笑,终于做出决定,「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到你亲爹那里去。只是你今日踏出我凌家大门,便与我再无干系,我不是你的姨母,你也不再是我的外甥女;你与凌风的婚约一笔勾销,从此作废。是走是留,你要想好了。」 辛楚楚倏然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沉默了一会,便福了福身,带着小翠离开凌家。 凌夫子半晌无言,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终于落下两行清泪。 而这个时候,江令宛的内室光线低暗,她正在又香又甜地午睡,离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早,竹枝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小姐,萧五爷来了,四夫人让您去暖阁见客。」 萧湛来了! 江令宛瞬间睡意全无,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打水来,给我净面。」 一炷香后,江令宛装扮整齐,来到暖阁。 暖阁只有萧湛一个人,他的玄色大氅挂在旁边,身上只穿了白色暗银纹的直裰,蓝色腰带上绣着云纹,紧紧贴合他的腰线,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他坐在炕上,低着头看书,一只脚落在地上,另外一只脚随意地踩着踏脚凳,直裰的下摆分开,露出穿着白色的裤子的腿。 好长啊! 江令宛心里惊叹,默默跟自己的腿比较。 她坐在炕上,两条腿是够不着地的,只能悬在半空中晃荡。 可萧湛坐着,却觉得矮了,两条腿甚至有些憋屈,只能这样分开放。 这一点他倒是跟主子一样,都有一双又直又长又精壮的大长腿。 萧湛抬起头,随手把书放在一旁:「来了?」 他侧了侧身子,喉头微动,不动声色地将岔开的两条腿合拢起来。 「五舅舅。」 对面萧湛,江令宛一贯是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今日也不例外。 她笑着给萧湛行礼,许是地龙烧得太热,萧湛如玉般清澈的面孔微微有些潮红,让他整个人如流霞云锦般光彩夺目,绚烂夺人。 江令宛登时觉得,自己当初误以为他是清音小筑的头牌,并不单单是自己的错。 毕竟他长得实在太秾丽了。 她活了两世,也算经过风浪,见惯美男子的人了,却时不时还是会被他晃花了眼。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江令宛暗暗啐了自己一口,笑问萧湛:「您怎么突然来了,是找四婶婶有什么事吗?」 回答她的是欢哥儿掩不住的兴奋声音:「三姐姐,我们马上要去庄子上玩。」 他从外面跑进来,咯咯笑着扑进江令宛怀中。 男娃才三岁,这半年被江令宛调养的好,吃的胖嘟嘟肉呼呼沉甸甸的,这样旋风一般扑进来,撞得江令宛朝后退了两步,身后有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扶她站稳了,萧湛才松开双手,顺手把欢哥儿抱起来放到炕上。 欢哥儿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笑眯眯的,憨态可掬:「三姐姐,你会洑水吗?」 江令宛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回答他:「我不会,欢哥儿会吗?」 「欢哥儿也不会,但是五舅舅说,明天要教我洑水。」他拉住江令宛的手,很高兴的说,「三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吧,五舅舅洑水很好的,我们一起跟他学好不好?」 萧湛身子一僵,又立刻恢复如常,目光划过江令宛白皙的脸孔、玲珑的耳垂、修长的玉颈,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几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江令宛却觉得欢哥儿真是童言无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欢哥儿跟五舅舅学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欢哥儿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巴着,有些不解还有些遗憾:「为什么啊,学洑水多好玩啊。」 他是真的想跟三姐姐、五舅舅一起玩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他最喜欢的。 「因为五舅舅每次只能教一个人啊。」江令宛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声音里充满了笑意,「既然他教了欢哥儿,那就没办法再教我了。」 欢哥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等欢哥儿学会了洑水,再让五舅舅教三姐姐好了。」 「你说好吗,五舅舅?」小家伙转头望着萧湛,很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幸而此时奶娘找了过来,要抱欢哥儿走。 小家伙不乐意,抓着萧湛的衣袖不撒手:「五舅舅,您还没答应我呢。」 「嗯。」萧湛状似无意地点点头,将他抱起来塞进奶娘手中。 欢哥儿这才高兴了,被奶娘抱着,一边走一边不忘跟江令宛邀功:「三姐姐,五舅舅答应了,你也可以学洑水了。」 v第五十二章[10.10] 然后门帘落下,欢哥儿跟奶娘走了。 江令宛哭笑不得,无奈道:「这个小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萧湛没说话,走到桌边,端起茶水喝。 江令宛赶紧说:「五舅舅,这茶水放了半天,早凉透了,我给您重新沏了热的来吧。」 「无妨。」萧湛开口说话,声音竟然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他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入腹,等体内的燥热稍稍缓解了,他才重新开口,「等会我们去庄子上泡温泉,你去收拾一下。」 江令宛眼睛一亮,未语先笑:「原来是要去泡温泉啊,怪不得欢哥儿这么高兴。」 「只是我今天已经跟静昕、明珠约好了。」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温泉我只能错过了。枉费五舅舅一番心意,真是遗憾。」 萧湛「哦」了一声:「既然你有朋友来,更该邀请她们一同去庄子上才对。」 「按说本该如此,只是这是我们头一次约在一起看书温习功课,若是第一次就跑出去玩,开了这样一个不好的头,以后再想把规矩立起来就不容易了。」 江令宛一脸正经,煞有介事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六大书院联考在即,玩乐应该放于一边。」 萧湛唇角勾起,慢悠悠道:「那你昨日放学后还要跟我请假,不去温习功课?」 「我知道错了!」江令宛认错的态度很坚决,「正因为荒废了昨日,我心里难安,今日更要抓紧时间学习,把昨天浪费的光阴补回来,您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吧?」 「理解,我很能理解。」萧湛哂然一笑,好似信了她的鬼话,「你去吧,好好读书,别太累了,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江令宛脸上立刻浮现出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动容:「我就知道,您一定能理解我,我这就去读书,绝不浪费光阴,不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她说完就走,雄赳赳,气昂昂,仿佛读书比天大。 稳步出了暖阁,她越走越快,简直脚底生风,几乎不曾跑起来。 等离暖阁远了,她才停下来笑着拍了拍胸脯,好险好险,差点就不能跟静昕、明珠一起去玩儿了。 摆平了萧湛,四夫人那边就容易多了,她只要说自己跟朋友约好就行了。 回到自己院中,程静昕已经到了,一见江令宛她就说:「你可真是能沉得住气,竟然还能陪欢哥儿玩。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在等着结果。若不是跟你说好了今天下午碰头,我一大早就想来找你了。」 「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算算时间,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真羡慕明珠可以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 江令宛也被她逗笑了:「不用着急,再过一会明珠就会来了,你想知道什么,她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柳絮进来禀报:「小姐,明珠郡主来了。」 「你看。」江令宛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陆明珠神情激动,一进门,不待两人询问,就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那瘪犊子果然跟你猜的一样,想要逃。我哪里会让她如愿,一声令下,那些婆子如打了鸡血一般冲了出去,扯开嗓子嚎叫……」 「……凌夫子脸色发白,浑身发颤,气得腮帮子边的肉都在抖,扬手打出一耳光,那瘪犊子当场就摔倒在地,鼻血哗哗往下流。」 陆明珠一边说一边演,演到打耳光时,先是扮演凌夫子,浑身发抖凌空打人,又跑到自己对面,歪倒在地,一边捂着脸,一边哭着爬:「姨母,我错了,我知错了……」 她说得慷慨激昂,演得惟妙惟肖,让江令宛与程静昕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目睹。 讲完经过之后,她坐下来,足足喝了三杯茶水才停下来:「宛姐儿,你猜的没错,那些女学生果然去找山长了,可是宋山长却没有说要处罚辛楚楚,反而约束大家不要乱说。等大家走了之后,宋山长就去了凌夫子家。」 「你们说,宋山长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因为与那姓凌的交好,就放过那个瘪犊子吧!」 程静昕眉头一皱:「这个很难说,毕竟宋山长与凌夫子是几十年的闺中好友了。」 江令宛却对宋山长很有信心:「宋山长言出法随,赏罚分明,绝不会徇私舞弊,更不会因为凌夫子对辛楚楚网开一面。」 「她之所以没表态,恰恰因为她觉得事关重大,不能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她已经亲自去见凌夫子了,待她查清楚真相,辛楚楚在女学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我们再等一天,后日上课,就能知道结果了。」 「既然你说宋山长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陆明珠抚掌大笑,「以后再也不用看那瘪犊子虚伪做作的恶心脸孔了,实在是大快人心。今日我忙了一天,立下大功一件,宛姐儿,你可得好好犒劳我。」 江令宛抿嘴一笑:「我已经在鸿记定了位子了,走吧,咱们今天好好庆祝。」 今日是各大书院、衙门的休沐日,路上车来车往,鸿记宾客盈门,大堂包间俱坐满了人。 三人进了鸿记,被店小二招呼着朝楼上雅间去。 江令宛才到二楼,就看到迎面走来三个人,其中一人身穿白色暗纹银花直裰,身材挺拔、四肢修长,俊逸的脸庞上,双目沉凝,表情冷峻,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不正是才跟她分开没多久的萧湛吗? 糟糕! 江令宛立刻将斗篷上的兜帽戴上,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与萧湛擦肩而过时,她脸转向另一边,头压的低低的。 萧湛被她这掩耳盗铃的样子给气笑了。 刚才信誓旦旦地拒绝他,说要读书,要学习,要珍惜光阴,结果一转脸就跑到外面吃喝玩乐。 她是遮住了自己,可程静昕与陆明珠还在呢,她当他是瞎子不成! 江令宛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欺欺人,但是没关系啊,萧湛又不能跑过来掀她的兜帽,只要她现在不与他照面,事后萧湛追究,她死活不承认就是了。 本着这种耍无赖的心情,江令宛与两个小伙伴这顿饭吃得有说有笑,津津有味,别提多开心了。 饭毕,江令宛结账,店小二笑呵呵说:「望梅轩的客人已经替您结过账了,他让您先不要走,等他一等。」 江令宛:…… 程静昕忙问:「你是认识的人吗?」 江令宛摇了摇头,的确是认识的人,却不能承认,否则不留也得留了。 「肯定是某些登徒子见宛姐儿长得漂亮,心里打起了鬼主意,这种手段我可见多了。」陆明珠见怪不怪道,「走,我们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宛姐儿可不是好惹的。」 江令宛头皮一麻,伸手将她拉住,又哄有劝:「反正有人替我们付钱,我们又不吃亏,还白吃了一顿饭。」 程静昕捂嘴笑:「是啊,那傻子出了血,却见不到人,才好玩呢。」 「对,对,对。」陆明珠哈哈一笑,一副干坏事得逞的得意,「就让这大傻子出一回血,让他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v第五十三章[10.10] 江令宛心里汗然,不能让萧湛听到这句话,得快点离开,快点回家,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让萧湛抓着。 「我们走吧,天不早了。」 在她的催促下,三人迤逦下楼,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 江令宛一掀车帘,见里面大刀阔斧地坐着一个人,惊得她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程静昕与陆明珠同时从马车里伸出头看她。 江令宛挤出一个笑容:「呵呵,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头。」 程静昕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这叫鸿运当头,看来宛姐儿要走好运。」 陆明珠补充道:「今天教训了辛楚楚那个瘪犊子,又有个傻子给我们付饭钱,宛姐儿可不就是鸿运当头嘛。」 话音落下,马车先后出发,骨碌碌的车轮声盖住了她后面的声音,可之前那一句却清晰地传进了江令宛的马车里,不停在她的脑海中循环回荡: 有个傻子给我们付饭钱……有个傻子……个傻子……傻子! 萧湛「呵」地一声,面无表情睥睨着她。 江令宛心头吐血,脊背僵直,手握着车帘,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错了!」 江令宛一上马车,就乖觉地认错。 她耷拉着脑袋,眉眼低垂,白嫩的小手搓着衣角,又忐忑,又惭愧,别提多可怜了。 萧湛被她这副样子气得直想笑。 这个小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他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等他,所以提前到马车里堵着,果然把她给堵着了。 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在背后编排她了,真是胆大包天。 现在知道认错了? 晚了! 萧湛冷着脸训她:「下午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业精于勤,荒于嬉的?」 「是我说的。」江令宛瘪瘪嘴,委屈巴巴,「举业辛苦,学习累了,所以想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己。」 萧湛不理,继续喝问:「又是谁说第一次就跑出去玩,开了这样一个不好的头,以后不好立规矩的?」 「也是我。」她懊恼地低着头,两只耳朵通红,羞愧极了,「我没有开一个好头,再也不敢了。」 她低着头,耳垂通红,似两粒珊瑚豆,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手里把玩,后颈上的肌肤却像白皙的玉,泛着莹润的光,这一红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动人心魂。 萧湛觉得自己眼神有些飘,忙稳住心神,移开双眼,加重了语气:「有个傻子给你们付饭钱又是怎么回事?竟然在背后编排起我来了!」 江令宛头压的更低了,声音像蚊子哼哼:「是有个不认识的人,给我们付了饭钱,连面都见过,所以……」 她猛然顿住,惊愕地抬头:「难道那个人是五舅舅?」 「我替你结账,你却在背后编排我。」萧湛一声冷哼,重重拍了桌子,「你可知错?」 江令宛精神一震,一扫刚才的羞愧颓废,两眼精亮盯着萧湛:「真的是您替我结的账啊!」 她抿嘴一笑,很高兴很窃喜的模样:「我说呢,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给我付钱,原来是五舅舅。您这么疼我,明明看到我出来玩了,却没有拆穿我,还替我付钱,我就知道五舅舅对我最好,绝舍不得罚我。」 她笑吟吟捧起茶水给萧湛,嬉皮笑脸:「我错了,五舅舅喝了这杯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小姑娘娇娇的笑脸,讨好的声音,是天底下最甜的糖,最香的蜜,这样扑过来将他裹住,他整个人都化了。 明明心里恨不能立刻将她搂进怀中揉一揉,脸上却还得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不给她好脸色看。 江令宛却不以为忤,强行抓过萧湛的手,将茶水塞给他,又拿起旁边的美人锤,给萧湛捶腿敲背:「五舅舅忙了一天,辛苦了,我给您锤一锤。」 她一会忙忙这,一会忙忙那,殷切备至,一路上就没有闲过。 萧湛很享受她小蝴蝶一样绕着他飞来飞去,又心疼小姑娘累着了,装模作样地说了句「以后再也不许了」,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两天的休沐倏然而过,到了上学这日,女学门口的公告栏内,贴了一张大大的公告:辛楚楚顶撞夫子、不敬长辈、触犯女学规定,被宋山长予以开除的处分。从此以后,她再不是京华女学的学生,所作所为与京华女学无丝毫干系。 「宋山长竟然有这样大的魄力。」江令宛颇为诧异:「我以为宋山长会看在凌夫子的面子上替辛楚楚遮掩一二,允许她自动退学,没想到她竟然给辛楚楚定了两条罪名,直接开除。」 程静昕有些唏嘘:「虽然没有私通外男那么严重,但顶撞夫子、不敬长辈也足以让她声名狼藉,一直受人指指点点了。」 陆明珠却冷哼道:「宋山长还是网开一面了,否则就该对大家说真话,让别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大家会看清的。」宋罗绮走过来,加入到她们中间,「我已经吩咐下人去散播那天发生的事了,要不了多久,她勾引有妇之夫的消息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可就不止指指点点这么简单了。她会被人孤立鄙视,举步维艰,甚至连婚事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她这一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见江令宛三人看她,宋罗绮微微一笑,一派亲热模样:「她处处针对宛姐儿,我早看她不顺眼了,这回既是为民除害,也是给宛姐儿报仇,一举两得,事半功倍。」 「不过,这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宋罗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讨好江令宛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停下来,她滔滔不绝道,「本来宋山长的确有所松动,想看在凌夫子的面子上,允许辛楚楚自动退学,没想到宋山长与我到了凌夫子家,发现凌夫子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一问下人才知道,原来是辛楚楚不服管教,顶撞忤逆,不仅态度嚣张,责骂凌夫子没资格管她,更不顾凌夫子一刀两断的威胁,与凌夫子断绝关系回辛家去了,这才把凌夫子气病倒的。」 「宋山长勃然大怒,当场写下开除通知,命我送到辛家,将事情经过转述给辛楚楚的家长知晓。」 「辛楚楚的继母十分生气,当着我的面狠狠给了辛楚楚一个耳光不说,还命下人将辛楚楚轰出去,不许她这个伤风败俗、辱没门楣的逆女待在辛家,要不是辛楚楚的爹回来了,恐怕她继母还真能干得出将她扫地出门的事。」 「她虽然赖在了辛家,她继母却绝不会让她好过。过两天她被开除的真正原因传开,一定会牵连到锦绣女学的辛烟烟,那可是她继母与亲爹的心头肉,到时候,辛楚楚就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宋山长替辛楚楚遮掩,也是为了维护凌夫子的颜面,一手带大的外甥女做下这种道德沦丧、为人不齿之事,她这个言传身教的姨母兼夫子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她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教书育人?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华女学当夫子?」 「宋山长想保她,不欲事情声张,我却不会让她如愿。」 宋罗绮握了江令宛的手,笑着说:「这一次,就算凌夫子不离开女学,也绝不敢再找你的麻烦。我立下大功,等着你摆酒谢我。」 「那是自然。」江令宛由她握着,满脸感激的笑,「你想在什么地方,想喝什么酒,只管说,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宋罗绮展颜一笑:「我跟你说笑呢,咱们谁跟谁啊,哪里需要这么客套。」 「对了,凌夫子生了重病,山长让我组织大家每日下午放学后轮流去探病,你要去吗?」 v第五十四章[10.10] 江令宛挑了挑眉:「你说呢?」 「我就猜到你不会去,要不是山长吩咐,我也不想去呢。」她笑着说,「那我去问问别人了,一会还要给山长复命呢。」 宋罗绮走后,程静昕忍不住道:「辛楚楚跟她无冤无仇,凌夫子对她也算青睐有加,昨天还亲亲热热地去参加辛楚楚的生辰宴,一转脸就落井下石,恨不能让辛楚楚与凌夫子永世不得翻身,这样的人真让人害怕。」 「不用怕。」陆明珠满脸不在乎,「不过是更坏一些的辛楚楚罢了,有宛姐儿的智慧加我手中的鞭子,一定能护你周全。」 江令宛启唇一笑:「没错,不必怕她,以后跟她打交道,留心些就是了。」 她自认不是好人,一向是有仇必报,以牙还牙,但也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宋罗绮今日为了接近她,讨好她,对旁人狠辣无情,不留余地,他日也一定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她自然不怕,但也不能不防。 转眼几天过去,除了江令宛、程静昕、陆明珠之外,所有女学生都去探望过凌夫子了。 宋罗绮就悄悄告诉江令宛:「前天宋山长去探望凌夫子,两人不知何故吵了起来,见我们去了,宋山长便冷着脸走了,显然不想让我们知道原因。可凌夫子却对着宋山长的背影喊:你只管护着江令宛,到时候我把将东西送给锦绣女学,看看后悔的人会是谁!」 「当时凌夫子很是嚣张笃定,好像是手中有什么把柄让宋山长投鼠忌器,你一定要当心。」 江令宛眼眸一闪,点了点头,回到宿舍就让柳絮去打听消息。 凌夫子故意在女学生面前放出话来,自然是想让江令宛知道,所以柳絮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辛楚楚与有妇之夫有来往的事情传开之后,凌夫子的名声果然受到了影响,四十几名学生家长联名要求女学革出凌夫子,否则就让自家孩子退学。 这件事惊动了礼部官员,上书说凌夫子不配为人师表,皇后召宋山长进宫,责令她立刻将凌夫子革名,再不许凌夫子在书院出任夫子。 于是,凌夫子离开京华女学,再不是女学夫子。 宋山长怕好友接受不了,便日日登门陪伴,温言软语开解好友。 直到前天,宋山长提起那本名叫《古礼疏义》的书,跟凌夫子讨要。 这本书是从宋山长与凌夫子共同的老师手中传下来的,一直为女学历代礼仪夫子保管。 这本书里详细记载了古礼内容,目前大齐的各种礼仪俱是从这本书中演化而来,若能学会里面的内容,便可以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高分,礼仪这一项可以稳稳压过其他书院。 京华女学沉寂多年,已经很久没在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了,今年江令宛表现优异,让宋山长看到了希望,她一直在跟凌夫子争取,想让凌夫子把古礼教给江令宛。 可凌夫子却拒绝了,因为她想把古礼传给江令媛与辛楚楚。 如今江令媛与辛楚楚都不可能参加书院联考了,凌夫子又被革名,宋山长就想让江令宛跟着《古礼疏义》自学。 没想到凌夫子却不愿意把《古礼疏义》教出来,还说这是她的夫子传授给她的,历代相传,只交给嫡系弟子,这本书是属于她的。 宋山长却说,这本书属于京华女学,若凌夫子一直在京华女学,那便由她保管,决定传授给谁。既然她已经离开女学了,就应该把这本书交出来,归还女学。 凌夫子不答应,说除非让江令宛去见她,向她赔礼道歉,答应她提的要求,否则她就把《古礼疏义》交给锦绣女学。 宋山长被气得够呛,一番争执之后愤然离开,接下来几天,都再未登过凌夫子的家门。 听完柳絮的话,陆明珠最先表示不齿:「这个姓凌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呸!」 程静昕也非常失望:「真没想到,凌夫子会变成这样,宋山长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直对她十分照顾,还替她隐瞒辛楚楚的事,她却恩将仇报,伤害宋山长。」 「若是《古礼疏义》被锦绣女学得去,不仅今年书院联考我们比不过锦绣女学,怕是从此以后礼仪这一项,我们会一直被对方压着。」 「还有一点。」江令宛补充道,「因为我不肯低头,《古礼疏义》落入其他书院,女学的同窗、夫子们,必定会迁怒于我。宋山长护书不力,也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指责。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见凌夫子一面。」 「去做什么?跟姓凌的道歉吗?」陆明珠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副「你要敢去我就跟你绝交」的模样。 「当然不是!」江令宛唇角微启,明亮的双目中闪烁着不肯退让的光芒,「我要当面告诉她,什么是自取其辱。」 「夫人,江令宛与宋山长来了。」 凌夫子闻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下:「就说我睡觉刚醒,让她们稍等片刻。」 然而这一稍等,江令宛与宋山长就足足等了两刻钟。 没有人招待,没有茶水,分明是故意晾着她们。 宋山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宛姐儿,我们走吧。」 江令宛懂事,主动要求来见凌夫子,是替她解围,她不想再让江令宛替她受委屈了。 可江令宛却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轻声劝她:「山长,我们既然来了,等一等也无妨,总不能无功而返。」 宋山长眼中闪过羞恼:「无功而返就无功而返,不就是要背负丢失古籍的骂名吗,我认了。」 「维仪,你还是这样刚愎自用。」凌夫子终于出现了,她喊着宋山长的名讳,说,「你愿意护着某些人,不想她受委屈,怕我给她羞辱,却不知那人为了出头,连陷害亲姐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我这点子羞辱你觉得难以忍受,某些人却觉得无所谓。此人心机深沉,口蜜腹剑,也只有你会相信她。」 她转头望向江令宛,冷冷一笑:「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古礼疏义》」 「没错,我是来了。」江令宛与她对视道,「你侵占女学古籍、逼迫至交好友,我若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拳拳盛情,毕竟侵占公物、恩将仇报,这样翻脸无情、卑鄙无耻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凌夫子被戳中痛处,登时色变:「住口!」 江令宛扯了扯唇,淡淡嘲讽:「你已经不是我的夫子了,凭什么叫我住口。便是你叫了,我也不会听的。」 「你……」 「好了,不要废话了。」江令宛把手一挥,不耐烦道,「说吧,你要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凌夫子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快意:「我要你从京华女学退学。」 「凌珺!」宋山长忍无可忍,怒声上前,「你不要太过分了!」 江令宛却拉住宋山长:「您别生气,这根本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先故意提出一个我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等我们拒绝之后,她才稍作退步,说出真正的目的。有第一个要求在先,我们就一定会答应第二个的。」 她转头,笑问凌夫子:「我没说错吧?」 心中的打算被人揭开,凌夫子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眼神几乎要化成刀子。 可惜她的眼刀再狠再凌厉,也无法给江令宛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江令宛眉头一挑,嘲讽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看似高明的主意,应该出自江令媛之手。而你真正的目的,也一定跟江令媛有关。」 v第五十五章[10.10] 既然被看穿,凌夫子也不再坚持,她一声冷哼:「没错,你若想得到《古礼疏义》,必须让媛姐儿重回女学,否则,便等着我把这本书送给旁人吧。」 「竟然真的是为了江令媛了。」宋山长盯着凌夫子,语气沉痛,眼底俱是失望,「阿珺,你从前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凌夫子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抹狼狈,根本不敢直视好友的双眼:「是非不分的人是你,江令宛巧言令色、居心不良,对嫡姐心生嫉妒,下手谋害,你看不清真相,轻信了她的花言巧语。」 「若不是你偏听偏信,姑息养奸,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认为是宋山长逼迫了她。 宋山长愕然,眼中的痛惜化为震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凌夫子,昔日的好朋友已面目全非,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人。 凌夫子不去看宋山长的表情,只咬紧了牙关怒问江令宛:「要不要古籍,你立刻回答,我没有时间等你慢慢考虑!」 江令宛这种道德败坏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古礼疏义》,但媛姐儿可怜,幼年丧母,父亲见利忘义,她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 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把古籍交出去,可为了媛姐儿,她只能便宜江令宛了。 江令宛淡淡道:「在回答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凌夫子最后替我解一次惑。」 凌夫子眉头紧锁、面孔冷硬:「有话就说!」 「辛楚楚挑拨同窗攻击我,红口白牙诬陷我,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你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敢问凌夫子,是非不分、偏听偏信的人是谁?」 「你听信辛楚楚的话,明知她有错,却纵容溺爱,不加教导,以至于她做出伤风败俗,给家门抹羞之事,敢问凌夫子,是谁姑息养奸,将小错养成令人不齿的大错?」 「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置喙!」凌夫子勃然大怒,眉目看着有几许狰狞,「你若要《古礼疏义》,立刻按我说的做;如果不想要,现在就给我滚。」 江令宛呵呵冷笑两声,眼中满满都是嘲讽:「我还想问凌夫子,江令媛有何处值得我嫉妒的。论年纪,我比她年幼;论容貌,我毫不逊色;论学问成绩,我更是稳稳压她一头。她是丧妇长女,而我虽然父母和离,却双亲俱在,更有东莞伯府的姑奶奶、定国公嫡亲的外孙女辅导教养。」 「我为何要去嫉妒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凌夫子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她丢下这几句话,转身就走。 凌夫子愕然,她笃定江令宛会答应的,完全没想过她会拒绝。 然而江令宛却不是要走,只是来到门口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然后双臂展开,抖一抖宽袖,对着门外的红日做起礼仪。 古人崇尚太阳,因为太阳赐予光明与温暖,拜日是古礼中最隆重繁琐崇敬的一套礼节,更是古礼的核心,其他礼节俱是由拜日礼演化而来。 为了做拜日礼,她今日特意穿了绣着斓边广袖云缎衫,举手投足间,宽大的袖子翻飞,如鸟雀扇动的翅膀般灵活有力,充满律动的美感。 凌夫子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是古礼疏义中的内容,江令宛竟然会,而且丝毫不差地做了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江令宛怎么可能会古礼? 宋山长亦震惊不已,只是这震惊中又带了莫大的欢喜,她一改素日的沉稳严肃,快步上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如此熟悉古礼,今年联考还有何惧?」 凌夫子的面色从石破天惊到慌乱苍白,最终浑身力气尽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引以为傲的古礼,想借此来要挟江令宛,却不知对方早就烂熟于心。 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我们走吧。」 宋山长离开时连看都没看凌夫子一眼,这对推心置腹、情同姐妹的至交好友,终于在今日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而江令宛却丝毫不觉得惋惜,早在凌夫子逼迫宋山长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是这个结局。 凌夫子被辞退,家长们不再吵闹;江令宛把《古礼疏义》编写出来,加以配图润色,送给宋山长,并建议她将此书公开,由夫子教授大家学习,宋山长稍加思索就采纳了她的建议。 这个消息一出,女学生们也好,家长们也好,其他夫子也好,俱交口称赞,夸江令宛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赞宋山长领导有方,英明果决。 在这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时间飞逝,又是几个月过去,女学又进行了几次考试,江令宛俱是头名。 离六大书院联考还剩半个月的时候,礼部要求各书院将参加联考的学生名单报上去,宋山长与夫子们开会商讨,一致决定由江令宛代表京华女学参加联考。 对于这个结果,京华女学的学生是表示服气的,江令宛的成绩有目共睹,每次月考都是头名,她这么优秀,不选她还能选谁? 京华女学已经连续五年成绩倒数了,她们这些学生走出去脸上也不光彩,今年能否扬眉吐气,希望都放在江令宛身上了。 这一次,大家不仅没有嫉妒不满,反而给江令宛打气,让她安心备考,争取今年给京华女学挣一个名次回来。 江令宛信心满满:「大家放心,今年的头名一定是我们京华女学的。」 另外五大书院也不甘示弱,国子学的人放出豪言,说之前两年都是他们的人得了第一,今年宁轩出战,必能蝉联首位。还大言不惭地说,虽然江令宛爱慕宁轩,但宁轩绝不会怜香惜玉,心慈手软,不管是京华女学,还是锦绣女学,都只能是国子学的手下败将。 锦绣女学的人立马还击,让国子学的人休要嚣张,锦绣女学的人根本不曾把宁轩放在眼里,她们的代表辛烟烟师从大儒,幼承庭训,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绝不会像某些人那样,见了宁轩就走不动路。 至于某些人是谁,不用说大家也明白。 顺天府书院、白鹭书院、青松书院也纷纷放出话来,说今年一定要争第一,一雪昔日之耻。 事关自家书院荣辱,联考还未开始,书院间便剑拔弩张、刀光剑影地互相试探挑衅,学生们纷纷为自己的书院奔走,不遗余力地打探竞争对手的消息,一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样子。 世家豪门有自己支持的对象,参赛选手的被密切关注,连带着家人也脸上有光。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猜测今年联考走向,谁稳操胜券,谁有可能成为黑马,究竟花落谁家。 六大书院联考,俨然成为让整个大齐瞩目的盛事。 此时,江令媛也拿到了联考的人选名单:宁轩、邓仲安,江令宛、辛烟烟…… 果然有宁轩,果然有江令宛,她被禁足了半年,一直在蛰伏等待,今天,终于等到机会了。 江令媛声音平静,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微笑,吩咐丫鬟:「金钗,你去叫江令宛过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金钗稍作犹豫:「可是三小姐……」 江令媛神色笃定:「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她自然会来。」 江令宛,这一次,我要你痛不欲生,一败涂地! v第五十六章[10.19] 「三小姐,我们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金钗把信递上,同时谨遵江令媛的吩咐,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宛,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两个字:宁轩 江令宛面上震惊慌乱,心里却在冷笑连连,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前世母亲死后,江令媛与乔姨娘牢牢把着内宅大权,以让她为母守孝为借口,将她赶到庄子上去,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后她出孝回家,表哥顾金亭向她提亲,要娶她为妻。当时顾表哥高中探花,前程远大,又对她一片痴心,情根深种,若嫁给顾表哥,她必能生活顺遂,平安幸福。 江令媛爱慕顾表哥多年,又对她恨之入骨,她如何能让这一切发生? 为了阻止婚事,江令媛先是巧言令色,骗她说顾表哥有心上人,根本不想娶她,提亲是被顾姑母逼迫,并非出于真心。她不欲顾表哥为难,自然没有答应。 为了让顾表哥死心,江令媛使出杀手锏,将宁轩拿了出来。 她告诉江令宛,只要她去某处与宁轩见面,宁轩便会提亲娶她。 在替顾表哥解围与嫁给宁轩的双重诱惑之下,江令宛终于没能忍住,踏进了江令媛的圈套。 她的确如愿以偿,嫁给了宁轩,却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直到新婚之夜她才知道,原来宁轩一直深深爱慕着他的笔谈之友,一个笔名叫绾绾的姑娘。 失落时,是绾绾给他鼓励安慰;快乐时,他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他们相识多年,彼此托付,虽然只是书信往来,从未见面,却是知音知己,两心相印。 他早就决定要娶绾绾为妻,不管她身份如何,容貌如何,她都是他此生最爱之人。 只是绾绾一直不肯与他见面,终于在他多次相邀之后,绾绾答应与他见面。 他见到了江令宛,原来她就是绾绾。 他又惊喜又自责,惊喜是绾绾如此美貌娇憨,自责是昔日江令宛向他倾诉衷情的时候,他没能认出她,还残忍地拒绝她,伤害她,让她颜面尽失,成为笑柄。 怪不得绾绾之前不愿意见他,是因为他之前太过分。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终于娶她为妻,与她结为连理了。从此以后,他会疼她宠她,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人,给她世人都羡慕的幸福。 宁轩的海誓山盟让江令宛颤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令媛那么笃定宁轩会娶她,因为江令媛就是绾绾。 那一刻,她丝毫没有嫁给心上人的娇羞喜悦,有的只是惊惧与后悔。 她怕宁轩知道真相,她觉得自己抢走了属于二姐姐的幸福。 三天回门,她第一时间向江令媛诉说自己的惶恐,江令媛却笑着告诉她,她根本不喜欢宁轩,她爱慕的人是大皇子。一开始,她因为跟她做笔友的人是大皇子,后来才发现她弄错了,对方是宁轩。 她把宁轩当成普通笔友,却不料宁轩对她一片痴心,还费尽心机查找她的真实身份,她很苦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让江令宛扮作她去与宁轩相认。 不是她抢了江令媛的幸福,而是她帮了二姐姐,替她解了一个大围。 当时的江令媛真是个善解人意、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她不仅答应江令宛会一直替她保密,永远不会说出真相,还把她跟宁轩来往的书信悉数拿出来,交给她,让她熟悉信里的内容,跟她介绍宁轩的性格爱好。 她感动极了,说二姐姐对她这么好,她不知该怎么报答。 江令媛说,她一直爱慕大皇子,宁轩是大皇子的伴读,与大皇子感情深厚,她希望江令宛能从中牵线,让她有机会与大皇子见面。 江令媛爱慕的,根本不是大皇子这个人,她爱慕的是大皇子嫡长的身份,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做大皇子妃、太子妃、皇后,富贵荣华才是她最终的追求。 江令宛却信以为真,满口答应。在她的帮助下,江令媛果然梦想成真嫁给大皇子,从此飞上枝头,贵不可及。 姐妹二人都得嫁良缘,宁轩却突然对她十分冷淡,江令宛根本没想到,竟然是江令媛把真相告诉了宁轩。 她更没想到,大皇子夺嫡失败,本该与大皇子一起圈禁的江令媛,竟然会换了个身份出现在宁家,她哭着求江令宛,求她不要赶她走,给她一条生路。 宁轩却痛恨极了,他说江令宛是天底下最卑劣不堪之人,若非她手段龌龊骗走了绾绾的书信,霸占了绾绾身份,他的绾绾又怎么会受这么多的苦。昔日他有眼无珠,错认旁人,以后却绝不会再让江令媛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拥着江令媛,丢给她一纸休书。 她被心爱之人厌恶、休弃,从侯夫人沦为下堂妇,心神俱失,大病一场,从此落下病根。 这一切,都是拜江令媛所赐。 本以为这一世,江令媛会把这个大招放到后面,没想到她这么早,就使出杀手锏了。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又怎么能不接招? 江令宛收起信纸,抬脚朝蕉园走去。 昔日江令媛受宠,蕉园里花团锦簇、绿柳如茵,几簇凤尾竹将院落点缀的秀丽雅致,美不胜收。 今天的蕉园却与往日大相径庭,姹紫嫣红无人打理,早已零落成泥;凤尾竹早已枯死,不见苍翠挺拔,只剩枯枝烂叶;那一株柳树枝叶十分萧条,如它的主人一样在苟延残喘,却还在奋起顽抗。 奋起顽抗? 江令宛却觉得江令媛不过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她妄图利用宁轩伤害她,那就看看最后受伤的究竟是谁! 推开门,江令宛走了进去。 江令媛泪盈于睫,悔不当初:「三妹妹,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这几个月来,我做梦都想着能跟你见面,亲口跟你道歉。」 「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信乔姨娘的谎言,害得母亲与父亲和离;我更不该心生嫉妒,在女学陷害你,冤枉你。你能原谅我吗?」 江令宛目光冷漠,冰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江令媛,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你会知错?」江令宛一声冷笑,语气不善,「你不过是被禁足禁怕了,才不得不低头道歉。一旦你获得自由,就会故态复萌,变本加厉。我今天放你一马,日后一定后患无穷。任你巧舌如簧,磨破嘴皮,我也绝不会信你一分一毫。」 江令媛悔恨交加,哽咽不已:「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太多的错事,你不愿意相信我,我不怪你。但是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用行动证明我的真心。」 江令宛不想再听,转身就朝外走,江令媛赶紧说:「我有法子让宁轩接受你。」 这一句话好像触动了机关,江令宛的脚步猛然定住,不再继续朝外走了。 v第五十七章[10.19] 江令媛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她就知道,宁轩是江令宛的软肋。 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姐姐的却比谁都清楚,江令宛贪玩骄纵,根本不想去京华女学,她是为了能跟宁轩见面才去读书的。 刚进女学时,江令宛就立下豪言壮志,要好好读书,参加六大书院的联考,到时候一鸣惊人,让宁轩刮目相看,对她倾心。 她当时对江令宛鼓励赞扬,夸她志向远大,内心却嗤之以鼻:江令宛能参加联考?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梅雪娘没死,还点醒了江令宛,江令宛几乎是以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的速度成长,短短半个月,便脱胎换骨,好像换了一个人。 江令宛的这种成长真令人害怕! 幸好,她再怎么变,内里却依然是那个爱慕俊俏少年的无知少女,她努力读书,参加联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博宁轩一笑。 宁轩是江令宛所有的动力与目标。 她手里握着宁轩这个王牌,她笃定,江令宛一定会上钩。 果然,江令宛在停了一会之后,把头转了过来:「江令媛,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当然不信,但是却舍不得走,因为只要跟宁轩有关,哪怕是假的,你也要试一试! 否则,你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你每走,你留下来了,你嘴上说不信,其实已经动摇了。 江令媛心中如拨云见日,越发清明晴朗,脸上却十分郑重,竟然对着江令宛跪了下来。 「宛姐儿,你相信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能跟宁轩见面。他不仅不会像从前那样拒你于千里之外,还会主动跟你说话,像你表达亲近之意。」 江令宛站着没动,眼中却迸射出明亮的火花,唇角也几不可见地抿了抿。 江令媛知道,她心动了,她心动的不得了,若非刻意压制,江令宛早已急切地向她询问该怎么做了。 很好,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她要再接再厉。 江令媛稳住心神,用无比清晰笃定的声音说:「他甚至会对你一见倾心,爱慕你,想要娶你。」 「我如何你信你?」江令宛呼吸急促,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你与宁轩没有任何交集,现在还被禁足在家,我不信你能让宁轩对我……对我……」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止住话头噤声不语。 江令媛几乎要笑出来,江令宛啊江令宛,努力读书也好,想尽办法考头名也罢,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离宁轩更近一步罢了。 你现在克制、伪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何能骗得了我? 在你走进蕉园的时候,你就注定要跳进我设的陷阱之中。 胜利在望,江令媛越发冷静,循循善诱的声音也越发诚恳:「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所以,想请宛姐儿给我一个机会试试。若宁轩真的来见你,就说明我的话是真的,届时你就可以相信我的诚意。」 「我别无所求,只求事成之后,你能放我自由。如果我骗了你,对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大不了你让我继续禁足好了。」 「事关我的前程未来,我绝不敢糊弄你的。宛姐儿,你一向善解人意,一定会给我这个机会的,对不对?」 我当然会给你这个机会! 江令宛目光微闪,点了点头:「好,我再信你一次,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转眼五天过去,离书院联考只剩短短十天的时间了,参赛学子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备考之中。 不料这天,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白鹭书院的参赛学子邓仲安在放学路上惊马,被甩出马车,当场昏迷。 众人一片哗然,却又心知肚明。 因为这种事并不是头一回发生,每年联考,参赛的学子都会出各种「意外」。 为此,书院不仅安排夫子单独给选中者开小灶辅导,更从吃食、居住、出行等各方面保护参赛者。 学子们出行乘坐的马车每天都会仔细检查,随行之人俱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在这样严密的保护下,邓仲安还是出事了。 只因他早有才名,是白鹭书院六艺最出色优秀的学子,不仅吟诗作赋张口就来,骑马射箭更是一流,刚入学就被夸有「天纵之资」。今年联考,就数他与宁轩呼声最高,早已成为竞争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邓仲安出事之后,大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宁轩。 一天后,传来消息,邓仲安摔断了腿,退出联考,由另外一名学子替代他参加考试。虽然这名学子亦品学兼优,表现出众,但是比邓仲安却是天差地别。 「年年都是国子学得头名,联考看得都没劲了,今年杀出个邓仲安,本以为指望他跟宁轩一较高下,给联考增加一点看头,没想到他这么倒霉,遇到了这样的祸事,真是可惜。」 「是啊,宁轩运气真好,没有了邓仲安,他要笑傲考场了!」 「嗤!宁轩是运气好,只是这运气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哪有什么运气,不过是事在人为而已,国子学年年拿第一,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一时间,邓仲安无缘联考成为了最新、最热门、最让人惋惜的话题,只是大家在谈论邓仲安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把话题扯到宁轩身上去。 不过短短半天,流言蜚语传遍了六大书院,连国子学都有人嘀嘀咕咕。 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分明显:邓仲安出事,宁轩就是凶手! 国子学的杨山长不得不出面处理,一面声色俱厉地呵斥学生们,不许他们胡说八道,人云亦云;若有人道听途说,信口雌黄,他就要以触犯书院规定处罚,绝不轻饶。 另一方面,他也对宁轩予以安抚。 「……白鹭书院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子,却将脏水泼到我们国子学,我身为山长绝不会任由他们坏你名声而做视不理。你只管安心备考,我今日就去白鹭书院,让他们跟你道歉。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国子学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相对于杨山长的气愤,宁轩表现的十分平静:「山长若是此时上门理论,便正中他们下怀。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流言蜚语是白鹭书院传出来,便是抓到了证据,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不必跟他们纠缠,只要我在联考时夺得头名,流言蜚语自会不攻而破。」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薄唇星眸,五官分明,身姿虽未长成伟岸的男人,心性却不再青涩。 他早已懂得,只有实力才能赢得话语权。 「你小小年纪,却能不为外物所动,有这份持重笃定的心性,又有如斯才华,何愁联考不能夺魁!」 v第五十八章[10.19] 杨山长转忧为喜,捋着胡须道:「我国子学蝉联三年头名不在话下。」 宁轩神色不变,声音清冷:「那些闲言碎语我固然不怕,却也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从今日起,放学后我直接回家,不去四如堂藏书楼了。」 杨山长点头答应,心想他固然稳重,却也还是少年,先回避那些流言蜚语也好。 然而,宁轩回避的却不是邓仲安,而是江令宛。 一年前,他的堂兄与会宁侯江家大小姐说亲,他陪堂兄去江家下聘,就见到了江家的三小姐,也就是江令宛,从那之后,她就缠上了他。 她上门来找他,路上偶遇他,给他写信。 还在风荷宴上扬言,要得到花王,求皇后赐婚…… 虽然他及时制止了她,但依然闹得沸沸扬扬。 风荷宴还没结束,他就找到她,严词拒绝了她。 他当时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他不喜欢她,看不上她这样空有皮囊、胸无点墨之人。 他说的那样不客气,但凡有一点脸皮,有一点羞耻心,都会羞于见人,捂脸而去。 可是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仿佛不知道颜面为何物,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冲着他嚷嚷: 「我不是空有皮囊、胸无点墨的人,我已经考上京华女学了,我会好好跟夫子学习,用功读书,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参加六大书院联考,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皮囊漂亮,才华更漂亮。到时候,你就会喜欢我了。」 他竟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令人厌恶、令人发指的女子。 可以想象,他以后在国子学,不会有片刻的安宁了。 然而,风荷宴后,江令宛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缠着他,除了那次在四如堂藏书楼之外,她再没有找过他。 他松了一口气,刻意回避她的消息。 直到前几日,书院联考名单出来,江令宛榜上有名,然后他的名字,再次与她一起被人提起。 他这才知道,她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是头名。 她那样的人,入学的时候是倒数,却能力挫旁人,取得那样大的进步。 他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想要进步,想要每一科、每一次都得头名得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她基础那样差,必然更不容易。 他对她刮目相看,却依然很厌恶! 因为她做的这一切,目标都指向他。 江令宛做了这样的事,他这一生恐怕都绕不开这个人。 便是他死了,后人评价他的功过,也会给江令宛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他并不知道,江令宛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宁轩走出山长的院子,迎头便碰上两个学长,这两人亦是世家子弟,与宁家也算世交。 「阿轩!人怕出名猪怕壮,那些人是因为嫉妒才攻讦于你,我们相信邓仲安的事与你无关。」 另一个说:「欲承其冠,必受其重,这些污言秽语算不得什么,你万万不要放心上。」 宁轩点头:「多谢两位世兄宽慰,联考过后,这些话自然会烟消云散,我不会在意的。」 一人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江家三小姐的事呢?她跟你的事,可不会因为联考结束就结束。」 宁轩不语。 那人道:「这样的稚嫩骄纵的小娘子,却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苦读。这份恒心,便是寻常男子也不及。她为你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你难道要一直视而不见吗?」 宁轩脸色很不好看了,另外一个人就笑着打哈哈:「江家三小姐固然对阿轩情深似海,可阿轩却是要娶海陵郡主的,只能辜负佳人一片痴心了。」 那个人还是不依不饶:「便是因为海陵郡主,你不能娶江家三小姐为妻,也该有所表示,这样不闻不问,未免有些不男人。」 宁轩拱了拱手:「我还有事,改日再与两位世兄说话。」 「哎、哎,你怎么这样?」 「算了,听说海陵郡主是个河东狮,江家三小姐如此痴情,阿轩又不是铁石心肠,未必不感动,只是不能说罢了……」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宁轩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一点也不感动,好不容易甩掉的狗皮膏药,再一次如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他只觉如芒在背,避之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给她回应? 海陵郡主也好,江令宛也罢,他谁都不想娶。所有女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个符号,都是一样的。 这世上唯一不同的,只有母亲,她温柔慈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还有绾绾,善解人意,蕙质兰心,有几分母亲的温柔。 若真要娶亲,他倒是愿意娶绾绾那样的人,安安静静的,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只是不知道绾绾是哪家闺秀,是否婚配嫁人。 回到永平侯府,小厮送上一封信笺,宁轩打开信看,明日休沐,绾绾约他见面。 他早就表明身份,告诉绾绾他是宁轩,也提过要跟她见面,她一直不答应,说时候还没到。 难道现在时候到了吗? 离联考还有十天不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宁轩略一思忖,便提笔给绾绾写下回信,他把信交给小厮,并吩咐:「安排一下,明日去白云寺。」 小厮吃惊:「世子,必须去吗?」 现在可是多事之秋,邓仲安刚刚出事,幕后黑手还没有抓到,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世子。 v第五十九章[10.19] 还有白鹭书院,认定是世子害了邓仲安,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世子现在应该安心待在家中读书,出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无妨。」宁轩面无表情:「你只管安排就是。」 小厮不再劝说:「我明天多安排一些护卫,以防不时之需。」 「从今日起,这四个护卫跟着你,以备不时之需。」萧湛担心江令宛的安危,也为她准备了四个人。 四个护卫站成一排,俱是中人之姿,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丢在人群中便找不到了。 但是江令宛却知道,越是这样不起眼的人,越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不会注意。 他们容貌平庸,武艺却绝不平庸。 前世主子自己也说过,他身边的人相貌俱是一般,只有她格外出众,是个异类。 她当时反驳,她固然容貌出众,做药膳却十分厉害,也算是身怀绝技,这一点跟其他人并无不同。 主子听了,只是默然而已。 这一世,萧湛用人的方法跟主子如出一辙,让她生出几分「亲近萧湛,就是亲近主子」的感觉。 「谢谢五舅舅。」江令宛甜甜的道谢,「我身边就缺这样的人。等联考结束,我有时间了,一定给您做更多的甜点作为报答。」 她知道萧湛很喜欢她做的甜点,毕竟他每次都吃得很快。 萧湛当然不喜欢,他根本不爱吃甜食,但是她小鸟儿一样围着他叽叽喳喳的,五舅舅长,五舅舅短的叫,他看着她笑呵呵的,哪里舍得拒绝? 只能捏着鼻子风卷残云一般吃完。 然后等待他的是更多的甜点。 如此恶性循环一段时间之后,因为要参加联考,她终于不再做点心了。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解脱了,没想到…… 萧湛心中扶额,面上却微微点头,早知道,他就应该让这四个继续暗中保护她。 这一次,是他有私心,想正大光明地在她身边安插人手。 这样也好,这四个在明处,再安排四个在暗处,在京城,不管她去哪,都可以平安无虞了。 「最近情况特殊,上学放学路上,让他们随侍左右,护你安全。你自己也得注意,放学后就来我这里,明后两天好好待在家中,无事不要出门走动。」 这是萧湛真心实意的关心,江令宛乖乖应了,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您放心,我明后两天就在家温书学习,哪也不去。」 回到家中,江令媛传话过来,说明天与宁轩有约,地点就在白云寺。 「白云寺啊!」 这可是萧湛经常去的地方,真是太巧了。 更巧的是,她今天答应了萧湛,明后天会乖乖在家的。 要是从前,她倒不怕,可现在,有那四个护卫看着,她就是想瞒恐怕也瞒不住。 看来,得想想办法了。 …… 翌日清晨,两辆马车缓缓驶出江家,头一辆马车里坐的,乃是二小姐江令媛,她要去白云寺祭拜亡母。 第二辆马车里坐的,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柳叶,她要给三小姐买书,联考在即,三小姐要安心备考,没时间出门。 那四名护卫果然没有跟上来,江令宛自以为骗过了他们,却不知暗中还有四名护卫早已跟随左右了。 不过这四名暗卫只负责江令宛的安危,并不监视江令宛的行动,除了萧湛主动询问之外,他们并不必日日向他汇报江令宛的一举一动。 到了白云寺,江令宛先找了个和尚,问他萧五爷今日是否在寺中。 萧湛这个没有血缘的舅舅,倒比她亲爹管得还宽。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靠山,而是找了个祖宗。 得知萧湛不在,她顿觉天高地阔,神清气爽,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这个样子落在江令媛眼中,倒让她误以为江令宛是因为要见宁轩才这么高兴的。 她亦觉得高兴:「相信我,宁轩一定会来的。」 江令宛便收了笑容:「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敢骗我,我绝不会轻饶。」 她越是严苛,越说明她在意宁轩。 江令媛心头得意,面上却低眉顺眼:「……只要去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等着,你一定能见到宁轩。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宛姐儿去吧,别误了时辰。」 江令宛也不再说什么,提着裙子,步履匆匆去了。 江令媛这才收了温婉乖顺的模样,目光渐渐变得阴狠。 白云寺这棵银杏树已有百年高龄,却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春日青翠可爱,夏日郁郁葱葱,秋日满树金黄,硕果累累,乃寺中一绝。 此时已是隆冬,银杏树没有了其他三季的鲜活之色,只剩满树凋零。 树下站着一名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远远看着四肢修长,身材挺拔如竹,他身披玄青色白狐斗篷,锦衣玉带,姿容出众。 那张俊秀逸群的脸上,眉若远山,双目明朗,唇角微微抿着,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与坚持。 这样的秀眉俊目,玉树临风,好像亮晶晶的烛火,江令宛便是那扑火的飞蛾,又着急又欢喜,没头脑地撞上去,撞到头破血流,却感觉不到痛,只想牢牢把这个少年抓住,唯恐慢一步,他就离自己而去。 所以,当前世她来到这里,看到她喜欢的少年也来了,她欢喜的快要疯掉,激动的想对天大喊。 可是今天,一切重现,她看着宁轩,她慢慢走向他,心中却是一片止水,再也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来做什么?」 v第六十章[10.19] 宁轩的反应却与昔日一模一样,他声音清冷,脸上不见喜色,眼底有着浓浓的戒备与厌恶。 江令宛的出现太过突兀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与他谈诗论画,听他倾诉、抚他忧思的绾绾是江令宛,所以他第一时间竟然以为江令宛是刻意追过来的。 江令宛视而不见,轻声道:「我来是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速速离开。」宁轩声音冷淡,微微侧了脸,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好像江令宛是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就会让他不舒服一样。 「你确定要我走?」 江令宛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一首诗来:「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 宁轩立刻望向江令宛,视线渐渐凝重起来。 这首诗是他为绾绾所做,却从江令宛口中说了出来。 他这才想起打量江令宛的衣着,她穿着豆青色披风,鹅黄色的袄,草青色的罗裙,跟绾绾在信中说的一样。 江令宛,宛,绾绾…… 原来绾绾是她。 宁轩唇角微抿,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成了拳。 怪不得绾绾一直不愿意说自己的身份,怪不得她对自己这么了解。 她处心积虑接近他,跟他做笔谈之友,不,在选择笔谈之友的时候,他们是用抽签来决定的,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会选谁做笔谈之友,她也不可能知道,逍遥子就是他。 所以,她是误打误撞与他做了笔谈之友,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不敢说。 她怕说了,他会疏远她,拒绝她。 但是她又是这样的痴心,这样的执着,犹豫着、试探着,直到他跟她承诺,不管她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年岁如何,都是他最知心的知己,她才鼓起勇气走到他的面前。 她固然勇敢,却也很忐忑吧,怕他会转身离开,怕他会像从前那样呵斥她。 可是,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那样对他的绾绾呢?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手心里全是汗水。 宁轩低头,声音似无奈似惊喜似感慨似叹息:「原来,你是绾绾。」 关于绾绾,他设想过种种可能,她已嫁为人妇,她身份底下为奴为妓,他甚至想过,绾绾是风烛残年的老妪。 绾绾就是绾绾,不管她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年岁如何,都是他最知心的知己。 她是其他女子也好,是江令宛也罢,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是绾绾。 相较于他设想的那些,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绾绾,几乎堪称完美。 她是出身清白的官家小姐,豆蔻芳龄,待字闺中。 她的容貌十分娇美,不仅皓齿朱唇,杏眼桃腮,肌肤更是雪一般晶莹剔透,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 她是京华女学的学子,学习优异,六艺出众,还被选中参加今年的联考。 最重要的是,这个漂亮、优秀的小姑娘深深地爱慕着他。 他的绾绾这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怪不得她一直不跟他见面,是在等待吧,等待她脱胎换骨,破茧成蝶,等待她实现昔日的承诺。 「我会好好跟夫子学习,用功读书,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参加六大书院联考。」 「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皮囊漂亮,才华更漂亮。」 「到时候,你就会喜欢我了。」 原来,她不是随口说说,她是认真的。 原来,有些情意他真的必须要回应。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江家,他弄坏了江令宛的风筝,江令宛怒气冲冲地过来找他理论,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笑了。 她没有说风筝的事,反而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还主动告诉他,她叫江令宛,宛在水中的宛。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声调平缓,却满含深意,「是垂杨绾别离的绾绾,也是宛在水中央的宛宛。」 宁轩说出宛在水中央这句话来,倒让江令宛一愣。 因为前世他只说了前一句,后一句并没有说。 是因为高兴吧。 毕竟他见到了绾绾,而这个绾绾还很爱慕他。 不过他恐怕高兴不了多久了。 江令宛微微一笑,感慨道:「世子好才情,好痴情,我这个外人听了,都深觉感动。若是真正的绾绾在此,必感动到泪流满面了吧。」 宁轩一怔,俊目中隐隐带着不敢置信:「你不是绾绾?」 「对,我不是。」 宁轩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绾绾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呵!」 江令宛扯了扯唇角,脸上扬起快意的笑容:「我能将她怎么样,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当然是先奸后杀,大卸八块,剁成肉泥,喂给狗吃啰!」 宁轩眉眼冰凉,脸上的线条十分冷硬。 v第六十一章[10.19] 「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江令宛当然不可能杀绾绾,只是绾绾既然落入她手中,必然是要受苦了。 江令宛挑眉看他,嘴角溢出一丝嘲讽:「你凭什么认定一定是我逼迫了绾绾?说不定是绾绾主动找到我,把机会让给我,怂恿我来的呢?」 宁轩拧紧了眉心,强忍着不耐:「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看来你不相信我说的了。」江令宛悠悠叹了一口气,「你不信也很正常,因为我也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实话告诉你吧,你说的绾绾应该是我的嫡姐江令媛,她跟我说,只要我来这里就能见到你,你不仅不会赶我走,甚至还有可能喜欢我。」 「我半信半疑的就来了,到现在我都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不过,江令媛说了,待我见过你之后,她就把真正原因告诉我。」 江令宛道:「我现在就去跟她要答案,你若是也知道,就跟我一起来吧。」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走了! 三小姐终于走了! 不远处的白云塔上,青峰狠狠松了一口气。 刚开始看到三小姐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 三小姐正在家中温书学习,专心备考,若真要找主子,她也会派人先传话,绝不会跑到白云寺来。 可他定睛移开,那个人的确是三小姐江令宛,更可怕的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这个少年不正是永平侯世子宁轩吗? 想到这些日子他听到的传闻,青峰顿时不淡定了。 三小姐可不是旁人啊,那是主子当眼珠子疼爱的小闺女,这闺女跟少年郎君见面,当爹的能忍吗? 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啧啧,他可不敢想。 可要是不告诉主子,万一两人做出不体面的事,主子事后知道了,岂不是更严重? 青峰思来想去,急得团团转,最终决定先静观其变,反正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人也不能做什么。 他几乎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令宛,直到江令宛离开了,他才觉得没事,不过是小姑娘跟小郎君说说话而已。 他才刚刚放松,就看到宁轩追着江令宛去了,两人越走越远,好像是朝着某一个精舍去了。 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三小姐又对宁轩有意…… 青峰头皮一麻,不敢再继续朝下想,慌里慌张跑下白云塔,去找萧湛。 他不敢隐瞒,心急如焚地把事情说了,十分心虚地替江令宛描补:「……马上就要联考了,他们或许是互相切磋,共同学……」 习字还未出口,萧湛人已经离了桌案,出了门口。 青峰根本就没看清自己主子是怎么走出去的。 他赶紧闭了嘴,抬脚跟上。 …… 「宛姐儿,如何?见到了宁轩了吗?」 江令媛快步上前,握住江令宛的手。 江令宛挑起眉头,言辞犀利:「没错,我是见到宁轩了,但是他叫我绾绾,分明将我认作旁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绾绾,必然是你的化名。」 「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宁轩你的身份,求他助你脱困,甚至是娶你。从此后你成为永平侯世子夫子,飞上枝头,让我羡慕嫉妒恨。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反而把机会让给了我。」 江令宛甩开江令媛的手,眉眼冷峻:「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江令媛,这一次,你图谋不小啊!」 江令媛面色陡然变得僵硬,眼中闪过忌惮与狼狈。 江令宛果然变了! 若是从前,她此刻怕是早就欢喜若狂,眉飞色舞,急急地钻进她的圈套了。 可是现在的江令宛变得十分谨慎小心,一般人很难骗过她的眼睛。 不过,这一幕她早就料到了,也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江令媛刻意做出被人看穿的慌张,过了好一会,才摆出不得不说实话的模样:「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是为了大皇子才加入笔谈社的,却没想到阴差想错与宁轩做了笔谈之友。」 「得知对方是宁轩,我当时就想跟他断了。可想到你一直对宁轩十分痴迷,我便继续跟他虚与委蛇。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借此打击你。」 「后来你步步紧逼,我节节败退。被父亲禁足后,我本将希望放在凌夫子身上,没想到凌夫子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求助无门,只有自救,宁轩是我最后的底牌。」 「你若是放我自由,让我重回女学,我便将与宁轩来往的信件全部交给你,从今日后,你就绾绾,得宁轩倾心,与他长相厮守。」 江令媛不急不躁看着江令宛,她知道,江令宛会答应的。 江令宛或许不笨,但遇到宁轩,她就会变成扑火的飞蛾自投罗网。 江令宛哂然一笑:「你这个计谋很好,但是有些地方却不够完美,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完美的方案是什么。」 她视线在江令媛脸上打了个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想要得到真正的自由,只解除禁足令是不够的,必须得让我一败涂地才可以。」 「但是我现在太强了,凭你的能力,想要击败我,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所以,你首先要忍耐,要蛰伏,静静等待机会。」 「终于联考来了,你的机会也来了。」 「你先把宁轩拱手相让,这样我便会沉浸在喜悦之中,根本无心备考。」 「等到联考前夕,最好是考试前一天或者是考试当天临考前一个时辰,你再告诉宁轩,我用卑鄙无耻的手段逼迫于你,抢走了绾绾的身份,欺骗了宁轩。」 v第六十二章[10.19] 「为了给你出头,为了给绾绾伸张正义,宁轩会毫不留情地责骂我,与我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我刚得到宁轩没多久,正做着与宁轩比翼双飞的美梦,却突然被戳穿,美梦变噩梦。沉重的打击之下,我一定会心神震动,方寸大乱,考试时就无法取得好成绩。更有甚者,我会因为太过伤心无法参加考试,沦为联考的笑柄。」 「而你重获自由,重回女学,又得宁轩相助,便可如鱼得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江令宛睥睨着江令媛,眼中都是嘲讽:「你觉得我这个计谋怎么样?」 江令媛瞳孔猛缩,心凉了半截。 她不眠不休,费尽心血想出来的计谋当然非常好。 可是,江令宛怎么会知道?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是最贴心的丫鬟,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她百忍成钢,委曲求全,为的就是今天,然而,才刚刚出手,就被江令宛一击必杀。 她脑中一片混乱,过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罢了,江令媛牙关紧咬,忍辱负重道:「我根本没有这么想过,我是真的想把宁轩让给你的。既然你不领情,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希望日后宁轩倾心于我的时候,你不要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江令宛目光微微闪烁,语气意味深长:「不用等到日后,现在你就可以告诉宁轩,你就是真正的绾绾。」 「你什么意思?」江令媛身体一抖,霍然抬头望向江令宛。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江令宛目光投向门外,努了努嘴。 江令媛近乎僵硬地把脸转向门外,她先看到地上投下一个男子的影子,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涌动。 影子慢慢移动,正身从旁边走了出来,待宁轩彻底站到门前,江令媛心中残存的侥幸彻底化为惊慌,眼泪瞬间地涌出了眼眶。 这是她的本能。 就像鸵鸟遇到危险会把头埋起来,变色龙遇到危险会迅速改变颜色,遇到事情先掉眼泪装柔弱委屈,是江令媛的本能,不需要酝酿准备,眼泪说来就来。 「宁轩……这是误会,我是逼不得已的,你不要怪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含泪的双眼乞求地看着宁轩,哽咽地说着话,越发可怜。 实则她的内心十分慌乱,正绞尽脑汁想办法为自己开脱。 宁轩脸色平静,没有被蒙蔽后的恼羞成怒,没有失望愤怒,他一直十分冷静,甚至连眼神也不曾变过:「我不怪你,既然是误会,你跟我解释清楚就好。」 他望着她,等她解释。 江令宛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语气轻快:「对,对,二姐姐,你好好跟宁世子解释,我相信只要你把误会说开了,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换而言之,若是解释不清楚,那就……呵呵了。 宁轩的绾绾,是个心思单纯,温柔善良,清纯美好如露珠般晶莹的好女子,可江令媛硬生生将绾绾变成了一个满口谎言、心机深沉、爱慕虚荣、玩弄感情的黑莲花。 这么大的落差,宁轩怎么能接受? 他越平静,就说明他越恼火。 江令媛恐怕以为宁轩是谦谦君子,不会发火,等会她就会知道,什么是翻脸无情、刻薄寡恩。 「你们慢慢解释,我就不打扰了。」 江令宛含笑点头,飘然而去,别提多潇洒了。 这一趟不虚此行,真是快乐又有意义的一天呀! 要不是为了赶紧回家,她真想留下来,好好欣赏江令媛如丧考批的神色。 外面下了雪,地上覆了一层浅浅的白,江令宛来的时候没撑伞,一路疾行朝外走,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了萧湛。 萧湛穿着银白色锦缎袍,外罩墨蓝色祥云纹披风,青峰替他撑着伞,主仆二人俱身姿笔挺,萧湛气度雍容,而青峰神色恭敬。 他们身后是白云寺的红墙青瓦,殿宇宝塔,两人就像是入了画一样。 江令宛拿眼一瞟,就看到主仆二个脸色都不太好看,眼睛俱盯着她,分明是捉她来了。 这是第二次被抓。 所以,她态度要好,认错要积极。 犹记得上次,陆明珠还骂萧湛是傻子,他都没罚她,就因为她态度好。 该低头时就低头! 「五舅舅!」江令宛耷拉了脑袋,满面羞惭,以蜗牛爬行的速度朝前挪。 萧湛板着脸,没搭理她。 江令宛挪啊挪,一边挪一边拿眼睛偷偷瞄萧湛,她都知错了,他应该不会不依不饶了吧。 然而萧湛神色冷漠,没有丝毫松动。 兜帽有些大,风一吹就掉了,她也不去管,任由细碎的雪扑簌簌落在她头上,脸上。 小姑娘皮肤雪白娇嫩,耳朵鼻尖很快就冻红了。 她都这么可怜了,五舅舅应该不生气了吧。 萧湛依然不为所动,依然冷眼看她。 江令宛暗呼糟糕,不是吧,萧湛看着冷,对小孩子却最有耐心,从他疼爱轩哥儿,以及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 以前她犯错,只要一示弱,他就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她计较了。可是这次,她都任由冷冷的冰雪在脸上胡乱的拍,冻得脸红鼻子耳朵红了,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看来这回,他是真的气大了。 所以,她得使杀手锏了。 江令宛牙一咬,脚一跺,一个趔趄身子就歪了。 v第六十三章[10.19] 她会摔倒,会扭到脚,会泪眼汪汪,然后五舅舅看她可怜兮兮的,就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完美! 然而,她没有摔倒在地,五舅舅将她扶住了。 萧湛离她足有五六步远吧,却在她摔倒的瞬间出现,扶住了她的双肩,阻止了她的计划。 虽然跟预想的不一样,但萧湛过来扶她,分明是愿意搭理她了,很好。 「五舅舅,幸好你扶住了我,要不然我就摔跤了。」江令宛后怕地拍着胸脯,「还好,还好,没摔倒,没受伤,不会影响联考。」 萧湛斜眼看她,语气凉凉:「是吗?你原本的打算难道不是摔跤装受伤蒙混过关?」 「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江令宛气结,瞪眼控诉萧湛,「您是我五舅舅,是我马术师父,还给我补习功课,说您是我半个师父也不为过了。我们相处这么久,你竟然如此怀疑我!」 江令宛的眼圈迅速红了,却倔强地仰着头:「我以为您是了解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五舅舅,我对您真的很失望!」 她最后埋怨地看萧湛一眼,气赳赳地走了。 青峰目瞪口呆。 这样也可以? 有错在先,设计在后,被拆穿了,就倒打一耙。 理要直,气要壮,脸皮要厚到家。 佩服,佩服!惹不起,惹不起。 这样给主子甩脸子,让主子吃瘪,三小姐乃是头一人。 主子怕是要气炸了。 青峰想到刚才,主子如闪电一样奔出来,很吓人。 后来,他们跳到房顶子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这是虚惊一场。 三小姐跟姓宁的小子并没有什么,是江令媛想设计对付三小姐,三小姐根本没上当,还让宁轩在门口听着。 不用想也知道,这回江令媛是要自食恶果了。 主子就不生气了,而是露出了笑容。 他看得真真的,那是老父亲因为闺女聪明伶俐,老怀可慰的微笑。 不过,三小姐甩了护卫跑出来,到底是不对的,眼下这个多事之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着了别人的道。 所以,主子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他是支持并理解的。 只是没想到,三小姐竟然就这样尥蹶子跑了,这样主子的脸面朝哪儿搁? 「主子。」青峰战战兢兢,吞了一下口水,「三小姐聪明,有点脾气也很正常。」您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吧。 「嗯。」萧湛声音平稳,隐隐带着笑意。 没有生气? 青峰抬头,只见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出现,萧湛神态松弛,桃花眼中盛满了笑意,好像喝了酒,有几分迷离的高兴。 没错,萧湛是高兴。 这个骄纵的小姑娘,这样的无理取闹,是他宠出来的。 他宠着的人,就该是这样无法无天的。 萧湛微微一笑,眼中的迷醉化作温柔:「去,把她的马车拦下来。」 她看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其实心里忐忑着呢,他得替她把场面圆了,让她安安心心的。 江令宛是懵的。 明明她已经脱身了,明明她已经上马车了,眼看着就能回家了,马车却被拦下来了,然后萧湛上了马车。 完了,萧湛必然是来算账的。 早知如此,她刚才乖乖道歉就好了。 「这次是五舅舅不好,错怪了你。」萧湛声音低缓舒哑,有着说不出的磁力,「你不要生气了。」 江令宛惊讶,没想到啊没想到,萧湛跟她道歉了。 她下巴微扬,别提多得意了:「既然五舅舅知错了,我便原谅你了。只是光嘴上说可不行,你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这个小东西,可真是……得寸进尺。 可她得意洋洋小狐狸奸计得逞的模样,他是真的喜欢看。 人是他宠坏的,当然要继续宠下去。 萧湛正色道:「你就要考试了,我送一套笔墨纸砚给你作为补偿。为了证明我的诚意,就罚我……一年、不,两年不能吃你做的点心。」 「两年不能吃我做的点心?」 这个惩罚好像太严重了吧? 萧湛对她做的点心情有独钟,每一次都意犹未尽,不能满足,现在却给自己这么重的惩罚,两年不吃。 江令宛于心不忍:「也不必那么久……」 萧湛摇了摇头:「我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两年后,她就及笄了。 到那时,他便不用再遮遮掩掩说自己爱吃点心了。 v第六十四章[10.19] 萧湛微微一笑,说起正事:「上次给你看的历年联考题目,你都掌握了吗?」 联考事关重大,江令宛立刻打起精神:「都掌握了,还有今年出题夫子的性格,爱好,侧重的题目类型,我也摸清楚了。」 萧湛点头:「今天上午,负责联考评分的八位考官已经选出来了,今晚我把他们的资料给你送过去。」 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失误,就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去年联考,顾金亭一直名列前茅,最后一场比试书法,顾金亭书写的文章里,有个字恰好是某位考官亡母的名讳。 那位考官十分不喜,以笔力不够刚劲为理由扣了他三分,以致顾金亭错失头名,恨别联考 「这几天你务必将这评分七位考官的情况记清楚。」 江令宛诧异:「怎么是七位,有一位考官打听不到吗?」 「那位考官不必打听。」萧湛眼波一闪,淡淡道,「我就是那位考官。」 「真的吗?」江令宛又惊又喜,一脸谄笑,「我早就知道五舅舅天资聪颖、颖悟绝人、人情练达、达人雅志、志洁行芳,绝非常人可比。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被选为联考考官了,真的好厉害啊。」 「我第一次参加联考,本来手足无措,忐忑不安,如今有您坐镇,我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您放心,我一定会拿下第一名,给您长脸。」 她虽然是在拍马屁,但说的话却并不夸张。 为了保证联考的公平公正,考官们经过严格的考查筛选出来的。 首先,必须是两榜进士出身。 除了学识过人,才华横溢,人品也是很重要的考查项。 广有贤名、备受尊崇,名声品行没有污点的端方君子,最受山长夫子们青睐,在投票的时候,最容易脱颖而出。 能被选中成为联考考官,本身就是对这个人才学人品的肯定。 历年夫子大多都是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三十多岁成为考官都很少,之前那位三十二岁成为考官的大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 萧湛今年才二十岁,以弱冠之龄出任考官,这恐怕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萧湛微微一笑,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是高兴的。 六大书院已经连续三年邀请他做考官了,不枉他为了她答应了下来,这个小东西,还算有良心。 …… 万众瞩目的联考之日终于到了。 早饭之后,四如堂大门前便是一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热闹景象。 六大书院的几百名学子,有资格观看联考的官员与夫人,还有五百名幸运的平民陆续进入考场。 此时参赛的学子们还未到来,却阻碍不了吃瓜群主讨论的兴致。 一人道:我觉得今年的第一名非国子学的宁轩莫属。 另一人道:我倒觉得顺天府书院傅子瑜文采出众,可以夺得头名。 那人反驳:国子学连续两年夺魁,杨山长育人有方,考试经验丰富,顺天府书院的李山长初来乍到,资历浅薄。就算傅子瑜有才华,顺天府书院也不能与国子学比肩。 另一人不服了:那照你这么说,锦绣书院的辛烟烟岂不是更有希望。她可是国子学杨山长的外孙女,从小受杨山长言传身教的。 立马有人说:听说这位辛烟烟小姐不仅容貌出众、文采斐然,更得杨山长真传,写得一手好字。就是运气不好,摊上一个心术不正的嫡姐,这一回要不是她的夫子力保,辛烟烟差一点就不能参加联考了。 又有人接了话头:我有幸见过辛烟烟小姐一面,说一声花容月貌、冰清玉洁也不为过,那样娉娉袅袅的女子,又有这般才华,我觉得她今年很有希望得第一。 大家不淡定了,纷纷追问:真的吗?辛烟烟小姐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吗?我听说,她有个外号叫烟仙子,真的貌美如仙吗?快说,快说! 才貌双全却受嫡姐连累的辛烟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话题也从对联考头名的猜测转移到对辛烟烟的赞美上。 「辛烟烟算什么东西?给我们宛姐儿提鞋都不配!」 一片赞叹声中,这一声不屑格外明显,辛烟烟的拥趸者立刻怒目而视:「暗中说三到四,算什么君子,有种站出来!」 陆明珠撇撇嘴,当即就要站出来,被程静昕一把拉住了:「你答应过宛姐儿不闹事的。」 陆明珠冷哼一声,没有强制起身,那人却像抓住了把柄一般:「不敢站出来,是因为自惭形秽,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吧。」 「江令宛苦追宁轩的事,谁不知道?她若真有美貌,岂会屡次被拒?这样苦苦纠缠不知羞耻,分明是因为她容貌丑陋,不堪入目,知道自己嫁不到好人家,所以才死死咬着宁轩不放吧。」 「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也想跟我们烟仙子比,简直可笑之极!」 陆明珠大怒,正要起身与那人理论,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快看,辛烟烟小姐跟另外五位学子出来了。」 六位参赛学子身穿各自书院的院服陆续走到考场中间。 最先走出来的是四位男子书院的学子,十几岁的小郎君风华正茂,生机勃勃,翩然的风度吸引了无数年轻的姑娘们羞涩又热烈的目光。 观众席上的儿郎们纷纷发酸:不就是四名郎君吗?看看你们毫不矜持的模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轻浮、肤浅、不知所谓! 然而下一刻,儿郎们立马瞪大了双眼,何止是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口水几乎也要掉出来了。 只因考场上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漂亮极了,雪肤花貌,丹唇皓齿,白皙柔嫩如桃花般的脸颊上,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眼顾盼生辉,她抬眸朝观众席上一望,波光潋滟的双目黑白分明,好像黑琉璃里面养着一对白琉璃,有一种直视人心的美丽。 有人低呼:「啊!她在看我,她看到我了!」 「胡说!」立马有人跟他争执,「辛烟烟小姐明明看的是我!」 「怪不得大家叫她烟仙子,真的是仙子啊。」 之前那不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噗嗤一声笑了:「什么烟仙子,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京华女子书院的江令宛,比辛烟烟不知道美貌多少倍!」 啊? 不是辛烟烟小姐! 对哦,锦绣女学的衣服是樱桃红的,这位漂亮的小姑娘穿的是海棠红的衣裳,是京华女学的江令宛。 v第六十五章[10.19] 「江令宛小姐这么漂亮啊!那她与辛烟烟小姐究竟谁更美貌呢?」 「当然是辛烟烟小姐。」辛烟烟的拥趸着毫不犹豫道,「不管容貌还是才华,我们辛烟烟小姐都吊打江令宛。烟仙子的名誉由我守护,决不许任何人亵渎。」 有了这句话,众人立刻热血沸腾了。 江令宛已经这么漂亮了,号称烟仙子的辛烟烟比江令宛还要漂亮,那该多漂亮啊,简直想象不出来啊。 观众席这边的儿郎们一个个激动的嗷嗷叫。 陆明珠呵呵冷笑,吹,继续吹,看看待会打脸的是谁。别人不知道,她之前可是辛烟烟的同窗,这人最喜自我吹嘘,什么貌美如仙,都是吹嘘出来的好吗? 「来了,来了,辛烟烟小姐来了!」 一袭樱桃红罗裙,一头乌黑的云鬓,辛烟烟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女孩子皮肤白皙,容貌秀丽,脸上带着若有若无淡淡微笑,双目温温柔柔,一副知书达理的温婉。 「啊!原来辛烟烟小姐就长这个样子啊!」 「很一般啊,也没有多漂亮嘛。」 「只能算中人之姿,跟江令宛小姐没得比好吗?」 「什么烟仙子,根本就是夸大其词嘛。」 大家很失望,抱怨的声音难免大了一些,以致于考场中间的六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辛烟烟神色不变,柔柔地向大家施了一礼,退到一旁等候考官到来。 六位学子分两边站立,左边已经站了三人,右边只有两人,所以辛烟烟只能去右边。 不巧的是,江令宛也站在右边。所以两人站在一起了。 单独看,对比还不那么明显,两人站在一起,对比就越发强烈了。 辛烟烟皮肤白皙,可江令宛皮肤欺霜赛雪,晶莹剔透,稳稳压了她一筹。 单轮容貌,辛烟烟绝对在中上,她气质很好,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温婉得体,她的笑容淡淡,的确有一种仙仙的美好,在一般闺秀里面,她已经非常出众了。 可惜,江令宛不是一般闺秀,她十分的漂亮,而且是姣花软玉,明艳照人的那种漂亮。在她秾丽热烈美貌的对比下,辛烟烟的温婉变成了惨淡,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江令宛的美貌衬托的辛烟烟很是平淡,而辛烟烟却将江令宛衬托的国色天香。 观众席上不时传来对江令宛的赞美: 「千娇百媚大抵就是这样吧。」 「倾国倾城她亦当得起。」 「我虽未见过天上仙子,但仙子必然是她这样子,才不负文人骚客的赞美。」 「可惜。」有人扼腕惋惜,「佳人貌美,可惜痴心错付,看上了宁轩!」 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陷入沉默。 江令宛苦追宁轩的事在六大书院几乎人尽皆知,以前提起这件事,大家都说江令宛一定貌丑,所以才会被宁轩拒绝,还有人对宁轩表示同情,毕竟被这样的丑姑娘缠上了,的确很可怜。 「宁贼卑鄙!辜负宛卿情意,还倒打一耙,污蔑宛卿美誉。」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立马有更多的人咬牙切齿为「宛卿」打抱不平:「宛卿一片痴心,宁贼得仙子垂青,不知珍惜,还肆意践踏宛卿情意,污蔑宛卿说她貌丑,简直无耻!」 「人面兽心!」 「手段龌龊!」 「呸!」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江令宛就变成了「宛卿」,而宁轩则被众人唾骂,收到无数眼刀。 跟宁轩站在一起的两位学子,同情地看了宁轩一眼,默默地朝旁边站了站,离他远一些。 然后,他们也不能免俗地打量江令宛,毕竟人就在对面站着,他们要看还是很方便的。 因为站的近,所以,他们受到的冲击比观众席的人更大。在看清楚江令宛的容貌之后,这两位也对宁轩怒目而视起来。 至于另外一位男学子,就站在江令宛旁边,早在看到江令宛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沦陷了。 无数含着怒火的视线如利箭一般射来,宁轩面无表情,两眼冷漠。 他早已做好被人议论纷纷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他应该猜到的,毕竟她的确是个十分漂亮的人,在俗人的观念里,这样的人是应该被好好珍爱的。 可是漂亮的皮囊有什么用呢? 这个人……或者说江家姐妹,都令他厌恶到了极致。 她就站在他对面,宁轩抿了抿唇,压下目中翻滚的情绪。 辛烟烟笑容浅淡,一如刚开始时的温婉,表情未变,但是脊背却挺得越来越笔直,笔直到近乎僵硬。 她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如此美貌! 她第一次听说江令宛的名字,听到她追求宁轩,只觉得十分可笑。 她与宁轩从小一起跟着她的外祖父学习书法,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宁轩英俊出众,爱慕者众多,可他性格沉稳冷清,从未对她们有过任何亲近之色,就连灵璧郡主的示好,他也是淡然视之。 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江令宛跟那些爱慕者一样,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她只是没想到,江令宛这么难缠,胆子这么大,给宁轩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既然江令宛做的过分了,她就得出面教训她。 她问过宁轩,江令宛容貌如何,宁轩回答说:不堪入目。 v第六十六章[10.29] 她信以为真! 既然如此,那便从容貌上下手,给江令宛重重一击,让她知道什么是痴心妄想,什么是云泥之别。 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负,她烟仙子当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所以,她在考试前就开始造势,又特意压轴出场,就是想让江令宛知难而退。 然而事实令她很难堪,出丑的那个人是她,江令宛明艳动人,得到了大家的称赞。 辛烟烟看了一眼宁轩,他嘴角微微抿着,显然十分不耐烦,这让她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江令宛漂亮又有何用? 在宁轩眼中,她是丑陋不堪的,是令人厌恶的。 她永远都别想得到宁轩的心,更不可能像她一样接近宁轩。 只是,观众席上的这些人未免太可恶了,不是对她评头论足,肆意攻击,就是讨伐宁轩,言语恶毒,要么就夸赞江令宛。明明有六个人参加考试,却只盯着他们三个人,他们就不能说说其他人吗? 辛烟烟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因为考官们来了。 六位参赛学子备受瞩目,八位评分考官亦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不同于六位学子半个月就公布,评分考官却是今天才被众人知晓。 今天来的考官同往年一样,有官声甚好的大人,名望颇佳的儒学者,才华杰出的布衣客卿,备受推崇的勋贵。 随着考官们陆续登场,观众席也不时响起赞扬声:这位大人去年政绩斐然;这位学者撰写的《周礼补注》广为流传;那位布衣客卿写的《广陵赋》字字珠玑…… 突然,有人惊呼:「快看,那个白袍青衣的玉面郎君,是萧湛萧五爷吗?」 「萧五爷一向低调,从不参与这些事的,怎么会出现?」 有人激动到声音发抖:「真是萧五爷?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如此英姿勃发,又如此风采翩然,除了文武双全的萧五爷,还能有谁?」 有人似悲似喜,声音呜咽:「我知道萧五爷是个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的英豪,却没想到他竟然生得如此俊美无俦。我见到萧湛了,这辈子值了,值了。」 他如此失态,大家倒没有嘲笑他,只用赞叹的语气说:「能被今上亲口赞曰:穆如清风,朗若月华,萧五爷自然是风度无双的。」 男子们尚且如此,女子们的反应就更不必说了。 好像一石惊起千层浪,萧湛像闪闪发光的太阳,一人盖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江令宛忍不住啧啧嘴。 她听说当年萧湛参加书院联考时,有过万人空巷看萧郎的壮丽景象,可惜她那时还小,未能一睹五舅舅少年时的风采。 「当!」一记锣响打断了江令宛的思绪。 礼部右侍郎陈大人走到考场中间,先介绍了八位考官、六位学子,又宣读了考场规则,最后他凌厉的目光从几位学子脸上扫过,严厉道:「几位俱是各书院最优秀出色的学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各自的书院。希望你们谨记考场规则,不要做出让书院蒙羞的事情。若有人扰乱考场、夹带作弊,本官绝不轻饶!」 几位学子凛然受教,纷纷应是。 「当当当」三声锣响,书院联考正式开始了。 …… 「书院联考开始了吗?」 清冷的蕉园里,江令媛询问的声音格外刺耳。 金钗忙答:「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开始了。」 「哗啦!」江令媛再也忍不住,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挥落在地。 今天是联考第一场,考的是礼仪,她是凌夫子的正式弟子,本该得到凌夫子真传,学习古礼,在联考时一鸣惊人,令人侧目。 可这一切都被江令宛毁了。 她在学业上压制她,害她不能去女学,还不知从何处学会了《古礼疏义》上的内容。 有了古礼,今天的礼仪考试,将无人是江令宛的对手。 今天名声大噪的人本该是她,江令宛凭什么取而代之? 所以,她废寝忘食想出一个对付江令宛的计谋,为让江令宛上钩,她将宁轩都拿出来了,本以为万无一失,江令宛一定会在靠前被宁轩戳穿真面目,一定会心神不宁,考场失利。 礼仪是江令宛成绩最好的一门课,只要礼仪考试失利,江令宛就绝无得到头名的可能。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令宛没上当,反而坑了她一把。 宁轩亲口告诉她,他不会将她怎么样,他只当绾绾死了。 任她好话说尽,泪水流尽,宁轩都无动于衷。 她最后的底牌也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令宛一举成名,飞黄腾达。 她不甘心! 她绝不甘心! 她天生凤命,注定要母仪天下。她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便登大宝,成为九五之尊。 她不允许自己还未走到皇子们面前,就折戟沉沙。 江令媛双目猩红,牙关紧咬:「你去辛家一趟,看看能不能联络上辛楚楚,让她从中介绍,跟辛烟烟搭上话。」 「是,金钗明白,这就去办。」金钗多问了一句,「那还要去打听今天联考的结果吗?」 「不必!」 没什么好打听的,她早已猜到结果了,有江令宛在,其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 v第六十七章[10.29] …… 江令媛猜的没错,今天的考场上,江令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另外五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考场上,六名学子站成一排,面对考官与观众,他们进退得体,从容不迫,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六人之中,数江令宛仪态最优美,动作最标准,步伐最矫健。 仰头时,似太阳升朝霞;举手时,若芙蕖出渌波。 体态轻盈宛如仙鹤振翅,衣袂翩然分明惊鸿一顾。 那抹海棠红的身影动时如行云流水,刚柔相济,静时如春松清竹,骨姿玉洁。 她如此出色,俨然就是一轮明月,其他五人到成了惨淡的星星,根本无法与她争辉。 「呵呵。」宋山长满意地点头,语气有掩不住的骄傲,「我就知道,江令宛是最优秀的。」 萧夫子亦满面笑容:「当初江令宛说要公开古礼,让大家都跟着学,我其实是担心的。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担心古礼外泄,怕其他几个书院窥探到古礼的内容,京华女学会失去这一优势。 然而江令宛却说:「就是要让他们学,他们看不到教材内容,找不到正经的夫子,只能道听途说,或许能照葫芦画瓢,但味道绝对不对。等上了考场,大家一起做,就能见真章。」 宋山长道:「没有他们的照猫画虎,哪里能衬托出江令宛的正宗。」 萧夫子抿着嘴笑:「那也是山长您当机立断,决策有方,今年联考头名,非我们京华女学莫属。」 一向矜持的宋山长这一次竟没有反驳:「江令宛的优秀有目共睹,她能得第一也实属正常。」 没错,江令宛的优秀的确有目共睹,观众席上的看客拍案叫绝、叹为观止,八位评分考官亦觉得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评分出来,江令宛理所当然地得了头名。 观众席上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很多人一边叫好一边热情地喊着江令宛的名字。 首战告捷,她打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退场行礼时,她微微一笑,大方得体。 这一笑,让观众席上的儿郎几乎不曾打起来: 「宛卿笑了,她对我笑了!」 「胡说,宛卿明明是对我笑的。」 萧湛看着小姑娘翩然去了,亦起身离开。 他就知道,会有今日。 他的小姑娘这么优秀,一旦站出来,一定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想把她藏起来,如稀世珍宝一样只给他一个人看,可若是小姑娘喜欢被人注视,他也心甘情愿将她捧到高处,让她享受赞美与荣耀。 「五舅舅!」 江令宛看萧湛出来了,立刻笑着跑过去:「我今天表现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她嘴角翘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表情美滋滋的,不是在询问,分明是在炫耀。 萧湛不由想起了黑仔,打到猎物时,它也是这样摇着尾巴看他,一脸求表扬。 「非常好。」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像对待黑仔那样,满口夸赞,「我非常满意,其他人都被你比下去了。你表现这么优秀,五舅舅与有荣焉。」 被揉了脑袋,江令宛本来老大不高兴了,可听了「与有荣焉」这四个字,又立马乐了。 不枉她对萧湛巴心巴肝地好,总算打动了他老人家的心,他是真的视她为晚辈,才会因为她的出色而觉得光荣。 「我会继续努力给五舅舅争光的。」江令宛笑呵呵道,「一定不让您失望。」 萧湛微笑点头:「去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江令宛笑着挥挥手,去找程静昕、陆明珠去了。 …… 第一场考试的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整个京城,第一名是京华女学的江令宛,原本最被看好的宁轩、傅子瑜、辛烟烟,分别位列第二、第三、第四。 没到现场的人瞠目咋舌,议论纷纷。 「怎么会是江令宛得了第一?会不会是宁轩怜香惜玉,故意谦让?」 「呸!」立马有人跳出来,「我们宛卿一直是京华女学的头名,还需要宁轩谦让?」 「宁轩算什么东西,卑鄙小人而已!」 「注意你的用词,我们宛卿是得了第一,压过所有人,是所有人,不是宁轩一个!」 「若只是压过宁轩,可能是宁轩放水。可宛卿压的是所有人,风姿才华无人能及。宁轩只能乖乖被我们宛卿吊打!」 有拥护宁轩的人反唇相讥:「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场礼仪而已,算不得什么。明日诗词比试,才是真正的试金石,论诗词,宁轩可从未输过。有本事你与我打赌,谁输了,谁就给对方跪下叫爷爷,如何?」 「打赌就打赌,我怕你不成!」 马车外的争执声,不时传入车内,辛烟烟云淡风轻,仿佛并未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只要勤加练习,机械的重复,就能把礼仪练好。可诗词就不一样了,只有真才实学,勤学苦练,才能考出好成绩。」 她望着宁轩,温柔一笑:「京华女学难得考一回第一名,轻浮骄傲是人之常情。今日,就让她们得意一回,毕竟明天过后,她们又会像前两年那样只能唉声叹息了。」 宁轩淡淡地点头,没有说话。 勤加练习,机械的重复,这个谁都会。 可若想练到江令宛那个境界…… 他脑海中浮现出她当时的样子,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凌波微步,动人心魄。 辛烟烟与江令宛一样,用古礼比赛,所以没能看到江令宛的表现。 他用的是古礼简化过的大齐礼,动作比古礼少了一半,所以,他是第一个做完的。 v第六十八章[10.29] 完成之后,他就退到旁边观看竞争对手。正因为他看了,他才知道江令宛当时多么明亮耀眼,多么吸引人的眼球。 他也学礼仪,也时常练习,自然知道学礼仪是不能偷懒的,向来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 那一抹海棠红的身影,动作流畅舒展像海上缓缓升起的明月,像月下缓缓盛开的荷花。 那些动作早已融入她的血液里,与她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要练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得付出多少努力。 别人他不知道,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礼仪这一科,他的确不如江令宛。 …… 江令宛的马车里,也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今天的考试。 陆明珠扬眉吐气、得意洋洋:「今天你可老长脸了,那个烟仙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就她还仙子,那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程静昕被她逗乐了:「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她散播谣言说宛姐儿容貌丑陋的时候,宛姐儿不理会了。根本不需要宛姐儿做什么,只要跟她站一起,就能让她气死。」 「哈哈。」陆明珠笑道,「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谁让我们宛卿长得漂亮,礼仪也比她好呢。」 「此言差矣!」江令宛抿嘴一笑,眼波闪闪,「我可不光是长得比她漂亮,礼仪比她好,明天的诗词,后天的书法,我都比她强。唉,人太优秀了,就是没办法。」 陆明珠竖起大拇指:「我就喜欢你厚颜无耻、大言不惭的样子。」 「我这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明天一定继续辉煌。」 陆明珠眼珠子一转:「那咱们可说好了,你明天要跟今天一样好好表现,可不能因为对某些人有情意就一时冲动,故意谦让。」 江令宛抿唇一笑,一脸的心知肚明:「你说的是宁轩吧。今天我得了头名,一定有很多人彻夜难眠,极尽所能研究我的缺点。宁轩算是我软肋之一,说不定那些人会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甚至让宁轩对我用美男计也未可知。」 「不过,你们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要我谦让,绝不可能!」 「不可能!」 杨山长的书房里,传来了宁轩隐怒的声音:「我绝不同意。」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杨山长好言好语地劝,「让你跟江令宛虚与委蛇,有所牵扯,的确欠妥。只是今日江令宛来势汹汹,我们已经失了先机,若明日再有差池,恐怕会与头名失之交臂。国子学已经连续两年夺魁,今年是第三年,万不出差错。」 宁轩的神色没有任何松动:「山长既然不信我能夺冠,当初选旁人便是。」 杨山长是山长,也是宁轩的书法先生,只是宁轩贵为永平侯世子,又是皇后的嫡亲侄儿,他这个山长还真不敢在宁轩面前摆夫子的谱。 「你文采出众,学识过人,是我们国子学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我既选你参加联考,就是信任你能在联考时独占鳌头,为我们国子学锦上添花。」 杨山长语重心长道:「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听说江令宛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又得萧湛指导,六艺俱是绝佳。若真是如此,那她今天礼仪考试能得头名就不是侥幸。」 「所以,我们得做两手准备。我已经打听到明天的诗词比试一共有四题,答完第一题才能答第二题,以此类推。若前面三题你一直领先,那头名便十拿九稳了。若前三题江令宛领先……」 杨山长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还希望你暂时放下个人荣辱,一切以国子学荣誉为先。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宁轩拧紧了眉头,半晌才吐出一句:「知道了。」 杨山长这才欣然一笑:「明天的诗词是你的强项,我不再多说什么了,这是几位夫子压的题,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杨山长又叮嘱了一些晚上早点休息的话,就离开了。 宁轩面无表情,打开了题卷。 许是今天考试失利,许是睡前还在看题,这一夜宁轩睡得并不踏实,还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迷迷蒙蒙中,依稀记得自己梦中做了一首非常好的诗,只是醒来之后,怎么也想不起诗的内容。 此时天已微亮,第二天到了。 上午,联考的重头戏——诗词比试开始。 礼仪考试每年都一样,诗词比试的内容却是每年都换,因为花样百出,总能给大家惊喜。 今年的考试方式再次创新,礼部侍郎宣布比赛规则之后,全场哗然: 「哇!今年比往年更难!」 「第一题就这么不简单啊!」 「从来没有这么考过,你们觉得谁会得第一?」 「当然是我们……」 「国子学」、「顺天府书院」、「宛卿」、「青松书院」…… 在众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争论中,考试开始了。 考场中间竖着六块大题板,题板被布蒙着,看不到内容。 六位考生先去抽签,然后到各自抽到的题板前站定,「当当当」三声锣响,题板上蒙着的布同时被扯下,上面的题目露了庐山真面目。 六个题板,都由九个木头方块拼接而成,方块是可以滑动的。每一个木头方块上写着一个字,考生要从上面的九个字中识别一句诗词,然后移动木块,将那句诗词拼出来。 能参加联考,学识自不必说,识别诗词不算难,可要将诗词拼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关键的是,除了准确度之外,答题时间也是打分的考核项,谁先答完,谁就能挑选下一题,直接进入第二题。 以此类推,最后四题全部答完,用时最短,准确率最高的考生得分最高。 「啊!宛卿的题目不容易。」 「宁轩的题目也挺难的。」 根据抽签次序,江令宛的题板跟宁轩的题板紧挨着。 她的题板上,写着九个字: 花落逢时知 又少雨多■ v第六十九章[10.29] 宁轩的题板上,也写着九个字: 一白青鹭天 上难解于■ 大家看完了江令宛与宁轩,便依次去看旁人,才看到第五个考生,就有人惊呼:「看,江令宛已经拼出诗句,朝第二题去了。」 众人立刻去看,江令宛的题板上,方块已发生变化: 花落知多少 逢时雨多■ 在其他人才挪动一两个方块的时候,她已完整拼出诗句,不管手速眼速脑速,都比所有人都快。 这样的眼明手快,才思敏捷,瞬间让全场的气氛热烈了起来。 大家已经没有心思看其他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江令宛,她步履矫健,飞快地来到第二题的区域,那里依然放着六块题板。这一次,她不用抽签,第一个答完第一题,她可以任意挑选第二题。 相比较第一题,第二题更难! 先要根据题板上的内容,猜出正确的诗句,然后作答。 作答的方式非口答,非书写,而是要射箭,把回答问题需要的字射下来。 那些字就写在红灯笼上,一共两百盏不停移动位置的红灯笼,要从中选出自己需要的字,还要准确无误地将灯笼射下来,这谈何容易? 因为灯笼在不停移动,所以考生要一边骑马追逐,一边射箭,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题江令宛能像第一题那样顺利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令宛并不紧张,她神色如常,迅速走到一块题板前,伸手将上面的布拽开。 题板上画着一副画,画上写着题目:根据画作内容猜一句七言诗。 江令宛身影一动,人已后退两步,整幅画卷映入眼帘。 这是一副山水画,两岸万峰磅礴,重岩叠嶂。连绵的山影,围绕着浩浩荡荡的江河,水上雾气蒸腾,山间云雾缭绕。 远处江流曲折湍急,幽深秀丽;近处潮平岸阔,宽广的出奇,两点白帆仿若蝴蝶大小,落在水上顺流直下。 看到画卷的一瞬间,那句诗立刻浮现在江令宛的脑海。 这是诗仙李白流放赦免路上所作的一首诗,这首诗飘逸灵动,轻松明快,朗朗上口,一直备受好评,而答案就是这首诗的最后一句。 随着江令宛拿起弓,背起箭囊,观众席上的众人也开始紧张起来。 从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骑着马射灯笼,而且不止一箭,这太难了,宛卿能做到吗? 江令宛纵马疾驰,来到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搭弓上箭,随着「嗖」地一声,灯笼应声而落,辅考立刻捡起灯笼高高举起,上面是一个大大的「轻」字。 此时观众席上有人喊了起来:「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没错,正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宛卿,宁贼追上来了,快射,快射!」 宁轩答完了第一题,开始看第二个题板,眼看就追上来了。 场上被江令宛折服的观众十分紧张,大喊大叫提醒她抓紧时间。 江令宛没有继续答题,而是转头去看宁轩的题板。 场上一片哗然: 「快看,江令宛给宁轩放水了!」 「她故意不答题,就是对宁轩余情未了,想让他一马。」 有人赞叹:「佳人如此深情,夫复何求啊!」 有人冷嘲热讽:「枉你们给江令宛呐喊助威,她还不是对我们宁轩情有独钟。」 有人咬牙切齿:「宁贼!我恨不能生啖尔肉!」 场上的这些并没有影响江令宛,她之所以停下来,不是因为她想给宁轩放水,恰恰相反,她想赢宁轩。 这就要从赛制上说起了,第一题都是大家内容不一样,却都是五言诗,可第二题,就要看运气了,有五言诗,也有七言诗。 而第二题评分不仅要看时间,还要看射出去箭的数量。 江令宛这一题的字数是七个字,而宁轩第二题的答案是五个字。 就算江令宛七发七中,一次都不失手,也要射出七支箭。 若宁轩失手一次,那也不过六支箭。 按数量算的话,宁轩用箭数量少于江令宛,这一点上他的分数是要高于江令宛的。 这倒不是不公平,而是赛制一直都是这么设置的,这样的话,比赛也更有看头。 江令宛停下来,就是想赢。 她既然要赢,可不单单是时间上,她要时间、数量都压过宁轩。 因为她乐意!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只有两个方法,要么干扰宁轩,让他屡次失误。这个几乎不可能。 那就只有第二个方法了。 江令宛拿定主意,立刻追着灯笼疾驰起来。 这时候,宁轩已经骑马赶上来了,并迅速射出第一箭。 有人痛心疾首,欲哭无泪:「宛卿,你真的要让宁贼吗?」 v第七十章[10.29] 此时,江令宛已经绕着灯笼跑了两圈了,却迟迟不射箭。 陆明珠睚眦欲裂,气得直跺脚:「江令宛,你要是敢让,我便将你大卸八块!」 程静昕十分冷静:「不是,宛姐儿绝对不是要让!」 随着她这句话一出口,江令宛抽出一支箭羽,搭起弓,拉起弦。 然而大家觉得,她拉的不单单是弓弦,还有所有人的心弦。 大家的人也随着离弦的箭羽直奔灯笼而去。 这一箭终于射了出去,却是噗噗两声,两盏灯笼落地。 众人愕然! 是失误?还是故意放水? 辅考捡起灯笼,一左一右高高举起,按捺不住浑身的激动:「江令宛,一箭中两。分别是舟、已二字。」 舟、已,这两个字都是「轻舟已过万重山」里面的字,不是失误,不是放水,她是超常发挥! 这下子,不仅拥护江令宛的人,就是其他考生的拥护者也坐不住了。 观众席上十之有九的人都站了起来,因为太震惊了。 这种情况下,一箭双雕,还没有错误! 江令宛,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胆子太大了,运气太好了! 考官席上,萧湛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这不是运气! 观众席上的人也很快发现,这的确不是运气,他们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江令宛并未停下,她马不停蹄,追逐着灯笼,很快又射了一箭,这一次又是两个灯笼,分别是:过、万,这两个字。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又是一箭出去,有一次一箭双灯两个字:重、山。 一共七个字,轻舟已过万重山,她发了四箭,除了第一箭,后面三箭都是一箭射俩。 这是运气吗? 这能说是运气吗? 这是实力啊! 全场沸腾。 我的老天爷,我看到了什么! 「宛卿!真神人也!」 观众席上的看客被江令宛优异的表现折服,几位考官也叹为观止。 「这个考生好厉害啊,以前竟没听说过。」 「京华女学连续数年没出成绩,一直被大家忽略,今年怕是要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了。」 「此女如此优秀,难怪宋山长一直面带微笑,比往年随和许多。」 「莫说宋山长,若你有这样的学生,你难道能忍住不笑?」 「白天在人前,我肯定能忍住的,夜里睡觉那就说不准了,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此言一出,考官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萧湛亦淡淡一笑,双目紧盯着那一抹海棠红的身影。 小姑娘的脸庞娇艳的像桃花,身姿矫健又婀娜,如蒙尘的明珠,拭去了一身的灰尘,走到了阳光下,露出她独有的耀目光泽。 她羞辱宁轩的那几箭,实在是漂亮。 只是,她射双灯的手法分明跟他一模一样,他可不记得自己教过她射箭。 看来,她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感受到他目光的追逐,江令宛遥遥冲他一笑:怎么样,五舅舅,我的反击漂亮吧? 你放心吧,我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睚眦必报,以牙还牙,才是我的性格。 宁可让别人憋屈死,也绝不委屈了我自己。 管他是宁轩也好,辛烟烟也罢,想在背后算计我,想踩着我上位,呵呵,不存在的。 江令宛斜了宁轩一眼,骑马直奔第三题而去。 …… 第三道题,不是新题型,与前两年一样,都是飞花令。 考生先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出一个字,然后与八位考官行飞花令,轮流说出带这个字的诗句。 一炷香的时间,对上的诗句越多,得分越高。 江令宛一路骑行,驰骋至八位考官面前,翻身下马、行礼上前、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白玉签,交给辅考。 整个过程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让几位考官看了个眼直。 陆明珠与程静昕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默默在心中祈祷:老天爷,让宛姐儿抽一个好字吧。 与第二道题一样,飞花令也讲究运气。 若是抽着经常被诗人写的那个字,行起令来就容易的多。 若是抽着很偏的字,那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发挥也没有余地,只能干瞪眼了。 v第七十一章[10.29] 辅考看了签,高声道:「京华女学江令宛,飞花令,明月的明。」 是比较好对的字! 陆明珠与程静昕大喜过望:「这个字难不住宛姐儿,我们之前跟宛姐儿行过这个令,莫说一炷香,就是两炷香也毫无问题。」 不仅是跟程静昕、陆明珠行过这个令,江令宛跟萧湛也行过这个令,而且就在几天前。 带「明」字的诗句,她腹中存了几百首。 没想到今天上了考场,要再一次跟萧湛行这个令了。 萧湛显然也想到了,所以,八位考官里面,他是第一个开口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几天前跟江令宛行这个令的时候,他第一句说的也是这首诗。 五舅舅,这是怕她紧张,让她放轻松吧。 江令宛心里明白,同样回了他那天对的诗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第二位考官也紧跟着对了一句,然后第三位、第四位……八位考官轮流吟诵。 江令宛表现很出色,只要考官话音一落,她立马就答,不做迟疑。 与前面两题不同,第三题考试时,大家鸦雀无声,偌大的考场,只能听到呼吸声,江令宛与考官们你来我往飞令的声音。 书院联考办了十几年,目前飞花令最高纪录是两百。 江令宛的速度太快了,比往年的考生都快,按照这个情况下去,她极有可能打破从前的记录。 而这个纪录的保持者不是旁人,正是考官席上那个最引人注目、最夺人眼球、最最年轻的考官——萧湛。 江令宛嘴角含笑,双目写满了志在必得:「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 五舅舅,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飞花令记录第一名,我拿去了,你不会生气吧? 萧湛勾唇:「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 拿去就是,我何尝稀罕! 一问一答间,飞花令的结果已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就在此时,一位李姓的考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轮到他行令时,他一边咳嗽一边吟诵:「长江……咳咳……流月去……无声,咳咳、杏花、杏花疏影……里,吹、吹笛……到天明。」 短短一句诗,他花了旁人三四句诗的时间。 考场形势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延误就有可能带来巨大的影响。 这个李考官既然咳嗽,就应该主动停止行令,让其他考官与江令宛对答。 他没有这么做,分明是想故意耽误江令宛的时间。 这一点,江令宛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一时间,众人对李考官怒目而视: 「卑鄙无耻!」 「手段下作!」 「公然为难考生,必是被收买了!」 「宛卿不要怕,你还有我们,我们绝不任由李姓匹夫伤你半分!」 在一片谩骂声中,江令宛显得格外淡定,她视线从李考官脸上一扫,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想耽误我的时间? 那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歌钟对明月,不减旧游时。」 「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什么? 不是对一句,而是一口气对了三句! 众考官都惊了一下,下一位考官愣了一下才赶紧行令。 江令宛如法炮制,考官行一句,她对三句。 这样一来,不仅把刚才李姓考官浪费的时间争取了回来,接下来每一位考官那里她都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这样做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就会思路中断,若坚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算对的诗句多,也得不到高分。」 国子学的杨山长道:「这个江令宛如此冒进,倒给我们国子学机会了。」 第三题飞花令的规则就是如此:一、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若提前停下,则会根据时间扣分;二、行的令越多,分数越高。 「那也不一定。」一位夫子道,「江令宛既然敢这么做,想来是有几分把握的。若是她思路不中断,不仅能得第一,还会打破从前的记录,不管是京华女学还是江令宛本人,都会因为这次联考名声大噪,力压其他书院。」 这个书院,当然也包含国子学。 杨山长一向自诩国子学为六大书院之首,岂肯被京华女学抢了风头。 「没有若是,她的思路一定会被打断的。」 杨山长捻着胡须,投向考场上的目光显得意味深长,宁轩已经答完第二题,在考官旁边等着了。 他离江令宛很近。 这是干扰江令宛的绝佳良机。 宁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v第七十二章[10.29] 宁轩的确站得离江令宛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令宛泉水般清澈的双目,美玉般白皙的脸庞。 还有她明媚鲜艳的笑容,灿若明日,夺人眼球。 宁轩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向别处。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江令宛完成了飞花令,她对着众考官施了一个落落大方的感谢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宁轩上前一步,抽签行令,眼角的余光瞥见辅考正在记下江令宛飞花令的数量:两百二…… 他还要再看,另一位辅考已接了他玉签,高声念了出来,是梅花的梅字。 考官先行了第一句,宁轩立刻凝神静气,接了一句。 梅花,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也是他吟诵最多、创作最多的诗。 一炷香之后,宁轩行令完毕,也退到旁边。 最后一题是根据要求作诗,题目要等六个人全部答完前三题之后,统一公布。 宁轩在江令宛对面坐下了,没等一会,顺天府书院的傅子瑜来了,紧跟着辛烟烟、白鹭书院、青松书院的学子也追了上来。 辛烟烟到了之后,第一时间去看辅考桌上的记着考生飞花令数量的册子,第一个是江令宛,后面的数量被盖上了。 等到傅子瑜行令结束,辅考做记录,册子上盖着的纸就移开了一点点,辛烟烟看到上面写着……百二十七。 江令宛射箭的时候,辛烟烟正绞尽脑汁移动拼板,她听到了大家的欢呼,却以为是因为宁轩。 江令宛行飞花令的时候,辛烟烟正费尽全力射箭,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看到江令宛这边的情况。 所以,她本能地就认为,江令宛飞花令的数量是一百二十七。 一百二十七。 宁轩的数量应该在一百八左右,而她能达到一百六。 江令宛的这个数量,对宁轩,对自己都不再是威胁。 最后一道题是作诗,是宁轩最最拿手的,场上的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今天的诗词比试,宁轩有大半机会能赢。 辛烟烟满意地看了李考官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考官脸色复杂,并不与辛烟烟对视。 宁轩的视线先落在李考官脸上,又慢慢移开。 终于六名学子都答完了前三题,江令宛从题筒中抽出一个卷轴,打开之后,上面只有一个大字:梅。 梅,这便是作诗的内容。 辛烟烟心弦一动,眸中浮出喜悦,宁轩爱梅,种梅,画梅,咏梅,他样样在行。 转身看了宁轩一眼,他依然神色淡淡,辛烟烟转回头,低头铺纸的动作又慢又稳,有什么好着急的呢,这一场考试宁轩会赢得稳稳的,她只要像从前那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六张桌子排成一排,上面铺设着笔墨纸砚,来自六大书院的六名学子分别站在各自的桌前,或低头,或闭目,或踱步,或摩挲笔杆……脸上俱是凝神思索的神情。 观众席上毫不遮拦的喧哗声变成了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学子,谁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说话而扰乱了他的思绪。 虽然没有大声说话,但是他们关注考试的心却丝毫没有减少。 江令宛成绩优秀,一路遥遥领先,她能否大获全胜呢? 宁轩也表现不俗,他会不会后来者居上呢? 往年也有学子一开始落后,后来如有神助作出字字珠玑的诗词,因此反败为胜的例子。 所以,傅子瑜、辛烟烟也是有机会的。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结果如何。 这一场如火如荼的考试已进入尾声,考试的结果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绪,也考验着学子的才学、临危应变的能力。 以梅花为题做诗,这样的题目六位学子都不陌生。 特别是宁轩,他从前可没少做梅花诗。 不过从前那些诗并不能拿到考场上来,他要作出新的诗来。 其实昨晚,他在梦中就作了一首梅花诗,还有人笑着赞他作得好。 他自己也甚是满意,虽然梦中的那首诗他想不起来了,但当时的心情他却记得,那种淡淡的满足让他醒来时还十分愉悦。 宁轩垂目回想,依然想不起来那首诗。 他不再坚持回忆,决定重新创作。 梅花诗是他最擅长的,他很快就有了思路,斟词酌句,修饰润色之后,他低下头准备书写。 落笔之前,神差鬼使般,他转头看了江令宛一眼。 飞花令时,他们分别是第一、第二名,他们的桌子正是按照飞花令的顺序排的,两张桌子紧挨着,所以,他不需要刻意,稍稍转头就能将隔壁桌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江令宛已经开始写了,此时,他也该把自己作的诗写下来才是。 可他站着没动,想看江令宛对梅花有什么理解,会作出怎样的诗词。 很快,宣纸上有了前两句: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宁轩呼吸一滞,视线定格在那张纸上,江令宛已经把下面两句也写了出来,作完了诗,完成了答题。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注释一] 梦中模糊朦胧的片段陡然清晰起来,宁轩视线粘在江令宛身上。 v第七十三章[10.29] 江令宛佯装不知。 如果她没有重生,那这首诗将会在三年后成为宁轩的又一佳作,让他风头无两,再登巅峰。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既然她重生了,那就顺手坑宁轩一把,不坑白不坑! 对不住了,宁轩。 那些赞美与夸奖,钦佩与羡慕,这一世,我替你受了。 辅考把江令宛的诗腾写两份,一份交给考官,一份写得大大的,张贴出来给其他人看。 当这首诗被贴出来之后,震撼全场。 拥护江令宛的那些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宛卿,太棒了,太完美了! 好高兴,好开心,我不想哭,可眼泪它控制不住啊! 「这个江令宛,接二连三给我惊喜。」宋山长满面春风,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萧夫子脸上亦是盈盈的笑意:「何止是惊喜,简直是震撼。莫说是本届联考,便是往年联考也没有哪个考生有这么优秀的表现,作出这么好的诗。」 她笑呵呵恭喜宋山长:「今年头名非江令宛莫属,看来山长得提前准备庆功宴了。」 「恭喜山长,贺喜山长。」夫子们俱笑逐颜开,「不仅要准备庆功宴,还要准备给我们涨薪资,这回女学恐怕要大出血啰。」 宋山长人逢喜事精神爽,爽快道:「若年年能得第一,本山长年年给你们涨薪资。」 大家哈哈一笑,比过年还要高兴。 京华女学这边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国子学那边却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昨天礼仪考试失利,今天诗词考试再次失利,连败两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以前都是国子学吊打旁人,如今轮到旁人吊打他们了,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大家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杨山长两眼发直,双颊抽搐,腮帮子随着呼吸一鼓一涨,瞪眼看了一会,他青着脸甩袖而去。 「哎,山长,您怎么走了,宁轩的诗还没贴出来呢!」 还用贴吗? 江令宛作的这首吟梅诗立意高远,不落俗套,偏又郎朗上口,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质朴天真。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样出类拔萃的诗作,乃是最近几年联考最好的作品。 就算今天宁轩落笔生花,字字珠玉,也很难做出这样的佳作。 而且前面三题一直是江令宛领先,本以为第四题宁轩能扭转乾坤,绝地反击,吊打江令宛,现在看来,那是万万不能了。 这一场诗词比试,他们已经输了! 「考试结束,让宁轩与烟烟来见我。」 …… 辛烟烟很震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江令宛又得了第一。 她本来以为,江令宛只是第一题领先,然而成绩公布之后,她才发现,江令宛是每一题都领先。 第二题的骑射,江令宛是七言诗,宁轩是五言诗,就算江令宛箭无虚发,百射百中,也要用掉七个箭羽,而宁轩只会用五只,宁轩会领先本该是定在铁板上的事情。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只用了四箭,她真的想不明白,七个字,怎么会是四箭。 还是考官点评时,她才知道,江令宛竟然有三箭是射双灯笼的。 她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江令宛作弊,但是她却知道,其他题目或许可以作弊,唯独射箭是做不了弊的。 众目睽睽之下,旁边还有辅考,当时宁轩也在旁边,江令宛绝无作弊的可能。 不是作弊,那就是……实力!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江令宛这样不知羞耻、死皮赖脸的人,会有这样的实力。 她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第三题又给她沉痛一击。 宁轩的飞花令数量是一百八十二,跟她之前推测的相差无几。 她自己的飞花令数量是一百六十一,也在她预料之中。 江令宛的飞花令数量却不是一百二十七,而是比她想象中足足多了一百句。 二百二十七,令人胆战心惊的字数。 后来,江令宛的诗,她也看到了,那是可以流传于世,被人交口称赞的佳作,以后提起吟梅诗,一定绕不过这一首。 连败两场,她不在乎,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奔着头名来的。 宁轩该怎么办呢? 辛烟烟花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结果,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又露出她一如既往的、若有若无、如仙子般缥缈恬淡的笑意。 收拾好心情,辛烟烟对宁轩说她今天坐自己的马车,然后她出了考场,走到江令宛的马车旁。 不一会,江令宛来了,一行三个人,另外两人一个是被锦绣女学开除学籍的陆明珠、另一个她不认识。 辛烟烟轻移莲步,款款上前:「江三小姐,烟烟有话要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行!」陆明珠第一个跳出来,把江令宛护在身后,「考试比不过,就想来阴的啊,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敢散播谣言诋毁我的人,本郡主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江令宛扶额,我什么时候成为你的人了? 辛烟烟不慌不忙,反而微微点头:「既然郡主已经知道了,那烟烟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今天来见江三小姐,就是要跟三小姐道歉。那些诋毁污蔑的言论,的确是从烟烟那里传出去的。」 v第七十四章[10.29] 「联考时,只有两所女学,我身边的下人为了给我造势,便针对京华女学散播了许多不实的谣言,她们并不是针对江三小姐你,而是针对京华女学,若不是江三小姐参加联考,换做其他人,她们一样会造谣攻击。」 说到这里,辛烟烟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我一直在安心备考,对外界的事一概充耳不闻,等到听到消息,风言风语已经成势。」 「好在江三小姐心性坚韧、安如磐石,并未被流言蜚语影响,考试发挥出色,否则烟烟就再也无颜面对江三小姐了。」 「烟烟惭愧,未能约束下人,所以今天让她们来给江三小姐道歉。」 跟在辛烟烟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走出来,「噗通」跪在江令宛面前,一个说自己猪油蒙了心,追悔莫及;一个说自己一时糊涂,万分后悔。 「这二人犯下大错,我绝不袒护,任凭江三小姐处置。待联考结束,烟烟再亲自登门,向江三小姐负荆请罪。」 江令宛听完她这一番假惺惺的说辞就笑了:「烟烟小姐说哪里话,下人自作主张,怎么能怪到你的身上?」 「若不是因为她们散播谣言,我怎么会得到这么多的关注?站到众人面前时,又怎么会因为对比强烈而大出风头?」 她上前一步,握住辛烟烟的手,十分的诚恳:「我不仅不责怪,反而要感谢,正是因为某些人心思龌龊、手段卑劣,我江令宛才能扬名啊。」 …… 「哈哈,好一个心思龌龊、手段卑劣。」 陆明珠笑弯了腰:「骂得好,骂得妙,骂得辛烟烟咕咕叫。」 程静昕噗嗤一声:「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偏偏还不能还口,可不就是气得咕咕叫嘛。」 想起刚才辛烟烟被气得半死,却还偏偏做出笑容,明明十分厌恶她,却不能甩开手的憋屈模样,江令宛也笑了起来:「不仅是气得咕咕叫,而且是七窍生烟,这下可算是人如其名了。」 三人再次大笑起来。 一阵笑闹之后,程静昕说:「今天那个李考官不对劲,说不定已经被人收买了,宛姐儿明天一定要小心。」 江令宛早有主意:「等到明天就晚了,我这就去李考官家中走一趟。」 「也好。」 然而江令宛还是晚了一步,三人抵达李家,从下人口中得知,不仅李考官一直没有回来,就连李考官的夫人张氏也在三天前消失了。 三天前,正是联考的前一天。 联考即将开始,考官的夫人却消失不见,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联考的八位考官,除了萧湛,其他几人的情况她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李考官出身清贫,与父母妻子相依为命。寒窗苦读数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本该为官一方,大展宏图,老母亲却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李考官丁忧在家,为母守孝,三年后刚出孝期,父亲又过世了。 如此,又是三年丁忧。 这些年来,家中开支一律靠妻子张氏卖绣活度日。半年前,张氏犯了眼疾,本以为是小病,没想到病情越来越重,每况愈下,直至双目失明。 本就一贫如洗的李家越发困难,为给妻子治病,李考官不得不支起摊子给人代写书信、状纸,然而收入十分微薄,莫说给张氏找大夫,就连一日三餐都无法维继。 去年,他写的《广陵赋》沉博绝丽、脍炙人口,一时间广为流传,就有人登门,许以金银财宝,请他代笔写文章,被他当场拒绝。 他文笔极佳,本可以靠给人捉刀代笔谋利,却守志不阿,恪守底线,正因如此,今年礼部才会选他做联考考官。 像他这样秉节持重、光明磊落、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会在考场上为难江令宛,只有一个原因。 除了有人以妻子张氏性命要挟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如今连李考官也不见了,必然是幕后黑手出现了。 幸好她早就猜到原因,让柳絮跟着李考官,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 柳絮的确带来了消息,不过却是个坏消息:李考官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了! 考官与学子一样,不仅备受关注,而且有专人保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联考还未结束就敢掳走考官,对方胆大包天,来势汹汹,必定有所依仗。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势单力薄,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江令宛道,「走,去找五舅舅。」 这个时候,只有五舅舅能帮她。 …… 「李考官不见了?」 杨山长眼皮子一跳,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你们是怎么看人的?」 那人道:「我们也没想到,就是一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那烟烟小姐知道吗?」 那人回答:「暂时还不知道。」 「立刻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杨山长表情冷漠,「记着,不要告诉烟烟。」 「是。」 那人退下去不久,宁轩与辛烟烟来了。 「阿轩,你七岁便与我学书法,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年联考,也是我一力举荐选的你。本以为我们国子学能再续辉煌,蝉联头名,但是现在……」 杨山长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现在我们很危险,你这个当事人责无旁贷,你该立刻跟我保证,明天一定会抓住机会,不让江令宛得逞。 然而宁轩一声未吭,并没有给杨山长任何回应。 杨山长无法,只得再接再厉:「上午考试,第二题江令宛射箭的时候,你就在她旁边;第三题的飞花令、第四题作诗,你都离她很近,本来是有机会将头名收入囊中的。」 v第七十五章[10.29] 但是你却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宁轩无话可说,依然沉默。 杨山长等了一会,没等到只言片语,声音越发的语重心长:「书院上下师生,俱对今年联考抱有极大的希望。现在却连败两场,眼看着我们就要失去第一名,我这个山长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大家交代。」 杨山长做好了宁轩再次沉默的准备,没想到宁轩开口说话了。 「等明天考试结束,若我真的一败再败,所有后果,我愿意一力承担。山长不必有所顾虑,记过也好,革出学籍也罢,我悉数接受。」 给你记过有什么用? 我革出你学籍做什么! 我要的是你的承诺,要你保证明天一定不会让江令宛再嚣张下去! 你给我这么一个答案,还不如把沉默进行到底呢! 杨山长被气得吐血,按着胸口道:「明天书法考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再输了。去吧,回去好好准备。」 「宁轩告退。」 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本山长就要活活被你气死了! 枉我从小教你书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这样报答我。 你这个白眼狼,没有血缘关系就是养不熟,还是烟烟靠谱,从未让我失望。 「烟烟……」 「外祖父,我送送宁轩,等会再来陪您说话。」 杨山长:…… …… 「外祖父求胜心切,年纪又大了,说话做事难免不周全。不过他的心却是好的,阿轩哥哥,你别怪他。」 辛烟烟觑着宁轩的脸色,轻声安慰。 他一向骄傲,这次却连败两场,还是被那样的人打败,他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已经够多了,回来了,外祖父不说安慰,竟然也雪上加霜。 难怪他一语不发,眉头紧锁,这要是换了她,恐怕更无法接受吧。 辛烟烟很心疼:「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无妨。」宁轩拧着眉头,淡淡道,「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怎么可能不在意? 若真不在意,便不会这样皱着眉头了。 辛烟烟轻轻咬了咬下唇,很想伸手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 一路无话,辛烟烟一直把宁轩送到门口。 快出门时,宁轩突然停下来,看着她问:「你觉得今天夺魁的那首诗怎么样?」 辛烟烟滞了滞,才缓缓一笑。 自然是江令宛的那首诗了。 宁轩是对诗感兴趣,而不是对江令宛感兴趣。 他刻意不提江令宛的名字,就是因为太厌恶她这个人了吧? 「诗很好。用桃李来衬托梅花的素雅高洁,能得最高分在情理之中。」辛烟烟语气轻缓,有三分的钦佩七分的遗憾,「若这首诗是阿轩哥哥所作,才名副其实。」 宁轩站定不语。 不是她。 梦中那个夸赞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轩郎,这首诗作的真好,梅之高洁的确非桃李可比,就像轩郎你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是一样的。这首诗作的太好了,我要轩郎给我写在扇子上,我要时时拿着,天天看着,口头不离,心头不离。」 女子声音娇娇糯糯,拽着他的衣袖娇嗔痴缠,很烦人的样子。 可他醒来竟然是欢喜的。 用那种语气跟他讲话,跟他很熟悉,却不是辛烟烟。 宁轩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辛烟烟看着,心头隐隐发疼:「阿轩哥哥,我不是说你不如她。」 「我知道。」宁轩声音没有起伏,依然淡淡的,「回去吧。」 辛烟烟没走,目送他出了门,上了马车,还依然站着。 阿轩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江令宛继续得意下去的,我会替你扫除她,就像从前扫除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一样。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一 作者:玲珰 02、《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二 作者:玲珰 03、《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三 作者:玲珰 04、《娇娘爱财天下知》卷四 作者:玲珰 05、《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五 作者:玲珰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