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美人》 楔子 那是一幅俏生生的美人图。 画中的女子,眉如黛、眸如月,发似流泉、肤若凝脂,五官绝美脱俗、神态宁贴悠然,一袭雪白的衣裳、间缀粉色的轻纱,更衬得画中女子飘逸若仙。 细腻的画工,将女子脱俗的美丽完整地呈现出来,这样简单、没有任何多余背景的一幅美人图,垂挂在华丽的书房内,却散发出任何名贵摆饰都及不上的耀眼光芒。 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吗? 凝望着画中的女子,他凌厉的炯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是爱?是恨?是痛?是怜?是恨? 还是悔?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始终要站在那个离他很远,让他擒不着、追不着的地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美丽、一颦一笑,属于她的丈夫,却永远不属于他。 罗敷有夫,相见恨晚。 他有权、有势、有名位、有富贵,却永远都得不到她吗? 不,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今生今世,他只爱她、也只要她,唯有她才能成为他的妻子。 可是,相思却是那么难熬,十年的思念,让他再也受不住,所以见了与她相似六七分的女子,当下便决定纳她入府。 她是天仙,而那女子出身花楼,当然不能相比,所以,他只纳她为妾。她,只是个替代品。 望着画中的女子,他的心再度寸寸揪痛起来,又爱又恨地低唤: 「吟柔……」 无极道观里,一名带发修行的中年女子依序做完早课后,这才起身走出观外,步向一名浑身散发着冷漠、持剑而立的男子。 「缺儿,你来了。」 「娘。」他淡淡回应。「特地要我来,有事?」语气简洁到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中年女子已经很习惯他这种脾性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着小小的不满;这孩子明明很孝顺,偏偏表现出来的就是冷漠、冷淡,连对他这个娘也是这样。只除了对她,他会稍稍多一点耐心而已。 「记得你小时候,娘带你去过北方的水家堡,你见过一个很美丽的阿姨吗?」知道儿子讨厌废话的个性,她直接说重点。 「记得。」 「十年前,水家堡被灭门,但当中却没有水家两个女儿的尸体,我相信她们应该还活着,我要你帮娘找到她们。」 「为什么隔了十年才找?」人海茫茫,又不知道模样,事隔十年,要找到人简直难如登天。 「当年事发后,娘曾经再回水家堡,也试着追查过凶手,但一直都找不到确切的对象与证据,水家堡主先是被人害死,守灵期间水家上下三十余口又全部被杀,这件事太奇怪了。娘和水夫人是手帕交,不管官府的人如何结案,娘都不放弃找寻凶手;经过这几年的不断打探,我终于找到一个最可疑的人——当今的德王爷。」她瞥了眼儿子,儿子的反应依然不动如山,不因为扯上皇亲而有任何为难的情绪反应。 「在出事的前一天,德王爷是最后一个去拜祭的人——」 「也就是说,他是最大的嫌疑者,也有可能是目击者。」没耐性听娘细说从头,他直接把话接完,说出重点。 「对。」她只剩这个字可以说了。 「找人就好,或者还要杀人?」 「最重要的,是找到她们姊妹。」她毫不犹豫地道。如果凶手真是德王爷,缺儿势必得与皇家打交道,她不愿意有这种结果。 「我明白了。」他收剑转身便走,也不问为什么娘不自己去找,反而要他找,反正他会完成她交代的事便是。 其实,不是她不愿继续调查,而是她发过誓终生不入京城,所以只好交代儿子去办了。 「缺儿。」她连忙唤住他。真是没耐性,她话还没说完耶。 他停步,回身,没开口,只等着她继续说。 「如果找到她们,可以的话,带她们来见我;在她们其中一个的身上,应该挂有我们南宫家的血玉。」她再提供一个确认的线索。 当年见到两个女娃儿,她太喜欢她们了,就把血玉送给她们其中一人,她是很想当场给他订下亲事啦,可是碍于儿子太有主张,虽尊重她这个娘,但不见得会对她唯命是从,为了避免事后儿子给她难看,她只好忍痛作罢。 但是,代表南宫家的信物仍然送了出去就是。 听完她的话,他只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很快消失踪影。 见到这种情形,她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儿子是很给她面子啦,她一托事,他二话不说、不管难不难,他点头照办。可是,他的态度实在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孝顺」的模样。 真是的,他就不能对她这个娘多一点热络吗? 第一章 十五月圆日,接近掌灯时分,京城里还喧喧闹闹,因为今天是一个月中唯一一天,将关闭城门的时间从酉时初延到亥时末的日子,许多商家与铺子、各类临时小贩都趁着今天想多做点生意。 这是每个月必然会有的市集夜,没什么好奇怪的,稀奇的是——不论是街头巷尾的市井小民,还是大门大户的达官贵人,嘴里提的、眼睛看的、耳朵听的,全部都是同一件事。 事实上,这件事已经轰动京城半个月了,京城里每个人都知道,今晚是德王爷纳妾的好日子。 本来王府纳个妾也没什么好值得大家喧闹的,真正叫人吃惊的,是这对喜事主角的身分——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花魁。 德王爷,当今太上皇的胞弟,年逾四十依然没有娶妻,眼高于顶,不论多漂亮的女人在他面前,他都只有嫌弃、不曾赞美;然而现在,他却对一名女子一见钟情、不顾身分的差异,坚决亲自迎回王府。 而这个女子正是自出现以来,连续四年被公认为京城第一花魁的云仙,清倌之身,才貌双绝。 男人们羡慕王爷的艳福,女人们羡慕云仙的际遇;一旦进了王府,花魁女从此飞上枝头成凤凰,又是德王爷亲自点选的唯一侍妾,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富贵荣华从此享用不尽。 一般人纳妾是简单的入门礼便罢,但是德王爷却决定大宴宾客。 随着众人的谈论,时间一分一秒经过,愈接近纳妾的吉时,聚集的人潮愈往东边的街巷移动,这条通往德王府的街道,愈来愈热闹了…… 吵闹的人声,只让她觉得害怕。 屋外,锣鼓、人声交相喧嚣的声音远远传来,她蜷缩在京城西边巷尾一栋废屋的角落里,跟德王爷府正好是不同的方向,身边点着一盏小小的烛光,人声愈是吵嚷,她的心就愈担心、愈害怕。 双手紧抱着包袱,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醉花楼里,姊姊对她说的话—— 她换上轻便的男装,长发也往上梳拢藏在儒帽里,她从镜子前转回身,不明白地望着自己最敬爱的姊姊。 「水儿,妳静静听我说。」昏暗的光线中,云仙低着声音说道:「姊姊现在要带妳去一个地方,妳要乖乖留在那里,如果两天内我一直没去找妳,那么妳就离开京城,记住,绝对不可以换回女装,也永远不要再回来。」 「姊姊……」她摇着头。 没有姊姊,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水儿,听话。」她疼爱地轻抚着妹妹的脸。「如果可以,姊姊也希望可以一直照顾妳,我们姊妹永远都不要分开。可是爹娘的仇,我一定要报,明天是我最好的机会,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次,妳明白吗?」 她红着眼眶点点头。 「姊姊,妳……妳一定要回来。」 「姊姊会尽力。」云仙搂抱住妹妹,低声道:「水儿,妳记住,我们的仇人,是德王爷,妳绝不能被他找到,万一……姊姊没有办法报仇,妳……就当作这段仇恨不存在,绝对不可以尝试报仇,懂吗?」 「可是……」 「水儿,听姊姊的话。」云仙打断她,「妳一个人,是无法和他对抗的,他是身分尊贵的王爷,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的。姊姊的心愿和爹娘一样,只要水儿好好活着,一辈子过得好,不要被人欺负,那就好了,妳懂吗?」 为父母雪仇的事她来做,她只希望体弱又胆小的妹妹一生平平安安,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懂。」水儿望着姊姊,只能点点头。 她自小就体弱多病,只能依靠姊姊照顾,无论姊姊说什么,她都会听的,她唯一能回报姊姊的方式,就是别再让她多担心。 「好了,姊姊现在就先带妳离开这里。」 背起预先收拾好的包袱,拿出藏在床底下的佩刀,她搂着妹妹从后头飞身下楼,迅速离开了醉花楼。 那一年,她也是这样躲藏在黑黑的地方,只是那时候她被姊姊护着,而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姊姊……绝对不可以有事…… 可是……如果姊姊有个什么……她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姊姊只是慢了一点,她一定会来的,绝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姊姊一定会平安回来,一定会…… 她不安地在心里拚命祈祷,一点也没察觉到外面的吵杂声渐渐变小,锣鼓声也消失,这个偏僻的巷弄渐渐变得安静无比。 一个多时辰后,紧闭的门板突然被打开,又迅速合上。 「姊姊!」一眼就认出来人的身影,她扑身过去。 门口的人回身恰恰好来得及扶抱住她,免得她跌伤了自己。 「水儿,小心点儿。」她暗自叹气,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有回来,这个让人挂心的小妺妹该怎么办? 可是水儿没有注意自己,只注意到姊姊嘴角微微渗出的血迹。 「姊姊……妳受伤了!」 「我没事。」她立刻熄掉烛火,将包袱牢牢绑在她身上。「水儿,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嗯。」水儿点点头。 「水儿,万一我们不幸被追上,妳只要记住一直跑、不要停;万一我们分散了,妳要记住,在爹娘忌日那一天回水家堡,我们一定可以再见。」云仙交代着。 「好。」水儿再点头,握住姊姊的手。「姊姊,妳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尽量不拖累姊姊,姊姊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只要姊姊不要有事、不要离开她。 「嗯,放心吧,凭他们动不了我的。」云仙笑了笑,然后一手握刀、一手牵着妹妹往后方的门走出去,趁着追兵还没找来,迅速往西城门走。 虽说今天城门延迟关闭,但一过酉时,四边的城门中就会关闭三个,只留西城门能够进出,这也是她之所以选择将妹妹藏在这里的理由。 能愈快出城,她和妹妹就会愈安全。 就在她们顺利来到西城门口的时候,由王府派出的另一队追兵也同时出现,距离城门口只有十几丈远。 「传德王爷口谕,立刻关闭城门。」带头的侍卫长大喊。 云仙心下一惊,趁着城门守卫还不及反应,拉着妹妹立刻冲出城门。 「站住!」侍卫长发现了她,立刻大喊:「拦住她!」 当京城里热闹迎亲的时候,西城门外十里处的小山丘上却是安安静静的,一抹深色的人影挺拔地立于亭中。 深夜的官道中几乎没有人烟,四周没有灯火,月色照不上他的脸庞,只感受得到他一身冷肃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远远地,一匹华丽的马车从城门方向出现,由远而近,朝着十里亭直直奔来,一路扬起阵阵烟尘,由此可知赶车的人是以多么快的速度在催跑。 当马车停在入亭处的同时,马车门也打开。 「你迟了。」亭里的男子冷沉着声说道。 「是你来早了。」与亭里冷肃的男子恰恰相反,从马车里跳下来的男子手持折扇,身上淡雅的蓝袍在月光的映照下微闪银光,一看就知道质地非凡,而腰间罕见的白玉垂饰,更显出他一身的贵气。 他是胤,当今的五皇子,当今天子的亲弟弟。 这两个男人,一个冷肃、一个随和,一个独来独往、一个乘车伴随从,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兜在一起的人。 偏偏,这个蓝袍的贵气男子就是踏进亭子里,不忘挥手示意要随从将马车里的酒菜端出来。 「舒服的酒楼你不约,偏偏中意这样的荒山野地,你也真是不懂得享受。」胤啧啧摇头。 「你可以不来。」冷肃男子挥袍落坐,语气冷淡得似巴不得他不要来。 「那怎么行?你难得来一次京城,若不好好招待你,我连睡觉都会睡不好。」胤也落坐,让随从把酒菜摆上桌。「不过,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下回你来,直接到我府中小住几天如何?」 「麻烦。」简单两个字,代表拒绝。 「一点都不麻烦。」事实上,胤非常高兴能招待他,巴不得他干脆住在府中别走了。 「再多说一句,我立刻走。」 「好好好,我不说了。」胤连忙道,深怕他真的转头走人。 唉,认识他八年,这男人孤僻的性子还是一样,一点也没有因为年纪增长或者阅历增加而变得好一点。 「你找我有什么事?」不理会对面的人一脸哀怨,冷肃男子直接问道。他人才踏进京城周围二十里的土地,胤的邀请就来了,当然他反约在这里,胤只能乖乖来赴约。 「也没什么,主要是想见见你。」收起玩笑的态度,胤仔细地打量他,眼里带着关心。 「见到又如何?」 「人生太轻易离别,太难得聚首,你不肯留在京城,又从来不主动联络我,我只好多找机会见你了。」说到这个,胤就觉得自己实在哀怨。 从相识开始,他就是这副冷冷漠漠的样子、独来独往,管他什么人情世故、什么交际往来,他就是不理,也没兴趣与人攀交,他们两个人会从陌生到现在这般称得上「有交情」,还得归功于自己的不屈不挠,硬是把「萍水相逢」这四个字变成「相交知己」。 这么多年来的主动总算也没白费,虽然这家伙的外表就是一副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至少每每在他找上他、相约见面时,他从来没爽过约,光凭这一点,胤就告诉自己该满足了。 放眼天下,有谁不知道「绝剑」——南宫缺的孤僻个性? 全天下能和他算得上交情的人,根本是屈指可数,搞不好还完全没有! 而他却可以算上是那些「屈指」的其中之一了。 虽然南宫缺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几回他有危险,南宫缺却总是不辞远途的赶来救援他,他这才明白,南宫缺的交情,不是形于外的态度,而是放在心底。 了解这一点,他也就不在乎南宫缺待人的态度像不像个大冰块了,嘴巴上的不满也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你太闲了。」对于他的感慨,南宫缺只有这句话。 「谁叫你不常常来找我,我只好闲得埋怨你啦。」 「说重点!」不理会他的抱怨,南宫缺径自饮下一杯酒。 「好吧。」遇上个不爱聊天的男人,胤很能适应地收起废话。「他想见你。」 没头没尾的,「他」是谁,两人却心知肚明。 「没必要。」一如以往,南宫缺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拒绝。 「对他来说,见不到你,是他一辈子的遗憾。」胤望着他,「看在他如今只是一个期待见到儿子的老人,你不能见见他?」 「他的儿子,全在宫中;他的遗憾,与我无关。」南宫缺依旧冷淡。 「南宫……」 「如果你要谈的只有这件事,我走了。」一口干完酒,南宫缺还真的起身打算走人。 「好好,我不说了,你别走。」胤连忙拉住他。 南宫缺清冷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保证不说了,行了吧?」胤叹气。 南宫缺这才转回身,但没有坐回原位,反而屈起一膝,跨坐上梁柱间围起的栏杆上。 「我不勉强你,但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他?」胤亲自为他斟酒。 「没必要。」 「你恨他?」 「他做了什么事,值得我恨他?」南宫缺语调不冷不热。 「这……」胤一时语塞。 「我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恨一个人。」南宫缺再加上一句,算是回答了他,然后拿了壶酒,径自转到亭边的栏杆上缘靠坐。 听到这句话,胤真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南宫并不恨他;悲的是……他语气里的冷漠,表明了根本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可是,他们两人明明是至亲…… 「你的重点还没说。」南宫缺冷淡地提醒。 「这件事也是我今天来的重点呀!」胤一脸泄气。他很认真想说服他耶,偏偏南宫缺一点都不能体谅他的苦心。 不体谅也就罢了,南宫缺连看也不看他,就着月色喝他的酒,根本直接把他当成空气。 看到这种情况,胤连叹气的力气也没了。 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会养出南宫缺这种随心所欲、不卖任何人情面的冷漠性子? 不知道这世上找不找得出能让南宫缺在乎的人,如果真的有,胤决定一定要好好巴结这个人,然后好好瞧一瞧南宫缺不能随性而为、不得不让步的模样,那肯定是天下奇观。 「算了,就知道想说服你不是件容易的事。」南宫缺不只孤傲,还固执得从来不听别人说,能听他「啰嗦」这么久,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还是先谈谈你来京城的目的吧。」 南宫缺行踪不定,要找他实在不容易;胤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掌握到他的行踪,只是京城附近胤的眼线不少,所以才能在南宫缺一踏入京城的范围时,就轻易找到他。 「我能有什么目的?」南宫缺眼里像是有抹笑意。 「有人特地邀请你来,不是吗?」胤挑眉微笑。 「有什么人的邀请,能够值得我来一趟?」他懒懒地反问,再干掉一杯酒,然后甩开杯子。 「对人,你没兴趣,但对剑,你就有兴趣了吧?」胤也干掉一杯酒。「德王叔发函给所有扬名的剑客,想举办一场『论剑大会』,你号称绝剑,人赞——剑艺之高为天下之绝,自然也在德王叔的邀请名单内……」 胤话还没说完,南宫缺就大笑出声。 听一个人的笑声,就大概可以推敲出这个人现在的情绪,而南宫缺的这种笑声,很明显就表示出了他的不以为然和——狂傲。 「我说错了,你不是为论剑而来。」胤很平静地接受自己推测错误。 想想也是,德王叔的论剑会因为纳妾事件而取消,南宫当然不可能是为这件事而来。 「但我来,的确是因为我对德王爷这个人有兴趣。」很让胤意外地,南宫缺这次居然主动告诉他。 胤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你为什么会对王叔……有兴趣?」 「听说德王爷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所以年逾四十却始终不愿娶亲,对吗?」 「是,不过这个传说只到今晚为止。」胤打开扇子,起身到南宫缺对面,同样跨坐上栏杆。「德王府今日纳妾,人是王叔亲自挑选中意的——醉花楼的花魁,云仙姑娘。」 「花魁?」 「没错。」胤点点头,眼神转向城门方向,语气保持平淡:「我曾无意中在王叔的书房中看见过一幅美人图,画中的女子绝美脱俗,王叔说那是他这辈子唯一钟爱的女子;而云仙的容貌——与那幅美人图有六、七分相似。」 「你也迷上这位花魁了。」这话是肯定句。 胤一怔,然后笑了,并不否认。 「你明明是个冷情的人,怎么会心思如此细腻?」也不过是说话的语气稍稍不同,他就听出来了。 「愈是刻意,就愈明显。」南宫缺抬手,凌空抓过两壶酒,一壶丢给他。 两人举壶对饮了一口。 「你还没说为什么对王叔的亲事感兴趣?」胤转回正题。 「你知道德王爷钟爱的女子叫什么名字吗?」南宫缺不答反问。 「王叔不肯说,但我看见那张美人图的右上角题着三个字——水美人。」胤说完,深思地看着南宫缺,「南宫,你究竟要查什么?」 南宫缺对身外事一向冷淡得很,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件事感兴趣,除非这件事与他有关…… 但,南宫并不欲与王室扯上关系,那跟王叔之间又会有什么牵扯? 南宫缺没回答,只是微瞇起眼,远视到城门上的灯火异于平常。「京城有事了。」 一听到这句话,胤立刻转回头,看见城楼上燃起城门紧急关闭的灯号,心里突然有股不安的感觉。 「南宫,跟我一同进城。」胤立刻道。 南宫缺径自饮酒。 「我不进城。」 「那……答应我,不要对王叔采取任何行动。」直觉南宫缺所提的事不简单,但现下又没时间让他问清楚,胤只能先这么要求。 「你回去吧。」南宫缺不给承诺。 「你……」胤叹气,拿他的臭脾气没奈何,只好解下腰上的白玉饰物,递给他。「收下这个。」 南宫缺看也没看一眼。「不必。」 「收着。」胤坚持。「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别想撇下我。」如果南宫想惹的人是德王叔,他这块代表皇子身分的玉牌总会有点用处。 南宫缺还是不收。 「算我求你,别让我走不开,可以吗?」真是可怜,送人家东西还得用拜托的,世上还有比他更没有地位的皇子吗? 「啰嗦!」南宫缺不耐烦地接下玉牌吊饰,再一丢,吊饰挂上他的佩剑柄端,与白色的剑柄契合地互相辉映。 胤总算满意。 「那我先回城,再联络。」胤飞身回马车上,车夫立刻驾车回转京城。 十里亭里,南宫缺只淡淡扫了远去的马车一眼,然后继续喝酒。 城外的郊道上一片昏暗,水儿根本辨识不清方向,只记着姊姊的话,不断往前跑。 城外的道路一点也不平坦,她跌了好几次;跌倒了,就再爬起来,一身干净的衣服早就染满尘土,双腿因为撞伤而疼痛,可是她不敢停! 身后追兵的喊喝声不断,而且愈来愈近,她愈惊愈惧,爬上十里坡,进了亭子里才发现里头早已有了人。 「啊!」她惊惶地低叫一声,直觉要退出亭子,却又没注意到后面的阶梯,一脚踩空地跌了下去。 「啊——」低叫变成大叫。 她闭起眼完全不敢看自己会有什么后果,惊吓间只觉得有个东西弹了自己一下,让她后倒的动作由屁股先着地,幸运地没拿后脑勺去亲吻地面。 双手撑了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没事,她终于张开眼,意外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疼,她这才吐出气,喘了几下,心神一恢复,连忙爬起来又要跑,可是——来不及了。 「哪里跑!」王府侍卫已然追到。 水儿倒抽口气,立刻缩回亭子里,盈然的双眸里盛满惊惶无措,四下张望着不知道该躲到哪儿,或跑向哪里。 可是,哪里还有她可以躲的地方? 那个一身冷肃的男子依旧端坐在栏杆上,水儿只好缩向另一边,害怕地紧咬着下唇。 「来人,抓住她!」侍卫长一下令,侍卫就要进亭,一脚踩上阶梯的同时,一声冷冷的警告也同时响起—— 「再向前一步,这辈子就别想再用脚走路!」 第二章 淡淡一句警告,侍卫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你是谁?」侍卫长这才注意到亭子里的男人,立刻出声质问。 「凭你,还不够资格问。」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立刻离开,别打扰我的酒兴。」 侍卫长被他狂妄的态度气到,出口斥道:「我们奉命捉拿刺客,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刺客? 瞥了一眼缩在栏杆梁柱边的小人儿,虽然身穿简便的男装,但只要有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他」是个女的! 而她那副胆小的模样、连跌倒都笨得只会尖叫的迟钝反应,哪里有「刺客」该有的样子? 别说杀人了,恐怕她连宰只鸡都会昏倒! 「识相的,就别插手德王府的事。」侍卫长再度暍道。 德王府?他轻哼一声。 「如果我就是想管,你又能如何?」 「那么,你就是刺客的同党,一并捉回王府治罪!」侍卫长手才按上刀柄,身体却突地一僵。 不仅如此,连同他带来的三名手下也全被点了穴,接着只听见砰、砰、砰、砰四道声响,四个穿着侍卫装的男人全被踢出亭外,在地上迭成一团。 所有动作都在眨眼问完成! 那个一身冷肃气息的男子像是从未移动过似的,又坐回栏杆上继续举壶喝他的酒。 水儿呆呆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敢得罪……德王府--」被压在最底下的侍卫长挣扎地叫,身体却因为被点住定身穴而不能动。 「吵死了!」一挥手,桌上的菜肴全往那迭人撒去,盛菜肴的盘子更准确地分别砸中四个人的头,当场挂出红彩。 水儿看得倒抽口气。 血…… 四个侍卫追兵再也不敢出声,就怕一出声,小命根可能就没了,只能闭紧嘴巴,祈祷穴道快快冲开。 水儿转回眼,看着他依然径自喝酒,搂紧包袱,蹲缩在一旁也不敢乱动,很想跟他说「谢谢」的,可是她怕她一开口,下场会跟那四个人一样--被砸的一身都是菜! 夜渐渐深沉,虽然再没有追兵,可是水儿绷紧的神经却不敢放松,姊姊没有来,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姊姊……」她低哝着,打起瞌睡,又惊醒,连忙抬眼。 他还在…… 她又暗自松了口气,又打起瞌睡、又惊醒,空气好像愈来愈冷,她愈缩愈小团 直到天边渐渐出现白光,那四个「人堆」早睡成一团,姿势依然不变,他终于有了动作。 水儿立刻被惊醒,看见他站起身,她连忙也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双脚早巳麻得站不直而又跌下去。 他及时伸出手臂,轻易捞住她腰身,就将她整个人搂住了。 她轻得像是没半点重量! 「妳要跌几次?」他冷着声道,不必太凶恶,看起来就足够吓昏她。 「我……我……」她抱着包袱,无助地被他搂住,完全不知道该挣扎,只睁着眼望着他。 她的脸色红得不对劲,手臂上传来的体温也高得超过正常人。 「妳发烧了!」他的脸上终于出现冷漠以外的第二号表情--皱眉。 「我……」她手背轻触自己的脸,只感觉热热的,而且全身都热,头也有点昏昏的。「好像是。」她点着头,同意他的话。 什么好像,根本就是! 「对、对不起……」察觉到他在生气,她缩了缩肩,窝在他怀里,觉得自己渐渐没力气了。「我……对……不起……」低呓着,她软倒了身子。 他瞪着怀里显然昏倒的她。 该死! 南宫缺不是个多有耐性的人,更讨厌有人跟在身旁碍事,所以他一向独来独往;行走江湖,他一向独善其身,不刻意救人,也不刻意与人结仇,但如果是别人寻衅找上门,就不在他独善的范围内。 通常,他会给那些不自量力的人一顿好打,甚至是废了他们的武功、手或足等,那四个待卫追兵只是被定住身形、受点皮肉伤,要归功于他并不是个嗜血的剑客,今晚心情又不错,才会只小小惩戒他们就作罢。 胤是个例外,会救了他完全是因为那些人打扰了南宫缺吃饭,所以南宫缺直接赏他们一人一剑省事! 但是现在……他为什么会为自己揽下这种麻烦? 这个「女人」,一看就知道娇弱得不得了,胆小又体弱,铁定是需要人时时照顾的那种没用的女人。 没用的人--恰恰好也在他厌恶的范围内。 那他为什么还要以轻功迅速将昏迷的她,带到京城外一处小城镇,住进小客栈,又找来大夫为她治病? 把完脉,大夫将她的手臂放回棉被下,多看了一眼她绝俗的容貌。 「这位姑娘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加上受了惊吓、着了风寒,所以引发高烧,我先开一副药,煎好后立刻让她暍下,先以退烧为要。」大夫边说着,边写着药单。「在还没退烧之前,最好有人能够随时照顾她。」 「嗯。」还要随时照顾她?南宫缺脸色更冷。 大夫写好药单,交给他的同时,也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 「这位壮士,你……不想照顾这位姑娘吗?」大夫轻声问着,「如果嫌麻烦,我的药铺可以代劳……」 「不必。」直接拎起大夫往房外走,差来小二尽快随大夫回去抓药,然后速速拿回来。 想到那个大夫一副看她看到失魂、舍不得离开的模样,他胸口就一把火,很想喷到他身上。 虽然她是个麻烦,但他也没打算把她交给一个色瞇瞇的大夫! 生平没照顾过病人的南宫缺,为了这个麻烦,只好亲自煎药,煎好药、喂她喝下后,她开始出汗、不安地梦呓着。 「姊姊……爹、娘……不要……」她挥动的手腕激动地想抓住什么,却反被另一只大手稳稳握住。 梦境里,彷佛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父亲带着家仆出外经商,回程却遇上劫匪,主仆八人无一生还,母亲伤心欲绝,迎回父亲的遗体,设起灵堂,一身素衣守丧。 隔没几天,美丽的少妇将一双女儿往书房底下的地窖里藏,一边吩咐: 「芸儿,妳带着妹妹躲好,无论听见什么、发生了什么事,绝对不可以出来。」 「娘……」九岁的芸儿搂着妹妹,不安地望着母亲。 「地窖里有我们水家的财宝、珍贵书籍,还有妳爹留下的刀谱,如果……娘有万一,妳要好好练武、照顾妹妹,知道吗?」少妇慎重地交代。 「可是,娘……」 「答应娘!」少妇坚决地要求。 「嗯。」芸儿只能答应,保证她会做到。 「好,快进去,记住娘的话,不许出声。」少妇再一次交代,然后合上地窖的门,将书桌移回原位。 黑暗的地窖,因为没了光线,使得里头的一颗夜明珠开始发挥功用,主动散出光芒。 芸儿搂着妹妹水儿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上面传来交谈声-- 「水夫人,请节哀。」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多谢王爷安慰。」水夫人深吸口气,忍住哽咽。「请问王爷,可有找到杀害我相公的凶手?」 「这……」王爷犹疑。 「请王爷明白告诉我。」 王爷叹了口气。 「夫人,逝者已矣,如今水家堡只剩下妳孤儿寡母三个人,妳该想的,不是如何为水堡主报仇、谁杀了水堡主,而是怎么让自己和两个女儿好好生活下去才对。」 「杀夫之仇,我绝不会放弃,请王爷告诉我调查的结果。」水夫人语气坚决。 「就算妳能报仇,那报完仇之后呢?妳打算怎么办?一个人撑起水家堡的事业?」王爷连声问道。 「这些事,不劳王爷费心,王爷只需告诉我仇人是谁。」 「吟柔!」王爷突然直唤水夫人闰名,握住她的手。「水云天已经死了,我不能让妳去冒险报仇。」 「王爷,请自重。」水夫人立刻将手抽回,未施脂粉的脸容上一片严肃。「若王爷不愿告诉我仇人是谁,那么,我不勉强,我会自行派人去查。」说着,水夫人转身就要走出书房。 「吟柔,别走!」王爷拉住她。「妳……这是何苦?」 「为了云天,什么苦都不是苦。」 「妳……妳心里只有水云天,那么,本王呢?」受不了她一再提及别的男人,王爷冲口问道。 「王爷?」水夫人一怔。 「从第一次见到妳,本王……就深深为妳倾倒,奈何妳已经是水家妇,本王也只能把恋慕之情深深藏在心底……」王爷决定坦白直说,「可是现在妳已没了夫婿,往后也没了依靠,请妳……让本王照顾妳,妳的女儿,本王也会视如己出,好好教养她们。」 「王爷,你失态了!」水夫人沉凝了美颜。「我是水云天的妻子,今生今世,永远不变。」 「即使他人已经死了?」 「他生,我陪他到老:他亡,我为他守一生。」她这一生只爱水云天,只愿成为他的妻子,至死方休! 「那么我呢?」王爷咬牙地问。 「王爷自有美娇娘相伴。」水夫人说得淡漠。 「我只要妳!」王爷不顾一切地抱住她。 「王爷,放手!」 「我是当今的德王爷,不论家世、人品,有哪一点不如水云天?他胜过我的唯一一点,是他比我更早遇见妳!我不甘心,吟柔,我不甘心!」 「住口,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水夫人用力推着他,却怎么都推不开他一双铁臂。 「我没资格?我没资格?!」王爷怒吼。「我比那个已经死了的水云天有资格多了,因为我还活着!我可以照顾妳一辈子,我是皇亲国戚,我能给妳的,比水云天多太多了!」 「你住口!不许你再污蔑云天!亏云天把你当成好友,如今他尸骨末寒,你居然敢无耻地说出这些话,你怎么对得起云天?!」 「妳不准再喊他的名字,妳的唇、妳的心里,只能有我!」王爷俯下头,强硬地吻住她。 「不……唔!」她挣扎着别开脸。「你……无耻!」 她扬起手,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王爷的右脸颊上多了一片红印。 王爷微偏了脸,又转回,黑眸深深地望住她,眼里渐渐有了疯狂的气息,挥手关上门,将她推躺上书桌。 「你……你想做什么……」 「吟柔,妳只能是我的!」他覆上她。 「不!」 嘶--裂帛声清晰地响起,伴随着水夫人的尖叫与拒绝,晶莹的雪肤裸露了出来,令人想不顾一切占有…… 然后突兀地-一切声音忽然静止。 「吟柔?吟柔?」王爷摇晃着她,再无心沉溺在她如雪般的白皙肌肤。「吟柔,妳不要吓我……」 汩汩的血丝,从她的唇角溢出,她的眼睁着不肯闭,进射出的无尽恨意是对这世间最后的控诉。 王爷震惊地呆了,无法相信。 「妳……宁死……也不愿成为我的人?宁死……也不愿……」苍凉的大笑骤然大响,「为什么?为什么即使我杀了水云天……也得不到妳……这就是妳所给我的吗?」 杀了水云天?! 躲在地窖里的姊妹同时一僵。 「这就是妳所给我的吗?好,很好!」王爷再度哈哈大笑,「既然妳不在了,那么水家堡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所有的人,都要为妳的死跟着陪葬,这样,妳还能安心吗--」 挥动利刃,他要水云天所建造的一切再也不存在! 「娘……」水儿挣扎着,可是她的身体却被紧抱着,像那时候躲在地窖里,姊姊紧抱着她,将她的脸压在自己怀中,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 「别哭!没事了!」就在她泪流不止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句低沉的命令声,语气凶恶,却也带着担心。 不是姊姊……姊姊不会凶她的…… 「姊姊……」在哪里? 就在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的时候,连人带腕地被搂住,靠着的怀抱稳健而宽阔,抓住她手腕的手有力却没弄疼她。 「妳姊姊不在这里,妳好好睡,病才会快点好,才能去找妳姊姊。」同样的声音再度凶恶的命令。 「不要……丢下我……」她无意识地紧紧捉住那只有力的大手,像捉什么依靠般不肯放,就怕又剩她自己一个人。「不要……走……」 「我不会走。」低沉的嗓音虽是不耐,但仍然保证道,温暖的大手拍抚着她的背脊。 她这才总算安心,脸上不安与惊惶的表情褪去,两手握紧他的手,露出了一抹笑容,沉沉睡去。 她真是个麻烦! 暍了大夫开的药后,她并没有很快好转,反而还发烧了好几次,人也昏睡着,整整梦呓了三天。 那个蒙古大夫,开的药到底有没有效?! 差一点点,他就要去拧下那个大夫的头来当球踢了,要不是放心不下她,加上她终于真正退烧了,那家药铺的招牌肯定会被他给拆了! 幸好,她总算睡着了,没再作恶梦。 抱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呼息平稳,已经睡熟后,南宫缺这才小心地将她放回床上,拉过棉被,密实地盖住仅着单衣的她。 坐在床沿,南宫缺望着她的脸。 她真的是个很美丽的小东西,即使脸色无比苍白,憔悴得连唇上都缺乏血色,脸颊上挂着凄惨的泪痕,披散的长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精神;但,这些都无损于她的美,反而让她更添一抹动人的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动人?这是哪里来的想法?! 南宫缺不再看她,径自到一旁命小二特别搬来的卧杨上盘腿而坐,闭目调整内息。 这三天来,他都没有睡,只用这种方法休息。幸亏他是个练武之人,几天不睡对他不至于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行完一周天,正好过了一个时辰,也快到她该喝药的时间。他下榻走出房门去煎药,一刻钟后,又端了碗药汁回来,打开房门的同时,也听见自床杨方向传来的低吟。 「唔……呀!」 南宫缺迅速掠身进房,就看见床上的她一脸惊惶,挣扎地想要爬起来。 「别动!」他低喝一声,然后将药汁放在一旁,坐在床沿扶她起来;她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虚弱地靠着他。 「我……」她才开口,他就将药凑到她唇边。 「先喝药。」 「噢。」她乖乖张开口,小口小口地边吹边暍,暍到一张小脸全因药的苦味而皱在一起,还是很努力将它喝完了。 他满意地将碗放到一边。 她润润唇,望向他,「我……怎么了?」 「发烧。」他简短地道。 「那我……」身上的衣服…… 「妳病了三天,衣服是我换的。」他直接回答。 既然亲自照顾她整整三天,南宫缺压根儿没避讳什么男女之别,一来是因为他向来不理会世俗标准,二来是因为他不想做的事,从来没人能勉强他,但他决定要做的事,就不会计较后果,一定会做到底。 他一脸平淡,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却小脸泛红。 「我……你……」她揪着衣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妳身上这条项链是从哪里来的?」他一点也不避讳,从她的衣襟里拉出一条系着一块血玉的红绳。 血玉上,明明白白刻着「南宫」二字。 他这种举动,让水儿的脸蛋更红了。「是……是我娘的遗物。」 「妳娘叫什么名字?」 「唐……吟柔。」 南宫缺沉吟了会,再问:「那么妳父亲是谁?」 「水云天。」想到爹娘,她小脸黯淡。 那么……是她了,他撇了下唇。水家堡的传人,也是母亲千交代、万叮咛他得帮她找的人。 「妳的名字?」 「水吟。」她回答,「爹、娘和姊姊,都叫我水儿。」想到姊姊,水儿激动地抓住他衣袖,「姊姊……姊姊有来找我吗?」 「别激动,没有人来找过妳。」 「那姊姊……」姊姊会不会被抓走了? 「躺下,闭上眼睡觉。」说着,他将她放回床上。 「可是姊姊……」 「不论她现在怎么样,妳这个样子都帮不了她,只会造成她的负担。」他冷淡地说道。 水儿嘴儿一瘪,不敢再拉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眼泪汪汪,像要哭了。 「不准哭。」他厌烦地道。 水儿瞪大眼,泪水巴巴地悬在眼眶。 「闭上眼,睡觉。」丢下命令,他转身拿起药碗往外走。 「你……不要走--」怕被丢下,水儿立刻想拉住他,结果一手抓空,整个人往床外跌-- 南宫缺脸色一变,转回身迅速抱起她。 「妳身体还没好,下来做什么?!」他低吼。 「你要走了?!」顾不得疼,她只忙着抓紧他。 「跌到哪里?」他不理她,径自翻她衣襟,结果在左肩上找到一片红肿。 可以想见,这片红肿要是没推散,很快就会变成一大片瘀青。 「忍耐一点。」他凝气于掌,贴在那片红肿上。 刺痛与酸痛的感觉交杂地从左肩上传来,她疼得眼泪直掉。 「奸了。」推了一会儿,他收回掌力,目不斜视地将她的衣服拉好,语带责备:「谁叫妳下床的?」 「对、对不起。」她咬着下唇。「我……我会听话,你不要丢下我。」 南宫缺瞪着她。 「你不要走,好不好?」她拉着他的手臂,哽咽地道:「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没说要走。」她到底在怕什么? 「真的?」她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对,妳别哭了。」真烦!他抹着她的泪水,力道却太粗鲁,抹红了她的脸。 「我不哭。」她连忙也擦着泪。「那你不可以丢下我。」 「妳再多说一句,我立刻走。」他威胁。 「我不说、我不说了。」她闭紧嘴,两眼却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闭上眼,睡觉。」他将她推回床上,盖好被。 她听话照做,可是……「你……不要……」 「我不会走,闭嘴!」他不耐烦地道。 她立刻闭上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可是小手却悄悄拉住他衣角,揪得紧紧地不肯放。 南宫缺瞪着那块衣角,一脸厌恶却还是在床沿坐了下来,陪着她,直到她睡着,然后暗自诅咒。 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揽下这个天杀的麻烦! 第三章 水儿一向是不安的,所以睡眠一向很浅,也因此让她本来就不强健的身子更不容易调养。 可是揪着他的衣角,感觉他就在身边,却让她难得地睡熟了,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入夜时分,房间里一片黑暗。 发觉手里抓的衣角不见,她立刻惊醒。 房里的灯芯却在同一时间点上,她眨了眨眼,才见他从桌子那边走向她,手里又端了碗药。 「你还在?!」没有走。水儿顿时松口气。 南宫缺瞥了她一眼,只将药碗端到她面前。 「喝药吧。」 水儿当然是乖乖吞下那碗像加了十斤黄连的药汁,但是她没有抱怨,只是小脸不免又皱成一团。 「很苦?」这是她清醒后第二次暍药,连带的也被苦苦的药汁弄得小脸揪得像苦瓜。 奇怪的是,当她还在发烧的时候,表情却没这么苦,只是……哭而已。但他一直认为哭是因为她作了恶梦。 「很苦。」她老实地说道,然后补充:「可是还好。」 还好? 瞥见她唇角残留的一滴药汁,他以指背衔接住,然后移到唇边,尝了药汁的味道。 真是……超级苦!那个蒙古大夫是加了几斤黄连,才凑成这种苦味?新仇加旧怨,南宫缺在心里把那个大夫千刀万剐。 水儿却因为他突来的举动而红了脸。 「这么苦妳还喝得下?」他表情未变,眼神意外地望着她嫣红的俏颜。 「我习惯了。」她小小声地回答,低语的口气没有自怜,只是说明:「我常常生病,几乎整年都离不开药。」 整年都离不开药?她是药罐子吗?!南宫缺难得露出惊异的表情。 从小身体健康,又是习武奇才的南宫缺,难以想象整年不离药是什么感受,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感受就是。 「先吃点东西吧。」 「嗯。」她翻开被要下床,南宫缺却一把阻止。 「不必了,我去端过来。」为了避免她又跌倒,他还是端来给她在床上吃省事些。 于是,生平不曾服侍任何人,连对亲娘也没这么孝顺的南宫缺,又在这个「麻烦」身上破例了一次--亲自为人端饭菜。 水吟该觉得荣幸,因为到目前为止,全天下的人面对南宫缺时得到的善待,都没有她来得多。 如果胤知道了,肯定又要哀怨很久。 拉过一张小桌几隔在床旁,饭菜搁在上面,是瘦肉粥和几样开胃的小菜,再加一盅鸡汤。 她伸手想端起碗,可是她昏睡太久又太久没吃东西,两手捧碗还可以,等右手要拿汤匙的时候,左手就端不稳了。 「算了,我来好了。」南宫缺实在看不下去,拿过碗,舀了一匙粥就喂进她嘴里。 「唔……谢--」太大口的粥,几乎塞满她小嘴,让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专心吃,不要说话。」他又舀了一匙。 「噢。」她只得乖乖吃。 一口刚吞下,嘴里立刻又被塞了一口,完全没给她说「不」的机会,没多久,她就吃完了一碗粥。 「要不要再一碗?」 啊?「不、不用了。」连忙摇头。 「不好吃吗?」怎么她头摇得那么快? 「不是,」又摇头。「是我吃饱了。」不自觉摸着肚子,觉得原本扁扁的腹部,都凸出来了。 「这么少?」难怪常生病。 仅仅一碗粥,哪来的体力和抵抗力?! 「我已经吃的比平常多了。」她小小声地应道。他的一碗,对她来说可是一个小碗公哪! 「鸡汤喝一些。」打开盅盖,像喂药那样,他喂她暍。 但是才暍了半碗,她就推开碗,摇着头。 「我喝不下了。」 「也罢。」才刚大病过的人,就当她是胃口差好了。南宫缺收走杯盘,放到门外,小二自然会来收,然后才又回来。「想睡吗?」 「我睡不着。」她已经睡很多了。「我……可不可以跟你说说话?」 「妳想说什么?」南宫缺回到床畔,执起她一手,测着她的脉象。 习武之人多半懂得一点脉象和医理,南宫缺自然也懂,只是那与真正开药治病还是有段差距,所以他才会找大夫来为她看病。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任由他握着乎,她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信任的人,她是全然敞开自己、毫不设防的;虽然她见过的人并不多,但真正得到她信任的,也只有姊姊,和姊姊的一名侍女。 现在,再多个他。 不知道为什么,从昏睡醒来开始,她就信任他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和善,也不亲切,甚至一脸写着「她是麻烦」,可是他救了她,没有冷情地丢下她,还照颐了她很久不是吗? 水吟就这么认定,他是好人。 南宫缺测完脉,知道她的脉象已稳定,这才回答她的话。 「南宫缺。」她的眼神单纯到不懂掩饰,居然对他投以完全的信任,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愚笨! 「南宫……缺?」她微偏着表情。「因为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所以有『缺』吗?」 南宫缺即使讶异她能想到这层意思,也没有表现出来。 「名字只是个代称,有没有意义都不重要。」 「可是,名字代表一个人。」她固执地道:「像我的名字,就是因为爹太爱娘,所以用娘的名字来为我命名……」只可惜,万般恩爱,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那些人说妳是刺客?」不想看到她这种落寞又伤心的表情,南宫缺转移话题。 「因为姊姊要杀王爷,可是失败了,她带着我要逃出京城,为了保护我,自己留下来挡住追兵,只要我快点走……」姊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表情看起来更伤心了。 「南宫大哥,你可以帮我找姊姊吗?」她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不会帮妳找姊姊。」南宫缺一口拒绝。 水儿窒住呼吸,发现他在不高兴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双手无措地揪着棉被,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南宫大哥……」她有点怕,声若蚊蚋。 「想跟我说话,就要大声一点,不然不会有人听懂妳在说什么。」南宫缺难得说这么长的话。 水儿深吸口气。 「我想找姊姊。」 「很好,京城在北方,自己去。」南宫缺冷淡地说道。 水儿脸色一白,更无措了。 「妳姊姊牺牲自己让妳逃出来,是为了让妳再回去送死的吗?」他冷冷地说道。 水儿一怔。 「既然这么想回去自投罗网,那又何必拚命逃出来?」 水儿懂了。 虽然他的语气很冷,可是他说的话,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回去有多危险,不但害了自己,也辜负姊姊一片苦心。 「我……我明白了,可是……南宫大哥可以……」 「我没有义务替妳找人。」南宫缺起身,远离床畔,走到窗户边。「想找姊姊,妳得靠自己。」 水儿默然地垂下眼。 姊姊不要她回京城的,不论事情最后变成怎么样,姊姊要她答应,绝对不去找德王爷,记着家仇,却不可以想报仇。 姊姊很明白,她是绝对无法报仇的,纵使水家的恨那么深。 姊姊要她走,如果失散了,就约在爹娘的忌日时,回水家堡见。想到这里,水儿的心定了下来。 「怎么样,妳要回京城吗?」盘着胸,南宫缺侧身靠着窗棂。 「不,我不回去。」她抬起眼,望着背光的他,「南宫大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不可以。」连考虑都不必,他只想把她丢到无极道观去,让那个始作俑者自己照顾这个麻烦。 「可是,我要跟你走。」她坚定地道。 南宫缺轻嗤一声,连回答都不必,直接走向门口。 「南宫大哥,你要去哪里?」 南宫缺没回答、不回头,打开门。 「南宫大哥!」水儿掀被立刻下床,才走一步,就发现双腿前膝传来疼痛,可是她还是跑向他。 南宫缺转回身,正好接住她扑来的身子。 「妳下床做什么!」低吼声隆隆,差点吓白她的小脸。 「你要走了。」她紧紧抱住他。 「那又怎么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她难得这么大声说话, 「那又怎么样?」 「你不可以不守信,不可以丢下我!」她叫。 自始至终,她的脸都埋在他胸口,不肯拾起,他只能瞪着她头颅。 「我有说我要丢下妳吗?」 她顿了下。「没有。」想了想,又接了句:「可是你要走了。」 「我要去煎药。」他没好气地道。 呃……煎、煎药? 是这样吗? 他不是要走了,丢下她不管? 她抱着他的手臂,悄悄地放松了一点,抬起头,怯怯地望着他益发冷漠的脸,说不出话,只好又紧紧抱住他,不放。 南宫缺轻哼了声,伸手抱她回床上。 「乖乖待着。」下完命令,他转身要走。 「那你答应我,要带我一起走。」她拉住他衣袖,坚持要一个承诺。 他冷冷地瞥来一眼。「我没兴趣带个累赘。」 「我……」水儿咬咬下唇。「我会让自己……不变成你的负担。」 「我是个江湖人,餐风露宿的日子绝对是妳无法想象的。」他盯着她面容,不错过她任何一丝情绪。 「我只要跟着你!」她小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坚决。「我能吃苦的。」 他瞪着她,久久不发一语,而她还是很坚决。南宫缺知道自己暂时甩不开这个麻烦了。 「最好如此。」再哼一声,他拉开她的手,这次终于顺利走出房门。 没有什么正式承诺,水儿却是松了口气。 他答应让她跟着了! 在水儿醒来两天后,确定她恢复了一点体力,南宫缺就决定上路。 换上一套南宫缺新买来的粗布衣裙,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瞪眼看着面前这匹马头仰起来比她高大很多的棕马。 「我不会骑--」她不自觉退后一步。 别说是骑马了,她光是这样看到就怕!这匹马要是不小心倒下来,绝对足够压垮她! 南宫缺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手持剑握住缰绳,一手朝她伸出手-- 「把手给我。」 「噢。」她乖乖伸出右手。 他手一拉,水儿低呼了声,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上了马,侧坐在他身前,地面忽然离了她三尺远,她直觉揪紧他衣服。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道。 「回家。」南宫缺拉开她的手,环向自己身后,吩咐道:「坐稳。」 「驾!」马儿开始跑起来,她惊吓地死死搂紧他,整个人僵硬的不象话。 「放松一点,体验马奔跑的速度。」他瞥了她惨白的娇颜一眼,再次无语问苍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找个累赘来忙? 但是既然决定带她回去,再不解也无济于事;既然她想跟着他,那么就得自己想办法融入他的生活型态。 他可以教她,但不会纵容她。 呵护、体贴、温柔等等形容词向来跟他无关,南宫缺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例外,顶多……他把马骑得慢一点。 但尽管如此,从来没骑过马,只坐过几次轿子、马车的水吟,仍很不能适应马匹的律动,一个早上下来,她的臀部连到大腿的肌肉就被震的痛到不象话,麻到差点没了感觉。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南宫缺总算勒马停住,休息。 连奔颠簸将近两个时辰,水儿根本连路也不会走了,一下马就软倒在地上,咬唇忍住一声痛呼。 「怎么了?」他绑好马,看她还坐在原位。 「没……没事。」怕他不耐烦,水儿赶紧撑着爬起来,可是却掩不了双腿的颤抖。 南宫缺看不下去,一把搂住她,抱她坐到树下,然后把一片饼粮和水壶塞到她手里。 「这是午膳。」说完,径自坐到另一头,闭目调息。 她知道,他是在休息,以前也曾看姊姊这么做过。 姊姊说,练武之人在长途奔波后作调息,可以让人更有精神,也可以维持高度的警觉性。出门在外,懂得保命的人,都会明白一点点的松懈,就足以使自己送掉一条命。 当时她很羡慕,因为自幼体弱无法练武,又常生病,所以她格外羡慕那些能跑能跳、能自由来去的人。 「不要发呆,快吃,我们待会儿就得出发了。」不必睁开眼,凭借四周的声息,也知道她在干嘛。 「噢。」她低低应一声,小口小口地吃起饼粮。 硬邦邦的饼粮并不好吃,也不美味,可是它可以让她多些体力,以前…… 「还在发呆?」调息完毕,一睁开眼,就见她饼粮吃了一半,然后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啊。」她回神,连忙又吃起来。 「在想什么?」 「想以前的事。」她喝了一口水。「姊姊带我在外面流浪的时候,也常常吃这个。」 「妳们流浪过?」他问着。水家堡血案已过十年,她们姊妹无家可归,便四处流浪,这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嗯。」她点点头。「刚开始,姊姊用爹娘留下来的钱过生活、照顾我,一直到五年前,姊姊决定去京城。姊姊请了车夫,我们一路都坐马车,有时候会像现在一样,在郊外用膳,那就吃这种饼粮,或者姊姊自己捏的饭团。」 「后来呢?」 「到了京城,姊姊进了醉花楼,后来就变成花魁,她一直把我藏在自己住的绣楼里,连朱嬷嬷都没见过我。平常姊姊忙的时候,就由姊姊的丫鬟琴儿照顾我,不准任何人来骚扰我。」 听起来,她姊姊颇为聪明,对唯一的妹妹也相当保护。 醉花楼的花魁?那么,她姊姊是胤口中那个云仙了。她行刺德王爷,目的必然是为了报仇。 这么说来,水家堡血案的凶手,果然是德王爷了。 但是,这种报仇的举动未免太愚蠢了一点,德王爷的武功在皇族中是数一数二的,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能对付? 「姊姊……一直很苦的,要照顾我、要为生计奔波,还要练武,我都帮不上忙……」不用别人说,水儿也知道自己很没用。 遭到灭门之祸,她们姊妹在母亲的安排下,躲在地窖里总算逃过一劫,虽然姊姊年长她三岁,可是当时,姊姊也不过只是个九岁的女孩,却要肩负起照顾病弱妹妹的重任。 父母之仇,让姊姊不得不早熟,而照顾她,更让姊姊不能不坚强。十年来,她总是虚弱多病,如果不是姊姊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她也许早就不存在了。 姊姊对她来说,就像她的母亲,也是这世上唯一无怨无悔疼宠她、照顾她的人。 南宫缺静静听着,对水儿的姊姊多了一分欣赏与敬意。 他认定中的女人都很懦弱,又很麻烦,只除了他的母亲。但即使是母亲,也只有敬意,没有更多了。 可是,这个水家长女却几乎跳脱了他对女人的认定,相形之下,水儿即使绝美脱俗,在他眼里却该是一点优点也没有-- 「南宫大哥,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很没用?」水儿忽然问道。 南宫缺回神,望了她一眼。 「妳是没用,但我没嫌弃妳。」她没用是事实,但嫌弃? 还不至于。 「真的?」她小脸立刻漾出光采。 「妳很没用,也是个麻烦,但我带着妳,不是吗?」既然带着她,就不会嫌弃她什么。 「啊?」她眨眨眼,「哦。」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点吃完,我们还要赶路。」交代一句,他起身去拉马儿。 「好。」她努力吃完剩下的半片饼粮,一脸放心兼满足。 满足?南宫缺别开眼。 他可以不必安慰她的,可是,他就是突然问不想再看见她失望又自鄙的表情,所以话就这么出口了。 他几时变得这么心软来着? 牵马过来,就见她吃完饼粮,很努力又有点狼狈地想站直身,朝他漾开一抹笑靥,可惜双脚不合作。 南宫缺轻哼一声,直接将她抱上马。 她真的是个麻烦。 但--麻烦若是自己找的,他也只能怨自己,怪不了别人了。啧! 第四章 连赶两天路,在入夜之前,南宫缺策马停在一处挂着「南饼坊」牌匾的地方,然后抱她下马。 大门里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少爷。」来人讶异地看着少爷带了个女人回来。 南宫缺随意点了点头,将马匹交给跟来的小厮。 「韩通,找一间房给她住。」 「是,少爷。」韩通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清扫一问客房。 「妳先去休息。」南宫缺要她跟着一名奴仆走。 「好。」她听话地抱着包袱走人。 韩通收起讶异,跟着南宫缺到书房。 「这三个月,坊里没事吧?」南宫缺应着。 「一切安好。」韩通回道,「不过因为愈来愈近中秋,所以各铺子的订翠都变多,我多找了一些人来当临时工。」 「嗯。」南宫缺点点头。 「这是最近的收入支出记录。」韩通递上一本帐簿,再从柜子里拿出一迭账本。「这是各铺子的经营状况。」 没有人知道,其实独来独往、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绝剑南宫缺,其实就是京城一带,有名的百年饼铺--南饼坊的主人。 南饼坊的旧居就在这个离京城三个城镇的小城镇里,因为这个小城镇居民并不多,所以很早以前,南宫家的祖先就将店铺向外扩张,各派任值得信任的管事经营,按月作经营报告,而这个南宫家的旧居仍然经营着,除了是南宫家人的居处,也是饼铺的总店,各店铺有应付不来的订单,这里就负责支持。 虽然南宫缺是南饼坊的主人,但其实就连各管事都不一定见过他。饼坊和剑客根本是兜不在一块儿的两种身分,南宫缺在饼坊里的举动一向低调,加上南宫缺的母亲经营时也隐身幕后,不给名号,所以现在有许多外人都认为,南饼坊的主人单姓「南」,直接称作「南少爷」。除了韩通和几个忠心的老仆之外,也就没其它人知道这件事。 韩通长了南宫缺几岁,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因为败在南宫缺手下,所以认他为主,一直跟着南宫缺,南宫缺在拒绝不了的情况下,干脆将他安排回老家,要他弃武从商,更将管理的权力放给韩通。 没想到韩通却从此对做生意上了瘾,而且又把南宫家祖传的饼铺生意做得更加有声有色,后来干脆就消失江湖、定居在这里替南宫缺看家了。 所谓「大隐隐于市」,韩通很乐意就这样安居,笑看江湖事。 「我带回来的人,叫作水儿,待会儿让人送晚膳给她,再让她梳洗休息,从明天开始,你安排事情让她做,她体质偏弱,你要看着办。」南宫缺一边看着帐簿,一边交代道。 「是。」跟了南宫缺七年,韩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让水儿有事做、增强体力,但是不可以累着她。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找你。」 「是,少爷。」韩通退下。 一整迭账本,真要全部看完大概得花上一整天,等用过晚膳、看过四本帐簿,他才发现已经过酉时了。 南宫缺拿了一瓶活血舒筋的药膏,离开书房,往水吟睡的房间走去。 虽然住在客房,但韩通很细心地把水儿的房间,安排在离南宫缺比较近的地方,让南宫缺走出自己的庭院就能找到她。 还没走到房门口,他就听见从她房里传来的呻吟声。 「爹、娘……」 南宫缺神情一凝,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在床铺上不安挣动的她。 在地窖里,她们不断听见哀叫、求饶与狂笑。 她们心里害怕,紧紧抱着彼此,怎么都不敢出声,直到外面安静下来,所有的哀叫全然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翻出地窖,水家堡里一片黑暗、寂静,听不见任何人声,没有任何灯火,只有空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 「姊姊……」水儿紧握住姊姊的手。 「别怕。」她打起火折、点亮烛火,举着烛灯牵着妹妹走出书房。 一踏出门口,就看见一名老仆横死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冒出大量血水,他的双眼睁着不肯闭。 「姊姊!」水儿惊吓到,认出眼前的人,泪水随即流了出来。「王伯……」 「水儿,镇静些。」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伤心与愤怒,牵着妹妹再走出去。 所有水家堡的人,全成了一具具尸体,爹的棺殓还在厅堂,而娘……却已被安葬在水家堡后方的花园里。 「娘……」她低呓着,泪水又流了出来。 南宫缺一看就知道她又作了恶梦,而且梦的是水家堡的事,他抱起她,低声唤着: 「水儿,醒醒。」 「唔……」她摇着头。 「水儿,醒一醒!」他摇着她。 「娘!」水儿蓦然惊醒,直觉就推开身边的人。 「水儿,是我。」他沉声道。 「南……南宫大哥?」认出是他,她哽咽一声,投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开始哭着:「我……梦见以前……」 「我知道。」除了水家堡外,大概没有什么事会变成她的恶梦了。 「好多……好多的血……好多人……死了……大家……都不在了……娘……也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都过去了。」他拍着她安慰。 自从遇到她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在做这种事,从开始的陌生,到现在已经有点变成习惯的自然了。 「我……想他们……咳咳……」哭到打嗝,呼吸不顺。 「好了,不准再哭了。」他抬起她的脸,拉起被单擦着她的脸,一边不忘拍抚她的背。「妳可以想他们,但是不准太伤心,一直记着那段过去是要妳不忘记父母,不是让妳老是哭着醒过来。」 「我……我……」 「听话。」他命令。 望着他总是坚定的神情,水儿渐渐平静了下来,低喃着问道:「你有怕过的时候吗?」 南宫缺深思了下,摇头。 「没有。」 「你没有担心的事吗?」 「担心、害怕,都不能解决事情。」他一向是面对,不是退缩,更不会逃避地自欺欺人。 「可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已经失去的……也不会回来……我明白这是事实,所以……更难过……」 她的心,一直是那个十年前骤失双亲、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她只懂得伤心,不懂得接受事实、不懂得让自己习惯那样的血腥与过去,只好重复着不断的恶梦,一而再、再而三,永无止尽。 「妳一直都作恶梦吗?」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 「嗯。」她点着头,表情很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以前,姊姊总是不放心,常常陪着我睡,在我作恶梦的时候叫醒我,安慰我,直到我再度睡着。」 「但是在客栈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得很好。」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南宫缺若有所思,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放她回床上趴卧着。 「南宫大哥?」 他的手从她背上按到腰侧,她痛得闷哼了一声,他顺着再往下直抚着大腿,她咬着唇忍住痛。 确定了疼痛的位置,南宫缺将她乌黑的长发拨到一边,直接翻开了她的衣襬,看见了她腰问柔细的肌肤,沾了药膏后开始施力缓缓按压、涂抹。 「噢!」水儿拾起头,还来不及害羞,眼泪就又痛得掉出来。 「忍着。」她又哭了。 「嗯。」她双手揪紧床被,小脸埋进棉被里。 南宫缺缓缓由上往下涂抹,就见她原本雪白的背肤缓缓浮现红瘀,擦好背部,他没迟疑地欲解开她腰绳。 「南宫大哥?!」顾不得痛,她差点惊跳起来,满脸通红地按住他的手。 「如果不揉散那些酸疼,妳明天会无法下床。」他望着她,俊颜表情未变,连一点点尴尬都没有。 水儿羞得不敢看他。 他他他……而她她她…… 南宫缺抬起她的脸。 「害羞?」 她说不出话。 「在妳发烧的时候,衣服是我为妳换的,也帮妳擦拭过身子,妳的身子,我早已瞧遍。」他定定地道。 她脸更红了,贝齿咬住下唇。 她不明白他怎么想,可是……她懂得男女有别,女子的身体……是不应该给男人瞧见的,可是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害她连显出害羞都觉得自己像是小题大作,可是……她真的不知所措。 现在不是意识昏迷的高烧时候,她清醒着,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瞧尽她的身子,也……抚遍她的身子…… 他猜,她的脸要是再红下去,大概就又要「发烧」了。 「医者眼里,无父母之别。把我当成大夫,妳会自然点吗?」他蹙眉问着,知道男女之别,但无法体会女子的那种微妙羞怯心理。 她摇摇头。 南宫缺好奇了。 「那么以前妳生病的时候,都怎么办?」 「姊姊请大夫的时候,只会让大夫看到我的手腕、替我诊脉;如果需要瞧我的眼神,姊姊会以面纱蒙住我的脸,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脸,在一旁守着我。」她低低回道:「姊姊说,在醉花楼那样的地方,不让人看见我的脸,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顿了顿,她更小声地道:「我很怕有陌生人,姊姊知道我怕生,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时才请大夫;其实,因为我常生病,到后来,姊姊也会医一点小毛病、学会一点医理了。」所以,她看大夫的机率就更少了。 听起来,她这十几年的生命里,接触外人的机率还真是少得可以。 「妳怕我吗?」他问。 「不怕。」她摇头。 「不怕我轻薄妳、对妳不轨?」她应该知道,她是个很美丽的小东西,少有男人见了会不起色心。 「你不会。」她讷讷回道。 「不会吗?」说着,他拉开她腰绳。 水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信任他地乖乖趴回床上,刚刚回复正常的脸色再度爆红。 南宫缺没再说什么,很快将药膏擦在该擦的地方,该按揉的地方仔细按揉,然后再将她的亵裤穿整,抱起她跪坐在床褥上。 「谢谢。」水儿低声道,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妳希望我娶妳吗?」虽然行事随心所欲,从不顾及别人,但是世俗的眼光与标准,南宫缺是知道的。 「我不会。」也不敢。 她的回答没有让他松口气,反而让他再度拧起眉。 「妳的清白算是毁在我手上,妳认为还有人会娶妳吗?」她的回答就这么不在意?不在乎?! 「我没想过要嫁人。」她摇着头,老实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病,可是小病总是不断,又依赖人,什么事都不会,只会拖累人;姊姊放心不下我已经很让我内疚了,我不想再拖累别人。」 「凭妳的美貌,有很多男人会愿意被妳拖累。」南宫缺淡淡说道,发现愈和她交谈,他就愈想和她说话。 天知道他南宫缺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对旁人的事从来兴趣缺缺,可是从救了她之后,他的这些「优良纪录」就全被她打破了。 「美貌吗?」她摸着自己的脸,更加摇摇头。「青春是很短暂的,女人的美貌不会维持一辈子,只靠美貌成就的婚姻,多么不可靠。」想到家人,她语气转为苦涩:「娘因为美貌招来觊觎,最后的结果呢?」爹被相交一场的朋友害死了,娘也自尽了。「我不想和娘一样,不想招来任何人注意,只想乎平静静过日子。」 直到此刻,南宫缺才真正意识到,在她看似天真、美丽绝伦的小脸蛋下,掩藏了多少因为失去父母而起的苦涩与灰黯。 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得的。水家姊妹,早熟的何止有担负起一切的姊姊?柔弱的她,受到的冲击并不小于水家姊姊。只是,姊姊的苦有她心疼、体谅;她的苦,却藏在那些难以成眠的恶梦里。 不由自主地,他搂她入怀。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妳。」他许下承诺。 「谢谢你,南宫大哥。」她用力抱紧他,泪水不小心滑出眼眶。 南宫缺看见了,只是将她的脸转入自己怀里,让她的泪水掉在他的怀里,心里没再有厌烦的感觉。 「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韩通会告诉妳该做什么,妳就听韩通的。」他交代着,更决定养壮她。 首要的,便是让她适度地多活动一点、增加体力,相信韩通知道分寸。 「好。」她听话,然后又问道:「那你呢?你会不会就这样走了?」 「不会。」他得把帐簿看完。 水儿安心了,偎靠着他闭上眼,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定气息,很快便睡熟了。 南宫缺放她回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闭目调息,直到天快亮,确定她不会再作恶梦了,才离开。 这么美丽的小姑娘,穿着那么粗糙的男装,实在是糟蹋了! 这是韩通真正看到水儿的第一个感觉,昨天入门时,因为她站在少爷身后,又是少爷带回来的人,他没敢多看,直到现在来到少爷的书房,他才看清楚少爷带回来的怎么样的人儿。 少爷打哪儿拐来这么一个……美得让人形容不出来的姑娘呀? 「韩通,她是水儿,交给你了。」说完,也就是交代完毕,南宫缺的注意力继续回到帐簿上。 身为下属的韩通真想叹气。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他这个凡事冷淡,又随心得没人制得住的主子,是不是个「男人」? 哪有人可以对美女视而不见到这种地步的?! 唉,韩通叹了口气。但是此刻,他也该觉得安慰了,至少少爷现在「带」了个女人回来,也算进步了。 「水儿姑娘,请跟我来。」面对这么一个怯生生的俏姑娘,没多少哄女人经验的韩通同样感到无措,不过至少他比南宫缺好多了,没那么冷漠,而且还记得放轻声音,免得吓到她。 「哦……」她偷偷瞥了南宫缺一眼,犹豫地不敢跟上去。 「不用怕他,他不会欺负妳。」不必抬头,南宫缺也知道她在害怕,只好出声,不然再让她摩蹭下去,天都黑了。 韩通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没跟上来,「是呀,水儿姑娘,妳是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我只是在少爷忙的时候教妳一些事,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妳的。」 一听少爷的话,韩通就明白她肯定怕生,再看她畏怯的模样,不用太花脑袋,也猜到她怕生。只是心下奇怪,这种柔弱型的女人,不是少爷最厌恶的吗?怎么少爷还会把她带回来? 水儿还是望着他。 「妳答应过我会听话。」南宫缺再说一句。 「我……我会听话。」水儿连忙响应,然后跟上韩通,「韩……韩通大哥,麻烦你了。」 韩通这才领她走出去,心底暗自嘀咕:果然少爷还是一点也没变,连对这种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女孩说话,语气都硬邦邦的没一点感情,真是……让人连叹气都很无力, 嘀咕归嘀咕,韩通可不敢当着少爷的面说出来,当然更没忘记少爷交代的话,他先要水儿换回女装,以方便适合到厨房工作,可是水儿一换回女装,韩通就又差点看呆了。 只是换上很普通的布质衣裙而已,头发不再是东成一把的男孩样,而变成简单的发辫,就只是这样而已,却已经把她的美丽展露了出来。 细致的肌肤仿佛是水掐出来的人儿,脸上脂粉末施,不点而朱的唇办粉嫩的几乎要诱人犯罪…… 呃呃呃,韩通连忙定回心神。少爷实在不简单,随便带个女人回来,就是这种绝俗红颜。 韩通暗自又叹了口气,回头他得约束好府中的家丁才行,要他们绝对不可以随便惊吓她。 领她到厨房,他唤来管理厨房的张大婶。张大婶看见韩通身边跟了个俏生生的美丽少女,差点没呆住。 「张大婶,这位水儿姑娘从今天起在厨房帮忙,妳多费点心软她。」韩通说着,又低声吩咐一句:「任何事都可以让她做,只要记住一点,别让她太累。」 张大婶讶异地看了韩通一眼。哪有要人做事又不可以太累的? 韩通只好又解释:「她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少爷要她做事,只是希望可以增强她的体力、活动她的筋骨,让她身体强健一点而已。」 「我明白了。」张大婶在南宫家工作二十年,自然也很了解少爷的性子。 「那我先去忙,她就交给妳了。」 「韩总管放心。」张大婶回道,然后再转向水儿:「水儿姑娘,妳做过厨房的活儿吗?」 「没有。」水儿小声地回应。 「没关系,我们先从简单的来。」张大婶朝她微笑。 光握到一双嫩嫩的手掌,张大婶就肯定水儿绝对没做过什么活儿,她没让水儿真的进厨房去接触那些油腻,反而带她去做饼的地方,让她学揉面团。 「我们南饼坊最有名的便是做饼,甜的、咸的、辣的、包菜肉馅儿的、包豆沙的……各式各样都有,但是不论做哪种饼,最重要的就是饼皮的厚度、润度,与烘烤后的脆度,这揉面团,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功夫,妳试试看。」张大婶一边介绍一边示范。 「好。」水儿卷起袖子,依张大婶的示范,量好一把面粉,然后加一点凝固的粉团,开始揉起来。 「对,就是这样。」张大婶直点头。「不难吧?」 「不难。」水儿揉着愈来愈成形的面团,很自然地回给张大婶一抹笑容。 受到鼓励,水儿更有兴趣揉面团,揉好了就让张大婶审核q度够不够,然后继续下一个…… 韩通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心离开。张大婶是个很细心又有耐心的人,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把水儿姑娘交给她就没错了。 这下他可以回去报告少爷了。 第五章 子时过后。 咿呀一声,水儿的房门被打开,屋外微弱的光线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悄然无声地进房,走向床铺。 「南宫大哥?」浅眠的水儿立刻醒过来。 南宫缺这才打灯,走近床畔,水儿立刻坐起身。 南宫缺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采向她可能酸疼的地方,一边盯着她的表情。 水儿小脸上泛出红晕,在他按到腰部与肩膀时,身体忍不住畏缩了下。 「把外衣脱下,趴着。」他吩咐着,将烛台放到一边,拿出药膏,就开始帮她揉药。 水儿咬着下唇忍着疼,好一会儿,这种酸痛才停止。 「还有哪里不舒服?」他问。 水儿摇摇头。 「没有了。」 「嗯,起来吧。」南宫缺说道。 水儿起身,自己穿奸衣服,有点习惯他老是看见自己身子的情形,只是……还是忍不住害羞的满脸通红。 从来到这里开始,南宫缺每晚都会到她房里,一面是帮她搽药--赶路的颠簸酸痛虽好了,可是揉面团的结果,却是让她肩膀也开始疼,可是因为有他搽药和按压,所以她也很快适应了揉面团的工作,开心地把它当成每天要做的事。知道她怕生,张大婶也很体贴地不让闲杂人等来打扰她,一小间饼房里通常只有她一个人,让她随时都能觉得自在,不受拘束。 另外一方面,他来也是为了陪着她,让她不再作恶梦。 很奇怪的,只要有他在,她就不再作恶梦了。 他总是在子时左右来,天亮前离开,白天他们几乎从来不曾见面,她不知道他去哪里,而她就在饼房里帮忙,可是晚上他一定会陪着她,这种日子,让水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南宫缺仔细端详她。 她的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适度的活动虽然累着她,可是也的确让她的体力好了许多,不再有恶梦的睡眠,加上每天三餐都吃具有调养功效的药膳,让她一天天健壮起来。 他伸手习惯性地搂她人怀,水儿闭上眼,感觉到睡意来袭。 「水儿,明天我要离开一趟。」他平淡地说道。 水儿立刻睁开眼。「你要……走?!」 「对。」他低头望着她,深黝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告诉她这件事。 「那我……」 「妳留下。」 水儿眼里立刻浮现泪雾,「你要丢下我?」 「我会回来,妳乖乖留在这里跟张大婶学做饼,韩通会照顾妳。」 「可是……」 他打断她。「水儿,听话。」 水儿顿了顿,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点点头。「我听话。」 「睡觉吧。」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水儿闭上眼,环抱住他的手臂却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得忍不住颤抖。 南宫缺不能理解地望着她。 她在想什么?他只不过是要离开几天而已,瞧她的表情像是他要离开多久似的。有这么难过吗? 他当然不会不懂得水儿对他的依赖,只是……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这样他就不会看见她这种……近乎委屈、好像被人舍弃似的模样…… 实在让人受不了! 南宫缺抬起她下颔,低头吻住她紧抿的微颤唇瓣。 水儿惊讶地窒住呼吸,瞪大双眸。 他望着她,在她眸底看见自己的倒影,吮住她唇,也强悍地入侵她唇内,将他的气息烙印上她。尝着她的甘美,狠狠纠缠住她的舌办,炽烈地掠去她的呼息,狂野得像要烧灼进她的神魂。 他的吻一点也不细致,反而充满蛮横的索求,毫不温柔! 水儿感觉到唇上的痛楚,与痛楚中同时进出的愉悦,陌生的情潮,让她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终于停下索吻,改以指背轻抚着她红肿的唇办,明显低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命令与宣告:「我的。」 她瘫在他怀里,被动地望着他,久久无法回神。 「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他给了承诺。 「嗯。」她只能点头,呼息依然低喘而不顺,可是脸上却因为他的承诺而漾出笑容。 只是一句话,她却可以马上从难过变开心,还真是好哄,容易取悦。 他低头轻啄了下她唇办。「睡吧。」 抓过棉被包裹住她依然单薄的身子,靠着床柱,他抱她在怀里,心头居然没有一丝不情愿。 这个「麻烦」,好像愈来愈不麻烦了,对于照顾她,他好像也愈来愈少叹气、愈来愈少不耐烦,也愈来愈见不得--她难过,甚至刚刚……冲动地吻了她,没有一丝厌恶、没有一丝后悔。 南宫缺愈想,眉头就愈皱愈深。 该死,他对她动心了! 天未亮,南宫缺就离开南饼坊,快马直奔京城。 以他的速度,其实京城和南饼坊之间的距离,只要两天就足够来回,可是载水儿那次,却花了三天,真是创他有史以来的最龟速。可光是那样的速度,水儿就累瘫了。 天未全亮就上路,到当天黄昏,南宫缺就抵达京城门口,发觉出入城门变得严苛与仔细。 他不动声色地排着队,两刻钟后顺利进入城门,已是掌灯时分。 南宫缺不急着找客栈投宿,而是将马安置好后,直接潜入五皇子府。 找到书房,他直接由屋顶落下,刻意发出细微声响。 「谁?」书房里的人立刻警觉,书房门立刻被打开。「南宫?!」实在叫人太惊讶了! 相识多年,不管他怎么邀请,南宫缺就是不肯踏进他府中一步,今晚却突然不请自来……呃,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先进来再说。」邀他入内,胤关上两扇门。「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一点也不废话,南宫缺直接说重点。 胤微微一笑,在他面前的位置落坐。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你开口说要找人?」 「云仙。」 「云仙?!」该不会是同名的人吧?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云仙。」 胤蹙眉。「为什么找她?」 「能找到她吗?」南宫缺不回答,只问他要问的。 胤沉思了一下。「南宫,你进城的时候,应该发现到城门管制变严谨了,对吗?」 「嗯。」他点头。 「因为,德王爷下令要抓刺客,这个刺客,就是云仙。」胤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南宫缺的反应。「在我们上回见面那天,也就是德王叔纳云仙入府的那晚,云仙行剌德王叔,被德王叔打伤后逃走,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所以王叔下令彻底盘查全城,严格管制外城进出人员,一定要活抓云仙。」 「你是在告诉我,你也找不到她?」 让胤很失望的,南宫缺一点也不关心云仙的安危,或者德王爷抓不抓得到刺客,他只要他想要的答案。 胤不明白了。 「你不可能是为德王叔来打听,却也不是关心云仙的安危,那你找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很确信,南宫缺和云仙应该是不认识的。 「我只要知道她的下落,至于安危……还不在我的考量之内。」如果不是为了水儿、不想她总是担心着姊姊,他不会跑这一趟。 纵然嘴里说着不理、不帮,可是南宫缺其实还是无法完全不管水儿的心情,那个爱哭又胆小的小女人……已经牵动他的心了。另外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当然是为了他娘亲了。 胤深思了一会儿,先给了答案: 「云仙在我府内。那天晚上我在回城途中,救了重伤的她。」 「你没将她交给德王爷?」南宫缺一听,微挑了眉。 「明知道她再见到德王叔,不是再度行刺,就是死路一条,我还能将她往那里送吗?」胤苦笑。 「你很在乎她?」这还是南宫缺第一次发现,一向潇洒处世、不爱羁绊的胤也会为人苦恼。 「超过我所以为的在乎。」胤坦承。 天知道他干嘛自找罪受、老是拿自己的关心去被人砸的满脸冰,但是那个天杀的……不,是那个倔强的小女人,就是一点也不感激他救了她,只会拿冷漠来对待他-- 「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非得行刺德王叔不可?」云仙不肯告诉他,但南宫或许会知道,否则不会为打探她的下落而来。 「你知道云仙的本名吗?」 「水芸。」不是「云」,而是「芸」。 「十年前,接近边关的水家堡,一夕之间灭门的事,你知道多少?」南宫缺再问。 「只知道有这件事。」 「水夫人--原名「唐吟柔」,曾经被封为江南第一美人,后来嫁给水家堡主水云天,夫妻恩爱逾恒,育有两个女儿;德王爷和水云天是朋友,却对水夫人一见倾心、惊为天人。为了夺美,他设计杀了水云天,想趁着水夫人丧夫无依时,得到水夫人的芳心。但是水夫人对丈夫坚贞不栘,最后为保名节而自尽,当天晚上,水家上下三十余口全部死于非命。」 胤窒住,一听就明白了。 天……难道是……德王叔…… 「当时,水夫人或许已经隐隐察觉到异样,只是需要证明,所以在与德王爷谈话时,很有先见之明地将两个女儿藏好,这才保留住水家两条血脉;当时,长女水芸九岁,次女水吟六岁。」 胤震惊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无法相信。 王叔虽然严苛又孤傲,对他却也是疼爱的,他无法相信王叔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种…… 但是,王叔的个性坚持完美,对感情一事更是执拗不已,不然他不会为一个女人独身至今。 但……但……水芸……云仙…… 「南宫……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母亲与水夫人是很要好的朋友,在水家堡出事之后,我母亲曾经去查探过,却没有发现水夫人的两个女儿,所以她认为她们还活在世上,要我找她们,也要我查明水家堡灭门的真相。」南宫缺顿了顿,走到胤身边。「至于我会知道这全部的事,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也救了一个人--水家堡次女,云仙的妹妹,水吟。」 「她告诉你的?」胤望向他。 「我没问她,她也没有说,但是那天的事,她每晚都作恶梦,我从她的恶梦中拼凑出来的。」 「恶梦?」纵使还在震惊中,但胤还是听出了那么一点点怪异处。 恶梦,不都在夜里作吗?这么说,南宫半夜了还待在人家姑娘房里?! 南宫缺不理会他怪异的眼神,只道:「水芸在你这里,你会保她周全吧?」 「当然。」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他都不会让云仙受到任何伤害。「你打算怎么办?」 「知己知彼。」意思是,南宫缺打算多调查一些有关德王爷的事。 「算我一份吧。」胤在京城本来就有一个密探组织,要打听消息,由他来做容易多了。找出一份名单,他递给南宫缺,「我这里有一些与王叔有往来的人员名单,你先看看,其它的我会再查。这几天,就住在府里如何?」 「不必,我住客栈。」南宫缺接过名单,眼神扫过上头的字,却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赵家商行。 那是在南饼坊东方一个县城里的富商,与南饼坊有生意往来。原来赵家是德王爷的耳目之一,难怪没有任何官势,行事却比官府的人更加嚣张。 「你住客栈,我们要联络就不方便了,还是住在我府内,有王叔的任何消息,我们就可以立刻商讨。」见他还没打算点项,胤再加一句:「你总不希望我们的举动受到旁人的注意吧?」 胤的身分毕竟不同一般,他往来的任何人,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注目, 「好吧。」南宫缺这才点头。「我不想受到任何打扰,连服侍都不必。」 「我明白。」他会吩咐下人没经他传唤,不准去打扰。「南宫,你打算对德王叔出手吗?」 「如果是呢?」南宫缺反问。 胤无言。 他的立场其实很尴尬,一方面因为他也是皇族,德王叔又一向疼他,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能置水芸不理,依水芸倔强的性子,不亲手报仇绝对不会善罢干休。而现在再多一个南宫……一时之间,他还真的很头大。 「我还没有打算出手,你暂时可以放心。」南宫缺淡淡说道,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为难。「如果水儿不要求,那么我的原则依然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谢了。」胤点头。至少南宫这个答案,让他少掉一半的担心。 「不必谢的太早,也许今夜过后,行刺德王爷的人就会是我也不定。」南宫缺要杀的人,就算他是皇族,也一样下手不迟疑。「这个,就还你吧。」他解下剑柄上象征胤身分的玉佩。 「可是--」 「我行事,不需要任何庇荫。」南宫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城里『川流客栈』的掌柜。」 「没问题。」胤知道,南宫是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接过信,一看收件人,就怔了一下。 南天仇?那个江湖上行踪飘忽、却有「神医」之称的南天仇?! 南宫没事找大夫干嘛? 南宫缺不在,令水儿安心的感觉就不见了。 最先发现到她不对劲的人是张大婶。平常和水儿相处最多、负责张罗她饭食的人都是她,她的气色少了红润、食欲明显变差,她就察觉了。 张大婶立刻告诉韩通,韩通听了后,一脸深思。 「我想,是少爷不在了,所以水儿姑娘才会那么不安。」 「我也是这么想。」张大婶也说:「可是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们总不能让水儿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当然不行!」要是水儿病了,少爷回来肯定会剥他的皮。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张大婶是真心疼爱水儿的,虽然水儿话不多,又不会撒娇、不会讨人欢心,可是她就是有一种让人想保护她的特质,让张大婶不知不觉就是多护着她一点儿。 「我想,在少爷回来之前,先转移水儿姑娘的注意力吧。」韩通说道:「人在做事的时候比较不会胡思乱想,除了揉面团,妳也让她做些别的事,把做好的饼拿到前庭去放凉,再用纸袋包起来也可以,让她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别一直想着少爷就好。」 「也只能这么做了。」想不出别的方法,只能先这么做了。 「水儿姑娘是少爷带回来的人,我们得替少爷好好照顾着,不能有任何闪失,懂吗?」韩通叮咛。 「我明白。」张大婶点点头。 于是,水儿多了一项工作--将做好的饼连同铁盘从烤饼房里端出来,再拿到屋前庭院的架子上去放凉,哪个盘子的饼凉了,就拿纸袋装起来,然后依不同口味各自放好,每十小袋再合成一包。 跟揉面团不一样的事,可是相同的简单和单纯,基本上来说是没什么难的,很容易上手的,只除了--水儿一双手腕上因为端铁盘不小心被烫伤的痕迹外。 南宫缺不在家,没有人注意到,也就不会有人替她上药;水儿是不习惯对人诉苦的,所以也就忍着疼,继续沉默、继续完成张大婶的交代。 看了两天,韩通和张大婶摇摇头又凑在一起。 「根本没效。」张大婶叹气。「水儿更沉默了,而且食欲也很糟。」再这样下去,等少爷回来,水儿的模样可能比之前刚来府里的时候更惨。 「我去找水儿姑娘聊一聊好了。」韩通说道。把心里的事说一说,水儿姑娘应该就会开朗一点。 「你确定水儿会跟你聊,你不会吓到她?」张大婶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不是她要泼他冷水,水儿虽然单纯又容易亲近,可她同时也是相当畏生的,连面对她,水儿有时候都还会紧张,更不用说是对着韩通这个大男人了! 韩通顿了顿表情,才要开口,一句通报却抢先插了进来: 「总管,东城里赵大爷的公子和小姐来了。」 「他们来干嘛?」韩通皱眉,然后随即想到,快到中秋节了,赵府每年都会来订饼,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他们说要找少爷,还要订饼,现在人在庭院。」家丁甲继续报告。 庭院?! 韩通与张大婶对看一眼,然后两人同时往外冲。 「你家少爷呢?」赵家的千金小姐一到南饼坊的门口,就开口质问顾门的家丁。 「少爷不在。」家丁认出来人是谁,客气答道。 「他不是回来了?!」赵小姐脸色一变。 「少爷出门了,如果趟小姐和赵公子有事,可以和韩总管谈。」 「我才不--」赵千金撒泼的声音被自家兄长阻止。 「那就去通知韩总管,然后带我们到客厅等他。」赵家公子同样傲气,只是比赵千金客气一点点。 「赵公子、赵小姐,请随我来。」两个顾门口的家丁,一个去通报、一个带路。 「大哥……」赵千金不满地瞪向大哥。 「妳要找南少爷可以,但是别忘了我们这趟来,也是为了帮爹订购一些饼盒,准备要送人的。」赵公子提醒道,实在有点受不了妹妹老是追着南饼坊当家少爷跑的花痴样。 「哼!」赵千金虽然不满,但还是乖乖跟在兄长后面进门了。 可是一进门,赵公子的双脚就像被钉在地面上一样,动也不动,害赵千金差点撞上去。 「哥,你干嘛?!」她怒问。幸好她及时停住。 赵公子根本没回答,事实上,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低着头、正在将饼装袋的水儿给吸引住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美得让他无法形容的女子,她看起来好小、好让人……怜惜。 这种绝色,天下少有! 「哥?」赵千金推推前头的人,发什么呆呀! 「呃……」趟公子终于回神,立刻问带路的家丁:「她是谁?」 「是在饼坊里帮忙的……姑娘。」基本上,这个家丁不太知道她的身分,只知道她是听张大婶的安排,在坊里帮忙做一些工作。 「她的家人呢?」 「小的不清楚,也许韩总管知道。」家丁这么回答。 赵公子再度望向她。 看她身上穿戴的衣服和饰品,没有一样是值钱的,又在饼坊里工作,这样的女子大部分应该都是出身寒门,即使有一张漂亮脸蛋,还是要做劳力工作过活;如果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将她好好打扮一番,让她绝俗的容姿更加倾国倾城…… 「大哥?」趟千金皱眉地看着兄长。 他该不会看上这个穷女人了吧?她瞇起眼,仔细打量那个包饼的女人。长得……的确是不错,但是,她再漂亮,也上不了厅堂…… 「大哥,你已经有三个妾了。」赵千金提醒道。 「再多一个,又有何妨?」赵公子一点也不介意,绝俗美女哪个男人不要? 当下,他朝水儿走过去。 第六章 水儿是在包完饼,才发现庭院里来了陌生人,她立刻要避到后头,那个穿着华丽的男人却快一步走到她面前。 水儿吓到,退开两步。 「姑娘别怕,我姓赵,是东城赵家商行的少爷。」趟公子自我介绍。 水儿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转身就要回后院。 「姑娘!」赵公子连忙拦住她。「我没有恶意,妳不必怕。」 水儿慌的又转向另一边,赵公子眼捷手快地拉住她手腕。 「姑娘,别走,我不会伤害妳,妳别怕呀!」 「啊……」水儿惊慌地挣扎,眼泪快要掉下来。 「姑娘,别害怕。」是美人,就连惊慌都很让人不忍,更加心动,赵公子手一揽就想将她抱人怀里。 「不要!」水儿害怕地叫了一声,用力一扯挣出了他的掌握,可是却没站稳地跌到一旁的饼架上。 「姑娘……」 赵千金实在看不下去,才想帮哥哥说句话,水儿却吓到抓到饼,就朝来人丢去。 赵千金一时不备,饼就这么砸到她身上,饼馅就这么散在她的衣裙上,让她一时呆住。 她的新衣服,为了来这里特地做的新衣服,都还没给南少爷看到…… 「妳、妳这个笨奴才,妳敢毁了我的新衣服!」赵千金尖叫,扬手就打了水儿一巴掌,然后抬脚就要踹她-- 「妹妹不要!」 「住手!」 两声阻止同时响起,赵公子来不及拉住妹妹,韩通身形快速地掠过,及时将水儿带开,让赵千金一脚踩空,没站稳地跌到饼架上,架上铁盘一翻,接着是更多的饼砸到赵千金身上。 赵公子当场傻眼,韩通没空理他们,只顾着看水儿是否完好。 「水儿姑娘,妳还好吗?」韩通才看见她的脸,就倒抽口气。 完了!她的脸上居然有那么明显的巴掌印,他居然没保护她-- 而水儿在一阵头昏眼花后,才发现自己被韩通抱到另一旁站好,惊魂未定,泪水不自觉直掉,浑身颤抖。 「韩……韩通……大哥……」她认出眼前的人,可是,不是南宫缺…… 「水儿!」张大婶跑的比较慢,现在才赶到,一看到水儿在哭,当下心疼不已。「水儿……」张大婶扶住她,看见水儿脸上的指印,张大婶怒火上升。「韩通……」是谁敢打她?! 「张大婶,妳先带水儿姑娘回房,好好照顾她。」韩通以眼神示意她别多问,先照顾水儿姑娘为要。 「好吧。」张大婶小心扶着她,「水儿,来,我们回房……」 等她们走了,韩通这才转向赵家兄妹,赵千金先发飙。 「韩总管,你看看你家的下人,居然把我的衣服弄成这样,还害我跌倒!」 韩通没理会她,直接先问旁边呆住的下人:「怎么回事?」 「赵、赵公子问水儿……」见韩通这么重视水儿,下人一点也不敢隐瞒,直接把实际情形全部说出来。 韩通面无表情地听完。 「韩总管,舍妹只是一时生气,不足有意伤那位姑娘的。」赵公子替自己的妹妹解释道。 「就算无意,也不该伤人。」做生意的人,一向就是和气生财、退一步海阔天空,韩通一向也很好商量、很好说话,可是这一回,他的脸色是少见的严肃,眼神犀利。「赵公子、趟小姐,南饼坊不欢迎上门撒泼的客人,两位请!」直接指向大门。 「你竟敢这么对待我?!」赵干金哪堪别人对她不礼貌,才刚被兄长扶起站好,听到韩通的话就气得差点跳起来。 「妳在南饼坊里伤人是事实。」韩通一点也不畏惧,直视着赵家兄妹。「就算赵家商行在城里是有名人物,就算与你趟家往来的全是有名有望之人,但这里是南饼坊,有南饼坊的规矩,在这里,只有少爷说的话才算数。今天妳伤了南饼坊的人,等少爷回来,我自会禀告少爷,等他做出处置。」所以,他今天暂时放走他们。 赵公子听的皱眉。 「韩总管,你何必这么说?就算南饼坊是有名的老字号饼铺,但与我们赵家为敌,也不见得讨得了好,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语气停顿了下,又道:「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仆,值得南少爷为她动气吗?」 「值不值得,我家少爷自有评断。」韩通不多作解释。 少爷虽然不常在家,但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南饼坊的人,更何况,这回受委屈的是水儿姑娘! 他敢肯定,少爷回来要是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韩总管,这样吧,」看韩总管的表情,似乎不想这么算了,赵公子转思问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那位受伤的姑娘,就由我带回照顾,我保证会善待她,不会让她再受委屈,可以吗?」 「不必了,南饼坊的人,都属于少爷,少爷自然会照顾,不需要假手外人。」韩通一口拒绝,再下逐客令:「两位,请回吧。」 「韩通,你今天这么对我,一定会后悔!」赵千金撂话。等回到家,一定要爹打击他们的生意,要他们来求她原谅! 韩通理也不理,连哼一声都懒,直接挥手要人关门,这种小儿科的计较,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哂。 还是赶紧去看看水儿姑娘的情况比较重要! 在京城与南饼坊之间的宫道中途,有一家京城「川流客栈」开的分店,名为「川流茶栈」,就开在前后不着店的路旁,提供过路客一个休息兼吃饭的地方。 与一般过路茶栈的简单茶点不同,这家茶栈很不惜成本地训练了两位厨师,一位负责热食、一位负责做各种配茶或配酒的小点,既美味又不昂贵,成功打出口碑,成为京城附近百里内最有名的茶栈,让许多路过的客人就算不饿、不渴,也非得进这里来饱饱口福不可。 在京城里逗留五天,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消息后,南宫缺便来到这里;不多久,接到信的南天仇也带着妻子萧羽赶到,跟一楼的掌柜打过招呼后,直接登上二楼。 比起一楼的热闹,二楼的布置显然雅致得了多,南天仇领着妻子直接走到右边最底的一桌。 「南宫。」南天仇微笑致意,与妻子一同落坐。「难得你会主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南天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流宫旗下四堂之一--朱雀堂堂主,以医术闻名,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但南宫缺是其中之一。 「我想请你为一个人调养身体。」 「哦?」南天仇有兴趣了。 从不开口拜托人的绝剑南宫缺,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还真是让人想不好奇都难。 「人在哪里?」南天仇也不啰嗦,一口答应。 「南饼坊。」 南天仇挑了挑眉,没想到南宫缺会允许「外人」待在那里,这家伙一向很孤僻的哪…… 「那么,我要各种口味的饼各十个作为诊金,如何?」不为难好友说出什么温情的感谢话--南宫缺对这种事笨拙得很,南天仇直接开口要酬金。 「一句话。」没问题。 南天仇笑着对妻子道:「羽儿,南饼坊是京城一带最有名的百年饼铺,妳有口福了。」 「嗯。」简单点头,萧羽是不爱笑的,只是任丈夫握住自己的手,静静坐在一旁,陪着丈夫处理事情。 「你从南饼坊来吗?」南天仇再度问向面前那个寡言的好友。 「不,刚离开京城。」 「那么,现在是回程了?」南天仇猜道。 南宫缺点头,算是回答。 「我还有事要处理,明天再过去拜访,可以吗?」这家川流茶栈其实是云流宫经营的生意之一,南天仇会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来这里巡视兼对帐,只是刚好南宫缺找他,他就把人给约到这里见面。 「可以。」南宫缺起身。「那我先告辞。」说完,南宫缺已经从窗边飞身而下,跨上马匹奔驰离开。 他就这么走了,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因为看到南天仇夫妻相知相惜的恩爱模样,让他格外担心一个人。 向来独来独往、无所牵挂的他,心头终于有了个不得不承认的挂念--水吟。 想到她的身体状况、夜里总被恶梦扰得睡不好……他胯下的马奔驰得更快了。 希望那个爱哭的小笨蛋,不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才好。 从下午发生了那件事后,水儿就没再出过房门,她擦掉眼泪,没有对张大婶说什么,只是顺从地让大婶拿药擦她的脸。 大婶陪了她一下午,直到她吃过晚膳后,才安置她休息,然后走了出去。 水儿没有睡,隐约听见门外张大婶和韩通担忧的对话-- 「她有好一点吗?」 「没有。我想她一定是被吓到了,可是她什么话也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大婶忧心忡忡。 「她脸上的伤呢?」 「我有帮她擦药了。」 「那就好。」韩通稍稍安心。「她现在怎么样?」 「我让她睡下了,希望她一觉醒来,会好一点。」 韩通听得叹气。「希望少爷快点回来……」大概只有少爷,才能安抚她了。而他得担心,当少爷回来的时候,他该怎么交代-- 水儿只听到这里,就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 南宫……缺…… 她呜呜咽咽地躲在棉被里哭,泪水把脸颊上的药都给冲掉了,她还是哭。 她好想他,只要他回来…… 哭到没气,她翻开棉被,抱着棉被缩到床内角去,整个人就缩在那儿,眼泪还是不停地掉,沾湿了棉被。安静的夜里,就只听见她细细的呜咽声,时而传出、时而停止…… 水儿就这么哭着睡着、又哭着醒来,直到子时过后。 南饼坊内外一片安静,一道人影如入无人之境,来到水儿的房门口,轻轻推开门。 门扇轻启,没有惊动屋里熟睡的人,昏暗的房间影响不了他的视线,他无声来到床伴,眼神闪过惊讶。 她没有在床上平躺着,而是整个人缩到床角,连棉被都卷成一团,她的睡容不安、满脸泪痕。 是作恶梦,怕得缩起来,一个人哭了吗?真是个水做的小笨蛋。 他坐上床沿,小心地抱起她,想把她的手拉开好盖棉被,却意外地发现她手的触感变了。 连日的操劳,让她原本细嫩的小手变得粗糙,一双小手上更是布满好几道伤口,没上过药,只有血液凝干了的伤疤,连烫伤都有。 怎么回事?!他不在的时候,韩通没有好好照顾她吗?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愀然,再打量她脸庞,发现左颊上的红痕-- 他平静的神色倏地一变! 是谁打了她?! 而惊讶还不只如此。 她的气色明显不好。原以为多活动筋骨,会让她的身子变健康一些、气色红润一些,但是……没有! 她柔嫩的脸蛋上,只看见比往常更不健康的苍白--除了那半边碍眼的红痕,脸容里明显写着疲惫,他一把抱过被里的娇躯放到自己怀里、枕着他臂弯,他才惊觉她的身子到底瘦了多少。 他也不过是七天不在,她却整整瘦了一大圈,这是怎么回事? 原以为身体适度活动后,理应会增加人的食欲,然后应该多长一点肉,改善她那像风一吹就会跑的瘦弱身子,在他走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就算没长多少肉,至少看起来有精神许多,但现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她都没有吃饭吗?还是韩通少了该给她吃的补品?! 他心里一下子浮现好几个疑问,表情沉黑,却听见怀里她的呻吟,发现她又呜呜咽咽地哭着醒过来…… 「呜……」她哽咽着,因为哭得呼息不顺而醒来,一张开眼,却惊讶地呆住。 眨眨眼,再眨眨眼,还是看不清楚…… 「别怀疑了,是我。」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南……南宫大哥……」她不敢置信。 「怎么,吓呆了吗?」他看着她的眼,只见原本莹然动人的水眸,现在只剩下一片凄凄惨惨的红肿。她到底哭了多久? 「南宫大哥……呜!」她舍弃棉被,用力抱紧他,又哭了。 就算这回是因为看到他太高兴才哭,但再这样哭下去,她的眼睛就要肿得不见了。 「别哭了。」对安慰人始终缺乏经验,没请教别人,目前实验对象又只有一个水吟的情况下,南宫缺只能重复他贫乏的一百零一句安慰词。 他对安慰人实在很没天分,这么久以来一点进步也没有,说来说去永远只有这近乎命令的三个字。 「呃、呃……」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她努力忍住泪,可是实在哭得太久了,就算努力止住泪,呼息还是哽哽咽咽地喘不过来。 南宫缺也不催她,只是轻抚着她的背,等她慢慢平复。 「我……想你……」等她能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想念。 「想到哭?」 昏暗的朦胧里,即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想得到他不以为然的模样。 她摇着头,因为看不清楚,双手既笨拙又急切地抚向他俊脸,指下感觉到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然后,是紧紧地搂向他颈后,脸蛋埋入他颈窝。 南宫缺才意外着她突来的主动,却感觉到颈边传来的湿意。 她--又、哭、了。南宫缺生乎第一次无奈到想叹气。 「为什么我才几天不在,妳就变成水做的呢……」一滴滴的泪水,像根细绳似的,缓缓地、细细地,悄悄然地,就这样揪住了他的心。 她怎么有那么多的泪水可以流? 想不管她,又舍不下;想骂她,她却又让人觉得连对她凶都是一种罪过;想离她远远的,却又想起她老是作恶梦,老在夜里惊醒的无助模样…… 如果世上有一种女人,是生来就惹人怜,生来就是让人照顾,娇娇贵贵地让人只想疼爱,那她大概就是了。 柔柔弱弱,是他一向最厌恶的女人,可是……他却无法厌恶她。 「水儿,别哭了……」他微偏过头,捧住她脸颊,温热的唇扫过她的眉、眼,沿着泪水往下吮,直到吻住她柔软的唇办。 他的情绪,全在吻里了。 不同于上次的气闷与不耐,她的泪水让他无法再蛮横地索求,让他把拙形于外的安慰言词,全化为自己的温度,烙贴着她唇上的冰凉,试图温暖她、止住她的泪意。 「南、南宫大哥……」她的泪停了,但他的唇下滑至她颈边,引发她敏感的震颤,低唤声怯怯的,呼息浅促。 「不哭了,嗯?」 她深口气。「不……不哭了。」 他继续吻着,嗅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气,情动地微使了力,在她颈窝吮出一枚印痕。 水儿惊缩了一下。 南宫缺感觉到了,浅吻了下那枚印痕,才拾起头。 「妳受伤了。」他抚着她的脸,再抓过她双腕仔细查看。 那是烫伤的疤,一看就知道没擦过药,还起了水泡,他压了下伤疤,她痛得畏缩了下。 「很痛?」 「嗯。」不敢瞒他,她咬唇点点头。 「不许咬了。」他手指分开她唇齿。「在这里等我。」 南宫缺不急着问明原委,只交代了一句,便走出她房间,不一会儿又回来,再打亮了一盏灯芯,移到床边。 在两盏灯芯的辉映下,清楚地照出她哭得凄惨无比的娇颜,他再扫了眼她手腕。 「躺下。」 她乖乖照做。 南宫缺先揉了条冷巾,拭净她的脸后,再沾湿,敷住她红肿的双眼,这才坐上床沿,开始处理她手腕上的烫伤。 水泡,不剪开不会好,但……他没有南天仇那么好的医术,可以让伤口不留下疤痕,考虑了下,南宫缺决定先不动,只擦上具有消炎和止痛的药膏,暂时缓和她的疼痛,其它的准备留给明天来的南天仇处理。 好像每次半夜来见她,都是在为她处理伤口或者疼痛,南宫缺不悦地拧起眉,决定他很受够了。 既然舍不下她,她又老是状况多多,连在他的势力范围内都还会出事,他决定把她收到身边亲自看管,再不交代给别人了。 就这么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他要她成为他的人! 昨夜,南宫缺就陪在水儿身边,甚至踰越地上床与她同榻而眠。 任何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碰到这种状况,都会害羞、想到男女之别,但是--水儿完全没有,被他搂在怀中,她只感觉到安心,倦累的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连话都没能多说上一句。 虽然很想立刻问明白她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但是她熟睡的宁静娇颜却让他放弃问她的念头。 反正,等天亮了再问韩通也可以。如果他胆敢没好好照顾水儿、漏了哪一顿哪一餐什么的,那他最好自动点,把脖子洗干净准备让他砍! 所以在天亮后,他没吵醒依然熟睡的水吟,只是悄悄下床,来到书房,让来到书房要记帐的韩通,吓得差点没愣到天边去。 「少……少爷?!」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少爷也未免太神出鬼没了,回来了也不先通知一声。 当然,抱怨的话韩通只敢放在心里嘀嘀咕咕,完全不敢说出来。 「水儿的伤是怎么回事?」一句废话都没有,南宫缺直接问。 呃……这个……韩通的脸上出现百年难得一见的心虚和……愧疚? 「少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水儿姑娘,让她受委屈了……」韩通低着头,将昨天下午发生过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南宫缺面无表情地听完,眼神却益发冷漠,久久之后,他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你说,赵家公子想带水儿回去?」 「是。」韩通小心地点着头,少爷的脸色……他暗吞了吞口水,只能庆幸这会儿他不是挑起少爷怒气的那个人。 「你说,赵家小姐动手打了水儿一巴掌?」 他的语气像是冬天里的大冰雪,让韩通忽然觉得好冷,后悔一大早起床没多穿一件厚毛裘。 可是,现在才快到中秋……而已,不应该有那么冷……是吧? 「是。」怀疑的同时,不忘点头回答。 少爷又沉默了,整问书房里沉静了一会儿,他才又出声: 「韩通,两件事交给你。」 「是,请少爷吩咐。」 「第一,无论你怎么做,一个月内,我要赵家商行一败涂地,别让他们死,我要他们清楚知道,他们为什么败家。」 「是,少爷。」少爷生气了。 「第二,三天内,筹备好婚礼的必需用品,我要迎娶水儿。」 「是……啊?!」韩通再度呆住。 「有问题?」冷冷的眼神瞥来。 「没有,我会准备好。」韩通赶紧回神。 南宫缺点了下头。「去做你该做的事--」话声未落,一道仓皇的人影就出现在书房门口。 「南宫大哥!」娇小的身影直直扑进南宫缺怀里。 接下来出现的奇迹画面,让韩通下巴掉了下来,怀疑自己大概还没睡饱,才会有这等乱视-- 「怎么了?」 少爷冰冷的神情褪了,口气虽然淡淡的,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太太太……太阳终于……打西边出来了吗?! 「你不见了。」深吸口气,水儿抬起脸,怯怯地朝他漾出笑容。 怎么?少爷一回来,难道就去了水儿姑娘的房间?!韩通呆呆地站在原地听,下巴还掉在地上捡不回来。 「我不会不见,先回妳房间。」就这样大刺刺地,南宫缺搂住她往外走,对她长发未束的佣懒模样被别人瞧见有点不高兴。 「少爷。」才走到门口,张大婶又来报告。 「有事?」 「有位自称南天仇的大夫说要见您。」张大婶连忙道。看到少爷回来,她总算可以放心。 「请他直接到水儿的房间。」南宫缺交代一声,便搂着水儿回房。 水儿的房间? 张大婶疑惑的眼神跟依然呆愣的韩总管相对,同时想通一件事-- 少爷……昨天晚上睡在水儿房里?! 第七章 向来细心又善于察颜观色的南天仇,一眼就看穿南宫缺对水儿的不同,也意会到水儿的特别怯生。 要不是南宫缺在场,恐怕她早就退得远远,躲起来了。 但是,南天仇那张温和的俊脸,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是很能让人感到安心与信任的,也之所以,水儿没有怕他太久,再加上南宫缺就在一旁,便很配合地让他诊脉、查看伤口。 当他看到水儿手腕上的烫伤时,询问似的望向南宫缺。 「我不要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疤。」南宫缺直接说出要求。 南天仇点点头,说道:「你搂住她吧。」 南宫缺立刻搂住水儿的肩。 「如果害怕,就不要看。这不会很痛,但看起来会比较可怕。」南天仇温和地向水儿解释。 「嗯。」水儿点头,胆小地将脸埋进南宫缺的腰腹。 南天仇准备好银针,也让爱妻将伤药备在一旁,接着刺破水泡、消毒、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快速;再将一瓶外敷药交给萧羽,让她去为水儿的脸上药,自己避嫌,则和南宫缺走到外边。 「她是你选中的人?」南天仇问。 「是。」 「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南天仇微笑道:「但是,其实我也不该意外的。」 「嗯?」南宫缺眼露疑问。 「你是个很强悍的男人,几乎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你,像你这样的人要选择一个伴侣,她的家世、她的相貌、她能不能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性情,要能以你为天、只信任你、只依赖你。虽说女子多半依靠男人,但真正能为一个男人而生、为一个男人而活的女人并不多。」 「我不知道你这神医,居然也会看相了。」南宫缺轻描淡写地回道。 南天仇笑了笑,摇着头,「我不是会看相,而是看得懂--她对你的信任、你对她的疼惜。」 「疼惜?」他蹙眉。他刚刚有表现出来吗? 「如果不疼她,你会在她受痛时,出现那种想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的表情?如果不惜她,你会向我开口,要我调理她的身子?」南天仇何等敏锐,就算刚刚是专心为水儿上药,但绝不会连水儿伤口一疼,连带的引出南宫缺嗜血表情的这种明显反应也看不出来。 南宫缺也不否认。 「你快跟胤一样多嘴了。」顿了顿。「三天后,我将迎娶水儿。」 「这么快?!」这就让南天仇讶异了。转而一想,南宫决定做的事,何曾拖过?而且任谁都阻止不了,他倒也不必现在才来惊讶。「那么,我和羽儿就留下来让你招待了。」 「那么,请你的妻子在行礼时照顾水儿?」 「没问题。」南天仇一口答应。可以想见南宫缺成婚不打算大费周章地让一伙人捣乱,以他独断的个性,是有可能做这种事的。但…… 会不会简化婚礼的原因,也是对水儿的一种体贴呢?南天仇深思望着好友。 如果真是这样,那水儿在南宫缺心里的分量,恐怕就此他原本预估的更为深重。看来,他得好好将水儿的身体调理好才行。 「这二天,我也正好仔细了解水儿姑娘的作息,在我离开之前,会开出一帖调理的方子,日后就靠你照拂她了。」 「我明白,多谢。」 「不必客气。」朋友嘛,就是用来互相麻烦的喽! 有着少爷的冷脸鞭策着,韩通和张大婶卯起来筹备婚事,所有坊里的人全动员起来布置。 虽然没请什么客人,可是自家人总要热闹一番,该有的东西还是不能少,所以红灯、结彩、嫁衣……各式喜事用品,样样齐备。 所有的人都知道少爷要娶水儿姑娘--以后该叫少夫人了,只除了那个整天待在房里调养身体的准新娘。 成亲这天,张大婶和萧羽合力替水儿换上嫁衣,水儿疑惑地穿上大红衣裳,白皙无瑕的脸涂上淡淡的粉妆,唇办点上朱润的困脂,头戴繁重而贵气的凤冠,盖上红头巾,被萧羽扶到前头大厅。 因为盖着头巾,她什么都看不见,心头格外不安,又听见四周人声来来去去,她不安的想后退,双手却被熟悉的一双大手牵住,塞进一条红色彩带。 当韩通适时大声地念出「一拜天地」,她乍然明白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 天哪!她……她在拜堂! 等她回过神,仪式已经进行完毕,她无法抗拒地任萧羽将她扶到一间卧房内,端坐在床沿。 「依照古礼,新娘子要在新房坐着,等着新郎回房来替妳掀头巾。」萧羽叙述的嗓音传来,水儿只觉得一片惊慌。 「我,我不……」她想拿下头巾。 「水儿,婚礼仪式已经完成,妳已经嫁人了,妳不会现在想后悔吧?」萧羽的语气里隐隐有着笑意。「如果妳敢后侮,妳的新婚夫婿可能会气得把南饼坊给掀了。」 水儿倒抽口气。「他……他他他……脾气……这么糟?!」 「他脾气好不好,妳应该是最了解的人呀。」萧羽觉得奇怪,明明她和新郎那么亲近,怎么却问这种话? 「我……」她怎么可能了解?她连自己要成亲、要嫁人了都不知道呀! 「别慌。」看出她在害怕,萧羽安抚她。「当新娘,难免会觉得害怕,就算嫁的是自己熟悉的人,身分上的转变,也会让人一时不知所措。不过妳放心,我相信妳相公会很疼惜妳的。」 「可、可是……」水儿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浑身僵住,萧羽却是将她的双手放回膝上,然后转开身。 「她在怕,好好安抚她。」提醒一句,萧羽将新房留给这对新人,门扉再度被合上。 水儿、心里更惊慌了。她的……相公……到底……是谁…… 就在水儿惊疑不定的时候,一把秤尺掀开了红头盖-- 水儿几乎立时闭上眼,不敢看向来人。 一只有力的手指坚定地抬起她下颔,不让她将妆点后更显得美丽非凡的动人脸蛋藏起,他细细地望着她。 虽然美丽并不是令他动心的先决条件,但不可否认,她的美丽是叫人无法不惊艳的,尤其此刻,在房内烛火闪烁摇曳照衬下,将她妆点后的嫣红小脸,更投射出一种忽明忽灭的别致美戚。 绝美的脸庞、娇小的身躯,她--是极诱人的,却也是令他怜惜的。 他低首轻吻她的唇,听见她着慌地抽口气。 她在害怕。 南宫缺感到好气又好笑,她不会是不知道他是谁吧? 「睁开眼。」 「南宫……大哥?!」听见熟悉的声音,水儿讶异地张开眼。看见他,惊慌的心安定了下来,可是脑中还有一堆不明白。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一向讨厌繁琐的礼俗,但今晚……就传统一次吧!」他先拿下看起来像要压垮她的凤冠,再从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交给她。「这是交杯酒。」 「交杯酒?」她低喃。 他勾住她手臂,两相交错。「一口喝完。」 水儿乖乖点头,他说什么,她做什么,可是入口的呛辣感,却让从未饮过任何酒品的她皱了整张小脸,含在嘴里实在吞不入口-- 南宫缺拿走她手上已干的小酒杯,拉住她手腕便扯她入怀,低头封住她檀口,强迫她吞下口中的酒。 好苦、好辣、好……晕…… 水儿神志昏然、身子软软地被他搂着,不知道是酒气,还是因为他的吻,小小的脑袋瓜更弄不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 「水儿,我们成亲了……」他在她唇上低语着。 「成……亲?」成亲?成亲?! 这两个字清楚地打进她脑子,让她浑身一僵。 「南宫大哥--」 他点住她的唇。「从今天起,妳只能喊我的名字--缺。」 「可是……」 「我不想听见任何其它称呼,尤其是相公、夫君之类的唤法。」他又打断她。 水儿偏首望着他,犹豫了好半晌,软软的嗓音才低低地传了出来: 「可是,一般人都是这么喊的。」 「别人如何与我们无关,妳嫁的也不是别人,而是我。」 嫁……嫁人?!她终于想起来最初的疑惑了,慌乱地开口:「你……我……我们成亲了?!」 「是。」拜过天地、拜过南宫家的祖先,岂会有假? 「可是……我都不知道……」 「妳不想嫁我?」他沉了语气。 「不是。」她连忙否认,「我不是……只是……我不知道……」她摇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头到尾,她根本都不知道她要嫁人了嘛! 「这三天,忙着为妳调补身体,忙着准备婚事、采购用品,就是要妳成为我的妻子。」知道她不是不嫁他,南宫缺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 执起她的手,满意地见她双腕上的烫疤已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红肿。有南天仇的诊治,他相当放心。 「可是,」她咬咬下唇。「你为什么要娶我……」 「妳是我要的人。」就这么简单。 「可是,」她望了望他,精致的娇容里有着浓浓的自鄙,「我什么都不会、连保护自己也不会,我……只会成为你的累--」 「不准这么想。」他命令。「我不需要妳会任何事,而妳是我南宫缺的妻子,自然有我保护。」压根儿忘了他曾经说她是累赘的那件事。 「可是……」 「没有可是。」他独断地决定,然后搂她到桌边落坐,看着桌上摆了一堆代表吉利、圆满的菜色。「每样都吃一点,嗯?」 知道她一整天都没能吃下什么,他一样一样地喂她;知道她食量不大,所以也每样都只喂一点点。满桌的一点点加起来,她就饱了。 「……不一样了……」水儿感觉得到,他对她的态度和之前不同了。 「什么不一样?」他喂她又喝了一小口酒,眼神因她止不住皱眉的自然娇态而温柔了,着迷般地凝视她染满红霞的脸容。 「你不一样了。」她轻喟着,在他的注视下更加羞怯。 「哪里不一样?」他不让她躲,执意望着她的眼。 她眸光半敛,「你……没有不耐烦……也……少生气了……」他望着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一刚开始,他像是不得已才照顾她,觉得她麻烦,又无法丢下她不管,他对她的好,是带着一点对自己的愤怒和对她的不耐,可现在不同了。 就算不耐烦,他也只是叹气,没有怒气,更不会把怒火形于外,让她内疚于自己带给他的麻烦。可是不麻烦他,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因为,妳从『水吟』,变成『南宫水吟』了。」仍是「水儿」,身分却已经不同了。 南宫缺是个对人、敌我分界相当清楚的人,他不管陌生人的闲事、不管这世间怎 看待他,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当初在十里亭,出手不是为了救她,而是那些人扰了他的安静;只有后来的照顾她,是在他行为模式的范围之外。 事实证明,那个脱了序的举动,后果是让自己多了颗「心」--担心。但,何妨呢? 他南宫缺向来不畏任何事,更不会怕多了这颗担心。她柔弱、依赖,他便将她纳入羽翼下保护,想动她,得先问过他,一切就这么简单。 「南宫……水吟……」她低喃着,直到此刻,才有了嫁人的实在感,因为在他怀中,双颊又瞬间艳红如火焰。 「妳高兴吗?」他抱起她往床杨走。 「高兴。」她低答,头垂得低低的,直到他将她放上床。 不是第一次她躺在床上、他坐在床沿,可是他此刻格外幽黑的双眸,却让她好紧张,喉咙发干。 「南宫--」才开口,他就摇头,她立刻改口:「缺,我……我想……」 「怎么?」 她吸口气。「你真的想清楚了?你……除了我的身世,我们家还有血仇--」她从来没说过关于她的仇人是谁…… 他点住她的唇。 「妳是水家堡的遗孤,水家两姊妹中的妹妹;十年前的灭门案中,被认为失踪,其实却是幸存者的妹妹。而妳的仇人--是德王爷。」他将她想说的、还没有说的,一次简短全部说完。 水吟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妳的恶梦、妳在梦中说过的话,再加上我所听过的传闻,要猜出来并不难。」南宫缺淡淡地道。 她和云仙的关系,再配合上胤说过的美人图,这一切就不难拼凑出来。更何况,她有一个太明显的特点--她绝俗的美貌。 「妳想报仇吗?」他问道。 「我……我不知道。」她表情讷然。 「不知道?!」 「我希望可以为爹娘讨回公道,可以减少姊姊心里的苦;可是报仇……是杀了对方吗?真杀了那个人,我爹和我娘,也不会复活。」她摇着头。「对我来说,能不能报仇并不重要,我只希望姊姊快乐。」 为了她,姊姊受了好多苦,如果可以,她只希望姊姊能够真的开心起来,而不是总背着家仇、郁郁寡欢。 「妳真可以忘记父母的仇?」 「我忘不了。」如果忘得了,就不会到现在还会作恶梦。「可是就算忘不了,我也不要让自己再成为姊姊的负担,甚至--成为你的负担。」 「妳可以要我替妳报仇。」娶了她,他就是水家的半子,也有为死去的岳父、岳母报仇的义务。 「我不要你冒险。」她又摇着头。「他不是普通人,不是人人都可以接近的。我劝不了姊姊,只能听姊姊的话,不让她再为我担心:可是你,我宁愿一辈子都作恶梦,一辈子都背着无法为父母讨回公道的遗憾,也绝对绝对不要你有危险!」她激动地搂住他。 「水儿……」 「缺,我很自私,我只想求身边的人个个安好,不要再失去任何人……」她哽住声,想到下落不明的姊姊。 对父母来说,她不孝;对姊姊来说,她是个没用的妹妹,总是需要人照顾;在南宫缺眼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很清楚地明白,她所拥有的很少很少。 在这个世上与她有关连的人,就只有姊姊与他了呀,如果失去他们其中一个,她会伤心痛苦一辈子的! 「水儿,新娘子不可以哭。」一听到她哽咽的声音,他就抬起她的脸,低头吻去她眼眶里隐含的泪。「与我成亲,只可以高兴,不可以难过。」 「嗯。」她忙点头,努力止住难过。「可是我……担心姊姊……」 「她很好。」南宫缺然道。 咦? 「她受伤被人救了,现在人安全地躲着。」 「真的?!」她眼神瞬间充满光采。「姊姊没事?」 「没事。」自有人会照顾她, 「那就好。」水儿松口气。 「妳想去找她吗?」 「不用了,」水儿摇头。「只要知道她安好,我就放心了。我和姊姊有约,她曾来找我的。」 「她来找妳,妳就要跟她走吗?」 「我……」她犹豫。 她居然还考虑?!南宫缺差点冒火。 「别忘了妳是我的妻子了。」他提醒。 「可是……」她不想跟姊姊分开,也不想离开他,那她该怎么办? 「妳想离开我?」声音骤然变冷。 「我……我可以两个都选吗?」她期期艾艾地道。 「只能选一个。」想到在她心中有人跟他的地位相当,就算是她的姊姊,他仍然觉得不高兴。 「我……我……」她好为难。 「快说。」他催促,心头的火快烧起来了。 「我不要选!」她低叫着埋人他怀里。「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也不要姊姊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南宫缺听了,稍稍满意。 很明显的,她把他们两人归类成一个,而姊姊是另一个,要是她的话是「我不要跟你分开,然后跟姊姊一起在外面流浪」,那他的怒气这会儿肯定是冲天大发。 「我不要不要和你分开……」她紧紧抱着他,像多怕他会不见似的。 「水儿,我也不许妳离开我。」用力勒紧她一下,他放下床幔,两人一同躺进棉被中。 「缺……」水儿呆怔。 他总是坐在床沿陪她,怎么现在……会躺上床,还--解起她的衣服? 「我……我身上没有伤了。」她结结巴巴地道,以为他又要替她上药。 「我知道。」南宫缺低沉地笑了。 「那那那……」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 「水儿,我们是夫妻,妳是我的人了,妳不明白吗?」她的衣衫,在他手中一件件敞开,没让她再度发出疑问,他低首吻住她的唇办,也将她的惊呼含入口中。 水儿心跳飞快,对他却丝毫不懂得抗拒,任他加深吻,拂落彼此的衣衫,渐渐狂野的采索,带领她进入从来都不知道的云雨境域…… 第八章 当天际的亮光穿过薄纱似的床幔透进来,水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亮了! 她坐起身,柔软的锦被顺着她的举措而滑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赤裸。 「呀!」她低呼了声,连忙拉起锦被掩住身子,终于想起来她成亲了。 一夜良宵过后,她的身分已然完全不同,从不解人事的少女,变成南宫缺的妻子了。 她一点也不知道成亲……会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闺房里的事,昨夜完全是靠他的带领,让她领略了男女之间的一切。 那……好难以想象、好私密、好动人,又好……羞人…… 她芳颊赤绋,庆幸着他此刻不在;虽然之前他常到她房间陪她,可是突然变成他的妻子,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醒了?」床幔被拉开一边,南宫缺穿着整齐的站在床边。 「……缺……」她不敢抬头看他,没忘记他昨晚的交代。 在经过一整晚他的需索,以及极致时的命令催眠,她对他的称呼已经彻底改口--不改的话,他恐怕会跟她耗一整晚,不让她睡了。 南宫缺伸臂,连人带被抱起她,走向屏风后。 「缺,你要做什么?」她连忙搂着他颈项,才问完,就知道答案了。 那是一个可以容纳四个人都不嫌挤的浴池,水面泛着蒸气,显然是座温水池。 南宫缺扯开她裹身的锦被,将她放入浴池里,再脱下自己的衣服,下池搂住她。 「这样……不好吧?」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因为水热,她脸蛋更红了,无法忽视他大手游走她身躯的狂野举动。 「哪里不好?」按揉着她柔软的娇躯,思及昨夜他后来的索欢,忍不住怜爱地低头轻吻她肩颈上的痕迹。 「大、大白天的……」好像不太适合这样……亲密…… 「我们是夫妻,没有什么不适合。」他深深吻住她,神情稀有地带着戏谵和轻松。 「可是……」她不习惯! 「妳会习惯的。」南宫缺欣赏着她羞怯不已的娇态,爱极了她不懂得掩饰的反应。「水儿,妳是我的妻了,不要忘记这一点;学着做我南宫缺的妻子,不是世俗眼光下的妻子,好吗?」 她抬眼,轻轻点头,「嗯。」 虽然这么快就成为他的妻子,可是水儿却没有任何不安,反而觉得心安。 有了南宫缺全心全意的呵宠,水儿真正开始融入南饼坊的生活,她依然喜欢去揉面团,进而学着怎么去烤饼。 由于中秋日近,再加上之前为了筹备婚事,坊里停工三天,现在为了赶订单,坊里每个人都忙得不得了,张大婶也没办法再时时顾着她。但是,南宫缺却空得很,放下剑,他也会进厨房烤饼。 「你、你会做?!」第一次见到他下厨,水儿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饼坊是南宫家的祖传事业,妳说我会不会做?」南宫缺的动作比她熟练、利落百倍不止。 「可是,你不像会进厨房的人……」她偏着头,一脸迷惑。 「不常进,不代表不会。」南宫缺将两人合做的一盘饼放进烤炉。实际上,水儿只有揉面团而已,准备内馅和包成饼、捏成型,都是南宫缺完成的。「南宫家的后代不管想做什么,都必须学会做饼,祖传技艺不能不会,不论男女都一样。」 小时候,他是边练武边学做饼的,直到他做饼的技术好得打败了自己的母亲,他才能够离家拜师学艺。 当然,南宫家本身的剑法也是绝学,只是南宫缺的个性,是做什么便要做到绝顶,所以做饼要做到最好,练剑当然也要练到顶尖。他不是慕虚名,只是个性使然,但对于旁人给的赞赏和封号,他一样也没接受过。 「缺,你娘呢?」听他提起,她这才想到,她对南宫缺的一切完全不了解,连他的家人有谁也不知道。 「她现在也是妳的娘了。」他先纠正,才道:「六年前她将饼铺交给我,自己就到山上隐居修道了。」 「那,我们可以去找她吗?」 「妳想去找她?」南宫缺望着她。 「嗯。」她直点头。「她也是我的娘,我应该去拜见她的,对不对?」 「妳想见她,等从水家堡回来,我再带妳去见她。」烤炉的热散出来,他搂着她走出屋外,到靠墙的椅子坐下,让她靠着自己。 「好。」她点点头,又问道:「缺,你还有其它家人吗?爹呢?」 南宫缺想了一下,考虑着该说多少。 「没有了吗?」他久久没开口,她以为自己问到他的伤心事了。 「有,不过也等于没有。」他望着她,明白她在担心自己,忍不住笑了。 「啊?」什么意思? 「我娘没有嫁人,她是未婚生下我的。」南宫缺缓缓说道:「我娘年轻的时候闯荡过江湖,『南宫燕』三个字也是侠名在外的。有一回,她救了一个男人,也爱上他,可是那个男人家中已经有妻妾,他虽然有意带我娘回家,但我娘不愿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所以离开了他,生下了我。」 「娘……好坚强。」水儿一脸钦佩。如果是她,绝对不敢没有嫁人就怀有身孕,更不用说一个人生下小孩了。 她佩服不已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失笑。 「妳不觉得娘很任性又很胆大妄为?」要知道,未婚生子会招来多大的非议,不但自己受批评,连带生下来的孩子也未必会被人接受。 但是,南宫燕一旦决定的事,同样也不接受任何反对--唔,可想而知,他的独断个性是从谁遗传来的了。 「可是,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是吗?」水儿只看见她的坚强。「她做的,是自己愿意承担的事,也做得很好,她是伟大的。」 「妳怎么知道她做得很好?」还没见到人,她就这么佩服娘了,那要是见到面……唔,难保单纯的水儿不会被娘牵着走。 「因为你很好,她把你教得很好,她生下你,是最好的娘。」 南宫缺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搞了半天,她是以他来想娘的呀,而在她眼里,他就这么好,让她连带的也认为跟他有关的都是好的? 「我不是好人。」他也从来不想做好人。 「你是。」水儿认定是。 「即使我杀过人、很冷血的几乎不曾救人,行事只随自己所欲,向来不理会他人?」 「你是好人。」水儿还是很坚定。 南宫缺摇着头笑了,心头有着感动。 「妳这样单纯,很容易被人卖掉的。」他决定,她还是别离开他的视线,由他顾着,他才会安心。 可是……真没想到,一向怕麻烦的他,有一天也会自愿当起「保母」,将一个小麻烦揽上身,而且一揽还是一辈子。 「我不会被卖掉,你会保护我。」水儿朝他漾出笑容。 南宫缺又笑了。他的确是会保护她,不让任何人动她。 水儿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缺,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知道。」 「那你会不会想认爹?」 「不会。」完全没迟疑。 「为什么?」 「他有自己的家,有妻妾陪伴,也有儿子女儿,不缺我一个;而我只是南宫燕的儿子。」从晓事以来,他从没想过要认祖归宗。 也合该是注定,南宫家到南宫燕这一代,只单生她一个女儿,她既然没外嫁,那么未婚怀下的孩子,也就让他继承南宫家的姓,将南宫家继续传承下去。 「你会怪你爹吗?」她一直认为,夫妻该是一体的,就像她的爹与娘永远都在一起的。 「他们的事,我无权说什么,我只能决定自己的事。」也许他的冷情,就是那时候埋下的。 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是人力无法改变,旁人无法置喙的,就算近如血亲,每个人仍是一个单独个体,更别说南宫燕的个性同样也倔强而坚持己见,她对情爱的要求是专心专情,如果不能得到,就宁愿全部放弃。 在感情的道路上,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娘会怨爹吗?」水儿好奇地问道。虽然不相认,可是水儿还是这么称呼。 「不怨。」南宫缺摇头。 南宫燕从不后悔爱上他,因为他并没有负她、对她也是真心;只不过,他的真心不只给她一个,而他所承诺的富贵生活,她并不接受而已。 「那你呢?你会不会怨他?」 「不相干的人,我不会为他浪费心神。」 南宫缺回答的冷情,水儿因而明白,他的个性其实是很极端的,对在乎的人极在乎,对不相干的人,就冷情到底。 「那,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跟缺有关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南宫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开口道:「是京城里,那个身分最尊贵、唯我独尊,如今退位,亦是受人敬重的人。」 京城里?身分最尊贵?退位?水儿蓦然瞪大眼。 「难道……是……」皇宫里的太上-- 「知道就好。」他点住她的唇。「别说出来。他是他,我依然是我,南宫家的继承人、南饼坊的主人。」 水儿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差不多了。」南宫缺搂起她往屋里走,拿出已烘烤完成、香味四溢的素菜饼。 「好香。」水儿想伸手去拿,南宫缺及时阻止。 「会烫手。」拿来一块干净的布,他包起其中一块,先吹凉了些,才送到她唇边,「尝尝看。」 水儿望着他,张嘴咬了一小口。薄薄的薄皮酥脆可口,里头的素菜馅既香松又美味,水儿吃的神情都亮了。 「好好吃哦!」 「真的?」他唇角上扬,就在她咬过的位置,再咬下一口,同样的滋味滑过喉咙,然后,低头吻了吻她。 「妳比较好吃。」 水儿呆了一下,才想通他在说什么。 「呀!」脸蛋忙不迭埋人他怀中,不依地直揉着脸。「哪、哪有人这样比的……」 南宫缺低沉的笑声由屋里传到屋外,让刚走到门口的韩通讶异得差点摔倒。 少爷……在笑?! 他没听错吧? 踏进门口,只见少爷搂着少夫人甜甜蜜蜜的共吃同一块饼,韩通又揉揉眼,怀疑自己该不会才三十几岁就得了老花。 可是不管揉了几次眼,看到的情景都是一样,少爷不但神情温柔,还与少夫人一人一口地吃着同一块饼,疼宠的神态不只是表情,还展现在肢体的动作里。 少夫人……果然非凡人,居然能让一向冷情的少爷,变成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实在太厉害了,他甘拜下风! 「发呆发够了吗?」淡淡的询问传来,韩通这才回神。 「少爷、少夫人。」真的是差太多了,对少夫人就笑容满面,对他连句话都讲的冷冷淡淡,一点温度也没有。 啧,人--真的有差这么多吗? 一听到别人的声音,水儿先是一僵,发现是韩通后,脸蛋迅速涨红,更往南宫缺怀里藏。 南宫缺当然明白她的害羞。 「什么事?」他冷然的语气一如以往,只除了--那双无比温柔地搂住妻子的手臂。 「赵家商行派人送来请帖。」韩通要呈上,南宫缺却对他摇摇头。 「到书房再谈。」 「是。」韩通识相地先去书房等候。 南宫缺这才转向妻子。「妳先回房换下这身衣裳,待会儿我带妳出门去定走,嗯?」 「好。」水儿乖乖点头,先行回房,准备把「工作服」换掉。 南宫缺先唤人来处理这盘素菜饼,交代他们包好,准备待会儿带出门当点心,然后才走向书房。 来到书房,才发现胤来了。 「南宫。」他点头算是招呼。 南宫缺也回了声招呼,先问韩通:「赵家送来什么请帖?」 「是赵老爷生日寿宴的请帖,除了少爷,也特地请少夫人一同前去。」韩通呈上邀请函。 南宫缺打开来看。 「今晚?」 「是。」韩通点头。「少爷要去吗?」 「赵家的事进行得如何?」南宫缺不答先问。 「很顺利。」韩通回道,尤其是在南天仇离开前,还特地「友情赞助」,允诺韩通可以借用云流宫朱雀堂的商号,让打击趟家商行的计划变得更加容易。「赵家已经感受到财务吃紧的压力了,而寿宴是一个机会,赵老爷很有可能藉这个机会,疏通各个往来的商号,也向少爷攀交情。」 「那么,我是该去一趟了。」看看还有什么样的商号敢和赵家往来,回来后一并列入打击的范围内。 「我立刻准备马车。」韩通先告退。 「你怎么突然来了?」南宫缺这才转向胤。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带水芸来与妹妹相见,反而一脸抑郁。 能看到一向开朗的胤愁眉苦脸,还真是难得。 「水芸走了。」 「你没留住她?」 「我是想留住她,连软禁这个方法都用过,但是,我忽略了芸倔强的性子,愈强制的方法,只会造成她愈大的反弹。」胤疲惫地道:「她执意报仇,我阻止不了她……」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该想到她不会轻易放弃。」南宫缺冷静地指出。 「这我明白,但是她要报仇的对象是德王叔,没有证据、没有经过公正的审判,她的行为就只是一个刺客,不管她有什么理由都一样。」而刺客,是要赔上一条命的! 「她走了,你应该做的是追回她,为什么反而来这里?」南宫缺问道。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对她提过她的妹妹在这里,我在猜--她会不会来这里。」所以他一出京城就直奔这里。 「她没有来。」 「真的?!」 「你对我的话有怀疑?」南宫缺语气一沉。 「不是,」胤立刻否认。「只是除了这里,我想不出来她还会去哪里。」 「德王爷在京城吗?」南宫缺忽然问道。 「没有,王叔前天就出京,说是出外散心。」自从南宫缺对他提过水家堡的事情后,胤就一直很注意王叔的一举一动。 「知道德王爷往哪里去吗?」 「东城。」胤派的人还跟着。 这么巧?!赵家就在东城里,德王爷哪儿都不去,却偏偏到东城,这么一来……今晚的寿宴,有可能会很热闹了。 「以你对水芸的了解,如果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人照顾,暂时不必她担心,那么,当她能自由活动后,她会想做什么?」南宫缺提醒道。 「报仇--啊!」胤想到了。 他该做的事,不是来这里,而是应该追着王叔的后面走才对。芸一定是跟着王叔,想找机会再次动手! 「南宫,我走了!」胤立刻离开,就怕去迟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胤一向精明的脑袋居然会没推测到这一点,可见得他真的是急昏头了。从胤和水儿的描述综合起来,水芸是个坚强、又很敢为的女子,但是水儿却是敏感畏生又胆小。 奇怪,同一个娘胎出的女儿,为什么姊妹俩个性会差那么多? 换上外出的衣服,张大婶将水儿的发型梳成已婚女子该有的发髻,让已经回房的少爷接了出去。 马车里,韩通细心地让人铺上厚厚的软垫,南宫缺坐在一旁,让水儿半倚在他怀里。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平稳的速度让震动规律又固定,加上舒适的软垫,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丝的不舒服。 「缺,我们要去哪里?」 「赵家大宅。」南宫缺闭目养神,一手握着她手腕,一手轻抚着她肩背。 「赵家大宅?」 「赵老爷今天过寿,邀请我们去。」 「那……会有很多人吗?」听到是寿宴,水儿轻松的心悄悄紧缩了起来。 「有我在。」他睁开眼,低首望着她,说道:「妳不相信我能保护妳?」 「我相信你。」她连忙道。 「那就别担心。」虽然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但她骨子里的害羞与怯生的天性仍是不变的,依赖心还是很重,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完全放松,这时候的她,天真的像个小娃儿,无忧无虑,让他看了也跟着高兴。 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她一直维持这个样子,他不会勉强她接触人群、改变个性,却也不会刻意将她藏起来。 「我不担心,可是还是会怕。」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主动抱住他,脸蛋偎贴在他胸口,像是多靠近他一点,她就会多一点勇气。 「不用怕,他们没机会再欺负妳。」他搂着她,唇角噙起一抹冷笑。 「欺负我?」她疑惑的声音从他怀里模糊地传出来,奇怪,她突然觉得有些困,眼睛闭了起来。 「没什么,妳休息一下。」察觉到她的困意,他拉她趴到自己身上,替她阻隔一些马车的震动。 忙了一整个早上,体力向来不甚好的她,是该觉得累了, 「噢……」她低应一声,不多久便睡去了。 南宫缺摊开预先备好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抱着她继续闭目养神。 马车继续前行一个时辰,而后缓缓停了下来,坐在前头驾车的韩通低声报告:少爷,赵家到了。」 第九章 赵家大厅,出乎意外的并没有一大堆客人,算一算……总共也不过三四个桌位而已,其中还有一个是空的。 南宫缺扶着妻子走到大厅门口,厅里的人目光一转过来,所有的谈话声顿时停止。 世上……竟有如此美得不似凡品的女子?! 弯弯的柳眉,黑白分明,盈然若水的眼眸,娇挺的鼻梁,不点而朱的瑰色唇办,以着完美的比例组合在一张细致白皙的鹅蛋睑庞上,这般绝美脱俗的容颜,何止倾国倾城?! 而她一身素白的襦裙,外披着一层淡淡的粉色轻纱,肩若削,腰如束,纤细娇弱的身姿仿佛不沾尘世,飘飘若仙。 众人全看呆了,而其中更有一双不敢置信、满含惊异的炽热眼神,灼灼地瞪视着她,眼神瞬也不瞬。 在南宫缺的带领下,她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在门坎最高的地方,有一瞬间,她停住步伐不敢再走。 手臂一直搂在她腰上的南宫缺自然明白她在怕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对着她,但是,她没有转身就逃,或者躲到他身后去,只是怯怯地停住步伐,纤细的身子微微轻颤。 「放心,有我。」 听见他的话,水儿拾眼望了他一眼,在他坚定的眼神中找到勇气,深吸口气,继续前进。 「南少爷与南……夫人,是吗?」呆愣了好半晌,年过六十的赵老爷总算回过神,勉强自制地迎向前,但是眼神还是忍不住一直朝水儿望去。 「是。」南宫缺表情深沉,感觉到水儿因来人太过直接的打量而着慌,身躯不断朝他挨近。 南宫缺将她护在身侧,让她的眼朝向自己。「赵老爷,生辰快乐,薄礼不成敬意,希望你笑纳。」眼神微一示意,身后的韩通立刻呈上双手捧着的大红礼盒。 「多谢,让你费心了,请上座。」吩咐家丁收下礼盒,赵老爷再深望水儿一眼,转身回到首座。 趟老爷过生日,大厅里的桌几却只摆了四个,除了一桌是赵家人之外,一个是知府大人,一桌是南宫缺,还有一桌--则是一个很有威仪、形貌俊朗的中年男人。 南宫缺不动声色地打量全场,对厅中诡异的欢乐气氛不加理睬,眸光扫过对桌赵公子和赵千金爱慕与妒恨的眼神,轻哼了一声,最后注意到那个中年男人眼匠的狂热。 水儿很美,任何男人见了都会舍不得转开眼、口水流成大黄河,心起占有之欲,这并不奇怪,但如果在这些之外,还包括了更强烈的爱憎,爱意是对水儿、恨意是对他,那就令人不得不起疑了。 水儿的生活一直很封闭、不曾接触过外人,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男人在初次见到水儿,爱意就表现的如此明显? 思绪一转,南宫缺心里有数了。 「南少爷,你成亲实在应该告诉我们的,我们也好表示一下祝福之意。」赵老爷笑着说道。最近自家生意屡屡受阻,他已经约略明白,是谁在挡赵家的路了。 「成亲,只是我个人的私事,不需要太过铺张。」南宫缺淡淡回应,注意到水儿动也没动桌上的菜肴,眼神完全不看别的地方,只依着他身边坐,眼神低望着两人相握的手。 太多不相干的人,坏了他的水儿的食欲。 「南少爷此言差矣。」趟老爷不赞同地道:「婚姻仍人生之大事,怎么可以不慎重办理,好好庆祝?」 「南饼坊只是一家小饼铺,不是什么大宅大户,婚事自当不会大大铺张,但虽然没有邀请太多客人,该有的礼俗仪武,仍然一样也没少,赵老爷难道认为请一大堆不相熟的人来热闹场子,才能叫作成亲?」 「呃,当然不是,只是……」 「我说过,成亲只是我个人的私事,今天的重点应该是赵老爷的寿宴,我先祝赵老爷长寿绵绵,明年还能在这里举办寿宴。」南宫缺话中有话。 「谢谢祝贺。」赵老爷听的面色微变,但还是喝下手中的酒。 干完酒,懒得听知府大人跟赵老爷的寒喧,南宫缺低首望着水儿。 「饿不饿?」 「饿。」她小小声地答。 「那怎么不吃?」他夹了块肉到她碗里。 她摇着头。「我可不可以回马车去吃你做的素菜饼?」比起这桌的大鱼大肉,她比较想回去啃他们带出来的点心。在马车上,绝对比待在这里要自在多了。 「再待一会儿,我们就离开。」已经亮过相,目的也算达成,南宫缺对这种寿宴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是何人?」坐在他们前头、一直盯着水儿的中年男人威严地开口。 南宫缺淡扫他一眼。「你又是谁?」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有必要吗?」南宫缺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扶着水儿站起来,对着首位上的赵老爷说道:「赵老爷,内人身子不适,请容我们夫妻先告辞。」 「这么快就要走?!」赵老爷惊讶,他的重点都还没提,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既然尊夫人身体不适,不如先到客房休息,现在天色已晚,南少爷如果还要赶路回去也太辛苦,如不嫌弃,就在府内屈居一晚吧?」 「太麻烦赵老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立刻让人安排。」赵老爷立刻唤来总管,要他准备好客房、好好伺候着,绝对不可以怠慢。 总管连声应是,赶忙下去安排。 「爹,我来带路吧。」赵千金自告奋勇。 「也好,妳先带南夫人去歇息,再回来。」赵老爷又转向南宫缺,「南少爷,尊夫人有小女照应,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南宫缺微扬的笑容里完全看不出笑意。「令嫒是千金大小姐,在下不敢劳烦她做领路这种小事,万一内人不小心犯着了令嫒的忌讳,可承受不住令嫒的怒火。赵老爷派个人带路即可,我们夫妻一同退席。」 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南宫缺指的是什么,赵老爷一脸尴尬。 「呃……南少爷对妻子的疼受,真是世间少见……」 「就算疼爱妻子,也不该如此蔑视主人心意,阁下未免太辜负赵老爷一片心意。」知府大人说话了。 「问请你是以什么身分发言?」南宫缺好有礼地请问。 「本府现在是赵老爷的座上客。」 「那么,知府大人不是在查案啰?」 「当然不是,今天纯粹是因为与赵老爷的私交,所以特来祝寿。」知府大人说的好听,其实是避免在这时候抬出宫架子,会被人说成仗势欺人。 「既然是座上客,就注意你客人的本分,身为主人的赵老爷都没说什么了,知府大人又何必替人不平?」南宫缺语气犀利,完全不留情面。 「你……你敢这么对本府说话?」 「在下行事光明坦荡,有什么不能理直气壮的?」懒得理他,南宫缺转向赵老爷,请派人带路吧。」 「既然南少爷坚持,老夫不勉强。」赶紧让家仆带路,目送他们离开大厅后,赶紧朝知府大人打圆场。「知府大人别与他一般见识,为一点小事而坏了今晚的兴致,实在划不来。」 「那小子简直目中无人!」知府大人生平没被这么看扁过,怒气难平。 「知府大人别生气了,」赵老爷使了个眼色。「……爷还在呢!」 知府大人一听,立刻收敛怒气,赶紧到那个中年男人身前赔礼:「下官一时忘形,请爷原谅。」 「赵有财。」中年男人没理知府大人,直接叫唤赵老爷。 「草民在。」赵老爷赶紧应声。 「把你所知道的南少爷所有的事,分毫不漏地告诉我。」 「是。」恭敬得令,赵老爷立刻开始叙述有关南饼坊的一切…… 夜深人静。 吃过两个素菜饼后,水儿在南宫缺的诱哄下早早便上床休息,可是人在陌生的地方,少了他的体温,她怎么都睡不着。 「怎么了?」在一旁行功调息的南宫缺听见她不断翻来覆去,在行过一周天后起身走向她。 「我睡不着。」她可怜兮兮地道。 「妳不是累了?」 「我会怕。」她爬起来,贴在他胸怀。「缺,我们为什么不回家,要在这里过一夜呢?」 「赶夜路妳会累。」赵老爷会留他们住宿,自然是有所图谋的,但这种尔虞我诈的事不适合让她知道,他自己明白就成了。 「可是,在这里我睡不着。」心里一直很不安,很怕发生什么事。 「有我在,妳还会怕?」他坐上床沿,让她卧躺在自己怀里。 「会。」她很老实地道:「我知道有你在,可是还是会怕,刚刚在大厅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很多眼神射杀……」 南宫缺因为她贴切的比喻而轻笑出来。 「他们是嫉妒妳漂亮。」他抚着她柔嫩的脸庞,第一次说出对她外貌的赞美。 「那你呢?你觉得我好看吗?」她睁大眼,比较关心他的看法。 「妳很好看。」他点头。 「那你有没有见过比我好看的人?」虽然这种想法很小心眼,可是……她就是希望自己是他心里面最好看的人。 奇怪,以前她都不会这样想的…… 「没有。」南宫缺差点大笑,没料到她也会有这种小女儿的心思。她的想法简直是完完全全写在她脸上了,让人一看就懂。 「那……如果有人比我好看,你会不会……」 「不会。」她还没说完,他就吻住她,然后给她回答。 「呃?」 「不管别的女人长得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他细碎地吻着她,边吻边低语着:「记住一件事,妳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在我眼里,妳是天底下最好的。」 「缺……」她嘤咛一声,因为他的赞美而欢喜,动情地响应着他,两人一同倒上床-- 叩叩叩,房门一阵轻敲。 「南少爷?」 是赵家总管的声音,南宫缺暗怒地停下偷香的举动。 「有事?」 「南少爷,若你还未休息,我家老爷有些话想私下对你说,能不能请你到书房一趟?」 「稍候。」南宫缺响应,然后拉起水儿,整理好两人的衣服。「水儿,妳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 「不要。」水儿立刻拉住他手臂。 「放心,没事的。」南宫缺安抚她。「我很快就回来,妳听话。」 水儿咬了咬唇,很不情愿地放开手。 「那……你要快点回来。」 「嗯。」南宫缺点亮了烛火,这才踏出门外,与总管走向书房。 南宫缺一不在,水儿立刻觉得很害怕,坐在床上,她拉着棉被包着自己,房间里静悄悄的,气氛突然很诡异,好像会发生什么事…… 才胡乱猜疑着,一道人影从窗外飞了进来,水儿吓得惊呼一声。 「你……」 「跟我走。」他直直走向床铺。 「不要!」水儿往床内缩。「缺--」才想大叫,他却更快地点住她哑穴。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妳。」他安抚着她,抓着她想抱她离开。 「晤……」发不出声音,她吓白了小脸,胡乱挥打着他的手臂,抗拒着他。 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敌得过一个大男人? 「别自找苦吃,我不想伤了妳。」轻易制住她,他拦腰抱起她,身形一掠纵出窗外。 南宫缺来到书房,发现除了赵老爷,赵公子和赵千金也在。 「趟老爷,有话直说吧!」挂念着水儿,南宫缺省下招呼,直接问重点。 「南少爷,今晚请你来,是想化解你与小犬、小女的误会,如果他们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让他们立刻向你赔不是,希望你能宽宏大量,原谅他们,化消这件事。」赵老爷好声好气地说道。 「不可能。」一点也不必考虑,南宫缺拒绝。 趟老爷一窒。 「南少爷,小女不知道尊夫人的身分,才会不小心得罪她,她不是有意的……」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南宫缺打断他。「如果你找我来只为了谈这件事,那么恕我失陪。」转身就走。 「南少爷,你真的不愿意和解吗?」赵老爷连忙喊住他。「只要你说出要怎么赔罪,老夫愿意照做。」 「你能让时光倒回吗?」南宫缺头也不回。 「……当然不能。」 「那么,就没什么好谈的。」南宫缺打开书房门。 「南少爷,再斗下去,对我们两家都没好处的,难道为了尊夫人一时之辱,你连南饼坊也不要了吗?」赵老爷喊道。 南宫缺冷冷地转回身。「刚才之前,我打算只要赵家商行关门,来做对我妻子的赔礼;但现在,因为你刚刚的那句话,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赵家人不得离开东城,并且只能靠行乞维生。」 「你……你……」他的气势压得赵老爷简直说不出话。 「只不过是一巴掌,为什么你这么计较?」趟千金忍不住出口:「再说,要不是她先弄脏了我的衣服,我才不会打她。」 「所以,妳没错?」冷眼瞥向她。 「当然。」赵千金逞强地道。 南宫缺冷笑一声,端起桌上原先备好的茶杯,手一挥便朝她丢去,正中她右脸颊。 「你……」赵千金吓得倒入哥哥怀里,感觉到右颊上传来阵痛。 趟家三父子全被吓住。 杯物能伤人。南少爷不只是一个饼坊老板,他还有武功,而且不低! 「你……你敢这么对我?!」 「妳敢轻视我的妻子,就要有胆接受我替妻子讨回公道。」南宫缺冷笑。 「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对女人家出手。」赵公子撑着胆子说道。虽然妹妹有错,但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出手也太难看了! 「那么,对你呢?」下一个杯子再丢出,碎裂的杯身扫过赵公子的鬓边,发丝立刻被断一截、脸颊见血。 赵公子当场僵住,不敢再说出任何一句话。 「你对我的妻子不规矩,我该废了你的手臂,来作为对我妻子的赔礼。」南宫缺抬手就要动作。 「南少爷别这样!」赵老爷赶紧阻止。「你饶了小犬和小女吧,他们太年轻不懂事,才会得罪尊夫人,你原谅他们吧!」 南宫缺不理,挥开赵老爷,正要废了赵公子一双手臂,心头却猛然一揪。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心神不宁得近乎不安?难道有什么事…… 水儿! 南宫缺转身立刻要奔回房-- 「南宫!」身后的声音阻止了他。 「胤?」 「王叔带走她了。」芸已经追了上去,他本来也要跟着去,但回头一想,认为还是应该先通知南宫一声。 「往哪里走?」南宫缺一刻也没浪费,回房、取剑。 「西方。」 快马奔驰离开赵家,他搂着水吟一路奔往知府大人安排的别院后,才抱着她下马,走进院内。 一路走来,别院内有几名随从恭敬地等候,等他一进屋,随从立刻退到屋外看守,偌大的厅堂,就剩他们两个。 到了自己的地方,他才放水儿下来,解开她哑穴,然后就见她立刻离开他远远的。 他痴迷地看着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原来他出京真的只是为了散心,但没想到却在这里,见着让他日思夜慕的她。 「妳……」看着她,他神情激动难抑,想朝她走去。 「站住,你不要过来!」水儿惊慌地大叫,神情畏惧又戒慎,不断后退。 「好好,我不过去,妳别再躲我了。」他立即站住,不想逼她。「妳……叫什么名字?」 「我要回去。」见他当真不再过来,水儿这才不再后退,小小声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不行,妳不能走!」他语气一凶,水儿立刻瑟缩地又后退一步。「我好不容易找回妳,我绝不要再失去妳!」他向前一步,水儿立刻又倒退两步。 「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抓我?!」水儿惊恐地瞪着他。 「我是德罕,当今的德王爷。」 我是当今的德王爷…… 德……王爷……他?是他!害死爹、逼死娘的人……是他? 水儿瞪视着他,原本的惊恐转变成浓浓的怨愤。 「妳……」他想要她、想拥她入怀、想她永远留在他身边,陪伴他这一辈子,不必再苦苦相思…… 「站住!」她低声一暍。 德王爷顿住脚步。 「告诉我,妳的名字。」 「你不配知道!」 德王爷神情微变。「妳说什么?」 「我说,你不配问我的名字。」怒气让她忘记了害怕,她愤怒地直视他。 「本王身分尊贵,有哪里不配?」 「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身分尊贵又怎么样?身分尊贵就可以强掳民女、强夺人妻吗?」水儿愤怒地质问。 「妳说什么?!」德王爷脸色一沉。 「再说几次都一样,你强掳民女、强夺人妻!王爷又怎么样?皇亲国戚就可以目无王法、连一点伦理都不顾吗?!就算你是王爷,也是天底下最卑劣的男人!」生平没骂过人,水儿骂的呼息急喘,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心里仍在害怕。 「妳住口!」德王爷大踏步向前,一把便抓住了她。 「你放手……」脆弱的挣扎被他的吼声盖过。 「妳又知道些什么?!妳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妳吗?妳知道日日夜夜的相思有多磨人吗?我过了十年的孤单日子,日日夜夜祈求上苍仁慈,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不会再错失,一定会好好待妳。终于,上天垂怜,祂让我见着了妳,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一次悔恨已经太足够,他绝对不会再尝第二次同样的滋味! 「你活该!」水儿骂道:「我是缺的妻子!永远都是!我才不要你思念,你放开我,无耻!」她甩着手。 「住口,不准妳再说!」德王爷什么都可以忍受,都是不能忍受她自称是别人的妻子。「从现在起,妳只有一个身分,就是我德王爷的王妃!」 「我才不是!」 「妳是我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拉她走上台阶上的横椅,他搂住她就想亲吻她。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水儿惊恐地闪躲,不住挣扎。 「这次,我绝不会让妳再有自尽的机会。」他握住她双腕,撕下一块身上的衬布塞进她嘴里,让她再不能咬舌自尽,然后开始解着她腰上的带扣。 「唔--」水儿挣动双腿,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不要……不要……她不要被别的男人碰到……缺…… 隔着衣服,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身体,水儿恐惧地呜咽了出来-- 砰地一声同时响起。 「放开她!」 一声怒喝响起,锐利的刀尖同时攻向德王爷-- 第十章 犀利又迅捷的刀法又式式足以致命,德王爷不得不暂时放开水儿,手无寸铁的他只好全力躲避刀锋。 光是这股熟悉的刀锋,德王爷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奇怪的是对方在逼退他后,居然没有趁势继续行剌。 「水儿!」她扶起妹妹,刀锋虽然收势,但眼神仍然注意着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姊……姊?!」嘴上的衬布被解开,水儿泪眼蒙胧地望着来人,努力揉着眼。 「是我,别怕。」云仙心中又气又怜。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妹妹的畏生与胆小,碰到这种事,水儿肯定吓坏了。 「姊姊,他……他……」水儿抓紧姊姊的衣袖,心里的恐惧这时才完全发泄出来。 「我知道,别怕,他别想欺负妳。」她单手替妹妹扣回腰扣。 「云仙?!妳……」德王爷望着两人相似的脸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当年,吟柔有两个女儿,难道妳们……」 「住口!妳没资格叫我娘的名字!」云仙怒斥。 「妳们果然是她的女儿。」望着她们两姊妹,德王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底的激动。 上天终究是疼爱他的,先让他有了一个相似吟柔的云仙,再是一个长相与吟柔完全相同的妹妹。 尤其是妹妹。德王爷眷恋地细细打量她。 她真的很美,美得不似凡品,相较于她的母亲,她们非常相像,但她却比唐吟柔多了一份与世隔绝的气质与怯怜怜的娇柔,让人忍不住想呵宠她、疼怜她……光是这样的她,他可以看上几千遍也不会厌倦! 「妳……妳叫水儿?」他听见刚刚云仙是这么叫自己的妹妹的,太激动、也太害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德王爷询问的语气居然有些颤抖。 「她叫什么,你没资格问,也没资格知道!」云仙跨步将妹妹完全遮挡在身后。 她四年的花魁不是白当的,男人的眼神一闪,她就可以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龌龊主意!只除了他……云仙甩了下头,将「那个男人」的影子抛出脑外。 「是吗?」惊讶过后,德王爷已经完全恢复,眼神转回到云仙身上。「看来,得先制伏妳才行。」 「制伏我之前,你会先死在我手上。」云仙手振刀柄。 「姊姊……」水儿担心地唤道。 「别担心。」云仙低声安抚,「待会儿一打起来,妳就立刻往外跑,不要回头、不要让他再找到妳,明白吗?」 「我……」水儿摇着头。 姊姊……又在保护她了……这种语气,和之前一模一样,她知道姊姊每次都是在冒生命危险保护她,可是……她呢?她能为姊姊做什么?她只能一直逃跑吗? 「记住。」云仙推开妹妹,迅捷无伦地攻向德王爷。 已经被行刺过好几次的德王爷,当然反应也很快,他手上虽然没有兵器,但是凭借着自身的武学与内力,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受伤。 但是云仙愈来愈激烈的招式,却让他渐渐没了耐性,德王爷招式一变,抢快一步近身攻击她,云仙来不及防守,左肩立刻中了一掌。 「呃!」她闷哼着退了两步,德王爷的攻击又到。 锵地一声,云仙手上的刀落地。 云仙一惊,双手立刻变招,不守反攻,替自己争取时间,德王爷一时不防退开了一步,但立刻又抢攻,再一掌与云仙对击! 「唔……」交掌过后,云仙踉呛地倒退数步,唇角溢出血丝。云仙擅长的从来就不是掌法,再加上内力的差异,她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水儿看得倒抽口气,德王爷的攻击又到。 云仙立刻再防守,已受伤的左肩却被德王爷扣住,德王爷掌下一使力,她几乎痛得软倒。 「唔……」 「云仙,别再反抗了,妳是赢不了我的。」因为她是唐吟柔的女儿、因为她有着与唐吟柔相似的面貌,虽不是完全相像,但德王爷对她仍有一份爱屋及乌的怜惜之心。 「就算赢不了,我也……绝对不放弃。」云仙忍住疼,倔强地回道。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与他势不两立! 「妳这又何苦?」德王爷放开她的肩膀,转而握住她下颔。「我不想伤害妳,妳又何必逼我?妳们姊妹一同陪在我身边,让我照顾妳们,不好吗?」 「你休想!」云仙一掌拍向德王爷胸口,却再度被挡住。 德王爷扣住她左手,让她痛得几乎软倒。 「看来,妳一定要与我为敌了。」他痛惜地道。 「少假惺惺,除了你杀了我,否则,我这辈子永远都会追杀你!」云仙倔强不驯地回视他。 「这是妳逼我的。」德王爷叹气,拙住她脖子的手指渐渐用力,云仙脸色也愈来愈白。 没有云仙,还有水儿,与吟柔完全相似的水儿;娇弱的水儿会依赖他的保护,而只会带来麻烦的云仙--可以消失了。 云仙痛苦地闭上眼,德王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谁也没有注意,水儿并没有离开,她悄悄捡起姊姊掉下来的刀。 她绝不会让他再伤害她唯一的姊姊! 看着姊姊快要没气,她鼓起勇气,举刀刺人毫无防备的德王爷后背,连人带刀用力再向前一步。 「啊……」 从背部贯穿入胸口的疼痛剧烈爆开,德王爷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对云仙的箝制,不敢置信地回转过身,看见水儿吓白的小脸。 「咳、咳……」云仙死里逃生,呛咳着呼吸。 「妳……」他一步拖着一步,走向水儿。 水儿直觉往后退,胸口起伏不已,脸色苍白,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她杀人了…… 「妳……居然……杀我……」德王爷抓住水儿。 「放开我……你……放开我……」看见血溅流上他的衣袍,眼前的影像重迭到十年前水家堡满园的血迹,水儿不由自主地尖叫:「啊--」 「水儿!」南宫缺和胤同时赶到,一看到水儿被捉住,南宫缺立刻先救人,将水儿拥入怀中。 「水儿,别怕,我来了。」他安抚着怀中的人儿。 「缺……」水儿惊吓又茫然地抬起眼。 「是我,别怕了。」他语气坚定,拥着她的力道紧得想要带给她力量。 「缺!」她低喊一声,紧紧搂住他,带泪的脸容埋入他胸怀。 拥着她轻轻拍抚后,南宫缺这才抬起头,看着德王爷跌坐在椅子上,呼息渐渐窒碍。 胤扶起受了内伤的云仙安置在一旁,内心与南宫缺同样震惊。 怎么也没想到,柔弱得连自保能力也没有的水儿,居然会拿刀杀人! 得要有多少的怨恨,她才敢做出这样的事?胤只能叹息,走到德王爷面前。 「王叔……」 可是德王爷不看他,爆怒的眼神只望向俯在南宫缺怀里的水吟,瞪视着他们两人相拥的举动。 一如当年,唐吟柔只愿依在水云天怀中,身与心,都只属于他。 「吟柔……」德王爷颤巍巍地伸出手,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只因为相遇得晚,他就注定一辈子不能得到吟柔吗? 然而,很多事晚了就是晚了,无法改变。十多年前,他遇见已成水家妇的唐吟柔:十多年后的现在,他遇见的,是已成为南宫缺妻子的水吟。 为什么,难道他永远都要晚一步? 老天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给了他一个皇亲国戚的身分,却不愿意给他的感情一份圆满? 「吟柔……」拚着最后一口气,德王爷定向水吟。 南宫缺搂着水儿退开,水儿因而抬起泪汪汪的眼,看着血淋淋的德王爷朝他走来。 她畏惧地往南宫缺怀里缩,眼神复杂。 「妳是……我的……」 「我才不是!」水儿反驳,双手紧捉住南宫缺的衣襟。「你是杀我父母的仇人,我是南宫缺的妻子,永远都不属于你!」 「吟--」德王爷踉呛地倒下,伸手正好捉住她衣裙。「我爱……呃--」胸口一痛,德王爷紧揪裙襬的手,溃然垂下。为没有表白完的最后一句话,他双眼睁着,满是不甘愿。 水儿呆住了。 「他……死了?」 「水儿……」 「我……杀死他了?」她真的杀人了?! 「妳没有。」南宫缺话声一落,清脆的拔剑声响起,在德王爷的背上再补一剑,直刺心窝,德王爷身体抖了两下,终于再无一丝生气。 银白的剑身杀人不沾血,再度收回鞘里。胤别开眼。 「杀他的,是我。」南宫缺低沉地道。 水儿茫然的眼转向他。 「缺……」眼前一黑,她软软倒下。 「水儿!」南宫缺抱住她,立刻测她的脉搏。 「她怎么样?」云仙压着胸口的疼痛奔来,一脸焦急。 「应该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情绪太过激动,才会昏倒。」他抱起水儿,对着胤说道:「这里交给你,我带水儿回家。」 胤点头,目送走他,头却大得很。 死的人是德王爷,皇室宗谱上记载的人,这下该怎么向皇上交代…… 一路赶回南饼坊,再找来大夫替水儿诊治,确定她真的没事,南宫缺这才放心。 比他晚一个白天,云仙骑着马也赶到这里。 「水儿没事吧?」见到南宫缺,她立刻就问。 「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我要见她。」云仙坚持地道。 南宫缺望了她苍白的脸一眼,带她进房。 床铺上,水吟表情安详地睡着,云仙走近床沿,伸手怜爱地抚了抚妹妹的脸颊。 尽管受到惊吓,但她的神色却比以前好多了,睡容不再总是惊慌不安…… 「你爱水儿吗?」云仙低问。 其实,从他拔剑刺向德王爷,将杀人的罪过揽上身,只为减轻水儿的内疚时,她就看出了他对水儿的心。但是,她仍要听他亲口说。 「她是我的妻子。」这句话就代表一切。 云仙这才回过头,望着他,神情严肃又认真。 「我能信任你会一辈子照顾水儿、疼爱水儿吗?」 「这句话是多余的。」南宫缺态度傲然。对水儿以外的人,他都没有耐心。 云仙却点点头,放心了。 「如果水儿醒来,你将这张图交给她吧。」 南宫缺接过,打开来,惊讶地看着图中那名与水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画上书写着--水美人。 「她是我和水儿的娘,也是爹为娘作的画中,唯一留存下来的,十年前被德王爷拿走,现在总算又回到我们水家人手中。」云仙说道,「这张图就留给水儿作为纪念吧。」 这张图,是娘的形貌,也是爹对娘的爱恋。 「我会交给她。」南宫缺将图收起来。 「那么,我走了。」她走向门口,又顿住,「如果水儿问起我,你就告诉她,我回去祭拜过爹娘,会再回来看她,要她不必担心我。」 「妳就这样走?」南宫缺语意深沉。 「不然呢?」 「胤呢?」不想管别人的闲事的,但水儿一定会关心,而且她的神色也不对。 南宫缺很清楚,胤对她用情很深,那么,她呢?她一个人来这里,胤却没有来,他就这样放走她吗? 「他……与我无关。」打开门,云仙不再回头,驾马离去。 真的与她无关吗?胤会这么容易放开她? 算了,他们的事由他们自己解决。南宫缺不再多想,踅回床边,守着水儿。 望着老是让他担心焦急的妻子,南宫缺很想奸奸训训她,但是,想到她笑容下的泪水、怯懦后的坚强,他却又--心疼了。 她真的引出他各种情绪了。 气愤、不耐、担心、焦急、心疼、怜爱…… 可是他却--甘之如饴。因为她是他的水儿,系住他心的--水美人。 尾声 无极道观外,同样的地方,南宫燕静静听着儿子的说明。这大概是自出生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德王爷死,水家堡的仇得报,一切到此结束。」 只是,这小子说话就是这么无趣,简短的让她又想叹气了。 「皇室那边,胤怎么交代?」 「他将实情告诉皇上一人,对外,就以『急症骤逝』为名,替德王爷举办一场身为王爷该有的葬礼。」这是他带水儿来之前,收到胤的来信上写的。 「那么,水芸呢?」 「她会照顾自己。」 「而你照顾她?」南宫燕的眼神,转向偎在缺儿怀抱里,那个睡得香甜的娇美小女人。 在德王爷事件过后,为了转移水儿的注意力,在休息了几天,确定水儿能够出远门的时候,南宫缺便带着她上无极道观。 初初见到儿子居然带了个女人上山来见她时,南宫燕真是差点没愣到天边去;在知道水儿的身分、与她对谈几句话过后,她只有更深的不解。 奇怪,缺儿明明最厌恶那种没用的人,为什么却会娶水儿?! 但看见缺儿对水儿呵护备至,很有耐心地带她游赏无极山上的景致,在水儿累了,又不嫌麻烦地哄她休息,抱着熟睡的水吟,向来冷漠的脸上带着难得温柔,南宫燕惊讶地又差点看呆了。 什么时候她儿子转性了?居然变温柔了! 但听他诉说水儿的种种,她这才明白。 他欣赏的人,不见得就能令他喜欢。缺儿的个性够强、一身本领更是超绝,这样的他,配上另一个坚强之人,是怎么也搭不在一起的。 缺儿一向厌恶柔弱的人,大部分的女子都在男人的护持下生存,女人的柔弱,向来是依附男人的必要条件,满足了男人的自大。 可是水吟的柔弱不同。 天生的体弱,让她不得不依附别人的照顾,但她却从不刻意或习惯性的以柔弱博取别人的怜爱,能够自己做的事、能够不造成别人的负担,她就尽量靠自己。 她的心,并没有她的外表那么柔弱。 其实别人的看法又能代表什么?如果水儿必须被人照顾,而缺儿愿意只给她呵疼,那就是一种圆满了。 「她是我的妻子。」南宫缺依然只有这句话。 南宫燕又不免要哀怨一下。 她是他的娘耶,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他的母亲耶,为什么他对她就不能稍微轻声细语-点? 对水儿说话,他就会自动放低音量,真是差别待遇! 「你--」忍不住要责备儿子,儿子却射过来一记警告的眼神。 「小声一点,别吵醒她。」 南宫燕一听,气白了俏脸,只能死瞪着儿子,心里气个半死,却放弃了骂儿子的原意。 水儿,是连她也无法不疼爱的,算了,为了水儿,就饶了她笨儿子这回吧!只是…… 「缺儿,芸儿以后会去哪里?」若是一个人孤伶伶地浪迹天涯,不如将她接回南饼坊照顾。 「她自有人担心,妳不必多虑。」南宫缺淡淡回道。 「咦?」 不理会母亲疑问又好奇的眼神,南宫缺低首凝望妻子,为她宁静的睡颜着了迷。 看着她安适自在,是种享受,彷佛世间再无恼人事。 她坎坷的前半生已经结束,成为他的妻子后,他只希望他的水儿,别再像个水做的人,动不动就掉泪。 他要她欢欣、快乐、日日展颜。他的水儿…… 「缺儿,你--」南宫燕还想问清楚,南宫缺却抱着水儿站起来。 「我带她去休息。」丢下一句,他抱稳妻子定人。 南宫燕只能瞪着儿子的背影,憋的满肚子火。 她是他的「娘」,水儿是他的「娘子」,也不过只差了一个字,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全书完】 编注:别忘了,《美人图》还有「惜美人」、「语美人」、「月美人」、「黑美人」哦! 后记 小水银被拐了。 初初听到要写这么一套书时,小水银非常高兴,毕竟近来很难得会写到古代稿,但是听到这么一个主题时,小水银开始迟疑。 「美人图?」电话中,小水银很疑惑地问着编编。 「美人图。」那头的编编,语气是既肯定又活力十足。 唔,好吧。 「那是什么样的美人图?」 「我告诉妳哦,有五张图,大概是……啦啦啦……妳选哪一张?」 小水银当场傻眼。 「呃,这样……就选?」没有图可以瞧瞧吗? 「对啊,虽然有初稿图,可是没办法全部都给妳看,妳就选一个吧!」 没有图看就选?!编编,妳可知道,妳是形容的很卖力、很贴切,但是……小水银完全听的很模糊。 「呃……这个……编编妳认为呢?」没法看到全部图的小水银,只好仰赖编编的「慧眼」了。 「那这张好了,很漂亮的女主角哦,看起很温柔,很适合妳写……」 这正是误上贼船的开始。 过几天-- 「小水银,书名已经决定了哦,妳的那本就叫『水美人』。」 「水美人?」一脸茫然。 「对呀!」编编持续兴奋。「女主角名字要有『水』字哦,妳要不要把妳的女主角就叫『水银』,妳看,『水银』听起来也像古人的名字耶……」 什么?!小水银顿时清醒! 「不!」 「哎呀,干嘛反应这么大?」编编,我觉得妳在偷笑。 「不,不要!」绝绝对对不要用自己的笔名,免得自己写的更错乱。 不过,编编的提议还是给了小水银一点点灵感,那就是……「一ㄣˊ(yin)」这个音,变化一下,当当当!就变成女主角的名字--「水吟」了。 可是,小水银要先澄清,这个女壬角的形象完全跟小水银无关,她有的优点小水银完、全、没、有;她没有的缺点,小水银倒是有一堆。(只有一点,小水银没那 多的「水」啦,但是也没有她的好运,找到一个表面酷酷、实际上却把她疼到不行的男人>_<) 写这篇故事中让小水银的头有多晕,大家大概想象不出来。小水银写到后来,是有点错乱的搞错了几段情节。(感谢编编的提醒) 还有,编编,妳都不知道,妳「轻轻的」一声建议,让小水银差点没在房间里扯光头发、趴被喷泪、当场演起「孝女白琴」的「小水银卡稿版」! 虽然后来,小水银还是很有惊无险地交了稿,可是……接下来,问题又来了。 书展……呜呜,签名会……呜呜……小水银可不可以后悔,人家不想去,不想见光死,破坏大家的想象……呜呜…… 「不会啦,就当是来玩,一定要来报到哦,我在会场等妳。」 编编,小水银真是太佩服妳了,为什么妳可以这么笃定咧?不能因为书展妳已经跑到跟自家厨房一样熟,就来拐骗从来都不知道书展长啥模样的无知小水银吧? 但是,小水银偏偏不小心之前又已经答应了,现在编编却一点都不给人家反悔 「记得美容、瘦身,还要穿的美美的哦!」编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