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百宠小媳妇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正值阳春三月,绵软的阳光柔柔地穿过花叶倾泻在湖面上,微风吹落几片桃花瓣皱起圈圈涟漪。 一个少女立于桃树下,身着藕色交领短袄,下面系一条莹白绣蝶恋花褶裙,乌黑的秀发上红色的发带临风而招,几片花瓣落在发间肩头,显得十分的娇俏。此刻她却无心赏花观景,眼神略显焦急地望着不远处的月洞门口,那里空无一人,手中的团扇不由得摇的更快了些。少女终于等不下去,快步往门口走去,才出了月洞门,一个婢女步履匆匆过来。 「如何?如何?」少女焦急地问。 婢女微微喘着气,摇了摇头,道:「还是没有。」 少女满怀的期待瞬间颓了下去,「怎么还没有呢?这都三月有余了,你有没有仔细问一问?」 「小姐,据存雅斋的掌柜打听来的消息半年前那松亭先生便没再供过话本。」婢女皱着眉说,「如今掌柜的亦是焦头烂额,每日里都有人去讨要后续。」 少女一下子蔫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好端端地写着,怎地就突然断了,这正看到精彩处,说断就断,真是气煞人。」 婢女道:「我的好小姐,您快别气了,我这里还有一本书,掌柜说也是极好看的。」 少女瞥了一眼,依旧提不起精神,随手往桌上一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敲着桌面,唉声叹气。 婢女随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道:「小姐,您吃点茶润润,我呀……」话不曾说完,少女倏地站了起来,道:「流月,我得去存雅斋一趟,亲自问一问。」 「小姐,小姐,这可使不得呀,」婢女流月要紧稳住自家小姐,「咱们本就偷偷看着这些书,这要是让老爷太太知晓了,少不得挨一顿骂呀。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少不得又要被碎嘴的人拿去与五小姐比,到时候还不是如了钱姨娘的意!」 「可是……」少女皱了皱眉,心中纵有万般不甘,想到个中厉害,最后不禁叹口气,「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谁让我是这尚书府的小姐呢!」 这少女便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道成的嫡女,在家中行四,年十四,名唤观岚,出生之时正逢徐道成贬谪偏远之地,也是爱女心切,怕襁褓之中的幼女饱受路途颠簸之苦,便将她寄养在金陵外祖家,至八岁才被接回府里。 这金陵外祖冯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冯老太爷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天下,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被封为定国公。后人大多在朝为官,至先帝时迁都京城,冯老爷子本性不爱权势纷争便自请病退,在金陵做个富贵闲人。徐观岚自幼在这宽松闲散的氛围中长大,养成了心无城府,直爽豁达的性格。这徐四小姐与名门闺秀大相径庭,不爱女红细活、琴棋书画,平生有三大爱好,美食、八卦、读话本。 话本亦是受外祖父影响,在她牙牙学语之时外祖父就常常抱着她给她讲一些市井奇闻趣事,至慢慢识字就自己拿着话本读。市井的精彩仿佛让她看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精彩纷呈,令人向往。及至被接回家中,她依旧对话本念念不忘,奈何徐道成对这一行径嗤之以鼻,甚至托人请了宫中的老嬷嬷来教她礼仪。 但性格这东西一旦形成又岂是随便改变的,既然不允许,她就等到夜深人静关起门来偷偷摸摸地看。这一次她看的是一本志怪类的话本,白话写就,情节十分引人入胜,每月一册已看了一年,正看到紧要关头,突然就没了,怎能不叫人气急败坏! 徐观岚忍不住吐槽:「连话本都没了,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实在是太索然无味了!真想回到金陵去!」 流月看着自家小姐一张垮掉的小脸,暗暗发笑,道:「小姐别急,今日奴婢去买书,发现外面可热闹呢,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皇上已经钦点了新科状元,明日就要跨马游街呢!」 徐观岚听了抬了抬眼,见自家小姐总算有了点反应,流月又道:「奴婢听人说那状元郎厉害得不得了,连中三元,年仅十八!」 徐观岚挑了挑眉,说:「真有这么神?本朝还没出过连中三元的能人呢!岂不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流月眉飞色舞地说:「谁说不是呢!外头议论纷纷,传的神乎其神,都等着明日一睹这少年状元郎的风采呢!」 徐观岚来了精神,说道:「那我明日也得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风流人物,有没有你说的这么神!」 流月连连摆手,道:「小姐万万不可,老爷夫人要是知道……」 徐观岚打断她的话,气鼓鼓地说:「这不许那不许的,那你说来我听做什么!」 流月扁了扁嘴没说话,内心想还不是想让你不要那么颓丧。 徐观岚微微沉默了一会,嘻嘻笑道:「一会子去给苏家小姐递个拜帖。」 流月忍不住吐槽:「小姐,您又用这招?」 这苏家小姐苏红缨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是徐观岚在京中的闺中密友。以前她常常溜出去玩,有一回去茶馆听书,半路上被徐道成逮了个正着,为此被禁足了整整半个月,自此以后她学聪明了,改走曲线救国的路线,只要想出去玩了,就写个拜帖给苏红缨,再叫她反过来写个拜帖来约她,如此一来父母长辈也不好说什么,真是妙哉! 徐观岚往书桌前一坐,一边写拜帖一边笑着道:「招数不再多,管用就行。」 正写着,婢女映月从门外走来,嘴里一边喊着「大喜事!大喜事!」走到徐观岚跟前,还喊着:「小姐,大喜事呀!」 徐观岚早搁了笔,问:「什么大喜事?」 映月满脸的笑意,说:「老爷从朝中传来消息,冯三公子进士及第,三甲第一名,封翰林院庶吉士!」 冯三公子冯濬,字守绪,是徐观澜金陵外祖家的表哥,从小与她一起玩,因虚长她几岁,小时候没少受这个表哥的捉弄,常常把年幼无知的她耍的团团转。徐观岚惊的差点下巴掉地上,春闱之时中了贡士以为他只是一时走了狗屎运,却从没想过这么嬉笑玩闹没正形的公子哥也能中进士,所以流月在说状元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要问一问,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映月道:「太太已派了人快马加鞭去金陵报喜了!这会子,太太那边正热闹,太太请小姐也过去呢。」 徐观岚出了自己的院子,府里果然喜气洋洋,管事的正在给下人们分发喜钱,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走过九曲回廊,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姐徐听枫,也正往冯夫人处走去。 v第二章 徐观岚迎上几步,道:「姐姐,你也听说了吧。」 嫡女徐听枫,容貌端丽,体态苗条,年已及笄,半年前与永平侯府的嫡出二公子定了亲,在徐观岚的眼中这个姐姐就是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是爹娘口中最为骄傲的掌上明珠。 「是眉眉呀。」徐听枫转过身来朝着妹妹微笑,「是呢!我才想着不知表哥今日殿试如何,就传来这样天大的好消息,真叫人高兴!」 眉眉是徐观岚的乳名,说起来也与这冯三公子有关,小时候叫她「妹妹」他总叫成「眉眉」,久了冯府上下都叫她「眉眉」,回了徐府也没有改过来。 徐观岚玩笑道:「许是一时走了狗屎运也未可知。」 徐听枫轻轻捏了捏她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说:「你这利嘴的丫头,一时走运是有的,可这大殿之上,皇上英明圣断,还能让你光凭着运气就中了呀。」 姐妹两一路闲话走进冯夫人的屋子,扑面而来一阵饭菜香,婢女们正忙着摆饭布菜,进到里间看见几个仆妇热热闹闹地围着冯夫人闲话,母亲冯氏面南端坐着,头上戴着金线梁冠,两侧插着一对金簪,前面缀以翠叶玉花,身上穿一件茶红色喜鹊登梅妆花织金竖领斜襟长袄,下身系宝蓝色云纹地凤鹤祥瑞织金马面裙,日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徐观岚笑着说:「母亲今日打扮如此隆重贵气,真真是京中最最仪态万方的尚书夫人。」 「你这贫嘴的丫头,」冯夫人笑意盈盈,「今儿早起想着穿件喜庆点的衣裳给绪哥儿送点喜气,这小子还真是争气,果然不负众望,你舅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喜得又哭又笑!」 徐观岚想到她那个小孩心性一样的舅妈就忍俊不禁,冯府男丁众多,来了她一个娇娇女,阖府上下哪个不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想到徐府来接她走的那一日,舅妈站在门口哭的像个泪人,也引的她哭了一路。 徐听枫说:「表哥若是知道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定然感动不已,如今这喜鹊登梅、凤鹤祥瑞也是应景极了。」 徐观岚问:「我表哥现在何处?」 冯夫人说:「听你父亲说今日礼部赐宴状元进士,随后便要赶去鸿胪寺演习礼仪,后三日要上表谢恩。这几日绪哥儿都会很忙,大概是见不着面了。」 正说着话,门帘响动,就见钱姨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她的女儿徐知茵。钱姨娘是早年徐道成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没落官宦人家的小姐,其实冯氏知道不过是扬州瘦马,她也不戳穿只当个明白糊涂人。这钱氏生的婀娜艳丽,一袭霜白的竖领长袄穿在身上更显体态风骚,我见犹怜。五小姐徐知茵完全遗传了她的容貌,望上去楚楚可怜、弱不禁风,自带病西施的美感,虽然只比徐观岚小几个月,身量上却要比她小许多。两人柔柔地向冯夫人请了安,冯氏指了指下边的椅子这才缓缓落座。 冯夫人看了一眼钱姨娘,说:「大喜的日子,你穿的这样素净是存心触我霉头?」 钱姨娘赶紧起身,欠身说:「太太说的是,妾身听着舅家公子的大好消息也是高兴坏了,一时忘了换衣裳就匆匆来太太这儿道喜,一会子妾身立刻回房换了去。」 「罢了罢了,你坐吧。」冯夫人轻轻拨动着茶杯盖,吃了一口茶,道:「周氏呢?」 冯夫人陪房孟圃家的半讥半笑地说道:「回太太的话,听下人们说病的起不了身了。」 冯夫人脸上表情无半分变化,仿佛并不惊讶,淡淡道:「明日,你带一支上好的高丽参去替我瞧瞧她。」 孟圃家的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莫怪孟圃家的这般,当年她与周氏同是冯夫人陪房到了徐家,而周氏却趁着冯夫人怀有身孕爬上了徐道成的床,为此还害得冯夫人动了胎气落了胎。当年徐老夫人还在世,为此还动了怒要发落了周氏,不想周氏却也怀了身孕,为此只得将周氏禁足,不久周氏足月生下一子,行二,取名徐珘,此子自小好学,去年秋闱中举人之时年仅十七,虽说今年春闱落了榜,但胜在年轻,如今在国子监入学,阖府上下不禁另眼相看,母凭子贵,一时间,憋屈多年的周姨娘终于翻了身。孟圃家的就是看不得周氏小人得志的模样,如今病的下不来床,叫她如何不偷着笑。 冯夫人道:「今日人齐,正好摆饭了,一起吃吧。」一时众人拥着冯夫人走出去,依次落座,钱姨娘站在一旁立规矩,自不在话下。 饭点刚过,公主府便派人送来贺信,来人说公主驸马不得空,等改日再来恭贺,并送上了贺礼。驸马徐珂,是嫡长子,前年做了宣平公主驸马。冯夫人收了贺礼,给来人打赏了厚厚一包赏钱。因冯三公子去年备战会试便暂住在徐府中,如今中了进士,京中交好的贵妇们得了消息都递了帖子来拜访,冯夫人接待客人忙的不亦乐乎。 苏红缨也随着母亲来了徐府,一进门就去找了徐观岚。徐观岚自是欣喜,道:「我正想给你递拜帖呢,你就来了。」 苏红缨说:「你我姐妹想通,你那点心思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徐观岚吐了吐舌,说:「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自然是京中的一件大事,我又听说这位状元郎连中三元,年仅十八,你就不好奇?」 苏红缨说:「我正要与你说呢!我在我爹那听了几耳朵,说这位状元郎名叫薛盛,庐州人士,原也是书香门第,却自幼丧父,孤儿寡母又被族人霸占瓜分了家产,走投无路之下投奔了扬州姨母家,去年乡试中解元之时就因才华横溢名动江南贡院,不少富绅官宦都想着拉拢他给他捐资助学,他都一一婉拒了,如今又连中三元,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徐观岚不禁感叹:「寒门贵子,品格高尚,这身世竟像是戏文里演的。红缨,明日我必然要去瞧一瞧这传奇的人物,不然错过这一遭就太遗憾了。」 苏红缨道:「这还用你说!我哥哥早已包下了霞仙楼二楼,状元郎跨马经过御街,咱们坐在临窗的位子,居高临下看的最是清楚,何必挤在那人群中去。」 徐观岚赶紧讨好地给她拿了块糕点,笑嘻嘻说:「这是我亲手做的桃花糕,你尝尝好不好吃。」 这头徐观岚正与苏红缨闲话,婢女传话说五小姐来了。就见徐知茵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未曾放下手中提着的一个食盒,便柔柔地向两人问安,苏红缨亦起身点头回礼。 徐观岚道:「五妹妹可有什么事?」 徐知茵赧然地说:「我见着红缨姐姐在,想起上回她说我那儿的核桃酥好吃,今儿刚做了新鲜的,便包了一点过来。」说着便将食盒打了开来,果然一阵油香味扑鼻而来,金灿灿的很是诱人。 苏红缨连忙说:「难为知茵妹妹还想着,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知茵浅笑着给她二人一人拿了一个核桃酥,徐观岚吃着心里腹诽,这般讨好究竟是要做什么?她最怕这种外表柔弱,说话如蚊呐的女孩子,开不得玩笑也说不得高声的话,就怕把她震碎。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默默与苏红缨对视一眼,见她眼中也是满满尴尬。 苏红缨尴尬地说:「这核桃酥还真是好吃,核桃浓郁,芝麻香醇。」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徐观岚暗自吐了口气,这尴尬的气氛,这不速之客,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闲话了。二人只能默默吃酥饼,虽然此刻一点也不饿,但总也比三人无话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来得好。 v第三章 待二人手中的核桃酥吃的差不多了,徐知茵终于开口,说:「我听人说今科状元郎年仅十八就连中三元,明日……明日,四姐可要去瞧瞧?」 徐观岚惊讶地看着她,这倒是稀罕事,她也有想去凑热闹的一天?而且料得她定然会去。她道:「你想去看看?你也知道的,若是被爹知晓了少不得一顿臭骂!」往日她溜出去玩耍被爹挨训,这个庶妹可没少躲在一旁围观。 徐知茵点了点头,红着脸说:「想来……有四姐和红缨姐姐在,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徐观岚暗自腹诽,敢情是把她当出头鸟呢!若是爹怪罪下来,肯定觉得是她带坏了庶妹。但徐观岚并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虽然与这个庶妹聊不到一块,但毕竟是姐妹,她又难得开了口来求她一回。她便说:「你既这样说,那明日你来我这儿等我,咱们吃了早饭一块坐车出去。」 徐知茵连连称是,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因为兴奋薄薄的脸皮更羞红了。徐观岚想,这样我见犹怜的女孩子,她如何狠得下心去拒绝她? 次日,徐观岚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捏她的小圆脸,迷迷糊糊间听得熟悉的声音,「懒惰虫,太阳照屁股还不起床!」徐观岚眼睛都睁不开,慵懒地说:「你怎会有空在府上,娘说你这几天都不得空的。」来人又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并且不客气地将她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做什么!」徐观岚睁开眼来瞪他。 不睁眼不要紧,一睁眼吓的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只见眼前的冯濬头戴进士巾,巾后一对展翅宽寸余,长五寸许,两端系着阜纱垂带,巾上两边簪一对翠叶绒花,还缀着一块铜牌。身上穿着圆领大袖深色蓝罗袍,腰间系青色带,黑角带版,垂尾于身后。虽是笑着面对她,但原本那嬉皮笑脸的气息荡然无存,他本就五官明朗大气,如今更添了几分成熟之气,一时间竟有些不认得了。 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徐观岚伸手捏住他巾上的铜牌,上面写着「恩荣宴」三字,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娘嘞!你这是作什么妖?」 冯濬整了整衣衫,挺直了腰背,说:「我怕你没见过这进士服,特地穿来你看看,过几日就要还去国子监的。」 徐观岚看他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可她偏偏就不捡好听的说,自顾穿了鞋下床,说:「我才不稀罕你这呢!我呀,要去看状元郎!」 冯濬被她噎的生气,说:「你去瞧那小子作甚,无趣的很。」 徐观岚反问,「这么说你早就认识他喽?」 「怎么不认识,早在江南贡院就相识,也约着出来吃过几次酒玩过几次,那小子闷嘴的葫芦无趣的很!」 「就你有趣是吧?人家再无趣也是连中三元的少年英才!」 冯濬被她气的不行,上来又捏她的脸,说:「小丫头片子!看你这牙尖嘴利的,看我不把你那些书拿去姑父面前去!」 徐观岚一听急了,忙扯着他的袖子讨饶:「啊呀,好哥哥!就属你最好了,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妹妹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还差不多!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冯濬很受用地听着她的奉承话,满心舒泰。 「是是是,哥哥说的都对。」徐观岚道:「就是有一样,你可别再捏我脸了,怪疼的不说还越捏越圆了呢!」 「是吗?」冯濬看了看,又上手去捏了一下,他很喜欢这肉肉的手感,可爱的像个小动物一样。 徐观岚气的直嚷嚷追着他打,外头丫鬟们听到响动,走进来服侍她梳妆打扮。大丫鬟映月道:「你们兄妹俩一大早又吵什么呢?」 徐观岚气鼓鼓地嗔道:「这个人怪没脸没皮的,中了进士还来欺负我这个小丫头。赶明儿我修书一封叫舅舅舅妈给你找一个厉害媳妇管着才好!」 冯濬连连告饶,「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徐观岚随手抓起一支插在花瓶里的花朝他扔去,说:「快走快走,别再来烦我,我要梳洗了。」 底下的丫鬟们皆嗤嗤偷笑着,这对表兄妹像冤家聚头一样,总是吵吵闹闹的,倒也有趣。 徐观岚穿戴妥当慢悠悠出了卧房,见徐知茵已坐在椅子上等她,穿着一件灿新的水绿色子母扣对襟长衫,绣着沧海蝴蝶的花纹,下面配一条樱草色玲珑纱襦裙,头发梳的油光水滑,耳上珠玉叮当,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显得格外的清纯动人。 反观她自己,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双缳,缀了粉色的珠花,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茶白交领短袄,妃色褶裙,绣着丹顶承日、山岚青松的图案,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璎珞项圈,都是她最平常的打扮。 是她打扮刻意了?还是她打扮太随意了?她一路想着,到了霞仙楼见到苏红缨亦是平常打扮,才道原来是她刻意了。 苏红缨见了徐观岚立刻迎了上来,两人亲热地说说笑笑往楼上走,徐知茵默默跟在两人后面。到了二楼,果然视线豁然开朗,临街的一边开了一溜的大窗,靠窗摆着数张桌子,最中间的一张上面瓜子、果脯、时鲜瓜果、糕点、茶水一应俱全。 徐观岚道:「红缨你未免想的也太周到了些吧!」 徐知茵亦道:「红缨姐姐太费心了,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苏红缨笑道:「你们就快别笑话我了,我几时这样细致过?都是我那不进取的哥哥,成日家想些婆子娘们的事情。」 徐观岚连忙说:「我就说你几时变得这样贤惠了,竟不像是你了。你哥哥这样有心,将来你家嫂子可有福喽!」 苏红缨忙打趣她说:「那你来做我嫂嫂可好?」一边还笑着连叫了几声「好嫂子」。 徐观岚「呸」了一声,道:「你竟连我的便宜都敢占了,看你胡说,看我不收拾你!」说罢就要追着挠她痒痒。 苏红缨拉过一旁的徐知茵躲避,徐观岚亦拉着徐知茵去捉她身后的苏红缨,一时间徐知茵被她二人拉的晕头转向,三人乱成一团。正玩笑打闹着,忽听得御街上不远处传来鸣罗声。徐知茵最先听到声音,说道:「二位姐姐,你们听,可是状元郎过来了?」 v第四章 她二人也连忙停了玩闹,三人一同往窗边走去。果见街上人头攒动,人群自发地站在路两旁,乌压压的人绵延开来望不见尽头。正望眼欲穿之时,楼梯被人踩得吱嘎作响,霞仙楼老板一路小跑过来,悄声说:「诸位小姐对不住,林小姐来了。」 徐观岚正要问「是哪个林小姐」就见得乌泱泱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人走上来。 原来是「京城第一贵女」林玉棠,她父亲林远斋是当朝丞相兼太师;长姐是皇上最得宠的贵妃,地位尊贵,生七皇子、八皇子,是储君的有力人选;兄长、族人大多在朝为官,占据各个机要官职,是京城第一显贵的人家。 就听得那个林玉棠阴阳怪气地说:「杨老板,怎么还没清场?吵吵闹闹可别让我失了兴致!」 徐观岚心中忿忿不平,就算她是京城第一贵女,谁都不敢得罪她,但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她压了压怒火,不失礼貌地行了个问候礼:「林小姐!」 林玉棠抬了抬眼,半笑着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徐四小姐。」她肯抬眼打一声招呼,已是看在她父亲是二品尚书,长兄是驸马的面子了,其他人可入不了她的眼,只当没看见。林玉棠径自走到窗边椅子上坐下,不客气地嗑起瓜子,说:「贵妃娘娘说你要是想见状元郎还不简单,随时入宫叫皇上传个旨就能见,可要我说呀,哪有这样瞧热闹来得有意思。你说是吧,徐四小姐?」 徐观岚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真是牛皮吹上天,真要这样说她爹是礼部尚书,本来就管着这些事,她要见起来就是请到府上也比她更名正言顺,何况你要瞧热闹,楼下人群里岂不更热闹,何必来抢她们的位置。但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不是怕她不敢得罪她,只是她不想起争执闹得大家伙都不愉快。 徐观岚道:「林小姐,不如咱们一块儿吃茶瞧热闹,岂不更热闹?」 林玉棠正要发作,忽听得楼下人群中有人喊「来了,来了!」大家赶紧张头探望,已是喜炮震天,人声鼎沸,见十二人旗鼓开道打头阵,其中一面旗上写着「连中三元」,另一面写着「皇恩浩荡」,皆是硕大的金字,十二人手执仪仗,跟着礼官手捧钦点皇圣诏,后面状元郎足跨御赐金鞍朱鬃马,头戴点翠银花乌纱帽,身穿绯罗状元袍,腰间素银带,身上斜披着一副红锦,又因为身材颀长,周身气度不凡,越发显得扎眼,犹如鹤立鸡群。 虽然隔的还有些距离看不清面貌,却已让人不得不感叹,「真乃人中龙凤!」 她几人并排靠窗站着,见了这样的人物,难免芳心微动,面带羞红,亦不自觉探出半个头来。林玉棠素来霸道惯了,见状元郎越发走近,她也忍不住往旁边退挤着,一下踩到了徐知茵的裙摆,徐知茵本来就紧张害羞地快把帕子给搅烂了,被她一推,一个不稳就往后摔去,徐知茵本能地乱抓,好巧不巧抓到了徐观岚脖子上的项圈,推挤间长命锁脱落飞向窗外,徐观岚想伸手去捞,然后意外地她整个人就跌出了窗口。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窗口坠落一个女子,连人带锁,好巧不巧,落在新科状元郎的头顶上方,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他的乌纱帽都踢落了,连带着垂下几缕本来束着的头发。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意外,太过于突然,甚至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若木鸡,天地安静的可怕,只余残留的喜炮声。 徐观岚脑子一片空白,脸色煞白,等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身上传来的热量与力度,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她脸上的温度突地蹭蹭上升,大概快烧熟了,而她连抬眼起身的勇气都没有。 「姑娘。」 头顶传来深沉磁性的声音,她愣愣地抬眼顺着声音往上瞧,逆光中的状元郎年轻英俊,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微翘,似乎微笑着望着她。 「还好吗?」 徐观岚胡乱地点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看他,只把视线停留在他胸口的鹭鸶补子上。忽然身下一轻,就见得状元郎已抱着她翻身下马,苏红缨她们早已下了楼,左右一个将她架住,就怕她腿下一软倒下来。 而那个状元郎一句话也没说,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就径自捡起乌纱帽轻轻拍了拍尘土,然后端正地戴在头上,复又翻身上马,云淡风轻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人群里终于沸腾了起来,这么奇葩的乌龙事件,几百年都不会遇到!太新鲜了,足以让大家茶余饭后说上三个月,并且可能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变成更为离奇的段子。徐观岚的人生从未如此窘迫、尴尬、羞愧过,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只想捂住双耳闭上双眼,只愿自己从未出现过,或者地上能裂出一条逢来好叫她钻了进去。 状元郎薛盛随仪仗一路回了京郊家中,当日他中解元之时就已成竹在胸知自己将来必会高中留在京城为官,便拿出多年积蓄买下这一处宅院,虽然位置偏僻,房子不大,但胜在环境清幽,又有一汪清澈的河流经屋后,雇了十来个奴仆,接了寡母一同前来居住,结束了多年的漂泊也算是有了个家。 薛母早早候在家中,家中披红挂彩,街坊四邻挤满了院子热热闹闹地吃着红糖团圆,有年长的特意多拿了些糖果回家给孩子吃,说是沾沾状元郎的喜气,讨个聪明伶俐的好彩头。听得鸣罗声越来越近,薛母忙命人放起爆竹来,不多时仪仗到了门口,薛盛翻身下马在众人的恭贺中簇拥着进了家门。仪仗队说是还要回宫复命,薛母便给了喜钱送走了他们,又热闹了一阵才逐渐送走了看热闹的四邻。 薛盛总算得了空,回房正要换下状元袍,不想一个物什从袖中掉了出来,他拾起来一看是一枚长命锁,小巧精致,黄金打造,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只见一面用小篆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另一面刻着一只……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看出那是一只小马驹,四肢短小作奔跑模样,眼睛笑的弯成月牙,身侧居然还长有一对翅膀,底下还有「眉眉」两个小字,不仔细的话看不出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怪好笑的马驹,不禁哑然失笑。 眉眉……他恍然大悟,这个长命锁是那个姑娘的吧?大概闺名眉眉? 薛盛想到刚才发生的种种,那个叫眉眉的姑娘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裳,眼睛死死地闭着,眉心纠结着,后来又呆若木鸡地睁着大眼看着他,那模样,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那块长命锁与她气质很般配,搞笑中透着一丝丝的可爱。 薛盛正想着如何打听将长命锁还给她,这头薛母一路喊着「盛儿」抹着眼泪走了进来,薛盛忙扶了薛母,说:「娘,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薛母年纪未到四十,因为年轻时操劳显得有些苍老,眼角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我都听说了,怎么就突然掉下个人来砸了乌纱帽,太不吉利了呀!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偏偏被一个丫头片子砸了乌纱帽,太晦气了,我心里气啊!那丫头片子到底是谁?这样的没规矩,我非得上门去骂她一通才解气!」 薛母捂着胸口越哭越气,这么多年孤儿寡母有多么不容易,寄人篱下有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得儿子金榜题名,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就被人踩了一身晦气,她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这么多年吃的苦,顷刻间全部爆发了,眼泪怎么也收不住。 薛盛忙安慰他母亲,说:「娘,儿子不信这些个,看热闹的人太多了,难免挤着碰着,那不过就是一个意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娘,您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儿子孝顺您。」 听他这样说,薛母才渐渐止了眼泪,握着他的手说:「盛儿啊,娘这么多年的苦终究没有白吃,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等到这一天!」 「娘!」薛盛亦动容,双膝扑通跪地,薛母连忙拉他起身,「盛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薛盛定定地跪在地上,说:「娘!您好生坐着,让儿子给您磕个头,没有娘就没有儿子的今天。」说着便俯身磕了下去。 薛母万分动容,眼含热泪,说:「你父亲一辈子只得个秀才,如今儿子这样有出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等会儿去给你父亲上香斟杯酒。」薛盛点头应下。 这厢母慈子孝,而那厢徐府就没那么祥和了,这件事自然也很快传到了徐府,冯夫人气的半死,立刻罚了徐观岚和徐知茵闭门思过,抄写《女戒》、《女则》。 冯濬去看望徐观岚,见她临窗坐着,小脸皱成一团,正苦哈哈地抄着书,圆圆的脸蛋都似乎瘦了一些。 「眉眉。」 徐观岚抬头看了看,脸上苦闷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懒懒说:「你也来看我笑话。」 v第五章 冯濬道:「怎么会呢?我来瞧瞧你好不好。」 徐观岚呵呵干笑一声,「看也看到了,快走吧,我正烦着呢,没心思与你闲话。」 冯濬与她是惯了的,听她这么说不恼也不走,拿起她正抄着的书看,「眉眉,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写得这样敷衍潦草,不怕再被姑妈骂一通!」说着就要撕碎那一页纸。徐观岚忙夺了下来,说:「你别撕呀!这个很费时,我抄了很久的!反正我已成为京中笑话,再被多骂一顿也无所谓了。」 「傻丫头!你可别自暴自弃啊。」冯濬忍不住掐她的脸蛋。 徐观岚瞪他一眼,说:「以后你不许再捏我脸,一天大似一天了,还这样没脸没皮的!」 冯濬听了呵呵一笑略过,说:「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个被你砸了乌纱帽的薛盛还不照样出入翰林院,我看也无人笑话他嘛。」 徐观岚眼前一亮,道:「你是说外头没人议论这件事?」 冯濬干笑一声,说:「谈论谈论也是人之常情,都是暂时的嘛,等过了这个风头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徐观岚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已成为人家饭后谈资。」她想到那日薛盛云淡风轻的表情,说:「还是状元郎心态好。」 冯濬说:「他毕竟是连中三元的神人,自然比一般人强一些,看得开一些,你这个小女子期期艾艾几日也是正常。」 徐观岚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撒娇说:「好哥哥,你如今与他同在翰林院为官,自然常照面,得了空能否替我向他赔个不是,毕竟是我砸了他的体面。」 冯濬揶揄:「哟,有事求我,才想到叫好哥哥啊。」 徐观岚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说:「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说愿意不愿意。」 冯濬腆着脸笑着说:「你的话我哪有不愿意的,遵命便是。」 徐观岚又说:「还有,我的长命锁也在那日丢了,你帮我问问薛状元他可有瞧见。」 冯濬皆一一应下了,又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去。 冯濬心里记挂着徐观岚的嘱托,早起上翰林院应卯便去寻薛盛,见他朝食放在桌上未动半分,正低头伏案书写,知他正在草拟礼部的文书,便没有去打扰,一直等到下值,见薛盛走出翰林院,他才几个快步追了上去,喊道:「长松,留步。」薛盛转过头来,见是冯濬,便停了脚步,还以一礼。 冯濬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说:「薛兄可有事忙?我请你吃酒去。」薛盛微微沉吟,说:「也好。」冯濬听他爽快答应,忙说:「我知道一处风光绝佳处,自是吃酒观景的好去处。」 他二人便骑了马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开阔湖面处,冯濬先翻身下了马,薛盛跟在后面,湖边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来问安牵了马去。正是春深时节,湖边杨柳依依,春花烂漫,湖面波光粼粼,飘着几艘渔船,有渔家正撒网,远山隐隐如眉黛,真是一处好去处。湖边早已停靠了一艘精致的画舫,有红衣绿裙婢女引了二人往船上走。薛盛听见琵琶叮咚从画舫里传出来,进到里面,看见一桌丰盛的酒菜早已备下,弹琵琶的人隐在帘后只闻琴声不见其人。 冯濬热情地说:「薛兄,请。」 薛盛笑笑,说:「冯兄有备而来,怕不是吃酒这么简单吧。」 冯濬挥退了伺候在旁的婢女,亲自给薛盛斟了杯酒,说:「我来给薛兄赔个不是。」 薛盛看了看他,不明所以,「冯兄何意?」 冯濬与他碰了碰杯,先吃了口酒,说:「那日跨马游街,是我那舍妹年幼无知顽皮才出了乱子,还请薛兄别放在心上。」 薛盛一惊,道:「竟是令妹?」 冯濬道:「原是我姑表妹,是礼部尚书徐大人府上四千金。小丫头已知晓自己做了错事,也受了罚,如今人出不来又悔不当初,一心求了我来向你赔不是。」 薛盛听了亦吃了一杯酒,说:「本就是小事一桩,难为徐小姐还记挂着,只要人没受伤就好了。」 冯濬听他这样说,开心地与他碰杯,说:「我就说薛兄是心胸开阔之人,必不会放在心上,偏我那妹妹懊恼万分,如此她也可以放心了。」 薛盛道:「有一枚长命锁想来也是徐小姐心爱之物,那日慌乱中落在我身上。」 冯濬说:「正是,那枚长命锁乃是我家祖父亲手绘制图样找了工匠打造送给表妹的,她自小戴着从不离身,如今丢了也是急的不行,偏巧你捡了去,真是太好了。」 薛盛沉吟了一番,说:「那长命锁被我收在家中,本想等找到失主再奉还,如今找到了主人偏巧没带在身上,改日薛某定当亲自登门奉还小姐,也好叫她不必再将这事挂在心上。」 冯濬想,朝中几个位高的大人都想着拉拢薛盛,他却迟迟没有表示,只管做好手头的分内之事。姑丈徐道成是惜才之人,早在主持会试之时判了薛盛的卷子就极其赏识他,如今他自愿登门拜访,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引荐一番,往后也好办事。便说:「如此甚好,我那姑丈府上皆是和善不过的人,改日我带了你去。」 且说徐观岚自被罚闭门思过以来,抄了十几日的书,每日里晨昏定省皆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冯夫人看她认真悔过便软了心肠赦了她。刚受了教训,徐观岚也不敢往外跑,只携了丫鬟婆子在花园里逛逛。 花园是徐道成一手打造,栽种着各色花卉果树,春有百花争艳、夏有浓荫蝉鸣、秋有硕果累累、冬有白雪红梅,四时之景皆不同。如今正是春深似海的季节,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徐观岚的奶娘孙妈妈对花粉过敏,一个劲的流泪打喷嚏,只敢躲在屋里。没了孙妈妈的管教,丫鬟们便开始没大没小,采了花编成花环戴在徐观岚头上,可爱娇俏的模样哄的大家哈哈笑。 徐观岚道:「这么好的时光,不如来放纸鸢吧,」因吩咐道:「去两个人,看看姐妹们有没有空一块儿玩。」 徐观岚在廊下坐着吃了几块茶点,两个婢女匆匆而来,一个说徐听枫在屋里绣嫁妆,另一个说徐知茵被姨娘拘着读书出不来。 v第六章 徐观岚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一个人玩吧。」不得不说自从冯濬做了翰林院庶吉士以后,她的日子过得无聊多了,都没人陪她一起玩了,她都有些想念原来那个围着她转的没正形表哥起来了。 朝中规定官员五日一休沐,冯濬自在惯了,如今每日晨起去翰林院应卯,连懒觉也睡不成,心下早就苦不堪言。盼了几日,总算熬到休沐,这一日正巧徐道成也得空,冯濬才带着薛盛来见了徐道成。 三人相谈甚欢,徐道成连连称赞薛盛,夸他前一阵起草的文书文采斐然、措辞得当、情深意长,竟无需再做修改,连皇上看了都摸着胡须连声叫好。而薛盛也以学生自称,谈话间满满谦虚敬意。三人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人进来通报皇上宣徐道成进宫议事,徐道成才起身吩咐冯濬代替他好生款待薛盛。 这头冯濬领着薛盛出了前院,没来由地连打了三个喷嚏,暗自说「谁在思量我」。 冯濬引着薛盛在一处凉亭里落脚,叫他稍坐片刻,便遣了人去隐秀院寻徐观岚,不一会儿人来报说「四小姐不在住处,去花园里玩了,孙妈妈因问是否要去通知四小姐。」冯濬说:「倒不必了,我自己去花园寻她。」 冯濬因对薛盛说:「我那表妹最是闲不住的,不如你我就去花园寻她。」薛盛点了点头,二人便往花园去,冯濬一路与他闲话向他介绍府上景致。 徐道成本是文人出身,素爱雅致,虽然位于北方,尚书府的设计却颇有江南园林的典雅精致。府里开挖了一条弯月般的湖,横贯整个尚书府,名为月牙湾;上面东西各架一座拱桥连接前院后院,名为双虹映月;又有亭台楼阁、千奇太湖石、奇花异草点缀着月牙湾,自是风雅韵存,又有九曲回廊连接通向花园。 薛盛一路看,见处处雕梁画栋,回廊墙上拓着名家书法碑帖,刻着名家古画。曲径通幽,草木深深,曲水流觞,五步一小景,十步一大景,走了约莫一刻钟,耳边隐隐听见嬉闹声,分花拂柳间眼前豁然开朗,春翠之色映入眼帘。紧接着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皆围着一棵丈高的树,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多有担忧之色。薛盛顺着她们的视线往上瞧,见一个少女正在爬树,一只纸鸢挂在高处的树梢,估摸着是要将它取下来。 冯濬自然也看到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喊道:「眉眉,你又在做什么?」徐观岚听了熟悉的声音,头也不回,只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够不到的纸鸢说:「这群没用的,纸鸢挂树上了一个都没有本事拿下来,还得本小姐亲自出马,白养一群摆设!」冯濬喊道:「你先下来!我来帮你拿,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拿了一根长竹竿匆匆跑来,秋月上去就是一个巴掌,啐道:「作死的小蹄子,叫你拿个竹竿你跑到哪里去快活了!没得叫小姐等不及上了树,若是小姐摔下来,你有几条命赔?」 小丫鬟默默哭着不敢吭声,冯濬拿过竹竿一边捅树上的纸鸢,一边说:「你快下来吧,别再摔下来!」徐观岚急忙说:「啊呀,你别动!放着让我来,你若是一下子捅了下来,我岂不是白爬了这么高!」冯濬并不听她的,轻轻一戳,便把纸鸢捅了下来,说:「快下来吧!看看谁来了?」 徐观岚依言转头往下一看,见冯濬旁边站着一个出众的年轻后生,定睛一看,正是薛盛!他身着一件天蓝色实地纱行衣,白袜青鞋,墨发高高束着,插了一根素玉簪,温润如玉,是最最标准的谦谦公子,此刻他正默默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望着她。 娘嘞! 徐观岚暗自骂娘,怎么次次见他都是这样最最尴尬窘迫的时候?这是命中犯克吧! 此刻她抱着树,眼神因震惊而有些目瞪口呆,像极了一只偷吃的猫躲在树上,惊慌失措地看着树下的主人。 都怪冯濬,明明说好明日才带人来,怎么提前了一天也不通知她? 徐观岚如芒刺在背,只好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从树上爬下来,幸好是背对着他,天知道她此刻心情有多么的复杂。她心里又急又窘,下了树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想乖巧地问个安挽回一点形象,结果脚下不稳,一下子摔了一个狗吃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好巧不巧,偏偏树上一个小野果落了下来,砸在她头上,她吃痛地叫了一声。 完了!完了!全完了! 徐观岚心中一片溃败,任由婢女扶着她起身,冯濬帮她拍去尘土树叶,拿去她头上的花环,说:「你看看你哪像个姑娘家!有没有摔痛?」 徐观岚摇了摇头,尴尬地笑着说:「又叫人家看笑话了。」 就听得薛盛说:「徐四小姐真性情。」 语气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徐观岚听了,却窘的满脸涨的通红。为何偏偏今日来,若是明日来,她也会表现的是个举止得体的闺阁小姐,她真是欲哭无泪。如今,在他眼里,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好名声了。 冯濬忙上来打圆场,说:「眉眉,这便是状元郎薛盛。」又对薛盛说:「薛兄,这是我表妹观岚。」 薛盛先拱手,端端正正施礼,说:「在下薛盛,字长松,那日让四小姐受惊了。」 徐观岚亦屈膝还一礼,道:「那日是我莽撞,才出了那样大的岔子,还望薛公子海涵!」 薛盛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递给徐观岚,「四小姐心爱之物理应归还。」 徐观岚见他手上物什用白绢整齐地包裹着,她接过去,打开来,正是自己那枚丢失的长命锁,忙连声说谢谢。映月上来接过长命锁吩咐丫鬟去找工匠把项圈修复好。冯濬双手一拍,笑着说:「如此甚好,皆大欢喜,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哦,不对,该是不摔不相识!」 徐观岚知自己衣裙脏了,头发也乱了,不是待客之道,便叫他二人去凉亭里稍坐,自己去换了衣衫再来。冯濬说与其干等着,不如去他屋里坐坐。徐观岚想着也好,便点头致意,携了丫鬟婆子回房换衣。 冯濬带着薛盛回了自己院子,献宝似的忙命人拿出他珍藏已久的围棋出来,要与薛盛下两盘过过瘾,一时两人下棋闲话自不在话下。冯濬自觉棋艺不赖,在冯府很少输棋,不多时却被薛盛杀的片甲不留,顿时喊「再来,再来。」 薛盛看着他收拾棋子,悠闲地喝了口茶,看着门外煞白的阳光出神。 冯濬一边落下第一子,一边说:「你是不是也觉得眉眉那块长命锁很是好笑?」 薛盛听了,想起那只马儿,半笑着说:「确实不多见。」 冯濬说:「岂止不多见,简直闻所未闻,」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趣事,咧着嘴笑起来:「你是不知道,眉眉自幼长在我金陵家中,送过来时才是一点点大的奶娃娃,短胳膊短腿的,那会儿还不会走路,扭动着肥嘟嘟的小身子满屋子乱爬,一逗她就笑的咯咯咯,她又属马,我爷爷就是见了这副景象,才画了那样一匹马儿,又不知他从哪本书中看到有那种长翅膀的天马,便依着想象添了那对翅膀,每每想起,我都觉得好笑。」 薛盛听他说着,想到那副景象,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眼中也隐隐有了笑意。冯濬说:「你居然也笑了,可见是真的好笑。」说着他还是自顾自地笑个不停。 「冯兄,承让了!」 冯濬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笑,黑子早被他吃了一大片。这种人太可怕了,说笑话都不分心,这局他可不能再输了,得好好想想对策。 v第七章 正想着,徐观岚走了进来,说:「你们在说什么笑话,我在门外就听到了笑声。」 薛盛抬头,见徐观岚穿着一件浅杏黄绣桃花扇琵琶袖交领短袄;下身系一条米白褶裙,裙琚上绣着金鱼啄花;脖子上戴着已经修好的璎珞项圈;耳上缀着白玉金钩水滴耳环;青丝半绾成髻,一对桃花朵朵型珍珠流苏对钗装点在鬓间,微微晃动着,其余头发披散着,有两缕垂在肩头;眉如远山黛,目似桃花俏,唇不点而朱,此刻正笑意盈盈,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 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阳光太过于耀眼,煞煞白刺人眼,薛盛觉得自己有些恍惚,眼前的徐观岚如此一打扮,与方才那个登高爬树的假小子野丫头判若两人,竟有些不认得了。 薛盛手中迟疑,才分了神,就被冯濬赢了去。冯濬兴奋地说道:「眉眉快来,看我把状元郎杀个片甲不留。」 徐观岚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他赢了,说道:「你少嘚瑟了,肯定是薛公子让着你呢。你们方才说什么笑话呢,说来我听听。」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哥哥的?」冯濬看到她颈中的项圈,不免又笑起来:「我们在笑你这小短腿的小马驹呢!」 徐观岚微愣旋即明白过来,脸色微红,嗔说:「你又当着人家的面取笑我!我定要修书一封告诉外公叫他好好修理你才是!」说着羞愤地拿着手帕盖住脸面。 薛盛见她小女儿之态毫不知情地流露,原本肤色就白,如今面带羞怯白里透红,耳垂也跟着隐隐发红,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此模样,不禁心中微微动摇,他立刻喝了一口茶,悄悄地平复了心绪。 冯濬伸手扯掉她脸上的丝帕,笑着说:「好妹妹,我不说便罢。你坐我跟前看我们下棋可好?」 徐观岚抢过丝帕,说:「干坐着下棋有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桃花开的密密匝匝的,我特地采了些来做了桃花酒,现在喝着正好呢。」说着吩咐流月将一小罐酒摆上桌,又说:「我还特地拿来了爹爹送我的西洋玻璃杯,晶莹剔透地盛着才好看呢!」 徐观岚一边说一边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薛盛,浅笑着说:「薛公子尝一尝。」薛盛忙起身致谢接了过去。 冯濬等了半日不见徐观岚给他斟酒,便说:「我的呢?」 徐观岚睨他一眼,说:「自己倒去。」 冯濬讪讪地挑了挑眉,一边倒酒一边说:「这么好的杯子你怎么一直藏着从没见你拿出来用过,今儿怎么舍得拿出来?」 徐观岚轻轻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喝酒,说:「你管我呢!我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薛盛瞧着他兄妹二人吵闹,喝了一口酒,入口清甜爽口,带着淡淡的桃花香,便说:「四小姐的酒很不错。」 徐观岚听他这样夸自己,心头美滋滋的,忙说:「我那儿还有好些呢,等会儿我叫人给你带一罐走,也算是给你赔礼了。」 薛盛也不推辞,说:「如此便生受了四小姐的美意了。」 冯濬忙说:「眉眉,怎么不见你送我?你这有些偏心了啊。」 徐观岚双手叉腰,撇嘴说:「不给不给,我就不给你,看你怎么着。」 冯濬作势又要去捏她的脸,徐观岚一下灵巧地躲开了,朝他做了个鬼脸。 映月道:「两位小祖宗快别闹了,桃花酒多的是,奴婢这就去给冯公子取来,您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 冯濬道:「看看你这个没良心,你屋里人都比你好百倍。」 徐观岚白他一眼不去理他,冯濬说:「唯小女子难养也!咱们还是继续下棋吧。」 徐观岚便坐在旁边拿了吃食看他二人下棋,不知不觉又喝下几杯酒,头开始变得晕乎乎的,她发现状元郎长的真是好看,丰神俊逸,温润如玉,执着棋子的手指修长白皙,落子干脆利落、气定神闲,自带一股飘逸……然后她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思考不下去,沉沉睡着了。 冯濬见她头一歪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手中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点心,不禁宠溺地笑了笑,搂着她的头一动也不敢动,等她睡的更沉了一些,他才拿掉她手中的半块点心,将她轻轻抱起安置到里间的床榻上,一时丫鬟们也都轻手轻脚地跟着进去伺候。 薛盛见此情景,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径自走出了门,负手看着廊下的鸟笼出神。不多时冯濬也走了出来,说:「我那妹妹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千万别见笑。」 薛盛道:「四小姐率真可爱,最是难得。今日叨扰多时,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冯濬点点头,说:「也好,那我送你出府。」说罢,二人走出院子去。 且说徐知茵听说薛盛来了府上,早没了读书的心思,想着要去见一见,一时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由头前去,一边暗自懊恼不该拒了徐观岚放纸鸢的邀约,一边又苦思冥想怎样见一见显得不那么刻意。半晌,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她知薛盛出府必要经过月牙湾,她便去那边的凉亭里弹琴等候,如此一来必能碰面。想着便立刻吩咐了丫鬟焚香抱琴,又对镜点了口脂匆匆出了屋子。 一时冯濬引着薛盛走到月牙湾畔,果然听得琴声隐隐传来,冯濬抓了个路过的丫鬟问:「是谁在弹琴?」小丫鬟道:「是五小姐。表少爷是否要奴婢去告诉小姐一声?」冯濬道:「我也只是路过随口一问,你若是去倒扰了她了,你忙去吧。」 徐知茵眼见着他二人停了下来像是要走过来,却不想冯濬带着薛盛绕过了通往凉亭的路,往假山石洞穿过去,她急急地起身,琴被她的衣袖带落在地,她也来不及去顾及,忙走下亭去,不想走的太急脚踩到了裙摆,亭子边的栏杆又低矮,她一个趔趄就翻落到水里去。 贴身丫鬟吓了一跳,又不会水,手足无措地大喊:「不好了,五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哪!」其他奴婢也都赶忙奔走去喊人。冯濬二人也听到了喊声,忙折回去,远远地见着徐知茵在水里扑腾挣扎。冯濬正想跑过去跳下水救人,却被人先了一步。 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人,都来不及看清楚是谁,那人就跳下了水,一把拖住徐知茵往岸边游,其他人赶紧在岸边接应着,等上了岸才看清原来那人是徐珘,刚下学回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徐知茵早晕了过去,众人忙的一团乱,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徐珘浑身湿透滴着水,见了冯濬却不忘问候一声,冯濬连忙说:「不说别的了,你快去换下这身湿衣裳。」徐珘对着一旁的薛盛点头致意,匆匆离去。 冯濬对着薛盛说:「这一天竟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叫薛兄看笑话了。」 薛盛心想,这尚书府的意外确实是多了一些,叫他大开眼界。他却说:「是我叨扰太久了。」说着二人继续往前院走去。 v第八章 且说徐观岚一觉睡得深沉,醒来屋内已掌了灯,她在床沿边坐了半晌才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冯濬屋里,因喊了人进来服侍。流月走进来给她打水洗脸,说:「小姐可好睡,你可知五小姐落了水,此刻还昏迷不醒呢!」 徐观岚一惊,她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便问:「好好的怎么会落水?」 流月道:「听说五小姐在湖边亭子里弹琴,一时脚下湿滑没扶稳摔了下去,身边的丫鬟们又都不会水,五小姐在湖中挣扎着喝了好几口水,幸亏二少爷下学路过救了起来,上岸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大夫去了好几个,此刻还没醒呢。」 徐观岚说:「早些时候不是说她在屋里读书,怎么又跑那么远去那亭子里弹琴?」 流月耸耸肩,说:「奴婢也不知,许是那样有情调?」 秋月呛声说:「午间小姐请她放纸鸢推脱说没空,一会儿却跑去湖边弹琴,怕是得了什么消息想见什么人吧?」 徐观岚睡得懵懵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说:「快些给我把头发梳一梳,我也去看看她。」 秋月一边给徐观岚梳头,一边说:「小姐是好心的,还想着去瞧一瞧她,茵姐儿却没那么好心,以往小姐被老爷惩罚,她哪一次不是躲的远远的?」 徐观岚说:「我不知道五妹妹心眼好不好,我却是知道你是个嘴厉心好的,她此刻还昏迷着,你就少说两句罢。」秋月这才住了嘴,一时收拾妥当,徐观岚携着几个贴身的丫鬟往徐知茵处去。 正是向晚时分,暮色笼着斜阳,泛着淡淡的金光,进到钱姨娘的院子,见几个大夫正在庭前商量着对策,奴仆们进进出出来回奔走。 徐观岚走进去,见父亲面南坐着,满脸凝重,母亲也在,站在一旁。她素来怕她父亲,又见他脸色不好,便小声地问候了一声,说:「爹、娘,我进去看看五妹。」徐道成摆摆手不说话,冯夫人说:「去吧。」 徐观岚便掀开门帘走进去,先就看见钱姨娘抽抽嗒嗒地坐在床头哭泣,两只眼睛肿的桃儿似的,见了徐观岚不忘起身唤一声:「岚姐儿。」 徐观岚忙叫她坐,又往床上看去,见徐知茵眼睛紧闭,脸色青白,巴掌大小的脸蛋上竟一丝血色都没有,孱弱得仿佛随时要去了一般。她皱眉道:「怎会这样严重?」 钱姨娘哭的泣不成声,说:「茵姐儿本就体弱多病,如今又呛了水着了凉……」钱姨娘越说越伤心,再也说不下去。她虽然受着徐道成的宠爱,但他不是宠妾灭妻的那种男人,她出身又低没有娘家依靠,在府里地位低下,只有一个女孩儿傍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怎能不肝肠寸断。 她嘤嘤地哭着,哭的徐观岚脑门嗡嗡生疼,一时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心中也是难过不已,只管偷偷抹眼泪。 这头钱姨娘正哭着,听得外间有大夫说:「……小姐能不能醒来,就看能不能熬过今夜了……」 钱姨娘听了这一句,哭的不管不顾一头跑了出去,跪在徐氏夫妇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求老爷太太救救茵姐儿,她才十四,还那样小……妾身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她若去了,我也活不成了……」 徐道成见他心爱之人哭的花容失色,声声像针扎在他心上,正想扶她起来,却见徐听枫走了进来,说:「老爷太太身体康健,姨娘不必哭的死了活了的,没得触了老爷太太霉头,五妹自然是要救的,哭绝对不是好法子。」 徐道成纵使心中想要百般疼爱安慰于她,也断不敢做宠妾无度的事情,尴尬地收回了手,无奈地说:「你先起来吧。」 冯夫人吩咐道:「快把钱姨娘扶下去好好休息。」又对着钱氏说:「你也别急,我们自会再想法子,你该保重自己,没得茵姐儿醒来你却倒下了。」钱氏哭的几乎断气,任由人扶着下去。冯夫人说:「老爷,不如去请太医吧?」 徐道成楞了楞,想到自家确实与王太医还算交好,他方才情急,竟忘了,便说:「夫人说的是。」 冯夫人这才吩咐下人:「快去叫秦管家亲自去王太医家一趟把人请来。」 等到王太医来了,诊断开药,又听得王太医说无性命之忧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徐道成回书房处理公务,冯夫人忙命众人散了,又多拨了几个丫鬟婆子留下照顾,才携了观岚、听枫离开。 走出门,天色已黑,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一阵夜风吹来灌进脖子里,徐观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拢了拢领口,虽说快要入夏,夜晚还是有些凉的。丫鬟们提着灯笼一路照着,倒也亮堂,如此一折腾,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徐观岚肚子饿的咕咕叫。冯夫人听到了,说:「可饿坏眉眉了,快去通知摆饭。」孟圃家的说:「太太,早预备下了。」 母女三人一路走着,徐听枫扶着冯夫人的手,说:「娘您也太好说话了,您没见着方才爹那样子?」冯夫人说:「我也是瞧着茵姐儿生死未卜,她哭的怪可怜的,我亦为人母,能体会她的心思。」徐听枫说:「阿弥陀佛!我的好太太,您可真是菩萨心肠!」 从小到大,她看钱氏霸占着父亲,母亲没少偷偷落泪,却还要保持正房夫人的仪态不能说什么,免得落个善妒的名号。便说:「女儿就是看不惯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怪会勾人的。」 冯夫人说:「这么些年,她也没闹出什么过分的幺蛾子来,你父亲也肯给我面子处处抬着我,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冯夫人握住徐听枫的手,又转头去牵徐观岚的手,将三人的手放一处,说:「如今我所有的希望,不过是给你们姐妹俩挑个好归宿,过得美满舒适,我便没什么好求的了。」 夜风夹杂着花香,幽幽飘来,冯夫人的话让姐妹俩都沉默了,爱子之心莫过于此。 徐听枫想到自己过完年就要出阁了,再不能承欢膝下,不禁有些伤感,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红了眼圈喊了一声「娘」。 徐观岚将头靠在冯夫人肩头,娇嗔:「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赖在娘的身边。」 冯夫人扑哧笑出来,说:「你这孩子又胡说,哪个女孩子不嫁人?」又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姐姐是从小不用我多费心的,不过你这个样子,我怕是提一倍的嫁妆,也不知有没有人敢来提亲了。」 「娘,您又说我!我到底怎么了吗!」徐观岚气鼓鼓地嘟起嘴。 冯夫人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还学野小子去爬树?又叫外人看笑话了吧,传到外头人家该怎么想咱们尚书府,没得以为咱们府里教女无方,说出去你父亲也脸上无光。多少事情我都替你压着没让你父亲知晓,他若知晓你可有多少脸皮来讨他的骂。 」 好女不吃眼前亏,徐观岚忙说:「娘,我知道错了,您就别再说了好吗?」 冯夫人说:「你还可别嫌娘啰嗦,娘哪一句话不是为了你好?明日你就去你姐姐屋里,她成日里在那边绣嫁妆,你也去帮着扯扯线,好好学一学,没得等到你出嫁却要将嫁妆假手于人,说出去叫人笑话。」 v第九章 徐观岚摇了摇头,说:「娘,我就不明白了,府里养了那么多手艺好的绣娘,再不济外头铺子里上好的货色也多得是,没道理来自己绣,一坐就是一天,绣的头昏眼花,这一天天的,一绣就是一年半载,还没来得及出嫁,就落得个老眼昏花,腰酸背痛了。」 冯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徐听枫说:「你这一套一套的歪理到底从何而来?古往今来哪个女子不是亲手绣嫁妆,夫家瞧着你的针线活越是精细,你脸上也越体面不是?」又对冯夫人说:「娘您放心,我明天一准儿把眉眉看的牢牢的,叫她抽针拉线。」 徐观岚见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教她,仿佛她是一个异类,她无奈地垂了头,也不知是不是饥饿的缘故,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太太、小姐,仔细脚下。」婢女们在一旁不时地提点着,快走到冯夫人的院子时,遇到了周姨娘。 周姨娘身上兜着防风斗篷,由于生病虚弱由两个婢女搀扶着,不时地咳嗽。见了冯夫人,忙欠身问安:「见过太太。」 冯夫人不咸不淡地说:「大晚上更深露重的你出来做什么。」 周氏又是一阵咳嗽,婢女给她拍了拍背,她才渐渐缓过来,说:「妾身今日觉得身上好多了,便想着来给太太请安,到了院里听他们说太太去瞧茵姐儿了,妾身便想着也去瞧一瞧她。」 冯夫人也不劝她回去休息,依旧冷淡地说:「你要瞧便去瞧吧,今日之事多亏了珘哥儿,才给茵姐儿捡了一条命回来。」说罢只吩咐人赶紧开饭,不再多做停留,携了两个女儿就走。在冯夫人心中一直有一口气憋着,她可以对抢占她丈夫的钱氏睁一只闭一只眼,却无法对背弃主子的周氏释怀,尤其是害她掉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她每每思及此,心中就痛到不行。如今对她不闻不问,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徐观岚因为白日里睡饱了,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守夜的流月听得动静,忙起身轻声问:「小姐怎么了?」徐观岚说:「没你什么事,你只管多拿一盏灯来,便自去睡罢,不用理会我。」 流月依言在她床边点了一盏灯,便打着哈欠走了出去。徐观岚抽出藏在枕边的书,这本《松窗夜谈》便是她追了一年的心头好,最后一篇是她最最喜爱的,讲的是不知某朝某代,一个叫胡生的秀才进京赶考,邂逅了宰相家的千金秋娘,两人一见钟情,暗许余生。宰相嫌弃秀才穷酸,叫他高中以后再上门来提亲,不料秀才落了榜,宰相便棒打鸳鸯将秋娘许配给侯门公子,秋娘痴情在出阁前夜悬梁自尽。胡生不知秋娘已死,回乡发奋期待未来高中再去提亲。正值乱世,狼烟四起,胡生被迫投身起义军。秋娘死后去了阴间死活不肯喝下孟婆汤去投胎,阎王感念她前缘未尽,许她若能熬过烈火焚身之苦便将她还阳与胡生一见,秋娘苦苦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还阳,人间却已过十年。 故事写到这里就断了,再没有后续。徐观岚又看了一遍,心中遗憾不已,又满腹疑问:十年已过,胡生是否还在人间?倘若在人间是发达还是潦倒?这秋娘究竟有没有与胡生相见?倘若相见是从此举案齐眉呢亦或是从此是路人?倘若见了依旧相爱,秋娘是只能还阳一日呢还是从此重生? 都怪那个松亭先生,就算他写得再好,也经不起他这样的人品,岂有写一半就销声匿迹的道理,怎么对得起像她这样的读者?此刻她只希望自己有那神仙识人的本事,将松亭先生揪出来,亲自看管着叫他把后续写出来才好。 徐观岚一时心中想的烦躁,便穿了鞋下床推开窗来,抬头见朦胧的新月隐在厚厚的云层中发出模糊微弱的光,庭前一溜灯笼高高挂着在风中摇曳,葡萄架下草丛里虫儿低幽幽地鸣叫着,这天气是要下雨呀! 徐观岚想到白天晒在院子里的杏干也不知道收进来了没有。赶忙叫人,流月睡眼惺忪地走进来,打着哈欠说:「小姐,您怎么还没睡?」 徐观岚道:「我那一筛子杏干可收回来没有?我瞧着天像要下雨。」 流月扑哧笑出来,「哎哟我的好小姐!您大晚上的不睡就是记挂着杏干呀?您放心好了,太阳下山之前早收了用细纱布盖着放在通风处呢。」流月将她扶到床上,见摊着书忙帮她收了,说:「小姐快睡吧,仔细明天起不来。」说着帮她盖上了被子,见她闭上眼睛才帮她垂下床帏,熄了灯火轻声走出去,只留一盏微弱地烛火幽幽燃着。 次日,徐观岚比平常起的晚了一些,见果然下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葡萄架上,将叶子冲得碧青,秋千架旁的石榴树也落了一地的树叶,仆人们正在打扫。 徐观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映月拿了件比甲来,说:「下了雨,早上有些冷,小姐穿上吧。」说着便帮她穿上身,细细扣好鎏金的子母扣。 徐观岚问:「五妹妹可醒过来了?」 映月道:「还没有,不过清早王太医又来瞧过了,说不碍事,不出两日必会醒来。」 秋月说:「小姐快吃早饭吧,一会儿迟了太太又该差人来问了。」 徐观岚见桌上摆着粳米粥、八宝粥、一笼热气腾腾精致的糕点、几张葱花饼、八碟佐粥小菜、一盘什锦水果还有牛乳,这些都是最常见的,却有一盘雪花糕在北方十分不多见,那是她在金陵时特别爱吃的糕点,回了徐府她一次也不曾再吃过。便问道:「怎么会有雪花糕?」 秋月道:「是表少爷送来的,大清早的见小姐还没起床,放下便走了,说是小姐爱吃的。」说着忙给她夹了一块放在碟子里。 徐观岚闻着这浓浓的奶香椰香味,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了出来,忙吃下一块,顿时唇齿生香,令人满足不已。她说:「他是从哪里弄过来的?」 秋月说:「奴婢也不知,不如等他回来,小姐自己问去吧。」 此刻徐观岚所有的心思都在这盘雪花糕上,一边吃一边说:「留下这盘雪花糕和一碗牛乳,其余的你们都分了吃掉吧。」 秋月开开心心地喊:「小姐赏吃的了,你们快来呀!」一时,几个馋嘴的丫鬟都围了过来。 徐观岚本来想着留几块雪花糕晚些再吃的,结果因为太好吃一时忍不住,竟全吃了。孙奶娘正进门,见了,叹了一声,说:「我的小祖宗!吃这么多积食了该怎么办才好!」忙说:「快给小姐拿理气化滞丸来消食。」 徐观岚吃的时候不觉得,此刻也觉得自己贪吃了,糕点已撑到喉咙口,她连忙起身揉揉肚子,说:「消食丸倒不必了,我去太太那边请安,走走松动松动自然就发散了。」 说着自有丫鬟来给她撑伞,携了日常伺候的几个丫鬟往冯夫人处去。徐观岚进到屋里,先见到桌上摆了一堆布料,见徐听枫早已坐在冯夫人旁边,母女二人一块儿亲热地说话。徐观岚端端正正地给母亲行了礼,又问候了姐姐。冯夫人说:「你又贪睡起晚了吧?」 徐观岚连忙说:「才不是!昨天夜里雨声吵闹我没有睡好,到清晨才将就着睡了一会儿。」 冯夫人道:「这倒是稀罕事了,你竟也有睡不好的时候?」冯夫人见她眼圈下隐隐泛着青色,果然是没有睡好,心下不忍,便说:「午饭后别又乱逛好好回去睡一觉便能精神不少。」又对着丫鬟们说:「小憩一会儿就叫醒她,别叫她一睡睡半天,白天睡饱了夜里自然睡不着了。」丫鬟们连声应下了。 徐观岚亦坐下了,说:「母亲屋里堆了一桌布料子要做什么?」 冯夫人笑着说:「公主府送来的杭州织造局上贡的时兴绸缎,皇后娘娘赏了几匹给公主,公主全数差人送来了说都是年轻粉嫩的颜色,就给妹妹们做衣裳穿罢。你姐姐挑了一匹雪青底银色琵琶花纹的,你也去看看喜欢哪个花色。」 徐观岚依言过去翻看,不愧是贡品,见每一匹都色泽饱满,手感柔滑又轻薄,没有一丝瑕疵,一时竟难以抉择。徐听枫见她犯难,走到她身边,拿起一匹桃红底金凤尾纹的往她身上一比,说:「要我说,眉眉选这一块料子最是好看,衬得肌肤赛雪,娇俏可人。娘,您说呢?」 冯夫人端详了一番,点头说:「果然好看。正好下个月便是眉眉的生辰了,做了新衣裳来穿正好。」 v第十章 徐观岚自己也没个主意,便说:「你们说这个好看,那便这个吧。」 冯夫人便叫人去请了裁缝来量尺寸,刘娘子携着软尺工具匆匆而来,先给徐听枫量了,一边量一边叫人记下数据,说:「三小姐体态真是好,这尺寸配在一块是难得的好样子。」说得徐听枫脸都红了,冯夫人亦面带微笑不说话。一时又去给徐观岚量,刘娘子捏着软尺说:「四小姐长高了不少呢!」量到腰围,不由得噗嗤一笑,说:「小姐,你这肚子?」 徐观岚急忙说:「你可千万别照着这个量,我是今早吃撑了,原本可不是这样的,你只按照往常的尺寸便好。」 徐听枫听了,上前去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果然见圆圆的像只西瓜,便说:「眉眉,你早上吃了什么?怎么胀成这样!」 徐观岚暗自打了个嗝,说:「都怪表哥送了一盘子雪花糕来,本来想着带一些你们尝尝,结果太好吃我就没停下来。」 冯夫人惊讶地说:「你把一盘都吃了?那东西可容易发胀!」徐观岚难为情地点点头。冯夫人叹了一声,说:「小祖宗,你可真行!我是饿着你了还是短着你吃的了?这般的没节制。」一边又忙着吩咐人拿开水将消食丸化开给她服下。 刘娘子量好了尺寸,又问她们想做什么款式的衣裳。徐听枫说要做一件竖领斜襟滚银边的长衫,配鎏金琵琶型子母扣。徐观岚喜欢短衫,适合她活泼好动的性格,便说:「到腰间长短的短衫即可。」刘娘子说:「不如给四小姐做一件竖领对襟短衫,如今京中时兴,用珍珠钻了孔做扣子再好看不过了。」 冯夫人吃了口茶说:「很好。我这儿正好有一盒子南海珍珠,你挑几颗拿去给眉眉做扣子。」说着便去叫丫鬟取了珍珠来。 不多时刘娘子见丫鬟捧着一个半大的黑漆嵌宝妆匣出来,打开来一看,见满满一盒子的珍珠,颗颗硕大圆润饱满,是她从未见过的珍品,想着太太也是真豪气,如此的珍品拿来做衣扣,刘娘子差点晃了眼,说:「太太,这珍珠自是极好的,只是用来做扣子却是大了一些。」 冯夫人便说:「小一些的也是有现成的。」便吩咐丫鬟重新取了一串珍珠来,刘娘子见这一串珍珠品相也相当好,只是个头比方才的小上数圈,用来做扣子正好,便仔细地挑了几颗。 冯夫人又叫孟圃家的去开库房取一匹月白的素缎来,一并做了裙子配成一套。冯夫人说:「给小枫做马面裙,眉眉做百褶裙,绣花样子明日叫新来的两个苏州绣娘绘好了拿给两个小姐过目。」刘娘子一一应下了。 徐观岚在一旁想了半天,说:「我一件衣裳也用不了那么多布料,不如给我做两件一样的来,另一件按姐姐的尺寸即可。」 听了这话,徐听枫惊喜地说:「眉眉是要送我一件?」 徐观岚朝她姐姐吐了吐舌,说:「才不是呢!我呀,等生辰那日要送给红缨,以后我们穿了一样的衣裙凑在一起岂不有趣?」 徐听枫讪讪地说:「我可从没见过我这个妹妹对亲姐姐这般上心过!」 徐观岚笑着说:「姐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还用我这个妹妹来孝敬不成?」 徐听枫摆手说:「好了好了,我与你开玩笑的。」冯夫人亦说:「你有这份心再好不过了。」因对着刘娘子说:「就按小姐说的做吧。」刘娘子连声应下,收拾了东西便退了出去。 冯夫人看了看桌上的布料,对着贴身丫鬟青芜说:「你把那匹水绿色的拿去给钱姨娘,叫她等茵姐儿大好了做衣裳穿。」 孟圃家的在一旁小声地说:「太太何必把这样好的东西给她们呢?论起理来,太太是堂堂尚书夫人,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又有母家金陵冯氏做依靠,何必处处忍让那钱氏。」 徐听枫原本在一旁与徐观岚闲话,听了这话,也忙说:「母亲就是太菩萨心肠了,总共得了这几匹料子还想着她们。」 冯夫人笑着道:「左右不过是匹布料,又何苦太过于计较。小枫,倘若有朝一日你当家,每日里大大小小有多少事情都要等着你来点头,有多少事情要你亲自去操持,有些人根本就无足挂齿,根本就不配来让你比较,你又何苦自贬身份去计较。我待她好与坏,全凭心情,高兴了赏点东西,不高兴起来就是打了骂了发卖了,我也不惧怕你父亲。小枫,终有一日你会到娘这个位置,甚至有更高的品级,未来侯府里若是有莺莺燕燕的事情,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不必自贬身份去生气,那些人不过皆是些玩物,你的眼光应该放的更高远一些。」 一席话说的徐听枫立刻站了起来,垂着头说:「母亲说的是,女儿受教了。」 冯夫人点了点头,见徐观岚连打了几个哈欠,便说:「本来想着让眉眉去帮着抽针拉线,现在看她哈欠连天便知不能了。」 徐观岚听了头点的像捣蒜,说:「娘你说的对,我困的拿不了针自然不敢往那名贵的料子上乱扎。」 冯夫人想了想说:「我带你们姐俩去看件东西,你们保准喜欢。」 徐观岚一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问:「娘,是什么好东西?」冯夫人笑着说:「我先卖个关子,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着便携了两女儿并丫鬟婆子们出了门,一路往库房走去。孟圃家的走在前面,忙一路小跑拿了钥匙去开了门,走进其中一间屋子,见并排放着两张十分庞大的床,占了满满一间屋子。只见那床色泽润和,雕刻的十分精美,徐观岚往其中一张床看去,见大小栏板都雕刻着海棠花,垂花牙子亦刻着海棠,往里看去见床的前方有一踏板,两边围栏将床与踏板隔开,外面一层置着一张梳妆台还配了一张圆凳,再外面一层两侧都置着抽屉可以放置私房的东西,最外面一层栏杆雕刻的像镂花窗棂,这样里外三层,一层一层往上都设置着踏板,置身其中又闻得幽幽香气,竟像进了一间华丽的卧房。 冯夫人见她姐妹俩都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说:「这是娘的嫁妆,叫做拔步床,一共这两张,我都留着给你们姐妹俩做陪嫁,小枫先挑一张,还有一张将来留给眉眉。」 徐听枫抚摸着床柱子,叹道:「从前也见过拔步床,却从没有见过如此庞大华丽的,这雕工这漆水放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丝变化都没有,连一个蛀虫都没有。」 徐观岚亦说道:「而且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气味真好闻,比那熏香强上百倍。」 冯夫人笑着说:「你们没有见过也是正常,这种床当年在江南非常时兴,有钱有势的人家都攀比着,在床上涂金嵌宝的不再少数,只是当今圣上崇尚节俭,北方又不比南方,睡炕的多,少见也是常理。娘这两张床贵在这材质,是整棵的金丝楠木做成的,全部是榫卯结构没有一颗钉子,雕工是当年金陵最有名的工匠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这样的床别说一二十年,就是放着一两百年也不会生一只虫,而且还散发楠木特有的香气。」 徐听枫感叹了一声,说:「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好拿了去,娘还是放着也是一份念想。」 冯夫人说:「傻孩子,娘总共就你们两个女儿,不给你们难道还能百年之后带了去?何况侯门不比一般人家,有丰厚的嫁妆将来在内院婆媳、姑嫂、妯娌一块相处也好立足,没得叫人看轻以为背后没有依靠。」 徐观岚早就爬上了那张海棠花拔步床,靠在床头欢喜得不得了,说:「姐姐,娘想送给我们,咱们就好生受着嘛。我就与你不同,我喜欢的不得了,只恨娘怎么没有早一点告诉我们,我好将这床搬去我屋里,天天睡着才好呢!」 冯夫人说:「你倒是不客气,倒还怪罪起我来了,你房里那床怎么不好了,也是顶名贵的。你现在就别打这主意了,等哪天有人来给你提亲,娘恨不得早一些,连人带床一起给你送到婆家去我才高兴呢!」 徐观岚听了嘟着嘴朝冯夫人做了个鬼脸不说话,徐听枫说:「既然娘这样说,那我便依了。我看眉眉喜欢那张海棠花的,我便选另一张吧。」 v第十一章 徐观岚听了嬉皮笑脸地说:「还是姐姐好。」 徐知茵在床上昏睡了三天,终于在这一天夜里醒来,只觉得喉咙似火烧干哑的难受,虚弱地喊着「水……水……」守夜的丫鬟睡得正香,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还是钱氏母女连心一下惊醒了,见女儿手指微动似要醒转,喜不自禁,忙坐到她身旁连着喊了几声「茵儿」,又把丫鬟喊醒叫她倒水来,钱氏亲自喂她喝下几口茶水,徐知茵才缓缓醒来,睁开眼睛,见钱氏面带喜色眼眸含泪的望着自己,眼前的母亲更瘦了,面容憔悴,眼睛都熬得有些凹陷了。她心中一痛,虚弱地说:「娘,您瘦了。」 钱氏听她声音沙哑,忙又喂她喝了几口水,柔声说:「你昏睡了三天,几乎九死一生,如今你醒来了,娘一切便都好了。」徐知茵脑子一片混乱,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落了水,不想已经过了三天。钱氏见她有些愣愣的,便说:「大夫都说了不能好了,幸亏太太请了王太医过来才捡回一条命来,等你大好了要去给太太磕个头去。还要去谢一谢你二哥,是他把你从水里救出,为此还染了风寒。」 徐知茵想起那日明明见着薛盛将要走过来,却被冯濬带往了另一边,害得她吃了这样的痛苦,如今身子虚弱得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心中不由得生了烦躁,幽幽说:「娘,我才醒转你就与我讲这么多,谢这一个那一个的,也不问问我此刻好不好。」 钱氏看着女儿一愣,半晌说:「那你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回了太太再请大夫来瞧一瞧。」见徐知茵闭着眼睛不说话,钱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出去。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三日她不眠不休,和衣守在她跟前,就怕出个什么意外,如今终于醒过来,今夜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钱姨娘正要回房安置,忽然隐隐听得北边有炮仗声传来,一共三声,正是丧音,她心下一惊,也不知是谁死了,不过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再没有精力去思量别的。 果然未到五更天,冯夫人还未起身,门下就来报说北府里太太昨夜死了,此刻他家二少爷正戴着孝在门口等着说要见一见婶娘。冯夫人惊得起身,忙催促着丫鬟们服侍着穿衣梳洗,到了外间,才一照面,那徐琪喊了一声「婶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恸哭起来。冯夫人也抹着眼泪,说:「你母亲一向好好的,从没见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上回见面也还面色红润的,怎么好端端地就去了?」 徐琪一面哭一面说:「我母亲昨天午间还好好的,晚间在那鹅卵石路上滑了一跤,当下就不省人事了,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就……就撒手人寰了……」冯夫人喊着「我苦命的儿」一面亲自将他扶起来。 徐琪道:「往日都是我母亲当家,她突然去了,府里乱做了一锅粥,像个没头苍蝇乱转,我父亲说当年是他猪油蒙了心做错了,如今虽然分了家,毕竟与叔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起门来还是嫡嫡亲亲的一家人,如今母亲去了,婶娘就好似亲娘,还恳请婶娘辛苦去帮着操持几日。」 原来徐道成与那北府的徐有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原先都在北府里住着,后来徐道成被贬,老夫人又不在世了,徐有成之妻田氏便以明哲保身之由撺掇着丈夫分了家。可没想到没几年徐道成就被召回了京城,并且一路高升官至礼部尚书,而他徐有成却几十年如一日,还在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挪不了步。因为这个隔阂,两家平常不太走动,遇到清明年关祭祖、婚丧嫁娶等大事才会凑在一处。 冯夫人想着,田氏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为人泼辣爽利,当年做妯娌,没少受她的气,后来分家另立门户,她反倒自在不少。这样厉害的人,现在竟然一跤跌死了,也真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不过冯夫人向来也不是别人说几句好话就能心软的人,当年之事他徐有成断然不念骨肉亲情,一心要斩断兄弟情谊,人情比那冰窟窿还要冷上三分,如今他又有何脸面来上门求她,好与坏,恩与仇,她心中明镜似的,她不会去做那落井下石的事情,但也绝不会以德报怨伸出援手。 冯夫人道:「我这个人粗嘴笨舌的,人又不精明,老太太在世时就常常赞你母亲做事爽利,说我脑子不灵光当不了家,如今我胡乱管着这偌大的尚书府,也常常被你叔父嫌弃着,我已然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敷衍一天是一天,哪里还能再去祸害你家,没得叫我忙没帮上,反帮了倒忙便不好了。」 徐琪自知当年之事的原委,又听她口口声声「我家」「你家」的,明明确确是划分的泾渭分明了,他自知事情没有回旋余地,便抹了一把满面的泪痕,说:「既如此,那侄儿也不好再麻烦婶娘,倒叫婶娘难做人。家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便回去了。」 冯夫人说:「你快回去吧,一下子出了这样的大事,你少不得要守在你母亲灵前,我一会子就带着你姐妹们过来。」 徐知茵睡了一晚总算觉得有了些力气,钱姨娘见天气好,就叫人抬了圈椅垫了软垫子扶她坐着,在庭前晒晒太阳透透气。钱姨娘的院子在尚书府的最北边,徐知茵坐了一会,听得耳边隐隐吵吵闹闹的,便说:「是什么声音?」 钱姨娘坐在女儿旁边,说:「你大伯母去世了。」徐知茵愣了半晌,半天才想起说的是谁,淡淡说:「她……怎么死了?」一阵微风吹来,钱姨娘连忙帮她拢了拢衣领,说:「听说是跌了一跤,没等大夫赶到便不明不白地去了。此刻太太带着珘哥儿、枫姐儿、岚姐儿已经去了北府,你父亲下了朝也过去了,太太说刚死的人身上不干净,你身上没大好就别去了,免得冲撞了。」 徐知茵想着一条人命不过摔了一跤说去就去了,又想到自己也几乎送了命,不觉伤感万分,悲从中来,忙拿起帕子抹眼泪。钱姨娘只当她在伤感她大伯母,连忙说:「咱们两家平常也没啥交情,不过最后留着一分场面上的薄面,我听说北府里想请太太过去料理家事,太太断然拒绝了,你才好了些,倒去哭她,你说值是不值?」徐知茵一时哭的止不住,也不与钱姨娘说个中缘由,钱姨娘亦知她是个敏感的性子,只敢在旁边柔声安慰着。 却说冯夫人一行皆穿着素净的衣衫,坐着车往北府去。才下了车,徐观岚便见府门大开着,上面挂着白布,进进出出的人乱哄哄的,里面哭声哀哀传来,少不得听了让人也心里难过起来。几个人跟在冯夫人后面径直去了灵堂,在灵前抹着眼泪痛哭一番。 见了徐有成,冯夫人一边哭一边喊:「我那天下第一贤明能干的好嫂子啊,你怎么年纪轻轻就舍得抛下举案齐眉的好丈夫!我的好嫂子啊,你怎么舍得抛下有出息的好儿子,将来为官做宰的也没处孝敬您!我的好嫂子啊,你怎么舍得抛下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将来娘家来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寻不到!我苦命的嫂子啊……」 冯夫人哭功了得,句句扎在他们心窝子里,灵堂前听得哀声一片,守灵的本家更是哭的不能自已。冯夫人还在哭,对着徐有成哭:「大哥啊,您与嫂子几十载,夫妻恩爱素日里从没红过脸,我们都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如今她狠心抛下您去了,大哥,您可千万要保重呀,您若是倒下了,家里就没有顶梁柱了……」 徐有成眼眶湿红,老泪纵横,喊了一声「弟妹……」便如鲠在喉,半晌才说:「快扶你们太太下去休息,没得哭坏了身子。」 徐听枫和徐观岚忙上前扶着母亲走出灵堂往院里去,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却不知在忙些什么,真的像乱了套,一时也没有人来招呼,她们几个便自己寻了干净处坐下来。 徐观岚小声地说:「娘,您哭的可伤心。」冯夫人此刻早已没了眼泪,脸上干净的像没哭过一样,说:「不过是碍着最后一点面子做做样子罢了,不至于面上太难看,」她看了一眼徐观岚,见她两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珠,说:「就你是个实心傻的,还哭起她来。当年但凡她肯拉上一把,我也不用将你送到娘家去,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么些年。还不快把眼泪擦一擦,你真心实意地哭了,却没人领你这份情!」 徐观岚被冯夫人训的暗暗吐舌,徐听枫拿着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柔声说:「快擦一擦吧,眉眉到底是小孩子呢。」又说:「娘,您这功力到底深厚,听着那么深情,我都被你带的红了眼圈。」 冯夫人说:「我到底比你们多吃了几十年的饭,经历了不少事情,算不得厉害,就是榆木脑袋这么些年吃的教训也会叫人成长起来,免得叫自己再吃了亏。你们哪,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也不能事事教你们,你们只能自己去体会,自己去思索,应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徐观岚似懂非懂地听着,眼神飘向不远处,忽然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他怎么也在这里? 徐观岚见薛盛头戴东坡巾,穿了一件青色的道服配石青镶边,道服很挑人,身形骨架不够修长的人是撑不起来的,不是显得松垮就是显得肥硕,而穿在他身上却儒雅非凡,飘飘若仙。见他跟在一个夫人身后,看着模样两人有几分相像,想来那便是他的母亲。 他家与大伯家也是亲戚吗? 正想着,忽听得徐听枫喊她:「眉眉,咱们回去了。」 徐观岚口中应着起身,薛盛听见动静往她这边瞧过来,两人眼神一交汇,徐观岚略显心慌地朝他浅浅一笑,算是见面礼,他明显地一愣,随后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她回他一个更深的笑容…… 「眉眉,快些走。」 薛盛看见她被姐姐牵起手,她还频频回头来,他站在那儿一步未动,就怕错过她虽然眼眶红红却依旧灿烂的笑容。 回府的路上,徐观岚后知后觉的问:「我二哥去哪了?」冯夫人说:「他是哥儿,今日在场不少皆是世交又多得是沾亲带故的,少不得跟在你父亲身边见见人。」徐观岚「奥」了一声便靠在软垫上不说话。 徐听枫看着她奇怪,便问:「眉眉,你方才在看什么?我见你频频回头。」徐观岚「啊」了一声,说:「倒也没什么,就是那个状元郎,因为之前的事情也算是相识了,见了面免不了打个招呼。」 徐听枫想了想,说:「原来如此,我竟没有好好看清楚那引得万人空巷的人物究竟长什么样子。」徐观岚激动地说:「自然是相貌出众,胜过潘安三分不为过!他……」冯夫人适时地清了清嗓子。徐听枫立刻看出了母亲的意思,忙说:「眉眉,哪有闺阁小姐这样说一个男子的?你不害臊啊!」徐观岚傻傻地说:「为什么要害臊,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v第十二章 冯夫人立刻严声说:「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你是书没抄够!」徐观岚还想反驳见姐姐暗暗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她才将话压了下来。她就是不明白,夸一个优秀的人,为什么也要害羞甚至被视作是不雅的行为。 自此一路无话,回了府徐观岚早已把不快抛在脑后,换下衣服就去看徐知茵,没想到她体力不支又卧床休息了,便只好回去。正百无聊赖地走着,忽然远远地看到前头那个身影似是冯濬,徐观岚便喊道:「绪哥哥!」冯濬听了声音转过头来,见是徐观岚,立刻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徐观岚说:「你这几日去哪玩了,我在府里总也见不到你。」冯濬走到她跟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怎么?你想我了?」徐观岚皱着眉头说:「别扯这些,你就说你去哪里玩了,也不带上我,我在府里无聊死了,快闷坏了!」 冯濬说:「我的好妹妹哟!我哪一次出去玩不想着你带着你。我哪里是去玩的,谁成想翰林院这么忙碌,每日里对着海一样的卷宗古籍头都大了,我都后悔去考进士了,怎及我在金陵逍遥自在。」 徐观岚噗嗤笑出来,说:「这样才像我逍遥自在的哥哥嘛!之前那个是怎么鬼迷心窍的去应考了?」 冯濬抹了把脸说:「快别提了,我正后悔呢!那日的雪花糕好吃吗?」 徐观岚点点头,说:「我正想问你呢,你从哪里弄来一盘雪花糕,好吃的我撑了整整一天。」 「这个嘛……」冯濬卖起了关子,「你爱吃我以后再送来便是,你要多少有多少,吃到你不要吃为止。」 「这么神秘?连我都不能说吗?」 「自然不是。等我忙完这一阵子,我带你去。」 徐观岚听他这么说,知他是真的没空闲,便不再追问,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冯濬匆匆而去。 三日后是田氏开丧的正日子,所有沾亲带故的远亲近邻皆要去吊唁送她最后一程。徐观岚他们去的时候发现人比前几日多了数倍不止,哀乐不止哭声震天,徐观岚见她几个堂兄弟姐妹皆披麻戴孝哭的凄楚,难免受了影响要落泪,又怕被母亲他们说,便一个人远远地躲着悄悄抹眼泪。 她一个人寻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僻静河边角落,对着一株柳树听着哀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抹眼泪又擤鼻涕,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想要离开。 转身抬头的瞬间整个人都石化了。 就见薛盛负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看样子像是站了好一会儿了,说不定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没有一丝丝防备,她就这样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总是看到她的丑态! 就见他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淡淡说:「四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擦一擦吧。」 徐观岚愣了一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帕子,上面眼泪鼻涕一堆污痕…… 他是什么意思?存心看她笑话?一瞬间,心中羞愤超越了尴尬,她只觉得血气直冲头顶,此刻双眼又通红,像极了一只将要咬人的兔子。 这个人若不是有意为之,就是她命中克星,怎么有他在次次出丑? 冲动战胜了所有的理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许是平时欺负冯濬惯了的,她像是头脑没经过考虑过的一样,上去就朝着他胸口推了一下,说:「又是你!怎么又是你!」 薛盛所有的学识所有的思维都未曾想到她会有这样一个举动,毫无防备地被她这么一推,他本能地退了一步,徐观岚一下扑了空,眼见着又要摔个狗吃屎,幸亏他反应快,伸手抓住了她,忙乱中就听得她「哎哟」叫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去。 他亦跟着俯下身来,问:「四小姐怎么了?」 徐观岚只觉得脚上钻心疼痛,想站又站不起身来。薛盛想大概是崴了脚,正想着给她脱下鞋袜来看一看,忽然想到男女有别恐有损她闺誉,忙停了手,只隔着衣衫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徐观岚痛的嗷嗷叫,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脚下又使不得力,只好把身子靠在他身上。 薛盛闻见她发间淡淡芳香,此刻又将软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隔得那么近,气息温温热热的,他只觉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想要将她抱起去找大夫,最后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只说:「四小姐怕是崴了脚,我且扶你靠着柳树坐下,我去寻你的人来。」 徐观岚拉住他的衣袖,说:「喂——你别走呀,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薛盛见她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时心软,想了想,便说:「四小姐,请恕薛某冒犯了。」 说着便蹲下身来准备将她抱起来,正此时流月寻了过来,看到此情景,顺手从草丛里抄起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厉声喝道:「好个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 「别喊!别喊!」徐观岚立刻说,「我的脚崴了,薛公子是要帮我呢!」 流月看了一眼薛盛,见他表情平淡,又看了看自家小姐,忙丢下树枝跑过去,说:「好好的,怎么崴了脚呢?伤的重吗?」 徐观岚说:「反正是站不起来了。」 流月对着薛盛说:「请你把身子转过去,我要给我家小姐看看伤势。」 薛盛依言退开几步,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听到流月说:「啊呀,都肿起来了!」徐观岚痛的叫了一声,「小蹄子,你不能轻一点!」流月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奴婢太着急了。」 流月想凭着一己之力把徐观岚扶起来,奈何她自己身量也不高,手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小姐的脚又完全使不上力气,努力了半晌还是不行,又拉又扯的反而惹得小姐痛的直抽气。无奈之下,她只得说:「还请薛公子帮帮忙。」 薛盛这才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将徐观岚扶起,让她半靠在流月身上,他在一旁架住她胳膊,勉强走了几步。只是因为他长得高,她二人与他身高悬殊,所以走的并不顺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流月身上,流月累了个半死,步履维艰。 薛盛终于看不下去,微微弯腰,一把将她抱起,吓得徐观岚惊呼了一声。 v第十三章 他说:「去看大夫才是最要紧的。」 流月觉得这样抱着似有不妥,但一时又好像没什么不妥,便含糊地点了点头。 徐观岚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裳,时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见他薄唇微抿、侧颜俊逸、神色平淡……是真的好看,自带出尘仙气的好看,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毫无防备地,忽然他低下头来,与她撞了个四目相对,就听得他轻飘飘地说:「四小姐看够了吗?」 「啊?」徐观岚愣了楞,瞬间满面羞红,吓的松了手。 「抓紧了。」 背上传来一股力道,吓得又赶忙死死揪住他的衣领。见他眼中似有笑意,她脸上烧的快冒烟,恨不得将头埋起来。 这已是第二次被他这样抱着了啊…… 徐观岚的脚被裹得像粽子一样,她如今脚崴了哪也去不了,只好躺在床上。她现在冷静下来了,细细想着那日发生的事,不由得怨起自己来,那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去冲动地推了他一下?没有那一下,她的脚也不会伤到,没有那一下她也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着去找大夫,也不用忍受众人那匪夷所思的惊愕目光。 好在有流月跟着解释也不算太孤男寡女,好在府里都关注她的脚伤无暇去顾及别的。 她暗自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她的宝贝话本,喜欢一本书就要反复多看几遍,只可惜始终找不到后续,这将是她一整年的憾事。 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得门帘响动,吓得她赶紧把书往枕下一藏,见来人是冯濬,便拍了拍胸口说:「原来是你,倒吓了我一跳。」 冯濬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道:「你做什么坏事?怕人瞧。」 徐观岚一边拿出书一边翻着说:「还能有什么,不过是看看闲书打发打发时间,躺在床上可无聊死了。」 冯濬走过去,拿起她手上的书看了一眼,见蓝色的封面上写着《松窗夜谈》四个字,翻了翻,说:「这书真有这么好看?」 徐观岚点点头,说:「那当然!只可惜没有后续,叫我遗憾不已。」见冯濬愣了楞不知在想什么,她说:「要不我借你看看,你看了就知好不好看。」 冯濬将书还给她,忙说:「我可不要,我若有大把的好时光做什么不好,非要来看这种才子佳人的套路,左不过是骗骗你这些人的。」 徐观岚听到他这样说自己的心头好,气的就要起来打他。冯濬急忙扶她躺好,说:「我的小姑奶奶哟!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包扎上的,还没消肿呢!」 「人家说探望病人捡好听的来说,你偏来气我,谁叫你气我来着!」说着照着他胸口狠狠垂了几下。 冯濬嬉皮笑脸地说:「对对对,你说的对,你多打几拳出出气。」 「去!去!去!」徐观岚被他逗笑了,嗔道:「一天到晚没正形,我看你也没多忙嘛,就知道来气我。」 冯濬也不恼,笑呵呵地说:「我就是怕你养病无聊别又生出闷病来,特地带了个小东西来给你解闷。」说着便吩咐外面抱进来。 徐观岚眼神一亮,见流月手上抱着一只小狗,金色毛发在她怀里缩成一团,非常的可爱,立刻说:「哪来的小狗,快拿来我抱抱。」 流月立刻把狗放到她怀中,只见这小狗身形小小的,金黄短毛,耳朵尖尖直立着,就像一只小狐狸一样,此刻正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徐观岚轻轻抚摸着它,小狗舒服地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徐观岚说:「这是什么狗?怎么腿这样短?还有它的尾巴呢?」她摸了半天,才发现只有短短的一截尾巴,说:「这尾巴也太短了,光溜溜的也是好笑。」 冯濬瞧她满眼欢喜之色,眉开眼笑,不由得也觉得开心,说:「这狗是我一个福建友人的,说是漂洋过海过来的,我见了便讨了过来,你喜欢就好。」冯濬看她抱着狗对着狗做鬼脸,而狗一脸懵地望着她,他暗自偷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听说这狗学名叫小短腿。」 徐观岚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他,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学名?你没有诓我?」 冯濬一本正经地说:「我几时诓过你,我也觉得奇怪,但我那朋友就是这样说的,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此狗腿短得名的吧。」冯濬在心里暗暗偷笑,他才不会告诉她,他第一眼看见这小短腿的狗跑起来有多么像她小时候!他可是花了一锭金子,连蒙带抢才从友人手中横刀夺爱过来的,不过是为了博她一乐。 两人正逗着狗,秋月走进来说:「公主府听说小姐脚崴了特意送来了好些宫里的滋补品来。这是礼单,请小姐过目。」说着便递上礼单。 徐观岚此刻心里只有那只小短腿的狗,见了那厚厚一叠单子,也不接手过去,只说:「你们看着便好,挑些好的先送去老爷太太那儿,若是有好吃的就给我留着,其余的登记了暂且收起来。」 秋月应下了,带着礼单走出去,挥退了本来还等在外头捧着礼物的仆人们。 徐观岚抚着小狗柔软顺滑的毛发,狗儿被抚得正舒服,安安静静地窝在她怀里懒得动弹。她说:「这狗有名字吗?」 冯濬说:「现在你是它主人,自然由你说了算。」 徐观岚沉吟半晌,说:「我看这狗呆呆傻傻的,倒也可爱,不如就叫阿呆吧,你说呢?」 冯濬挑了挑眉,心想,这狗傻吗?明明是很机灵的一只,她这分明是……傻人看傻狗,傻透了!他暗自发笑:「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立夏这一日,按照惯例,由宫里的凌官开挖往年冬天窖藏的冰块,切割开来,由皇上赏赐给大臣。翰林院历来是出高官的基地,受皇上格外恩赐,也得了一些冰块。自有管事的做了冰镇酸梅汤分与众人,众人喝了皆道口齿生津、通体畅快,烦躁一扫而光,做事更加有劲了。正是翰林院下值时分,晴好的一天忽然天边「轰隆隆」传来雷声。俗话说立夏雷,六月旱;立夏雨,涨大水。总之,它不是一个好兆头,大家议论纷纷,眼看阴沉沉天要下雨,皆匆匆往家赶去。 v第十四章 薛盛一边走一边想着他小时候的事情,也是立夏,家乡孩童有斗蛋的习俗。家家户户事先煮好囫囵蛋,然后套上丝网袋挂在孩童脖子上,讲究的人家还在蛋上画上好看有趣的图案。蛋分头尾,尖者为头,圆者为尾,斗蛋时,头碰头,尾碰尾,谁的蛋先被击破,谁就输。 那时候他才六七岁,父亲已不在人世,家里靠母亲一个人做些针线活、浆洗衣裳勉强度日,母亲不舍得吃穿,也不知她怎么艰难地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愣是在春分这一日给他弄来了一个鸡蛋,早早地就煮好了,还细细地给他照着年画描了一个胖娃娃在上面,亲手给他挂在脖子里,笑盈盈地对他说快出去玩吧。 他别提有多高兴,飞也似地跑出去,也不知怎么的,遇到几个小伙伴都斗不过他,他越发的高兴。却有一个孩子,输了以后哭着鼻子跑回了家。他正要走,那孩子的父亲从门内走来,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蛋,恶狠狠地往地上砸去,还踩了一脚,骂道:「有人生没人教的野孩子,快滚!」 他忘了当时有没有哭,只清楚的记得,母亲精心绘制的鸡蛋壳碎了一地,东一块西一块拼凑不起来,里面晶莹的蛋白滚了一层尘灰,原本鲜亮的蛋黄变得泥球一样。他那珍宝一样的鸡蛋,母亲缩衣节食下来的鸡蛋,就这样被人践踏在脚底。 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发疯似地冲上去,朝着那男人的胳膊就咬。男人吃痛地大喊,一边用力捶打他,男人的拳头毫不留情地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背上,可他就是不松口,拼了命的咬他。可到底他只是个孩童,力量悬殊,男人很快将他提溜了起来,然后将他摔出去老远,他只觉得头脑闷痛,眼冒金星。那男人被他惹怒了,拽着他的衣领就往他家里拖,一面对着他母亲嚷嚷:「管好你家小兔崽子,再有一次我打断他的腿!」母亲唯唯诺诺地拉着他向那个男人道歉,等他走了,母亲搂着他默默地流眼泪。 多少年了,他一直记得那个男人转身离开时,那个鄙夷而又不屑的眼神。 薛盛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苦笑一声,前尘往事,令人黯然神伤。 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去,见是冯濬,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这家伙似乎从来没有烦心事,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收了收回忆的思绪,问道:「不知四小姐的脚伤可好些了吗?」 冯濬道:「脚上裹得像个大猪蹄子,前日刚拆了纱布,如今要人扶着走动,她最是闲不住的,如今走不利索,成日困在院子里,我去一次她喊一次无聊,亏得我弄了条狗来陪她,才算消停了几日。」 薛盛听了挑了挑眉,一个平日里动不动就要登高爬树的野丫头,就算是脚伤,他亦能想象她金鸡独立跳着脚走的模样。 冯濬见他只听着不说话,又说:「那日是你将她抱回来的,她到底是怎么崴了脚?我问了她几回,她都闭口不说。」 薛盛想起那日,她求他不要将事情说出去,他想起她那个略带警告的语气,嘴角不禁扯了扯,说:「那日我也是正巧路过,就见四小姐崴了脚靠在柳树旁,她又只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那丫鬟又抱不动她,我才出此下策。」 冯濬想大概又是她顽皮,一时玩的脱线才扭伤了脚,他亦不再去细究,说道:「我想你必然博览群书,有一事想要请教你。」 薛盛说:「博览群书不敢当,不过你尽管说来听一听。」 冯濬说:「你是不知道我那表妹自幼爱读话本,尤其是一本叫《松窗夜谈》的,乃是她的心头好,可惜四处也寻不到后续,她苦闷的不得了。还有十来天就是她的生辰,我想若是能把后续寻来送与她,她必然高兴。」 薛盛听了脚下一顿,「你说什么?」 冯濬道他没听清楚,便说:「就是一个叫松亭先生的,写的《松窗夜谈》,我打听了许久,都说这松亭先生是个极其神秘之人,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本尊,书稿皆是托了人送出去的。你可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薛盛若有所思,却淡淡地说:「薛某孤陋寡闻了,倒不曾听说过。」 冯濬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了,却又斗志满满地说:「雁过留声,只要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算是挖地三尺,我就不信挖不出他来!」 薛盛听了不禁心下一震。 是夜,薛府。 雨丝绵绵,雨水落在窗前一株松树上,很快叶片吸饱了水分沉沉垂下去,风一吹,雨水全数被抖落,松针很快又仰起头来。窗内灯影憧憧,一个操琴的身影投在窗子上,显得格外孤清。一缕青烟幽幽飘着,清雅的古琴声从书房里传出,正是一曲「梅花三弄」,弹得行云流水,特别是一段泛音格外的空灵出尘,使得这样一个雨夜格外安宁。 一曲未完,琴声却戛然而止。 薛盛内心有一些躁动,弹琴亦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喜欢读话本,尤其是那本书还是她的心头好,他怎么也忘不了从冯濬口中听来时,他内心有多么的诧异与震撼。 他走到书架旁,从最上面抽出一叠纸来,正是《松窗夜谈》的书稿。 没错,这本书就是他写的。因为书房窗外有棵松树,便以此为书名,他又字长松,家乡有一棵特别有名的松树,便以「松亭先生」为名写了。刚开始,他只是读书闲暇时间写了玩玩的,后来托人拿出去卖,换点钱贴补家用,没想到反响还不错,他便每月写一册,倒也存了不少银子,才买了这房子。 后来准备会试便没再写下去,他本来就是玩票地写一写,从没想过要一直写下去。特别是他如今初入官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他的心思都在朝堂之上,想的是家国天下,平步青云。 如今他知道有一个深闺小女子在苦苦等他的话本,等的夜不能寐,等的愁丝不解,他甚至能想象出她那张因苦闷而皱着眉的小脸蛋。 这如何叫他不动恻隐之心? 他坐在书桌前,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想了又想,思索再三,最后决定为她写一写,就当是送她的生辰贺礼。 只是……万万不能让她知晓…… 连下了三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了。葡萄架上宽阔的绿叶爬的满满当当的,婢女们搬了贵妃榻放在葡萄架下,扶徐观岚坐下,又准备了零食放下一旁的矮几上,让她伸手就能拿到。 阿呆许是在长牙,见了什么东西都要去啃两下,此刻正啃着徐观岚脚上的绣花鞋。 徐观岚被她啃的痒痒的,笑着说:「你们看这只小笨狗,不去吃它盆里的肉骨头,却来啃我的脚丫子。」 秋月给它扔了一片肉脯,阿呆凑过鼻子闻了闻,伸出舌头来舔了舔,然后又去啃徐观岚的鞋,众人哈哈大笑。 徐观岚将它抱起来,对视着狗眼,说:「阿呆阿呆,你真是一条笨狗。」说着把它搂在怀中摸了摸它的头,阿呆伸出舌头来舔舔她的脸,引得她呵呵笑,「啊呀,你别弄的我一脸口水呀!」她一边擦着脸,一边骂他小笨狗,内心却欢喜不已。 v第十五章 正玩闹着,流月从外面飞奔进来,直跑到徐观岚跟前,来不及喘气,便说:「书……书……」 徐观岚见她这副状态,说:「什么书?你慢慢说。」 秋月在一旁给她递了一杯茶,流月一推没有接手,喘着气忙说:「小姐,松窗夜谈有后续了!」 「什么!」 徐观岚差点从榻上跳起来,就见流月从怀中掏出一册书,她赶紧一把夺了过来,翻了几页,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本书! 流月道:「我今日路过存雅斋,没想到被掌柜的叫住了,说是有了后续,我知道小姐喜欢,就赶紧买了一本一路小跑回来。」 徐观岚激动地抱住流月,连声喊着「好流月」。徐观岚说:「流月去领一两银子赏钱,还有阿呆你们带它玩一玩,其余的人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就别来打搅我了。」 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让她一个人静静地看完这本书! 且说徐知茵见徐观岚自脚崴了以后便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不是这个来送礼就是那个来看她的,而她自己九死一生却无人问津。同为尚书府小姐,只因嫡庶有别,就有着云泥之别。府上得了好东西都是紧着两个嫡女挑剩了才可能有她的份,还得看太太愿不愿意给她。嫡女都有自己的院落,一屋子的奴仆伺候,而她只能与姨娘住在一块儿。平日说话做事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行错一步得罪了他们。她又素来心思敏感,多愁善感,喜欢胡乱猜想,不爱与人倾诉,心中不平衡顿时越积越深。 这一日,她见徐观岚那只叫阿呆的狗不知怎么跑到了钱姨娘的滴翠院里来,她本来见着可爱想要逗一逗它,结果那狗怕生,一个劲儿地朝着她狂吠不止。 她见那狗毛发油光水滑,身上穿了一件织金缎子做的衣裳,脖子里还挂了一个铃铛,金灿灿的像是黄金做的。 连她的狗都过得如此贵气! 那条狗又一直恶狠狠地朝她叫,叫的她又怕又烦躁,想到过往种种不公,顿时心中怨气丛生,一个歹毒的念头油然而生。 晴日暖风,绿荫幽草,榴花初吐蕾,一派的初夏光景,此刻隐秀院里静悄悄的,徐观岚脱了鞋,歪在贵妃榻上看书,几个丫鬟怕吵到她,远远地坐在庭前廊下,默默地打络子。 不知为何,那个松亭先生没有写秋娘的后续,而是重新开了一个故事。徐观岚思忖半晌,莫非那就是结局?那就是作者的本意?在最高/潮的部分戛然而止,后面的一切全凭读者自己去品,自己去想象?上回她心情不佳的时候读,就觉得秋娘再也不能与胡生在一起了。然而今天,她又觉得他们二人肯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纠结了许久的心情,忽然就释怀了,这大概便是松亭先生的高妙之处,不会写的太透,隐隐约约地叫你去猜去品,弄得你心痒痒,看了还想看。 这一册书写的是月老与孟婆的故事,在此之前她从没将月老与孟婆联想到一处去过,更别说还能扯出故事来。她越看越喜欢,一口气看完,此时太阳已偏西,淡淡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像笼了一层金纱一样。她坐起来,伸手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水已凉,不过她并不在意。此刻她满心念的都是那松亭先生,看他的书越久,对他的想象就越深,这个在市井中只闻其名,却从未谋过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猜想他必定是一个出尘绝世的翩翩公子,光是想象他坐在案边秉笔的样子,她就已经欢喜得心花怒放了。 真想见一见哪!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强烈,哪怕打听到一星半点关于他的消息也是好的,而她现在只能全凭幻想,除了这个名字以外竟一无所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 流月见她已放下书正喝茶,忙走过来,说:「茶水凉了,小姐别喝了,奴婢去换一壶来吧。」 徐观岚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朝院子里扫了一眼,见没看到阿呆,便问:「阿呆呢?」 秋月手上正做着针线活,用牙齿咬断了线头,说:「方才趴在它窝里睡觉呢,许是还没醒。」 徐观岚穿上鞋子,走到石榴树下搭的一个狗窝前,往里一瞧,哪里有狗的踪影。便说:「不在!」 她又在院子里连喊了几声「阿呆」,还是不见小短腿跑过来。秋月她们几个也忙里里外外地找,但是把整个隐秀院翻了个遍,也没看到阿呆的身影。 秋月道:「许是趁咱们不注意,溜出去玩了。」 徐观岚不禁有些急了,她的腿脚没好利索,又不方便走,忙说:「你们都出去找,角角落落都不要放过,它脖子上挂着铃铛有声响,应该也好找一些。你们找不到阿呆,都不要回来!赶紧去!」 不多时冯夫人和徐听枫也知晓了,知道徐观岚钟爱那条狗,便也派了自己的人去找。既然太太都发了话,仆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一时间,阖府上下都在找狗。 秋月一路向北,找到滴翠院,见钱姨娘正在院子里绣花,便问她有没有看见阿呆,钱姨娘摇头说没有看见,又去问下人们也都说未见。徐知茵从屋里走出来,怯生生地问:「发生什么事了?」钱姨娘说:「岚姐儿的狗丢了,你可看见了?」徐知茵摇了摇头说:「我一直待在屋里,不曾见过。」 秋月见她们都说没见过,便不再多做停留。徐知茵见秋月走了,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她手心里因为心慌早出了一层汗。 钱姨娘看着门口出神半晌,还在想着狗的事,说:「你说那么大个小东西会跑去哪?」回头见徐知茵神色有些异常,忙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徐知茵正心慌,见姨娘这样问她,慌忙说:「不碍事,有些头晕罢了,回去躺一躺便好了。」 徐知茵立刻回了房,只说头晕要睡觉,遣了丫鬟们出去,一个人将房门关得紧紧的,又往窗口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又将窗子也关了起来。 她心跳如雷,走到床边弯腰拖出一只木箱子,打开来立刻有呜呜声从麻袋里传来,她不急着打开,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来。她此刻又是紧张,却又带着一丝从未感受过的快感。 她将麻袋的绳子打开来,一只狗头露出来,嘴巴被她用布条塞着,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来,四肢也被捆着动弹不得,此刻正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瞧着她。 徐知茵拿着手中的药丸,那是药老鼠的毒/药,吃下一颗必死无疑。她都想好了,等这条狗死透了,等到夜半无人时,再悄悄扔到后院一条河里去,顺着河流飘出府去,活不见狗死不见尸,神不知鬼不觉。 v第十六章 「你可别怪我,要怪就去怪你的主人,谁让你是她的狗!」 徐知茵自言自语,捏着毒/药的手有些颤抖,心跳越来越强烈,兴奋感也越来越浓烈。 「住手!」 正在这紧要关头,钱姨娘一把推门进来,在她错愕之际快速夺下她手中的毒/药,「你在做什么!」 「娘?」 钱姨娘压低了声音,厉声说道:「我就看你今日神色不对,才悄悄跟了过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徐知茵阴狠地说道:「不过是条狗,我药死了也就药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糊涂啊!」钱姨娘手指戳了戳她的头,说:「对,它是条狗,可它是谁的狗?你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去毒死她的狗?你可曾想过万一事态败露有什么样的后果?」 徐知茵情绪激动,心头的委屈早已绷不住,泪如雨下。她哭着说:「明明我与她同岁,明明我也是爹的女儿,我琴棋书画哪一样不精?而她会什么?却仅仅因为嫡庶之分,却有那么大的差距,她受尽宠爱受尽荣华,而我甚至对着她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我就是不平衡,为什么!为什么!」 钱姨娘听了,搂着她,轻轻拍抚着她,说:「茵儿,娘知你心高气傲多有不甘,可这就是命啊!你我不得不接受的命!你再怎么不甘,也不能存了那做坏事的心去,今日你药死她的狗,一时得逞了又怎样?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徐知茵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兀自流泪:「明明走出去,我比她更像大家闺秀……您忘了吗?公主第一次来府上的时候,以为我才是嫡女……」 钱姨娘为她擦着眼泪,柔声安慰着:「茵儿,你不要想这些了……虽然你我在这尚书府里人微言轻,但太太也不是凶恶之人,这么些年来,也没亏待过你我……你父亲待娘也不错……彼此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好吗?」 「娘!」徐知茵一把推开钱姨娘,说:「您能不能清醒一点!您所谓的好,不过是她们的施舍!正是因为您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我们才会过的这样卑微!爹那么宠您,您却从不开口索取什么,就算您自己不需要,为什么不为我考虑考虑!」 「你……」钱姨娘从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惊呆了。 徐知茵抹了把眼泪,继续说:「我竟想不到我的娘亲如此的天真,难道您要等到年老色衰,再不受爹的待见,您才会想到什么傍身的东西都没有吗!」 钱姨娘气急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怒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且死了这条心,别作死!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如人家会投胎,偏生投到我这没出息的妾身上来!」 徐知茵一边流泪一边笑,「真好……好一个三圣母!」 钱姨娘板着脸,厉声说:「把眼泪擦一擦,你亲自把狗送过去,我是为你好,你要去打她的主意,无疑是以卵击石,你且看看太太是什么样的家底,就是你父亲都要敬她三分。别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死,真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徐知茵瘫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她只恨自己为何摊上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娘。 徐道成正回府,见府里乱哄哄的,便说:「出了什么事?」小厮回道:「是四小姐的一只狗儿走丢了,太太叫大家伙找着呢。」徐道成「哼」了一声,斥道:「胡闹!」 他径直往冯夫人处去,见了她,劈头盖脸就说:「为了一条狗,满府里乱哄哄的成何体统?说出去叫人笑话。」 冯夫人为他脱下外衣,说:「别的狗也就罢了,可这一条,是绪哥儿送给眉眉养脚伤解闷的,她素日喜欢的打紧,吃饭睡觉都带着。」 徐道成说:「那也没必要这么多人去找,除了找狗就没有事情做了?赶紧把人都叫回来,留下眉眉院子里的人找找也便罢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条狗罢了,哪有叫狗牵着人走的道理?」 冯夫人朝孟圃家的使了个眼色,说:「按老爷说的做。」说着又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水,亲自捧给徐道成,笑盈盈说:「老爷今日回来的可晚,先吃口热茶稍休息,再开饭吧?」 徐道成点了点头,丫鬟捧着热帕子上来,他拿过去往脸上焐了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又靠坐着吃了口茶,才说:「皇上隐隐动了废除丞相组建内阁之意。」 冯夫人剥着桔子的手一顿,说:「这是好事呀。」 徐道成说:「皇上忌惮丞相权势滔天,组建内阁分散权力是好事,可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内阁必然也有个领头的,谁来当这个内阁首辅才是关键。」 冯夫人将剥好的桔子递给徐道成,他吃了一口,说:「林远斋在朝为相多年,根基深厚,朝中多为他的党派,六部尚书之中就有四个是他的人,就是组建内阁怕也是唯他马首是瞻。」 冯夫人想了想说:「我修书一封叫我父亲从中周旋周旋?」 徐道成说:「倒也不必去惊动岳父大人了。即使废除了丞相之位,皇上也不可能一下削了他的职,首辅之位必定是他林远斋的。我只是想着,培养新人倒是要紧的,往后日子长远着呢,有自己的人才是长久之计。」 冯夫人问:「那老爷可有什么得力人选?」 徐道成说:「你还记得那个新科状元薛盛吗?我隐隐瞧着他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若是能为我所用,必将是个得力之人。我瞧着林远斋亦有拉拢他之意。」 冯夫人沉吟半晌,说:「我听闻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多年,如今她母亲初入京城,又是寒门出身,必定还没有交好的圈子,过几日就是眉眉生辰,我正好趁这个由头,邀请他母亲前来,亲近亲近。」 徐道成听着,握了握她的手,点头称赞:「还是夫人想的妙,就按夫人说的办。」 冯夫人笑盈盈地说:「摆饭吧?」徐道成点点头,冯夫人因叫孟圃家的吩咐下去摆饭。 徐道成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说:「去把眉眉给我叫来。」 v第十七章 眼看着天都黑透了,狗却还没找到,徐观岚着急上火地在房里转来转去。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母亲房里的丫鬟还来请她过去,说是老爷要见她。 映月守在徐观岚身边,知她一直怕老爷,安慰道:「小姐别急,这个点,许是老爷请小姐过去吃饭也未可知。小姐且先去老爷那边,我这边叫人守着,若是寻着了阿呆,立刻来通知小姐。」 「也只好这样了。」徐观岚知道映月不过是安慰她,她爹又怎么可能只是请她去吃饭这么简单,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了。她忍不住皱着眉叹了口气。 徐观岚一路忐忑,去到冯夫人处,见姐姐徐听枫也在。徐观岚偷偷瞧了一眼,果然见徐道成板着一张脸,她连忙乖巧地屈膝问安。 徐道成端坐着,说:「我近日忙碌,也没空来管你,你且说说看素日里你都做些什么?」 徐观岚见一旁的徐听枫摇摇头给她使眼色,立刻垂下头去,说:「回爹的话,左不过是看看书,和姐妹们逛逛园子罢了,不曾做什么出格之事。」 徐道成吃了一口茶,说:「读了什么书,说来我听听。」 徐观岚暗自思忖,瞥见姐姐正在暗中帮她,口型说的似乎是「诗」,她立刻灵机一动,说:「唐诗三百首。」 「哦?」徐道成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她心头一惊,这是要露馅?就听得徐道成说:「你且说说哪一首印象最为深刻,写的最好。」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松窗夜谈》,松……松……还好她脑子转的快,说道:「唐诗三百首自然都是好的,我读了一些,还没读完,读到王维的那首《山居秋暝》却觉得是极好的,尤其是那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觉得特别好。秋天雨后,天色已暝,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皎皎明月从松隙间洒下清光,清澈的泉水在山石上淙淙流淌,只短短几个字,读来却觉得那副景象就在眼前,心头幽清明静不已。」 可能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也可能是他父女二人同心,这首山水诗恰好也是徐道成喜爱的,士大夫阶层的骨子里总有着理想与境界的情怀。听她这么说,他心头稍霁,面上却依然维持着父亲的威严,轻哼一声,说:「巧言令色,你只看到表象却不曾细细去品读它,犹如囫囵吞枣,难食其中味。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些名诗,你就是读上百遍也不为过,读的多了自然有道理,你的见解也会更加深刻。」 徐观岚低垂着头,说:「爹说的是,眉眉谨遵教诲。」 冯夫人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大概是过了这一关,忙说:「眉眉大了,也越发懂事了。老爷忙了一天了,还是快些开饭吧。」 徐道成站起身来走出去,说:「开饭。」 徐观岚心头松了口气,暗自高兴着去牵姐姐的手,姐妹俩开心地对视一眼。 徐道成暗自想,她这个女儿虽然有些顽劣,悟性却是不差的,看来是要替她找个先生好好教一教。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是不赞成的,他家出来的女孩儿,不说满腹诗书,怎么的也得是个知书达理略通笔墨的。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睁眼瞎,夫妻间对牛弹琴毫无乐趣可言,自然是红袖添香夜读书,来得更有情趣。 徐观岚在他父亲面前,自然拘束不少,一顿饭吃的细嚼慢咽,也不敢去夹远处自己喜欢的菜肴,她才低头默默吃饭,忽然门外几个人影窃窃私语。徐道成说:「有什么事,进来回话。」 进来的是徐观岚院里的丫鬟,见了徐道成亦有些怕,偷偷看了一眼徐观岚,低声说:「回老爷的话,是四小姐的狗儿找着了。」 徐观岚听了心头一喜,脱口道:「哪里找到的?」 冯夫人见她在父亲面前得意忘形,连忙咳嗽一声提醒她。奈何她完全没有接收到这个意思,丫鬟却明白了冯夫人的意思,犹豫着该不该说。 徐观岚此刻心里只想着阿呆,什么也没察觉道,又问:「你快说呀,阿呆还好吗?」 徐道成喝道:「女孩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激动,倒忘了此刻的处境,忙住了口,偷偷看着那个丫鬟,试图看出些讯息来。 徐道成见女儿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在她眼里,自己有这么可怕?知道她等着缘由,因对着丫鬟说:「你且细细说来。」 小丫鬟说:「是五小姐亲自送过来的,说在钱姨娘院子里听到了铃铛声,寻着声音找去,才发现阿呆的脚被卡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五小姐知小姐正到处寻着,便急忙送了过来。」 徐观岚顿时松了一口气,阿呆没事就太好了。她暗自想,多亏了五妹妹,赶明儿得去好好谢谢她。 冯夫人知道徐观岚的想法,只是在他父亲面前不敢开口。便对着丫鬟说:「你先回去吧,给那狗儿喂点吃的,这大半天了也饿了。」 徐观岚听了,感激地偷偷朝着冯夫人微笑了下。 徐道成说:「为了一条狗,劳师动众,你总干些不着调的事情,可怎么行,赶明儿等我给你物色一个先生,好好教教你才是。」 她母女三人听了都愣住了,冯夫人说:「老爷可是认真的?」 徐道成说:「我何时开过玩笑,你瞧瞧她的样子,哪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养不教父之过,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将来找了婆家,这样的德行出去,倘若丢了脸面,那是打我徐道成的脸。」 冯夫人见徐观岚小脸皱成一团,忙说:「要我说,教自然是要教的,先生倒也不必另请了,叫小枫多教教她也便是了。」 徐道成说:「不成。一来,小枫过完年就要出阁了,多的是事情要忙。二来,总归是亲姐妹,小枫又怎么狠得下心来教她妹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会亲自物色一个靠谱的先生来。」 完了,完了,好日子到头了。 徐观岚心中一片哀鸿,整个人瞬间像被抽空了力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且说徐观岚自被她父亲说了一通以来,性子收敛了不少,冯濬又忙得见不着人影,无人陪她。她便埋头看了三天唐诗,就怕他父亲又来挑她的错,真的给她找个古板又严厉的老夫子来。 v第十八章 这一日,徐观岚早起去给冯夫人请安,进到正院里,见树上居然结了几个梅子,还没有熟,青涩涩的。她瞧了瞧,不禁觉得有些牙齿酸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往里走,见芭蕉分绿映着纱窗,她隔着窗凑过去一瞧,隐隐约约见母亲还在梳妆,暗自想,今儿又是什么大日子? 青芜正端了一盆水出来倒,往树丛里一泼,见了徐观岚,忙笑着说:「四小姐来了,快进来。」说着对着里间喊:「太太,四小姐来了。」 进到里间果然见母亲头戴髻,插着金光闪闪,嵌着宝石的头面,穿着一件琥珀色灵芝云纹竖领金扣对襟长衫,下面系一条墨绿色宝相花织金马面裙。有丫鬟进来回话,说车已备妥。 徐观岚因问:「母亲这是要出门?」 冯夫人对着一人高的西洋穿衣镜照了照,对着丫鬟说:「换珍珠项链吧,更配一些。」婢女应声去取。冯夫人自己将原本戴着的项链取下,对着徐观岚说:「是呀。你今日在家安分些,仔细你父亲又来提你。」 徐观岚道:「我这几日哪也没去,就待在自己屋里,除了晨昏定省,不曾出过一步院门。」她想了想,上去拉冯夫人的袖子,嗔道:「娘,我在屋里快闷坏了,今日您就带我一起出去罢。」 冯夫人笑着说:「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撒娇。我去办正经事,你去了又给我添乱。」 徐观岚把头靠在冯夫人肩头,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娇滴滴地说:「娘,您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跟在您后面,不吵也不闹。」 冯夫人被她腻的受不了,说:「带你去也行,你自己说的话可要做到。」 徐观岚喜的在她母亲脸上亲了一口,说:「您只管带我去,我保证乖巧的像只猫儿一样。」 冯夫人被她逗的笑出来。一时母女二人收拾妥当,便携了丫鬟婆子,带着礼品出了门。 坐到车上,徐观岚才想起问冯夫人:「娘,咱们这是去哪儿,还带着这么多礼品。」 冯夫人看了她一眼,说:「人你也认识,说来比我还熟悉,便是那状元郎薛盛府上。」 徐观岚「咦」了一声,疑惑地说:「人是认识,但咱们府上与他们并无交情,怎会去拜访?」 冯夫人笑着说:「交情,本就是从无到有,从有到密的,不去拜访走动又何来交情?」 徐观岚暗自想,话是这样说,可是自家母亲贵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很少见她去拜访别人,素来是别人上门来拜访的多。不过母亲既然这样做,就自有她的道理。这样也好,她倒可以借此机会,看看状元郎府上是怎么个样子,想想还是有些激动呢。 马车一路往京郊走去,最后在一处清幽的街道上停了下来。早有婆子快步上前去递拜帖,孟圃家的隔着帘子在外头说:「请太太稍等片刻。」 徐观岚偷偷掀起帘子一角,向外瞧去,见门庭不大,门前的空地却洒扫的十分干净,门前有一棵老槐树,比屋子还高,茂密的绿叶之中,密密匝匝地开满了白色的槐花,阳光透过来,耀的那花朵仿佛会发光一般。 徐观岚正看着一树的槐花出神,就听得孟圃家的说:「太太,小姐,请下车吧。」早有丫鬟候在外头,掀开帘子来扶了冯夫人下车,徐观岚跟在后头,流月亦上来扶她。 下车来,扑面闻得一股槐花香,清香阵阵,沁人心脾,不由得让人深深呼吸几下。此时,大门已敞开来,薛母亲自出来迎接,见了冯夫人,薛母笑盈盈地说:「尚书夫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万分。」 冯夫人见她谈吐不俗,有礼有节,不像乡野村姑,是个能搭话的人,便笑着说:「早就听闻薛夫人贤名,才教导出连中三元的骄子,我早该来登门拜访了,到如今却突然造访,实在是我失了礼数才是。」 薛母说:「寒舍破败,还望夫人不要笑话,快快里面请。」 两人相让着进了门,徐观岚默默跟在后面。进了大门,是一条不长的青砖夹道,两旁的空地上种了些树和花,前面不远处就是正厅。薛母引着她们走进去,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两边是一副对联,上面写着「松间明月长如此,耳外浮云何足论。」,意境倒是与她喜欢的那句「明月松间照」有几分相像,便不自觉多看了几遍。下首面南摆着一张八仙桌,两边各置一张靠背椅,下首左右两边各摆着四张椅子。薛母请了冯夫人上座,徐观岚在她母亲下首的位置落座。 婢女给她们端来了茶水,冯夫人吃了一口,赞道:「这六安瓜片汤色澄明绿亮,香气清高,真是难得的好茶!」 徐观岚听母亲这样说,连忙也吃了一口,果然好茶,入口清香,回味悠长。 薛母羞愧地笑着说:「也没啥好招待夫人小姐的,这茶倒也还拿得出手,是老家亲友稍过来的,说是自己采摘来的,是今年的新茶。」 「千金难买家乡味。」冯夫人微笑道:「说起来,你我也算半个老乡,我娘家金陵,与庐州倒隔得不算远,就是乡音都有些相似呢。」 薛母略微诧异道:「夫人竟是金陵人士,那确实是近。我年轻时候也去过一次金陵,虽然来去匆匆,没有好好玩一玩,却知是个繁华有底蕴的旧都城。」 说起家乡,冯夫人整个人都柔和了,眼角的笑意更深,她二人又闲闲聊了一会儿家乡趣事,待到二人稍微熟识,没有那么尴尬生硬之时,冯夫人才道:「说来薛公子跨马游御街那一日,是我那顽劣不堪的小女冲撞,失了体面,今日我带她来,正式向薛夫人陪个不是。」说着对徐观岚招了招手,说:「眉眉,你过来。」 徐观岚正默默吃茶听她二人闲话,竟然又扯到这事,惊的她差点被一块茶点噎住,听到母亲喊她,连忙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走过去,盈盈欠身屈膝,说:「那日是我莽撞,失了体面,还请薛夫人海涵!」 薛母顿时愣住了,她一直想知道,那天踢落她儿子乌纱帽的惹祸精是谁,却因为人生地不熟无从打听,问她儿子,又什么也不说,如今正主却自己送上门来了,怎叫她不诧异! 薛母这才细细端详起眼前的徐观岚来,见她虽然年岁不大,身形还未长开,却已然出落的十分标致,特别是那皮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粉,竟一点瑕疵也没有,一副眼睛大而水灵,将来定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通体的打扮又十分华贵精致,衬得更加的靓丽非凡。明明是个高门闺秀的模样,她怎么也与那惹祸精联系不到一块去。 薛母一时心头有些乱,微微晃神,见徐观岚还屈着膝,忙亲手将她扶起,说:「不过是个意外,夫人小姐就不必挂在心上了,哪里还能专程来道歉呢,可折煞老婆子了。」 冯夫人道:「她是晚辈,请个安也不为过,薛夫人受着便是了。」 薛母道:「小姐快坐吧,再吃些点心。」 徐观岚连连点头称是,她三人又吃了一口茶。冯夫人道:「你我今日一见,倒是十分投缘,竟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只恨没有早一些登门拜访。」 v第十九章 薛母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遇到了夫人这样爽快的人物,也是欣喜万分,一块儿说话无拘无束,自在又快活。」 冯夫人道:「后日十六,是我这小女的生辰,不知薛夫人可否赏光来鄙府一聚。薛夫人入京城时日尚短,平日里无人作伴也怪苦闷的,我这个人平时爱与人结交,也有几个交好的夫人,薛夫人一块儿来,咱们娘们儿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岂不有趣?」 薛母听着,连忙说:「如此甚好,多谢夫人抬爱,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冯夫人说:「那我便在家中等着夫人到来,届时再在好好叙一叙。」她看了看屋外,见日头已升高,便说:「哟,这说说笑笑竟到了大晌午了,今日我叨扰的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薛母道:「也是与夫人投缘,时间过得竟这样快,夫人小姐不如留下吃饭吧。」 冯夫人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说:「家中还有一堆事等着我,便不再叨扰了。」 薛母说:「那也好,就不多留夫人了,咱们来日方长。」 说着将她们一直送上马车,挥了好几次手才告别。 这头薛盛正有事回趟家,远远看见自家门口一辆马车缓缓而去,而母亲还站在门口挥手送别。家里来了什么客人?他暗自想着,见母亲转身进门,忙快步追上前去。 薛盛喊了一声「娘」。薛母转头,见自己儿子,说:「你怎么这个点回来?」薛盛不答她,反问:「家里来客人了?」 薛母与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心里正没个主意,想与你说呢。好端端的,怎么礼部尚书的夫人上门来拜访,照理说,以她的身份犯不着如此。」 薛盛心下一愣,细细想了想,转瞬明白过来,徐道成这是有意拉拢他,向他示好。他问:「说了什么事?」 走进正厅,丫鬟们正在收拾茶具,两人随意地坐在一边。薛母道:「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带了她女儿来登门道歉,说游街那日冲撞了……」薛母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薛盛,说:「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那个惹祸精是尚书府小姐,偏瞒着不告诉我,怕我真去寻她算账?」 惹祸精? 薛盛正喝茶,听了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还好他足够自持。不过她娘取的这个绰号,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不由暗暗觉得好笑。他面上却道:「娘,没有的事,我也是前不久刚知晓,她已向我致歉……」他略沉吟,道:「……徐四小姐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子,我想着小事一桩就没告诉娘。」 薛母略微思索着,道:「我瞧着也是呢,看她斯斯文文地端坐着,生的又好看,举止也得体,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想来那件事确实是个意外,既然人家已经道歉,如今还带着十足的诚意,登门来致歉,我们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她……大家闺秀? 薛盛暗自腹诽,娘,您可看走眼喽! 可他却不说出来,仿佛那只是他心中的一个小秘密,只说:「娘说的是。」 「对了,还有一事,」薛母将拜帖递给他,说:「徐夫人邀请我后日去尚书府,说是她女孩儿的生辰,你怎么看。」 薛盛快速看了看拜帖,说:「既然人家登门邀请,您只管去便好,既是生辰,咱们就准备一份贺礼,有礼有节便好。」 薛母道:「我正犯难,尚书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送的只怕入不了他们的眼,依你看送什么好?」 薛盛沉吟了半晌,说:「贺礼的事,我来想办法,您就别操心了,到时候只管安心去便好。」 薛盛去书房取了东西,又匆匆返回翰林院。他边走边想,生辰只不过是个拉拢他的由头,送什么礼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有结交的意愿。不过,如果是别的由头也就罢了,既然是她的生辰,不知为何,他却想要花心思准备一番。而且这份礼物还得借母亲的手去送,得送的不那么突兀,不那么显露痕迹。 送什么好呢? 他暗自思索着,忽然肩头一痛,就听得「哎哟」一声娇呼,他忙回过神,见一个醉的东倒西歪的女人撞在了他身上,浑身散发着酒气。 「喂,你这个人怎么走路的!」女人怒声说着,抬起头来看他,见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官服,乌纱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品貌出众,丰神俊逸……女人咽了下口水,感觉有些热,扯了扯原本就敞开的竖领,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娇媚地屈膝道了万福,说:「这位大人长得好生俊俏,奴家这厢有礼了。」说着翘着兰花指,就要攀上他的身。 薛盛见她鬓发凌乱,妆容失色,衣衫不整,不知眠宿谁家跑出来,又是这样的言行举止,便知是烟花之地的女人。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女人倒也没纠缠,讪讪地收回了手,一个东西从她袖中掉落,滚在他脚边。女人靠着墙,慵懒地说:「烦劳您帮我捡一下呗。」 薛盛只当没听见,越过去,走了两步,听到那女人在后面喊:「你是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吧!」 他听了转过身去,见那女人沿墙靠坐着,看着他苦笑。想来也是个可怜之人,他默默地捡起她的东西,是个比巴掌还小的银匣子,刻着葡萄花纹,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女人见他似是研究般地看着那个银匣子,不禁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拿过她的东西,举在手中扬了扬,笑着说:「大人,您该不会连此物都不认得吧?」 薛盛沉默着不说话,转身就走。 那女人快步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啧啧有声,「这天下的男人何其龌龊好色,就是那要饭的叫花子,得了几个钱,也要往女人堆里钻。竟还有你这样的?如此一表人才,伟岸英俊,竟还是个雏?竟从未尝过女人香!」 一下被人戳中的感觉其实挺糟糕,尤其这个疯女人还嚷嚷着。他暗暗吸了口气,沉声说:「疯妇人,休得胡言乱语!」 女人越发地大笑起来,「瞧你,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说着,她打开匣子,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往嘴唇上涂抹开来,瞬间唇色鲜艳,娇艳欲滴。她媚笑着说:「大人,这便是女人香,您没尝过简直太遗憾了。」说着还朝他抛了个媚眼,轻轻咬了咬嘴唇。 v第二十章 薛盛拂袖而去,整张脸都黑了,他竟然被调戏了!那女人还在那儿大笑,他连忙加快了步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非得让人笑掉大牙。 被那个女人一闹,弄得他一整天都觉得心神不宁。不过,倒也给了他一些灵感,南唐李后主李煜有一首《一斛珠》,里面写「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西厢记》里也有一处也写道,张生特意从长安买了口脂,托人送给莺莺。想来女孩子都是喜欢这个的,他借由母亲之手送出去也合情合理。 心下打定主意,等到下了值,他便往城中热闹处去。他从未留意过这些东西,找了许久,见一家叫「满庭芳」的胭脂水粉铺子,门庭很是阔气阔气,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 进去了才觉得有些尴尬,因为里头全是女人,小姐夫人们,携着丫鬟在挑选东西,见了他,皆用扇子或帕子掩着唇偷偷地笑。 此刻他像误入了女儿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犯难之际,老板迎了出来。 还好,是个男人! 他舒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开口,那老板打量了他一番,犹豫地开口:「您是……薛状元吧?」 薛盛挑了挑眉,看着他,什么时候他这么有名了?竟连店铺老板都识得他。他默默地点点头。 老板喜笑颜开,说:「那日跨马游街,打我家门口经过,锣鼓喧天,真是好风光呀!今日居然这样近距离地看到本人,实乃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薛盛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老板陪在他身侧,笑眯眯说:「薛状元是有意中人了吧。」 「嗯?」他不明就理。 老板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说:「男人来挑胭脂水粉自然是送姑娘的,不知是哪家姑娘这样好福气,能得薛状元的欢喜。」 薛盛看见有几个小姐红着脸,在偷偷看他,见他看过来,忙垂下眼去,一副娇羞的模样。这种情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心中毫无波澜。 对于老板的话,他不做解释,依旧淡淡的,只说:「上好的口脂有吗?」 老板满面堆笑,引着他往里面走,悄声说:「刚得了几个绝佳的口脂,别处就是有钱都买不到。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宫里的娘娘们都没见过这等货色!」 这吹牛是不是吹的过头了?薛盛道:「如此好的货色,那您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嘛……」老板沉吟了一番,暗测测地说:「不瞒您说,是一个打扮古怪的神秘女人制作的,无人知道她是谁,疯疯癫癫的说她不是本朝人,捧着一堆胭脂水粉沿街兜售,却无人睬她。我这可是京城有名的铺子,我看她可怜就买下了她那些东西,给了她几个钱。没想到,她的东西还真是好,我家世代经营胭脂水粉,那些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后来她就不定期给我供货,东西少而精,我从不在外头铺货,几乎被京中几个名门大户,绣楼花魁暗中内定了。我是仰慕状元郎人才,才破例卖与你。」 薛盛听了笑笑不说话,如今做买卖,都要学会这样吹嘘了吗?把东西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天上有地下无的,这老板不去说书倒是可惜了。 老板见他不信,忙说:「我真没骗您,京城第一贵女,丞相府千金就是头号,每回一得了消息,必亲自第一时间赶过来。此刻她正在里头挑选,您下手得快一些,若是被她挑中的,那肯定不能卖与旁人的。」 薛盛才抬脚进去,就听得林玉棠说:「孙老板,这次东西怎么这么少?」孙老板忙过去,赔笑说:「那位姑娘病了,所以这次少了点。」「她还是不肯露面吗?」林玉棠抬起头来,见薛盛站在一旁,瞬间愣了楞。孙老板介绍说:「林小姐,这位是薛状元。」 林玉棠当然认出了薛盛,那日跨马游街看的正起劲,却被徐观岚给搞砸了,她现在想想都有气呢。 自从见了他,她觉得其他的男人都是一摊污泥,只有他才是天边的一轮明月。她想将这明月摘下来,据为己有。 林玉棠唇角带笑地说:「薛状元怎地会来这儿?」 薛盛朝她拱了拱手,算是见面礼,道:「买口脂。」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玉棠心下一惊,他一个大男人来买口脂?莫不是……有了心上人?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一颤,差点站不住脚。不不,不可能,她暗自镇定下来,据她暗中调查来的,他并未定亲,身边也没听过有什么女人存在过,清白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她想,许是送给他母亲的也未可知?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否定了,没有男人会送自己母亲这样的东西。 林玉棠扶着婢女的手,强自镇定地说:「这里正好有几支,请薛状元先挑选吧。」 薛盛点头致谢,往桌上看去,见一个铺着黑丝绒的托盘上,摆着五六个指头长短的,金灿灿的圆管状物体,与那个妓/女的银匣子完全不同。他暗自想,这玩意儿还分不同的款式?又见这几个圆管一色一样,这还用挑?他随手拿起一支,中间一截刻着镂空的海棠花纹,他细细看了看,见没什么瑕疵,就准备付钱。 林玉棠见此,疑惑说:「薛状元也不打开来,挑一挑颜色?」 还分颜色吗?擦在唇上的,不都是红色的吗? 林玉棠见他一脸疑惑,想不到万能的状元郎也有短板,她暗暗偷笑着,默默拿起一支,底部轻轻一旋,立刻露出一截尖尖的头来。她将其余的也全部打开盖来,旋出一截来,摆成一排。 这下薛盛彻底懵了! 只见眼前一排红,深深浅浅似有不同,但实际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将手中的那支,学着她的样儿打开来,居然又是一种红!他瞬间觉得头都大了。 林玉棠看着他一脸懵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爱,神仙气中终于带了点接地气的人味。她说:「如果薛状元不介意的话,那我愿意帮您来选一选。」 薛盛如临大赦,他是求之不得,便说:「如此便多谢林小姐了。」 林玉棠笑着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冒昧问一声薛状元要送与何人,我也好做选择。」 v第二十一章 薛盛道:「豆蔻年华,玲珑可爱。」 林玉棠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隐约有笑意,这模样,果然是送与心上人的。她压下心中的不满,拿起其中一支艳丽的紫红色,笑着说:「这支色泽娇艳夺目,最是好看,散发着香甜的水蜜桃芬芳,是再好不过的了。而且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芭比粉。」 薛盛不知道什么是芭比粉,他也不想知道,接过手去,见果然色泽亮丽,像枝头娇艳的花朵,蜜桃的香甜隐隐萦绕在鼻尖,很是诱人。 甜——美—— 很适合眉眉。 薛盛非常满意,再三谢过林玉棠,付了银两便离开。 「小姐……您……」婢女看着薛盛离开,忍不住开口。 「嘘——别说话。」林玉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瞧着薛盛远去的背影,暗暗发笑。谁叫他送口脂给别的女人,她就是要好好整一整他。而且,她要去查一查,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薛盛回到家中,薛母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猜想便是贺礼。便问:「礼物备妥了?」薛盛点点头,将东西放在桌上。薛母走过去看了看,说:「买的什么?」薛盛将外衣脱下,说:「口脂。」 口脂?薛母一愣,以为自己听错,问:「你是说女人抹嘴唇的口脂?」 薛盛挑着眉看着他母亲,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薛母内心大喜,想自家儿子莫不是开窍了,什么时候连女人的东西都懂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一无所知,真是惭愧。想着他父亲去的早,也没来得及给他定个亲,这些年寄人篱下,一门心思读书,如今也算是有了一官半职,在京中定居了下来。若是在家乡,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就成家,孩子都该会蹒跚学步了。她这个做娘的,是该好好给他谋划一门亲事了。 薛母道:「没什么问题,难为你想得到这些,我且打开来看一看。」说着径自打开了盒子,见一个圆管状的奇怪东西,口脂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他别是被人诓了! 薛盛见母亲也有些发愣,便将缘由细细与她说了一番,薛母恍然大悟,道:「丞相千金也用的口脂,想来是极好的东西,也送得出手。」 说着,薛母按照他说的,旋出一截,顿时惊呆了! 在这方面上,她还是高估了她那聪慧至极的儿子,想不到他的品味如此之差,薛母暗暗扶额,说:「儿啊,你怎么会买这样的颜色?」 薛盛疑惑地说:「这个颜色不好看吗?」 薛母道:「但凡是个正常的女人,她都不会把这样的颜色往唇上抹!」 「为什么?我瞧着挺好看。」薛盛一脸茫然。 「这种紫红的颜色,只会让肤色黑的人更黑,黄的更黄,美的人变丑,丑的人更丑……」 薛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母亲,原来女人见了这些东西,都能讲出一大堆话来的吗?他说:「徐四小姐,白……不丑……」 薛母摇摇头,说:「纵然貌似天仙,也难驾驭。若是真送出去,我怕徐夫人徐小姐都会有想法。」 「有那么严重?」 薛母点点头,说:「你明儿重新去买,再添置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哪有人就单单送个口脂的,没得叫人说小家子气。」 他也是有尊严的,想不到今日在这种事上处处碰壁,他说:「我不去。」 薛母道:「你不去就不去,那我去,省得你又买错,浪费了银子。」 薛母碎碎念了一通,薛盛暗自苦笑一声,站起来往书房躲去,女人真可怕,他惹不起。 这天夜里,薛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但见,杨柳青青湖水平,绿丝低拂鸳鸯浦,莺吟燕舞,娇笑声声,桃花天影里。他寻声而去,分花拂柳间,见一个女子站在湖边,背对着他放纸鸢,身姿曼妙,笑声动人。 他痴痴地望着,正想着一睹芳容,她忽然转身,露出娇艳的笑容,头上珠钗摇曳晃人眼,晃得他心襟动摇。 他还没瞧够,忽然眼前起了一片大雾,只闻笑声却不见佳人面。 是她吗? 似乎又不太像,那分明是已经及笄的成年女子模样。 他胡乱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闻声寻着,突然一阵诡异的风拂面而来,雾气又全数散去,眼前豁然开朗,艳丽容颜一下出现在他眼前,但见佳人往唇上轻点着口脂,正是他买的那种颜色,衬得她更加肤白貌美,娇艳万分,她就站在那里对着他巧笑倩兮,甚至魅惑地咬了下嘴唇。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她娇呼一声,却不推开他,娇软的身子在怀,芳香袭人,她轻咬着嘴唇,灼灼地望着他笑,他喉头滚动,低下头去吻住她的唇。 蜜桃的香甜…… v第二十二章 ……比蜜桃更甜、更软、更水润…… 他正吻的沉迷、恣意,忽然当头一棒,听得有人喝斥:「登徒子,放开我家小姐!」 他惊慌失措地抬头,见几个牛头马面的人形站在他面前,横眉冷对地看着他,似要将他撕碎。面前的几人身形越变越大,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吃了他,而怀中美人儿忽然化作一缕轻烟不见了。 他焦急地喊着,想要迈开腿去寻她,面前的几人却将他禁锢住,他不断挣扎着,终于惊醒。 原来是场梦,他喘着粗气,觉得嗓子眼干涩难受。拉开床帐来,见窗外一轮明月皎皎照窗台,树影阑珊映纱窗。 平生第一次,竟做了这种梦。 他下床来灌下一杯凉茶水,凉意入喉,才觉得稍稍平复了些许。 梦境的感受太真实了,他充满了负罪感,觉得自己思想肮脏,却又忍不住让人回味方才的种种,他甚至想,不醒便好了。 他暗自舒了口气,借着月光,拿出那支口脂来看,他又想起梦中旖旎香艳,挥洒不去,燥热又起。 他自嘲春梦无边,推开窗来,天可见是要热起来了,如此深夜竟一丝凉意都没有。他在窗口静静地站了许久,心情起起伏伏,再难平静,再无睡意。 不如喝酒吧,酒可以解一切。 他想到徐观岚送他的一罐桃花酒还未开封,越性将灯点亮,从柜中拿出那罐酒,兀自喝起来。 她亲手酿的,仿佛还带着她的香气,竟该死的越喝越甜起来,这哪里是酒,分明是蜜糖啊。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心中有了下一册话本的灵感,这一个故事便叫「眉眉」吧。 十六这一日,天气出奇的好,徐观岚一大早就被丫鬟们拉起来梳妆打扮。她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们打扮着,忍不住打下第五个哈欠,眼泪都控制不知从眼角流了出来。 这些人,明明是她过生辰,倒比她还要兴奋。 还有一人似乎也比她兴奋,冯濬昨夜就将礼物送了过来,说他必须得占头一份。送礼都要抢第一,像个孩童一样,徐观岚暗暗撇了撇嘴,往妆台上瞧去。 上面摆着一个十分华丽的花冠,仿前朝的样式,金为冠梁,上面用金丝累着一朵朵的桃花,花瓣皆是螺钿制成的;冠正中,嵌着一颗鸽卵大的西洋猫眼石,晶莹剔透似中秋圆月;冠下前额部分缀着珍珠,粉白相间;冠翼亦是黄金为梁,下面缀着一串串米粒大的珍珠流苏,约六七寸长。 这人,还挺懂女孩子的心思的嘛,知道她对这些粉嫩又闪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伸出手来,摸了摸那桃花瓣,阳光照在上面,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夺目地叫人移不开眼来。 秋月是她房里梳头手艺最好的人,此刻正在给她梳一个前朝的发式,说是要给她戴上这顶花冠,让众人都一睹自家小姐的风采。一时打扮妥当,秋月都被惊艳到了,喊道:「快来看呀,这里有个下凡的仙子!」众人一边叫好,一边簇拥着徐观岚出了屋子。 徐观岚见冯濬站在院子里,逗弄着阿呆,便说:「你怎么在这儿?」 冯濬转过身来,被她惊艳地晃了神,笑着说:「我今日告了假。」 徐观岚见他看着自己,伸出手来转了个圈,说:「你送的花冠,戴着还好看吗?」 只见珍珠流苏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如清脆的铃铛般叮当作响,随着她的裙裾一齐飞扬,仿佛从天翩翩而来的仙子。他像只呆头鹅一样只管点头,「好看好看。」 流月扑哧笑出来:「别怪我们看呆了,就是表少爷都傻眼了呢!」 冯濬笑着说:「可见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也是我眼光好,选了这只冠来配她,才成了仙女,若没有这只冠,她还是登高爬树的野丫头一个!」 徐观岚听了朝他「呸」了一声,叉起腰来就要开口骂他。冯濬忙说:「注意形象,今日人可多,小心打回原形!」 众人皆嗤嗤偷笑,把徐观岚憋的满脸通红,抡起粉拳来捶他。冯濬受了她几拳,轻声说:「好妹妹,饶我这一次吧,我下次不敢了。」她这才罢手。 正闹着,徐听枫和徐知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几人互相致礼。阿呆见了徐知茵,绕着她凶狠地「汪汪」叫个不停,徐知茵怯怯地躲到徐听枫身后去,一副害怕的样子。 徐观岚忙吩咐丫鬟把狗抱走,说:「这狗真是笨!居然对着救命恩人汪汪大叫,平日里白养它了。五妹妹别怕,它要敢咬你,我头一个要治它,哪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徐知茵听了心虚不已,嘴上却道:「不碍的,不碍的。许是不常来,怕生。今日四姐姐生辰,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只这双鞋是我亲手绣制的,还望四姐不要嫌弃才好。」说着吩咐丫鬟拿了出来。 徐观岚见是一双香芋紫的弓鞋,绣着几朵白梅,很是精致。为显诚意,她立刻叫丫鬟给她换上,试一试,却发现有些紧了,大脚趾顶住了。 徐知茵见了说:「我明明去要了四姐的尺寸做的,怎地小了呢?四姐脚长的可快,要不……我重新做一双吧。」 徐观岚连忙摆手说:「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便好,何苦再做一双,费时又费眼睛的。何况,你这一双,我暂时也能穿一阵,一时间也不会长太多。」 徐听枫亦对着徐知茵说:「是呢,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礼物不重要,生辰姐妹们一处闹闹,乐和乐和就是最好的。」 徐观岚忙说:「姐姐这样说,该不会是空手而来吧,您是长姐,这可说不过去呀。」 v第二十三章 徐听枫笑着说:「惯是个没脸的,倒自己讨起礼物来了!」 徐观岚拉着她的胳膊,说:「可别扯这些没用的,就说有没有吧。」 「小祖宗,我何时短过你?」徐听枫说着拿过婢女捧着的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成色相当好的翡翠镯子。说:「讨债鬼,快拿去。」 徐观岚喜滋滋地说声谢谢,便往手腕上拢去,两只都戴在左手上,扬一扬手,清脆叮当煞是悦耳。 徐听枫瞧着她妹妹,惊叹一声:「呀,眉眉今日真娇俏,这顶花冠戴在头上真是美若天仙。」 徐观岚朝旁边努努嘴,说:「表哥正邀功呢!说我亏得他这顶冠子才变美了。」 徐听枫笑着说:「表哥素来只疼你一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只想着你一人,你知足也就罢了,如今还变相地来显摆,是何道理?也不怕我们嫉妒。」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徐知茵,徐知茵尴尬地笑了笑。 徐观岚一向嘴上不折本,说:「姐姐自有未来姐夫小侯爷来疼爱,哪还用得着来吃这一盅醋。」 徐听枫被她说的一时语塞,满脸羞红,徐观岚一脸洋洋得意。冯濬在一旁看着她骄傲的小表情,满目堆笑。 徐知茵看着他们几人互动满满,而她像个多余的,心里哽咽不是滋味。 不多时,京中交好的夫人皆带着自家女儿上门来庆贺,府里早几天就从外头采买了不少花卉盆栽摆在显眼处,广场上摆着宴席,又请了戏班子挑时兴的曲子来唱,一时热闹非凡。 苏红缨一向最懂闺蜜,见了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松窗夜谈》,原是想将后续找来给你做礼物的,但是寻遍了京城都没有。只好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宴山楼点心来。」 徐观岚一阵狐疑,她明明已经看到了后续,她怎么说没有呢?她一时想不明白,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屋内走。到了里间,将枕头底下的书抽出来,往她手上一放,说:「你瞧这是什么?」 苏红缨拿起来翻看,震惊道:「你从哪里弄来的后续?」 徐观岚说:「存雅斋就有卖,前些日子,流月从那边买回来的。」 「不可能啊!」苏红缨满脸诧异,说:「不可能,我昨日还不死心,去了一趟存雅斋,掌柜的说并无后续,从来没有过。」 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她手上的书从何而来? 她赶紧把流月叫了进来,细细问了一番。流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那日明明白白是被掌柜的喊了,才进去买的呀。怎么苏家小姐去就说从没有过呢?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下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三人正冥思苦想其中奥秘,映月在门外喊道:「小姐快出来,舅家老爷送来了小姐的生辰贺礼,太太叫您过去呢。」 徐观岚应了一声,邀请苏红缨一起过去。一时两人携了丫鬟婆子们往正院走。冯夫人处正热闹,众人围着两个大木箱子啧啧有声。原来她外祖父给她送了整整两大箱子的云锦来,那光丽的色泽与灿若云霞的精美花纹,让人直叹:太豪气了!尤其是其中有两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纵使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家眷,皆只闻其名,从没见过实物。如今一下见了两匹,差点晃的眼珠子掉下来。 不愧为金陵冯府的手笔! 冯夫人笑盈盈说:「眉眉,你外公特地交代,这两箱子云锦都是送给你的,旁人不许动呢。还有一封书信,也是给你的。」 徐观岚连忙接过书信,看了眼信封,正是她外祖父的字迹。见字如面,一瞬间,她差点落泪。她自回了徐府,再也没见过外祖父,好几次梦中都梦到他,都是小时候的趣事,每每醒来又怅然若失。 苏红缨凑在她耳畔说:「你外祖父待你真好!」 是真的好!这世上最最疼爱她的大概就是外祖父。她将书信往胸口一藏,她要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静静看,然后去庙里给他老人家求个平安符,再回一封信,一起捎过去。如果能去一趟金陵,见见他老人家,陪他几日,就好了。 冯夫人命人将两箱子云锦都抬到徐观岚院子里,一再嘱咐好生收着,毕竟这是相当名贵,产量极少,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料子。 薛母出身小门小户,在地方上顶多算个体面人家,又是第一次参加京城这种达官贵贵夫人间的聚会,早已被尚书府的排场震慑住了,这只是个小姐过生日,竟然这样大的阵仗。虽然冯夫人很热情地向她引荐其他贵夫人,那些人也多笑着尊称她一声「状元娘」,但她站在人群里,觉得周围都是贵气非凡的贵妇,而她就像乡野村姑,无形中短了人家一截,与她们格格不入。又暗自庆幸,得亏在冯府的贺礼抬来之前,把自己的贺礼送了出去,若是见了冯府的,她的可送不出手。 薛母愣愣地想,冯夫人此前那般纡尊降贵,上门来拜访她,究竟是为什么。 台上正唱着戏,贵妇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听戏闲话。徐观岚嫌正演着的戏太过文雅,不够热闹,说不如来一段「武松大闹狮子楼」。这是一段相当激烈精彩的武打戏,从门口打到饭桌上,从赤手空拳打到刀剑相向,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非常考验武旦的功力。她是寿星,她最大,自然都听她的。其他人也爱看个热闹,顿时起哄叫他们只管捡精彩的演来。 正看到最最精彩的武松手刃西门庆,有门下来报,公主驸马即刻驾到,众人忙起身往大门去,退到一旁噤声垂手躬身迎接。不多时,就见着二十多个衣着华丽的太监宫女,执着仪仗,分列两队浩荡而来,后面羽扇下正是公主驾下。众人由冯夫人领头,齐声道:「参见宣平公主,驸马爷!」立下,有太监高声唱道:「免礼。」 徐观岚许久未见到她大哥徐珂,抬起眼来偷偷看他。见他穿着一件绛红色常服站在公主身旁,五官明朗,显得十分的俊朗,与公主站在一起显得十分登对。此刻,他亦看到了她,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偷偷相视一笑。 嫡长子徐珂比徐观岚整整大了十岁,兄妹两人有三四分相像,尤其是鼻子,都遗传了冯家高挺的鼻梁。冯夫人的三个孩子,只有徐听枫长得更像徐道成一些。 公主穿了一件香色交领长衫柳黄马面裙,头戴髻插金簪,显得十分端庄大气。她悠悠道:「今日是眉眉生辰,我也来凑凑热闹,大家不必拘束紧张,放开来乐一乐才好。」众人嘴上连连称是,却再不敢太过于张扬,一个个轻声细语、束手束脚的。 冯夫人引着公主驸马入正厅上座,观岚、听枫、知茵跟在后面,又互相以家礼问候了一番。公主向来出手大方,除却徐观岚的那份贺礼,其余也人手给了一份礼物。 公主与徐珂对视一眼,公主默默点了点头,徐珂才说道:「娘,公主有了身孕了。」 v第二十四章 众人听了皆大喜,忙恭喜她。冯夫人握着公主的手,高兴地说:「太好了!有多久了?」 公主道:「因宫里嬷嬷说不满三个月不能伸张,才一直没有说,也没敢多走动,如今刚满三个月,太医说胎象已稳,才敢出来。」 冯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连声说:「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又细细与公主嘱咐了一番注意事项才罢。 公主看着她们三姐妹,说:「前些日子才见了永平侯夫人,一个劲的夸赞三妹妹是难得的才貌双全,与咱们连亲是祖上修来的福气。」徐听枫默默听着,娇羞地红着脸不说话。 徐观岚把手往她姐姐肩上一搭,笑着打趣说:「小侯爷是不是等不急了?」 「要死!」徐听枫嗔了一声,脸越发的红了。 徐珂道:「才几个月不见,眉眉倒比过年时长高了不少,性子却还是小孩心性。」 冯夫人也道:「你这个妹子一向野惯的,我也是拿她没有办法,我正愁以后谁敢来提亲。」 公主朝徐观岚招了招手,徐观岚笑嘻嘻地走过去,公主握住她的手,说:「我倒觉得眉眉说说笑笑的性子极好,你看她成天乐呵呵的,是个难得的开心果。」公主细细打量着她,说:「将来必定也是个美人胚子,这花冠子倒是别致好看,有心了。」 徐观岚说:「是我表哥送的生辰礼物,公主若是喜欢,我把他叫来问问是哪里得来的。」 公主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是那个才中了进士的冯家公子吗?」 冯夫人道:「正是。」 公主道:「怎么不见他?」 冯夫人说:「外男没有旨意不敢入内。」 公主说:「既是表兄弟,都不是外人,哪有站在外头的道理,叫他进来吧。」 冯濬得了旨意,沉稳地进来,给公主驸马行了礼,站在徐观岚旁边静候差遣。 公主看了看眼前一对璧人,说:「倒是登对。」 「什么登对?」徐观岚一时没有转过来,脱口而出才忽然意识到说的是什么,悔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偷偷看一旁的冯濬,见他居然少有的,耳朵有些发红,此刻低着头沉默着。 公主与徐珂对视一眼,笑呵呵说:「没说什么。」 徐观岚听大家都在暗暗偷笑,莫名脸上也羞红了一片。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她身上来,这都是些什么呀。她暗暗想着,却也不敢再开口,怕又拿她玩笑。 冯夫人心下高兴不已,她心中早有亲上加亲的想法,眉眉自小在金陵长大,兄嫂皆是和善之人,又有父亲护着她,最最重要的是,她眼瞅着这个侄儿对眉眉事事上心,两人性格也相合,又是青梅竹马,若是嫁过去,必然是最好的选择。冯夫人瞧在眼里,喜在心里,眼角眉梢笑意盈盈。 公主说:「眉眉今日打扮甚是好看,又是生辰,不如叫画师来给她画张像,也好留作纪念。」因吩咐左右去如意馆请擅长画人物的顾画师即刻前来。冯夫人和徐观岚连忙谢恩。 徐珂道:「怎么不见二弟?」 冯夫人说:「珘哥儿自中举进国子监入学以来,你父亲便管的越发的严格,他也大了,难得得了空闲,你父亲少不得也要带他出去见见人。」 徐珂听了,了然地点点头。他本是嫡长子,自小也算天资聪颖,处世圆滑,原也是个入仕的好苗子,但太/祖皇帝早定下规矩,驸马不得入朝为官,一朝被选为驸马,便只能空担个名号。他如今在公主府里,徐府后辈就只剩下徐珘一个男丁,虽是庶出,也得好好培养一番才是。 徐知茵在后面幽幽听着,说来说去,她这个庶女是最没用,最不受重视的,丝毫没有存在感,心下不禁越发悲凉。鲜花着锦都是别人的,而她什么也没有。 不多时,宫人来回禀,说顾画师不在,不仅如此,整个如意馆的画师都被林贵妃诏去了。 公主幽怨地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用得着一个馆的画师。」 众人见公主隐隐怒色,皆不敢说话。 半晌,冯濬道:「我知道有个人也极擅丹青,不如我去请他来?」 徐珂见公主不说话,便说:「也好,你去吧。」 徐观岚见气氛不是很好,便说:「湖里的荷花有些已冒了头,才有人说想乘船游湖,不知公主可有兴趣?」 宣平公主这才脸色稍缓,说:「也好。」 冯夫人忙吩咐人去安排,船是早几天就备下的,遮阳篷子、坐垫皆是新的,船娘一人守着一船等在月牙湾边。船是小船,一船可坐五六人,公主驸马、贴身宫人一船,左右随侍两船,先坐稳下了湖。接下来是冯夫人领头的夫人们,一共坐了三船,也下了水。 徐观岚到了岸边,见林玉棠竟也出现在此地,不禁有些愕然。林家与徐家不在一个阵营,甚至是暗中敌对的状态,平日里鲜有往来,如今她出现在自家府上,她可不信她是来给她祝寿的。 徐观岚正要开口,林玉棠先她一步,说:「别以为我是空手而来,贺礼已登记在册,少不得你的。」 v第二十五章 徐观岚微微挑挑眉,开门见山说:「如此便多谢林小姐美意了。林小姐此来是为何事?」 「自然是来看看尚书府的小姐是如何过生辰的——」林玉棠下巴微扬,「也不过如此嘛。」 徐观岚暗暗想,还真是闲的慌,就为了来说一句排场没她的大?既然来者是客,她便尽一尽地主之谊。便说:「既如此,来者是客,林小姐可要与我们一同游湖?」 林玉棠傲娇地扬着下巴不说话。 徐观岚也不去管她,与苏红缨、徐听枫、徐知茵先后上了船。林玉棠见船就要开,忙快步赶了上来,说:「便依了你,看一看你尚书府是个什么样子。」 如此小姐们也正好坐了三船,一一下了水,前后一共九条船飘在湖面上,远远望去,甚是壮观。又安排了伶人在沿途的亭子里唱昆曲,酥软的吴语腔调从水面隐隐飘来,自是一番情调。正是晴日方好,水光潋滟,暖风微醺,微澜湖面,倒影映山石,吃茶看云起,悠然见荷叶,衣香鬓影,语笑嫣然,好不惬意。 林玉棠坐在徐观岚身旁,憋了一肚子的气。她打听到那薛盛买的口脂竟然是送给徐观岚的,她听了差点气炸。她还不死心,非要来瞧一瞧,果然见薛母进了他尚书府。 她看了看徐观岚的侧脸,阳光下皮肤白的发光,眉目如画,鼻子挺翘,是好看。可她也不差,她挺了挺胸膛,她有自信,姿色绝不会被她比下去,若论起家世来她还胜她一筹呢,就算他为了仕途着想,也该是她完胜呀。 他薛盛是不是眼瞎,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玉棠正暗自忿忿不平,忽然船身左右摇晃起来,吓得她赶紧去抓扶手,可还没等她抓稳,就听得有人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且说冯濬正带着他找的人过来,那人正是是薛盛。上天对优秀之人总是格外偏爱、毫不吝啬,作为造物者的得意之作,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绝对不是仅仅会考科举这样简单,四书五经六艺,甚至奇门遁甲,他无一不精通。只是藏得深,别人不知晓罢了。 冯濬却是知道他的书画好的,早在金陵之时,他偶然在坊间买过一幅山水画,画的是黄山云海,他一下被画中意境吸引住了。那时候的薛盛还只是一介穷书生,他花了很低廉的价格就买下了,挂在书房里观摩了许久,越看越欢喜,一点不比名家的差。后来在江南贡院与他结交,才知道那竟然是他的画,心中敬佩不禁又多了几分。 他本来没有十足把握薛盛是否愿意来作画,却没有想到他如此好说话,还没抬出公主来,他便欣然应允了。他想,莫不是他已暗中默认站队徐道成,又想到薛母今日带着贺礼前来,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待他也越发热情周到起来。 他二人进了府才知晓她们皆去游湖了,冯濬便带着薛盛抄近路,欢歌笑语从湖面上飘来。薛盛目光逡巡一圈,很快看到了徐观岚,在阳光下,她头上的花冠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非常的耀眼。她正与女眷谈笑,不似其他女子以扇掩唇,她大大方方地露齿笑着,灿烂的仿佛冬日里的暖阳,叫人挪不开眼。 他一路看着,忽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眼睁睁地看着她翻出船身落了水,他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便快步跳了下去。 「喂,她……」 她会水呀! 冯濬在他身旁来不及说完,就见他已经跳下水,快速朝着她游了过去。 湖面像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调转船头,船上都是贵妇小姐,会水的没几个,就算会的,也不可能失了体统跳下水去。船娘会水,但要守着船,怕翻了船出更大的事,几个靠的近的,便只能隔空指挥着。冯夫人的船在前头,一时调不过来,心里只能干着急。 一时间,几船的眼睛都盯着薛盛,见他身手敏捷,很快就靠近了徐观岚。 事出突然,徐观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知是谁暗中推了她一把,她就落了水。她纵然会水,也因措手不及扑腾了几下。她看着船上众人表情不一,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判断是谁做了手脚。 船娘见她会游水,早就将船桨伸了下来,好拉她上来,徐听枫她们也都接应着。徐观岚正想游过去,忽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将她揽在怀中。 「啊——」 她惊呼一声,转过头去,发现居然是薛盛,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划着水想把她往岸边带。看他的样子,似乎以为她溺水了。 徐观岚暗自挣扎了几下,到底男女力量悬殊,没有挣开来。她说:「快放开,我会水!」 薛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竟然冲动地想都没想就跳下了水,他这是怎么了。他心中有些慌乱,手掌下似有微微耸起的异样,他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指间像被电了,连忙松开手来。 「眉眉快上来!」 徐听枫和苏红缨朝她伸出手来,她抓住她们的手,船娘也来帮忙,到底落了水,衣裙沾水有了分量,一时很难爬上去。薛盛在后面抓住她的脚,用力往上一推,她终于上了船。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薛母看着儿子游往岸边,坐她身旁的贵妇对她说:「状元郎身手不错,到底少年英才,只是不知是否已定亲?」薛母见儿子上了岸,心头才松了一口气。见贵妇正笑盈盈望着自己,她忙说:「还不曾定亲。」贵妇听了脸上笑意更浓,道:「我家老爷是吏部右侍郎,小女今年十五。」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条船上的女子。薛母没来得及看清楚,船只便纷纷靠了岸。 她想去看一看她儿子,贵妇却还拉着她,指着前头船上一个黄衣女子,说:「那便是小女。」薛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姑娘,肤色不黑但也不白,样貌看不太清楚,举止倒是挺优雅。薛母道:「贵小姐花容月貌,我记下了。」贵妇满意地笑着点点头。 浑身湿透的两人被带去换衣裳。林玉棠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忿忿地搅着手中的丝帕,他果然是真爱,才会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不惜在众人面前出丑,她心中快气炸了。 徐知茵暗暗捏了捏拳头,她瞧她春风得意,想要让也她尝尝落水的滋味,便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推了她一把。千算万算,竟然不知道她会水!姐妹一场,她可从没见她游过水。 好端端的生辰宴出了这样的事,徐观岚不等换下浑身滴水的衣衫,便急急地掏出胸口的书信,对着丫鬟说道:「你们快把书信弄干,仔细墨迹化开来!」 苏红缨看着丫鬟们帮她换衣服的换衣服,熨书信的熨书信,煮姜汤的煮姜汤,一时忙的不可开交,她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摔下去,亏得天热了,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徐观岚说:「如果我说有人推了我一把,你信吗?」 苏红缨惊愕地看着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那条船上,她和徐听枫坐在前面,后面是徐观岚和林玉棠,再后面是徐知茵,那么能够推她的便只有林玉棠和徐知茵两人。自家姐妹总不能害人吧,苏红缨立刻排除了徐知茵,低语试探道:「莫不是林……?」 v第二十六章 徐观岚默默地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她林玉棠一向霸道,又与她不对付,说不定哪里得罪了她,动手也不是没可能。 苏红缨皱着眉道:「现在该怎么办?」 徐观岚摇摇头,说:「如今又没有证据是她推的,我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先自己认下了,暗中再慢慢观察吧,今后我提防着她。今日人多,公主也在府上,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为好。」 苏红缨看她长发都湿透了,婢女们正在给她擦着滴水的长发,阿呆趴在她脚边呜呜叫着,看上去十分的楚楚可怜。她皱着眉,说:「谁能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吓得心怦怦跳,万幸你没事,真是阿弥陀佛了!」想了想,又道:「我竟然不知你会水!」 徐观岚说:「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在外祖家学会的,回了京城一次都没游过,都快忘了。」 苏红缨亲手给她倒了一碗姜汤,说:「虽说入夏了,到底是落了水,喝几口吧,别染了风寒。」 徐观岚微微一笑,接过去,捧在手里喝了几口。苏红缨看了她几眼,心下犹豫着有句话该不该说。徐观岚见了说:「你瞧着我做什么?有事就快快说来,这可不像你。」 苏红缨道:「我说了你可别打我!你说那个薛公子,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 徐观岚听了一口滚烫的姜汤噎在喉咙口,差点将她喉咙烫烂,半晌缓过来,才说:「你是不是脑子烧糊了,我看你才应该喝姜汤!」 苏红缨言之凿凿地说:「我可不是胡说呀,你看你脚崴了他抱你,你落水了他救你,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定然是看上了你,才处处留心你一举一动。」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那日偏偏是你坠楼落到他怀里,他对你一见钟情也未可知。」 徐观岚听的脸都红了,忙说:「流月,快给她拿吃的堵住她的嘴,我看她还胡说!」 流月笑嘻嘻说:「我听着苏家小姐说的挺有道理呢,这下太太不用着急小姐嫁不出去喽!」 「你个小蹄子,连你也来打趣我!」说着,随手拿起瓶中花,抽了她一下。阿呆以为主人在逗他,摇着他肥嘟嘟的小屁股,去抓那枝花。 徐观岚正被她们说的羞愤无处发泄,忍不住嗔了句:「小笨狗!」 说话间,冯夫人来了,跟着徐听枫和徐知茵。冯夫人进门就焦急地问:「眉眉,你无碍吧。」徐观岚笑着转了个圈圈,说:「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 冯夫人见她确实无碍,这才放了心,说:「怎么会落水?」 徐观岚并不想让冯夫人为她担心,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脚下打滑了。」 冯夫人责怪了她几句,又关照了她几句才罢手。徐知茵在一旁沉默着,紧绷的神经顷刻松懈了下来,看来她不曾怀疑过自己。她只恨她太过命好,才让她没有得手,下一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有人大声哭着喊:「太太,太太……求太太发发慈悲……」 听得不是很真切,冯夫人皱了皱眉,打发孟圃家的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孟圃家的很快出去又进来,附在冯夫人耳边轻声说:「周氏快不行了,求见太太最后一面。」 徐观岚问:「什么事?」 冯夫人严肃地说:「不干你的事,你们姐妹们一块儿玩罢。」说着便带了随行丫鬟仆妇离开。才出了院子,又有人来报,说公主要回去了,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冯夫人便说:「那先去送一送公主。」便吩咐人去请了徐观岚她们出来恭送公主驸马。 冯夫人只带了孟圃家的去了周姨娘院里,见夫人来了,下人们都识趣地避开了。冯夫人走进去,先听见一连串的咳嗽声从里间传来,丫鬟想要喂她喝水,但她咳的一声厉害似一声,根本停不下来,似要把五脏内腑都咳出来。 冯夫人径自坐了下来。半晌,周氏终于止了咳嗽,擦了擦因为咳嗽,额头出的汗,对着贴身丫鬟说:「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捧着几块脏污的帕子出去,冯夫人见上头隐隐有血迹。 「太太。」周氏见丫鬟出去了,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在冯夫人面前。 屋里静极了,冯夫人愣了愣,说:「扶她起来吧。」 孟圃家的不情不愿地过去扶她。周氏轻轻摇了摇头,说:「我自知时日不多了,就让我跪一跪吧。」 周氏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太太,我自知有罪,这么多年了,我欠太太一个道歉。」 冯夫人眼神停留在前方一把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孟圃家的说:「你我自小服侍太太,太太从不曾亏待过你我,当年我们同为太太陪嫁到了徐家,你的性子比我还稳妥上三分,老爷夫人才选了你我做陪嫁,我却不明白你为何要做背弃主子之事,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周氏苍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眼中含泪:「当年,我那自小定亲,不争气的表哥烂赌成性,一下子输了几百两,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 孟圃家的道:「你若将实情告诉太太,太太又岂会袖手旁观!」 屋子里静悄悄的,周氏流着泪不语,只有一股子浓烈的中药味弥漫着整个屋子,呛的人鼻腔难受。 半晌,冯夫人道:「不,你就是贪慕虚荣,你就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你别以为我没看见,老爷在家的日子,你总是涂脂抹粉的打扮一番,我只是不戳穿你罢了。」 冯夫人的声音不响,却似雷点声声砸在周氏的心上。周氏闭了眼睛,两行泪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冯夫人说的对,只是这些年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那就是她的本性。 v第二十七章 当年她不过是二八年华,情窦初开,见了徐道成那样的一表人才又前途无限的人物,难免芳心动摇。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她当时是昏了头,才会趁着太太怀孕,给徐道成的茶里下了药,爬上了他的床。那时候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事后,徐道成央求她不要将事情说出去,不要让太太知晓,她本来也打算就此罢休。谁料,就这么一次就怀了身孕,却让太太动了胎气,失了一子,还让他们夫妻有了隔阂。 周氏幽幽地说:「太太,您说的对,是我一直在给自己的过错找借口罢了。」说着她又剧烈地咳起来,咳的面红耳赤,最后一口血从嘴里溢出。 屋里暗沉沉的,看不清冯夫人的表情,半晌,她低声说:「你先起来吧,都是前尘往事了,珘哥儿都这般大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周氏没有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说:「太太,我欠您一个孩子……往后,珘哥儿就托付给您了。」说罢,又弯腰磕了一个头。 冯夫人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背对着周氏,阴影笼罩在她的后背上,显得有些伤感。她对孟圃家的说:「走吧。」 周氏望着冯夫人远去的身影,又磕了两个头。她是个久病之人,又整天咳嗽,太太却时不时地派人送来人参,其中厉害,太太如何会不知。大夫却也从未阻止过,她如何不知这是太太授意。她却不恨不怨了,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她一念之差的报应。 周氏苦撑了没两日就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间咽气了,婢女早上去给她梳洗,身子早就凉透了,乌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躺着,吓的丫鬟大声尖叫。徐珘一向沉默寡言,周氏去了,他人前一滴泪都没落,默默在周氏房内坐了一整夜,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周氏很快就下葬了,一副薄棺,少的可怜的陪葬品,就这样草草了了。 钱姨娘感慨万千,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说不定还不如周氏,好歹她有个出息的儿子,给她挣了几分场面。而她,有什么?她忽然想起徐知茵的话来,难道要等到色衰爱弛,她才会醒悟过来。她听说太太已经在张罗着纳妾的事宜,等年轻貌美的新人一来,她这个半老徐娘,可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女儿说的没有错,她是该好好为自己,为女儿谋划一个好未来了。 钱氏思来想去,女儿早晚是要出嫁的,若是能怀个男胎,她将来也有依靠,若是像珘哥儿一样出息,将来为官做宰的,只要她有命活,就不愁将来。她存了这份心思,服侍起徐道成来就更加温柔体贴,还花了重金,偷偷找人买了助孕的方子来吃。 徐知茵进屋见钱氏正喝完一碗药,苦的她眉头紧蹙。她问:「娘,您最近怎么总在吃药,若是病了还是请大夫看过为妙。」 钱姨娘脸上一红,说:「娘没病,这是补身子的补药。」徐知茵狐疑地看着她,看的她心慌慌的,终于说:「母女没有隔肚子的话,你说的话我近来也细细想过了,倒是有几分道理。我是想……」她到底当着女儿的面说这种事情有些难为情,顿了顿,说:「我是想,要是给你生个弟弟,将来咱们娘俩也有个依靠。」 徐知茵听了大喜,忙握住她的手,说:「娘,您终于是想通了!」她皱了皱眉,说:「不过此事还得趁早,不日新姨娘就要进府,到时候多了一人事情也难办。爹在府里的时候,娘您就多去书房走动走动。」 钱姨娘想,自己女儿年纪不大,懂的倒不少。钱姨娘脸皮薄,红着脸点了点头。 且说薛母自那日后,就一直将儿子的亲事挂在心头,那天去尚书府赴宴,她也暗忠观察了几个官家千金,只是一时也无法做决定,在京城办事,她总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想着还得问一问儿子的意思,再做定夺。终身大事,急不得一时,总得细细考量,挑个好人家才是。 不过,薛母又有些着急,尤其是前些天,丫鬟满面羞红地捧着一条湿滑腻腻的亵裤给她看时,她明白儿子已然成人了。亲事得从长计议,但可以先给他安排个通房丫头,解解燃眉之急也是好的。她存了这样的心,便叫人去采买了一个极漂亮的女子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着很老实。她非常钟意,亲自给她取了「紫芝」这个名字。她想,如果儿子喜欢,将来抬做姨娘也是不错的。 这天夜间,薛盛正沐浴,觉得水凉了,便叫小厮秦忠添一桶热水来,秦忠提着水走到半路,被一个面生的丫鬟挡住,浑身香扑扑的,轻声细语地说:「让我来吧。」 秦忠一直是伺候薛盛的,一时不明就里,却见不远处,薛母站在庭前,手指指,叫他把水给她。秦忠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她提着水进去。 紫芝走进去,见一架屏风挡住了大半浴桶,她胆战心惊,轻手轻脚,壮着胆子慢慢靠近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涂了香膏的手攀上了他的肩。 薛盛自觉异样,顿时转过头来,见一女子,警觉道:「你是何人,进来做什么?」 紫芝见他模样英俊,含羞带怯,低着头,轻声说:「奴婢紫芝,夫人唤奴婢来服侍大人。」 薛盛道:「这里不需要你,你出去吧。」 薛盛见紫芝低着头,杵在原地就是不动,不禁有些发怒,冷冷道:「出去!叫秦忠进来。」 「是。」紫芝低声应着,眼眶微红,低垂着头慢慢退出去。她走到门外,见薛母还站在庭前,便抿着唇朝她摇了摇头。 薛母朝她招了招手,她慢慢走过去。薛母道:「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初见面不习惯也是有的,以后慢慢熟悉了就好了。」薛母想了想,说:「明日起,你就去伺候少爷起居。」 紫芝应了一声,慢慢往回走。她被买来时就明白自己将是通房丫头,这几日,薛母请了老妈子,教了她一些男女之事。她方才居高临下,隔着清澈的汤水,看的是一清二楚。 他那里……相当惊人…… 想到这里,她羞红了脸。 若给这样的人物当通房丫头,她心里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的。 庭院深深,榴花开遍,树荫满地日当午,正是人眠昼的时候。 徐观岚中饭吃的有些撑,躺在竹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姐姐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竹子,绿意阵阵,光想着就觉得清爽不少,便起身去她那里坐一坐。 日头正盛,流月给她撑把伞,捡着树阴下走,轻罗小扇轻轻摇着,引来阵阵微风。进到徐听枫院子里,吹来一阵归拢风,原来前后门都敞开着,自然通风。走到里间,见徐听枫正埋头绣花。 她知道姐姐这半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在屋里绣嫁妆,当看到眼前的一切还是被震慑了一下,只见屋里各种正红色的名贵布料堆了个小山似的,彩线金丝摆放在一起直晃花了眼。靠窗的绣绷上是一个红盖头,绣的是鸳鸯戏水的纹样,还未完工,却已是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到翅膀上的水珠。徐观岚忍不住惊叹:「娘嘞!姐姐,这些都是你亲手绣的?」 徐听枫抬起头来,见是徐听枫,说:「你这个时辰不应该在午睡吗?大太阳的怎么跑来我这里。」 徐观岚径自坐下了,说:「中午吃撑了,躺着难受,出来松动松动。」 徐听枫说:「本来想给你上个冰碗的,既是撑着了,便喝口茶水润润吧。」说着就吩咐丫鬟给她倒茶。 v第二十八章 徐观岚连忙说:「别啊,冰碗不过一包水,吃了也不会撑,尽管给我上来。」 「你呀,真是贪吃!」徐听枫说着,便让婢女去做冰碗。她看徐观岚懒懒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摇着扇子。便说:「说真的,你要不要来学学刺绣,将来总有用的一天。」 徐观岚头摇的像拨浪鼓,说:「我才不要。」 徐听枫知道她脾性,倒也不说什么,自顾着手头的活儿,闲闲与她说话。不多时,丫鬟端着冰碗上来,只见用西洋玻璃碗盛着,底下铺着细碎的冰块,上面一层一层铺着甜瓜、去芯莲子、芡实、果藕,上头浇着一层蜂蜜,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徐观岚嘴里吃着冰碗,道:「姐姐,你可见过那小侯爷?」 听到提起未婚夫婿,徐听枫顿时满脸飞红,羞涩地摇了摇头。 徐观岚大惊,道:「都不曾见过,也不知长的高矮胖瘦,脸上是否有麻子,也不知人品性脾气,以后待你好不好,你就这么用心地绣这些个。」 徐听枫听她这么说,脸上表情哭笑不得,道:「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容得自己来挑三拣四?」 徐观岚想说她曾经就看过一本书,书中男女皆是相识相爱才结为夫妻,且没有三妻四妾,皆是一心一意的好姻缘,就是不知道笔者写的是哪一个她并不知晓的番邦国。但她不能说,否则姐姐会像看怪人一样看她,不仅姐姐,徐府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她异类,她突然怀念在外祖父家无拘无束的日子。 想到外祖父家,便说道:「我明日想去宝禅寺,给外公求个平安符,姐姐可要和我一起去?」 徐听枫想了想,说:「也好。」 一碗冰碗下肚,顿时清凉自五内生,徐观岚吃下最后一块甜瓜,将带着冰块的汤水也全部吃了下去,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她道:「听娘说,新姨娘过几日就要进府了,你说娘是怎么想的,还主动给爹纳妾。」 徐听枫手下不停,换了支线,说:「这不是很正常吗?咱们这样的人家,周姨娘去了,只剩钱姨娘一个侍妾,岂不是太难看了。」 「我是不明白,听说新姨娘是下面田庄里管事的女儿,不过十七八岁,比我们才大几岁,进府了我们却要叫她姨娘,爹都这把年纪了,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徐观岚眉心微皱,她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总觉得事情与她想的都不一样。 徐听枫「啊呀」一声,说:「你呀,管好你自己罢了,你去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不干你什么事,况且父母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来置喙。钱姨娘才是该着急的人,你没见她最近去爹的书房,比以往勤快多了,打扮也精致多了,一把年纪了连粉色都穿上了。」 「是嘛。」她倒没注意这些,光打听那个农门女来着了。 一时无话,徐听枫见她哈欠连连,眼皮沉重,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便说:「困的话,就去我屋里躺一躺吧,省的跑来跑去一身汗。」 婢女引着她往卧房走,吃了冰碗,暑热不再,姐姐的床榻又香香软软的,她很快就睡沉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结果睡相太差枕头掉下了床,她的头被一硬物咯的难受终于醒转,混沌中一摸竟是一把男人的折扇,怎会有男人的折扇?她立刻醒了七八分,打开一看,半新不旧,像是有些年头了,扇面也很普通不是名人字画。她不敢细想,忙将枕头拾起来,将扇子放回原处。 薛盛家在京郊,离翰林院有些远,他起床时天还是黑的,星子都还挂在天边。他掀开床帐,还没来得及穿鞋下床,紫芝就从门外进来,柔声说:「大人起了?奴婢来替您更衣。」 他怎会不知是他母亲授意,但他就是不喜欢被人安排着。他道:「用不着,我自己穿衣洗漱惯了的。」 这次她听到拒绝并没有杵在原地不动,爽快地说:「那好吧,奴婢先出去,等大人穿戴好了,再进来收拾屋子。」说着,福了下身子便退了出去。 时间紧迫,薛盛来不及多想,穿戴好官服便匆匆出了门。紫芝站在耳房外目送着他离开,他穿官服的样子……她不识字,没读过书,脑子里想不出好的词来形容。他穿官服的样子就是光瞧个背影,就心动不已的感觉。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鱼肚白的天色中,她才返回他房里。他的床上似乎还带着他的气息,她忍不住用手指去触摸被褥,心中无限想象,羞的脸都红了。 很快她甩了甩头,自嘲想的太多太远了,忙把床铺铺好,转身又去收拾案桌。见桌上散乱着几本书,她不识字,只能把书码放整齐。书旁边还有一卷纸,她打开来一看,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只见女子头戴十分精致的花冠、手执团扇,虚倚在一方太湖石上,姿态婀娜,身后芭蕉叶匝地,前方一丛娇艳的月季花上几只彩蝶翩翩飞舞。这画似乎还没画完,女子的五官并未画上,光是这样便让人心生向往,想要一窥容颜。 这莫不是他的心上之人? 紫芝不是个笨人,她想了想,将所有的书按原样摆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趁着日头还未升高,徐观岚和徐听枫便坐了车往城外宝禅寺去。宝禅寺位于径山上,说来与别的寺庙并无二样,却因为有雌雄两棵,据说是孔子手执的银杏树而闻名,特别是秋天,银杏叶黄之时,游人如织,都只为一观这树。又不知是谁传言说在这银杏树上系红丝带,求姻缘特别灵验,吸引了不少痴男怨女,慢慢它就成了名寺。 马车到了山脚下就不能再往上了,府里早已准备了两顶轻便的软轿,姐妹二人坐了,一前一后往山上去。 徐观岚觉得坐在轿子里闷热极了,山路又很是颠簸,让人胸口堵得难受。便偷偷掀开帘子来,只见夹道古木苍苍,鸟鸣清脆悦耳,石阶上香客往来,见了她们的轿子,皆让开道来,沿着边上走,又忍不住来瞧她们。 孙妈妈在外头,咳嗽一声,说:「小姐,快将帘子放下来。」她只好将帘子垂下来,省的回头她又去母亲那里告她的状。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孙妈妈说:「请小姐下轿吧。」 流月来扶她,走出轿来,见徐听枫也正出来,她忙走过去与她姐姐一处。 徐观岚迫不及待地说:「姐姐,咱们先去瞧瞧那棵银杏树。」 徐听枫笑着说:「说是来求平安符的,我看你是出来玩才是正经的吧。」 徐观岚朝她吐了吐舌,拉起她的手,说:「快走吧。」 后头一群丫鬟婆子帮追上去,喊:「小姐,慢一些!」 v第二十九章 她哪里肯听,出了府就像是脱笼的兔子,哪里还约束得了她,脚下越走越快,直累的徐听枫气喘吁吁。 入了寺,一眼就看到了那巨大的银杏树,亭亭如盖,郁郁葱葱,映着寺庙黄墙红瓦,特别的醒目吸睛。只见雌雄两棵树枝干相交,比肩而立,就像夫妻一样,因此也被人称作「同心树」。树上挂满了红丝带,树旁还设着巨大的香炉,有些香客在虔诚敬香,有些在挂着红丝带。 徐观岚看了不禁叹道:「真是壮观,到秋天定要再来一次,那时候一片金黄,该美成什么样子呢!」 她见姐姐并不搭她的话,转过头去看她,见她眼神定定地看着某个地方,神色难得的慌张,眼中甚至起了雾。 她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不远处有一个男子,隔着树,也正看着她姐姐,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执眼相看,无语凝噎。 电火石光的一霎那,徐观岚忽然想起了那把折扇,心头一震。她偷偷看看姐姐,见她泫然欲泣,几近失态。她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喊了声:「姐姐。」 徐听枫似要站不稳,颓然地退了一步,徐观岚赶紧扶住她。徐听枫闭了闭眼,似是狠下了心,有气无力地说:「走吧。」 徐观岚默默地扶着她转身,往大殿里走,她偷偷转头,见那人还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们。 等拜完佛,求完平安符,徐观岚找了个出恭的由头,支开了一票人,拉着她姐姐就往后院清净处走,找了个干净石凳子坐下了。她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开口:「姐姐,那人……」 徐听枫摇了摇头,低声说:「别问了,别问了……」 「其实……昨日我在你枕头下……看到了那把扇子……」她犹豫着,看着她的脸色慢慢说着,她不确定说出来,她姐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徐听枫先是一惊,随后似是了然,最后颓然地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她偷偷擦了,再抬头,眼中依然噙着笑,不过略显苦涩。她道:「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那扇子确实是那人的。说来是三年前的事了,不知你是否有印象,有一天我到大晚上才回了府,爹娘都急得派人出去找的那一夜。」 徐观岚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说:「可是那个下着大雨,你的马车在回城的路上陷进泥潭里出不来的那一天?」 徐听枫点了点头,说:「正是那一天。我也是去庙里烧香,回来下了场雨,山上落了好多石头下来,路上泥泞不堪,马车一下子陷进去了。我们几个人便去附近的村庄避雨,去的正是他家,他正在门口读书,雨越下越大,他便请我们小坐烤烤火。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才发现彼此观念非常贴合,临走前,他偷偷将扇子赠与了我。后来瞒着爹娘偷偷书信来往过一段日子,并且约定等他高中上门来提亲……但是,我终究没有等到,直到去年与侯府定了亲,才彻底断绝了往来。」 徐观岚很少看到姐姐目落哀色,一瞬间觉得有些同情她。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轻声喊她「姐姐」。 徐听枫自嘲地笑了笑,说:「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太不现实了,我早应该将这些都忘了的。」 如果真的想要忘记,又怎会将那把破扇子放在枕边,如果真的忘记了,方才相见又怎会失态。 徐观岚说:「姐姐,你为何不向爹娘说明你已有意中人?」 「傻妹妹,自古以来婚姻皆由父母做主,我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门不当户不对,爹娘也不会应允的。」 「我却不这样认为,若是我,要嫁定要嫁给自己欢喜的人,如果不是,我宁愿孤独终老。姐姐,你应该争取一下的。」 徐听枫摇摇头,几乎是央求地说道:「眉眉,别说了。今日之事,你权当不知道,永远埋在心里吧。我看他在树上系了红绳,等下也要去将它取下来,不可能的事情,还求这些做什么!」 徐观岚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放心好了,今日之事我断不会让第三人知晓。那红绳,我去帮你解吧,省的别人起疑,我是无所谓的。」 回到府里,刚下马车,迎面见冯濬走了出来。徐观岚忙说:「你先别走,有样东西给你。」 冯濬见了她,满面笑容,喜滋滋地说:「什么好东西?」 徐观岚从袖中掏出一枚平安符,说:「顺便帮你求了一个,你要不要?」 冯濬受宠若惊,忙接过手,拿在手上看了又看,说:「你送的东西,那必须得要啊,否则不被你捶死才怪。」 她气的直指着他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啊。」 冯濬将那枚符仔细地收在随身的荷包中,说:「会友。你要一同去吗?」 徐观岚摆摆手,说:「我今天在外面大半日,又热又累,这会子要回去歇一歇,晚些还要想想怎么给外公回信呢。」 他看她小脸上似有倦容,便说:「倒是难得,那你快回去歇着吧!」 她点了点头,拖着乏力的身子往府里走。 这天傍晚,薛盛与薛母正吃晚饭。薛母道:「你猜我今日在宝禅寺看到了谁?」 薛盛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左不过是张家大婶李家大娘的。他反问:「娘,您去宝禅寺做什么?」 薛母道:「听说那边求姻缘特别灵验,我去帮你求一求,顺便帮你算了姻缘,大师说你近来红鸾星动,姻缘在西南方位。」 薛盛不屑地说:「这您也信?左不过胡诌几句骗点银子罢了。」 「叫你胡说!」薛母白他一眼,嘴中立刻碎碎念道:「呸呸呸,孩子不懂事,不是有意冲撞观音娘娘。」 v第三十章 薛盛巴了口饭,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娘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迷信了。 半晌,薛母终于念罢,说:「这么些年,你哪一次考试,我没有烧香拜佛?你怎知你高中,不是佛祖保佑?以后可不许乱说。」 薛盛给他母亲夹了一块红烧肉,连声说:「是是是,娘您说的都对,赶紧吃饭吧,菜凉了可不好吃。」 薛母重新拿起筷子,忽然又道:「差点忘了,你还没问我今天见了谁呢。」 薛盛耐着性子,说:「您说,我听着呢。」 薛母道:「我当时正要入寺院,见尚书府徐四小姐站在银杏树下,踮着脚,偷偷摸摸地似在系红丝带,看来是有了心上人了。」 薛盛正在夹青豆,听了这话,筷头青豆一下子滑落。 薛母还在说:「你说什么样的人家才配得上她家,听说她一母同胞的姐姐与侯府定了亲,想来这样人家的嫡出小姐也该是王侯将相才堪配,我还听说那日生辰宴,公主嘱意徐夫人娘家金陵冯府,徐夫人听了喜滋滋的呢,想来是不谋而合了。」 薛盛眼睛盯着那粒青豆,只是夹了几次再没夹上来,薛母看着儿子难得浮躁,竟和一粒豆子杠上了,她见他终于放下筷子,以为他就此罢休,没想到他直接伸出手来,徒手捏着把豆子送进了嘴里,然后擦擦手,继续执起筷子,默默吃饭。 薛母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一瞬间有些疑惑,这是她的儿子? 晨起,紫芝红着脸,悄悄附在薛母耳边轻语几句。薛母听了皱了皱眉头,说:「他一次都没碰过你?」 紫芝点点头,有些失落颓败。 薛母想不明白,为何他宁可自己梦中发泄了,也不碰女人。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紫芝,脸蛋漂亮水灵,身材曼妙曲线起伏,没有哪里不好,莫不是不对他的喜好?莫不是他有了意中人?她道:「素日来你收拾他的屋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紫芝想着,该不该把画的事情说与薛母听。这几日,她发现那画上美人的五官已经添了上去,巧笑着多了几分灵动活泼之色。她想了想,最后还是与薛母说了。薛母听了忙说:「拿来我看看。」 紫芝应声而去,很快取了画回来,薛母打开来一看,震惊了,竟然是她! 是夜,薛母在书房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一问,来回走了几圈,她最后还是端着一碗莲子羹进去了。见薛盛正挑灯伏案书写着什么,她轻轻走过去,把莲子羹放在案前,说:「刚煮好的,尝一尝,清热解火。」 薛盛抬起头来,搁了笔,说:「娘,您可有什么事?」 薛母东拉西扯地说:「倒也没什么,就是怕你熬的太晚,仔细伤了身体。这官都做上了,还用向以前一样挑灯夜读用功的吗?」 薛盛笑了笑,扶着他母亲坐下,说:「儿子初入官场,事事当加倍用心仔细。」 「你这想法是好的,不过也要注意身体。」薛母轻轻拍了怕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那个紫芝,做事还算稳妥吗?」 薛盛道:「娘,儿子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还是叫她回去伺候娘吧,儿子平日忙碌也不能时时敬孝跟前。」 薛母听出他的拒绝之意,越性挑明开来说:「你也大了,紫芝原是娘给你挑选的通房丫头,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抹不开脸的,都是正常的。还是说你不喜欢她这样的,娘再去给你挑好的来……」 「娘!」薛盛连忙打断她的话,说:「您就就不要操心这些个事了,儿子自有分寸。」 薛母听了,忍不住道:「我怎么能不操心,你这个年纪早该成家了,你看隔壁张二婶,她儿子比你还小几岁,她都已经含饴弄孙了。现在悬在我心上的头等大事便是你的亲事!娘知道,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你若是有了意中人,也向我透透底,我也好做打算。」 「没有,儿子没有意中人。」薛盛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否认,说:「儿子根基尚浅,不过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眼下无暇考虑旁的,只想着如何往上升一升,等稳定了再考虑终身大事。」 「这事也用不着你操心,你尽管去谋划你的前程,婚姻大事本由父母做主,成亲与升官并不冲突,我是想着尽量如你意,才来问一问你。」 薛盛沉默不语。 薛母又道:「那画……我看过了,你钟意徐四小姐,不过我趁早劝你打消念头,她们那样的人家,咱们高攀不起。」 屋里安静极了,熏炉内几缕轻烟幽幽飘着,只一盏烛火发出「嗤嗤」的声音,晃的屋内忽明忽暗。薛盛走过去取下灯罩,拿起剪刀剪了剪灯芯,蜡烛油从一旁淌下,屋内立刻亮堂了不少。 他神色平淡地说:「那画,不是生辰宴上冯家公子来请我画的吗?娘您忘了?」 「咦?」薛母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后来四小姐落水,徐府又出了点事,才匆匆散了场。她道:「只是这么简单?」 薛盛挑挑眉,说:「不然呢?还能有什么旁的想法?我若是钟情于她,又岂会将画像随意摆在桌上,给你们瞧见不成?」 薛母愣愣地点点头,他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原是她想多了。薛盛又陪着薛母说了一会话,才送走了她。 薛盛关了门,暗自舒了口气,走回案桌前,从书架最上面一叠稿子中抽出一张画来。 上面工笔画着一片红云似的桃花林,有一女子,穿着粉白袄裙,梳着双鬟髻,手中握着一卷书,倚靠在树边一块大石头上春睡,脸蛋粉嫩,神态娇美,花瓣落在她发上肩头,显得十分让人心动。 他看了又看,又细细添了几笔细微之处,方提笔在留白处写道: v第三十一章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新姨娘崔氏穿着一件桃红小衫,坐着一顶二人抬的小轿便进了府,被冯夫人安排在钱氏隔壁的碧桐院里。 孟圃家的站在冯夫人身侧,轻声笑着说:「我听说那个崔氏在下面田庄里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没几个人降的住她,干农活烹羊宰鸡那都是一把好手。这文弱多情的钱氏遇上大字不识一个的泼辣村姑,将来可热闹了!」 冯夫人喝了口茶,笑了笑没有接话,问:「派人通知老爷了吗?」 孟圃家的说:「早就派人通知了,老爷那边才传下话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太太,老爷说今晚不一定得空,朝中有要事忙,一切排着就行了。」 冯夫人「嗯」了一声,说:「你遣个人去问问崔氏缺不缺什么,叫她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孟圃家的应下了。她如何不明白,这是太太要试探崔氏,看她是不是懂事的,看她是不是那莽撞无谋好对付的。 且说钱姨娘见新人进了府,心中万分焦急。以前周氏在世时并不得宠,可以说她独得宠爱,丝毫没有惧怕之心。如今她年纪渐大,来了如花年纪的新人,她如何不急?思来想去,先遣了徐知茵去探探风。 半晌,徐知茵回来了。钱姨娘忙问:「怎么样?看到了吗?」徐知茵又热又渴,说:「我渴死了,先让我喝杯茶再说。」钱姨娘在一旁给她扇着风,看着她喝下一杯茶,忍不住道:「快和娘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知茵摆摆手,道:「娘,您完全不用担心。先不说相貌不如您,那举止打扮皆粗俗极了,我毕竟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却只管撸着袖子翘着二郎腿坐着,大字不识一个,连待客之道都不懂,我坐了那么一会儿,连杯水都没给我倒。你说这样的村姑,爹怎么可能瞧得上?」 钱姨娘听她这样一说,一颗紧张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她自诩很懂徐道成,将他哄得服服帖帖的,当年他才会义无反顾地将她带回府,他是绝对看不上那种粗鄙的女人的。不过新人胜在年轻,那年纪就是一朵盛开的鲜花,这是她唯一担心的。 徐知茵见她眉心微蹙,说:「娘,您就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您是没瞧见她的打扮,两团红彤彤的胭脂打在脸蛋上,像个猴屁股似的,我憋了一路的笑。」 钱姨娘听她这样说,也掩着唇笑出来,这下她可放心了。说不定今晚徐道成看她一眼,就会落荒而逃,想到这里,她笑意更浓了。 是夜,徐道成没有去看他的新侍妾,也没有陪着钱氏去情意绵绵,后院之事在他心里毕竟分量小,朝堂的瞬息万变,尔虞我诈占据了他近来所有的心力。 吏部左侍郎的母亲病逝,要回乡守孝三年,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大好的机会。明日朝堂之上,林远斋一派必然也会争这一位置,他该趁着皇上有废除丞相之意,先发制人,扳下这一城。 这一夜的尚书府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守在门外的小厮们困的靠着门柱打盹。直到月至中天,幕僚们才陆续从里头走出来,小厮们立刻清醒了,提着灯笼迎上来。有人一看天色,说:「哟,今晚都甭睡了,洗漱洗漱可以直接上朝了。」 薛盛是这一群人里头最年轻的,显得腰背格外的挺拔。夜风吹动着他的衣摆,也吹散了心头的闷热,他深深舒了口气,这凉风真是舒服。草丛里虫鸣声声,反而让人更加心静,他抬头看看夜空,一轮圆月皎皎照着人间,今儿是十五吧,他漫不经心地想。 有人经过他身旁,拱手说:「如此便先恭贺薛大人高升了。」他默默地拱手回礼。 明日,徐道成将举荐他为吏部侍郎,这一举动,也正式表明了他成为徐派人士。 此刻,他内心反而很平静,似乎一切并不在他意料外。晚风带来晚香玉的幽幽香气,甚是好闻,他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如此的清风良宵,她应该也睡得很香甜吧? 那一日他听他母亲说她有了心上人在系红丝带,他便一个人悄悄赶去了宝禅寺,在那银杏树下,罔顾别人鄙夷的目光,一条一条翻看瞧上去簇新的丝带,他足足看了半日,但是一条疑似的都没有发现。他心里舒了一口气,却又暗自嘲笑自己竟然做了这种事情。 倘若她真的有了心上人,他又该如何呢? 他转过头去,立定,默默看了一眼「尚书府」三个黑底鎏金的大字,这象征着权力的三个字。 「眉眉。」 他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 如果不能爬上去,又拿什么来与她门当户对? 天亮的越来越早了,徐观岚站在窗边,秋月正给她穿衣。阳光斜斜照进来,铺满整个妆台,阿呆趴在她脚边,吐着舌哈气。流月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说:「你们知道吗?那个崔姨娘,才来府里两天,却把五小姐养的信鸽炖了吃了,五小姐看着一地的毛,哭的都晕过去了。」 「这么猛?」徐观岚啧啧舌,道:「五妹的鸽子好端端怎么会落入她手里?」 流月道:「听那边的下人说,那鸽子本是出来放放风,她们原住在隔壁,那鸽子飞了过去,崔姨娘见到,一下就抓住了,拔了毛就炖了汤,等五小姐赶到,崔姨娘正吃的津津有味,吐了一地的骨头,触目惊心,五小姐当下就晕过去了。」 徐观岚听了,心头一紧,这真是个野蛮人啊!她道:「你们把阿呆看看紧,这只狗又这么笨,别哪天被她炖了狗肉。」 阿呆许是听懂了,哆嗦了一下,忽然站起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她俯下身去将它抱起来,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头,阿呆舒服的眯着眼睛「呜呜」叫。 秋月道:「小姐放心吧,她要敢吃小姐的狗,太太头一个饶不了她,哪里还能给她活路。」 流月道:「此刻钱姨娘正拉着崔姨娘在太太那儿哭诉对质呢,外面围了好些人在偷偷看热闹呢。」 徐观岚叹了口气,说:「钱姨娘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咱们收拾快一些,也过去瞧瞧。」 到了冯夫人处,果然见崔姨娘跪在地上,钱姨娘站在一旁抹眼泪,冯夫人正在训斥崔氏。 v第三十二章 崔氏表情一脸懵,说:「太太,我不知道那鸽子是五小姐养的,在我们田庄里,但凡有鸟啊鸡啊的自己送上门来,那肯定不能放跑的呀,我想着……」 「住口!」冯夫人道:「你当这里是哪里?这可是堂堂尚书府,田庄里那些事,我劝你趁早忘了。」 「是是是。」崔氏连连应声,朝着钱氏道:「对不住了姐姐,我年轻不懂事,您原谅我一回吧,改天我叫田庄里送一只肥的来,还给五小姐罢了。」 钱姨娘快被她气死了,养了那么久的鸽子,还一只就完事了吗,还说的那么轻巧。她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往后各自相安便是,其余不提也罢。」 崔氏并不明白她的话,说:「是呀是呀,都是误会,往后咱们多多来往,好好相处。」 「你……」钱姨娘被她气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她竟然听不懂,她并不想与她有任何往来瓜葛。 冯夫人说:「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俩都回去吧,不许再有不和之声传入我耳朵,倒叫人看笑话。」 「是,太太。」两人应声而出。 徐观岚正要说话,孟圃家的进来,说:「太太,老爷从朝中传话来,说皇上刚下了圣旨,封薛盛为正三品吏部左侍郎,老爷叫太太备份贺礼送往薛府。」 徐观岚虽然不太懂官场,但也知非同一般,忙问:「这才短短几个月,他怎么一下子从从六品升为正三品了?」 冯夫人忙叫人去取库房册子给她看,好细细挑选贺礼,这一次是件大事,得用心准备才行。 等一切吩咐妥了,冯夫人才说:「你父亲一向赏识他,如今朝中正好有个空缺,皇上又赏识他,你父亲便举荐了他。」冯夫人喝了口茶,道:「年纪轻轻便官居正三品,往后必然前途无量,京中新贵非他薛盛莫属。」 薛母还未从儿子升官的喜讯中缓过神来,又一波惊喜向她砸了过来,他儿子不过才升官三天,便有一大票媒婆暗戳戳地上门来,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这自古以来,都是男方上女方门说媒的,这样颠倒过来的她还从未听说过。 可见水涨船高,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薛母把手中一大堆贴子往薛盛面前一推,说:「你挑挑看,有没有看中眼的?我看着都很不错,尤其是那个礼部侍郎之女,我看着很满意。」 薛盛本在书案前写东西,见了这些,他看都没看一眼,用手扫到一边,抬起头来说:「娘,您见过自己送上门的,有好东西吗?」 「这……」薛母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儿啊,咱们本是穷苦出身,如今他们瞧得上我们,差不多挑一个就得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太挑剔,免得人家说我们得势便忘本。」 他的棋局还没有走完,目标还没有达成,又岂会被这些艳俗凡花所绊倒。 他道:「娘,孩儿自有主张,必不会叫您失望,您就别操心了。」 薛母知他骨子里固执,一时不可能劝得动他,见他埋头洋洋洒洒不知在写什么,便问:「你在写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说:「徐大人待我有恩,我答应他空闲时给他家小姐讲讲诗书,我先准备准备。」 怎地叫年轻男子给小姐讲课?似乎不合礼教…… 薛母疑惑在心头,但并未说出口,她也来个静观其变,好好看看她儿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冯濬忙了好几天,都没空见徐观岚,一到休沐,立刻带了她爱吃的雪花糕去看她。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她的笑声从里头传来,走进去,见她正在荡秋千。他便叫丫鬟们别出声,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去。 「再推高一些!」 她背对着他,并未察觉身后的变化。 他使了三分力推她。 「哇!好高……有风……真凉快……再推高一些!」 这次他使了五分的力气。 她一边咯咯笑,一边说:「再高些再高些!」 如此再三,冯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姑奶奶,再高,你可要从上面掉下来了!」 徐观岚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说:「怎么是你呀,也不出个声,可吓死我了。」 他笑眯眯地说:「我带了雪花糕来,你要不要吃?」 她一听吃的,连忙从秋千上下来,说:「日头升高了,咱们去园子里凉亭坐坐,吹吹风。」 冯濬自然应允。两人一边走着,徐观岚已经忍不住吃了一块雪花糕,她道:「上回我问你在哪买的,你就没回我,今日也不打算说吗?」 冯濬道:「你想吃,尽管和我说,我自会弄来送到你面前,你去操那心做啥。」 v第三十三章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嘴里不短就行了,何必费心这些个,她便笑了笑,说:「那好吧。」 凉亭四周有大树遮着,旁边又有月牙湾,确实凉快不少。婢女们早就将雪花膏、冰碗、酸梅汤、西瓜、葡萄等摆上了桌,好方便他们兄妹二人闲话纳凉。 徐观岚道:「听说那薛盛是我爹举荐做的吏部侍郎?」 冯濬细细地剥了一粒葡萄,送到她嘴边,道:「怎么?你怀疑姑丈的能力?」 她摇摇头,这种话要是被他爹听到,还不骂死她。她把葡萄籽吐出了,才道:「不是说一般都要在翰林院考察三年的吗?他从中状元到如今统共才几个月,就连升好几级,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冯濬自己也吃下一颗葡萄,说道:「官场的事,我都搞不太明白,别说你这个小女子了。」他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是听说,皇上信奉道教,好长生术,每每斋醮,都会命大臣写青词。不久前的一篇,正是他所写,是姑丈呈上去的,皇上看了大为赞赏,一听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所作,更是赏识。」 徐观岚忽然有些懂了,她从前听闻,林丞相就是因为擅写青词,才会多年来受皇上厚爱,而她爹总是距他一步之遥,落于他身后,正是青词没他写得好。 皇上的事,谁都不敢说,不明白便不明白,明白了也只能放心里,假装不明白。只能说他薛盛是个世故圆滑之人,非常适合官场。 徐观岚喝了一口酸梅汤,说:「他倒的确是个很全面的人才,生辰宴的画像我也收到了,画的很是不错,比我本人好看许多。」 冯濬忍不住说:「哟哟哟,瞧你这一顿夸的,看来你很仰慕他嘛!」 「哪有!我不过事陈述事实罢了。要说好的话,那还是绪哥哥你最好了。」 她拉着他的胳膊,嗔道:「趁着我爹忙于朝政,无暇顾及我,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玩呀。」 她朝着他杏眼眨眨,拉着他的胳膊摇啊摇啊摇,摇的他心都醉了。他连声说:「好好好,等我得了空就带你去玩。」 徐观岚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不是正好有空吗?我叫上红缨,咱们一起出去玩。」 「今天可不行,你还不知道吧。薛盛今日要来府上拜谢师恩,到时候姑丈定然会叫我过去,就连珘哥儿也得去,今日肯定是走不开了。」他看她满满期待的小脸垮了下来,又说:「今日府里人多,你可乖乖待着别乱跑,若出了岔子,仔细姑丈又拿你问话。」 徐观岚双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颇为抱怨地说:「你说他选哪天不好,非得选今天。」 冯濬见她似乎挺依赖自己,满心欢喜,柔声说:「好妹妹,你别气,下一回,我肯定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让你尽兴玩一回。」 徐观岚午觉醒来,脖子后背出了不少汗,流月拧了凉凉的帕子来给她擦脸。她看了看拉着纱帘的窗外,阳光甚是刺眼。这一觉睡的她浑身乏力,在床沿上坐了许久,喝下了一杯茶,还觉得手脚软绵绵的,忍不住打哈欠。 映月见她这模样,说:「外头看着热,却有风,小姐不如出去走走,吹吹风,清醒清醒。」 徐观岚点点头,从枕边拿起一本书便走出去,流月撑伞跟在一旁。九曲回廊围着一方小池塘,里头养了不少锦鲤,水面上卧着几株紫花黄蕊的莲花,旁边又有假山连着流水,四周遍植竹子,以鹅卵石铺地,倒显得十分清幽。 徐观岚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流月在一旁打扇子,微风习习,听着流水声,看锦鲤游来游去,暑热倒也去了一大半。许是太安静了,忽然耳边隐隐传来说话声。 她站起来,往回廊处走,透过雕花窗棂,隔着绿叶,她隐约看到似乎是薛盛与徐知茵,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薛盛穿了一件薄缥色水纬罗道服,头戴漆纱方巾,手中捏一把折扇,一副士子的打扮。她想起来了,薛盛是来府里谢他爹举荐之恩的,只是为什么会和徐知茵在一处呢? 她满心的疑惑,又放眼瞧去,见徐知茵突然拿出一个荷包来,双手递到他面前,满满的期待之色。薛盛看了看,并没有伸手接下,不知说了些什么,徐知茵讪讪地收回了手。然后她看到他不再停留,移步似往这边走来,她赶忙后退几步在廊前凭栏一坐,拿出书来假装看着。 没等她翻两页纸,就听得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低着头假装看得认真,以期他看不见她。然后一双青色云头履映入眼帘,驻足在她面前不动,逼得她不得不抬头。 她故意目露惊讶,笑着说:「好巧呀!恭喜您高升,薛大人。」 薛盛见她穿着一件玉色圆领对襟真丝短衫,露出一截白嫩纤长的脖子来,几缕乌黑的细发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拂动,说不出的动人。他的心中也似有几缕发丝在轻轻挠动着他,惹得他心痒痒的。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竟觉得有些眩晕,他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语气尽量保持淡淡,他道:「四小姐在看书?」 徐观岚这才想起手中拿的是《松窗夜谈》,忙往身后一藏,说:「是呀,随便看看的。」她瞧他脸色微红,离得近身上似有酒气,便说:「薛大人喝酒了?」 「嗯。」他轻轻点头,摇着折扇,在她不远处的地方端坐下来。 看他似乎不胜酒力,脸色又红,徐观岚便叫流月去给他扇扇风,她犹豫地开口道:「我爹他……酒量不错……他们是不是灌你喝酒了?」 何止不错! 他到底初来乍到,官场上许多弯弯绕绕还待他摸索。徐道成敬他一杯,其他人就要劝他喝三杯才成敬意,他只好一口闷。开了这个头,一个又一个地来敬酒,他只好一一回礼,喝的还都是白酒,如是再三,他没有什么喝酒的经验,觉得快不行了,想着出去醒醒酒,不知怎么就到了花园里。 他道:「还行。四小姐在看什么书?徐大人请我教你诗书,我先了解了解,也好有所针对。」 「什么!」 徐观岚惊的一下站了起来,藏在身后的书被她裙子带落,「啪嗒」一声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拾了起来。 徐观岚抚额闭眼,心里大叫一声「真背!」 「松窗夜谈。」只见他看着封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书名,不知是不是秘密被发现,书名被他读出来,她竟然有一种想要捂起耳朵的羞耻感。 只见他随手翻了几页,然后说:「四小姐兴趣真广泛。」 v第三十四章 她尴尬地干笑几声,想从他手中抽回书,但是他比她预想地握的牢,她抽了几下没成功,然后用足了力气,瞪他。 「嗯?」他似乎不甚明白。 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才高八斗之人都会反应迟钝! 她正想着,忽然他那头一松,她「啊」了一声眼见着就要往后摔去,他长臂一伸一下揽住了她的腰,往前一带,一下扑倒在他怀中。 流月在一旁惊得嘴巴大张,扇子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四周安静的可怕,只余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在昭示着如擂鼓般跳跃的心。温热而又紊乱的气息在她头顶盘旋,她脑子嗡嗡的,慌忙抬头起身,慌乱中脚下绊了一下,嘴唇贴在他的喉结处,感觉他抖了一下,喉头轻轻滚动。 她慌忙捂着唇退开几步,脸色涨的绯红。四目相对,他的眼中似乎有某些她看不懂的情愫在流转。 这叫什么事!流月觉得自己有些腿软,但还是上前来扶徐观岚,轻声说:「小姐,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手指有些抖,对刚刚的事却只字不提,说:「你方才说我爹请你来教我诗书,不是诓我的吧?」 此刻他已经站了起来,眼神看着前方的池塘,说:「怎敢说笑。」 她最后一点希望也落空,皱着眉思忖半晌,走上前两步,犹豫地说:「那个……话本的事情,可不可以帮我保密,不告诉我爹?」 她殷殷期盼地望着他,样子可爱又可怜,他忽然想要捉弄她一番,便抿着唇笑笑就是不说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嘛?徐观岚急急地仰头追着他央求:「薛大人,可以吗?可以吗?」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说:「看你表现。」 这还没教上呢,俨然一副夫子模样了。徐观岚心中丢了个白眼,嘴上却乖巧地「噢」地应下。 他看她头低了下去,嘴巴微嘟,似乎很不满的样子。他偷偷笑了笑,说:「那书好看吗?」 听他突然这样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觑了他一眼,试探地说:「好看……吧。」 「是嘛。」他呵呵一笑:「想来让四小姐这样爱不释手的,定是本有趣的书。」 她小声说:「你想看看吗?我有松亭先生的全部,可以借你。」 「嗯?」他转过头来看着她。 那一个眼神杀,让她立刻噤了声,咬着指尖轻声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真是可爱啊!他克制住了想要伸出手来,摸一摸她头的想法。 正此时,冯濬寻了过来,说:「你怎么躲在这儿,一帮人都在等你呢,等你喝酒作诗呢!」说着拉着薛盛就要走。 徐观岚连忙说:「绪哥哥,你们不能少喝点酒吗?」 冯濬道:「眉眉,你一个人先玩吧。今日姑丈难得好兴致,谁也不敢拦着,你放心,都是朝中大臣,自有分寸,吃多了左不过睡一觉。」 说着便拉着薛盛走,徐观岚在后面气急败坏,这些不可理喻的男人! 钱姨娘知道徐道成要过来,知他最是讨厌蚊虫嗡嗡声的,便早早命人熏香将蚊子都捉了,垂下细细的纱帘。想着他白日里喝了不少酒,又泡了浓茶凉着,等他来喝正好。 她朝着窗外看了看,天色还尚早,便坐在妆台前,细细地描眉,选了一支柔美的簪子插在发髻上。 不多时,婢女进来通报说老爷来了。她忙拢了拢头发走出去,笑盈盈地迎着他进屋。 钱姨娘见他神色舒缓松快,便笑着说:「许久没见老爷这样开怀高兴了。」 「是啊。」徐道成握了握她的手,说:「忙了好一阵子,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他看眼前之人格外温婉动人,在她这里,总能将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唤醒。他道:「这段日子冷落你了,一切都好吧?」 钱姨娘坐在他身旁,悠悠地给他打着扇子,柔声说:「老爷关心妾身,比一切都好呢。不过茵姐儿她……」 她拧着秀眉,作势有些为难不好开口。 徐道成问:「她如何?」 钱姨娘给他端了凉茶,倚在他身侧说:「妾身原不该多嘴,可是我这个做娘的瞧她闷闷不乐,实在不吐不快。事情是这样的,崔姨娘把茵姐儿一只养了几年的信鸽给吃了,养了这么些年,多少有些感情的,这孩子又敏感,难免伤感了些。」她看了看他的脸色,又补道:「说来也不好怪罪崔姨娘,她毕竟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是有的。」 徐道成这才想起来,是来了个新人,他还不曾去看过,听了她的话,他不禁说道:「竟有这等事!可回禀过太太了?太太怎么说?」 v第三十五章 钱姨娘点点头,说:「太太自然是最公正不过的了,念在她不懂规矩,训斥了几句也便罢了,只是可怜了茵姐儿……」 她语气幽幽哀婉,似是受了委屈又不敢伸张的模样,听的他心疼不已。他搂住她的肩道:「你放心,我自会主持公道。」 钱姨娘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想着他今天心情好,又说:「我听说老爷给岚姐儿请了个先生,还是那个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是有这么回事,你消息倒也灵通,不过人家现在可是正三品的官了。」想到这事,徐道成就满意地摸了摸胡须笑了。 钱姨娘道:「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妾身是想,可否让茵姐儿也去听听学学,有了高人的指点也好有所长进。」 徐道成听了,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又是心爱之人难得开口央求,便满口答应了。 许久不曾下雨了,徐观岚坐在秋千上看仆人们给花草浇水,鸟儿再树丛间清脆地名叫,十分的悦耳,这个时辰最好,空气清新,微风不燥,阳光不热。 这一日是她每个月最盼望的一天,是《松窗夜谈》出新书的日子,她总会起的特别早,才让她有机会看到晨曦的模样。 等了许久,流月终于带着她的期盼回来了,将书交到她手中。她迫不及待地边走边翻开了封面。顿时愣住了,标题竟然与她的小名一模一样,莫非是巧合? 她带着狐疑读了下去。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眉眉的深闺小姐,成日里待在绣楼苦闷寂寥,便捏泥人来玩,这一日,她想着古籍里描述的潘安的模样,捏了一个俊俏的公子哥,还特地点上了眼睛。次日醒来,却发现窗台上的泥人不见了踪影。她跑去楼下到处寻找,终于在花园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它,小姐自言自语,这泥人莫不是还会自己走了不成。那泥人忽然活了,与她说起话来,吓了小姐一跳。泥人说她点睛将他点活了,此后小姐便常常坐在窗边与泥人闲聊。府上皆以为小姐中了邪祟,把泥人全部砸了,又请了道士来做法,自此小姐相思成疾,一病不起。某日,府上请来了一个年轻的游医,小姐睁眼一看,那人竟然与她捏的泥人一模一样。 她还待看后续,只见下头写着一行小字「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胃口吊的,徐观岚气极了,忍不住将书往地上一扔。这松亭先生真是第一刁钻的,要么留个尾巴下回再分解,一等就是一月,要么就没有结局,叫你胡乱猜去。她想早晚有一天被他吊胃口得吊出病来,谁受得了这样。 她气归气,等发泄完了,又自己把书捡了起来。 也许这个故事的女主名字与她相同,她读的时候代入感特别强,仿佛那写的就是自己,想要知道结局的心情更加的强烈。她又想到苏红缨与冯濬说的,并未在存雅斋见过后续,这其中必有蹊跷,她定要亲自去一趟,问清楚才行。 这一天冯濬恰好在家,想着叫上他一起出去,还能闲逛两圈买些好吃的回来,冯濬欣然应允,二人便坐了车出府去。 走到府门前,徐观岚刚要上车,忽然见不远处有个身影,偷偷摸摸地张头探望,她定睛一看,不就是那日在宝禅寺见到的,姐姐的心上人吗!此刻出现在府门前,莫非是那日寺中一见又让他心存希望?可是他这样傻傻地守在那边又有什么意义,姐姐的个性是断然不会抛弃世俗与他在一起的。她想去与他说清楚,叫他不要傻等着了,别万一被人发现了反而闹出事情来。可是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叫他别再等她姐姐? 正犹豫着,听到冯濬喊:「眉眉,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她连忙放下帘子坐进马车。 一道影子暗中窥视了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待马车走过,徐知茵从隐蔽处走了出来,走到那男人身旁,指指马车的方向,说:「你是想见她吗?」 男人心头本就紧张,突然被人搭话,还被看出了些许端倪,慌忙低下头沉默着退开几步。 徐知茵上前一步,轻悠悠地说:「你若有什么话与她说,我可以帮你转达。」 男人看徐知茵柔柔弱弱的,打扮不俗,便问:「姑娘是何人?」 徐知茵眼睛一转,轻声道:「我是她闺中密友,常常出入尚书府,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来。」 男人想,虽然她弄错了对象,但既然她常出入尚书府,必能见一见小枫。若靠他干巴巴地守在这里,小枫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遇上一次。 不过……又觉得太过于冒险了,眼前这人可信吗? 他打量了一番徐知茵,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似乎很值得信赖,不过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他什么也不说,低着头撒腿一路小跑开去。 徐知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个诡计在心头滋生开来。 一路上,徐观岚都在想着那个人,想着要不要告诉姐姐。因此,没怎么与冯濬闲话。半晌,快到的时候,她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身下有异样,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什么出来,她低下头往下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只见白色的裙子上染了好多血,红红的一片。 她哭了出来:「绪哥哥,我要死了。」 冯濬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哭了起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徐观岚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边哭一边说:「你看,我流了好多血,怎么办?你快帮我找大夫,我还不想死……」 冯濬见了心头先是一阵紧张,转瞬,脑中一闪明白过来这是什么,脸刷得红了。他轻声安慰她:「你先别哭,没事的,咱们先回府去。」 「你快扶着我,我感觉快死了。」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还在落泪,皱着眉抽泣:「我肚子好疼,会不会来不及回府,我就死在路上了。」 v第三十六章 「别胡说。」他一手揽着她肩头轻轻拍抚着,支支吾吾说:「没事的……你只不过是长大了……」 徐观岚紧张的要命,根本没有细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回了府,孙妈妈才告诉她,这便是女子初潮,往后每月都要来一回,持续七八天。她听了更加惊恐,说:「连续流血七八天,岂不是会枯竭而死。」孙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见她一脸正经,小脸上全是担忧之色。便说:「我的好小姐哟,世间哪个女子不来这个,你见哪个死了?不都好端端的嘛。」 「可是……」徐观岚眉头紧皱,说:「可是我肚子也痛,腰也有些酸,从来没有这样过,好难受。」 孙妈妈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慈爱地看着她,自己奶大的孩子长大了呢。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难受肯定是难受的,我叫丫鬟去煮红糖水了,喝了就好了。」 此刻的徐观岚乖巧可怜的像只小猫,头靠在孙妈妈怀中,轻声说:「妈妈,我真的没事吗?」 「没事,好着呢,眉眉长大了呢。」 孙妈妈语气轻轻柔柔的,这种感觉仿佛是小时候,睡前窝在她怀中,缠着她讲故事,温暖而又舒心。 冯濬次日得了空来瞧她,却不像平常那样直接进她的卧房,居然规规矩矩地站在外面等她。徐观岚懒懒地不想动弹,因为一动就会流好多血,便朝着外头说:「你进来吧,我在看书呢。」他却在外面说:「不了,我过几日等你大好了再来瞧你,我先走了。」 徐观岚打开榻边的窗子,见他真的走了。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与她生分起来了? 孙妈妈瞧在眼里,欢喜在心里,这表少爷是个懂事的,知道小姐大了,不好再随意进出她的闺房,以免坏了她的名声,倒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孙妈妈将一切与冯夫人细细地说了,冯夫人自然也喜,果然没有看错人,想着等忙完了小枫的婚事,也该给眉眉定个亲了。 徐知茵留心观察了两日,发现那男人日日在府门外不远处徘徊,一副怯懦而又焦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装着偶遇的样子走过去,说:「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徐知茵,没有说话。 她道:「我也是好心,看你走头无门的样子想要帮帮你,你这个样子守着总不是个事,没得人没见到,却被人当作贼发现了挨一顿打就不好了。」 男人沉吟半晌,终于开口:「姑娘现下要去尚书府?」 徐知茵点点头,道:「是呢,我正要去找她玩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写在纸上,我帮你稍进去,绝不会给任何人发现。」 男人见她说的信誓旦旦的,脸上又写满真诚,一时确实也想不到什么办法,犹豫再三说:「其实我不是想见那位马车里的小姐,而是三小姐,不知姑娘可认得她?」 什么!徐知茵以为自己听错,千算万算,她可从没有往徐听枫身上想过! 不过……这样更好! 一向以大家闺秀着称的嫡女,一旦出了这等丑事,还有什么脸面嫁去侯府!到时候名誉扫地,被退婚沦为京中笑话,看她还能骄傲得起来。 她心头抑制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这精彩的场面。 徐知茵努力压制住兴奋,说:「自然认得,原是我那密友的亲姐姐,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我必定帮你带到就是。」 男人朝她拱了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交给她,说:「如此便麻烦姑娘了。」 「你放心吧,且等着好消息。」说罢,朝着他笑了笑,转身便往府中走去。 男人见她果然进了尚书府,看门的人对她客客气气的,想来她并未说谎,不禁舒了口气。 徐知茵几乎是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屋里,关上门就按捺不住掏出信来看。她的心因为窥视秘密兴奋而怦怦直跳,她粗略地看了一遍,大致是说,宝禅寺一见令他想起过往,想见最后一面,从此以后他便断绝念想,叫她安心出嫁,必不会再纠缠。 想不到堂堂尚书府嫡女竟然还有这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还有过往!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定要叫她名誉扫地。 她又把信看了几遍,皱着眉头沉思半晌,忽然嘴角轻轻一笑,提笔模仿着那人的笔迹重新写了一封信,装在那信封里。然后将他那封一把火烧了,来个查无对证。 手里捏着那封信,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扼住了她徐听枫的喉咙,生杀完全由她操控,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得意的笑爬上她的面孔。 到了第三日,徐观岚终于觉得好多了,身下清爽了不少,但她还是觉得与平时不一样,连说话走路都比往常慢三分,倒显得端庄多了。冯濬没来看她,倒差人送来了二斤上好的桂圆红糖、二斤东阿阿胶。 徐观岚从来没与他这样生分过,想着他不来,那她便去。 走到半路上,映月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说道:「小姐,不好了,三小姐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不知为何她的右眼皮一直跳动着。 映月道:「奴婢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之太太生了好大的气,三小姐把快绣好的红盖头一剪刀给绞了……」 徐观岚预感不妙,隐约猜到了什么事情,也顾不得身上不方便,一路小跑了过去。 到了姐姐院子里,发现奴仆全被遣散了,静悄悄的让人胆战心惊。她一颗心突突地跳着,走进去,见一地狼藉,红盖头被绞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里间隐隐传来哭声。 v第三十七章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见地上洒落着一堆信纸,那把折扇的扇骨都折了,扇面残破不堪。 完了,最坏的预感应验了,定是那人的事被娘给知晓了,她后悔那一日没有去与那人说明白。 她抬头瞧过去,只见冯夫人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脸色非常的难看,姐姐则扑在床上嘤嘤哭泣。 冯夫人痛心疾首地说:「我一向自认为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从小不用父母操心,也给你择了一门顶好的亲事,你却给我作死,做出这等事情来,若是叫侯府里知道了,我都没有脸面再活着了!」 娘竟然说这样重的话!就是她从小顽劣惹了不少事,罚跪罚抄书,却也从来没说过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眼睛突突地跳着,默不作声地走到床边,想安慰姐姐。 徐听枫见了她,突然坐了起来,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厉声说:「这件事只有你知晓,我当你是亲妹妹,才全都告诉了你,没想到你转头就去告密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徐观岚一脸懵,这什么跟什么?她急急地说:「我没有……」 冯夫人道:「你自己做了这等丑事,还有脸来怪罪你妹妹,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我说了我没有!早在定亲前就断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这些书信与一把扇子,旁的什么也没有!您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徐观岚从没见姐姐这样说过话,声嘶力竭,似乎所有人都误会了她而焦急不已。 「那这又是什么?」冯夫人把一张纸往她那边一扔,说:「我都没脸看这些!」 纸张晃晃悠悠落在地上,徐观岚默默地捡起来,见上面写着:小枫:今夜子时,后院柳树畔,不见不散。 徐观岚吓了一跳,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 徐听枫纵然满身是嘴也说不明白,她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头绣嫁妆,没想到还能出这样的事。 徐观岚终于开口:「娘,姐姐她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日在宝禅寺也只是与那人隔着树远远看了一眼,姐姐看到他在系红丝带还特地嘱咐我去解了下来,就是要断他念想,又岂会再私下见面。」 她拿着那张纸走到冯夫人面前,说:「娘,我觉得这信来的蹊跷,他既没来过我们府里,怎知后院有棵柳树?又怎知姐姐的院子在什么方位,通往后门是否便利?我看八成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诋毁姐姐名声,毁了她的婚事。」 听她这样说,冯夫人心头顿时一惊。她方才气糊涂了,只知道一味问责训斥女儿,却没有细细想过个中缘由。她今日早起,下人们就在窃窃私语,说什么信啊,三小姐之类的。等她一层层把信收缴过来,看了信封她便气炸了,如今想来确实是有些蹊跷。 幸好她第一时间便严令下去谁也不许再传谣言,不许任何风言风语传出府去。 那个穷酸书生也着实令人讨厌,自己没本事,还敢来垂涎她女儿。冯夫人道:「多说无益,过往之事我也不追究了,你自己心中有分寸。你也看到了,那是个能托付终身之人吗?但凡想着点你的名声,他就不会做这事!还是趁早死心为好。」 徐听枫还在默默哭泣,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她做梦也不曾想过的。那种秘密昭然若揭的感觉太恐怖了。 徐观岚走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姐姐,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怎会害你呢,姐姐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姐姐千万不要怀疑我,你我姐妹生了嫌隙,倒叫小人利用了去。」 冯夫人终于清醒过来,心中立时有了主意,她得先悄悄去见一见那个男人,当面对质,问问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她道:「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你姐妹二人假装生了嫌隙,演一出戏来,我就不信那人狐狸尾巴不露出来!」 尚书府里近来很不太平,虽然明令禁止议论主子,但还是免不了私下窃窃私语。 徐知茵也听说了,徐观岚与徐听枫大吵了一架,姐妹反目成仇。这倒是她意外的收获,想不到这件事与徐观岚也有牵连,这样一箭双雕,实在是太妙了。 她畅快地饮下一杯凉茶,接下来,她应该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将这些风言风语传出去,传到永平侯府里,就可以坐等着看好戏了。 她正想着如何行事,婢女进来说崔姨娘来了。还未等她起身,就听到崔姨娘咋咋呼呼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来。 她心头一阵嫌弃,慢悠悠走出去,见崔姨娘手里提着一只肥硕的鸽子,笑着对她说:「茵姐儿,这只鸽子刚从田庄里送上来,我叫他们挑了一只最大最肥的还给你。」说着也不等她应声,就拿着鸽子往她面前送。 徐知茵吓的往后退了几步,甩着手帕连声说:「快拿走,快拿走。」 「你别客气,快收着吧,鸽子田庄里多的是呢!」崔姨娘一个劲把鸽子往她怀里送。 徐知茵连忙叫婢女给抓着,没想到那婢女是个胆小的,崔姨娘那边一松手,鸽子便挣脱了,拍拍翅膀落下一堆灰尘,徐知茵呛的连忙捂着口鼻。 「咦,别让它跑了呀!」 崔姨娘大腿一拍大叫一声,连忙去抓鸽子,那鸽子在空中盘桓两圈,然后落在了徐知茵头顶,吓的她眉头紧蹙大气不敢喘一声。 「嘘,别动!」 崔姨娘轻声说着,蹑手蹑脚靠近徐知茵,正要扑过去抓它,鸽子腾地飞了起来,落下一坨白白的鸟粪滴在徐知茵的发梢上,然后顺着头发一直滴到了鼻尖上。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众人大惊失色,皆掩着唇不敢说话,就看见徐知茵眼睛瞪的圆圆的,气的脸上红了、又绿了。 v第三十八章 崔姨娘咬着指间,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 「你给我走!快走!」 众人又一次震惊,他们第一次见温懦的五小姐发这样大的火,平日里都是轻声细语,刮阵大风都怕她吹跑的,如今这样大声的吼叫,可见是真的气到了。 一时之间,府里的饭后谈资又多了一个——五小姐鸟粪糊脸炮轰崔姨娘。 是夜,钱姨娘又添油加醋在徐道成面前告了崔姨娘一状。徐道成终于无法再坐视不理,隔天就去了碧桐院。 进门一个仆人都没有,只看见一个女人头上包着布巾,衣袖挽起到臂弯,正背对着他,挥着锄头在花坛里垦地,身后扔了一地的花草泥土。 他咳嗽一声,还是没有人应答他。 身旁小厮喊道:「叫你们姨娘出来,老爷来了。」 女人听了,转过身来,用袖子擦擦额头淌下的汗,说:「找我?」 「你……你是崔姨娘?」见此模样,小厮一时语塞,不敢认。 「是呀。」崔姨娘点点头,打量了一番眼前锦衣华服、一把胡须的男人,想来这便是老爷了。她忙把双手往衣裙上擦了擦,伸出手来就要去握徐道成的手。 「老爷好。」 徐道成像见了怪物,双手往身后一负避开了,说:「满院子狼藉,你这是在做什么?」 崔姨娘见他并没有要握一握手的意思,便收回去了,说:「我看这么大一个花坛,就种几棵不开花的东西太浪费了,不如拔了种些菜,来年开春吃正好。」 瞧她满脸臭汗泥污,毫无形象可言,果然是个地道的乡野村姑,徐道成被她的话惊的嘴角抽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暗香太太怎么给他纳了这样一个妾? 崔姨娘丝毫没有看出他的嫌弃,爽朗地说:「大热天的,老爷去屋里坐吧。」 她这个大大咧咧接地气的样子,他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去训她,好像她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就是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罢了。 徐道成说:「我还有事要忙。」说着转身便走。 崔姨娘也没有留他的意思,拿起锄头继续翻土。 徐道成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问道:「什么味道?」 崔姨娘愣在原地想了想,双手一拍,说:「老爷,您不说我还忘了,炉子上正炖着鸽子汤,闻着这香味是好了呢。」 她怎么又吃鸽子汤!这么喜欢吃鸽子汤!不过闻着味道还真的挺香。 「老爷要不要尝尝?田庄里自己家养的,味道可好了,本来是抓来给五小姐赔礼的,不过她不要,放着也可惜,我就炖了。」 徐道成心里想着不要,腿不知为何不听使唤寻着香味走了进去。 崔姨娘说:「老爷您先坐坐,我马上去端来。」说着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徐道成看了看她屋里,倒比他想象的收拾的干净,就是陈设农家了一些,床头居然还挂着两串玉米,她是准备半夜饿了起来啃两口吗? 他正啧啧感叹着这女人的审美,崔姨娘便端着鸽子汤上来了。香味扑鼻而来,徐道成见满满一汤盆,汤色清亮,上面飘着一些枸杞,鸽子下面卧着竹笋,看上去非常不错,勾人食欲。 崔姨娘给他盛了一碗,说:「这春笋干是我自己晒的,枸杞是野生的树上采的,鸽子是我亲自拔的毛,可干净了,老爷放心吃吧。」 徐道成不言不语地喝了一口汤,震惊了。这女人的厨艺竟然这么好,吃惯了精致的山珍海味,难得尝到农家菜,竟然让他觉得无比舒心,味蕾一下被征服了。 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汤,舒服地叹了口气,说:「还不错。」 他给出了这简短的三个字的评价,其实内心满意的要命。 崔姨娘在他一旁坐下,大大咧咧地拿起一只鸽子腿啃,一边吃还一边指着汤盆说:「您再尝尝这笋,可嫩可好吃了。」 鸽子腿啃到一半,崔姨娘大腿一拍,说:「差点忘了。」说着又一阵风似的出去,又一阵风似的抱着一坛酒回来。一边倒一边说:「老爷,您再尝尝这黄酒,也是田庄里自己酿的。」 说着还与他碰杯,鬼使神差地,徐道成与她碰了杯,然后好酒如他,再一次感叹,这女人的酒真他娘的好喝! 于是府里再一次多了一个八卦——老爷与崔姨娘痛快喝酒吃肉,钱姨娘气绝。 徐观岚作为一个爱八卦之人,最近却对这些提不起兴趣来,桌上的一盏燕窝她也只吃了两口就搁着了,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来,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v第三十九章 最可疑的是,就在冯夫人准备去见那个男人当面对质之时,却传来男人失足掉下山崖身亡的消息,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到底是什么人要陷害姐姐,做出这等阴险之事来。 她一手支着头撑在桌上,眉头紧蹙,想破脑袋也没有得到任何头绪来。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映月一脸的凝重,说:「大事不好了,永平侯府来人了,而且是小侯爷亲自登门。」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果然传到了侯府里,这可怎么办呢?如果真的被退婚了,这件事爹那头就瞒不住了,最要紧的是,退了婚的女人几乎是没有活路的,没有哪个人家再要,就算仗着尚书府的权势,也不可能嫁个好人家了,姐姐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徐观岚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男人的死还瞒着姐姐不知如何收场,小侯爷这事又该如何是好。她扶住映月的手,道:「先悄悄去看看小侯爷说些什么,万一……也好想个对策稳住姐姐。」 徐观岚匆匆前往正厅,偷偷藏在一架屏风后头,见小侯爷没带什么随从,几乎是只身前来,想来也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毕竟闹开来谁的脸上都不光彩。徐道成在朝中,冯夫人坐在小侯爷一侧,虽然脸上堆笑,但徐观岚觉得那笑尴尬的很,就快要挂不住了,她难得见她母亲这般,可见事态之严重。 就听得冯夫人说:「小侯爷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小侯爷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想来夫人应该猜到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近几日来总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入我耳朵,似乎关乎小姐闺誉,关乎你我两府名声,逼得我不得不上贵府一趟。」 冯夫人听了几乎要坐不住,脸上还勉强维持着微笑,说:「风言风语诚不可信,我家女孩儿自与小侯爷定亲以来,成日里只知道闷头绣嫁妆,又岂会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瞒您说,我这儿正查是谁朝我家乱泼脏水,显然是冲着这桩婚事来的,你我两府在这京中也算是有些地位的,指不定是暗中得罪了谁,想毁我们名声也未可知。」 冯夫人努力把由头转向政权朝堂倾轧,为的就是保住女儿的名声,不被退婚。 小侯爷听了,沉吟片刻道:「夫人不要多心,我自然相信小姐为人。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我已经与家父家母商量过了,当务之急莫过于平息谣言,还小姐一个清白,还两府安宁,若是闹到皇上耳朵里,咱们两家脸上都挂不住,倒叫暗中小人快意去了。」 冯夫人听着话头似乎还不错,连声说:「正是这个理呢!」 小侯爷喝了一口茶,然后起身,站在冯夫人面前拱手道:「所以我想要早一些迎娶小姐过门,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冯夫人本来还在拼命想着如何化干戈为玉帛,如何扭转乾坤,没想到他竟然有这般仗义之举,一时喜的都愣住了。 冯夫人连连点头,笑着说:「自然极好!小枫能嫁去永平侯府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接下来,他们的谈话进入了具体的细节商定。徐观岚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挂着微笑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小侯爷,他不仅相貌有男子气概,与姐姐一刚一柔十分般配,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在这种风口浪尖的关键时期力排众议,扛下压力,提前迎娶姐姐,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这个姐夫,她认定了! 原来爹娘真的是给姐姐挑了个好人家,这么一比,那个有过书信往来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要收回之前叫姐姐努力去争取的话。这样有担当的男人,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她得去劝一劝姐姐,忘了曾经,珍惜眼前人。 三小姐八月大婚的喜讯很快传遍整个尚书府。 徐知茵一脸懵,不知道为何事态最后竟以这样的结局收尾。当她知道冯夫人要去找那男人之时还紧张了一把,但听闻还没见到,那男人就翘了辫子,她便彻底放宽了心,死无对证,还有什么好担忧。她雇了人把那些话传到了侯府里,本想着看一场好戏,却等来了提前成亲的消息,千算万算,她都没有算到这一出。 她这是有福神庇佑吧!不然就是侯府里耳聋眼瞎了,居然对这种丑闻都无动于衷。 徐知茵百思不得其解,气的差点把帕子给搅烂,转眼见钱姨娘也垂头丧气地坐着,她更加来气。真是邪门了,他爹也不知道中了那个村姑什么迷魂汤,一有空就往她那儿跑,听人说每回都笑呵呵地去,心满意足地出来。 村姑的魅力竟有这么大?他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审美了?真是活见鬼。 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按着她预想的来,真的气到脑袋发涨胃抽痛。 虽然没有查出是谁在作祟,但那男人已死,很难入手查,而且徐听枫的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冯夫人不愿再掀波澜,免得重提此事波及女儿名声,只存了个心眼,暗中提防着,恐再遭人害。 徐观岚没了心事,又恢复了本性,身上也彻底干净了,她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真正开怀过了。一早起来精气神满满,觉得浑身舒坦,哪哪都好。更开心的是,这一天又是冯濬休沐的日子,她迈着轻快的步伐便去找他。 走到他院子里,见他穿着中衣,墨发高束,腰背挺直正在练射箭。她悄悄地站在后面看了一会,等他一箭射中靶心,才鼓起掌来,说:「绪哥哥,你的箭术又精进了!」 冯濬见是她,收了弓,说:「你今日倒起得早。」 徐观岚嘿嘿一笑,说:「这不是上次的事被耽搁了,想着你今日休沐在家,便……」她话锋一转,说:「你自己答应要带我出去玩的,你可别忘了。」 冯濬暗自笑着摇了摇头,说:「小姑奶奶,你的事我哪敢忘!敢情我的休沐全贡献给你了是不?」 她朝他吐了吐舌,笑盈盈道:「我就知道绪哥哥最好了。」 「马屁精!」他道:「你等我换上衣服就带你出门。」说着转身进屋,徐观岚忙跟上去。冯濬连忙说:「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v第四十章 徐观岚抱臂「切」了一声,站在原地,心想,大男人换衣服有什么好看,送给她看还不要呢,而且又不是没看过,他倒还遮遮掩掩起来了。 站了一会儿,她到底闲不住,拿起他的箭来摸摸看看,见每一个银白色的箭头上都刻着一个「濬」字。不多时,他穿着一身干净爽利的衣裳出来了,说:「箭头锋利,你仔细划伤了手。」 她赶紧放下箭,上前去挽他胳膊,说:「那我们快走吧。」 冯濬道:「好好走路,别拉拉扯扯,大姑娘家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徐观岚嘟着嘴沉吟一会儿,见他已走出几步,忙追上去,忍不住开口:「绪哥哥,你怎么好像与我生分了?」 「怎么会?」冯濬疑惑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歪着脑袋说:「从前我都挽着你胳膊,拉着你,你从来不说什么,现在这样难道不是生分了吗?」 冯濬看着她一脸的沮丧疑惑,心中有些不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小傻瓜,我怎会与你生分。」 他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不明白。而且到了马车里,他都正襟危坐,离她一些距离,正经的模样,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男人可真是奇怪! 她一路想着,很快到了存雅斋。流月扶着她下马车,跟在冯濬后面走进去。 掌柜的迎了出来,他素来认识流月,见了她便问:「流月姑娘,这二位是?」 流月道:「是我家小姐和表少爷。」 掌柜的引着他三人进了里屋,泡上一壶好茶招待着。 冯濬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说:「掌柜的,我且问你,为何那《松窗夜谈》的后续只有流月一人买得到,我来过几回都说不曾有过后续?」 「这……」掌柜的搓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 徐观岚说:「您老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掌柜的见他们三人盯着他,一副非要弄清缘由的模样,知道不说是不行了,心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一开始是没有后续的,我到处搜罗几个月都不曾找到,直到不久前,有一天来了一个人,给了一册书稿,说今后按照惯例每月一册,但是只能卖给徐四小姐一人,旁人都不行。」 这么说来,该是她认识的人,徐观岚忙问:「是谁?」 她心头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感觉马上就要揭开松亭先生的真面目了。 冯濬道:「那人是小姐旧识?」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那个送稿的应该只是个转手之人,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松亭先生。」 冯濬问:「那何以见得那人就不可能是松亭先生?」 掌柜的说:「因为那个人是个庄稼汉子,叫李二,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写书呢。」 冯濬问了李二的住址,便坐上车去寻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家,他娘子说去田里干活了,他三人又让他娘子带路,马不停蹄去田里寻他。李二是个憨厚之人,聊了几句,他就实话实说,说是城东的王秀才给了他几钱银子,叫他每个月往存雅斋送书稿。 「城东的王秀才?」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王秀才到底是谁,他又怎会认识徐观岚。 别了李二,又赶往城东,问了几个讯,才找到王秀才家。出来应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看打听王秀才,那人开口道:「我就是,诸位有何事?」 徐观岚见他相貌平平,五短身材,发福又一大把年纪,怎么也无法与他想象的「松亭先生」对上号,心中大为打击。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这莫非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如果真的是他,那她真的是好奇心害死猫,以后无论他写的多好,只要想起这张脸,她都看不下去了。因为太容易出戏了,不是她太看重颜值,只是他这个相貌,怎么都与「松亭先生」这四个飘逸的字联系不到一起。 冯濬见徐观岚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便拱手道:「阁下便是松亭先生?」 王秀才警戒地望着他们,点点头,说:「是啊,不像吗?」 「你……你怎么可能是松亭先生呢!」徐观岚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此刻她只想扇自己一巴掌,看书就看书,好端端的干嘛来寻作者,这不是找虐吗!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幸好流月扶着她,不然她早腿下一软瘫下去了。 还好冯濬旁观者清,他道:「您为何只把书提供给舍妹看?」 王秀才看了看眼前几人,心头一阵慌,立刻准备关门。还好冯濬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了,说:「先生慌什么?」 这时候徐观岚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智商回到了她脑子里,这个人定是假冒的,他既不认得她,又怎会只写给她一人看,甚至最新的一本用了她小名作标题,到了这里,她终于明白,真正的松亭先生显然是个认识她的人。 v第四十一章 徐观岚连问了王秀才几个书中相关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她就断定了他根本不是松亭先生。 冯濬右手握拳抵在他头顶,似是威胁地说:「王秀才还不肯说实话吗?」 王秀才自知根本躲不了这一关,连忙说:「您好好说话,我告诉你们便是。」冯濬这才放下拳头。王秀才说:「我确实不是松亭先生,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真正的松亭先生也许你们都认识,便是那京中新贵,连升七级的吏部侍郎薛盛。」 「什么!」 他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了出来,徐观岚震惊得倒退了两步,脑子一片空白,这个结果可比任何一个更让人震惊、刺激。 冯濬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定是那天向他打听此书后续,他知晓了眉眉爱看这书,他便继续写了出来。只是他为何只给她一人看,而且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然后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脑子里,这小子是对眉眉有所图啊! 他又想起眉眉生辰那日,他冲动的跳下水去,明明没见过几面,却把她的画像画的惟妙惟肖,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这小子分明是喜欢眉眉啊。他真是太大意了,还一次一次地把他往府里带,给他创造机会。此刻他只想给自己一巴掌,然后再去找他,狠狠揍他一拳。 冯濬本想去找薛盛问问清楚,金陵家中却来了一封急信,说他母亲病重让他回去侍疾。如此一来他便顾不得这些了,忙去翰林院告了长假,匆匆与府中别过,就快马加鞭往金陵赶。 他想着,回一趟金陵也好,正好趁此机会,向父母挑明想娶眉眉为妻的想法,商定好事宜,等母亲病好了,就上京来提亲,也好彻底断了薛盛那小子的念想,永绝后患。 徐观岚难得失眠了,躺在床上如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松亭先生四个字,与薛盛那张脸,交替在她脑子里出现,搅得她烦躁不已,无法入眠。 不知为何有一只蚊子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叫,叫的她更加烦躁,她越性起身,一心一意找蚊子,找了许久,终于把那蚊子拍死在墙上,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她拿起枕边的书翻了起来,发现自从知道了松亭先生就是薛盛,她再也看不进去这书了,总是会想起他,纵然他有一张比王秀才英俊百倍的脸,她依然觉得出戏。原来出不出戏,根本与写书人是否年轻英俊无关,而是是否认识有关。如果不认识就给人无限遐想空间,一旦发现是身边人,所有的想象顷刻之间全部给扼杀了。 看来这本书也到头了,她无法再拥有以往的心境去看书了。想到这里,她又埋怨自己一百遍,怎么就这么贱,非得去弄清楚搞明白,现在痛苦的是她自己。 想到那个薛盛,她就来气。那日在回廊里,他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还来套她话,而她还傻兮兮地给他推荐了这本书。他这分明是在戏弄自己啊。 真的好生气,越气她就越睡不着。她决定也学他的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他戏弄回来,才够本! 徐观岚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昏昏沉沉的,一时无所事事在园子里闲逛。忽然有点想念表哥了,自从冯濬走了以后,她心里就空落落的。也不知他是否到家了,也不知舅妈的身体如何了,她真该求一求她父亲跟着一起去金陵的。 心里想着他,脚下便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院子。她在门口驻足片刻,走了进去。丫鬟们正洒扫庭除,见她来了有些诧异,说:「四小姐,您怎么来了?」她道:「无事,我随便看看,坐一坐,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打开他的衣柜,他日常穿的衣服也都还挂着,她手指轻轻划过一排衣服,忽然看到一件眼熟的花纹,拉出来一看,忽然有些晃神,那是他小时候的衣服,是百子千孙的红缎子做的,她也有一件,是舅妈做的,说是「兄妹装」,当时两人一起穿了过年,逢人就被人笑。她把衣服拿出来细细翻看,见她的那件夹在他那件里面,想不到他还留着这衣服,还随身带来了京城。 她把衣服重新挂好,关上柜门。见他床前常挂着的一柄宝剑倒是带走了,桌上还放着一本《孙子兵法》、一本《火龙神器阵法》,皆用签子夹着,她打开来随手翻了几页,见上面还有他的注解。 她想起来,他最喜欢的一出戏文便是「长坂坡单骑救主」,他从小就喜欢赵子龙,喜欢舞刀弄枪,常常在她面前耍宝,学着戏文里的模样,站在她面前扬着斗篷,威风凛凛地说:「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很小的时候她会咯咯笑着,拍拍手说:「绪哥哥帅气!」他便会开心地抱抱她。等大一点了,她就会磕着瓜子白他一眼,说:「臭美!我早看腻了!」然后他便挠挠头,嘿嘿傻笑。 她想不明白,他个性洒脱,就连外祖父也常说他颇有老太爷遗风,明明更适合快意江湖或者征战沙场,他怎地后来就违背了本性,去考了进士,做了文官,甘心拘泥在朝堂之上。 想起过往趣事,她笑了。真希望他早一些回来,他走了,日子实在是太索然无味了。 徐观岚坐了片刻就往回走,忽然头顶乌云密布,轰隆隆雷声打来,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 流云道:「小姐,先避一避雨吧。」 徐观岚点点头,用手遮着头就往旁边的院子跑去,进了门才发现那是崔姨娘的碧桐院。只见崔姨娘冒着雨,也顾不得身上淋湿,正奋力用油布盖住花坛。 徐观岚站在廊下,喊道:「喂,你在做什么?」 崔姨娘一边忙碌着,一边扯着大嗓门说:「我才种了几天的菜,这暴雨说下就下,不盖好,就全白忙活了。」 流月道:「姨娘你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们听得见。」 不多时,崔姨娘跑着过来,拍拍身上的雨水,有些气喘地说:「地头田庄隔得远,喊惯了,就成了大嗓门。」 徐观岚看她衣服湿得贴在了身上,便说:「你看你都湿透了,快去换衣服吧。」 崔姨娘道:「那你们先屋里坐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徐观岚听说他爹最近很喜欢往这里跑,她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正想着,崔姨娘已经换了轻便的衣服出来了,速度快的不像个女人。她笑着说:「我大嗓门惯了,来了这里才发现大家伙都是轻声细语的说话,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徐观岚笑了笑,说:「都是小事,没人会在意的,你喜欢大声一点也没什么错。」 崔姨娘见她说话挺和善,比那个一阵风就要吹倒的玻璃心五小姐好很多,便笑嘻嘻说:「我这儿有样美味的东西,小姐你坐着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v第四十二章 徐观岚一听好吃的,眼睛亮了,忙点头说好。不多时,一股臭味飘来,她和流月对视一眼,皆皱着眉捂起口鼻。 什么味?这么臭! 只见崔姨娘端了个盘子出来,一股臭味更浓。 流月忍着反胃,说:「崔姨娘你端的是什么?怎么这样臭,快些拿开,别熏着了小姐。」 「咦!」崔姨娘道:「你却不懂了吧,这才是真美食呢,虽然闻着臭,吃起来可香呢!」 徐观岚捂着鼻子,往盘子里看了一眼,只见方块状的东西,周身金黄像是用油炸过,但是看上去 可一点也不精致可口,而且还散发着如此浓重的臭味,这东西怎么可能入口! 崔姨娘见她们都不敢吃,自己捏了一块,放入嘴中,美滋滋说:「这是臭豆腐,特别好吃,我真的不骗你,小姐尝一尝,保准喜欢上。」 「这是豆腐?」徐观岚一阵狐疑,说:「新鲜的嫩豆腐不吃,怎地放的这么臭了才吃?可别吃坏了肚子。」 「怎么会呢!」崔姨娘说着,又徒手捏了一块入嘴,半晌啧啧舌才说:「这臭豆腐是民间小吃,多少平民百姓都吃着,没听说谁吃坏了肚子。」说着又拿起一块,送到徐观岚面前。 徐观岚想这世上大概有很多她未知的事物,既然她这么热情推荐,那她便尝一尝吧,如果难以入口,大不了吐掉罢了。 流月见自家小姐似乎有接受的意思,忙开口阻止:「小姐……」 徐观岚朝流月摇摇头。她没给筷子,那她便也徒手吧,她伸手接过来,更浓的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她索性眼一闭往嘴中一送。 她本想囫囵咽下去的,可是她轻轻嚼了一下,发现外酥内嫩,鲜嫩多汁,真的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崔姨娘见她眼前一亮,笑着说:「好吃吧,我说了我不会骗你的。」 徐观岚胡乱地点了点头,眼睛盯着盘子,她好像还想再吃一块。 她道:「流月,去取双筷子来。」总不能一直用手吃吧。 「我去拿,我去拿。」崔姨娘连忙起身,边拿边说:「我自己徒手惯了,忘了你们没这个习惯。」 流月整个人都震惊了,她家这么尊贵的小姐,居然吃了这样臭这样粗俗的东西,而且她吃了还想吃!这崔姨娘究竟使了什么法术! 「流月姑娘,你也尝尝啊。」崔姨娘卖力地推荐着她的臭豆腐。 流月头摇的如拨浪鼓,徐观岚夹了一块,说:「来,本小姐亲自喂你。」流月害怕地倒退两步,但是敌不过她家小姐的热情,视死如归地吞下一块。然后紧蹙的眉头越来越松,半晌笑着说:「真香。」 「哈哈哈……」 三人笑作一团,围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吃着这香香臭臭的东西。崔姨娘本来就比她大不了几岁,人又直爽,给徐观岚讲一些田庄里的趣事,她本就爱听市井趣事,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乐的哈哈笑。 夏日的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雨就停了,太阳露出来,天边挂起了一道彩虹。 徐观岚说:「我该回去了,多谢你款待。」 崔姨娘说:「我这里宝贝东西没有,乡下东西倒有一堆,小姐若是喜欢就常来串门子。」 徐观岚点点头。回去的路上,她对流月说:「今日之事,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流月吃的很满足,脸上笑嘻嘻,说:「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说出去的。这崔姨娘还真是个有趣之人。」 确实是个有趣的人,能让人没心没肺地跟着开怀大笑的那种。不过她很难想象,他爹也会喜欢这样有趣的粗人,这么些年来,他可一直只喜欢钱姨娘那一款小鸟依人、温婉知书的呀。真是想不通,男人都很奇怪! 她一路想着回了隐秀院,映月迎头赶了上来,焦急地说:「流月你带小姐去哪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老爷唤小姐去书房呢,这都有一会了,再不去,怕老爷责问。」 又有什么事? 徐观岚心中一阵慌,转身就要去,流月连忙说:「小姐先喝杯茶。」她看着流月挤眉弄眼的样子,悟过来,她才吃了臭豆腐,嘴里肯定有异味,连忙咕咚咕咚喝下半杯茶,才匆匆出门去。 且说徐观岚收敛着性子,步履端庄地走进他父亲的书房,见徐知茵也在,她忙低着头走过去给他父亲请安。 徐道成轻哼一声,训斥说:「你又去哪里疯玩,这天下哪有叫老子等女儿的道理?你瞧瞧你妹妹,再看看你自己,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徐观岚知道对他父亲不能顶嘴,只管低眉顺目地认错。徐道成见她认错态度尚可,语气稍缓,说:「你坐吧。」 「是。」她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徐知茵旁边坐下,端庄的模样,连她发上的珍珠流苏都未动半分。 v第四十三章 徐道成见她姐妹二人坐的笔挺,等着他开口训话。他摸了摸胡须,说:「为父请了新任吏部侍郎薛盛薛大人,给你们指点诗书,他原是状元出身,满腹才华,你二人务必用心学习,谨守礼教,切不可做出逾矩之事,丢了为父的脸面,知道吗?」 两人站起身来,低头垂手异口同声道:「谨遵爹爹教诲。」 徐道成点了点头,看向徐观岚,说:「眉眉,尤其是你,你给我把顽劣的性子好好收一收,认真学习,我会不定期抽查你。」 被特殊对待的徐观岚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徐道成指了竹里馆作为她二人的学习场所,下人们早早将里头收拾了出来,摆上了三套崭新的桌椅,又搬了几盆兰草来放在高矮不一的花几上。 一大清早,徐观岚还在梦周公,就被映月从床上挖了起来,说:「小姐快起吧,今日是第一次去听薛大人的课,可千万别迟到,惹老爷不高兴。」 徐道成对她的震慑力是相当足的,听了这话,她赶紧起身,收拾妥当,匆匆用过早饭便前往竹里馆。 可怜她还没睡醒,一路打着哈欠进了竹里馆,见徐知茵已经端坐在她的桌上,打扮的十分光鲜亮丽。徐观岚暗暗想,听个课而已,不用打扮得这样隆重吧。 徐知茵朝着她微笑,柔声说:「四姐你来啦。」 徐观岚点点头,一边往她位子上走,一边打着哈欠说:「五妹你起的可真早。」 徐知茵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笑嘻嘻,心中阴森森。这相处的时间多了,往后有的是时间给她穿小鞋。而且她才不想同她一起学习诗书呢,不过因为那人是薛盛,她要与他多一些时间相处,才能将他拿下。上回他拒绝了她的荷包,她难过了好一阵,不过她有信心,这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定然会被她所吸引。想到这里,她脸都红了。 「五妹,你脸怎么红了?」 徐知茵连忙捂着脸,小声地说:「可能是太热了。」 热吗?这里竹尾森森,很凉快啊,徐观岚若有所思地「奥」了一声,就见薛盛走了进来。 姐妹二人忙起身,作揖问候。薛盛亦拱手作揖,说:「二位小姐坐吧。」 徐观岚一见他就忍不住想起松亭先生的事来,心下暗忖,装的还挺像,看我不找个机会揭穿你。 薛盛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开口道:「四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徐观岚还在神游,流月戳了戳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您讲吧。」 薛盛道:「此馆名为竹里馆,那今天就先来讲讲王维的那首同名诗。」 徐观岚听他朗诵着诗句,觉得枯燥无味,完全吸引不了她。她暗想,这个人话本写的那么生动风趣,故事情节曲折,想象大胆,套路一个接一个,令人看的欲罢不能。眼下却变身为一个古板的老夫子形象,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实在是无趣至极。 啧啧,还有两副面孔呢! 她转过头去,见徐知茵听的津津有味,眼神炯炯地看着薛盛。他正解析到「弹琴复长啸」,就听得徐知茵柔柔地说:「听闻大人古琴弹的甚好,我泛音总也弹不好,没有空灵之感,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大人指点一二。」 薛盛道:「多谢小姐抬爱,不过我并非专业,若是小姐想得到专业的指点,还是请个琴师为好,没得叫我教错了就不妙了。」 他居然又一次拒绝了她,而且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徐知茵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徐观岚听着他们的话,想,我这等俗人果然欣赏不了这等高雅。讲古诗就古诗,扯什么弹琴。她无聊地把眼神投向窗外,见枝头上站着两只麻雀,吱吱喳喳不知在讲什么,你一言我一句的仿佛在吵架,连听不懂的鸟语都比他讲的有趣。 薛盛看她望着窗外两只麻雀时不时傻笑,心想这文邹邹的果然吸引不了这跳脱的丫头。若不是想要多见她几面,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来教闺阁小姐诗书,当然也不会这么爽快地入了徐道成的阵营,明眼人都会选择权势滔天的林丞相作为引路人的。 对付这个丫头,看来得换个方式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讲到了唐诗,那就不得不提一提诗仙李白。且说李白他虽然诗文一流,却不是一块做官的料,唐玄宗给了他一笔遣散费叫他离开大明宫……」 咦,怎么好像要讲段子! 徐观岚嗅到了她感兴趣的东西,一下子回了神,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薛盛,竖起耳朵来等下文。 薛盛见此模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继续说:「李白拿着这笔钱,从长安到了洛阳,杜甫一直仰慕李白才华,曾经给他写过很多诗,便慕名求见李白。一见面,杜甫被他迷住了,于是杜甫就跟着李白这个大哥,从洛阳出发一路向东……」 这是两位大诗人的八卦啊,徐观岚听的正起劲,他却喝起了茶,她连忙说:「他们二人要去干吗?」 薛盛想这还是个急性子,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几口茶,又故意慢悠悠地放下杯子,见她满脸焦急,心头乐了。看她着急的表情看够了,他才慢悠悠地继续说:「李白说要去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半路上又遇到了另一位诗人高适,他三人一拍即合,从夏天到秋天,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徐观岚正听的津津有味,等了半晌,见他不再往下说,忙问:「然后呢?他们有没有找到仙人、采到仙草、炼成仙丹?」 就听得薛盛口气轻飘飘地说:「四小姐若是把他三人写的诗全部读完,必能找到答案。」 v第四十四章 「什么!全部!」 徐观岚惊叫一声,光李白一人的诗都多如牛毛,何况这三人都是诗坛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读得完。她要收回刚才说他两副面孔的话,这明明还是那个喜欢吊人胃口的松亭先生。 她可怜巴巴地说:「您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薛盛道:「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没有把他们所有的诗读完。」 徐观岚听了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那他讲这些做什么?她最讨厌事情只说一半,留个结局悬着不知道,这感觉实在是太磨人了。 她真的恨死他了! 薛盛道:「你瞪我也无用,我真的没有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四小姐回去多用功,从诗中找到你要的答案。」 徐观岚被他的话噎的血冲头顶,没好气地说:「流月,快给我扇扇风,怎地这么热!」 「小姐,今日不热啊。」流月一阵摸不着头脑。 「小蹄子,叫你扇就扇,哪那么多话!」 哇,小姐怎么突然火气这样大,流月连忙闭着嘴卖力地扇扇子。 回到屋里,徐观岚决定发奋图强,把答案找出来甩他脸上,于是叫丫鬟们去藏书楼里把有关他三人的诗全部找出来。 秋月见她气势汹汹地模样,悄声问流月:「小姐今日受了什么刺激?」 流月一脸迷茫,其实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轻声说:「好像与薛大人起了争执。」 秋月一惊,说:「怎么第一天就起争执,这往后……」流月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免得小姐生气,殃及她们这几条池鱼。 丫鬟们整整找了半天,书堆了满满一桌子,徐观岚埋头书海中苦苦奋斗起来。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就寝的时辰,流月想,往常这个点,小姐早上床睡着了。此刻她却还在挑灯夜读,这是要考状元还是咋地。 流月小心翼翼地说:「小姐,该睡觉了。」 徐观岚眼神迷茫地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头发凌乱,满脸恍惚。她感觉视线模糊,头昏眼花,再看下去,她估计要眼瞎了。 她看了看窗外夜色深沉,道:「已经这么晚了吗?你快给我倒杯茶,渴死我了。」 流月倒了茶一边递到她手中,一边说:「小姐还是早些睡了吧,仔细明天头痛。这么多书怎么可能一天看完,明天再看也不迟。」 她点了点头,觉得流月说得有理。事实上,她找了这半日,早就脑袋发胀再也看不进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她比较背,翻看了这么多诗,居然没有一首提到仙人仙草仙丹的。她不禁开始怀疑,该不会是他薛盛说笑话诓她的吧,而她却一本正经地在找答案。 想到这里,她更加恨他了,这可真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她得好好动动脑子整他一回才行!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 而徐观岚不过努力了一晚上就放弃了寻找仙人的答案。兴师动众地叫人找书出来,又兴师动众地叫人搬回去,引得府里频频侧目。 徐知茵一边苦练着古琴,一边想,她还真是个扶不起墙的阿斗。与她一同学习也有好处,两人放在一起比较,高低立下显现。她有自信,在徐观岚的衬托下,薛盛很快就会注意到她了。她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到这里,她更加卖力地练琴,想着有一日在他面前弹一曲,一鸣惊人。 而对于自己很快放弃,徐观岚是这样退了一万步来安慰自己的,若是真的有仙人,皇上哪还需要修斋建醮,早派人去寻了请到宫里去了,哪还能给那些大臣们靠青词投机取巧上位的机会。 哦!她差点忘了,那个薛盛就是这样连升了七级,成为京中神一般的传奇人物。细想来他的人生是足够传奇,寒门出身,无门无路,硬是凭着才华连中三元,没几个月又连着官升七级,估计离坊间给他撰写戏文,编成说书段子也不远了,还得是分成七七四十九回来说的那种。如果他松亭先生的身份再一曝光,那就更加离奇了,指不定会被收录到野史中去。 此刻徐观岚正戴着一顶草帽在月牙湾边钓鱼,说是钓鱼,其实就是一根鱼竿甩在水里,就不去管它了,自己只顾着躲在树荫底下啃西瓜,眼神还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也不知道想干嘛。 流月眯着眼睛,撑着伞站在一旁暗想,这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待在屋里坐在凉席上吃西瓜不好吗,非跑来这里钓什么鱼。这大太阳底下的,别说是鱼了,就是人影都见不着几个,这个时辰,哪个不捡着通风阴凉处打盹偷懒? 嘿!还真有个不怕晒的! 流月定睛一看,见桥那边走来的是薛盛。她正想开口告诉徐观岚,只看见她把西瓜一扔,搓搓手,说:「大鱼来了!」 流月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徐观岚朝着桥那边招手,大声喊道:「薛大人,你会钓鱼吗?快来帮帮我!」 薛盛刚从徐道成书房里出来,据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传来消息,皇上将在三日后的大朝上宣布废除丞相,组建内阁。届时,徐道成将举荐他为文渊阁大学士,为今后进入内阁奠定基础。 他正心中盘算着这些事情,未料到她此刻出现在这里。他看她戴了一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农家草帽,与她周身的穿着是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滑稽。此刻她正笑容满满,热情洋溢地朝着他招手。 v第四十五章 哪有人大热天钓鱼的,她可真的是……任性。 听闻她回回见她父亲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拘谨,一离她父亲就像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他笑着摇摇头,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脚下未作停顿,还是朝着她走了过去,开口说:「四小姐这么着急把我叫来,可是寻着仙人答案了?」 徐观岚想,这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来气。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摆摆手说:「快别提这事了,都是作古之人,若是真寻着了仙人,哪还会生老病死,早长生不老到我朝了。我且问你会不会钓鱼?」 她脑子倒是不笨嘛,是个会转弯的人。可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秉性,就像碟子里的开水,一时的热度,长不了。 薛盛挑了挑眉,说:「会是会,却不精。」 「会就成!」她不由分说地把鱼竿塞到他手中,说:「今日钓不上来,我可不放你走。」 他默默看了眼鱼钩,连饵料都没有,他道:「四小姐是要学姜太公钓鱼?」 她心中想,本小姐要钓的就是你这条鱼,必须要把你松亭先生的身份套路出来!嘴上却笑嘻嘻地说:「我怕那软绵绵的蚯蚓,所以……还是请薛大人帮我吧。」 他抬眼看了看她,见她一脸天真,笑盈盈望着自己。说真的,她的笑自带亲和力,让人拒绝不了,还跟着开怀。 他不言不语地弄好鱼饵,将鱼线往水中一抛,甩甩衣袖坐了下来。 第一步,已达成。 徐观岚心中窃喜,站在他身旁,讨好地轻轻给他扇着扇子。 薛盛侧目,见她玉手纤纤,温顺地站在他一旁,小扇轻摇,笑意盈盈。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这不就是理想中夫唱妇随的光景嘛。 不过这种看似美好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徐观岚开启了她的第二步计划。 她悠悠道:「我从前看过一个话本,说有个穷书生有一天在河边钓了一条非常美丽的鲤鱼,他不舍得吃掉,就将它养在家中水缸里。鲤鱼为报恩幻化成一个美人,常趁着书生不在家时给他洗衣烧饭做家事,书生万般好奇,有一天被他撞破了鲤鱼幻化美人的过程……」 树上的知了声声叫着,偶有微风吹过足下野草,蹭得人脚背痒痒的。 薛盛道:「你怎么不往下说。」 徐观岚想,这不就是你写的吗,装的那么逼真,她早就想抽他一顿了,因为写到这里又没了! 她道:「故事到这里便没有然后了。薛大人,你文才好,你说这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薛盛见她歪着脑袋,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 他笑笑说:「其实到这里结束也不错,给人无限的想象,你怎么想就有什么样的结局。」 她追问:「那你的想象是什么样的呢?」 他脑子一转,说道:「四小姐似乎问错了人,我们男人是不会看这种话本的……」 徐观岚暗暗翻个白眼,心想,你可拉倒吧,还不看,写都是你写出来的!装的那么深沉,小心遭雷劈! 她耐着性子,半央求说:「你就说说看嘛!」 他沉吟了半晌,淡淡地说:「如果四小姐非要知道个结局的话,我的见解是,人和精怪怎能成为眷属,再者哪有美人会甘愿为穷书生默默付出,大概只是他的一场黄粱美梦吧,又或者书生看这鲤鱼精有特殊功能,强迫它幻化人形供人观赏,收取钱财……」 「你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哪!心思黑暗,寥寥几句话完全毁了她心中所有美好的想象。 她本来想先套路出这个故事的结局的,结果,她的第二步计划失败了,反而被他摆了一道。 她捏了捏拳头,克制住了说出,你不就是松亭先生的冲动。 他看她脸上怒意满满,还不怕死地说道:「四小姐今后还是少看这些书为妙,哪有唐诗宋词精彩。来,你要的鱼,上钩了。」说着钓线一收,一条漂亮的红鲤鱼被提了上来。他提着鱼,在她面前晃悠,啧啧说:「这鲤鱼也挺漂亮,不过还是红烧了为好。」 徐观岚气的扶住了流月的手,黑着脸道:「这鱼送你了,你可千万别觉得它漂亮养在水缸里,小心变成女妖谋财害命!」 说着气呼呼地拉着流月转身就走。流月想,这小姐笑呵呵地出门,怎么一遇上这薛大人,说不上几句话又气成这副样子。却又不敢开口问,只得偷偷瞧着她涨红的脸,只求她快点消气,不然又要殃及她这条可怜的池鱼。 徐观岚走了几步觉得不解气,不应该以自己输掉而告终,忙止了脚步便折回,追上他几步。 他道:「四小姐为何又折回,是来要回这鲤鱼的吗?」 v第四十六章 徐观岚想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啐了一口,双手叉腰,道:「薛大人,您装的不累吗?两种身份切换不嫌麻烦吗?您不就是那个松亭先生吗,还给我说一堆大道理。」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蝉鸣声声。流月感受到了挑衅的杀气,早早默默退开了几步。 徐观岚下巴微扬,得意洋洋地看着薛盛,心想,老底被揭穿,这下你吃瘪了吧,慌了吧。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薛盛脸上神色半分未变,只沉吟半分,便云淡风轻地说:「是啊,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瞧他口气轻飘飘,甚至唇角带笑,大有一副,老子就是松亭先生,那又怎样的傲娇模样。 这可是她自知晓秘密以来,日日有一问究竟的冲动,努力克制着藏在心中,就等着寻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完爆他的。结果,半分未撼动他! 她告诉自己要沉着、冷静、稳住,她捏了捏拳头,眼睛闭了闭,深吸一口气,看来得使个杀手锏了! 不远处的湖面上,翠绿的荷叶接天莲叶,荷花亭亭玉立,湖面波光粼粼,像金子般跳跃着,就像她此刻怦怦雀跃的心跳。 她看了一小会儿,眼神收回来的时候,已是满目含笑,粉面含春。她慢慢朝他走了几步,几乎离他只有一拳的距离,然后抬头,眼波流转仰望着他,娇生生说:「最新的一册《松亭夜谈》,书名为何叫‘眉眉’?为何只有我一人买得到此书?薛大人该不会是爱慕我吧?」 暑气在两人之间流窜,闷热炙热得就像此刻的氛围一样。一只蜜蜂飞了过来,在两人的眼前嗡嗡飞来飞去,最后落在薛盛衣襟上。他手下一个不留神,鲤鱼便趁机从他手上挣脱,落在草丛里,求生欲极强地奋力翻腾跳跃着,终于被它一跃跳进了水桶里。 流月想,小姐这是在干嘛,怎么说出这么胆大的话来,为了出口气,不用搭上自己吧,这也太狠了点。 薛盛看着那鲤鱼得水重获新生,心下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轻声笑着说:「都说少女情怀总是春,四小姐未免想的太多了些。你不知道写话本最头疼的就是取名,想着小姐的闺名读上去朗朗上口,我便借用了。引起小姐误会,实在不该。」说着还朝她作了个揖,「至于为何……」 「你……你……」 徐观岚再也听不下去,用手指着他,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扑到流月怀里,哭唧唧:「流月,他欺负我。」 流月连忙安慰她,想她家小姐长这么大,人人都把她当宝贝,疼着宠着顺着,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揶揄小姐的。这个薛大人,还真是与众不同。流月感叹,这表少爷走的可真不是时候,要是他在就好了。 薛盛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心想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了一些,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正想着是否要出言安慰她一下。只见她从流月怀中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愤愤地走过去提起水桶,甩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连鱼带桶,还有你,快从我眼前消失!」 薛盛挠了挠头,果然闹得有些过了,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轿夫看到正三品的大员不顾旁人侧目,提着一只水桶上了轿子。没走出多远,轿子里传来一句「去宅子里。」轿夫应了一声,便调转了方向。 薛盛说的宅子,是他最近新置办下的宅子,位于城中地带,却闹中取静,从前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从他的后人手里买了来。那里离尚书府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大人,到了。」侍从在外面恭敬地说。 他这才缓缓步下轿来,轿夫们坐到阴凉处拿着汗巾子擦汗。工匠们正在翻建门庭。按照朝廷规定,他是正三品官员,府第应是厅堂三间七架,屋顶用两厦悬山顶。而原本所用的歇山顶、斗拱、藻井等逾矩之处全部要拆除。皇上特别看重这些,若是出一丁点差错被人检举,乌纱帽不保。 薛盛站着看了一会儿,抬脚走进去,小厮拎着那只木桶跟在后面。他道:「把这鲤鱼放养在池塘里。」 说罢,他又负手到处看看进展。走到一处开阔气派处驻足,这里将是他未来的正房。工头见了他,迎了上来,恭敬道:「大人有何指点。」 薛盛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指了指院子的一角,说:「把那些东西都挪走,那里架个秋千,刷红漆垂花藤,旁边种棵石榴树。」 工头以为听错,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秋千架。不过他还算反应快,转念一想,莫不是给他未来夫人特意留的,想不到这年轻的高官还是个有心人。工头连连应下。 这座府第很大很雅致,处处细节彰显原主人是个有品味有涵养之人,为了买这座宅子,几乎倾尽了他所有的积蓄。 他负手站在垂花门处,伸手摸了摸柱上花瓣联叶的华丽精美木雕,暗暗道: 眉眉,你等着我。 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对她绝不是一时的占有欲,更不是不敢承认爱慕她。而是如果连她原本的生活都给不起,他又有何资格开口说爱,他想要把所有的必要的准备都默默做完,然后云淡风轻地,把最好的,配得上她的一切送到她面前,他才敢、才能有底气去谈他之所想。 回到家中,天色已向晚,暑气却还未退却,像个蒸笼扣在头顶。 薛母道:「你可回来了,外头暑气正盛,热坏了吧。」紫芝忙给他端了碗冰镇的绿豆汤,薛母道:「快吃了解解暑。」 等他一碗绿豆汤见底,薛母才笑着说:「你扬州的姨妈来信了,说不日你梦虞表妹就要来京,小住上一阵。」 扬州姨妈家,就是他母子二人早年去投奔的人家,姨父是个盐商,家财万贯,待他有养育之恩。表妹陈梦虞,年十五,还未许人家。人往高处走,陈家得知薛盛短短时日就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便有了亲上加亲的意思。 薛盛说:「那挺好,表妹来了正好可以陪娘解解闷。」 薛母心里也想的也很美,与其在那些不了解的人家挑来挑去,不如选择知根知底的外甥女,虽说商户地位,如今不能与他儿子同日而语,但陈家待她母子有恩,在他们走投无路之时接纳了他们,并一路供着儿子读书识礼,她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更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v第四十七章 薛母道:「等你表妹来了,你带她去京城里好好转一转,她还从来没来过京城呢。」 薛盛点头应下。 是夜,紫芝见薛盛已安然入睡,悄悄进了他的卧房。她明白薛母口中的表妹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还不能顺利成为他的通房丫头,那等他表妹到来,他二人谈婚论嫁,她将彻底失去机会。 她看了看床上的薛盛,呼吸平稳,身材修长,相貌堂堂,一双剑眉浓而长,又年轻有为,官运亨通。她想,是个女人都会对这样的人物动心的吧。如今她就在他身边,还不得趁占着的优势,好好经营一番。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紫芝心下一狠,就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悄声爬上他的床。 她平躺在他旁边一动也不敢动,心跳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然睡的什么都不知晓。 总不能就这样躺一夜吧?既然衣服都脱了,她索性把一切进行到底。于是她慢慢伸手攀上他的衣襟,悄悄在他身侧解开一根衣带。她心跳如擂鼓,又有些马上要得逞的兴奋。就在她伸手想解第二根的时候,他突然翻了个身将衣带压在身下,含糊地喊了一声:「眉眉。」 紫芝吓得半死,以为他醒了,捂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半晌才明白他在说梦话。 美美?妹妹?! 莫非他喊得就是他表妹! 想到这里,她更觉得自己应该加把劲了,否则她永远都只能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就算婚配,也都是同为奴仆的下人,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她脸红心跳,黑夜更滋生了她的胆子,她的手慢慢摸索着攀上他的裤头,更加大胆地想要解开他的裤腰带。她感觉自己手有些抖,几次都没有成功,她正摸索着。忽然他的手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一双眼睛凌厉地盯着她,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冷冽,纵使在这炎炎夏日也感觉不寒而栗。 他的声音更冷:「你在做什么!」 「我……我……」被当场抓住,她羞愤地说不出话来。 「下床去,把衣服穿上。」 紫芝几乎是跌跌撞撞滚下了床,瑟瑟发抖地穿上了衣服。这时候他已经起身端坐在窗边了,冷冷说:「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你却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以后万万再不能留你了。」 紫芝跪着过去拉住他的裤腿,哭着央求:「 大人,您千万不要赶我走,我求您了!」她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道:「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这样了,求大人不要赶奴婢走。」 她哭的声泪俱下,豁出了女孩子所有的脸面,却被他冷冷拒绝,她怎么不难过哭泣。 半晌,他道:「罢了,念在你女孩家面薄饶你一次,但万万不能再留你在我屋里,往后你伺候夫人去吧。」 紫芝连连磕头,卑躬屈膝地退了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被她这么一闹,他没了睡意。薛盛看了看时辰,已至寅时,差不多快到上朝的时候,他住的离皇宫有些远,他得比别人起的更早一些。 皇上信奉道教,沉迷求仙问道,每十日才上一次朝。今日又是大朝之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参加大朝,而皇上将在这一次的朝上宣布载入史册的重大改革之事,也是他仕途前行的重要一步。 想到这里他更加不敢怠慢,坐在书案前,把想到的一些注意点细细写在笏板之上。 洗漱之后,又在小厮的服侍下穿上赤色三品朝服,腰间金革带,缀上同品级的绶环玉佩,脚蹬红缎云头鞋,最后端正地戴上金色五梁冠,冠额正中是宝相花。他本就生得文质彬彬,如此一打扮,更添风度贵气,竟隐隐像是戏文里走出的儒相。 不多时,一顶软轿从薛府出发,随着灯笼点点亮光,悠悠没入夜色,此刻整座京城还处于熟睡之中。 这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都过得不容易,上至皇上,下至列朝官员,都是处理公务到半夜睡去,睡不了多久,又提着灯笼去上朝。寒冬酷暑,刮风下雨,没有例外。 一霎荷塘过雨,绿荫垂画檐,佳人梳洗方罢,傍妆台。 冯濬寄来了书信,说他母亲得了咳疾,每日延医问药却收效甚微,他还要在金陵待一阵子,等他母亲好转才能回京。 徐观岚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 秋月正给她梳妆,说:「出什么事了,小姐怎么一脸愁容?」 她道:「想不到舅妈病的这么重,我想去金陵看看她。」 舅妈没有女儿,她在外祖家的那些年,舅妈待她如己出,从来没有让她有过寄人篱下之感。 秋月道:「小姐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如果眼下去金陵,一来一回的路上就要耗费好多天,去了少不得又要亲戚间走动走动,还得住上七八天,可就赶不上三小姐大婚了。」 她听了,觉得秋月说的也有道理,便想着,不如先挑先上好的滋补品送往金陵,等姐姐出阁了,她立刻动身去金陵。这样想着,又细细回了一封信,说明大概意思,连同礼品一同派人送往金陵去。 现下金陵是去不了了,有一件事她却可以办。 v第四十八章 那日她被薛盛气的脑子一片混乱,现在冷静下来了,才想着要好好出口恶气。还有一事,那日问他为何只有她一人能买到书,他还未曾回答,她也要去问问清楚。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早早在心里打腹稿,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他再语出惊人,她也好有个应对。 秋月用发蜡给她整理了一下碎发,最后簪上一只攀云追月的明珠金簪,对着镜子说:「好了,小姐看看可还行?」 徐观岚抬头看了看,发式清爽雅致,很适合这炎炎夏日。她站起身来,秋月又上下给她抚平衣衫。 她一边走出去,一边喊:「流月,你把那只紫檀雕花食盒找出来。」 流月因问:「小姐怎么想到那食盒,是要装什么吗?」 徐观岚道:「你只管去取了,跟我走。」 流月很快就把食盒找出来,许久不用积了一层灰,她细细擦拭干净了,她已催促,忙跟着她出了院门。走了不多时,流月想,看这方向像是去碧桐院。 果然徐观岚很快一拐进了碧桐院,进门就喊崔姨娘。崔姨娘正在院子里除草,脸上晒的红扑扑的。见了她,也不拘礼,笑着说:「小姐有事?」 徐观岚道:「崔姨娘,我求您一件事,你能不能马上给我做一盘臭豆腐。」 崔姨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徐观岚便过去拉过她的手,把她手中的一把草扔了,说:「姨娘,快去吧。」 「哦。」崔姨娘应了一声,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急,但还是答应了。 流月忍不住开口:「小姐,您是要拿这食盒装臭豆腐?」 徐观岚笑着点点头。 拿这么名贵的食盒装一盘臭豆腐,会不会有点暴殄天物?流月又试探地问:「小姐可是要送人?」 徐观岚促狭地朝着她笑笑没说话。 不知为何,流月隐隐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家小姐又要吃亏,不过却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劝她,毕竟这只是她的预感。 崔姨娘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很快就做好了,端出来,臭气扑鼻。 徐观岚谢过崔姨娘,叫流月装了盒,便告辞了。 接下来的事,果然如流月的预感,徐观岚坐上了马车一路往京郊去,看着路线,那是薛盛家无疑了。 流月扶额,内心腹诽:小姐,你可长点心吧,他那么腹黑,你那么直白,可不是他的对手,小心又哭鼻子。 徐观岚才下得车来,就见他门口也停了一辆马车,似乎比她前一脚到。她看见薛盛扶着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孩子下了马车,女孩亲热地朝他笑笑,他也朝她微笑,薛母站在一旁亲亲热热地上去拉她的手,并且拥抱了一下。 流月看在眼里,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看来他府上有娇客,她来的不是时候,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淡淡说:「回去吧。」 她正转身离开,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说:「徐小姐,我家大人请您进府去。」 她转头抬眼看去,见薛盛负手站在门口,朝着她微微笑了笑,而他母亲和那位娇客早已不在他身边,先他一步进了府。 她笑着走到他跟前,说:「来得不巧,不知道府上有客。」 他道:「四小姐亦是客,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他既这样说,她便不客气地跟着他进了屋。进到正厅,她先向薛母问了安,然后向那位娇客点头示意。 薛母笑盈盈指着那娇客道:「这位是他姨表妹,才从扬州来。」又指着徐观岚说:「这位是礼部尚书千金徐四小姐。」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站起身来互道万福。 陈梦虞道:「小女梦虞,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徐观岚听她嗓音如出谷黄莺般清甜,爽朗地说:「姐姐叫我眉眉即可。」 眉眉? 紫芝站在薛母一旁,第一眼见徐观岚就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乍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恍然大悟,心中谜团一下子解开来。眼前的这个人不正是他画像上的女子吗,还有这个名字,不正是他那晚梦中所喊? 她悄悄看向一旁的薛盛,虽然他如往常一样端坐着,可是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他表妹也才来,可是他的所有目光全部停留在那位徐小姐身上。 v第四十九章 他待旁人虽然也亲和,可眼神是冷漠疏离的。只有她,他看她的眼神,温柔而有笑意,闪烁着熠熠星光。 这不是爱恋又是什么! 她又往徐观岚身上看去,虽然她年岁尚小,还未及笄,却不可否认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都说扬州出美女,表小姐是个美人,她却比之还要美上三分。家世地位又好,出身高贵,是朵十足的人间富贵花。 原来……原来他之所想便是她! 她几乎可以理解,他选择她的理由,毕竟她有一个权势大如天的父亲,他初入官场需要人引导扶持,靠着她父亲上位也是有的。只是她不理解,男子在婚前有几个通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却为了她,拒绝通房丫头,为她守身如玉。 紫芝心下大为震撼,差点站不稳。 她听得徐观岚说:「前日听我父亲说薛大人入了文渊阁,又感念薛大人百忙之中拨冗为我讲解诗书,实在过意不去,便带了些点心来,聊表谢意。」 流月在她的示意下,硬着头皮将食盒放到了薛盛的面前。 徐观岚看着薛盛,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我府上新来的厨子做的,特别好吃,薛大人您可千万要尝一尝。」 薛盛挑了挑眉,说:「如此便多谢四小姐的美意了。」 徐观岚眼巴巴地等着他开食盒,可是等了半晌他都不动,她好想看到他被臭到的模样,想到这情景她都想笑。可是碍于薛母的面,她又不能催促他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们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她终究心思不在这上面。便找了个由头,起身说:「梦虞小姐一路风尘仆仆,想必累坏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便不再叨扰了。」 薛母叫薛盛送她出府,徐观岚暗想,机会来了。 两人一路走着,见没有旁人了,她迫不及待地说:「薛大人为何不打开食盒看看?」 他轻摇着扇子,说:「不用看,闻着味道就知道是臭豆腐。」 「你……」怎么一下被他知道了?好没意思! 他徐徐道:「四小姐幼时长在金陵,不知你听过没有,离金陵不远,我家乡的毛豆腐、臭鳜鱼?那都是以臭闻名的。」意思很明确,你想用臭豆腐看我出丑,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外祖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她怎么可能听过吃过这些东西。本来想拿臭豆腐气气他的,她兴冲冲地来就为了看他一脸熏晕的臭表情,却想不到又是落败的结局。 他看着她小脸一下子垮了,说道:「我知道四小姐在想什么,小姐是还在为那日之事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我向你赔罪,你可千万别再气了。」 说着又是作揖又是给她扇扇子。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他这样,扯着嘴角笑了。她想了想,仰起头来看着他,俏皮地说:「可是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买到松窗夜谈?」 流月跟在后面,听了感觉脖子一凉,一阵不好的预感又袭上心头,总感觉她家小姐会被虐的很惨。 果然听到薛盛说:「那日没说吗?我怎么记得已经说过了,是不是小姐听漏了?」 说过吗? 徐观岚转过头,说:「流月,他说过吗?没说过吧!」流月立刻站在了她的一边,摇摇头,坚定地说:「薛大人没说过。」 主仆两个皆定定地看着他,就等着他说出一番什么样的话来。 他沉吟了一番,说:「在回答此问题前,我也有个疑问想要问一问四小姐。」 徐观岚不疑有他,心头急着想知道答案,便爽快地点了点头,说:「你问吧。」 「四小姐特地在大热天里等着我经过,叫我钓鱼套我话,又故作生气送我鲤鱼,今日又特地送食盒来。再往久一点说,细心打扮送我亲酿桃花酒,这一桩桩一件件……」 他每说一句话便逼近她一些,她一步步往后退着,终于退无可退,抵在墙上。 他离她近的能感受彼此气息,他灼灼地看着她,用扇骨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说:「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是四小姐对我有意思才是?」 见过曲解意思的,却从没见过这般曲解的! 她连连摇头,想要自证没有,可他就是不听。挑着她下巴的手看似轻柔却力道惊人,逼迫的她不得不仰起头来。 她瞧见他眼瞳中的自己,惊慌失措,又无路可逃,像一只被猎人围堵的小鹿。 而他,还不肯放过她,一张俊脸离她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拂过她的脸颊,像一把小刷子扫过,酥酥痒痒的。 v第五十章 她感觉脸上腾地烧了起来,热烫地叫人无法忽视。 终于,她大喊一声:「我没有!」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了他,然后飞也似的跑开去。 她捂着热烫的脸越跑越快,明明是来看他出丑的,她不明白,怎么到最后又是以他被戏弄告终。 薛盛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整了整衣衫,想,罢了,她还小,暂且放过她。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徐观岚一径回到府里,冯夫人正板着脸等在她屋里,见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教。说她不顾脸面,私自跑去男人府上,不成体统,她跪在地上听了好一顿骂,跪的膝盖酸痛发麻,最后的结果就是又被罚抄书,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的日子实在是无趣的要命,没有了表哥的探望解闷,静悄悄的比任何一次都让她烦躁抓狂。 当然流月也会给她带来一些府里的新鲜事,比如薛盛又去竹里馆讲课了,与徐知茵一对一,乐得她脸上像开了花。 流月说到这里忍不住撇了撇嘴。 徐观岚道:「你撇嘴做啥?」 流月忿忿不平地说:「五小姐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吧,硬是缠着薛大人指点她弹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意图!」她一个庶女也敢去攀附如今最为炙手可热的男人,真是不自量力。当然这句话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徐观岚听了,想起上回看到徐知茵送他荷包的情景,不知为何,她心里更加烦躁了,乱乱的像一团麻。她深深叹了口气,一手托腮,瞧向窗外,水光透紫的葡萄,成串地挂在藤架上,阿呆懒懒地四脚贴地趴在葡萄架下,这葡萄该叫人采摘了呢。 她想,被禁足也好,才尴尬着,若再去上课,指不定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呢。 流月见她愣愣地瞧着窗外出神,气鼓鼓地说:「钱姨娘才有了身孕,就缠着老爷要这要那的,昨儿个更是狮子大开口,居然要求给五小姐一个独立院落,说将来孩子出生了,她院子里就太挤了一些,老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徐观岚听了转过头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流月道:「就前日,钱姨娘说身子不舒服,请了大夫来府里,一诊脉说是快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而且看脉象像是男胎。这下钱姨娘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太太怎么说?」 「太太昨日气的饭都没吃,说是看走了眼,这么多年看她不声不响,温温顺顺的,如今就像一朝得志的中山狼,恨不得立刻翻了天去。」流月道:「不过小姐也别太担心,三小姐昨日陪了太太一天,太太早已缓了过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想来钱姨娘不足为惧。」 女人一多,果然事情就多。徐观岚想,他爹还算好的,以他的地位,算是女人很少的一个了。她可曾听说有些人家三妻四妾天天明争暗斗,吵得不可开交,就是害人性命的也有。 她想,如果她嫁人后也要面临这种境地,天天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斗得你死我活,那她宁愿孤独终老。世上美妙的事物那么多,做点什么不好,非要争啊斗啊的,是你的抢不走,不是你的机关算尽也枉然。 禁足的日子虽然苦闷难挨,倒也到了七夕这一日,冯夫人解了她的禁,她又恢复成原本的快乐活泼的性子。七夕这一日,未有婚约的女子都可以结伴大大方方出门去,她早早地就给苏红缨递了帖子,邀她一起游玩。 过节,她的心情总是特别的好,特地选了一身新衣服来穿,近来她个子蹿的飞快,不知不觉就比她母亲探出了小半个头。冯夫人乐呵呵说裁新衣的速度都赶不上她蹿个子的速度。 冯夫人说她是大姑娘了,近来给她做了几身长衫,说这样穿着才有女人味。她选了一件姝粉色真丝提花绸立领斜襟大袖长衫,下身配牙白色杂宝马面裙,露出一点红色的莲足,犹如满树粉色桃花中夹了一点红梅,十分惊艳。 徐观岚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明明看似是一件宽大的衣衫,穿上身却很显腰身,以前她穿短短袄裙胸前都是一马平川的,近来她总觉得胸前两坨沉甸甸的,如今这衣服一上身,该有的全都显现出来了,而这长款的衫子更加拉长修饰了身材,她有些害羞地看着这个不太像自己的自己,仿佛一夕之间换了个人。 节日街上人多,她是坐着轿子出门的,到了约定的凌波桥畔,苏红缨早已等在那儿,徐观岚赶紧下轿来,笑着挥挥手喊:「红缨。」 苏红缨眼前一亮,拉着她转了一圈,道:「你今日怎么打扮的这么好看,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她本就有些尴尬,扯了扯衣襟,羞赧地说:「是不是太奇怪了,要不我回去换了?」 苏红缨摇摇头,打趣地说:「想不到眉眉身材这么好,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像个十足的千金小姐了,说不定今日街上转一圈,一大票世家公子都为你倾倒。」 「啊呀!」她娇嗔一声,说:「你快别笑话我了,弄得我好不自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苏红缨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方才来的路上经过街头,看到有杂耍,我们快去瞧瞧吧。」 两人一拍即合,一路闲话往街头走去。 苏红缨忽然压低声音说:「不知你听说了没,那林玉棠被他爹送进宫去了,已经被皇上封为才人了。」 「她姐姐已是贵妃,怎么她还进宫?」 「你想一想啊,皇上才废除了丞相……大概是为了巩固家族势力吧……」 「嗯……」徐观岚了然地点点头,皇家的事情多谈论不好,她便指着前面一个围满人的摊头说:「那边好多人,我们过去瞧瞧。」 挤过去一看,原来是卖糖人的。那个人手艺极好,手下速度又快又好,烧的滚烫的糖浆跟着他手下的铜勺走,三下五下,一对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情景便栩栩如生地勾勒了出来。众人连连拍手称好,皆抢着要一个。徐观岚眼疾手快地把钱付了,说:「给我做一匹马。」说着给他看了看她脖子上的长命锁。 v第五十一章 众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看他寥寥几下,一匹小马驹跃然铁板上,只是这匹马儿实在是好笑,众人都看得哈哈大笑。徐观岚却非常满意,他才看了几眼,就做的如此像,她满意地拿着她那匹糖马退出拥挤的人群。 转眼的瞬间,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面的摊头前,一对男女站在那儿,正是薛盛与他表妹陈梦虞,陈梦虞满脸笑意,手中拿着两支簪子,似乎在问他哪一支好看,他指了指其中一支,然后帮她簪于发间,温情脉脉地仿佛一对璧人。 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心口压抑,有些失落,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她甚至不想看到这一幕,有种撒腿就跑的冲动。 苏红缨也买了一个糖人,兴冲冲地挤出人群,见徐观岚手中举着糖人傻傻地站着。顺着她的视线瞧去,见那人不正是薛盛,刚要问问她出什么事,见她表情失落,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却也没有点破。 回到府中,天色已近黄昏。 丫鬟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玩着投针验巧。院子里摆着供桌,上面摆着酒、茶、水果、桂圆、红枣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用红纸束着,插在瓶子里,花前还摆着一只小香炉。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月亮出来,焚香拜织女。 秋月见她回来,忙迎了上去,问:「小姐外面好玩吗?快和我们说说有什么趣事。」 徐观岚道:「年年如此,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怎么兴冲冲地出去,如瘟鸡一样的回来了。秋月小声地问流月她怎么了。流月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小姐自见了薛大人和他表妹在一起以后,心情便不好了。流月小声道:「大概刚才醋吃的有点多,牙齿酸着了吧。」 秋月一脸摸不着头脑,问:「什么醋?」流月道:「你管他什么醋,明日她就全好了。」 秋月还是想不明白流月像打哑谜一样的话,奈何她们几人分工明确,一般情况下都是流月随侍小姐身边的多。 不过有件事,她觉得有必要和小姐说一说。 秋月追上几步,说:「小姐,你离开了大半日,你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徐观岚懒懒地问:「什么事?」 秋月道:「钱姨娘仗着怀有身孕,向老爷为五小姐讨一门亲事,老爷问她可有人选,你知道她说了谁?她居然说薛盛薛大人,她可是疯了!」 听到这里,她一路不舍得吃的糖马,从她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秋月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丫鬟们赶紧上来把地擦干净。 流月见徐观岚坐在一旁并不搭话,便急急问道:「那老爷怎么说?」 秋月学着老爷的模样,假装摸了摸胡须,沉着声音说:「你只管好好养胎,茵姐儿的亲事,我和太太自有主张。」 秋月学得有模有样的,一下子就把流月给逗笑了,可是很反常的,徐观岚并没有笑出来,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静默了会儿,流月说:「老爷到底是老爷,怎么可能纵容钱姨娘胡作非为,太太还在上头呢,倒有她说话的份!」 秋月说:「正是呢,钱姨娘以为仗着怀有身孕,就能有求必应,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就是咱们太太菩萨心肠,若是换了别家主母,早一顿好打撵出去了。」 徐观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关于薛盛的事,她就这么紧张,心头乱如麻,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绪不宁,如坐针毡。 秋月见她郁郁寡欢,说:「月亮出来了,小姐,咱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她点点头,跟着流月、秋月走到院子里。丫鬟们皆围上来,哄着她去焚香拜月,她禁不住她们哄,点了香往香炉里插上,又双手合十举到胸前虔诚相拜。 流月在一旁也学着她的样儿,说:「织女娘娘,保佑我们小姐得个如意郎君吧。」 她说完,众人皆窃窃笑着起哄,徐观岚脸上一阵红,作势要去打她。 流月一边逃一边说:「我可是个忠心的好丫头,小姐,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小蹄子你还跟我顶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说着,追着她满院子跑。 大丫鬟映月看她们吵吵闹闹一阵,终于拉住流月,厉声说:「好了,都不许拿小姐开玩笑了,你们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众人这才止了笑。 映月走到徐观岚跟前,说:「前朝有习俗说,七夕这一日捉一蜘蛛放于盒子内,次日看之,若是所结之网圆正谓之得巧,心里所想之事便能成,小姐要不要试一试?」 徐观岚道:「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捉蜘蛛。」 映月道:「这倒不难,葡萄架上就有不少呢,小姐不如去找找看。」 她依言过去,婢女给她举着灯笼,她寻着葡萄藤叶之间,没有多久果然看见一只小蜘蛛,连忙叫人拿来盒子,她伸手捉了就往里面放,婢女很快盖上盒盖,递到她手上。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个愿望,然后吩咐丫鬟去把盒子放好。 v第五十二章 这天夜里,徐观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内烦躁似火烧。她不断地想起薛盛与他表妹相视而笑的画面,又想起徐知茵给他送荷包的画面,她还听说上他家门的媒婆多的快把门槛踩烂。 果然出众之人,人人都想得之。 然后她眼前又浮现第一次从窗口坠入他怀里的情景,爬树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崴脚被他抱,落水被他托,意外亲在他喉结上,还有被他用扇骨挑着下巴逼问…… 她甚至能想起他气息的感官,在这深夜里,她都能感觉出自己的脸肯定彤彤红。 不想不知道,居然与他有这么多的密切联系了吗? 他确实非常出众,才学自不必说了,本朝还没出过这么厉害的人物,他处事也十分圆滑,短短时日内就让皇上对他信赖有加,入主文渊阁成为近臣,这可不是人人做得到的,很多官员即便是世家出身,做一辈子官都爬不到他那个位子。更何况他相貌身形气度皆具,是个十足的美男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引得大家闺秀们争相爱恋也不足为奇。 那么她自己呢? 光是一个松亭先生的身份就足够引起浮想联翩,如果对他有些许喜欢,好像也不为过吧,毕竟她也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这种事情,好像也没有太见不得人吧。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她这是在喜欢他啊,才会这样紧张他看别人的神情。她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女子,虽然没什么大追求,性格也比较平和,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事物,她也是有胆迈出那一步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子平了下来,不再那么紧张,浑身舒坦多了。她正想安心睡觉了,忽然身下一股热流。「该死!」她轻轻叫了一声,那该死的葵水又来造访了,她有些错愕,这日子过得有那么快吗?居然已经又一月了! 这么一折腾,她早上又起迟了。一起来,才知道府里又出事了,而且是至今以来最严重的一件事。 崔姨娘与二少爷私通,抓奸在床! 这下她连葵水在身的不舒服都来不及关注了,早饭都没吃,就匆匆赶往碧桐院。 出了这等丑事,一向勤于政务的徐道成连朝中都没有去,铁青着一张脸端坐着,气的吹胡子瞪眼,若是这等乱伦之事传出去,他只能引咎辞职,还有什么脸面在朝为官。 徐观岚去的时候,见崔姨娘与徐珘被人用绳捆着,跪在徐道成面前,家丁们持着棍棒威严地站在两侧,其余人皆低头垂目,脸上写满惊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波及。徐观岚悄悄躲在一旁,想要一探究竟。 她看着跪着的两人,一个是咋咋呼呼、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一个沉默寡言、深居简出的书生,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两人会有交集,甚至做出苟且之事。虽然她对崔姨娘接触不多,但以她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崔姨娘本就没有文化,遇上了这种事情,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怎么也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知入府以来连徐珘的面都不超过三次,一句话都没说上过,对他一无所知,她又怎么可能去与他私通!可是她又无法解释,为什么一觉醒来,他二人会在一张床上睡觉,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她看向一旁的徐珘,希望这个读书人,能够把一切说说明白,还自己一个清白。可是事到如今,徐道成也给了他辩解的机会,他却也无法解释这一切,斩钉截铁地只有一句:「儿子没有做这等乱伦之事。」 冯夫人的脸色也很差,用从未有过的严厉之气说:「你们再不从实招来,就要按律惩戒了,当众去衣杖责九十,打死不为过。」 徐观岚在外头听得心惊肉跳。崔姨娘听到又是扒衣服又是打死不为过的,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 钱姨娘坐在一旁,轻悠悠地说:「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死扛着做什么,不如求求老爷太太开恩,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徐观岚听出了钱姨娘的意思,她这是火上浇油啊,这种被带绿帽子的事情,是个男人都不能忍,更何况还是自己儿子与小妾。钱姨娘叫他俩求一求,这不是让她爹更加怒火中烧的意思! 幸好他二人谁也没有开口求情,崔姨娘忽然变得很沉默,徐观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崔姨娘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抬起头来,朗朗说道:「我自入府以来,老爷从未碰过我,若我现在仍是完璧之身,那是不是可以自证清白?」 冯夫人和钱姨娘都惊呆了,她二人几乎是一瞬间同时都看向徐道成。 徐道成默认,说:「带她下去检查一下。」 冯夫人示意孟圃家的带她进内室查一查,半晌,孟圃家的出来,说崔姨娘还是完璧之身,并未有欢爱痕迹。 钱姨娘大为震惊,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肚子。这怎么可能!前一阵子,老爷明明隔三岔五就去她那儿,怎么可能一次都没碰过! 听得这话,徐道成脸色稍霁,干咳了一声,喝了一口茶。 冯夫人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清白的,给他二人松绑吧。只是有一事未明,你二人既没有做这种事情,为何又会睡在同一张床上。」 徐珘道:「儿子昨日从国子监回来天色已晚,回来觉得口渴,喝了一盅茶,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就出了这种事情。」 崔姨娘立刻点头,说:「我也是,我也是,喝了桌上的茶水就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了,就像喝醉酒断片了一样。」 冯夫人看着徐道成说:「想来是这茶水被人动了手脚,府里竟然有这等恶毒之人,想以通奸罪除掉二人,还要毁了尚书府名声。这等事,绝不能姑息养奸,定要彻查到底。」 徐道成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威严地说:「彻查此事,若是查出此恶人,绝不轻饶。」 他这一下,震得人心慌慌的。尤其是钱姨娘,这一切都是她与徐知茵谋划的,想着若是生下男胎,有徐珘这么一个优秀的庶子在前,自己儿子必不能沾得了光,而那个崔姨娘又一向惹她厌,就想了个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她崔姨娘还是完璧之身。 v第五十三章 回到屋里,他母女二人立刻关起了房门。钱姨娘急的不行,老爷说了绝不姑息,若是被查出她就没有活路了。 相比钱姨娘的着急,徐知茵比她淡定的多,说:「娘,您怀有身孕应该好好安胎才是。您不必担心,那些茶水早就处理掉了,连茶壶茶杯都一并摔了扔了出去。那几个人都是忠心不二的,给足了银子的,必不会有任何差错,娘您就放心吧。」 府里出了这等大事,冯夫人联系到先前徐听枫的事情,心中早已明白是内鬼所为,想着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便派了以孟圃家为首的在整个府里展开大肆搜查,问话,但凡有可疑的都先拘了起来,慢慢拷问。正好又赶上三小姐出阁的时日,总管也召集了各房各处大小管事的,一天三次训话,丝毫不敢怠慢。一时府里戒备,人人噤若寒蝉。 徐观岚早起,见房里人少了一半,问了才知道是被传去问话了。她想,这个人心思可真是恶毒,在这个贞洁大如天的朝代里,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置人于死地,还令整个尚书府蒙羞,实在是其心可诛。真希望快一点查出这个恶人,还府里一个清净。 她愣愣地想着,眼睛瞥见桌上一个木盒子,一拍脑袋,出了这等大事,这盒子里的小蜘蛛早被忘却了。她连忙过去打开来,一看,早已是蛛死网破,这可不是吉兆呀。 她连忙喊:「映月,蜘蛛死了,这可怎么办?」 映月瞧了瞧连忙说:「本就是闹着玩的,这都不作数的,何况都这么些天了,这蜘蛛被闷在盒子里,饿死闷死了也是正常的,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见她神情有些失落,又说:「永平侯府一大早就送来了催妆礼,小姐可要去瞧瞧?」 难怪她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了爆竹声,经映月这样一说,她才记起还有两日就是八月初八了,时间竟过的这样快,姐姐就要出阁,从此姐妹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思及此,徐观岚忙往徐听枫处去。到了那里,发现以冯夫人为首,钱姨娘、崔姨娘,还有仆妇们围了乌泱泱一群人,皆在看热闹。崔姨娘经过那事之后,沉默多了,没有以前那么咋咋呼呼了,想来也对,就算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村姑,也受不了这种名节上的羞辱,何况为了自保,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完璧之身的秘密,没有抱羞自尽算好的了。 她暗暗摇了摇头,看向催妆礼。只见那挂着大红绸花的几只箱子一字排开,依次摆着凤冠霞帔、婚衣、妆镜,还有食盒一盘、粉一盘、面一盘、猪肉一盘。 那凤冠是最最夺目的,通体蓝色点翠,黄金累丝,缀以不计其数的珍珠、宝石,璀璨地叫人挪不开眼。 徐观岚伸手摸了摸那做工精致的凤冠,忍不住叹道:「这也太美了吧!姐姐你快戴上让我们瞧瞧。」 冯夫人笑着说:「你姐姐都没有急,你着什么急,后日自有你看的时候,哪有现在就上身的礼。」 北府里的新伯母,她大伯的继室尤氏,听了打趣地说:「哪个女子不眼馋呢,四小姐也大了,指不定哪天也出阁了。」 众人听了哈哈笑,钱姨娘不失时机地说「等太太为岚姐儿定门亲事,咱们就很快就能看到岚姐儿凤冠霞帔的模样了呢!」 她几乎能肯定冯夫人是嘱意将女儿嫁往娘家的,只有徐观岚早一点定下亲事,那么她女儿徐知茵的亲事才能提上议程。上回她向老爷提了薛盛,他没拒绝也没答应,想来是要等嫡女的婚事定了才做打算。 徐观岚「啊呀」嗔了一声,说:「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这凤冠,你们就都拿我说笑,你们再这样,我就走了。」 冯夫人道:「你快走吧,今日薛大人来府上讲课,你五妹早去竹里馆等着了,你去迟了可不尊重。」 徐观岚吐了吐舌,说:「这不是来看看侯府的催妆礼,想看看热闹嘛,我这就去。」 出了院子,徐观岚还在感叹那顶凤冠华美,毕竟女孩子对这种夺人眼球的美丽饰物都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流月见她一脸垂涎的模样,悄声在她耳畔说道:「小姐是不是眼热了?大伯母说的对,早日找个如意郎君便也能戴上了呢,再不用羡慕别人!」 徐观岚听了俏脸一红,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说道:「你又作死!我看是你想嫁人才是,赶明儿我就给你找个人家嫁了,省的你成天胡说八道。」 主仆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竹里馆。薛盛已在,见了她,说:「四小姐又来迟了。」 徐观岚说:「我去看侯府送来的催妆礼了,所以来得迟了一点。」又转头对徐知茵说:「五妹,你怎么没去看一看,姐姐的嫁衣简直好看极了。」 徐知茵柔柔地说:「待会儿得空了就去看。」心里却想,这有什么可看的,若是真的能攀上一门好亲事,还怕没有这些嘛,她可真是幼稚。 薛盛见她满目雀跃,似乎对嫁衣非常憧憬,嘴角时不时带笑,频频出神。心想,将来必给你准备一顶独一无二的凤冠,叫你笑得合不拢嘴,想到这里,他唇角也浮现一丝笑意。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徐观岚不顾徐知茵满脸的错愕,急急地对她说:「五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薛大人单独说一说。」说着非常难得的,叫流月也出去了。 徐知茵一脸的不可思议,本来她也想趁着下了课与他说上几句话的,拉近一些关系,不想叫她捷足先登。她面上一向温柔娴静,更不会明面上与她杠上,便故作甘愿地默默离开了。 屋里只剩他二人,薛盛一边收拾着书本,一边说:「四小姐要与我说什么?」 徐观岚嘿嘿笑着不说话,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胸往他桌上一撑,浅笑着说:「薛大人,最新一册的松亭夜谈,您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呀?」 薛盛抬眼,见她杏眼朝他眨眨,心想这小妮子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他道:「我以为你知晓了身份就不想看了呢。」 她哈哈一笑,说:「怎么会呢,既然是薛大人写给我一个人看的,我觉得荣幸都来不及呢,只差没有拿出去到处炫耀来着,只是通过那么多中间人怪麻烦的,不如薛大人直接给我怎么样?」 怎地与之前截然不同?她可真是一天一个样,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他都有些摸不透她那颗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他道:「你不问我为何只有你一人能买到了?」 她连连摆手,说:「不问了,问那么多做什么,薛大人的意思很明确了,我懂的。」 说着还朝他促狭地抛了个媚眼。 v第五十四章 这个媚眼显然击中了他,心中一颤,蔓延到四肢指间,他摸了摸手,嘴上却淡淡说:「懂得什么?」 她「咦」了一声,说:「薛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回不是说过了吗,大人爱慕于我,我都看出来了,您就别抵赖了。」 薛盛端坐在官帽椅上,定定地听完她说的每一个字眼,看完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却偏偏默不作声,不表态也不反驳。 徐观岚以为他会有所反应,但是等了半晌都没听见他开口,便说:「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默……默认了?」她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如果他真的承认了,她还真是没做好准备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缓缓说:「四小姐都说得这般信誓旦旦,有理有据了,我反驳还有什么用,你能信吗?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高兴就好。」 虽然……但怎么好像还是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过她来不及想明白,她只想按照她心中的计划行事,都说女追男只隔层纱,那就先套个近乎缓和一下吧。 她呵呵笑着说:「薛大人都与我这般熟识了,就不要一口一个四小姐的叫了嘛,太见外了,不如叫我小名眉眉怎么样?」 薛盛挑了挑眉,说:「叫他人听见了,可作何感想?」 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说:「人人都叫我眉眉,你怎么叫不得,再者你管人家怎么想做啥。」 他沉吟了半晌,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抬眼看着她,说:「女孩子家要矜持一些,知道吗?」 被他这样一说,她的脸刷的红了。 不过……矜持有什么用?她想,既然明确自己喜欢他了,就要主动出击,矜持来矜持去,万一被人追走了可就追悔莫及了。就算是一向扭扭捏捏的徐知茵,都敢当面送他荷包,表明她这样做也算不得什么。 她决定更加直白一些,对他多一些了解。便弯都不拐一个地问道:「我听闻媒婆把您家门槛都快踩烂了,您却迟迟未表态,可是有心上人了?……是梦虞小姐吗?」 「此话怎讲?」 她嘟着嘴道:「七夕那日,我在街头看到了,大人给梦虞小姐买发簪簪于发间,十分的融洽。」 听这意思似乎微微有醋意,这丫头是在吃他的醋吗?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依旧淡淡地说:「小姐对我的终身大事这般关心,听着意思,似乎是对我有些意思?」 她心跳如擂鼓,在他的注视之下,更添紧张。她决定豁出去了,双手紧紧捏成个拳头,眼一闭,说:「我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她还是不敢一口气说出来,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明白什么?」 风吹过,竹林沙沙摇曳,屋檐上的铜铃声声,如鼓点敲在心尖上。他的声音带着点点魅惑,似乎在诱惑着她,她用最直白的话说道: 「我喜欢你。」 徐观岚想过无数个可能性,或者欣然接受、或者断然拒绝,却万万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的。 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朝她微微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嗯,我知道了。」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徒留她一人风中凌乱,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他知道了,是拒绝还是接受?她烦躁地抓了抓头,他的人品和他的文品一样禁不住考验,总是不给人一个明确的结果,真的太讨厌了! 不过既然开了这个头,就应该一鼓作气到底,她决定再努力努力。 流月端着燕窝进屋,看到的就是一副废纸团扔了一地的场景,而她家小姐正弯着脑袋,眉头深锁,绞尽脑汁不知道在写什么,不一会儿功夫,她又把手中撕了,团成团随手扔了。 流月忍不住开口:「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徐观岚甩了甩头,叹口气,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她只是想模仿古人卓文君于司马相如,给他写封情书,以为自己情感饱满,必定下笔如有神的。结果想的和写出来完全是两个概念,她现在完全就是「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流月道:「小姐先歇一歇,说不定就有灵感了。先把这燕窝吃了吧,里头加了您喜爱的牛乳,还放了几块西域蜜瓜呢!」 「先不吃了,正忙着呢。」 「凉了可不好吃,腥气着呢。」 「那就赏你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去拿几本唐诗宋词来。」 肚里文墨不够,那就书来凑吧,糅杂糅杂总能拼成一首的。 v第五十五章 这一天,徐观岚扑身在书海之中,一直熬到月上柳梢,她才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大呼一声:「成了!」她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纸,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明天姐姐婚礼之上,她要亲手交给他。 初八这一日,正是徐听枫出阁的大好日子,徐观岚早早地就起床了,跑去姐姐那里,看她梳妆打扮。大妆过后的徐听枫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徐观岚差点不敢相认,直呼:「姐姐真像天女下凡尘,太美了!」 徐听枫羞赧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颇有些感伤地说:「眉眉,往后爹娘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要听话……别惹爹娘生气……」她眸中含泪,语气有些哽咽。 徐观岚上前抱了抱她,靠在她肩边,轻轻说:「姐姐你就放心吧。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呢。」 她这一个拥抱,成功把徐听枫的眼泪催了下来。此时的徐观岚并不明白,嫁得如意郎君为何要哭泣。直到她后来出嫁,才明白此时此刻姐姐的心情。 不一会儿,映月寻了过来,说:「小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快回去梳妆,你今儿的任务可重着呢,别出了差池。」 作为新娘的亲妹妹,她得担负起伴娘的角色,在新娘出门的时候,她得撑把红伞陪在左右,抛洒鲜花,喻示开枝散叶。 时间很快到了黄昏,随着喜炮声声,小厮们一重门一重门地喊进来:「侯府迎亲的到了!」 喜娘搀扶着徐听枫拜别父母,徐道成、冯夫人端坐在高堂,徐听枫双膝跪下,拜倒:「女儿此去,再不能随侍父母左右,承欢膝下,女儿不孝,万望父母大人珍重万千。」说着已是泪涟涟。 冯夫人亲自喂她吃汤圆,眼泪也爬过她的脸颊,徐听枫哽咽着一口也吃不下去,冯夫人给她轻轻拭着眼泪,母女哭作一团。徐道成偷偷背转过身去,以袖抹掉眼角一滴泪。 看到这里,徐观岚终于也哭了,往后家里就少了一个人,姐姐的院子就空了,走到那里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看不到她温柔地一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了。想到这里,她越哭越厉害,眼睛红了一圈。 一时,宾客们也被感染,默默抹泪。虽说是喜事,嫁女儿的人家和娶媳妇的人家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一个娇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一朝离了娘家去往一个陌生的家庭里,往后余生,是冷是热、是喜是悲,自此别过,各自相安。若是嫁的远的,一辈子可能也见不着面了,试问谁的心里能好受的了。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外面鞭炮声越来越响,喜娘将红盖头往她头上一盖,左右搀扶着她走出门去。徐观岚跟在一旁,一手撑着红伞,一手抛洒着鲜花,一直到府门口,上了十六抬的大红花轿。在众人的祝贺声中,迎亲送亲队伍启程,最后一盆水「哗」地一声泼了出去,代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徐观岚愣愣地看着地上一滩水渍,望着渐行渐远的花轿,越来越远的丝竹声,半晌回不过神来。 姐姐,真的出嫁了。 她满心失落地回了府,府里喜宴已经开席,戏台上演着热闹喜庆的戏码,她此刻却无心这些,她是个易动容的人,还未从姐姐出嫁的伤感中缓过来。 同样是喜宴,男方家就是一片喜气,女方这边却显得冷清很多,又见不到新人面,左右吃了一顿酒席就散场了。 徐观岚离开热闹场所,一路往后院去,她想去姐姐屋里坐坐,感受一下姐姐的气息。 走到双虹映月桥,迎面遇到薛盛,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这次他倒先开了口,说:「四小姐哭了?」 她反射性地抹了抹眼睛,点了点头。 他问:「是舍不得姐姐?」 「自然舍不得,朝夕相处之人,一下子离你而去,如果是你,你不难受?」她叹了口气,说:「哦,我忘了你没有兄弟姊妹,自然也体会不了这种情感。」 他听了摇了摇折扇,说:「成亲可是大喜事,你换个角度想想可能就好了,试问天下哪个正常女子不出嫁,若是大龄嫁不出去,赖在家里,父母才会忧心忡忡呢。你难过是人之常情,朝夕相处的姐姐一下离开了你,你有些怀念,这都是人一时的正常情绪。你心里肯定也是希望姐姐嫁个如意郎君,从此美满幸福的不是?这样想着是不是好一些了?」 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在前院吃喜酒,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嘛,」他道:「我看某些人眼睛红的像只兔子,跟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了不得大事,让她甘愿放弃珍馐美食。」 她「扑哧」笑出声来,道:「我吃不吃喜酒的,关你什么事!」 他「啧啧」道:「某些人才说过喜欢我,怎么不关我事,我来瞧瞧是不是转眼变心,喜欢上了别人,惹得眼睛通红。」 她听了颇不好意思,耳朵微红,低头咬了咬嘴唇,半晌又抬起头来,伸开手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我今日好看吗?」 她今日打扮颇喜气隆重,化了妆,穿着红色的通袖交领短袄,下面穿着红色的织金马面裙,连露出的一点莲足亦是红色的。 他点点头,像是在哄她似的说:「缺个红盖头,不然别人以为你是新娘子。」 听他这么说,她愈加的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嗔了一声,道:「我肚子饿了,先去吃喜酒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藏了一天的情书,往他怀里一扔,然后飞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她可没有勇气,等他当着面打开来看她的情书。 薛盛看着她兔子似离开的背影,慢慢打开了信纸。字迹倒还工整,只见上面写着: v第五十六章 君如天上月,我如天边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君如青山松,我如山间岚,年年岁岁长相依。 换我心,为你心,相思似海深。 是夜,薛府。 薛盛坐在案桌前,又细细看了两遍她的情书,拿出一张纸来誊写了一遍,待到笔墨干透,起身将这纸与先前的画像放在一处。又坐下身来,换了红色的笔墨在她那张纸上面圈圈点点,最后又将它按原来的样子折好。 他靠坐在椅子上,身心舒坦,满心欢喜,这一刻的心情,超越高中状元之时。 他起身盥手焚香,甩甩衣袖,坐在古琴旁,手指轻挑,弹起那首古老的「凤求凰」。 有美一人,从天而降,落入怀中,明眸善睐,瑰姿艳逸,皎若朝霞,灼若芙蕖,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陈梦虞站在窗边松树旁,望着他的影子,听了良久,听得他一遍又一遍地弹奏凤求凰,心下哀哀,始终没敢踏进去一步,直到他从琴边起身,才慢慢走了回去。 次日,徐观岚收到一张纸条,说是薛盛给她的,她喜滋滋的,以为是他的回信。打开来一看,惊呆了。纸还是她那张纸,信也还是她那封信,只是上面多了一些批注,写着:不押韵、不对仗,下笔前还需仔细推敲,多读书方为上。 还用红色笔墨给她圈出了几个字,改成了: 君如天上月,我似月边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君如青山松,我似松间岚,年年岁岁长相依。 凭我心,似你心,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什么鬼!敢情她憋了一天才写出来的情书,他把她当练笔修改了啊,好气啊!她欲哭无泪,忿忿地把那张纸捏成了团。 初晨带着丝丝凉意,徐观岚只穿了件贴身的轻纱中衣,头发披散着,半靠在院子里一张竹榻上,近来没那么暑热了,这样的早晨居然觉得肩上有些凉了,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手中捏着一张拜帖,看了又看,就是有些想不通,这吏部尚书家的嫡女孙燕来,与她并不熟识,最多不过点头之交,偶尔说过几句话,怎么给她递了拜帖邀她去府上游玩。 因问跟前的映月:「她府上送拜帖的有没有说什么?」 映月摇摇头,说:「不曾说什么。小姐是有什么顾虑?」 她道:「我与孙小姐鲜有交际,这也不是过年过节的,她怎么突然邀我去玩?」 映月想了想,说:「人家正儿八经递了拜帖,不去也不好,小姐不如先去了再说,看看她是个什么意思?」 「也只能这样了。」徐观岚把拜帖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放,躺在竹榻上,头枕着手看着湛蓝的天空,悠闲地晃动着双腿。 她道:「先不管了,反正还有两日呢。今日是姐姐回门的日子,可有说什么时辰回府?」 映月道:「小姐别急,咱们给小姐留意着呢,三小姐的轿子一到大门前,马上会有人来通知小姐的。」 她怎么能不急,姐姐出嫁三天,感觉像过了三年,她着急地想要知道她过的怎么样,有一堆悄悄话要说。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垂花门口等着,就有小丫鬟跑进来禀报小侯爷与三小姐回来了。 徐观岚一听,连忙穿上鞋子就往外跑。映月连忙喊道:「小姐,你还没有梳妆!」她低头看了看,忙又折回身,说:「快快帮我穿衣梳妆。」 等收拾妥当,到了正厅,见徐道成与冯夫人面南端坐着。徐观岚也不怕生,对坐在徐听枫身旁的小侯爷,道了个万福:「姐夫好。」 徐听枫挽着妇人发髻,头戴点翠偏凤簪子,脸上微微羞红,柔声说:「这是我四妹妹,眉眉。」 小侯爷打量了她一下,笑着说:「这便是四妹,久闻大名。」 徐观岚正想,他怎么说久闻她大名。就见她姐姐丢了个白眼给他,小侯爷立刻闭了嘴,看着姐姐讪讪地笑了笑,一副妻管严的模样。 他笑着说:「四妹妹前日婚礼上辛苦了,这一点点意思,就买些零食吃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红包递到她面前。 这小侯爷人高马大的,看似威严,性子却爽朗,笑起来脸上居然还有一个大大的酒窝。 徐观岚看了看姐姐,徐听枫说:「你就收着吧。」 她这才喜笑颜开地接过红包,手感很厚实,脸上的笑意就更浓,咧着嘴说:「谢谢姐夫!」 v第五十七章 冯夫人说:「你别调皮了,快些坐下吧,不成样子。」 徐观岚吐了吐舌,坐到一边。不多时,府里其他人也来了,皆一一见过。小侯爷出手阔绰,人人都有红包。不过徐观岚偷偷看过了,她的那一个最为丰厚,足有一百两之多,顿时心里喜的像开了花。 吃过午饭,她娘几个迫不及待地回到后院一处闲话。 冯夫人拉着徐听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一切都好吗?」 徐听枫被她看的羞红了脸,羞涩地点点头,说:「好。」 徐观岚坐在一旁,不太明白姐姐为什么变得比以前羞涩多了,只不过被娘打量了一番,怎么也要脸红。不过她感觉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说不上哪里变好看,就是感觉风貌不同了,脸上十分有光彩,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冯夫人和徐听枫说了一些她不是很懂的话,她听得糊里糊涂,眼神只好在母亲与姐姐之间来回切换。 忽然见姐姐脖子一侧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痕,她想到那个人高马大的小侯爷,姐姐这是被欺负了呀!她立刻跳起来,说道:「姐姐,小侯爷是不是对你不好,是不是欺负你了?」 徐听枫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气赳赳的模样,摇摇头,说:「没有啊,你怎么这么想?」 徐观岚指了指她的脖子,说:「我看你脖子里有伤,不是他弄的吗?」 徐听枫摸了摸脖子,悟过来,脸瞬间爆红,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姐姐,他若是欺负你,你可千万别忍气吞声呀,我头一个饶不过他!」她还在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冯夫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掺和,别多管闲事。都这个点了,今日你怎么还不去睡中觉。」 徐观岚被她母亲说的一头雾水,她只不过是关心一下姐姐,怎么感觉她们和她说的不是一件事? 她道:「姐姐回来,我今日不困,不睡中觉了。只是姐姐她……」 冯夫人见她似乎又要开口提及此事,连忙说:「你姐姐好的很,自个儿不小心指甲掐到擦伤也是有的,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哦……」她无奈地应了一声,见姐姐脸上红潮未退,羞赧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她们都不要她多管闲事,那她不问也罢。她拿起一块西瓜,默默地啃起来。 徐听枫与小侯爷一直待到吃过晚饭才离开,徐观岚一直送她到大门口,看着她上了轿子,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她还是久久没有离开。 她明白,这一别,往后见姐姐的日子就真的少了。她只希望姐姐往后的日子,永远像今日一样,满面笑容,春风得意。 时节已过处暑,天气渐渐清爽凉快起来。这一日正是孙燕来邀她去玩的日子,头一次上人家门,徐观岚叫人挑了好些礼品带了去。 两家隔得也不是很远,她坐着轿子不一会儿就到了。下了轿,孙燕来从门口迎上来,她比徐观岚年岁还要小一些,气质却不差,笑盈盈说:「徐姐姐来啦,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徐观岚笑笑说:「多谢孙小姐好意,是我叨扰了。」 孙燕来引着她进府,这是徐观岚第一次进吏部尚书府,他府上是标准的北方装饰,高门阔院,非常大气。孙燕来带着她一径先去拜见了孙夫人,孙夫人看着徐观岚露出满意的笑容,寒暄了几句,说:「你们年轻人去玩罢。」 她二人才出了孙夫人院子,孙燕来引着她往后院一片宽阔空地处走,说:「早就听闻徐姐姐擅长捶丸,我们几个总也玩不好,特地邀请你来教教我们。」 徐观岚见草地上有五六个闺阁小姐正在玩捶丸,顿时放了心,本来以为只邀请她一人,还猜测是有什么大事。原来只是玩捶丸,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她笑着说:「孙小姐谬赞了,擅长谈不上,就是可能玩的多了一些,熟练罢了。」 其他几个小姐见了她,都围过来问候。其实都照过面的,几家也有走动,前几日姐姐的喜宴上在场的大多都来喝喜酒的,只是不常在一起玩,所以不太熟悉。 不过她也不是扭捏怕生的,人称自然熟,不一会儿玩开了就互相开起了玩笑,聊起了京中趣事。 她又进了一球,正欢呼雀跃着,忽然身后一片静默,其他几个小姐止了大笑,变得拘谨起来。她转头,见一穿着官员常服的高瘦年轻男子正朝着她们走过来,看样子像是刚从外头回来,偶然路过此地。 孙燕来朝着男子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向她介绍:「这是我兄长,大理寺少卿孙释之。」又对她兄长说:「这位是礼部尚书千金徐观岚。」 孙释之喊了一声「徐小姐」,端正地朝她作一揖。 徐观岚早有耳闻大理寺少卿孙释之,前不久才告破了京城久悬的连环杀人案,一时声名鹊起,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有为的贵公子。她微微福了下身子,道:「久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敬佩万分。」 孙燕来说:「徐小姐是捶丸高手,我兄长也不赖,不如你二人比试一下如何?」 徐观岚见众人都拍手称好,便爽快地说:「还请公子手下留情。」 孙燕来也是个会玩的,说:「等等,我们来下注,猜猜他二人谁先赢满二十筹。我先下,我选徐小姐。」 v第五十八章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站队徐观岚。徐观岚见此情景,顿时有些飘飘然。 孙释之玩笑地说:「竟无一人支持我,太可悲了。」 众人掩着唇窃窃地笑,孙燕来说:「哥哥是大男人,怎么能和我们小女子争呢?」 「好好好。」孙释之挥了挥手中的球杖,说:「徐小姐先请。」 徐观岚握着球杖,放眼看了看不远处起起伏伏的坡上插着一面面小棋的洞口,观察了一下距离,然后挺直腰背,干脆利落地挥起球杖。众人随着球飞出的方向看过去,见小球落地,然后缓缓向前滚,稳稳当当地滚进了一个洞口。侍从在那里挥舞旗子,表明进球了。 一杆进洞,厉害了! 孙燕来万分膜拜,各种奉承的话说着,听得她醺醺然。 「哥哥,看你的了!你若是输了可没有颜面呀。」 孙释之笑了笑,默默地前后挥了挥球杖,找了找手感,正准备挥杆。孙燕来又说:「等等,哥哥你是大男人,怎么能和我们女子同一个标准,得增加些难度才行呀。」 孙释之道:「你可真会坑你哥,若是输了,你哥脸面何在?」 孙燕来说:「若是就这样赢了,你也胜之不武呀,若是增加些难度,赢了有面子,输了也不难看。」 徐观岚想,他兄妹二人可真有趣,看他们斗嘴,她有些想念表哥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孙释之说:「好赖都让你说了,就依着你吧。」 孙燕来忙让侍从在草地上摆上几盆花作障碍物。徐观岚心想这真的有难度了,要绕过这些障碍一杆入洞可难得很。 「你可真是个坑哥的妹妹呀!」孙释之叹了口气,在众人还未集中精神之际,他便狠狠一挥杆,使出了一招「倒棒斜插花」,众人皆未回过神来,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球已稳稳进洞,还比徐观岚多了一杆。 徐观岚眼睛都看直了,心想,这才是真高手。万分佩服地说道:「想不到孙大人破案一流,打球亦是一流水准,我班门弄斧了。」 孙释之自谦万分,说:「徐小姐是女中高手,小妹才求着小姐来指点一二。」 徐观岚对着孙燕来说:「你兄长这么厉害,怎么不叫他指点?」 孙燕来叹了口气,说:「他哪里肯哪,总嫌我水平差,都懒得看。今日是偶遇徐小姐,棋逢对手,他才肯的。」孙燕来眼睛一转,俏皮地说:「你们两个高手难得相遇,就好好切磋切磋吧,我等在一旁观战也好学着一二长长技能。」 徐观岚在金陵时,常与冯濬他们几个表兄弟一起玩捶丸,他们都把她当男孩子看,所以她玩的还不错。她外祖父还送了她一根十分奢华的球杖,以金子装饰边缘,顶上缀以珠玉,只是放在金陵,没带上来罢了。后来上了京城徐府偏文气,府里从来没有人玩这些,而且皇上爱求仙问道,时人多去效仿了,京中已不太流行捶丸。她许久未玩了,如今难得遇到个玩的这么好的,便欣然答应了。 这头玩的正起劲,不远处却有道含妒的目光射来。 薛盛乃吏部侍郎,出入他上司府上也是常有的事。这不就好巧不巧地给他看到了这一幕。 他负手站在一棵槐树旁边偷偷看了好一会儿,见那个孙释之所有心思都在徐观岚身上,他几乎一眼明白,这孙释之心思不纯,假装偶遇,耍球技博她关注逗她开心,实则拉他妹妹做引荐,与其他人一唱一和,制造一场变相相亲。 可怜那个天真的丫头连被相亲都浑然不知,还傻乎乎玩的这么起劲。甚至还用崇拜敬仰的目光看着别的男人,还笑得那么灿烂。 他暗暗捏了捏拳头,面前的树叶遮眼,他用扇箸撩到一边,狠狠敲打了下,太碍事了,他得有所行动了。 薛盛原本打算等徐观岚及笄以后再上门提亲的,但是现在有人觊觎她,逼得他不得不把一切进程都提前了。 他找到了京城特别有名的张媒婆,听说她口才灿若莲花,就没有她说不成的亲事。 张媒婆对于薛盛这种,排在未婚配榜上数一数二的抢手热门人物,自然有所了解。先前有不少高官想选他做女婿,托她说媒,只是他一直没有给出什么回应。如今他亲自上她家门,令她颇为诧异。 张媒婆说:「不知薛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薛盛也不饶弯子,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还请张媒婆帮薛某说一门亲事。」 张媒婆更加诧异了,自古以来皆是父母为儿子上门提亲,他这自己要求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就不知是哪家闺女入得了他的眼,明日她若是把这消息放出去,必然引起圈内一番轰动,毕竟他是如今最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谁都想选他做女婿。 张媒婆看了看桌上的银锭子,道:「不知薛大人说的是谁家小姐?」 他朗朗道:「礼部尚书徐大人的千金四小姐。」 张媒婆听了他的话,顿时愣住了。这吏部尚书夫人前脚刚走,托她说的也是这徐四小姐,她正想吃了早饭就去徐大人府上呢,这怎么都凑到一块去了! 薛盛见她表情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了?」 v第五十九章 张媒婆把银锭子往他面前一推,说:「薛大人,您这门亲事我保不了。」 「何出此言?」 张媒婆道:「不瞒您说,才有人托我给徐四小姐说媒,我总不能同时给两家说同一人吧,老婆子谁都得罪不起,只能讲个先来后到了,还望薛大人见谅。」 果然有人要捷足先登,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刻都不敢停留立即出门去,他得赶紧再找个媒婆才行。 时间紧迫,他竟然有些着急了。他想到街坊有个李家嫂子也是说媒的,虽然没什么名气,好赖也是个媒人,上门去也名正言顺。至于这个李家嫂子有没有张媒婆能说会道,他倒不是很在意,主要还是得看他,媒婆只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这头冯夫人想着大女儿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地,接下来就得为小女儿谋划了。这一日难得徐道成得空在府里,她便去书房找他商议此事。 冯夫人进得书房见他正埋头写着什么,专注地没有发现她进屋。冯夫人兀自在一旁坐了许久,徐道成才抬起头来,见了她,说:「夫人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晓。」 冯夫人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笑盈盈说:「老爷歇一歇吧。」 徐道成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茶,说:「夫人可有什么要事?」 冯夫人道:「此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忙了这些日子,小枫出阁我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我是想,眉眉也大了,是不是该为她挑选个婆家了?不知老爷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徐道成听她这样说,沉吟了半晌,说:「夫人既然这样说,定然是有了看中的人选,不妨说出来听听。」 冯夫人用手帕抑了抑唇角,笑着说:「老爷你看绪哥儿这小子怎么样?你看他与眉眉自幼青梅竹马,如今长大了性格也好,素日只有眉眉欺负他的份,又争气考取了功名,他二人又志趣相投,感情也要好。再者眉眉在金陵也生活了八年,我爹又宠着她,哥嫂又皆是和善之人,眉眉若是嫁过去必不会吃亏,我瞧着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徐道成听了默默地点点头,端着茶杯的手却没有往嘴边送,他道:「夫人说得有理,冯濬这小子确实不错,虽然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却丝毫没有纨绔子弟之风,是个难得的品格出众。」 冯夫人正听得喜上心头,却听得他话锋一转,说:「夫人觉得薛盛此人如何?」 冯夫人想了想,说:「老爷是嘱意薛盛?」 徐道成说:「你看他不过十八已爬到正三品官位,我这做了半辈子官也不过是个正二品,此人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处事圆滑,前途必不可估量。如今他又在我门下,怎能肥水流入他人田,眉眉若能嫁给他,将来贵不可言。」他有自己的政治考量,若是薛盛娶了他女儿,那关系就更加牢靠。冯濬是好的,他也很中意他,只是多少年前他就被人背后偷偷议论靠着岳父上位,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想摆脱冯府的笼罩了,根本就不想再亲上加亲。 冯夫人听了微微皱眉,说:「薛盛如今自然是个炙手可热的新贵,我听说许多人家都想与他结亲,这样风口浪尖的人物,眉眉心思单纯恐怕难以拿住他。他又是孤儿寡母出身,寡母多把儿子当命根子,倘若眉眉嫁去将来婆媳相处必然不快,她脾气又耿直,多半是要吃亏的。」做母亲的,考虑的大多是儿女的幸福,小到细枝末节、柴米油盐,而不是政治利益。 徐道成说:「夫人是为了眉眉好,我这个做爹的自然也考虑过这些。你当我为什么偏偏选薛盛来指点眉眉诗书?我就是看出他对眉眉隐隐有几分意思,想着让他们多接触接触。」 「这……可从何说起?」冯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道成说:「我是不会看错的,他那点心思,恐怕他早早投我门下,多半有看中眉眉的心思。」 冯夫人就更加惊奇了,他说得这些,她从没有想过。她的心思,全在关注冯濬与眉眉的互动上了。 徐道成说:「此事不急于一时,眉眉明年才及笄,咱们再好好考虑考虑。」 冯夫人想,也只好这样了。何况她嫂子还病着,就算她存着这个心思,也不能急于一时,必等她嫂子大愈以后再做定夺。 他二人正各怀心思说着话,有人进来通报,说:「老爷太太,有人上门来给四小姐提亲了!」 「什么!」冯夫人惊得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与徐道成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才说着女儿婚事,这就有人上门来了,这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此时的徐观岚对前院即将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她正想着还有什么追求人的招数,向他表白他表情淡淡,给他写情诗他当作业给批改了,弄得她颇有挫败感,看来还得想些别的招数了。 幸好她看了许多话本,里面写男女互相传情的也不少,多数是小姐给书生公子绣个荷包、送个手帕之类的。想来男人喜欢这一套,她何不也学一学。 她这才懊恼起来,曾经姐姐叫她学一学女红,说早晚有一天用得上。那个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说不学的,此刻就被打脸了,只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一学。 姐姐已出嫁指望不上了,徐知茵的针线活也不错,不过她知道她也喜欢薛盛,又如何去请教她,万一被她发现了,岂不尴尬。这样一来,她只好请教她房里的丫头了,好在她们每一个的针线活都比她强。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行动,映月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说:「小姐,大事,大喜事!」 徐观岚从未见稳重的映月这般匆忙过,忙问:「什么大喜事?」 映月语气里满满急切,说:「吏部尚书府上来给小姐提亲了!」 「什么!」流月她们反应比她快,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秋月道:「吏部尚书府上谁?咱们好像与他们不太熟识吧?」 流月咬了咬手指,说:「别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孙释之?前日我陪小姐去他府上,就觉得他对小姐有些许意思!」 v第六十章 「有吗?」徐观岚的反应比她们慢了半拍,才想起孙释之是谁来。 流月道:「我在一旁看的真真的,那孙释之显然是冲着小姐来的,孙小姐还在一旁帮衬,小姐你就没察觉出来?」 徐观岚茫然地摇了摇头,有她说的这些事吗?她只记得愉快地打了一场捶丸而已,光关注他的球技来着,根本没想过别的。 秋月道:「那个孙释之长得俊吗?他怎么能打小姐的主意,表少爷还没说什么呢,怎么轮得到他!」 表哥又怎么了!她只想骂娘,为什么她们突然说了一堆她完全不懂的话,她们的世界真可怕。 流月忍不住说:「你们都考虑过小姐的想法没,小姐她明明喜欢的是薛大人!」 然后屋里几人各执一词,争执起来,完全没有人问一问她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徐观岚默默地啃起一块蜜瓜,权当看戏了。 屋里正热闹着,外头又跑进来一个丫鬟,说道:「小姐,大喜事,大喜事呀!」 秋月嘴最快,说:「孙家来提亲,我们早就知道了,你这消息来得迟了点吧。」 丫鬟连连摇头,说:「不是的!是薛大人也上门来提亲了!」 「什么!」 「哪个薛大人?」 丫鬟被她们的气势吓到了,弱弱地说:「还能有哪个薛大人……就是……那个薛盛薛大人……」 「什么!」徐观岚惊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中蜜瓜都「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徐观岚听到这里哪还坐得住,忙起身想去一探究竟。映月拦着她说:「小姐您不能去,这不合规矩。」徐观岚哪管得了这些,说:「这可事关本小姐终身幸福,我不去盯着点怎么行!」说着就往外跑。 上一回悄悄躲在屏风后面是因为姐姐的事情,想不到很快就轮到了自己,这一回她比任何一次都紧张。 她偷偷透过屏风瞧去,只瞧得清七八分。堂上的情况十分的复杂,甚至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但见高堂上端坐着徐道成与冯夫人。吏部尚书坐在左手边的圈椅上,张媒婆站在一旁;右手边坐的是薛盛,一旁是李家嫂子。他四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如暗潮涌动,底下隐隐似有火苗窜动。 门口是他们两家带来的大雁,各家两只,由下人绑着红绸提着,也是眼珠对眼白地对叫着。提亲送大雁,徐观岚这一点含义还是明白的,大雁一生只有一个配偶,代表忠贞,是提亲必不可少的礼品。 吏部尚书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薛盛,心想你小子真是有胆,居然敢和上司抢人,不应该主动退出吗?他虽然不曾见过他徐道成的四女儿,但他儿子在前些日子的婚宴上对她一见钟情,之后又约了她来府里,自家夫人也对她很是满意,他这才干干脆脆为儿子来提亲。如今他薛盛也来提亲,两个足够优秀的男人争一女,想来这徐四小姐是有点能耐之人。 堂上的徐道成与冯夫人,显然也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场面。在此之前,冯夫人可一直是担心她嫁不出去的,这一下来了两家顿时让她有些消化不了,孙家暂且不说,那薛盛还真应了老爷的猜想,不仅仅是有些意思,居然还上门来提亲了,而且还是亲自登门。冯夫人暗想,女婿这个位置,说什么也要给她侄儿留着,自己的女儿还得她说了算。 徐道成也很为难,很尴尬,一个是与他同等地位,在朝为官多年的吏部尚书,一个是他心中的得意门生,心中默认的女婿,这可叫他如何开口。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对着冯夫人说:「叫厨房准备一桌饭菜。」 冯夫人了然,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了。 徐道成说:「你们的来意我都清楚了,这快到饭点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再好好谈一谈吧。」 吃饭,是个化开一切尴尬气氛的利器,如果还不能破冰,那就再加点酒。 徐观岚见他们几人先后站了起来,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她心中乱成一团,暂且忽略那个孙释之,这薛盛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怎么此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她没有接收到他一丁点爱慕的讯息呀,现在却突然来提亲,难道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吗? 她一路冥思苦想,虽然她对薛盛有所喜欢,但崇拜痴迷的因素居多,至于谈婚论嫁的,她可还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呢?她得亲自把他找来问问清楚才是。 滴翠院。 先前因为崔姨娘的事情,冯夫人一直在派人查着,钱姨娘母女二人也低调消停了一阵。如今听说两家同时上门来给徐观岚提亲,钱姨娘气的孕吐都好了。 徐知茵心里呕的要死,她竟从未看出他二人什么时候生了情愫,她就是想不明白,聪明一世的薛盛,怎么偏偏看上那个单蠢的丫头。 她原本一张清秀的脸蛋,此刻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她低落的说:「难道我真的没有她好?」 钱姨娘安慰道:「你自然比她好百倍,我猜他们提亲不过是看上了她尚书嫡女的身份,娶回去了也不过摆摆样子。再说你父亲也并未给出任何回应,就是太太她也不一定会答应,谁看不出来太太是嘱意冯公子的?」 「可是……」她恨薛盛啊,几次三番拒绝了她,转头却给那个事事不如她的姐姐提亲,这是啪啪打她脸啊,她的好胜心、自尊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挫败。 钱姨娘到底比她年长,理智一些,摸了摸还未隆起的肚子,说:「你先别急,若是我平安诞下男胎,到时候我求一求你爹,还怕他不给你指门好亲事嘛,这天下家世好的男儿多的是呢,何必执着于薛盛!」 v第六十一章 可她到底心不甘,好胜心告诉她,她谁都不想要,就想要那个薛盛! 吏部尚书府与吏部左侍郎双双上礼部尚书府提亲的事情,很快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一时之间人人都在竖着耳朵打听,这徐四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奇人物,竟惹得整个吏部倾巢出动。有好事者扒出这徐四小姐就是当日薛状元跨马游街从天而降砸场子的女子。人们啧啧道:这莫非就是一砸定情? 当然也有人站孙释之,他也是青年才俊,相貌也不差,又会破案,两家又都是尚书,绝对门当户对,堪为良配。 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很快传到薛母耳中。薛母气的半死,他居然一点都没给她通过气,就自作主张地提亲去了。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对徐四小姐无意,如今却背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可真是我生的好儿子啊!」 薛母气不打一出来,陈梦虞在一旁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说:「姨妈您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等长松哥哥回来了,仔细问一问再说。」 「他可真是气死我了。」薛母气的连连咳嗽,气都喘不上来。陈梦虞忙给她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气才稍稍顺了下来。 薛母看着陈梦虞,心想,有个如花似玉又懂事的表妹他看不见,非要作这幺蛾子。想着又来气,喊道喊道:「来人哪,去门口守着,大人一回来,立刻叫他来见我!」 仆人见薛母动了怒,一刻都不敢停留,忙去门口守着。 薛盛一只脚刚踏进府门,秦忠匆匆跑来,悄声说:「大人,你可回来了,夫人正生气叫你立刻去见她呢!」 薛盛本想往回走的脚步立刻改变了方向,直往书房去,说:「我马上要进宫一趟,倘若夫人问起,叫她千万不要生气,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薛盛早已料到他母亲定然要唠叨他一通,说不定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过往吃过的苦,把他养大不容易诸如此类事情,最后还要给他扣个不孝顺的帽子。他想想都觉得头大,惹不起,他就躲。 况且,要想堵住母亲唠唠叨叨的嘴,让徐道成迅速应下这门亲事,又能叫孙家心服口服,唯有一个人能做到,他要赌一把! 三清殿里,皇上穿戴得像个道士一样。对于薛盛刚呈上来的一篇青词,他看得摸着胡须连连称赞。 林玉棠陪在一旁,如今她正得圣宠,她看着薛盛的眼神,总有那么一丝遗憾不甘,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知道事已至此,多想无意。 正此时,张天师手捧一个锦盒匆匆而来,跪下了说:「皇上福生无量天尊!此炉炼出两枚长生不老仙丹。」 皇上大喜,连忙叫人呈了上来。众人皆是一番吹捧夸赞。 薛盛见皇上龙心大悦,沉吟了一番,拱手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成全。」 皇上心情正好,自然和颜悦色,他步下高台,说:「薛爱卿有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薛盛单膝跪下,道:「微臣斗胆,想请皇上给臣赐婚。」 皇上愣了愣,林玉棠在一旁说:「臣妾略有耳闻,说薛大人与孙尚书同时上徐尚书府上提亲。」 皇上道:「可有此事?」 薛盛拱手,不敢欺瞒,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皇上哈哈一笑,「自古才子恋佳人,也是人之常情。那徐道成答应了谁?」 薛盛道:「徐大人还未曾表态。」 「这只老狐狸。」皇上骂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说:「难怪你急了,年轻人还得沉住气啊。」 「……」 林玉棠暗想,他果然对徐观岚一往情深,竟然想到让皇上赐婚。她虽然曾经爱慕过他,如今再无可能。虽然平日里自己跋扈了一些,但她却不是个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的人。他是自己曾经爱慕的人,自然希望他能美满。 林玉棠依在皇上身畔,柔声说:「皇上何不成人之美,自成一段佳话。」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玉棠,说:「朕许多年没见过薛爱卿这等有才华之人了,朕都想将十公主嫁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上……」薛盛站在大殿之中,不知是不是有些闷热,背心里出了一层汗,他这该不会是弄巧成拙了吧。 他连忙跪下身去,说:「微臣不才,公主金枝玉叶,不敢高攀,唯恐有辱仙姿。」 一时之间,大殿里安静的可怕。林玉棠观察着皇上的神色,想着说些什么好。 半晌,皇上走过去,亲自将他扶起,笑着说:「朕同你开个玩笑,瞧瞧你是否心意已定,看你急得这一头汗的。」薛盛听了,忙掏出帕子来擦了擦。 皇上说:「朕虽贵为天子,亦有成人之美,你既然心意笃定,朕就破例给你当回媒人,给你赐婚。」 v第六十二章 薛盛听了忙跪下谢恩。 皇上道:「你且回去等着诏书吧。」 「是,微臣告退!」 薛盛从大殿内出来,一阵清风吹来,带着秋高气爽,让他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薛盛前脚刚回府,薛母还没来得及展开她的眼泪攻势,皇上的圣旨后脚就到了,阖府上下皆跪在地上低着头聆听锦衣太监宣读圣旨。 薛母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听到徐观岚的名字,心下还未及反应过来,就听得宣旨太监说:「薛大人,接旨吧!」 薛盛跪着双手高举过头顶,说:「微臣领旨,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他手上,笑着拱拱手,说:「薛大人,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咱家先在这里恭喜薛大人了!」 薛盛忙谢过,请他几人进屋喝茶。太监摆摆手说:「咱家皇命在身,还要赶去徐尚书府上宣旨。」薛盛忙吩咐下人给了他们厚厚一包赏钱,宣旨太监放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这才满意地走了。 薛母一时说不出话,满心疑问,话到嘴边,就是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盛扶着薛母,说:「娘,您不是一直为儿子的婚事操心嘛,现在好了,皇上赐婚了,您还担心什么呢?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来的殊荣。」 话是这么说,可是……薛母差点被他的话绕进去,半晌理出头绪,说:「不对呀,明明是你先上尚书府去提亲的!你先前怎么同我说的?说对四小姐没有半分意思的……」 「嘘!」薛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您难道是想抗旨不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薛母心中纵有千万个疑问,经他这么一说,也只好闭口不谈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还能说什么。 这厢徐观岚自接下圣旨以来,已经捧着那道圣旨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徐道成之女徐观岚,待字闺中、品貌出众、温良恭厚、誉重椒闱。今有正三品吏部左侍郎薛盛,人品贵重、才高八斗、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朕闻之甚悦,实乃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给薛盛为妻,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她就是想不明白,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怎么搞的皇上也知晓了,还下了赐婚的圣旨,这下她可真的是与薛盛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流月见她眉头紧锁,说:「小姐您在愁什么,这可是好事哇,皇上看准的人岂会有错,况且……」流月笑嘻嘻地说:「况且小姐不是本来就喜欢薛大人,这不正合了心意吗?有了这道圣旨,您还怕老爷太太将您许配给别人不成?」 正是因为事情的发展,仓促的程度超乎了她所有的想象,她才愁啊。她明明还在想着怎么向他示好,还从未想过谈婚论嫁这些,怎么一下子他就来提亲了,然后还来了道圣旨更加巩固了这层关系。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鱼,本来在池塘里游得悠闲自在,忽然被人捞了起来,一下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明日是中秋,她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赶紧写了封拜帖,让流月给薛盛送去,她得问问清楚才是,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被推上花轿嫁过去吧。 圣旨一下,果然断了所有人的心思。 冯夫人也认命了,薛家派媒婆来问名问生辰八字,说是准备去合八字走个过场,她也很配合的给了。她只是后悔为何当初没有早早与冯府定下婚约,如今木已成舟,一切已晚,只能感叹他二人命中有缘无份。 徐道成则想,他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竟然有胆去求皇上赐婚,而皇上还爽快地答应做了一回月老,可见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相当高了,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八月十五中秋夜,这一日京城并不宵禁,有睡得越晚越长寿的习俗。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大人抱着小孩、妇人跟着男人、丫鬟陪着小姐,皆热热闹闹地赏月游玩。商铺门口皆装饰一新,悬挂着卖新酒的彩旗,大闸蟹、石榴、葡萄、橘子等应季的食物也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家家户户搭起高台低榭吃月饼赏月。 徐观岚坐着软轿来到约定的归云亭,见薛盛已等在那边,负手背对着她站着,看着隔岸的灯火璀璨,人烟喧嚣。他的人早已将此地清了场,方圆十丈之内再无一个人敢靠近。 徐观岚心想,你好大的官威! 他的手下见了她正要通报,她连忙阻止了,一人默默地走过去。虽然坐了一路的轿子,打了一路的腹稿,真的见了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见亭子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月饼,一盘瓜果,还有几盘吃食,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她道:「你是打算在这里赏月?」 薛盛闻声转过身来,见她穿着一件绾色大袖绣花立领斜襟长衫,下面着米白色织金马面裙,裙裾褶子层层堆叠,显得娉婷袅娜又不失端庄。她从前都穿短袄,是活泼的小女孩姿态,如今却变得十分有女人味,他从未见过,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道:「不是四小姐约我来此地的吗?中秋不赏月,还能做什么?」 v第六十三章 他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徐观岚暗暗啐了一声,说:「薛大人不应该向我解释解释那些个事情吗?」 薛盛装傻充愣,见她眼神似两弯利刃朝他射来,轻笑着说:「你说的是皇上赐婚的事情?」 「这一件自然也要说,但我想你应该先说一说提亲的事情。」她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次决定让他无处可逃。 他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着急,反而悠闲倒了两杯酒,说:「你可别忘了,是谁给我写的情诗,这么快就不打算认账?」 「我……」她一时被他噎的说不出话。 他递给她一杯酒,说:「如此良辰美景,一起喝酒赏月岂不美哉。」 她端着的酒杯没有往嘴边送,很快放在桌上,说:「我写我的情诗,与你提亲,二者并无关联,我只问你为何提亲?」 他自顾自地喝了杯酒,啧啧道:「怎么,撩完就想跑?你是闹着玩的?」 「我……」她被他灼灼的眼神看的心虚,一时说不出话,酝酿半晌,终于迎着他的目光,说:「自然不是!」 「那就好啊。」他拿起她那边酒,塞回她手上,与她碰了碰杯,说:「来,尝尝这桂花酒好不好喝。」 她乖乖喝了下去,虽说是甜酒,入了喉咙,一路进了肺腑还是烧的慌。她犹豫了半晌,说:「这样说,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嗯哼。」他又自顾自喝下一盅酒,就是不把话说明白。 徐观岚有些生气,说:「你别哼哼呀,把话说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他反问:「看不出来吗?」 「哼!」徐观岚重重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要走,既然他还是这副死样子,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拂袖转身的瞬间却突然被他扼住手腕。 「眉眉……」 她诧异地居高临下望着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下一瞬间,他手下用力一拉,已然跌坐在他腿上。 她连忙挣扎着想起身,可是这家伙的手居然搂着她的腰,她怎么也挣不开来。 这家伙莫不是疯了! 她杏眼大睁,瞪着他。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眉眉,别走。」 先前让他唤她眉眉,他死活不答应,如今却说的这么溜,而且开口的嗓音也柔和得不像话。 她心跳如擂鼓,腰肢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他掌心的热度,热烫的感觉,让她更加脸红心跳。 「你……」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脑子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节奏又被他打乱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只觉得他的眼神柔和的醉人,她想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月色皎皎,清辉遍地,外面喧嚣声不绝于耳,稚子的童谣声忽近忽远地传来,而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只顾紧紧盯着她看。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大胆的,竟敢毫无顾忌地搂着她,毫无顾忌地甚至有些贪婪地看着她,他的眼神踏遍她眉梢、杏眼、鼻梁、然后视线停留在她的唇上。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仿佛时间都要停止了,一阵清风吹过,拂动着两人的发丝,悄悄纠缠在一起。 他的嗓音有些粗噶,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他说:「眉眉,你愿意嫁我吗?」 「我……」她感觉自己今晚的舌头被猫叼走了,居然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见她愣愣的,他执起她的手,拉到他唇边,眼眸深深望着她的,低头落下轻轻一吻,轻声说:「这便是我的答案。」 她手心像被烙铁烫了一下,连忙抽了回来,低下头害羞地摩挲着刚刚被他亲过的手。 她恍恍惚惚的,手软脚软,心却怦怦跳着,她想这定然是在梦中,要不就是她烧糊涂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连头都不敢抬,更没有勇气看他,她低头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腰带之上,黑底革带,上面缀着一块一块白玉,她想看看白玉上刻的是什么花纹,鬼使神差地上手摸了摸,正想着好像是宝相花。头顶却传来他的声音:「眉眉,你是不是着急了一些?」 「啊?」 她猛地抬头,见他满眼戏谑之意看着她,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手。 v第六十四章 她怎么会在摸他腰带!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了,一顿手足无措,从来没有这样觉得竟然连手都无处安放。 她想要起身,可他还是搂得紧紧的,似乎不准备放开她,仗着无人入得亭来,这般肆无忌惮。她应该狠狠甩他一巴掌,打他这个登徒子的,可是她可悲地发现,她心中并不想这样做,被这样一个人抱着,她迷醉了,沉沦了。 西瓜切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他用银签子戳了送到她嘴边,她脑子早已失去了反应,只会随着他的动作反射性的张嘴,有一两滴鲜甜的汁水从她嘴角滑落。他伸出手指来轻轻拭去,送到自己嘴里。 「真甜。」他说。 她错愕地看着他,被他的举动吓的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西瓜被塞了一嘴,一咳嗽,来不及捂嘴,喷了他一脸。 天哪,今日都是些什么事! 她讪讪地朝他吐了吐舌。 他把脸上的西瓜拂去,就在这一刻,只见他眸色一沉,手掌压在她脑后,望着他那张离她越来越近的脸,她忽然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头一偏,用力推开了他,趁着他稍愣的瞬间,挣开了他的桎梏,迅速往柱子边靠了靠。 他神色有些迷乱,望着她,喘着粗气。 男人真危险! 她看了他一眼,在他未来得及起身之前,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紫芝端着一碗红豆饮进了陈梦虞屋里,见她正在收拾行李,问道:「表小姐,您这是?」 陈梦虞转头看了看她,手里并未停下,说:「我准备回扬州了。」 紫芝听了连忙放下托盘,走过去,说:「夫人知晓了吗?」 陈梦虞正和小丫鬟把衣服往木箱里装,说:「还没呢,我打算收拾的差不多了,再与姨妈说。」 紫芝道:「这住的好好的,怎么就要走?」 陈梦虞手下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沉默不语。一旁的丫鬟说:「皇上已给表少爷赐婚,我家小姐明是非,恐再待下去惹出不愉快来。」 「别说了。」陈梦虞说:「快点收拾。」 丫鬟忿忿不平,说:「我家小姐对表少爷一片痴情,可他……」 「我叫你别说了!」陈梦虞难得吼了一声,丫鬟张了张嘴,终于没再往下说。她往一旁的床边一坐,颇为低落的说:「我一个商户女,到底配不上他了。」 紫芝心思一转,说:「表小姐怎么这样想,夫人都常常把表小姐家的恩德挂在嘴边,说没有扬州姨妈家就没有大人的现在。虽说皇上赐了婚,可夫人一向钟意表小姐,表小姐何不纡尊降贵,做个二房?」 「你……」 她虽说是商户女,但她父亲也是江南一带大名鼎鼎的盐商,怎能做妾! 陈梦虞正要生气,紫芝连忙说:「表小姐先别急,您想啊,您与大人打小的情分在呢,大人又承着您家的养育之恩,怎么着都不会怠慢了您。况且大人如今如日中天,将来泼天的富贵,这样难得的才俊出了这个门还去哪里寻?就是做个二房,也比嫁给那些个凡夫俗子做正妻强。」 丫鬟忍不住啐了一口,说:「你安的什么心!说什么不好,偏来劝我家小姐去做被人瞧不起的妾!我家老爷可不是一般的商户,地方上多少官吏来巴结,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小姐,您可千万别听这个猪油蒙心的胡说八道,咱们还是快快收拾行李回扬州去。」 紫芝道:「我可全是为了表小姐好,那些芝麻绿豆的小官能与大人比?你真是眼皮子浅薄。」 丫鬟气急,争论道:「那也比做妾强!我家小姐自幼出身大富之家,一辈子不愁吃喝,要那些虚无的功名利禄做什么!」 「好了,别吵了!」沉默了半晌的陈梦虞终于开口,说:「吵什么吵,成何体统。」她看向紫芝,说:「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你笃定了我就非他不可?」 紫芝道:「我是为表小姐鸣不平,本来夫人都默认了,被她那个半路杀来的程咬金给抢了,小姐心中就没有气?」 「气又如何?你别忘了,皇上的圣旨可在上头,谁能左右的了?何况还是表哥自个儿去提的亲,心都在人家身上,我还争个什么劲,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昨日中秋夜,她一直等着他回来,想邀他一同赏月。可是她等啊等啊,等到犯困快要睡着,他才回来,一脸的春风得意,连眸子里也沁满了笑意,这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最终,她也没有上前去喊他,默默回了房。问了人,才知晓他是去见徐家小姐了。她想了一夜,一夜未合眼,决定回扬州。 紫芝见她心灰意冷,心想居然是个没斗志的,还想开口再搏一搏。只听得陈梦虞说:「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说罢便不再理会她,自顾着和丫鬟收拾行李。 紫芝出了陈梦虞屋里,一路想着本来她是打算劝她做个二房,开了这个头,大人难保以后不纳几房妾,仗着老夫人对她的喜爱,她也能捞个姨娘当当。她看的很通透,男人嘛,哪有情深意长的,他现在钟情于徐小姐,不过是她家世好又有几分姿色,将来娶了回来到了手,新鲜劲一过,哪里还会一如既往。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想到这里,她只恨那个陈梦虞是个榆木脑袋,一门纠结于正妻二房,若是得宠,在意这些做什么。 v第六十五章 不过她还是把陈梦虞给想错了,她最在意的根本不是名分地位,她在意的是他的心,若是心不在,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她想要最后去确认一下,他的心意。 陈梦虞怀揣着一双亲手绣制的鞋垫,来到薛盛书房门口,心重虽然七上八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里头传来他的声音,她走进去,漾起笑,朗朗喊道:「长松哥哥。」 薛盛抬起头来,见是她,笑着说:「阿虞啊,你怎么来了?」 陈梦虞掏出鞋垫子,递到他面前,说:「我做了双鞋垫给你,你看看合不合脚。」 薛盛拿在手上看了看,说:「阿虞真是心灵手巧,费了不少工夫吧,只是我一个大老爷们,这么精致的穿在我脚上也糟蹋了,往后可别太费心了,你难得来京城,多出去玩玩逛逛,可千万别操这份心了。」 陈梦虞见他语气客气,确是拒绝之意。她苦涩地笑了笑,见他桌上零星摆着一些干果,问道:「长松哥哥什么时候喜欢吃干果了?」 他笑而不语,拿起一个核桃递给她,陈梦虞拿在手心里看了看,说:「假的?」她又拿起一颗花生,竟然也是假的,只是做的相当逼真。她道:「这是什么做的?」 薛盛道:「这是底下一个官员送来的,说是宜兴紫砂做的。」 陈梦虞看了又看,说:「竟然与实物丝毫无二样,你若不说我都瞧不出来。」 他笑着点头,对着一旁的小厮说道:「把这套紫砂干果给四小姐送去。」这种新奇的玩意儿,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陈梦虞看到这里,觉得自己也没有证实的必要了,他的心意都写着呢,他满心只有徐小姐,她又何必问个明明白白,只会让自己心更伤。 她苦笑了下说:「长松哥哥,我要回扬州了。」 他道:「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回去?」 「早走晚走,总要走的。」她笑着,眼中却有些湿润,吸了吸鼻子,道:「等表哥表嫂成婚之日,我再来讨杯喜酒喝。」 薛盛沉吟了一会儿,说:「既如此,那等你走的那一日,我送你到渡口。」 「嗯。」她轻轻点头,站起身来,说:「那你先忙吧,我先走了。」走了两步,她又转过头来,说:「长松哥哥,你能像小时候一样,再抱一抱我吗?」 薛盛知道她在告别,她的心意他何曾不知晓,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说的透透的。他走过去,轻轻拥了拥她。这一瞬间,她终于没忍住,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半晌,她主动离开他的怀抱,眼角的泪也擦了,笑着柔柔地说:「好了,我走了。」 且说徐观岚昨夜被薛盛这样一吓,失眠了整整一夜,她正心绪难宁,偏偏这时候流月还贼兮兮地跑来,说:「小姐,薛大人给您送了礼物来。」 她如今一听他的名字,心就突突地跳,她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盘干果。」流月把一个红漆盘子往她面前一扬。 徐观岚看了一眼,见盘子里放着几个枣子、核桃、花生、菱角、荸荠,还有几粒瓜子,不禁吐槽道:「这啥玩意儿,哪有人送这个的,也太抠门了些吧。」 流月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说道:「许是有什么含义?」 「这三瓜俩枣的能有什么含义。」徐观岚说着,伸手拿了个荸荠,正想往嘴里送,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仔细看了看,说:「果然是有玄机。」 流月笑嘻嘻说:「是什么含义呀?」 徐观岚气急败坏地说:「他真是抠门到家了,三瓜俩枣虽然穷酸尚且还能入口,可是这些都是泥做的啊!」她忍不住「呸」地啐了一口,气的要命。 流月忙抓起一个,用手捏了捏,又放在鼻间闻了闻,果然是假的。她道:「小姐,您看这做工以假乱真,也许薛大人就是送给小姐把玩的呢?」 徐观岚「哼」了一声,说:「能看不能吃,做的再逼真有什么用!流月,叫人给他送十斤核桃、十斤瓜子、十斤红枣去,这盘子里出现的东西,每样给他送十斤去,堵住他的嘴,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 流月想,这薛大人昨夜也不知跟小姐说了点什么,不仅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还时常发呆,一会儿嘴角笑笑,一会儿又眉头深锁,现在脾气更像吃了爆竹一样。奈何她昨夜被他的手下隔的远远的,亭子里的一切她都看不到听不到,否则她定要给她小姐分析分析才是。 流月道:「小姐,您知道吗,今天薛大人跟老爷说,既然与小姐有了婚约,往后他便不能再指点五小姐了,免得遭人非议。听说五小姐听闻此消息,气的在屋里哭了一上午。可见,这薛大人对小姐还是一心一意的。」 徐观岚脸上悄悄飞红,瞧见流月笑得贼贼的,啐道:「死丫头,你说这些做什么,叫你去送干果,你怎么还不去!」 流月应声调皮地跑出去,迎面撞上正急急进门的映月,两人撞个正着,皆痛的龇牙咧嘴。映月却顾不得这些,急忙进了里面,一脸的严肃。 v第六十六章 徐观岚忙问:「出了什么事?」 映月满脸悲戚之色,尽力维持着平静,沉声道:「金陵刚送来的讣告,舅家太太过世了。」 徐观岚脸上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晃悠悠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映月暗暗垂泪不说话。流月听了,跑进来,一头扑进映月怀里,相拥而泣。映月、流月、秋月三人都是舅家太太挑给徐观岚的丫鬟,打小就伺候她,一路从金陵冯府跟到了京城徐府。舅家太太是个头等和善之人,如今突然病逝,谁都接受不了。 徐观岚几乎愣住了,眼泪却簌簌滚落下来,半晌她站起来,说:「我不信,我不要去问问母亲。」 「小姐……」 她二人看她难受,又上前去跪在她身侧,抓着她的裙摆,她终于放声哭起来,一时三人哭作一团。 冯夫人收到讣告以后,把府里大小事情交待了一遍,当天就带着徐观岚南下金陵奔丧。 渡口西风寒山雨,一场秋雨一场凉。 徐观岚两只眼睛肿的核桃似的,鼻子也不通,她努力控了控眼泪,吸了吸鼻子,下得轿来。 雨下得很大,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神有些迷茫。 苦雨凄风的渡口,人烟稀少,只停泊着聊聊几艘船。最大的那一艘是她府上的,冯夫人在仆妇的搀扶下上了甲板。流月在一旁给她撑着伞,轻声说:「小姐,小心脚下。」 她提起裙摆低头走着,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眉眉」。她转过身去,透过密密的雨丝,很意外的,看到薛盛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她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声音因为哭过瓮声瓮气的,脸上哀婉的神色令他心痛,他忍住了上去抱一抱她的冲动。走近了几步,说:「我送表妹回扬州。」 徐观岚这才往旁边看了看,是有条船才离开渡口。她道:「我要去金陵了。」 斜风吹起她的裙摆,雨丝打在上面,她的鞋面有些湿痕,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早去早回。」 船上的人在催促她,她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薛盛看着她一步一步上了船,进了船舱,直到船离岸,慢慢淡出他的视线。 「大人,雨下大了。」 一旁的小厮提醒他,他抹了把被雨水打湿的脸,转身离开。他多么想,站在她身旁,将她抱入怀中,给她肩膀依靠。 船工卯足了劲,沿着京杭运河不停不歇开了五天才到达镇江,到了镇江渡口,未作停留,又换了马车,马不停碲又赶了一天才到达金陵城。 到达冯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下得马车来,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也是这样将晚的天色,小时候每次冯濬带着她玩疯了回来,舅妈总是在门口翘首以盼,先是板着面孔训他俩一顿,她又心软,坚持不了一会儿,就会拿着好吃的给他俩,还用手绢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脏污,一边又说:「下次可不许再淘气了。」 她爽朗的声音似乎尤在耳畔,徐观岚有些恍惚,感觉那个欢声笑语的舅妈还在门口等她。一定眼,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门口的挽联,诉说着这残酷的现实。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到了灵堂里,看到那个冷冰冰的牌位,她再也忍不住,扑到棺材上,放声哭道:「舅妈!眉眉来晚了……舅妈……眉眉来了,您快起来看看我……舅妈……」 舅妈在她幼小的时候,给了她全部未有过的母爱,在她心中早已是半个娘亲,让她寄人篱下却从未生过卑微感来,在她的教养之下,她豁达乐观,从不悲悲戚戚。可是她就这样撒手人寰了,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来金陵。 她越想越难过,越哭越凶,一时间哭得气都透不过来,直捶着胸口。 「眉眉,别哭了。」 有人来扶她,她抬眼一看,正是冯濬,见他披麻戴孝,眼眶凹陷通红,下巴胡茬丛生,头发凌乱,他竟憔悴成这样,瘦了这么些许。 「绪哥哥!」 她一下扑到他怀里,眼泪相视,两人抱头痛哭,一时灵堂里哭声一片。 不知哭了多久,她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跟着冯夫人在灵前烧了一叠纸钱。只觉得香烟缭绕,而她的头嗡嗡胀痛。 舅舅对着冯夫人说:「小妹,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回房早些安置吧。明日出殡,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冯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说:「也好。我先去见过父亲他老人家。」 徐观岚握了握冯濬的手,说:「绪哥哥,你保重,我先去看看外公。」 冯濬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又对视一眼,她这才跟着冯夫人出了灵堂往上院走去。 v第六十七章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那么熟悉,穿梭在冯府,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可惜那些欢乐的时光都一去不复返了,有时候她会想,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她八岁以前该多好。 外祖父的院子里种着两棵香樟树,是她出生之年,外祖父亲手种下的。按着江南的习俗,生女儿的人家都要种上两棵香樟树,等到出嫁之时就把树砍了,做成两只樟木箱子,装上丝绸作为嫁妆,意为「两厢厮守」。她走的时候树还只是半大的,如今却已高过了屋顶。 廊下的丫鬟见了她们,忙掀开门帘,朝里头喊:「老太爷,小姐回来了。」 立时有两个丫鬟上来迎着她们往里走,徐观岚身子刚探进屋里,就看见她外祖父由两个小厮扶着迎上前来。 她鼻尖一酸,顾不得礼数,上前越过冯夫人抱住他,直哭着喊:「外公,外公,眉眉来了。」冯老爷子喜极而泣,搂着他直喊心肝肉儿。 一时,众人劝了半晌,二人才稳定了情绪。冯夫人先跪下磕头,忙又叫徐观岚磕头。她正要屈膝跪下去,冯老爷子哪里舍得,直拉着她的手,说:「让外公好好看看你。」老爷子眼含热泪,点着头直说:「眉眉长大了,眉眉长大了。」 徐观岚见他两鬓斑白,胡须也白了,心中一痛,几年不见,外祖父居然老了这么多。她道:「外公,眉眉想您,您老身体可好?」 冯老爷子连声说「好」,说:「只是你那苦命的舅妈……」他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冯夫人坐在下首边,说:「爹,方才我看我大哥正悲痛不忍问他,我大嫂一向身体好,怎么就……」 冯老爷子说:「今年年初染了场风寒,咳疾就时好时坏,却总不见好,她也没当回事。后来咳的越来越严重,竟咳得吐了血,这才重视起来,却为时已晚。缠绵病榻这些日子,天天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走了,也是解脱。」 听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堂下众人皆悄悄抹泪。 冯夫人用手绢擦着眼角,叹道:「可怜我那嫂子没有享福的命,我看绪哥儿都熬的瘦脱了相,怪可怜见的。」 「你别看这小子平时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你嫂子病了这么久,她三个儿子,就属他最为孝顺,事事亲力亲为,没离开病榻一步。」冯老爷子看了看身旁的徐观岚,又叹了口气,说:「皇上给眉眉赐婚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惜绪小子没有这个福气,有缘无份,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冯夫人听了亦叹了口气,仿佛除了叹气,也无法疏解心头的遗憾了。如今她嫂子去世了,就算没有那道圣旨,冯濬也得守孝三年,若是等上三年,眉眉都是老姑娘了。冯夫人再一次感慨,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四个像一记响雷打在徐观岚的心上,她心中五味杂陈,她心疼冯濬,心里隐隐作痛。 冯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殡的排场很大,金陵城里许多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嫡长子捧着牌位走在最前面,冯濬与他二哥站在他大哥旁边,每拐个弯,上个桥,冯濬都要喊上一声:「娘,拐弯了,您小心脚下。」「娘,上桥了,您坐稳。」又配合着唢呐哀乐,令闻者落泪。 冯夫人和徐观岚是客,跟在出殡队伍的后面,她听着他无限悲伤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心痛万分,哭的走不动路,全靠着左右丫鬟扶着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舅妈被安葬在冯氏祖坟中,下葬的那一刻,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地填上那个坑,徐观岚大悲大恸,哭晕了过去。等她苏醒过来,已经被送回了冯府,其他人都去了祠堂安放牌位。她和冯夫人属于客,不能进祠堂。 冯夫人见她醒了,说:「你总算醒了,饿不饿?」 她摇摇头,嘴中苦的难受,头昏脑胀,没有一丝力气,她轻声说:「娘,我难受。」 冯夫人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抚着,说:「娘知道你对舅妈感情深厚,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子,你舅妈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她哭着哭着昏昏沉沉睡去了,梦里全是小时候的事情,她梦见自己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她呢喃地说难受。舅妈把幼小的她抱在怀中,用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她额上,抱着她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哼唱童谣。可是一眨眼,舅妈却不见了踪影,她烫的难受,伸着手哭喊着舅妈。 「眉眉,眉眉……」 耳畔有人在喊她,她终于惊醒,一下坐了起来,额头上的帕子落了下来。 她迷迷糊糊间,见几个人围着她,屋里飘来一股药味。冯夫人扶住她,轻声说:「眉眉,你发烧了,喝下这碗药发一身汗就好了。」 说着接过丫鬟递来的碗,亲自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她机械地喝了几口,说:「绪哥哥在哪里?」 冯夫人愣了愣,说:「还在灵堂守着。」 她挣扎着要起来,说:「我要去看看他。」 冯夫人连忙按住她,说:「你正发着烧,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可是……」 她还想起身,冯夫人道:「府里已经够乱的了,小祖宗你就好好养着吧,别再添乱了。」 她只好作罢。 她心疼他,只是想去安慰他一下。 徐观岚身体一向不错,很少生病,如今一病,大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势。昏昏沉沉间,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无数梦魇。 再一次醒来已是两日后,见冯濬穿着斩哀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她以为还在梦中。见他朝她走来,她才坐起身来,开口喊他一声。 v第六十八章 她开口的声音沙哑地令自己都怀疑,冯濬忙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喝下。 她喝了几口,见他愈加憔悴,眼睛里皆是血丝,心痛万分。说:「绪哥哥,你千万要保重。」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说:「你难得来一趟,却病倒了,你才应该保重才是。」 她苦笑了一下,不知说点什么好,似乎一切的安慰在此刻都显苍白。 她抓起他的手,握了握。 冯濬看看被她握着的手,又抬眼看看她,轻声说:「我知晓了皇上赐婚的事情。」 「绪哥哥……」她拧着眉,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了笑,说:「便宜薛盛那小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穿着孝服的缘故,她只觉得他那一抹笑无限哀伤。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倘若他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教训他……」他稍稍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似乎做了一个及其艰难的决定,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塞到她手中,说:「我要在金陵守孝三年,你的喜酒我喝不成了,这块玉佩提前给你算作贺礼。」 徐观岚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她认出是他从小戴的一块玉佩,舅妈曾经开玩笑说过,这玉佩将来相中谁家姑娘,就要送去做定情信物的。她小时候无数次抢了过来玩的,他都大大方方地随便她玩。 她连忙说:「这玉佩我不能收。」 他道:「拿着吧,你小时候不就喜欢这块玉佩。」 「可是……」可是,这可是舅妈遗物,是他未来的定情信物呀,怎么可以送给她。 她不能,也没有理由收下。 「眉眉,」他轻轻喊了她一声,顿了顿,说:「有些话,此生,我都无法再说出口了……这块玉佩,你留作纪念吧。」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只可惜,她恨自己明白的太晚。一切的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如果……可能就不是如今的局面。 只是这千言万语她也不能够说了。 他看了看她,说:「你好好养着,我走了。」 看着他离开房间,他的身影映在窗棂纸上,孤寂而又落寞,两行泪从她眼角滚落。 枯山草木黄,瘦水冰霜封,一夜北风,初雪覆地。 薛盛下得朝来,守门的看见他的轿子远远而来,连忙朝里头喊:「大人回府了。」一叠声传了进去,等到他的轿子在门口落地停稳,日常服侍的小厮已等候在一旁。 见他下轿,小厮忙迎了上去,说:「今日风雪可大,大人快进屋暖暖身子。」 薛盛一径回了房,里头暖意融融,他半夜上朝,步行而去,鞋袜尽湿。他把手往炭盆上暖了暖,小厮上来给他掸去风雪换下朝服。 他道:「四小姐还未回来吗?」她这一走,都已经一个多月了,甚是想念。 小厮给他把衣摆拉了拉平整,说:「今日差人去问过了,四小姐还没回来,但是徐府的人去渡口等着了,说算算日子,小姐夫人该是这几日到京。」 他想了想,说:「备轿,去渡口。」 「大人您这都一连守了三日了,今日才下得朝来,也不歇息片刻,派个人去迎着,回头来报也是一样的。」 思念如潮水,他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她,才安心。他道:「不妨事。」 薛母还没来得及见儿子一面,就见他的轿子又出了门,薛母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大雪天还往外跑。」 紫芝站在她身旁,听了她的话,说:「听大人身边的秦忠说,大人这几日都去码头等徐小姐呢。」 薛母听了脸上表情一滞,说:「他脑子是不是给猫叼了去,这船哪里能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上心,就没见他对我这个老娘亲这么上心过,往后还不得娶了媳妇忘了娘?」 紫芝见她脸色颇为不悦,忙宽慰道:「怎么会呢,大人一向最孝顺夫人,夫人千万不要多想了。」 薛母冷哼了一声,生着闷气没说话。 v第六十九章 轿子一路到了渡口,天色灰蒙蒙,风雪越来越大,寥寥行人皆低着头缩成一团匆匆而过。 小厮看了看前方,附在轿身处说:「大人,徐府的人在前头等着呢。」 薛盛掀开帘子一侧,果然见一群丫鬟婆子怀抱着斗篷等着,身后还跟着两顶软轿,几辆装行李的马车。天寒地冻的,有受不了严寒的小丫鬟在原地轻轻跺着脚取暖,年长的婆子们怀中捧着暖炉神色倒平静。众人都望着白茫茫一片的河面上,左右再等一盏茶,就有一艘船要靠岸,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了。 等了不多久,有个小丫鬟兴奋地指着远处喊:「妈妈你看,那是不是夫人小姐的船?」 婆子眼力没她好,看了许久,旁边人都雀跃起来,她才看出来。忙说:「都打起精神来,不要冲撞了夫人小姐。」 小厮也兴奋地说:「大人,是四小姐回来了,大人快上前去吧。」 「不,就在这里等着吧。」 小厮不明就里,不过主子怎么吩咐他就只能怎么做。 薛盛透过帘子一角,见徐观岚出了船舱,明显因为太冷缩了缩肩膀。这个时节,江南一带还是暖和的,一时的温差让她适应不了。丫鬟们早已拿着斗篷迎了上去,给她兜起来。 等她走得近了一点,他才看清,她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怎么去了趟金陵,竟憔悴成这样。 她们没有看见他,径自上了轿子,车马压在雪上嘎吱作响,两道车痕从渡口一路绵延开去。 小厮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马,说:「大人,四小姐走了,您……」 轿子传来他的声音:「回府吧。」 小厮想不明白,他等了三日,就是想见四小姐一面,如今迎来了她,却又不见了,只默默在一旁看着,这究竟是什么想法。走了半晌,小厮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他。 轿子里头静默一阵,然后听得他说:「来日方长。」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冷静地想了想,自己对她的感情压抑了许久,前些时日一朝闻得赐婚难免激进了一些,她似乎还没准备好,倒像把她吓着了。 何况今日冯夫人也在场,他总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来看她。即便他心中思念如狂,也只好远远看着她回来,他才略心安。 只是她为何这样憔悴。 冯夫人才回了府,就有婆子上来回话。说钱姨娘趁着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不知在老爷耳边吹了多少枕边风,又仗着身怀有孕,老爷竟让她掌管府中大小事宜。婆子学的有模有样的,说钱姨娘每日面南一坐,听着府里各处回话,俨然翻身做了女主人。 孟圃家的气不过,说:「她倒是有胆,也不看看自己像不像。」 那婆子说:「可不是嘛,大家伙受着太太的恩典,哪能听服于她,不过是面上虚应着。」那婆子顿了顿又说:「那钱姨娘一朝得势就去找崔姨娘的麻烦,没想到崔姨娘是个不怕她的,说我是妾,你也是妾,凭什么来指使我。怼的钱姨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冯夫人喝了一口热茶,说:「这么多年,竟看不出她是这种人。」 另一个婆子在一旁说:「五小姐也真是豁得出去,明知薛大人与四小姐有了婚约,她还想着去投怀送抱。幸亏薛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当下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五小姐哭了两天。钱姨娘就去求老爷给她寻门好亲事,偏偏通政使家庶出二公子看上了她,上门来提亲,老爷倒也没说什么。五小姐却在后院哭开了,说那二公子无名无品级的,又是庶出,说什么也不愿意。钱姨娘见了,又是一顿枕边风,这事就算黄了。没几日,她又去参加了都御史夫人的茶话会,可是出尽了风头。」 婆子说:「老爷天天忙于政务,府里全由钱姨娘说了算,若是太太再迟些回来,可被她搅翻天了。」 冯夫人听着婆子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府里这段时间的事情,正要开口,外面通报说钱姨娘来了。 钱姨娘小腹微隆,行动却依然袅娜,徐知茵跟在后头,见了冯夫人,两人忙施一礼。 冯夫人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倒辛苦你操持着了。」 钱姨娘道:「太太哪里的话,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只是妾身没有本事,做的不好,他们又都不肯听我的,我步步维艰也没能给太太分忧,还望太太不要怪罪才是。」 冯夫人道:「我听说通政使府上来给茵姐儿提亲,你给拒了?怎么,瞧不上人家?」 钱姨娘说:「怎敢,只是妾身听闻他家二公子私德不太好,茵姐儿素来胆小畏事,妾身怕她将来吃亏。」 「胆小畏事?」冯夫人沉下声来,道:「那薛大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钱姨娘赶忙跪下,徐知茵也忙跟着跪下。钱姨娘道:「太太千万不要听信他人胡言乱语,谁都知晓皇上给岚姐儿赐的婚,就是借给茵姐儿一百个胆子她也万万不敢,只是那日不小心崴了脚,薛大人正好在边上……事后,妾身已狠狠地训过她了,就算是崴脚也不能叫薛大人支应着。」 徐知茵连连点头,轻声细语地说:「太太,我知道错了,您要打要罚的我都认了,只求太太千万不要误会了我。」 冯夫人道:「你们能认清摆正那就最好,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钱姨娘和徐知茵出了冯夫人的院子,走了一大段路,才松了口气。 v第七十章 徐知茵道:「娘您在慌什么,怎么她沉声问一句您就慌了?」 钱姨娘手心里都是汗,说:「她的威严在呢,我总有些发怵。」她过了几天如在云端的当家主母日子,忽然主母一回来,又将她打回了原形。她道:「经过这些日子,为娘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正妻与妾室的区别,你呀,真得做个有权有势的正妻才有出头之日。」 徐知茵道:「娘,您放心吧,都御史夫人对我的印象好着呢。」 这头隐秀院里,苏红缨见徐观岚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来看她。见她清瘦了许多,不禁皱着眉说:「你们瘦了这么多,脸色瞧着也不好。」 徐观岚说:「许是太伤心了,生了场病,又来去匆匆的没有休息好。」 苏红缨叹了口气,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看开一点,这日子总要过的。」 徐观岚点点头,不想再提伤心的事情,转了话题,说:「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京中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苏红缨想了想,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前些日子都御史夫人办了场茶话会,就是那种,你懂得,反正你这种有婆家的人是用不着去的了。」 「好好的,你又拿我打趣!」 苏红缨贼兮兮地笑着说:「我可是听说是薛大人去求皇上给你两赐的婚,我当时怎么说来着,就说他对你有意思吧。」 徐观岚一听连忙转移话题:「喂喂喂,你别打岔,你就说那茶话会,你也去了?可有相中的少爷公子?」 「你快别提了!我是被我娘逼着去的,说都御史夫人最热衷于给公子小姐们牵红线,叫我去见见世面,我就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好几个都看上了你,叫你为难?」 「你可拉倒吧!」苏红缨老家的方言都吐了出来,颇为气不过的说:「是你那庶妹,那可真是出尽了风头,简直是全场焦点,惹得多少公子哥儿眼直。我竟没看出她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 徐观岚目瞪口呆,她说的是她那个说话柔声细语、动不动脸红的五妹妹嘛,她道:「她竟如此?」 「你不信?要不是我亲自在场,我也不信哪。在场的小姐们,多少矜持些,她倒好,琴棋书画样样展现,恨不得是她的专场。男人嘛,都吃这一套的,被她这么一来,都围着她转,眼里哪还有其他人。」 苏红缨见她沉思,问:「你的婚期定了吗?我明年要回老家一趟,我怕喝不上你的喜酒。」 她摇摇头说:「还没呢,六礼才过了纳彩、问名、纳吉。左右也得等我明年及笄了才是。」 苏红缨看了看她,笑着说:「你是小了一点,瞧薛大人猴急的样子。」 徐观岚听她这么一说,想起中秋夜之事,不由得脸红了。 苏红缨见她脸红,正想玩笑她。映月进来,因苏红缨是徐观岚密友,也不避着她,对着徐观岚说:「小姐,薛大人邀请您去苍岚山赏雪。」 说着递给她了拜帖,徐观岚打开一看,正是他的笔迹。苏红缨凑上来一看,啧啧说道:「看吧,我就说薛大人等不及,你前脚才回来,他的邀约就送了过来。」 徐观岚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 映月道:「太太已经知晓了,太太只说带上丫鬟婆子们跟着。」 徐观岚想,有一群人跟着,量他也不敢再做出大胆之事来,便说:「去告诉他,我答应了。」 苏红缨站起身来,说:「你好好准备吧,我回去了。」 徐观岚跟着站起来,说:「怎么才说一会儿话就要回去,吃了饭再走吧,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苏红缨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我要走了,我可不敢霸占着你,怕将来薛大人记恨我。」 「你……」 徐观岚气的直捶她,嬉笑打闹了一番,苏红缨还是告辞了。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百宠小媳妇》上 作者:织梦 02、《百宠小媳妇》下 作者:织梦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