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安宅小闺女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宴菱揉揉眼睛,抬头一看,屋子里空无一人,两床破旧的被子都裹在她身上,还是不暖和。 她爬起来穿上棉衣,棉衣倒是暖和。娘把所有好一点的棉絮拼起来做了这件棉衣,可是娘自己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袄。 她爬下床,头还有点晕晕的……两天只吃了一点点快馊了的馒头,有些发昏。 是的,她回来两天了,发了两天呆她才接受了现实。上天一定是见她死得冤枉,所以叫她重活一世的吧。 她顾不得头晕,撞撞跌跌的往外走去。她记起来了,这一年她十岁,可恨她前两天迷迷糊糊,竟不晓得想一想前尘往事,娘可不就是在这样一个冬天死掉的。 她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的孙大娘见着她就骂道:「该死的贱蹄子,我可是说过了,今儿你们娘儿俩再不把租子给交了,就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宴菱却是白了一张脸儿,是呢,前世她也是没见着娘跑出来,也是被孙大娘骂了这么一通……然而一直过了午,隔壁好心的小牛爹才过来喊她,说是她娘被东街巷子口的大张头给打了,她赶过去没多久,娘就断了气儿。 宴菱也没理会孙大娘,她没命的往外跑,往东街巷子跑去。娘,您可千万不要死啊,再撑一撑,过不了多久,爹爹就会来寻我们了…… 她跑到东街巷,看到巷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的。 她人小,往地上一趴,一下子就钻进去,果然见着娘在里头。娘她衣衫不整,眼神有些恍惚,拉着大张头媳妇哭求着:「张家夫人,求求你了,若是无钱,我家宴菱连遮风挡雨的地儿都没了啊!」 大张头媳妇甩开她的手,怒骂道:「你个淫.妇,不要脸得很,怎的?做了这十来年的寡妇,守不住了?想要男人怎不先打听打听清楚,竟敢勾引我家大张头!」 张巧竹跪在地上依旧是呜呜哭求:「不管怎么说……先把钱给我吧,我们……我们两天没吃饭了啊!」 宴菱听了这对话,却也没再往前爬,只呆坐在人群脚下,她不是真的十岁孩童,她听得懂她们的话。娘她竟然去做这种事? 可是娘一直跟她说,女人要有气节,更要自尊自爱。不会的,不管发生何事,娘都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那巧竹虽然不年轻,但模样也不错,怎的竟肯做这种事儿?」 「嘿嘿,老张头是什么人,平日里被媳妇捏得死死的,得了空就去偷腥。寡妇也是可怜,被人欺辱了也讨不得公道……」 …… 宴菱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花,她死死握住自己的手,三下两下爬出去,爬到张巧竹身边喊道:「娘……娘……」 张巧竹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这样的事儿被女儿发现了,她急忙推推宴菱,压着声音说道:「你来做什么?你回去,快回去……乖,我……我找他们要了工钱……就回来。」 有几个人哄笑起来,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问道:「张寡妇,要啥子工钱呢,来来来,你陪爷一晚上,工钱我来给。」 张巧竹羞愤的抿了抿嘴,却不看他,只伸手摸摸宴菱的脸催促道:「宴菱乖,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宴菱摇摇头,她摸一摸张巧竹,发现她身上烫得很,脸色也不正常,瞧着像是发烧了。 她有些着急的说道:「娘,娘,别要了,我们先回去,先回去休息,您这样子像是发烧了啊!」 张巧竹推推她:「你先回去,快回去,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宴菱一瞧,赫然发现,娘身子底下竟是一大滩血迹。 不止宴菱,围观的人群也都发出抽气声,有胆小的立刻便转身回家了。 大张头媳妇见状也是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两步。 张巧竹匍匐向前,抓住她的鞋子,继续哭求着说道:「我也没旁的要求,你们赔我点钱,叫我儿能吃上一口饭吧。」 大张头媳妇慌张的一脚踹过去,将她踹翻,又连连后退,生怕她再上来纠缠。 宴菱哭喊着扑上前抱住娘,哭道:「娘,我不要钱,我饿死了也不要她的钱,娘,我们赶紧去看大夫……」 话一说完她便想到,如何看大夫,她娘受了欺负,也只敢哭求着讨要一点钱,她们哪里来的钱看大夫? 宴菱怒气上涌,站起身指着大张头媳妇说道:「你们等着,我现在便去报官。」 大张头媳妇显然是没想到,寡妇家里这个小女儿,平日看着呆头呆脑不晓事的模样,此刻竟这般大胆? 听到报官两个字,她也是害怕的,更怕这寡妇血流不止,像是不行了,若是惹了晦气可不好。 这样想着,大张头媳妇掏出十数文钱仍在地上,呵斥道:「给给给,晦气……」 她转身准备进屋,看到门口躲躲闪闪的大张头,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又踹一脚,将他踹进院子里去了,回头重重的将大门给关上了。 宴菱气得眼泪直往下掉,她冲上去狠狠的踢了两下院子门,骂道:「谁要你们的臭钱,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一定要叫你们好看!」 她狠狠的抹了两把眼泪,回头一看,娘竟然跪在地上,一文一文的捡起地上的钱,小心翼翼的放在衣服下摆上。 她冲上去抱着娘喊道:「娘,娘,别捡了,我们回去……」 v第二章 张巧竹虚弱的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将钱都放在她手中说道:「宴菱,去买碗面吃吃吧。」 宴菱泪雨滂沱,她爱吃那家的酱面,前世便是回了沈家,吃穿不愁,她也总记得那家的酱面,时不时会要丫鬟们特意跑一趟买来吃。 她记得,娘也记得她爱吃。 许是血流太多,张巧竹晕了过去,宴菱搂着她哇哇大哭。 她以为经过了前世,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可是再次见到娘,还是活生生要死在她面前的娘,她怎么受得住呢。 她如今不过十岁孩童,长期营养不良,长得瘦弱不堪,她抱着张巧竹,搬也搬不动,拖也拖不了。 宴菱回头对着剩下的寥寥数人磕起头来:「叔叔婶婶,大爷大娘们,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娘吧,救救我娘吧。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的……」 围观的几人却是面面相觑,有人先行离去,剩下的人见状,也忙跟着离去了。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路过她们也都快步离去,丝毫不敢多做停留。 宴菱心灰意冷,难道这一世,娘也活不下来吗?那上天作何还要她再活一世呢? 这时急匆匆跑来几个人,宴菱一看,是大牛爹娘。 大牛娘小心翼翼的将张巧竹扶到大牛爹背上,又一把搂住宴菱:「宴菱,你先跟你叔回去,我去请大夫。」 宴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抹了一把眼泪,跟在大牛爹后头,生怕娘摔了下来。 然而,刚回到院子门口,却见屋子的两床被褥与几件衣服都扔在外头。而院子们紧紧的关着,宴菱推也推不动。 大牛爹小心的把张巧竹放在地上,上前拍门喊道:「孙嫂子,开开门啊,张寡妇眼瞅着不行了,好歹让她进去歇会……」 孙大娘在院子里喝骂:「晦气,她们租子都没交,要死也死在别处,离我家远点!大牛爹,我可跟你们说,你们要是多管闲事,便自个儿去寻旁的住处吧,咱家不赁给你们了!」 大牛爹老实巴交不会讲话,只气得结结巴巴:「孙嫂子……张寡妇孤儿寡母的,在这里住了七八年了,你怎的……怎的这般绝情!」 宴菱知道,孙大娘绝不会放娘进去的。她将被褥抱到娘身上包起来,伸手搂住娘,眼泪巴巴的往下掉。 大牛娘行动很快,没一会便带了个十多岁的大夫。那大夫年轻,一看便知还是个学徒,他上前查看了下张巧竹的情况,意料之中的摇摇头。 「我的能力只能这样了,开点补血固气的方子,估计能撑几个时辰……」 大牛爹支吾着:「可是……可是咱们进不去,咋熬药呢?」 那大夫看看他们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打开药箱掏出两颗药丸,说道:「这……这两颗是我治好的,便给你们了吧,先给她吃一颗,若是没醒就再吃一颗,醒了就……一个时辰后再吃。不过也只能顶两个时辰,你们最好赶紧送去大医馆瞧瞧吧。」 大牛娘掏半天掏出个破钱袋子,里头有小半袋铜钱,递给大夫。大夫又叹了口气,从里头拿十几个铜板,将袋子还回来说:「你们还是……留着准备后事吧。」 宴菱「哇」的一声哭起来,大牛娘忙推推大牛爹,叫他去别人家讨一点水。自己则走过来,帮着宴菱将张巧竹扶好。 张巧竹喝了药,勉强睁开眼睛,抓着宴菱的手说道:「宴菱……是我不好,没能好好照顾你……现在,我也不能再照顾你了,往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 宴菱抱着她拼命摇头:「不要,娘不要丢下我……娘,您再撑一撑,很快就好了,好不好,好不好?」 她回头张望着爹爹可能来的路,祈求着爹爹能快些来,爹爹来了,就有钱了,就可以救娘了。 张巧竹伸手抚摸宴菱的脸,嘴角扯起一丝苦笑:「宴菱,听娘说,那小时候的兜兜,可放好了?」 宴菱抹一把泪,点了点头,那是她刚出生的时候,娘亲手做给她的肚兜。她懂事以来,娘就将兜兜交给她,叫她贴身放好,万万不可弄丢。那兜兜做工精良,十年过去了也未曾破损,定是从前娘还和爹在一起时的东西。 娘让她收好,是不是想着有一天用这个来认亲?其实前世里爹爹从未曾怀疑过她的身份。 张巧竹拉着大牛娘的手说道:「我知你们两口子也艰难……只求,只求你们给她一口饭吃……」 大牛娘也是泪水涟涟,点头应了:「我知道,我也喜欢这孩子,日后只要我家大牛有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 张巧竹眷念的摸着宴菱的脸说道:「是我不好……从前什么都不教你……」 她深吸一口气,对大牛娘说道:「往后要烦你多教她,她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宴菱将头埋在她发间,是的,自小娘就宠着她,什么都不叫她做。孙大娘曾骂娘,说她贱命一条,娘非要宠得跟千金小姐一般。 娘总还记挂着爹爹是大官,她是爹的千金小姐的吧。 宴菱千盼万盼,总算是在娘弥留之际将爹爹盼来了。 沈裴嵩跟着人牙子来到孙大娘家的时候,正看见旁边墙角下乱做一团的几个人。其中那个十岁女孩子,衣衫虽然破烂,看见他立刻眼睛一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迟疑片刻,却是对后面的小厮沈进说道:「给他们一点钱。」 宴菱愣了愣,这才明白,爹爹此刻还没认出她们来……娘如今这个模样,自是认不得了。 大牛爹接了钱,忙跪在地上磕头。 沈裴嵩微叹一口气,轻轻绕过他们,跟着人牙子往前走。 v第三章 人牙子仔细瞧了瞧,堆满讨好的笑容对沈裴嵩说道:「大人,就是这家!」 说罢,上前拍门:「有人没?开门呐!」 里头响起孙大娘的怒吼:「说了快给老娘滚,张寡妇都活不了了,没得污了老娘的房子!」 人牙子面色一变,斥道:「你吃醉了酒吧你,大官爷来了,还不快快开门!」 孙大娘这才听清,急忙打开门,局促的看着眼前的人。她都不认识,但是那高个子男人,不论穿着还是气度,都非等闲之人。 人牙子得了沈裴嵩的指示,上前问道:「有个叫做巧竹的人,带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子,可是住在这里?」 孙大娘一愣,眼睛就往墙角的宴菱等人瞟过去。沈裴嵩也回头往他们看去。 大牛娘反应快,立刻跪下说道:「大官爷……她是张巧竹。」 沈裴嵩看着宴菱,她身量不足,像只八岁模样,眼睛大大的,脸儿尖尖的没一点肉。他一阵心疼,忙快步走上前,蹲在地上平视着宴菱。 宴菱看着爹爹眼中温柔的目光,泪眼吧嗒吧嗒掉下来。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此刻,她应当还不晓得这是爹爹,她得忍着。 她忍得发抖,沈裴嵩摸摸她薄薄的袄子,把身上的棉服脱下包住宴菱。 沈进见状,忙便脱衣服便说:「老爷,我来我来……」 沈裴嵩横他一眼,他呆了呆,衣服脱掉也不是,穿上也不是。 宴菱抓着爹爹的手,哑着声音喊道:「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沈裴嵩看看她指着的,那个靠在墙角的,面色白成一张纸的女人,皱紧眉头问道:「她?你娘?」 宴菱用力点点头,她哭得天昏地暗,压根没注意到,爹爹竟然不记得娘了。 沈裴嵩沉吟片刻,立即回头喊道:「快,送她去医馆。」 张巧竹拼劲全力摇摇头,却说也说不出话,大牛娘眼疾手快,从宴菱手中抠出剩下的药丸,就着半碗不甚干净的凉水,喂到张巧竹嘴里。 张巧竹吃了药,缓了缓,向沈裴嵩招招手。 沈裴嵩回头,指着宴菱对沈进说道:「照顾好她。」 沈进忙点点头,将宴菱带到一旁。 沈裴嵩上前扶住张巧竹,说道:「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去医馆,等治好了再说。」 张巧竹死死抓住他的手,流不出眼泪的眼睛,终于闪起希望的光:「我……晓得我的身子……没用了……她……她叫宴菱。」 后面的话,宴菱都没听清,她眼睛哭成两只桃子,不停的抽泣着。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娘在爹爹怀中断了气。 她尖叫一声扑上去,哭喊着:「娘,娘,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啊!」 沈裴嵩缓缓伸出手,搂住宴菱说道:「宴菱……我是你爹爹!」 宴菱早就知道他是她爹爹,可是她现在心中只有娘,她趴在娘身上哭得惊天动地。 沈裴嵩红了眼眶,起身对沈进说道:「给她……好好找个地方安葬……」 孙大娘见状眼睛一转,上前假意用眼角擦擦眼泪,说道:「巧竹也是可怜,一个人拉拔着个孩子……在我这儿住了七八年,若不是我平日多看顾着,她一个寡妇……」 宴菱止了声音抬起头来,是呢,她重活一世也没能救活娘,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叫那些恶人得意。上一世害死娘的人没遭到报应,落井下石的孙大娘还得了爹爹的不少好处。真正待她们好的大牛一家,后来她打听到,大牛生病了没钱医治,他们搬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宴菱看着娘死去的面容,浮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精神恍惚的站起来,拉拉沈裴嵩的衣裳,问道:「你……是我爹爹?」 沈裴嵩忙蹲下来,替她擦干泪,点头说道:「宴菱,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宴菱勉强笑了笑,她知道爹爹寻了她们十年,命运偏要让爹爹来得晚而已。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将头埋在爹爹手中,过了许久才抬起来。 「爹爹,你知道娘她是怎么死的吗?」 「宴菱……」 大牛娘生怕宴菱说出实情,叫面前这位大官爷嫌弃巧竹不洁。 可是娘都死了,爹爹要计较,也只会与那些恶人计较。 宴菱继续说道:「是孙大娘要涨租子,快过年了,咱们也没地儿去……」 孙大娘瞪大眼说道:「小贱……小丫头怎的胡说……你们打听打听,我这个价钱当真是便宜,便是一个月多涨二十文也是正常,何况我才……」 大牛爹打断她的话说道:「明明是你胡说,你分明是看着张寡妇和宴菱孤儿寡母好欺负,快过年了不好赁房子,你故意的!」 孙大娘还想争辩,被沈裴嵩一瞪,吓得不敢说话。 v第四章 宴菱继续说道:「娘平日去给人浆洗衣裳养活我……今日她一大早就走了,想多洗些得点工钱交租子……被巷口大张头欺负了。」 她顿一顿说道:「偏旁人还骂,说娘不检点……娘找大张头要钱,被他们打了。」 沈裴嵩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宴菱那眼泪滴在他手掌之中。 宴菱将手伸进爹爹手掌里,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爹爹:「因为娘……心疼我两天没有吃饭……」 沈裴嵩一把抱起宴菱,轻得很,哪里像是十岁女孩子? 「走,爹爹带你吃东西……」 宴菱搂着爹爹的脖子摇摇头:「我求他们救娘,没一个人愿意……还是大牛叔婶帮着我把娘搬回来,帮我请大夫……」 沈裴嵩看着女儿的眼睛,她虽然哭过,虽然看着软弱,但那一双眼睛里全都是倔强与坚定。 她是要替她娘主持公道。 沈裴嵩点点头,对沈进说道:「那个什么大张头……犯了命案,你去喊里正来,顺道问问,怎的租户赁房子,可以随意涨价吗?」 孙大娘立即跪在地上求饶。 沈裴嵩也不看她,又对着大牛爹说道:「多谢你们救了我儿……我是吏部验封司员外,祖上是京都沈家。不晓得你们是做什么营生,若是不嫌弃,可去我家铺子或是田庄,现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大牛爹感激的拜了又拜,快过年了,一般人家都不需要人,眼前这位大官爷分明是想要照拂他们。 马车上,沈裴嵩看着端着一碗面吃得狼吞虎咽的宴菱,觉得眼睛有点酸,这个丫头,吃了太多的苦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道:「慢点吃,慢点吃……宴菱你放心,往后爹爹再不会让你饿肚子了……」 宴菱一顿,眼泪又往外涌,前世爹爹便这么说过,爹爹也守护了她一世。可是她即将去的那个沈家,除了爹爹和大哥,没一个人喜欢她看得起她。 就算如此,为了爹爹,她也愿意回去。只要她小心翼翼,不去与嫡姐庶姐争……她也不想争,她只想好好陪着爹爹,不像前世那般叫爹爹操心。更要搞清楚,爹爹不过一个五品官,为何会犯事被抓,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沈裴嵩继续说道:「你从未回去过,见着人都不认识,难免会害怕,不过你不要担心,都是你的亲人。」 宴菱有些落寞,那些并不是她的亲人。 她看着面前,前世那般喜欢的面,此刻却觉得索然无味……其实这面也根本不好吃,大概前世的自己,只是在沈家过得不高兴,总是希望回到娘的身边,才这般喜欢这面的吧。 沈裴嵩见她停止吃面,忙问道:「可是噎住了?来,喝点水儿,不想吃就不用吃,回去爹爹让厨房给你弄更好吃的东西。」 宴菱扬起脸儿笑,很是憧憬的模样。 沈裴嵩也忍不住笑起来,开始给她讲沈家的事情。 沈家有位老夫人是宴菱的祖母,为人和善,最喜含饴弄孙。大夫人唐氏,是京都唐家嫡女,因着身份高贵,脾气有点儿不好,不过待人很好。嫡兄沈靖文,已经十四岁了,聪明好学,今年中了秀才,入了学院了,今日是见不到的…… 宴菱抿着唇,心中有点好笑,前世爹爹这么说,她亦是这么认为,到了沈家才晓得,那些人根本不像爹爹口中那么好相处…… 不过嫡兄……嫡兄是真的待她好,前世她死的时候,是嫡兄闯进萧府抱着她要去寻大夫的。嫡兄是家里除了爹爹,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她回过神,爹爹已经说完了,不用说她都知道后面的话。 嫡姐沈秀茹长她两岁,高贵大方,待妹妹们都是温和的。可是前世的她,就是死在嫡姐手中……罢了,也不能怪嫡姐,明明她是万众瞩目的嫡长女,自己回去之后,夺走了爹爹全部的疼爱。后来她们爱上同一个人,嫡姐使计嫁过去,偏偏他心中只有自己…… 庶兄沈靖韬跟嫡姐一般大,在家学读书,与嫡兄关系很是不错。前世他们接触不多,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庶姐沈宛茹比她大一岁。庶姐? 宴菱冷笑起来,前世嫡母之所以那般不喜她,多半都是这个庶姐与她姨娘的功劳。可惜当时她那般天真无知,竟以为姨娘与庶姐是真心心疼她的。 沈裴嵩带着宴菱回到沈府,早有随从将沈裴嵩要带外室之女回来的消息告知众人。 他们一进门,便遇到一个小丫鬟,对着沈裴嵩行礼说道:「大爷,老夫人说了,既然只是个女儿,也无需特意带给她看,等她熟悉了家里的环境,再带去请安。」 沈裴嵩尴尬的看了眼宴菱,见她面色不变,稍稍放心了,解释道:「宴菱莫要担心,你祖母年岁大了,这是怕你刚来不熟悉,怕吓着你。」 宴菱心中讥讽,面上却是一派天真,点头应了。 沈裴嵩一路将她带至主院沉香院,嫡母与嫡姐已经候在正厅里。 沈秀茹见了爹爹,忙起身行礼:「父亲。」 沈裴嵩点头应了,刚要介绍宴菱,却见她学着姐姐的样子,对着嫡母行礼。 唐氏愣了愣,她本想着这个养在外头的孩子,定是不懂礼数的,没想到她虽不会,却有模有样的学着呢。唐氏当即对她多了一丝好感,只不晓得是不是在父亲面前才做出这乖巧的模样。 沈秀茹已经笑起来说道:「父亲,这个妹妹真是可人疼呢。」 沈裴嵩也松了口气,觑着夫人唐氏并未甩脸子,便上前讨好的说道:「她也可怜,娘已经没了,她没见过啥世面,胆儿也小。」 v第五章 宴菱又是一阵恍惚,前世爹爹这般说,她还很是不服气,觉得爹爹是看不起她。明明爹爹是告诉嫡母,想让嫡母多疼疼她而已。 唐氏果真打量了宴菱一眼,皱了皱眉问道:「看着瘦了些,几岁了?」 宴菱小声应道:「回……回夫人的话,我……十岁了。」 唐氏愣了愣:「十岁?与宛茹也可没小多少?怎的这般瘦小?」 沈秀茹上前拉着宴菱的手,回头对唐氏说道:「娘,看样子妹妹真是受了不少苦呢。」 沈裴嵩忙接口说道:「是啊,只比宛茹小不到一岁。还请夫人帮着照料照料。」 唐氏点点头:「女儿家自是我来照料了。」 她招手叫宴菱上前,细细看着她,问道:「念书识字了吗?」 宴菱一愣,前世她倔强的躲在爹爹后头,气鼓鼓的看着唐氏,唐氏根本没像现在这般嘘寒问暖过。 她鼻子一酸,软软的说道:「我……我娘教我认了几个字,没念过书。」 唐氏沉着脸看了沈裴嵩一眼,意思是,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红袖添香的。 沈裴嵩摸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 唐氏又捏捏宴菱的手,问道:「可有名字?」 宴菱点头说道:「叫宴菱,欢宴的宴,菱角的菱。」 唐氏读了两遍,回头看着沈裴嵩说道:「这名字也好听,她也用惯了,便不改了吧?」 沈裴嵩点头说道:「夫人觉得好就是好。」 宴菱扑哧一声笑了,笑得二人一愣。 宴菱不好意思掩住口,似有些害怕。 唐氏伸出手指戳戳她的额头:「小精怪。你如今也十岁了,你两个姐姐都有自己的院子,便在她们旁边也给你安排个院子吧。你今日先住这儿,我让下人们给你收拾着,明儿再搬过去。」 宴菱心中感动,前世她不知礼数,一味小家子气,嫡母也懒得应承,匆忙给她收拾了院子便让她搬过去的。 宴菱是真的累了,吃饱喝足,梳洗干净之后,一直睡到第二天,一夜无梦。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嫡母唐氏身边的大丫鬟谷雨站在旁边,微笑的看着她说道:「三小姐醒了?奴婢伺候您穿衣。」 宴菱受宠若惊,忙摇头道:「不不不,我自己来,自己来。」 她是真的受宠若惊,前世唐氏的两个大丫鬟,与唐氏一般冷情,对着她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何曾这般温和的与她说过话。 谷雨笑起来,以为她是不适应,便柔声劝道:「三小姐,往后总是要习惯的。」 宴菱呆头呆脑的由着她服侍着穿衣起床,心中琢磨,估摸着昨晚爹爹与唐氏又说过什么,所以唐氏才会这般对她上心。 起床后,自然先是要去唐氏跟前请安。宴菱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她红着脸,低着头走进去。 唐氏的脸色就有点不好,说道:「谷雨,怎的不早些叫三小姐起来?」 下面站着一个身段苗条,一袭浅粉衣衫的妇人便笑起来说道:「姐姐,三小姐初来乍到,想来是没住习惯,第一天嘛,昨晚定是没有睡好才这么晚起的。便是看在爷的份上,姐姐也不要怪她了吧。」 宴菱低着头,勾着嘴角。唐氏估计是因为她睡在这里,偏偏最晚来,面子上过不去。而且分明是责怪谷雨未曾早点叫她,偏偏在齐姨娘嘴里,像是说唐氏在责怪她一般。 谷雨刚要请罪,宴菱却揉着眼睛说道:「爹爹,大夫人,我昨晚睡得很好……从未睡过这么舒服的床,故而今早贪睡了会……大夫人请莫要责怪谷雨姐姐,她一早便去守着我,看我睡得沉,不舍得喊醒呢。」 谷雨一愣,低下头不做声。齐姨娘眼光一闪,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根本不上套。 沈裴嵩心一软,忙将她招呼到身边,细细打量,见她精神好了很多,便也放心下来。 唐氏觑了眼下头站着的齐姨娘,心中有些恼怒,平日里三天两头叫不舒坦,总不上她这儿来请安。昨夜爷在这里安置,她便一大早跑过来立规矩了。 唐氏又侧头看看宴菱,心道这丫头倒不糊涂,没被齐姨娘三言两语就笼络住。 这样想着,唐氏便开口说道:「你刚来,自是不知道规矩的,往后自己住了院子,我再让嬷嬷细细教你。不过也不要叫我大夫人了,你是家里的三小姐,随着你大姐喊娘便是了……若是不习惯,便随着你二姐喊母亲也可。」 宴菱心思一动,虽然自己心中清楚,前世她根本是自作自受才被嫡母与大姐不喜。可是前世互相厌恶了七年,娘又刚刚过世,她对着唐氏是无论如何喊不出那一声娘的。 她扭捏片刻,小声喊了句:「母亲……」 唐氏略略有些失望,但也没介意,细细将下面的人介绍给她认识。 靠近爹爹那边,粉色衣衫的妇人,身形妖娆,模样年轻,便是刚刚说话的齐姨娘。 她眼睛如一汪清潭,看着宴菱说道:「可怜见儿……往后这边是你的家,有什么都可以告诉你爹爹和大夫人,若是不敢说的,只管告诉我,我生的二小姐,同你大不了多少呢。」 v第六章 后头还站着一个看着年长些,穿着深色衣裳的妇人,是爹爹年轻时的丫鬟,唐氏进门后,见她老实本分,便抬做兰姨娘。 兰姨娘听夫人说到她,忙上来行礼。 宴菱做出一副畏缩害怕的样儿,拉着爹爹的袖子问道:「是爹爹的人……那应当是宴菱的长辈吧……」 她是故意的,齐姨娘与兰姨娘,都是姨娘,偏偏齐姨娘拿自己当长辈呢。前世她可不就对齐姨娘恭恭敬敬的,还真以为那是她的长辈。 兰姨娘乖觉,忙说道:「三小姐莫要担心,奴婢本就是伺候爷和夫人的,三小姐自是能受奴婢的礼的。」 齐姨娘恼恨的看着眼前这小丫头,真是个傻瓜,什么都不懂。罢了,傻瓜才好,叫宛茹好好笼络她,往后手中便可以多一个筹码。 大姐沈秀茹,昨日已经见过了。二姐沈宛茹是齐姨娘生的,也是养在齐姨娘身边的。 宛茹一脸天真的跑过来挽着宴菱的手说道:「真好,往后我可不是最小的,我多了一个妹妹。」 沈裴嵩刮刮她的鼻子笑道:「你现在是姐姐了,可不能再调皮了,要做出表率,更要爱护妹妹,知道吗?」 唐氏又道:「原本你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沈靖文,现下在学院念书,后日会回来。二哥叫沈靖韬,在沈家家学。」 宴菱听到大哥的名字,心中便是一阵高兴。回沈家最高兴的事,便是可以常常见到大哥了。 却听齐姨娘开口说道:「三小姐的衣服也太素旧了些,衬得气色都不好了。年纪轻轻的,应该穿艳丽些的颜色。」 唐氏皱了眉头,宴菱本身的衣服又薄又旧,她昨日让人找了从前秀茹的衣裳先应付着。只没想到还是大了,且这一套颜色很是素净。 宴菱听了这话,抽出宛茹胳膊下的手,失落的后退一步,伸手拉住沈裴嵩的袖子。有些抽泣着说道:「爹爹……我娘她才走……母亲给我准备的这衣服……很合适。」 沈裴嵩握住宴菱的手,轻轻拍着,说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放心,往后有爹爹,有你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你再不会孤单的。」 唐氏没想到自己这是歪打误撞,忙也对宴菱说道:「宴菱别伤心,你还有我们。」 宴菱用袖子擦擦眼睛,点点头:「谢谢爹爹,谢谢母亲。」 沈裴嵩见状,却又愣住了,这个孩子实在是可怜,很多东西要慢慢来,比如这个擦眼泪,哪有大家小姐用袖子擦的。 他想一想说道:「今日宴菱先不去祖母那里,休息几天,让你母亲给你分个院子,寻几个嬷嬷丫鬟好生教导你。」 宴菱点点头:「好……宴菱也想给祖母一个好印象。」 她根本不想见到祖母,祖母也从来都看不起她,觉得她是外面来的,甚至都不愿意认她呢。 宴菱新分的院子在沈宛茹院子旁边,小小的,却很别致,二层还有个阁楼。 唐氏说了,院名她自己来定。前世她与宛茹关系好,便就着她的丝厢楼,给自己取了个浮夸的名字邀月楼。 秀茹见着宴菱发呆,以为她是不晓得取什么名字,便安慰道:「别担心,也不是马上要取出来的,你若是不知道,等大哥回来问他,他学问最好。」 宴菱心中高兴,是的,大哥学问最好,人也最好,定会帮她的院子取个好名字的。 宛茹偷偷对宴菱说:「哼,不就是考中了秀才么,大姐一天到晚的炫耀,连你院子取名她都要炫耀。」 半天未等到回应,宛茹抬头一看,却见宴菱一脸呆滞,半张着嘴,许久才问:「大哥哥……不好吗?」 宛茹只觉得这个新来的妹妹是个傻的吧。 院子安排好了,唐氏又给宴菱安排丫鬟仆妇。大丫鬟有两个,一个叫处暑,一个叫立冬,小丫鬟和粗使丫鬟有十个,另有仆妇三个。嬷嬷暂时没安排,说是要挑一挑。 宴菱看着立冬,大姐院子里的大丫鬟是夏至与秋分,这个立冬,前世是大姐出嫁的时候,唐氏特意留给她的。没想到这一世竟然给了自己。 处暑原是唐氏身边的二等丫鬟,提了大丫鬟给宴菱。前世唐氏只给她处暑这一个大丫鬟,嫡女两个,庶女一个,是沈家定例,偏偏沈宛茹身边有两个。 前世后来是齐姨娘告诉了爹爹,爹爹找祖母要了个四喜给她,她当时一心拿齐姨娘当自己的亲娘,自是不喜唐氏给她的处暑,反而处处倚重四喜。 …… 到了晚上,唐氏将今日的安排一一告知沈裴嵩,又说道:「我前些日子问我娘要了两个嬷嬷,秀茹大了,想给她教礼仪规矩。现下没给宴菱安排,是想着到时候匀一个给她。」 沈裴嵩点点头:「夫人操心了,她长在外头,我瞧着规矩上是差了些。」 唐氏摆摆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在我这里一天都小心翼翼的,我看了也心疼,她也聪明,就是胆儿有些小。不过我只要了两个嬷嬷,给秀茹和宴菱,不给宛茹的话,也是不公平……」 沈裴嵩沉吟片刻说道:「宛茹还小,秀茹和她都有自己奶嬷嬷,秀茹是年岁大起来才安排教习嬷嬷的,无妨。」 唐氏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本来应该只安排一个大丫鬟的,我想着宴菱她不经事,给两个也叫人放心些,反正宛茹也是两个。」 沈裴嵩点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这些我倒是都没注意过。」 唐氏嗔他一眼,说道:「你哪是没注意,你根本就是不上心……」 想一想又道:「对了,年底了,等新年开祠堂的时候,把宴菱的名字给记到族谱上……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丫头瞧着不是个胡闹的,你记上去我也没什么意见,她那个娘,连姨娘都不算,你若是敢……」 v第七章 她怒目圆瞪,本来夫君搞个外室,她就很是生气的,但如今人也没了,又只一个女儿,她也就懒得计较。可是瞧着夫君对宴菱上心的样子,显是从前极喜欢那外室的,若夫君胆敢说要记她上族谱,她立马带着秀茹回娘家去。 然而沈裴嵩却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才说:「先不忙,宴菱还小,等大些再说。」 唐氏愣住了,见夫君模样像是不甚高兴,便只说道:「这……也好,左右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她心中好奇,犹豫片刻又说道:「兰馨今个儿想问我讨个好……她跟了你近二十年了,膝下无一男半女,如今见着宴菱,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她……」 兰馨便是兰姨娘。沈裴嵩听了唐氏这话,立刻抬头有些不悦的看着唐氏:「平日里看不出来,她竟这般贪心?」 唐氏更是吃惊,贪心这话如何说?转念一想,莫不是那外室是夫君心尖上的缘故,夫君拿宴菱当了嫡女。不过若是如此,怎的又不让她上族谱? 唐氏来不及多想,只赶紧说道:「夫君如何这般疑心她,她……说起来她伺候你比我还久呢!」 沈裴嵩依旧不悦的说道:「哪家姨娘有这般痴心妄想的?」 话音一落,便想到,还不是自己家里的,自己当初心软,听了母亲与春蓉的话,将靖韬与宛茹养在春蓉身边。兰馨知道唐氏好说话,这便有样学样……还是自己的过错。 沈裴嵩还是说了句:「回头我多赏她些首饰物件,宴菱有娘,纵使她娘死了,也没有认旁人的道理。」 …… 宴菱看了两天,发现立冬果真能干大方,帮她把院子守得妥妥帖帖。毕竟是唐氏留给秀茹的,如今竟然肯给她。相比起来,处暑性子活泼了些,做事都要慢半拍。 第三天,宴菱去沉香院请安的时候,正好见到候在院子里的沈靖文。 宴菱见到他,眼泪忍不住就往外涌。前世爹爹虽然疼她宠她,但爹爹公务庶务应酬都不少。嫡母唐氏冷漠,祖母和祖母娘家那群人总欺负她,沈宛茹又总是背地里使小动作害她丢脸。就只面前这个长兄,只要得空就会关心她,担心她受欺负,担心她在家里住不惯。 沈靖文一回头,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站在那儿。他无端端想起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那眼中似乎带着泪光,一闪一闪的,还带着些许激动与好奇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便是他那个落在外头的妹妹。 他忙上前见礼:「这便是我那妹妹吧。」 立冬笑道:「是呢,小姐,这便是大少爷了,您还记得吗,之前大夫人与您说过的?」 宴菱此刻才笑得真心:「大哥哥好。我怎会不记得呢,大姐昨日才同我说,若是我想不出院名儿,尽可以问大哥哥您呢。」 沈靖文也笑着应道:「哥哥虚长几岁,也只这点能耐可拿出来助一助妹妹你的了。」 说话间,惊蛰走出来,笑着说道:「大少爷和三小姐都来了?大夫人已经起来了,外头冷,你们快进来吧。」 厅内炉火烧得旺旺的,立冬立刻帮宴菱除了外裳和小袄,又摸了摸她的脸儿才放她走上前。 宴菱略低着头,只偷偷抬眼看了看。兰姨娘一如既往地在唐氏跟前服侍着,沈秀茹规矩也是丝毫不错,不论刮风下雨,总是一早便起来请安。 昨夜爹爹定没有宿在这里,齐姨娘与沈靖韬,沈宛茹都没来。前世自己也是从不像唐氏请安,不说唐氏,便是祖母那里她都不晓得去。 当时只觉得委屈,祖母不喜自己,嫡母抢了自己娘的位置——谁抢了谁的位置?算算年岁,爹爹当时先遇到唐氏,后遇到娘的。 说来说去还是爹爹的不是,若是他一心一意,怎会生出这么多庶子女来? 唐氏已经喊过沈靖文细细看着,又指着宴菱说道:「你们一同进来,想是已经认得了。她就是你新来的幼妹,叫宴菱。她刚刚来,都不熟悉,你要好生照顾她,别叫她以为哥哥姐姐不亲近,知道么?」 不用嫡母说,大哥最是好亲近的。宴菱心中这般想,面上只做胆小害羞模样。 唐氏又拉着宴菱说了会子话,才道:「今日给你与你大姐的嬷嬷就要来了,你先回去歇歇,晚些我让人叫你过来。」 宴菱点头应了,又起身告辞离去。 沈靖文见她走了才问道:「娘,怎的不带宴菱去给祖母请安么?」 唐氏微微叹口气:「那孩子胆儿小,你祖母那儿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我怕她不懂事,惹着祖母或是客人。」 沈靖文回头看门口,似乎想透过门看到宴菱的背影。她胆小?可是明明她看着自己的时候胆子很大,而且——她做害羞模样的时候,眼睛何其澄明。 是个狡猾的小聪明呢。 偏沈秀茹点点头说道:「宴菱她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儿,若是被吓着了可不好。」 沈靖文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妹,最是心疼幼小。因着娘与姨娘不对付,她也不愿意对宛茹太过亲密,如今来了这么个看起来乖巧的妹妹,她可不就高兴坏了。 宴菱坐在房中写字,立冬在旁边研磨。 宴菱心思却不在字上头,她一心想的都是暮春堂——那是祖母齐氏的院子。 齐氏原是京都齐家嫡长女,与祖父门当户对。只是后来齐家没落了,偏齐氏拎不清,对弟弟妹妹纵容过分,齐家几乎都是靠着沈家生活的。 齐姨娘,便是齐氏的亲侄女。也正因如此,齐姨娘才敢在自己面前做出长辈模样。 宴菱既然决定了,这辈子安安稳稳过一生,就不想再惹前世的那一身骚。 v第八章 唐氏清冷却是大家出生,不喜磋磨人。沈秀茹虽有杀身之仇,但前世自己责任不小,这一世小心些便好。 最要紧的是齐姨娘与沈宛茹,面热心冷,她前世竟以为她们是好人。后来发生的那些,多少都是她们从中作梗的。 还有萧云天,今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绝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呀」,立冬一声轻呼,取了宴菱手中的笔,扬声喊道:「处暑,处暑,快打热水来,小姐手脏了。」 宴菱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入神,手蹭到墨汁也没发觉。 处暑打了水,拿了香胰子给宴菱洗手,便洗便嘟囔:「小姐怎这么不小心,这要是被人瞧见了,还不得笑话您啊……」 宴菱听她絮絮叨叨,不自觉就笑起来,前世处暑就爱唠叨,那时候自己不领情,以为她仗着是夫人送来的,处处管着自己。 立冬奇道:「姑娘脏了手,怎还笑得这般开心?」 宴菱抿了抿嘴,只说道:「从前不曾用过这样好闻的胰子。」 立冬与处暑对看一眼,都沉默不做声。 没多久,便有小丫鬟来喊宴菱去沉香院,唐家送的嬷嬷过来了。 宴菱走出院子,瞧着蔚蓝的天空,心中格外高兴。上天多许了她一世,很多东西也与从前不一样了。今生,她一定能活得很好。 唐家送来的两个嬷嬷,一个姓赵,一个姓姜。赵嬷嬷从前是内宫女官,年岁大了放出宫,因与唐家有些渊源,受唐家之托,来了沈家。而姜嬷嬷是王府老嬷嬷,资历不如赵嬷嬷,却也是个能干严谨的人。 唐氏将二人介绍可以一番,对宴菱说道:「你身边一个照料的嬷嬷都没,你便先挑一个吧。」 宴菱沉吟片刻,对沈秀茹福了福身说道:「谢母亲心疼,谢姐姐相让,那宴菱便厚着脸皮先选了。」 见沈秀茹颔首,宴菱方稳步走到姜嬷嬷跟前,行了半礼。姜嬷嬷忙侧开身子,表示不敢受小姐的礼。 宴菱说道:「我自幼懒散混玩,也没个约束,往后要嬷嬷多费心了。」 唐氏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外面来的女儿,虽说规矩上差了点,举止上颇有些不合适,但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没给沈家丢脸。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把内宫女官留给姐姐,不论是她猜得到,还是只因本性不敢越矩,都说明她通透得很。 秀茹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着宴菱感激的笑了笑,上前给赵嬷嬷行半礼。 赵嬷嬷与姜嬷嬷都推说着不敢,心中皆是明白的。大小姐举止得体,想是主家打算将其高嫁,所以早早的买嬷嬷来指点她。而三小姐礼仪皆不熟悉,是得从头教来。如此姜嬷嬷的任务,比赵嬷嬷还要重上许多。 唐氏又道:「是我母亲亲寻了二位嬷嬷,如今我这一双女儿,就交给你们了。」 又说了许多客套话,唐氏才对宴菱说道:「如今嬷嬷也有了,宴菱,你要好生学习,三日后你爹爹休沐,到时候你爹爹与我,会带你一起去给你祖母请安。」 出了院子,秀茹拉着宴菱说话:「你不用担心,祖母那里,只有一个表姐还住着。」 宴菱默默想着,祖母挖空心思补贴娘家,可是爹爹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怎能没有怨言? 她又微微松一口气,只一个表姐便好,舅公,还有表伯父,表伯母都不是什么好人,各种想方设法挖苦她,摆着长辈的架子欺负她。 至于那个表姐,无非是爹爹不论给了什么好东西,连宛茹都不敢要的,她都敢明目张胆的骗去。 如今,他们应当是还未曾来京都,只那表姐,几年前便送到沈家来。老夫人是她姑祖母,齐姨娘是她姑母,她是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都没有的。 姜嬷嬷态度温和,她是被买来做大嬷嬷的,身契都在沈家,自然是事无巨细,将宴菱打理得妥妥帖帖。 宴菱不是真的十岁孩童,学起东西来也是极快的,因她一回来就表现得懂事,倒也没人疑心。 去暮春堂见过祖母,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因爹爹在,且她不像上辈子那般畏缩上不得台面,祖母倒没怎么在意,只说是女儿家,好生教导着便是了。 倒是那个表姐齐月颖,见着她的时候眼神闪过一丝嫉妒。 宴菱心中浅笑,前世她刚回来,因受宠总是穿得艳丽,比现在好看得多。可见自己真实识人不清,竟还把这样的人当好姐姐。 年前长辈们都忙得很,庄子上的收成要清点,亲戚朋友的年礼要商量准备,几个孩子没人约束着倒是活泼了不少。 这日,宛茹邀宴菱去园子里玩。沈裴嵩不过是五品员外郎,可沈家却是京都世家,沈家祖上曾做过尚书。故而沈家宅院是极大的,目前又只有大房一房人住着,自是尽够的。 园子里有假山池塘,前些日子下了雪,有些角落里尚未化雪,梅花又都开了,又香又美,宛茹想去玩也是正常的。 不过宴菱却想到前世,她们说好了去捉迷藏,没想过过来寻她的不是宛茹,而是秀茹。秀茹被宴菱一吓唬,跌下了水池,受了风寒,手腕留了疤。当时唐氏生了大气,却也只是责备她几句,没有处罚。偏自己不懂事,还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被宛茹挑拨得更厌恶唐氏。 宴菱不动声色,如约来到园子里。宛茹穿着簇新的小袄,脸儿红扑扑的很是好看,宴菱微微一笑,这般打扮,如何去躲藏玩耍,分明是给她下套来的——不,不止是给她,是一箭双雕,给大姐与她一起下套呢。 宛茹见宴菱来了,欢欢喜喜的上来挽住她的手说道:「三妹妹,快来,今日难得的好天气,我们去捉迷藏吧?」 宴菱假装犹豫的看看自个儿身上的衣服,说道:「还是不玩了,二姐姐,你今日穿得这般好看,弄脏了可怎么办?我……我这衣裳也是新的呢。」 宛茹脸上鄙夷的神情转瞬即逝,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弄脏了换掉便是了。是母亲给你准备的衣裳太少了吗?回头让我姨娘再给你做新衣裳。」 v第九章 见宴菱还是不乐意,她心中恼怒,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连件衣裳都要计较。嘴里又劝道:「听说后面几天不会出太阳了,母亲定是不许我们出来玩了呢。」 宴菱果然被说动了,点点头说道:「那好吧,我们小心些,应当无事的。」 宛茹欢喜的拍掌说道:「好,你先去躲,我数三十下便去找你。」 说罢挥手让丫鬟们到长廊里去等着。 宴菱环视了下周围,捉迷藏?这主意真是好啊。园子里空荡荡的,树木种植得开阔,除了假山,没有哪里好躲藏,假山两面临水,偏宛茹拉着宴菱站着的地方,正对着假山的另一面。 宴菱慢慢走到假山后面,却没躲起来,只坐在石头上等着,没一会儿,果然是秀茹走过来。 秀茹语气有些严厉,说道:「三妹妹,你怎的这般不听话……」 宴菱只捧着头皱着眉,像是极不舒服一般。 秀茹见状忙半蹲着问道:「三妹妹怎么啦?不舒服吗?走,我先扶你出去。」 宴菱眼泪汪汪的点点头:「不知道怎的,我头晕……」 她一抬头,便看到宛茹咬牙切齿冲了过来。 宴菱来不及细想,尖叫一声:「大姐姐小心!」 她用力将秀茹一推,秀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而宛茹一个不妨,整个人往宴菱扑过去,两人一起滚落进池塘里。 秀茹顾不得身上疼痛,忙大喊着:「快来人啊,二妹妹三妹妹落水啦!」 …… 宴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都说是受了风寒,又因底子太弱,只能先灌药看看能不能醒过来了。而宛茹的手背磕到石头上,留了长长的一道疤,说是定会留疤的。 宛茹醒过来后,便一直哭个不停,老夫人与齐姨娘守在她身边一直安慰着。 老夫人心中怒极了,齐姨娘是她侄女,宛茹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儿,宴菱也是她亲孙女,如今还昏迷不醒。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流年不利啊! 她对着丫鬟婆子们骂道:「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吃的?连小姐们都照料不好,回头我把你们通通给发卖了!」 宛茹的大丫鬟鸳鸯忙跪下请罪。 齐姨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光请罪有什么用,先说说小姐们是怎么搞的?」 宛茹听了这话,哭声小了些,从指头缝里看着鸳鸯。 鸳鸯瞧了自家小姐一眼,咬咬牙说道:「奴婢当真不知道啊,本来二小姐三小姐捉迷藏……大小姐就过来说……说……」 她支支吾吾,抬头看了眼老夫人,立马低下头,闭着眼说道:「大小姐说三小姐身子弱,二小姐不该带着她疯跑的……」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秀茹向来是个懂事的,又心疼妹妹……后来怎么样?」 鸳鸯忙摇头说道:「奴婢们站得远不晓得……大小姐很生气的去寻三小姐,二小姐也跟着过去了,后来就听大小姐喊,说二小姐三小姐落水了……」 秀茹气势汹汹最后安然无恙,贪玩的两个小妹妹却双双落了水,最小的那个身子弱,甚至可能救不过来了,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果然,听了鸳鸯的话,老夫人沉默不语。她虽最喜欢宛茹,可是秀茹是她嫡孙女,自小听话懂事…… 齐姨娘眼珠一转,滴下两滴眼泪说道:「姑母,您若是不这么疼宛茹,宛茹也就不会遭这个罪了……宛茹也就罢了,宴菱不过是初来乍到,又没了亲娘,大爷他难免多心疼几分……这也不是说就不疼大小姐了嘛,大小姐作为嫡出,自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这般苛待庶妹,若是传出去……」 老夫人心中一禀,秀茹已经十二了,正是要个好名声的时候,这时候性子不扭过来,往后整个沈家都要被人指责家教不严了。 她站起来,对身边的大丫鬟喜鹊说道:「去沉香院,请大小姐到暮春堂去!」 沉香院中,唐氏细心的给秀茹擦药,边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伤要紧吗?可不要回头留了疤啊,不然请大夫来瞧瞧?」 秀茹摇摇头,有些愧疚:「我不过擦伤了一点,血都没出呢。三妹妹到如今还没醒,她才叫人担心。」 唐氏心中一软:「从前虽觉得她可怜,可想到她是你爹爹背着我寻的外室的女儿,我这心里头总有点不舒服,今日听你说她为了救你……我总是有些感动。」 秀茹微叹一口气:「我总看着她年少又胆小,想着要护着她些,没想到是她护着我。不过我实在不明白,宛茹今日为何要害我。」 唐氏沉了脸:「她在你祖母面前得了脸,便以为自己格外金贵些。飞燕堂这些年作妖还少么?只你父亲以为她温柔体贴……她这是气你父亲看中嫡子嫡女。」 秀茹安抚的拍着唐氏的手:「母亲,父亲不是那宠妾灭妻之人,您看这些年,爹爹一向都是最尊重您的。」 唐氏低头不言语,她自己也清楚,这些年自己冷了心,将沈裴嵩推得远远的。若不是长子争气,只怕他们感情更冷淡。可是当年她尚在孕中,沈裴嵩就与表妹苟且,这口气她咽不下又吐不出。 她心中清楚沈裴嵩为了当年的错事,一直让着自己。其实她并不是善妒不能容人,只是齐春蓉不是旁人,而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是婆母当亲女儿养的侄女。她怎能不介意? 宴菱,估摸着岁数,就是他们感情最差的时候有的吧。瞧着沈裴嵩的样子,并没有很在意那个已逝的外室,他那般在乎宴菱,应当是心疼那孩子的缘故——宴菱也的确招人疼。 夏至走进来,步履有些凌乱,说道:「夫人,小姐,三小姐她……大夫说不确定能不能醒过来……」 v第十章 秀茹吃惊的站起来问道:「不确定是什么意思?怎会醒不过来?不是说二妹妹已经醒了吗?」 夏至说道:「大夫说三小姐底子差,向来体弱……」 秀茹握紧唐氏的手,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娘,娘,三妹妹都是为了我……她真傻……我去看看她。」 宴菱的院子里,立冬送了大夫出来,又去安排婆子抓药。 而沈裴嵩红着眼睛坐在宴菱床前,喃喃自语:「好不容易寻到了你……我说过会护着你,叫你一世无忧的……」 秀茹刚进来,便听到父亲这样说,心里一酸,喊了声:「爹爹……」 沈裴嵩赤红着眼睛,看到秀茹进来,怒道:「你做长姐的,看着两个妹妹落水?」 唐氏又急又气,刚想上前说话,秀茹死死拉住她。 秀茹拉开唐氏,一下子跪在地上,满眼含泪说道:「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没守好妹妹……三妹妹她是为了救我才落的水。」 沈裴嵩一愣,不自觉的问道:「宴菱她是为了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秀茹止不住眼泪流出来,带着委屈的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三妹妹不舒服,我便扶着她站起来,想送她回院子……我当时是背对着二妹妹,只听二妹妹一声喊,仿佛受了惊吓……三妹妹瞧见了便推开了我,她们两个就一起滚落到池塘里去了。」 沈裴嵩凝神想了想,仿佛自言自语:「宛茹?」 秀茹点点头,掏出绢子擦擦泪说道:「是啊,二妹妹一向温柔可爱,应当是受了惊吓,只我也未曾注意……」 沈裴嵩知道二女儿天真,大女儿稳重,她这般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这样一瞧,便看见秀茹塞绢子的手,袖口掀起一点,里头有褐色的痕迹。他皱眉问道:「你也受伤了?」 秀茹脸一红,拉下袖子遮好,说道:「不妨事,只不过在石头上磕红了点,是娘心疼我,说是怕留疤,硬要上点药。」 沈裴嵩心中涌起一股愧疚感,秀茹出生的时候,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他自知理亏,使出浑身解数哄劝道歉,却未见着成效。但是一门心思都在怎么平衡母亲和夫人身上,对这个女儿实在是关心不够。 他忙说道:「快起来,都是爹爹不好,不问青红皂白就责骂你。」 秀茹爬起来,却又红了眼眶:「若是爹爹责骂我,三妹妹就能醒过来,我倒宁愿被爹爹天天责骂。」 沈裴嵩拍拍女儿的肩膀,他对她关心不够,等她自己长成稳重大方的姑娘,他虽高兴,可总觉得不如宛茹活泼。如今想来,还是亏欠了这母女二人。 正说话间,立冬走进来行礼说道:「大爷,夫人,大小姐。喜鹊姐姐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让大小姐去暮春堂……因她以为大小姐在夫人院里,耽搁了时辰。」 秀茹知道,立冬的意思是,老夫人恐怕等了有一会儿了。忙对沈裴嵩说道:「爹,不知道祖母找女儿有何事,我先去祖母院子了。」 沈裴嵩皱了皱眉,他自己都有些疑心大女儿,母亲会不会也是如此,才这般急吼吼的叫秀茹过去? 母亲一向不喜唐氏,偏疼表妹,对着宛茹也比对秀茹好上几分。这些年若不是自己压着,母亲只恨不得把沈府都拱手让给齐家了。 他忙说道:「我与你母亲也过去看看。两个孩子出了事,母亲定是着急上火,我们过去看看吧。」 后面这话,自是对着唐氏说的。唐氏也是担心,虽然婆母对她一双儿女不错,但总是更偏疼那边那一双。又特别不喜自己,万一那边一挑拨,婆母可不就又昏了头,说不准要将一切怪到秀茹头上,还是得赶紧去看看。 到了暮春堂,老夫人果然已经在厅内侯着,见他们进来也没个好脸色,只说道:「秀茹,你给我跪下!」 又对着廖妈妈说道:「去请家法来!」 三人具是一惊,沈裴嵩诧异极了,母亲虽然糊涂,对几个孩子却是和善的,偶尔孩子犯了错,也就是口头上申饬几句,这次竟然要请家法。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唐氏已经冷冰冰的说道:「母亲要请家法,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老夫人看了看唐氏,冷哼一声:「怎么,靖文出息了,你腰板也直了,平日里装的贤良,也不装了是吧?」 唐氏还没开口,沈裴嵩皱起眉头说道:「娘,这与琴英有什么关系,便是儿子也觉得如此。秀茹自幼听话懂事,总要知道什么缘故才好处罚吧!」 老夫人心中恼怒,剜了眼唐氏,才又说道:「既如此,我先来问问。秀茹,今日你两个妹妹在池塘边上玩耍,是你不高兴,跑去阻挠对吗?」 秀茹点头应道:「回祖母,是的,我担心三妹妹受了寒,她向来身子弱,故而责备她们不该趁着长辈们忙,自己跑去池塘边玩……」 老夫人点点头又问:「宛茹天真活泼,宴菱在外头时间长了,性子野了些,不受教,故而你劝诫不成,就动了手?」 秀茹吃了一惊,忙跪下摇头说道:「祖母,孙女怎么会对两个妹妹动手?何况三妹妹虽然并不是府内长大,却也不是野蛮不听劝的人……」 沈裴嵩本来听母亲那般说宴菱,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听秀茹这样替宴菱说话,才略略安心了些,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扯扯嘴角:「你既然这样说,便先将来龙去脉说出来,甚得说我偏私!」 秀茹点头应了,又将在沈裴嵩与唐氏面前说的话说了一遍。 老夫人更是冷笑连连,说道:「这么说,是你二妹妹发了疯,而你三妹妹是之前就不舒服,又特意救了你,才迟迟未成醒来?你便是一点都不错?」 秀茹磕了个头说道:「祖母,孙女自是有错的,孙女生为长女,没有照料好两个妹妹,让她们受此大灾。尤其是三妹妹,其实就算祖母不惩罚孙女,孙女也是要字请去祠堂罚跪,祈求祖先保佑,让宴菱早日醒来……」 v第十一章 沈裴嵩听到这话,忙说道:「娘,秀茹她也受了惊吓,且受了伤,虽说不严重,可也需好生休息,自是不能去跪祠堂的。」 老夫人一拍桌子:「嵩儿你以为娘是故意要惩罚秀茹吗?她既是嫡女,又是长女,是咱们沈家身份最高的孙女儿,她现如今故意伤害妹妹,若是传出去,咱们沈家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她自己的将来,还要不要?」 秀茹又磕了个头说道:「祖母,孙女甘愿罚跪,却是为了三妹妹。若说是孙女伤害妹妹们,孙女不认!」 老夫人气急:「你做了错事,还不肯承认?甚至想要将事情怪到宛茹头上?」 秀茹抬起头来,坚定的摇摇头说道:「孙女没做过便是没做过,没做过的事情,孙女决不能认!」 老夫人又拍着桌子说道:「好!好个绝对不认,你与你娘一样倔强霸道。我今日便让你跪得心服口服!来人,去将齐姨娘,宛茹,还有当时在场的丫鬟全都喊过来!我们一一对质!」 沈裴嵩颇有些担忧,若说强势霸道,娘才是真正的强势霸道,她认定的事情,岂会轻易改变? 他又看看秀茹,却见秀茹倔强的跪直了身板。心中一软,秀茹与唐氏性子接近,是个眼里不肯揉沙子的,不是她做得,她便是软话也不会说一个。 不一会儿,齐姨娘,宛茹与三位小姐的丫鬟都来了。 沈裴嵩看到立冬,忙问道:「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立冬磕了个头说道:「回大爷,处暑已经在喂药了,只是根本喂不进去……」 沈裴嵩忧心忡忡的点点头,站起来想要去看宴菱。 老夫人开口说道:「嵩儿,你便留在这里,也好一起断一断,省得日后说我偏私。」 沈裴嵩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怎会……怎会,我……我去看看宴菱便过来。」 老夫人依旧摇摇头说道:「你觉得不会,不代表旁人觉得不会。」 沈裴嵩更是尴尬,只默默的回到位置上坐好。唐氏面无表情,婆母偏私不是一天两天,这样指桑骂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一概不听不管,不介意。 齐姨娘眼珠子一转,有些委屈的说道:「姑母,宛茹她今日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呢!」 宛茹一听这话,又呜呜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跑到老夫人跟前,扯着衣袖给她看:「祖母,祖母,我这儿留了疤,怎么办啊?祖母……」 老夫人只觉得心疼极了,忙一把搂着她安慰道:「别急,祖母一定让人去寻最好的药膏来……现下咱们来说说,宛茹,是不是你姐姐推你们下去的?」 宛茹回头看了眼跪着的秀茹,心中有些打鼓,万一宴菱醒了,岂不是穿帮了?不过那个宴菱呆笨又体弱,且不说她极有可能醒不来,便是醒来了也没事。 宛茹红着眼睛摇摇头:「不……大姐姐她……她只是,只是教训我们而已……」 这话说得闹人寻味,唐氏忍不住了,问道:「你姐姐如何教训你们的?是她推的?」 宛茹惊恐的瞪大眼:「不不不……不是……不是姐姐,是……是我与妹妹自己不小心……不是姐姐……」 她这样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反而让人更怀疑是秀茹动的手。 老夫人不乐意的瞪了唐氏一眼:「怎么?你这是故意吓唬她?哼,也没指望你把庶女当人看,却也由不得你在这里吓唬人。」 说罢,低头对宛茹说道:「宛茹你别怕,有祖母和你爹爹,你只管实话实说。」 宛茹却捂着头说道:「祖母,祖母,宛茹头疼,头疼得厉害……」 齐姨娘忙一脸心疼的说道:「姑母,大爷,夫人,之前宛茹就说头疼,想是落水的时候碰到了……」 老夫人忙上上下下看着宛茹,扶她坐好,才对三个丫鬟说道:「你们来说说是什么情况!」 鸳鸯低着头说道:「奴婢确实没看见,只听见小姐一声惊叫,没一会儿听到落水声,大小姐便喊着……说是小姐与三小姐落水了。」 夏至与立冬也点头默认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话可说?连你自己的丫鬟都承认了。」 夏至忙磕头说道:「老夫人,奴婢们皆没看到实际情况,也不能说就是小姐推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啊!」 老夫人冷笑连连:「三位小姐在一处,偏你家小姐安然无恙,不是她推的,难道两位小姐自己跳水玩吗?等处罚了你家小姐,你们这等子不知道规劝的丫鬟自然也是要处罚的!」 秀茹抿了抿嘴,坚持说道:「不是孙女,当时二妹妹像是受了惊撞过来,三妹妹推开我,她们才会一同滚下去的!」 老夫人一拍桌子:「你时时不忘攀咬宛茹,就这般容不得她吗?平日里,我与你爹爹一直教导要谦让疼爱妹妹的话,你是统统不放心里了!」 秀茹摇摇头:「孙女记得,孙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丝杜撰。」 老夫人气急,站起来怒道:「如此不受教,即刻受戒尺二十!」 沈裴嵩拦住说道:「娘,怎能说动手就动手?丫鬟们都没见到,怎能立刻判定是秀茹的过错?她说是觉得宛茹受惊,宛茹也说了并不是秀茹。」 老夫人怒道:「宛茹分明是被吓唬得不敢说实话!」 沈裴嵩站起来走到宛茹身边,摸着她的头说道:「宛茹,告诉爹爹,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姐姐她做了什么?」 v第十二章 宛茹目光微闪,还没开口,便听到门口传到声音。 「祖母,爹爹,母亲……」 沈裴嵩回头一看,宴菱正站在外头,依在处暑身上,显然是站不稳,她面色白得如纸一般,毫无血色。 沈裴嵩心中一惊,忙脱了袍子过去,将宴菱罩个严严实实,小心翼翼的扶她进来。 老夫人皱着眉头看看她这副样子,说道:「既然醒了,便好好歇着,巴巴的跑来做什么?别行礼了,快去坐着。」 宴菱虚弱了点点头,也不强撑,就着沈裴嵩的手,去唐氏一旁坐着,却也坐不稳,要靠在处暑身上。 沈裴嵩摸摸她冰凉的手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宴菱说道:「我听说,祖母爹爹在问我们落水的事,便过来了。」 沈裴嵩忙说道:「同你无关,你当好生歇着的。」 老夫人说道:「既然来了,你说说,是不是你大姐推的你们?」 宴菱睁大眼睛,动了动,努力打起精神说道:「怎会是大姐姐……我身子不舒服,大姐姐正扶我起来,是二姐姐突然冲过来……」 老夫人一愣,侧头去看宛茹,见她一瑟缩,怒气横生,原来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说了谎。当即抓住要后退的宛茹问道:「你说说,你为何要去撞你姐妹们?」 齐姨娘见状,开口说道:「姑母,宛茹她……」 沈裴嵩怒喝一声:「住口,当时只她们三个在场,丫鬟们都不知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齐姨娘向来得老夫人看中,沈裴嵩对她一向温和,何曾这般严肃过。当下眼泪哗哗流,跪下说道:「老夫人,大爷,虽然我当时不在场,但宛茹的性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怎会主动去撞姐妹们,定是当时,当时……」 沈裴嵩站起来冷笑一声:「宛茹的性子你清楚,秀茹的性子就没人清楚是吗?」 老夫人皱皱眉:「好了,春蓉也别说了,让宛茹自己说。」 齐春蓉跪在地上,好看的颈子露出来,委委屈屈低下头,柔顺的应道:「是……」 宛茹见姨娘与祖母都不保护她,只好畏畏缩缩的边抹着眼泪边说:「是大姐姐,她那般凶狠责骂我……三妹妹又说不舒坦,爹爹最疼爱三妹妹,若是知道我把她弄病了,定会惩罚我……」 老夫人眉毛倒竖:「即便是这样,你就可以伤害自己的姐妹吗?」 宛茹手被祖母扣住,挣脱不开,心中害怕,只侧头看姨娘,见她低着头恭敬的跪在地上,心思一动。姨娘说过,祖母最是心软,又最疼爱自己,只要示弱求饶,祖母定能放过自己的。 她立马跪下,软软的依着祖母的腿哭道:「祖母,当时我一时生气害怕,做了糊涂事……我没想伤害三妹妹,就是被姐姐吓唬了,想推她一下……没想到铸成大错。后来我又后悔,更害怕,尤其是听说三妹妹可能醒不过来,我自己的伤倒没事,又不危及生命……」 老夫人见她这样子,又听她说道自己的伤,那伤估计是会留疤的,心中软了半截,便开口说道:「你真真是傻子,如今家里就你们姐妹三个,这辈子都要相互依靠的……还有秀茹,妹妹们不懂事,你要慢慢说,怎能动不动就训斥?」 秀茹跪在地上只低声应了,宴菱却又支撑着说道:「祖母,长姐并不严厉,她都是好言相劝的……而且长姐是姐姐,自该好好教导我们,本就是我们不好,不该背着长辈们疯跑……」 沈裴嵩点头说道:「不错,长姐教导你们是应当的,秀茹懂事知礼,便是略略严肃些也是正常,宛茹你怎能心生怨怼,做出伤害姐妹的事情?」 宛茹没想到自己是算漏了,祖母心软,爹爹却最不喜见女儿们软弱推卸责任了,当下只低着头不敢做声。 老夫人斜了沈裴嵩一眼说道:「她也受到惩罚了,孩子嘛,慢慢教导便是了。」 沈裴嵩心中生气,想要说什么,齐姨娘磕头说道:「老夫人,大爷,夫人,原本就是宛茹的过错,万不可因她年岁小就囫囵过去,还请老夫人罚她。」 沈裴嵩赞许的点点头,又看到宛茹不服气的神情,冷哼一声说道:「罢了,你终究比你姐姐年纪小,不懂事些也是有的,不请家法了,去祠堂跪一晚吧。」 宛茹瞪大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委委屈屈的问道:「爹爹……爹爹您真要罚我跪祠堂吗?」 沈裴嵩眉毛一挑:「你不乐意?」 齐姨娘忙咳嗽一声说道:「谢谢大爷体谅,宛茹,还不快谢谢你爹爹。」 宛茹心中很不服气,却不得不鼓着嘴低声应了。 沈裴嵩见她这不受教的样子,不大高兴,站起来扶着宴菱说道:「天儿太晚了,爹爹送你回院子歇息,虽然你醒了,但是身子虚,要好生将养着。」 唐氏忙跟在后头说道:「我回去便寻一寻库房里的药材,叫大夫瞧瞧,得用的好生给宴菱补补。」 走到门口,唐氏又回头说道:「母亲,她们三个的丫鬟也不晓事,既然孩子们无大碍……便罚一年的月钱吧!」 老夫人心中堵着一口气没处发,只狠狠地瞪了宛茹一眼。 等宛茹气恼的往祠堂走,齐姨娘跟在后头,小声跟老夫人身边的廖嬷嬷道谢。 宛茹一甩袖子:「姨娘,祖母本来已经说了,不要处罚我的,偏你非要我去罚跪!祠堂那么好跪,你怎的不去?寒冬腊月,祠堂阴冷潮湿,跪一个晚上,你都不担心我身子受不住?」 齐姨娘不好意思的看着廖嬷嬷,廖嬷嬷会意,低声说道:「小姐这是想左了,老奴先回去伺候老夫人了,姨娘好生劝劝。」 齐姨娘见她一走,忙正色对宛茹说道:「你个傻子,你爹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今日若是不罚你,你爹爹日后总想着,你祖母对你姐姐便要请家法,对你连跪个祠堂都舍不得。只要你跪了这一场,最好明天病一场,咱们隐忍不发,你爹爹晓得你这般懂事,这口气也就彻底出了,日后才不会记着这不公平……」 v第十三章 宛茹嘟囔道:「是祖母要这样的,爹爹要怪也会怪祖母,与咱们何干?」 齐姨娘恨铁不成钢说道:「你爹爹从前便罢了,总是敬重你祖母的。如今你祖母年岁大了,处处贴补齐家,你爹爹已经心生不满。你不仅是沈家女儿,也是齐家血脉,若再一味叫祖母偏袒,你爹爹想到这些,便会想到你,只会觉得你与你祖母一般,拿他的辛苦钱,去补贴你舅舅表哥那些不成器的东西。」 说完,她眼中一闪:「虽然我是齐家女,可如今有你哥哥有你,我不得不多为你们打算的。」 宛茹只是年幼不经事,却最是聪明的,当下点点头,想一想又道:「宴菱平日看着傻里傻气的,今天竟这般跑出来替姐姐说话……若不是她,姐姐怎会这般轻易过关,哼,白费了我一番心思。而且你瞧瞧我的手,这辈子都好不了!」 齐姨娘低头思索一番,也有些苦恼说道:「可惜了,唐氏那个贱人惯会邀买人心。我还以为她会气你爹爹弄一个外室女回来,没想到她倒乖觉,三下两下收买了那个傻子,引得那傻子都要死了还替她们说话……宛茹,宴菱她傻得很,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你往后多找她玩玩,给小玩意儿首饰什么的,不要小气,她没见过世面,日子久了,自然会贴近你的。」 …… 宴菱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睁眼一看,正看到秀茹趴在她床前睡着了。 她满心复杂,昨日她病得那般重,迷糊间便听到秀茹与爹爹说的话。秀茹是前世杀她的人,她怎能不恨,可是,她闭上眼就觉得良心不安,这一世的嫡姐,至少到现在都是温柔贴心的。 不止这一世,前世里,秀茹也一直这般体贴对人好。她倒现在都想不通,秀茹到底是一直包藏祸心,还是因为她夺了秀茹所有的宠爱,才叫秀茹心理扭曲的。 秀茹她看不懂,宛茹她却是看懂的,她不能叫宛茹得逞。宛茹如今只十岁,道行浅得很,倒是齐姨娘,一如既往的会做样子,这么快就化解了危机。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 秀茹仿佛是有感觉,睁开眼看到宴菱的眼睛,忙笑着问道:「宴菱醒了?要不要喝水?姐姐真真是该死,不知怎的,竟然睡着了。」 立冬立即倒了水过来,秀茹扶宴菱起来,喂了水给她喝。 宴菱只觉得头脑一阵晕乎,问道:「我怎么了?头好晕……」 秀茹又道:「你昨夜又发高烧……你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醒了,跑去做什么?我又无事,爹爹不会真看着祖母鞭打我的,最多不过是跪祠堂罢了。反倒是你,身子又不好,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也……」 夏至在后头咳嗽一声 秀茹忙笑起来,拍拍自己的嘴巴说道:「姐姐胡说的,宴菱别放在心上。」 宴菱摇摇头:「昨天我醒了,觉得还好,又害怕若是你们都去了,我不去,祖母会不会怪罪……不是特意去找姐姐的……」 秀茹点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休息下,一会儿把药喝了,好好将养着才行。」 等扶宴菱躺好,她又道:「宴菱,往后你一定要记住,姐姐比你身体好,遇到任何危险,你只用顾着自己便是了,往后,万万不许再为了救我,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明白吗?」 宴菱见她眼中焦灼不似作假,心中想着,这时候的嫡姐,想来并不是前世最后那个蛇蝎姐姐吧。 其实昨日她也不是故意救秀茹的,只是宛茹那一下,她习惯性的推开了秀茹。若是她自己有意识,是绝不会救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感叹,前世大哥就说过,她是一只纸老虎,看着凶,心里却比谁都良善。 秀茹见她不做声,以为她是体虚,便也不打扰,出去瞧她的药去了。 宴菱看着她的背影,又坚定了不报仇的心,何须记挂前世而不能好好生活。更何况这个人,是那个最疼爱她的大哥的亲妹妹啊。 过了三日,学院里放了假。沈靖文回家,先去暮春堂给祖母请安之后,才回沉香院。 唐氏见着儿子,高高兴兴取了新衣服出来说道:「靖文过来,这是给做得新衣裳,过年穿的,你快试试,若是不合适,这几天叫绣娘赶紧给改改。」 沈靖文拿过衣裳比划一下,点头说道:「应当是合适的,娘,我一会儿再试,这些天不见,儿子可想死娘了。」 唐氏笑得花枝乱颤:「靖文怎的也学外头浪荡子,说些哄人的瞎话?」 沈靖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是瞎话,是……是旁人跟我说,若是思念爹娘,不要总是放在心中,要讲出来……」 终究是不好意思,他岔开话题说道:「怎的没见着秀茹?她平日里总在您房里的。」 唐氏叹了口气说道:「她这几日成日里去照顾你三妹妹,实在是累着了,这会儿回她自己院里歇息去了。」 沈靖文心中一禀,忙问道:「照顾三妹妹?三妹妹出了何事?」 唐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你二妹妹是个天真的,年级小,做了这糊涂事。我到是没想到,你三妹妹不顾自己的身子,舍命救了秀茹……那孩子究竟是长在外头的,没有咱们内宅里这些七窍玲珑心啊!」 沈靖文心中震惊不安,抿着嘴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说道:「三妹妹受苦了,我先去看看她吧。」 唐氏点点头,又道:「嗯,你去看看也好,那孩子胆儿小,你做哥哥的多去关怀关怀,她也能早日融入咱们家……不过也莫忘了你二妹妹,她虽是想岔了,也是你自家妹妹。」 沈靖文点点头,行了礼告退。出了沉香院,便疾步往宴菱的院子跑去。 到了院子,他顿住脚步,自己整整身上的衣裳,看看院子门,下意识的对小厮说道:「阿松,你瞧瞧,三妹妹的院子这般小这般杂乱……连个院名都没。」 阿松不敢置喙,只干笑一声说道:「三小姐后面来的,还没多长时间,估摸着年里太忙了,还没空修整呢。」 沈靖文进了院子,见丫鬟婆子井井有条,倒也稍稍安心。 处暑见到他,忙进去跟宴菱说了,又出来迎他进去。 v第十四章 宴菱听说大哥来了,心中格外高兴,忙带着立冬一起迎到门口。 沈靖文进门看了眼宴菱,只见她精神尚好,脸儿依旧苍白,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带着笑看着他。 他心一软,忙道:「三妹妹,你起来做什么,快去歇着。」 宴菱平日里都做个鹌鹑,甚少展颜开怀,更是少说话。如今见了哥哥,她实在欢喜,便撒娇说道:「爹爹,母亲和大姐都叫我歇了好几天,我实在闷得慌,也没出门就在屋子里走走,不碍事的。」 沈靖文这才点点头:「我听娘说了当时的事情,你……你受苦了。」 宴菱低头红了脸,到桌前坐好,又对立冬说:「你们去准备茶点给大哥哥呀。」 立冬瞧着宴菱的样子,像是极高兴,想着她平日里也可怜,不如让大少爷多陪陪她,便答道:「好,奴婢去看看处暑,大少爷还请多看顾小姐。」 立冬出去后,沈靖文正色道:「宴菱,下次不可这样鲁莽,你大姐姐身子比你好,你要多多照顾自己才是。」 宴菱撅撅嘴巴:「知道了,大哥哥,大姐姐已经说过我很多次了……其实我真的不是要去救大姐姐,当时我也是慌了,根本就没细想……」 沈靖文见她撒娇的样子,哪里还想多责备,只笑道:「我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大家都担心你的身子。」 宴菱自己倒了水喝,又叽叽呱呱的说道:「大哥哥,你都不知道,我来这么久,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怕我胆小,怕我觉得家里不自在。可是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自在……」 沈靖文伸手取过她的茶杯,帮她续水,安慰说道:「他们不懂你的想法,只能小心些,说明他们都是疼爱你的。我知道你刚回来,难免不自在,有什么不妨直接说……我娘是个直性子,心肠却最软了,你若是不敢跟她说,可以跟秀茹说。」 宴菱抬起头,眼睛又一闪一闪的:「那我……能跟你说吗?」 沈靖文笑起来,忍不住去摸她头上的双髻,这个小妹妹,没见过他几次,就这般相信他。他说道:「自然也是可以的,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就是怕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人可说。」 宴菱低头抿嘴浅笑,说道:「不要紧,我都攒着,等你回来一股脑告诉你。」 沈靖文温和的说道:「那样也好,那……你现在想跟我说什么?」 宴菱撑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其实……也没什么事,整日都呆在家里,上次出了事,我连房门都出不了,平日除了请安,院子我也都出不去……」 沈靖文见她落寞的样子,想到她从前在外面,虽然日子穷苦些,但想来都是自由自在的。如今整日被关在大宅子里,自是不习惯的。 沈靖文只觉得对着这个小妹妹,恨不能一腔柔情都施展出来。便又说道:「现在是不能出去,这样吧,等正月十五元宵,家家户户的女儿家都能出去,到时候哥哥带你去看花灯。」 宴菱眼睛一亮,谄媚得凑到他面前问道:「当真?到时候爹爹会允我出门吗?」 她靠得这样近,沈靖文不自觉红了脸儿。他不喜欢与女孩子接触,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从前两个妹妹,秀茹内秀不喜欢与人亲近,宛茹更是不愿意跟他们院子里的接触。只一个齐家表妹,又总喜欢哭哭啼啼。 可这个新来的好看的妹妹,不仅喜欢他,还愿意与他这般亲近,他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立冬与处暑端了碟子进来,放着几样吃食。 宴菱说道:「这是大姐姐亲手给我做的,她知道我喜爱甜食,又怕我吃多了坏牙,特意拿庄子上新送来的水果,做了这些酸酸甜甜的点心,可好吃呢。哥哥你吃你吃!」 沈靖文随意吃了点,便不再取,只说道:「秀茹甚少做点心,特意做了给你的,你留着自己慢慢吃。」 宴菱点点头:「大哥哥不用担心,平日里我可是谁都不会给的,是大哥哥来我才舍得拿出来的。」 沈靖文又笑着摸摸她的发髻说道:「宴菱真乖……」 他环视屋内,见着装饰都不错,想来母亲与秀茹也是花了心思的,便又放心了些。想了想又说:「我瞧见你的院子都没个名字,是还没取名,还是牌匾还没做好?」 宴菱忙道:「本来便是想请大哥哥帮我取个院子名的……上回是头一回见面,我也没好意思开口。大哥哥既然问起来,宴菱便厚着脸皮,叫大哥哥帮我取一个吧。」 沈靖文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褚玉阁如何?」 宴菱想一想,抚掌笑道:「大哥哥这是说宴菱是玉吗?这个院子,便是用来存放玉的。」 沈靖文微微一笑:「我原以为你识不了几个字,没想到你学识也不浅。」 宴菱心中一禀,干笑一声:「我娘……生母她识字,教了我一些,恰巧教我读过《左传》而已。」 其实娘她虽然教过,但无非教一点基本的字,《三字经》和《千字文》也略略学过,其他的书却是前世爹爹所教。 今日是见着大哥哥来看他,她太兴奋了,着实大意了。 索性沈靖文也没太注意,只说道:「既然你认得不少字,得空了去我书房,看看喜欢什么书,自己拿了看。」 这样的话,前世哥哥也说过的,当时他说,多看书,可以知世事,明事理。然而前世的自己,压根不能体会哥哥那片疼爱妹妹的心情,反倒一味认为哥哥是瞧不起她。 宴菱点点头说道:「好啊好啊,爹爹虽然寻了几本书给我,但是我想多看看,看看别的。」 立冬听二人的意思是,院名确定了「褚玉阁」,便出去寻匠人安排做匾,想着在年前挂上,也是喜庆。 宴菱依依不舍的与哥哥辞别,虽说是自家兄妹,哥哥休假这些时日,请安的时候多数都能见到,但也不能时时在一起说话。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个女孩子,哥哥那般有才华的人,定是喜欢与相熟的友人交流吧。 v第十五章 宴菱咬咬牙,取了爹爹给的书来看。若是想与哥哥又更多的话题,定是要好生看看书才对。而且自己每日看书习字,爹爹瞧见了也更高兴。 到了晚上,立冬欢欢喜喜的走进来说道:「小姐,小姐!快,你快去院子里看看。」 宴菱不明所以,就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一瞧。原来是处暑正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一院子的丫鬟们都在一起逗弄着。 处暑见着宴菱,笑道:「小姐,是大少爷身边的婆子送过来的,说是大少爷说,小姐成日在家里养病无聊,送这个来给小姐解解闷子。」 宴菱呆呆的看着那只波斯猫,她记得那只猫。前世大概是两年后,那只猫发狂抓伤了她的下巴,还是大哥花了几乎所有的私房钱,寻了上号的药膏子,叫她不至于留了疤。她还记得当时她非常生气,说大哥是故意放猫出来抓她的,大哥也没说什么。 不过前世这只猫是大哥最喜欢的,只要大哥在家,除了请安,几乎是他在哪里,猫就在哪里。怎的今世他竟会将猫送给自己? 处暑边摸着猫脖子,边笑道:「这只猫是唐家少爷送给大少爷的,听说是御赐的,大少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之前大小姐想要,大少爷都不肯给呢,如今竟给了小姐。」 有小丫鬟凑趣:「大少爷怕是觉得小姐性子好,他总也不在家,索性把猫儿抱来给小姐帮着养呢!」 几个丫鬟都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立冬斥道:「浑说什么,这些话也是可以乱说的?」 小丫鬟们噤声片刻,见着小姐与立冬都没惩罚的意思,又慢慢说笑开来。 宴菱招手说道:「把猫儿抱过来我瞧瞧。」 处暑忙将猫送过来。 宴菱抱着猫,摸着它白白的柔顺的毛发。前世这猫也不知道是怎么会发了狂,想来还是跟自己不熟的缘故,这会儿它乖巧听话得很呢。 她微微一笑问道:「可有名字?」 处暑答道:「因它一身白毛,之前大少爷一直喊它雪球。不过大少爷说了,往后这是小姐的猫了,小姐想给它取什么名字都成。」 宴菱细细看它,它乖顺得很,想是平日被人抱得多了,一点都不认生,还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 她微微一笑:「雪球,这名儿好得很,不需要改了……处暑,这雪球我可就交给你了。」 处暑最喜欢小动物,这雪球又生得好看金贵,如今她养着,能经常抱抱摸摸,可不就是件好差事。当下欣喜的抬头应了:「唉,那可好,奴婢定把它当自己的主子,好生贡着!」 立冬又瞪她一眼:「整日里浑说,你可是大丫鬟,瞧着一院子的丫鬟跟着你不学好。」 处暑也不在意,只笑道:「小姐都没说我什么呢!小丫鬟跟着我自是学不到好的,叫她们跟着你学不就成了。」 宴菱站了这一会,觉得有些累,便把猫交给处暑,就着立冬的手又进去歇着。 立冬低声说道:「小姐让个小丫鬟照料雪球便是了,万一奴婢有什么事儿,有处暑在您跟前,也是好的。」 宴菱摆摆手:「雪球是大哥哥送过来的,自是得好好照料,小丫鬟我都不放心。你也不用担心了,处暑虽然看着跳脱,实际上是个稳重的,不会顾此失彼的。」 立冬微叹一口气:「小姐,您性子太好了,由得她们这般放肆。」 宴菱笑起来说道:「我自个儿是个沉闷的性子,虽然也需要你这样处处妥帖的,可是也想院里多些生气。她们若是犯了错,你只管约束着便是,只不要太拘束了。」 立冬沉默片刻,点点头:「活泼些也好。」 第二日,宴菱刚吃了早饭,便见着秀茹来了。 秀茹笑得开怀:「昨夜便得了消息,说是大哥把他最爱的雪球送给你了。我刚请了安便过来瞧,见着小丫鬟们在院子里逗它呢,果然是真的。」 宴菱没有血色的脸泛起了一丝红晕,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哥哥见我身子不好,不能到处跑,便把雪球给我做耍,打发时辰罢了。」 秀茹也不客气的坐下来,处暑给她上了茶说道:「大小姐是不知道,现如今大小姐不让小姐出门,小姐可闷坏了呢。」 秀茹噗嗤笑起来,对宴菱说道:「得,定是你跟大哥抱怨我拘着你。我跟你说,那雪球我想了很久,小时候因着表哥将雪球给大哥不给我,我可是生了很久的气。后来央了大哥许久,他也不肯给我呢。」 宴菱心中打鼓,虽说她觉得此刻嫡姐很好,但是有前世被害得经历,她始终无法对秀茹交心。加上前世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让她觉得,明明眼睛看到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看到的贴心的人,都不一定真贴心。此刻秀茹这般说,是不是她当真这样想? 宴菱有些试探的说道:「其实按道理,大哥应当将雪球送给大姐姐你的,毕竟你是大哥哥的嫡亲妹妹,且……且那是你表兄送他的……不如你将雪球带回去?」 秀茹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什么呐!这是大哥送给你的,我若是找你讨了去算什么意思?而且什么嫡亲妹妹,我是她妹妹,你也是她妹妹。大哥做得很对,你对沈府不熟悉,我又不能总陪着你,有个猫儿在一旁,不叫你觉得孤单。」 宴菱看着她,就算重活一世,她也看不懂这个嫡姐,究竟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 宴菱的身子一天天好转了,也开始继续给老夫人和唐氏请安了。唐氏因着她救过秀茹,倒是对她和蔼了许多,远不是前世那个冰冷的嫡母。 等过了小年,家里都挂上了灯笼红绸,两个哥哥也被沈裴嵩捉去书房写对联与福字。 小年后的第二天,给老夫人请过安,秀茹陪着唐氏回去打理家务,年节最是繁忙,秀茹大了且是嫡长女,自当学着理家。宛茹则说要多陪陪老夫人,留在暮春堂。宴菱与祖母不亲近,也不敢涎着脸留下,想着无事,便带着立冬在园子里逛逛。 逛了半个时辰,她有些累了,便又带着立冬回去。走到芙蕖阁附近,正看到秀茹带着丫鬟秋分回来。 v第十六章 秋分与夏至一样,都是秀茹最贴心的大丫鬟。不过平日里秀茹都是带着夏至的,倒是不常见她带秋分。 秋分,就是前世动手杀她的人。宴菱微微眯了眯眼,明明她对自己说过要释怀的,怎的一遇到秋分,她还是释怀不了,还是想起前世里,姐姐表面和善,背地里却指使秋分将她推下阁楼。 宴菱稳了稳身形才扬起笑脸,准备与姐姐打招呼。 却听秋分说道:「小姐,您瞧,连夫人现在都格外关注三小姐呢!便是让您去理家,总会唠叨一通,让您多关心三小姐……」 宴菱一顿,站住脚步,立冬也忙站住。 秀茹斜睨秋分一眼,说道:「三妹妹身子刚好,娘不过是叮嘱我多关心关心罢了,她之前救过我,又是我的幼妹,我自然应当多关照她。」 秋分犹不服气:「小姐,三小姐是外面养的,这是什么身份?她便是救您也是应当。而且老爷和大少爷也对她那般好,都超过对小姐您了……」 「住嘴!」秀茹柳眉倒竖,「你今日话倒是多?叫人听到,还以为我容不下自家妹妹呢!她幼时多辛苦,家人多关心也是正常,便是我作为长姐,也应多关心她。而且她什么身份?她是咱们沈家正儿八经的三小姐,你若是再这般挑唆,我即刻禀了母亲将你送走。」 秋分气恼的低着头,仍旧不服气。 秀茹又说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三小姐与我,与二小姐,都是一样的。从前养在外头,是因为爹爹没找到她,不然也当是与我们一起长大。你是我的大丫鬟,当是谨言慎行,就算是妹妹们有过错,也容不得你来说嘴,何况是这般搬弄是非的话。」 秋分低声应了:「是,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往后再不会了。」 秀茹冷着脸:「行了,早些回院子吧,一会儿叫夏至陪我去褚玉阁。这半个月你不要到我跟前了,自己好生想一想。」 秋分撅着嘴不敢作声,只默默跟在秀茹后头。 宴菱站在那里看着秀茹她们回了芙蕖阁,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冬至见状忙说道:「小姐不要听那小蹄子胡说,回头奴婢便禀了夫人,让夫人处罚了她……」 宴菱摇摇头:「她是大姐姐的丫鬟,定是自小跟在大姐姐身边的,大姐姐才给她这次机会的,我们怎可以越过大姐姐去处罚?你也莫要多嘴,咱们只当不晓得。」 立冬点头应了,终是不放心,说道:「大小姐是真心对咱们小姐好呢。」 宴菱笑道:「大姐姐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理解秀茹,丫鬟不过是说嘴,秀茹罚她半个月不到跟前伺候,对于大丫鬟来说,是丢脸的事,这处罚不算轻了。 这时候的秀茹,还是那个良善的嫡姐,稳重大方,替每个人着想。 想来前世是她自己的不对,处处掐尖要强,什么事都要比着两个姐姐。又加上那秋分挑唆,才叫嫡姐失了常性,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今生她别的做不了,但是总能做到约束自己,不会再仗着爹爹的宠爱无法无天,更不会被外男的甜言蜜语所迷惑了。 只希望嫡姐今生也能守住本心,不要被仇恨迷失了双眼。 正月十五元宵节,沈靖文求了长辈,与沈靖韬一同带了三个姐妹们一起去逛夜市花灯,倒是格外快活。 宴菱两世都未曾去逛过夜市,兴奋得脸都红了,坐在马车里就已经止不住想要往外看。 秀茹宛茹两个也不比她好多少,毕竟是闺阁小女儿,平日里被约束着,没什么机会能出来。尤其是今年,长辈们都不曾出来,只五个孩子,带着丫鬟小厮婆子护卫们。 到了夜市,便不可乘坐马车了,需得自己走路过去了。三个丫头被丫鬟们扶着下了马车,跟在两个兄弟身边。 沈靖文见她们下来,正色道:「难得出来这一回,是高兴事儿,但是万万要记得,不可以胡乱跑。」 见三个妹妹应了,又叮嘱秀茹:「尤其是宴菱,她年岁小,恐对这里不熟悉。秀茹你要格外注意些,莫要让她落了单。」 宛茹不耐烦,又不好说什么,只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大哥,宴菱就比我小两个月,你只顾着她,真是偏心。」 沈靖文板起脸说道:「秀茹与你,都是习惯有兄长在身边的,宴菱却是没有的,所以我格外叮嘱一下。」 宴菱很是兴奋的看来看去,听他们这般说,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大哥哥,我知道啦,我一定跟紧哥哥姐姐们,绝不会丢的。」 沈靖文笑着摸摸她的双髻,才说道:「好吧,那我们便出发吧。」 沈靖韬忙拦住他说道:「大哥,今日我们兄妹五人都在这里,一会儿要去猜字谜,不如我们来比赛,大哥你便破个财,弄个彩头给胜者可好?」 秀茹抚掌笑道:「二弟你一早便看中大哥新得的那方砚台了吧?」 沈靖韬脸一红,笑道:「大姐最知我心,那砚台不可多得,大哥不肯割爱,小弟只好出此下策!」 沈靖文哈哈大笑:「那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不过今日却是不成,等弟弟你下场,中了秀才,哥哥我一定去寻一方更好的赠予。」 秀茹奇道:「若是说他今日未必能拔得头筹,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我与妹妹们也不是吃素的。只是哥哥说今日不成,总不能是舍不得这方砚台吧?」 沈靖文摇头说道:「不成,宴菱她年岁小,学识不如你们,若真这般许了彩头,她岂不是绝不可能拿到?」 宴菱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玩便是了,那砚台我也不感兴趣……」 沈靖韬快言快语:「那……不如咱们定量不一,我与大姐年岁相当,便定猜了多少字谜,二妹妹又定一档,三妹妹定最低档。这样也不算她吃亏。」 v第十七章 宛茹忙说道:「那彩头也不能光用你喜欢的嘛,若是我或者三妹妹得了头彩,留着砚台也没什么用。」 沈靖文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却是定了今日要我破财么?」 宴菱睁眼看着面前笑语晏晏的几人,心中颇有些感慨。唐氏与齐姨娘互不对付,大哥与大姐还好,唐氏性子虽清冷,却是个不偏不倚的,教出的儿女也是公正的脾性。 但齐姨娘,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这个庶兄此刻瞧起来似是胸无城府的模样……不过前世里,她都以为宛茹也是胸无城府的呢。 宴菱不自觉笑起来,前世她一直以为嫡母太凶,又不喜自己,而且偏私严重。转世了想到从前,才觉得唐氏真是难得的好主母,待人温和又不失规矩,倒是不喜自己这点是真的,不过那也是前世。 宛茹见宴菱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一挥:「宴菱,是在想要问大哥要什么彩头么?我们都想好了,你想到没有?」 宴菱挠挠头:「我……我估计也赢不了,就算了,大哥哥已经把雪球给我了,便不要旁的了吧。」 沈靖文笑道:「不要紧,你只管说想要什么,便是我没有的,我也去买给你。」 宛茹一噘嘴:「大哥偏心,怎的我就必须要在大哥哥书房里有的东西中选呢?」 沈靖韬拍拍她的头说道:「二妹妹若是不想选便算了。」 宛茹马上狗腿的笑道:「要要要,大哥那儿的字帖最全了,还有不少女儿家也适合的,我自是想要的。」 宴菱听了便小声说道:「那……那我也要字帖吧,我字写得不好,本就该多练练。」 街边的店面都挂了灯笼,下面挂了字谜,猜中了多少,便可以免费换取商品。这自然也是那些商铺做生意的方式,多数人都不会只得了免费的便走,还是会买别的东西。 秀茹与宛茹对女孩子的娟子帕子首饰比较感兴趣,因此都是去那些商铺。沈靖文与靖韬兄弟记得长辈的叮嘱,紧紧跟着守着她们。 秀茹二人叽叽喳喳了一番,宛茹猜中了,得意的一回头,正好看见宴菱好奇的东看西看。 宛茹哈哈大笑着指着她说道:「我刚还瞧着那边兔子灯可爱,现下一看,宴菱可不就像那兔子灯一般。」 宴菱被她这样一喊,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四人一瞧,可不就是真的,宴菱那鼓鼓的脸儿,圆圆的眼睛,跟那兔子灯简直一个样。 五人一直逛完了夜市,夜也已经深了,各家各户也开始回程了。 秀茹几人故意放水,沈靖韬当真拔得头筹,赢了那方砚台。 秀茹与宛茹买了不少喜欢的饰品娟子还有蜜饯,因宴菱没钱,她二人也给宴菱买了点。 等回了府,见过了老夫人和沈裴嵩唐氏,便各自要回各自的院子了。 三个姐妹正结伴准备回院子的时候,沈靖文在后面喊。 「三妹妹,等一下。」 三人回头一看,看到沈靖文手中握着一柄兔子灯,那灯儿燃着,映着兔子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沈靖文走过来,将兔子灯轻轻放在宴菱手中说道:「宴菱,这灯儿真可爱,二妹妹说得对,的确有些像你,我便买了下来,给你留着玩。」 宴菱心中一暖,大哥与前世一般细心,出去总想着给她带小玩意。 她伸手接过那灯,扬起小脸来笑,因今日走了这许多路,她的脸儿也红扑扑的,果真跟那兔子灯一般可爱。 唐氏坐在桌前,细细盘算着年节花销,看账看得头晕眼花。 沈裴嵩走进来,见她正撑着手揉自己的脑袋,关心的问道:「怎的,身子不适么?」 唐氏勉强笑了笑:「咱们府里开支越来越大了,年前盘算着过年的花销,今天细细查看,发现竟超了两成……」 沈裴嵩皱起眉头:「这样多?」 唐氏收起账册,起身放好,说道:「算了,大爷公事繁重,家里这些事就不需您操心了。」 沈裴嵩眼神暗了暗,琴英已经好多年未曾喊过夫君了,一直都是跟着下人们喊大爷。就算靖文中了秀才之后,他们夫妻关系缓和了,琴英也总是淡淡的。 罢了,总归是自己的过错,她再怎么冷淡,也将整个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母亲维护春蓉,她也从未吵闹叫自己为难过。得妻如此,已是他最大的幸运了。 元宵节的第二日,宴菱照例先去给唐氏请安。父亲一大早便去了吏部,父亲不在,齐姨娘与一双儿女便直接去老夫人那里。 唐氏担心宴菱身子差,昨日出去玩太晚了,便格外仔细问了,见她没什么大碍,方放下心说道:「宴菱,往后你也别总过来,直接去老夫人那边请安吧,免得两头跑辛苦。」 宴菱摇摇头说道:「并不辛苦,我平日里没事,若是连请安都做不到,岂不是太不知礼孝顺了。」 这话是对前世的自己所说,前世的自己,做错了太多太多。这一世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做一个不叫爹爹操心的乖女儿。 唐氏听宴菱这样说,很是感动,摸摸她的脸儿又细细看了看:「天气好的话,两头跑没什么,若是天气不好,你便不用过来,母亲会差人到时间过去叫你的。」 宴菱低声应了,唐氏又叮咛了几句,才带着两个孩子去暮春堂。 齐姨娘与宛茹已经到了,宛茹坐在老夫人椅塌前,乖顺的给她捶腿,齐月颖立在一旁,脸上带着笑,看着很高兴的模样。 v第十八章 请过安,老夫人笑得一脸和煦,对唐氏也温和了不少。一大家子女眷在一起说笑了许久,老夫人仿若不经意,喝了口茶。 「对了琴英,你着人收拾两个院子出来。嵩儿舅舅生了病,他那表哥表嫂,要带着老人家来京都,在咱们家住些时日。」 难怪齐月颖这般高兴,她的家人都要上京了,还都是要住在沈家的。纵然现在有姑祖母护着,也不如自己的亲人好。 当初齐春蓉出生后不到一年,她亲娘便过过世了,齐太夫人身子不行,便将这孙女儿送到沈家,教由老夫人抚养。老夫人本是齐家长女,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弟弟,又因自己没有女儿,把齐春蓉当亲女儿教养。 等齐春蓉长到十六岁,老夫人本已给她瞧好了亲事,就在怀洲地界,是个小官人家。只是没想到,一次沈裴嵩醉了酒,与这个表妹齐春蓉有了首尾,齐春蓉便入了沈家做妾。 过了几年,齐家又如法炮制,将孙女齐月颖也送到京都老夫人跟前。 唐氏听闻齐家要上京都,还是举家都来,都住在沈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问道:「母亲,舅舅与表兄他们都要来,总不好一直住在咱们家吧?」 老夫人沉了脸,说道:「那是嵩儿亲舅舅,便是来咱们家长住又怎么呢?你这是不愿意?」 唐氏微微一笑,若是短住,或者只女眷过来,沈家断没有不理会的道理。可是哪一家会举家住到亲戚家里,并且这架势,可不是几个月就走,只怕是一年半载他们都不会走的。 「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按说舅舅他们在京都也没有宅子,偶尔来一来,咱们自然应当接待……只若是长住,恐还是给他们安排个宅子比较方便。」 老夫人一拍桌子说道:「那是我亲弟弟,只我在一天,他们便能来住一天!唐琴英,我可跟你说好了,这个家,还不是你一个人做主的。」 齐姨娘眼珠子一转,忙打圆场说道:「姑母也莫要生气,夫人不是那个意思,夫人是怕爹爹兄长他们过来,挤在一起有些不方便。夫人,您也不必担心,我爹爹和姑母向来感情甚好,便是大爷,也很敬重这个舅舅的。」 唐氏只颔首点头:「姨娘说得也对,左右咱们沈家宅子也大,尽够住了。母亲,媳妇一会儿回去便着人将西面那边的院子整理出来。」 沈家因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又是御赐的,大得很,分东西两边。沈家因只大房在京都,便都是住在东面。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齐姨娘却是诧异,虽然夫人并不曾磋磨过她,但也向来是个冷淡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便改了心思的。 果然唐氏又道:「不过……舅舅一家人过来,主仆多人,加之舅舅身子不好,需得看大夫医治,这花销自是不小的。如今咱们沈家开销也是不小,便是过年这半个月,已是超支甚多。大爷俸禄,加之铺子庄子出息,也只勉强够目前的开支……」 老夫人勃然大怒,问道:「唐琴英,你这是何意,难道嵩儿舅舅过来,咱们不管不问,任他们自生自灭吗?若是你自个儿娘家人过来,你也会如此对待吗?」 唐氏摇摇头说道:「母亲,媳妇绝无此意,只是将沈家目前的情况说出来而已……」 老夫人冷哼一声:「哼,怎么,嵩儿舅舅过来了,不过多几口人吃饭,就能把沈家吃穷了?打量着我几年不曾理家,就借故蒙我是吧?家中田庄铺子那样多,怎就捉襟见肘了?你若是要强辩,便好生说说,那些收入都去了哪里?」 唐氏面色发白,没想到老夫人这般颠倒黑白,偏她若是再辩,就是不仅尊老,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秀茹见祖母生气,忙站起来说道:「祖母,母亲并不成说谎,去年年底,孙女也跟着理家,才知道咱们沈家并不如表面看得光鲜,实在是……」 老夫人摆摆手:「不必说了,若是没这个本事,便将中馈交出来吧。」 由于是年后第一天当班,沈裴嵩多忙了会,很晚才到家。刚进内院,便遇到齐姨娘身边的四喜候在垂花门口。 沈裴嵩略不耐烦的皱皱眉,春蓉总是这样,差人过来等他,偏琴英也不管。他不去吧,究竟是自己的表妹,又十多年的情分,去吧,又显得宠妾太过…… 四喜没瞅见沈裴嵩的脸色,只老实的说道:「大爷,姨娘让您务必先去飞燕堂,今日老夫人与夫人……」 沈裴嵩神色一禀,其实从前母亲与琴英关系不错的,尤其是琴英生长子靖文的时候,母亲喜笑颜开,觉得琴英家世好门第高,入府两年便生了嫡长子,实在是顶顶好的儿媳妇。 只后来琴英认为母亲故意将春蓉塞给她,而母亲又生怕琴英委屈了春蓉,一来二去,两人不对付起来。 他为了平衡二人关系,废了不少心思。好在母亲除了春蓉的事儿,对琴英这个高门媳妇还是满意的。而琴英对母亲虽算不上恭敬,但也知礼守礼,不曾有出格的事情发生。 来不及细想,沈裴嵩抬脚就去了飞燕堂。 此刻齐春蓉穿着单薄,站在桌前蹙着眉,桌上昏黄的灯光,照出她模样秀丽,身段保持得很好,挽着高髻,露出雪白的脖颈。纵使沈裴嵩看了这十几年,仍不由得动了动心思。 她仿若未觉,只带着焦急的神色上前帮沈裴嵩脱了外衫,又有些犹豫的说道:「姑母她似乎生了气……」 沈裴嵩问道:「发生了何事?夫人她……」 齐姨娘忙道:「也不能怪夫人,论起来夫人也是替咱们沈家着想,只是略有些不近人情了些。」 沈裴嵩心中思索着,琴英就那个性子,不喜与不甚熟悉的人打交道,便又道:「母亲是想要夫人做什么?」 齐姨娘听出他语气中,没有丝毫对夫人的不满。便只带着发愁的语气说道:「是……是我爹爹,姑母应当跟您说过的,去年入冬开始,爹爹身体就大不如前,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年前与族人起了纷争,吵了一架,气病了……」 沈裴嵩大惊:「之前母亲说舅舅身子不好,我还没想什么,只让人送的年礼里多放了不少药材补品……舅舅是生了重病么?」 齐姨娘眉头一皱,说道:「爹爹他……之前哥哥带他在怀洲看了不少大夫,但是没什么成效。爹爹就总是记挂着姑母和我,说是自己时日无多,想……想……上京都来看我们。」 沈裴嵩点头道:「这是应当的,舅舅可还能奔波?不如我多派人送母亲与你过去?」 齐姨娘忙道:「不用……唉,表哥你是不懂我爹,他虽然也是思念姑母和我,但更是想回京都看看……这么多年,他也是想念京都的。」 齐家被贬斥的时候,沈裴嵩虽年幼,却也并非不知世事,忙应道:「是我想岔了,你说得不错。不过舅舅来是正常,夫人又是如何与母亲生了龃龉?」 齐姨娘微叹一口气:「爹爹身子不行了,自不能一个人上来,姑母的意思是让哥嫂一起过来,也好照料爹爹。夫人……夫人她……」 v第十九章 沈裴嵩脸上浮起不悦:「那毕竟是我舅舅与表兄,她是我夫人,怎能阻止?」 齐姨娘忙摆手:「不是的,大爷误会夫人了。夫人怎能会阻止您的舅舅上来……是老夫人想着,爹爹他们来了没地方住,要安排住在咱们家里……夫人自也不是不乐意,只是……只说是家中银钱不丰……」 沈裴嵩想起昨晚琴英扶着额头的模样,沉吟不语,家中银钱确实不丰,琴英有所考虑也是正常的。 齐姨娘觑着他的脸色,赶紧低头又说道:「夫人的顾虑,我也是清楚的,不过爹爹,他们也不是住着不走……他还不晓得能有多长日子呢,想是……也花销不了多久的……」 沈裴嵩依旧低着头没做声,心中很是伤感,那是他亲舅舅,琴英为着家里银钱不理解也就罢了,难道他自己也能放着不管吗? 齐姨娘忙又说道:「本就是夫人当家,按我的意思是算了,再差人送些东西给他们,尽尽心意。只姑母生了好大的气,与夫人吵了一架……」 沈裴嵩这才抬起头说道:「春蓉,我知道你也左右为难,原本你可以做当家主母的,偏偏跟了我做妾……」 齐姨娘赶紧握住他的手说道:「表哥哪里的话,夫人她虽说性子淡了些,但对靖韬宛茹都不错,冲着这个我都该感恩戴德了。更何况……我从未怪过你。」 沈裴嵩伸手搂住她的肩,拥着她说道:「你也别为难了,明日我去跟夫人说说,旁的可以省省,那终究是我母家。」 齐姨娘眼睛一亮:「真的?我爹爹他们可以上来?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沈裴嵩看着她感激的目光,又是叹了口气,当初他那一场酒,对不住的人太多了。 齐姨娘仿若未觉,继续依在他怀中说道:「明日我一定再劝劝姑母,让她不要为了维护我们,与夫人不对付了。」 …… 第二日,等沈裴嵩走了,四喜服侍齐姨娘起床,才低声问道:「姨娘这是何必?本来大爷对夫人心生不满,您不多说说夫人的不好,怎的还替夫人开脱?」 齐姨娘戴上耳珠,斜她一眼:「一个男人,只要他心中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算让他再生气,气过了也会找理由替她开脱。」 四喜转了转脑子,犹豫道:「奴婢觉得大爷对您不比对夫人差,怎知大爷爱的不是您呢?」 齐姨娘眼神往窗外看了看,面上露出些许失落,愣怔片刻才道:「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表妹,也因为觉得亏欠我……更因为我柔顺听话,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主动给他惹麻烦,更不敢搬弄是非……但凡我说半句那边的不好,他对我的亏欠就会消弭得无踪无影。」 齐姨娘又发了一阵子愣,才起身说道:「要兄妹之情变成夫妻之情,何其艰难?连床笫之间,我都得想法子以色勾引。唉……若是当初……」 她望着窗外,脸上忽现一丝悔意,瞬间又回了神。 沈裴嵩当值前,去了沉香院。唐氏正在谷雨和惊蛰的服侍下梳妆。 谷雨惊蛰见他进来,忙行了礼出去。 沈裴嵩眉间隐隐有怒气,语气却依旧缓和:「琴英……我知道咱们目前的难处,不过齐家究竟是我的外家……那毕竟是我舅舅。」 唐氏斜睨他一眼,眼下的乌青处被惊蛰扑粉扑得很厚,依旧挡不住憔悴。昨日与老夫人对付了一场,她心情也不甚好,此刻听沈裴嵩这样说,便只面无表情说道:「昨日母亲已经训斥过了,怎的,大爷也是打算来训斥一通的?」 沈裴嵩听她语气强硬,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气来,又不得不耐下性子说道:「我知道这事叫你为难了,但母亲毕竟是长辈,稍稍顺着些吧。」 唐氏依旧冷淡:「昨日母亲说过了,这个家由不得我一人做主。舅舅他们要来便来吧,左右家里进项只那么多,想来大爷也是有数的,我也变不成银子来,大爷自请看着办吧!」 沈裴嵩脸涨成了猪肝色:「我知道,我沈家如今式微,我俸银只那么点……夫人又何须拿这个来说嘴?」 唐氏虽自觉失言,却只抿着嘴不肯低头。 沈裴嵩叹了口气说道:「旁的地方节省些吧……舅舅身子不好,咱们做晚辈的总得尽尽孝心……说不得住不过两个月就……」 他见唐氏抿唇不语,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只摆摆手转身出去。 一出去,便瞧见秀茹与宴菱站在院子里侯着,惊蛰正与她们说着什么。 她二人见了沈裴嵩,齐齐行礼喊道:「爹爹万安。」 沈裴嵩脸色的郁气收不住,也不理会二人,径自走了。 秀茹二人对看一眼,心中自是清楚,估摸着还是昨日祖母说的事儿。不是祖母便是齐姨娘,同爹爹说过什么事儿,叫爹爹一早跑来与母亲吵架。 二人叹了口气,一起进去房内,唐氏正拿着粉往眼睛上扑着。 秀茹上前按住她的手说道:「娘你别扑了,眼睛肿得像桃儿一般,岂是粉子能遮住的?」 唐氏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秀茹劝道:「娘,你也别为舅爷爷的事情发愁了,为着这事生气伤心都是不值当的。」 唐氏摇摇头,想着秀茹与宴菱都贴心,倒也不怕在她们面前丢脸,只微叹一口气说道:「虽说为这个发愁,可并没有叫我伤心。是你们爹爹,原以为他就算是替你们祖母说话,也能懂我……」 秀茹心中微叹一口气,只要是祖母的事儿,爹爹总叫母亲一让再让。可子不言父之过,她只劝道:「爹爹也是没办法的,他向来孝顺,舅爷爷要过来,他总不能不叫他们不来。沈家与齐家从前同气连枝,也没有不管他们的道理啊!」 唐氏拿帕子沾沾快漫出来的眼泪,强撑着说道:「秀茹,年前你跟我一起管家,也看到咱们家是什么场景……头些年你们祖父在的时候还好,总能收支平衡。自你们祖父去后,这些年亏空有多厉害?都是我拿自己的嫁妆在补。你们爹爹视而不见,只怕是跟祖母一样,觉得我在中饱私囊呢!」 v第二十章 秀茹面色一白,她清楚得很,祖父过世之后,为何家里这般亏空?祖母每年明里暗里补贴齐家,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她忙轻轻给唐氏抚背说道:「爹爹怎会是这种人?不过因为他是男子,不似母亲主理中馈这些年而已。母亲不若将这些年的账册整理出来给爹爹看看,叫他明白您的难处?」 唐氏犹豫一阵,红着脸说道:「原本男主外女主内,我如何能将这种事情拿来打扰他……更何况刚才我一时失言……责怪你们爹爹银钱少……」 秀茹思考片刻,勉强的劝道:「爹爹……爹爹知道您说的是的气话,不会往心里去的。」 唐氏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秀茹你这个法子,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我这几天将账册找出来……不过你说你爹爹他,会不会以为我找他要嫁妆银子?」 秀茹也傻眼了,她觉得很有可能,可是那齐家就是个大窟窿,总不能娘一味往里头补,还落不到好吧? 宴菱站起来走到唐氏跟前说道:「母亲,宴菱虽不该胡乱出主意,却有个想法不吐不快。」 唐氏心中抑郁,随意的摆摆手:「宴菱想说就说,在母亲这里,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宴菱思索一番,说道:「宴菱觉得,舅爷爷与表叔住进来的事已成定局,母亲伤神也好,将账册给爹爹看也罢,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而刚刚听母亲与姐姐的意思,中馈确实是个大问题,只要中馈在手,母亲就只能源源不断的填这个窟窿。」 唐氏脸色微变,宴菱的意思,是叫她把中馈交出去。她细细看了看宴菱,见她眼神清正,定不是替别人说话。便松了口气说道:「你年纪尚小,好多东西不懂,这中馈是当家主母的东西。当年你祖父将管家权交到我手中,是托付更是信任。交出中馈也就交出了话语权,我怎能让一个妾室主理家事?至于你们祖母,她早就知道家中情况,定不会接手的,我也不能强逼……」 宴菱说道:「母亲,面子和里子,只能有一样啊!中馈如今对于母亲是鸡肋,留在手里只会是个脓包越来越严重,是治不好的。」 唐氏心念一动,宴菱说的她何尝不明白?可是她有太多的顾虑了:「我若这样交出去,岂不是证实了我自己的无能?往后不止我,便是你们在京都也不会有地位的。」 有哪家高门愿意娶无能主母教养出的女儿? 宴菱见唐氏言语松动,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便也不再言语。 唐氏左思右想了一圈,只摇摇头兜自喃喃自语:「若是……有个合适的契机多好?偏偏此刻我若是撂摊子,你们爹爹都会认为是我任性,不想叫舅舅他们住进来。」 宴菱心内浮起一丝笑,契机很快就会到了。 前世唐氏不久之后便查出怀孕了,只那个孩子没活下来,被表伯母生生给气掉了,她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弟弟。 可惜即使这样,祖母还一味偏袒齐家,认为是唐氏气性大,连带着爹爹受了蒙蔽,也以为是唐氏自己将孩子折腾没的。从那以后,唐氏的脾气越发古怪,到最后是连大哥的话都不理会了。 这事对大哥的影响极大,后来爹爹想给大哥娶媳妇,却没有门当户对的女儿家愿意嫁进来……好人家谁肯将女儿送进门,受一个脾气怪异的婆母的欺负? 更重要的是,宴菱前世调皮,躲在爹爹书房里偷看新出的京都四大公子的志传,却撞见爹爹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弟弟,蹲在地上大哭。 宴菱握了握拳,今生再不要爹爹受那丧子之痛! …… 唐氏既然应下了差事,便尽心尽力去布置,将西院差人重新修葺整理。不到半个月,院子都安排好了,只等着再过些时日,齐家一起搬进来。 齐月颖去西院看了几回,回来添油加醋跟老夫人抱怨一通,老夫人自是让唐氏改了几次才满意。 又过了约摸半个月,宴菱一早跟着秀茹去沉香院给唐氏请安的时候,竟发现爹爹也在。 自上次沈裴嵩与唐氏争论了一场之后,唐氏便借口不舒服,没让沈裴嵩宿在正院过了,这会儿他竟小心的扶着唐氏。 宴菱虽然心中清楚,面上只与秀茹一般半张着嘴表示自己的惊讶。秀茹则刚想问,却见谷雨带着沈靖文走了进来。 沈靖文请了安,莫名其妙的看着满脸含笑的沈裴嵩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喜事?这般高兴,不如说出来,叫我和两个妹妹也高兴高兴吧?」 沈裴嵩轻咳两声,努力板着脸做出严肃的样子说道:「你们现如今都长大了,要懂事,不要叫你们母亲太过劳累……」 沈靖文三人一面点头,一面带着疑惑的看着他。 沈裴嵩忍不住笑开了颜:「你们过八个多月……便要多一个弟弟妹妹了……」 秀茹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拉着唐氏直乐呵,半天才回头对宴菱说道:「三妹妹,马上你便不是咱们家里最小的了,你也要做姐姐了!」 宴菱配合的抚掌大笑:「正是呢,往后我要更努力学规矩,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 说罢,挺了挺胸脯。沈靖文见她这样,噗嗤笑起来。 宴菱撅撅嘴:「大哥哥就喜欢笑话人家。」 她这样一撒娇,沈裴嵩与唐氏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之前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了。 宴菱见大家都高兴,故意歪着脑袋盯着唐氏的肚子许久,才带着苦恼的模样说道:「可是……可是母亲这般劳累,精神一直不好,弟弟会健康长大吗?」 沈裴嵩一惊,瞪了她一眼,轻斥道:「胡说什么呢?你弟弟自会康健无虞的。」 唐氏深深的看了宴菱一眼,她明白宴菱的意思,宴菱这孩子看着呆头呆脑,实则机灵着呢。她有孕了,可不就是交出中馈最合适的契机? 她当下接过话说道:「大爷莫要怪宴菱,她是童言无忌。前阵子我不知道自己有孕,也是疏忽了。宴菱这孩子是看着我几次不舒坦,这才担忧多思了些。」 沈裴嵩皱紧眉头,紧张的问道:「夫人可无事了?不若我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v第二十一章 唐氏忙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了,昨日大夫说我身体不错,只需多加休息便是了。」 秀茹见娘与妹妹这般说,自是也明白过来,便假做有些懊悔的模样说道:「还是女儿不好,若是我能干些,多帮着娘打理家务,自不会叫娘如此劳心劳力。」 宴菱一脸天真的问道:「打理家务很辛苦吗?可是母亲如今身怀有孕,如何能这般辛苦?不如母亲,您暂且将中馈交给祖母打理吧?」 沈靖文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打量这个故作天真的幼妹。又细细打量母亲和秀茹,只觉得有什么事在她们之间联系着。 宴菱是个小狐狸,秀茹却是个不会撒谎的,神色这般不正常。若不是爹爹沉浸在喜悦里,只怕是早就穿帮了。还有娘,眼神闪闪,分明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 沈靖文略略思索,终究是放弃了,这是他的亲娘亲妹妹,中馈是内宅女眷的事,他不便插手。 唐氏听了宴菱的话,瞪她一眼:「你这孩子,祖母年纪大了,怎能叫她这般劳累?」 沈裴嵩心中明白唐氏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又有些感动。母亲因为当初,唐氏一进门,父亲便将中馈交到唐氏手中这个事,一直心有不满。哪怕父亲过世这些年来,母亲还总喜欢说唐氏把持着中馈不放,可唐氏却真心实意是替母亲着想呢。 宴菱好奇的说道:「可是上次祖母不是还说,说她还能再教您几年,说您……」 话一出口,仿佛知道自己失言了,宴菱急忙捂住嘴,不知所措的看着沈裴嵩。 唐氏急忙说道:「都是我不好,平日里总怕约束孩子,纵得她们无法无天……」 宴菱撅着嘴,低着头不敢做声,慢慢的移动到秀茹身后站好。 虽然宴菱的话没说完,沈裴嵩却听懂了,母亲定是又刁难琴英了。他生出一股子气,自己在前头累死累活,后头家宅却如此不宁。他知道琴英对母亲多有忍让,只从前母亲也不出格,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总管着内宅的事。可现在,母亲竟当着孩子们的面批评琴英,琴英可是当家主母啊! …… 宴菱在沉香院陪着唐氏用了午膳,高高兴兴回了褚玉阁,只要唐氏把中馈交出去,就不会那般劳累,身体康健,便能坐胎稳固。后面她细心些,多开导唐氏,不叫她为齐家那群人生气。弟弟无事,爹爹便不会那般痛心了。 才到院子,便发现院子里安安静静,往日叽叽喳喳的小丫鬟们都鸦雀无声,各自忙活着。 宴菱看了眼立冬,立冬也不明所以。一个小丫鬟见她们来了,眼睛一亮,立马跑过来行礼说道:「小姐,大少爷过来了。」 立冬问道:「大少爷常来,你们伺候着便是,怎的一个二个这个样子,是惹了大少爷的厌了吗?」 那小丫鬟忙不迭的摇头:「不是不是,大少爷似乎很不高兴,进来的时候便如此,姜嬷嬷和处暑姐姐在厅内伺候着……我们……我们……」 她们不敢去,本来也不用她们去。 宴菱又看了眼立冬,立冬忙压低声音问道:「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又摇摇头,却机灵的瞧了正厅方向一眼,小声说道:「大少爷似乎很生气,进门就问小姐在哪里。处暑姐姐说去了夫人那边,大少爷什么话也没说,在正厅坐了一刻钟了……」 话音刚落,沈靖文从厅内走出来,略略皱眉说道:「宴菱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宴菱抬头一看,大哥脸上一如既往地温柔,只是他站在那儿,让人无端端有些害怕,宴菱想到了「不怒自威」四个字。大哥的模样其实很像爹爹,眉目含情,温柔似水,只是他神色更像唐家那边,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即便此刻他这般温柔,也让人觉察到他在生气。宴菱细细想了一圈,最近自己乖巧听话得很…… 难道是前阵子思虑太多,练字有些马虎? 定是这样,大哥看了那随意交差的书写作业,可不得生气了?想到这里,宴菱便扬起笑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靖文身边,撒娇着说道:「大哥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因为上次交给你检查的那些字写得不好,特意来训斥宴菱的?」 沈靖文本来板着脸,见宴菱这般撒娇,哪里还生得起气来?只微微叹了口气:「你跟我进来!」 宴菱心中一禀,急忙狗腿的跟在沈靖文后面。 沈靖文没走两步,想着既然是要单独跟宴菱谈谈,便停下脚步,准备叫丫鬟们别跟着。哪知道宴菱跟得太近,一下子撞上沈靖文的背。 宴菱「哎呦」一声轻呼,颇有些不满的噘着嘴:「大哥哥做什么停下?害我差点撞倒了……」 沈靖文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都大姑娘了,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宴菱鼓了鼓嘴巴,沈靖文止不住笑起来,伸手戳她的额头:「你个小机灵!」 他能有感觉,宴菱在娘面前一味乖巧听话,在爹面前又总是故作天真撒娇。只在他面前是真的放松,为这一点真的放松,他也不忍心斥责于她。 等厅内只剩两个人,宴菱倒了茶,讨好的递到沈靖文面前说道:「大哥哥,这是年前伯爵府秦家送的茶叶,母亲见我爱喝,多给了一些。大哥哥你喝喝看。」 沈靖文面无表情呷了口茶,又面无表情的放下,不说好喝,也不说不好喝。 宴菱急得抓耳挠腮,咬咬牙直接说道:「大哥哥有事便直说好了,这样叫宴菱忐忑不安,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沈靖文这才看开口问道:「你……当真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宴菱噘嘴说道:「我知道了,前阵子我心思不定,每日练字的时候都没用心,是以交给你检查的字,不仅毫无进益,还有所倒退……大哥哥,这是我的过错,往后我一定不再犯了……」 沈靖文盯着宴菱,微微叹了口气,宴菱明明清楚,他不会为这点小事责怪她的,可她就是装傻,她用最无辜软糯的声音求饶,想叫他不要生气。 v第二十二章 可他哪里是生气,他是着急,着急这个妹妹心思多起来,走了岔路。 他说道:「今日,你和母亲你姐姐,在爹爹面前做戏,是为了什么?」 宴菱吃惊的看了他一眼,明明自己演技挺好的呀,大哥怎么瞧出来的?难道是大姐表现得太明显?可若是这样,大哥当去责怪大姐才对啊! 宴菱低着头,本想寻个由头敷衍过去,却突然泄了气。大哥是她最愿意亲近的人,若是在他面前都要带着面具,那该有多难受? 她忍不住嘟囔着:「什么嘛!就是做了一场戏,没有为什么……大哥哥若是想知道,直接问母亲或者大姐姐便好,做什么要到我这里来发一通脾气?」 沈靖文用力的将茶盏搁下,发出轻响。宴菱立马噤声,讲道理,大哥并没有发脾气,可是她心中就是不爽。今早她做的事,都是为了他的生母呀! 沈靖文冷声说道:「爹爹有多疼爱你,整个沈家没人不知道,可是你竟借他的疼爱,使心计耍心眼。」 宴菱听了这冷言冷语,哪怕前世她偏执跋扈,大哥都没这般说过她。她抬起头有些生气的说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何况这事情,母亲能做,大姐姐能做,我就不能做吗?」 沈靖文见她丝毫没反思,更是急言道:「不是说不能做,而是,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你。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用虚假的面具遮住那个真实的自己?」 宴菱「腾」的站起来,脸颊红得有些扭曲,几乎是怒吼:「什么真实的自己?我倒想问问哥哥,这里的每一个人,谁又是真实的自己?我本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对爹爹对母亲,包括对你,都是戴着面具的!」 她仿佛是憋久了的气,又受了大哥的刺激,只想一股脑都发出来,便伸手用力拽沈靖文起来,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边哭边说:「我既不天真也不善良,不配做你可爱的幼妹!你往后也不要来我这里了,出去出去!」 沈靖文见她哭成这样,也慌了神,哪里还能想到,他是怕妹妹犯错,才急匆匆前来教育的。此刻他又是懊恼又是难受,妹妹说得不错,谁不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她是外室女,本就不比大妹妹那般受人瞩目,偏爹爹视她为掌上明珠,她难免要多考虑些。 他生怕宴菱误会自己的意图,立马辩解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宴菱,你是我妹妹,我是怕你走错了路……宴菱,人生在世,用心思与用心计只有一步之遥。」 宴菱哪里肯听,只拼命将他往外推:「是!我是用心计,是欺骗爹爹!我本就不是单纯善良的人,你现在认清楚我的真面目了吧!」 沈靖文怕自己用力反而适得其反,只好顺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别哭别哭,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赔不是好不好……别哭了,一会儿哥哥出去给你买望乡楼的水晶肘子好不好!」 宴菱将他推出正厅,吼道:「我不吃不吃,你的东西我通通不要,你走,你走!」 沈靖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焦急的说道:「宴菱,宴菱,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样说你的……实在是我……我担心你……」 处暑和立冬见小姐与大少爷吵起来了,站在后面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走过来。 「大少爷,阿松在院门口,说是秦少爷与柳少爷在外院等着您……」 沈靖文犹豫片刻,想着这时候叫妹妹冷静些也好,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过来赔礼道歉。便敲敲门说道:「宴菱,我约了人便先走了,回头再跟你赔不是……宴菱,你别伤心了。」 他等了等,见里头没有回应,也没了哭声,略略放心了点,回头见着处暑与立冬两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小声说:「你们多陪陪三小姐。」 处暑与立冬忙应了。 等沈靖文出了院子,处暑不知所措的瞪着眼睛问立冬:「怎么办?」 立冬微叹一口气,别说处暑,就是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整个沈家谁不知道,三小姐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平日话也不多说,今日竟与最是温和不过的大少爷起了争执…… 想了想,立冬还是轻轻敲敲门说道:「小姐,大少爷走了。」 宴菱拉开门,面色倒是平静,只往寝室里走,边走边说:「去夫人那里说一声,说我不舒坦,晚上不过去请安了。然后封了院门,谁来敲也不开。」 走到里屋,又回头说道:「哪怕爹爹来,就说我睡下了,不要让他们进来。你们也不要进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宴菱缩到床上,眼泪又哗啦啦的流。她觉得无比委屈,却又懂大哥的意思。 前世她霸道强势,大哥从未批评过她,反而处处护着她。大哥那时候说她本性纯善,懂得大是大非,女儿家便是娇气些也无妨。 可是这一世,她不是前世那个纯善的小姑娘。大哥生气,并不是因为她用计谋欺骗爹爹,而是担心她忘了初心。 她的确是忘记了,她不是真的十一岁的女孩子,前世她活到了十六岁,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早不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了。 回来之前,她只是想好好陪伴爹爹,报答大哥。可若她不再是她,他们又怎会如前世那般毫无保留的爱她? 沈靖文早就约了秦少爷与柳少爷去参加诗会,说是诗会,不过是学院的学生无聊,聚在一起舞文弄墨,一人写一首诗来,叫大家品个一二三出来。 然而沈靖文全程都魂不守舍,原本夺魁不是问题,可他站在那里,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交了白卷,拿了倒数第一。 他只暗自后悔,宴菱将将十一岁,喜欢耍些小心机又怎么样,无非是为了娘的身子。本是无伤大雅的,偏偏他太心急,担心宴菱走了岔路扭了性子,语气太过严肃,也难怪宴菱哭得那般厉害。 回去的路上,柳公子拿扇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故意的吗?你没看严哥儿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真真是气死人了!」 话音刚落,只见沈靖文站住脚,四下看看,说道:「走错了,那边那边。」 秦公子不明所以,他们说好了参加诗会,然后去买书,再各自回去的:「没错啊,不是说去书社买点书吗?」 沈靖文哪里还想买书,他一心想着早点回去哄妹妹开心,便摇摇手说道:「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去望乡楼。」 柳公子抚掌点头:「好,好,好,咱们去望乡楼好好喝酒谈天,不醉不归!沈兄,我看你今日愁容满面,一吃酒,便能浇一浇愁绪。」 v第二十三章 沈靖文依旧摇摇手说道:「你们喝,你们喝,我今日还有事。」 秦公子奇道:「你不喝酒,那去望乡楼做什么?」 沈靖文叹了口气:「今日我说错了话,弄得我那小妹妹生了场气,她素来爱吃望乡楼的水晶肘子,我去买了给她赔个不是。」 秦公子「啧啧」几声说道:「小妹妹?不是你大妹妹?早听说你父亲带回一个外室女,宠得比嫡女还金贵,没想到你这做哥哥的也这般宠她?」 沈靖文听了这话,笑起来说道:「什么嫡庶,女儿家不分嫡庶,都是娇客。你们是没见过我那幼妹,何止是我,便是我娘与大妹妹,都格外疼她。」 柳公子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沈兄这般心思细腻,将来沈兄的夫人倒是有福了。」 沈靖文心中咯噔一下,皱皱眉头说道:「休要胡说,咱们如今用心学习科考才是正理。」 秦公子微叹一口气:「沈兄,咱们都是想争口气才要参加科考的。不过你原不必从童生开始,缘何要多这么一遭?」 沈靖文只笑了笑:「只是想试试罢了。」 柳公子嗷了一嗓子说道:「你就一试试,我们可惨了,被我娘念了好多天,说我与你一同长大,连个考试都不敢参加……」 沈靖文笑道:「柳兄乃世家显贵,自不必从院试开始。」 柳公子还想再说,被秦公子拉了一把,便也噤声了。说起来他们家世差不了太远,但沈家如今没落到只剩一房留在京都,沈父品级也不高,沈靖文这是让上头的人看到,他们沈家将姿态放得足够低了。 …… 到了晚上,沈靖文送肘子到褚玉阁,却被处暑拦在院外:「大少爷,小姐说身子不舒坦,刚刚大爷来想看看,她也是没见的。」 沈靖文紧张的问道:「妹妹可是病了?要紧吗?若是不方便,我去让大小姐过来……」 处暑赶紧又行礼说道:「大少爷,小姐说了,她睡下了,谁也不想见。」 沈靖文心知妹妹还在生气,便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这是你们小姐爱吃的水晶肘子,你帮我拿进去吧……」 处暑还是摇头说道:「大少爷,晚上吃这个不大好,而且小姐不起来,自是吃不成的。总不能留着隔夜的给小姐吃吧?不如大少爷带回去自己吃。」 沈靖文看看手中的食盒,叹了口气,只默默的取了回去。 处暑进到院子里头,低声对立冬说道:「我拒绝大少爷的时候,一直吞口水,若是小姐接了那水晶肘子,我也能吃一点儿……」 立冬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点出息!」 暮春堂中,沈裴嵩给老夫人行了礼,刚想着把唐氏怀孕的事情说出来,却听老夫人嘟囔道。 「嵩儿,你舅舅来信说,不出半个月便要到了。可是你看看你媳妇做的什么事情,连接他们的车驾都不曾安排好!」 沈裴嵩皱皱眉:「母亲,琴英她才将西院打理清楚,事情总要一样一样来嘛,更何况家里车驾都有,只消等舅舅确定了日子,着人提前安顿便可。」 老夫人不高兴的瞪他一眼,说道:「你便一味护着她吧,瞧你护了她这些年,她可曾有半分感激的?听说为着你舅舅的事情,将你赶出来,这一个多月都不曾让你回主院?」 沈裴嵩陪着笑说道:「怎么会,是儿子政务太忙了……我们夫妻也不消讲究感激不感激的,当初总是我对不住她……这些年她将咱们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夫人愤怒的说道:「井井有条?哼,从前我倒还真以为井井有条,可她是咋说的?你舅舅要来,她就各种抱怨家中银子少,咱们沈家多厚的家底?花销又不似他们唐家那样大,如何会银子少……」 沈裴嵩听她越说越不像样,只差没说唐氏主理中馈,将银子都弄到唐家去了。他略有怒气的喊了声:「母亲!」 老夫人抿紧嘴巴,这个儿子,一向都是孝顺的,偏偏在夫妻感情上拎不清,把个媳妇供到天上去了,哪家的大老爷们不是三妻四妾,偏她作妖,觉得嵩儿纳了春蓉就是不对。春蓉还是自己亲侄女儿呢,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知根知底得很呢! 老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那些我也不管,只你看看,她买了两个好嬷嬷,秀茹是嫡女,该有一个,另一个给了宴菱,怎就没有宛茹的份?这不明显的忽视咱们宛茹嘛!她倒是会做事儿,晓得你疼宴菱……」 沈裴嵩烦躁的说道:「母亲这话可不对,那嬷嬷们是因秀茹年纪大了,琴英特意问岳家寻了关系弄来的。本来都是给秀茹的,正巧宴菱回来,也没个奶嬷嬷,琴英这便匀了一个给宴菱。宛茹还小,有奶嬷嬷尽够了,等过个一年两年,琴英自也会给她寻教养嬷嬷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她就是你心尖上的肉。我的春蓉好性子,从不说她半句不是,你便真以为春蓉过得很好吗?」 沈裴嵩揉揉眉间,这样的话,母亲隔三差五就要说一顿,说穿了就是怕自己忽视春蓉。 他忍着气说道:「母亲,咱们不说这个了,琴英她……有身孕了。」 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听了这话都愣了,回过神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沈裴嵩说道:「我说,琴英有孕了,一个多月了。」 老夫人瞪大了眼,转而眉开眼笑起来,唐氏怀孕了,那可是嫡出啊,若是生了儿子,沈家就多了个嫡子。 她激动的站起来说道:「祖宗保佑呀,这么久了,咱们家竟又得了佳信,还是琴英肚子里的……唉,我去给你父亲上柱香,都是他保佑沈家香火旺盛……」 沈裴嵩说道:「娘……娘,不急……这您也知道,琴英年岁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只因前些日子太过劳累,大夫说胎相不好……」 老夫人一个激灵,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早知道媳妇有孕,她怎会那般折腾?急忙问道:「要紧吗?要不要多找几个大夫来瞧瞧?」 v第二十四章 沈裴嵩讪讪的摆手说道:「无大碍,只大夫说需静养,不可再劳累了……这中馈……儿子恐怕还是需要娘帮忙打理了。」 老夫人这下傻眼了,她虽在儿子面前说嘴,可心里不是不清楚沈家是什么样子,花销倒是够,但没有唐氏的嫁妆,往后补贴齐家谈何容易? 她心思转了几转,齐家虽重要,那也重要不过唐氏肚子里的金孙。何况省着点花销,也是尽够的,想来弟弟侄子也能理解自己的难处。便是有些许难为,也就一年余,唐氏的性子,只要自己不过分,等她拿回中馈,也不过冷言冷语几句,不会这真对自己这个婆母怎么样的。 自中馈交出去后,唐氏轻松了许多。 老夫人对唐氏也很满意,唐氏将对牌钥匙账册等送过来的时候,另给了两千俩——说是这些年中馈打理得不好,希望婆母多包容。 老夫人自然知道,唐氏这是怕她拮据而寻的借口。那两千俩,对付齐家两年的开销是尽够了。这样懂事的儿媳妇,谁会不满意? 不过宴菱自那天后,却病倒了。唐氏心中焦急,碍着有身孕不能亲手照料,秀茹主动承担照顾幼妹的担子。齐姨娘得知,也天天往宴菱院子里跑,倒也细心得很。 齐姨娘本来也想叫宛茹展现一下姐妹情深,奈何老夫人生怕宴菱过了病气给其他人,秀茹她管不住,只约束着宛茹不叫她去。 宴菱这场病,昏昏沉沉的病了十天,才勉强好转了,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又到沈靖文旬休回府的时候,他先去沉香院,见唐氏精神很好,才略略放了下心说道:「原本还担心母亲怀孕辛苦,现下看来倒比之前精神还好些。」 秀茹在一旁笑道:「如今中馈在祖母手中,祖母生怕娘累着碰着,天天各式新鲜的瓜果蔬菜往院子里送。娘这整天吃了睡,醒了逛逛园子,也不用管那些庶务,爹爹又嘘寒问暖的,娘的精神怎能不好?」 唐氏瞪了女儿一眼,想到沈裴嵩,脸上竟浮现一丝小女儿的娇羞。 沈靖文听秀茹说道中馈,想起上次回来,正是宴菱使了心计,叫母亲将这繁重的庶务交出去的。可自己不仅不体谅,还狠狠的责备她一通……不晓得过了这些天,宴菱可还在生气。 唐氏悠悠地说道:「我身子本就不差,休养了这些时日,自是精力充沛的。只可怜了宴菱,病了这十日还不见好。」 沈靖文心中「咯噔」一下,急忙站起来问道:「三妹妹她病了?上次我去学院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秀茹点头说道:「唉……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她身子弱,那段时间怕娘太忙碌,总是一大早带着她过来请安……」 唐氏拍着秀茹的手背说道:「这怎能怪你?宴菱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是你不带她过来,她也是一早便起的。倒是我的疏忽,那天听下人们说靖文与宴菱起了争执,我以为是孩子们闹着玩,也没想什么。其实宴菱素来乖巧,怎会与靖文起争执,定是身子不适的缘故。」 沈靖文已经慌了神:「那天……那天……唉,她才十一岁,我原就不该那般严肃……」 秀茹瞪他一眼说道:「哥哥真是的,宴菱从前养在外头,写起字来自是不如我们的,不过几个字写得不好,值当哥哥特意去训斥么?」 沈靖文张大嘴巴:「啊?」 秀茹以为大哥是不好意思了,忙又说道:「好了,哥哥也不要太担心了,今早她已经退烧了,不然我怎会有空过来看望娘啊。」 沈靖文低低的说道:「倒是辛苦妹妹了……我还是去看看宴菱吧!」 沈靖文本来是心急如焚的想要直接去褚玉阁,又担心宴菱还在生气,琢磨了一圈,想起自己新得的那株君子兰,是西域传来的,宴菱定会喜欢。 他回去捧了那金贵的君子兰,又急忙赶到褚玉阁。院内小丫鬟要通报,他生怕吵着宴菱休息,只让她们噤声,自己走了进去。 进去却发现,嬷嬷大丫鬟竟然一个都不在。沈靖文皱皱眉头,轻声走了进去,看见宴菱躺在床上,脸儿红扑扑的。 沈靖文犹豫片刻,想着宴菱也大了,虽是亲兄妹,也应该讲究男女大防。可终究忍不住探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没发烧,这才微微放心了些。 宴菱许是感觉到了,睡梦中翻了个身,脸朝着外面,正对着沈靖文。沈靖文一看,赫然发现她脖子上一圈白白的猫——可不正是雪球。 雪球在宴菱脖子旁边睡得正香,沈靖文小心的伸出手,想去将雪球抱开。然而宴菱抱得很紧,只听她嘴里嘟囔着:「大哥哥,救我,大哥哥,我不想死啊……」 她浑身颤栗着,语气焦灼绝望,眼里都漫出眼泪来,仿佛在做一个极为可怕的梦。 沈靖文吓了一跳,急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小声说道:「宴菱,宴菱,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宴菱做了一个噩梦,又梦到前世秋分推她下阁楼,她头磕破了,血流如注。后来哥哥急匆匆跑过来,抱着她去寻大夫……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她还活着,她如今还在沈家,梦中的那一切还没有发生。 也不会发生。 宴菱下了床,今天大哥哥旬休,当是回来了。她真是傻,竟然与大哥生了这么大的气,那可是最疼她的大哥啊! 她一抬头,看见窗边的桌上放着一株君子兰,登时泪如雨下。 那是大哥送的,前世大哥得了这名贵的君子兰,巴巴的送过来说给她赏玩。 但是那时的她与宛茹和齐月颖关系好,齐月颖三言两语,她竟然将这君子兰送给了齐月颖,真真是傻透了。 她走上前,摸着那株君子兰,真好,这君子兰还是她沈宴菱的。且不论她与齐月颖如今的关系并不好,便是齐月颖再来问她要,她也绝不会相让的。 处暑走进来,见着宴菱站在窗边,吓了一跳,说道:「小姐怎起来了?快快回床上去歇着……这是哪里来的一株花儿啊?」 宴菱笑了笑,回床上坐好:「我刚醒便看到这个。」 v第二十五章 处暑见自家小姐笑起来,心中一喜。又想到这花定是大少爷送的,万一小姐还生大少爷的气可怎么好? 便犹豫着说道:「小姐,奴婢刚听外头的丫鬟说,刚刚大少爷来过了……」 她觑着宴菱的脸色,见她只含着笑,没有不高兴。忙接着说道:「大少爷旬休才回来,定是记挂着小姐,特意送来这株花儿解闷。」 宴菱低头含笑,伸出手抱起雪球,笑道:「嗯,大哥真有心……有雪球和那君子兰陪着,我心里也舒坦多了。」 处暑松了口气,细细打量那君子兰,说道:「原来这花儿叫君子兰,真好听……奴婢从前没见过,赶明儿去问问大少爷身边的阿松,这君子兰要怎么养。」 …… 沈靖文从褚玉阁出来,便又去了沉香院。沈裴嵩已经回来了,正在陪唐氏用膳。 自从知道唐氏怀孕了,沈裴嵩几乎推了所有的应酬,整日当值完便回府。有同僚询问,他便一脸愁苦模样,说夫人身子虚,要回去陪着才能放心,倒叫同僚们一顿笑话,而京都大夫人们则羡慕得牙痒痒。 唐氏见着儿子进来,忙说道:「靖文过来了,就在主院用膳吧。」 沈裴嵩瞪着儿子,心道这小子怎这般不晓事?夫人有孕后,两人的关系好了不少,便是秀茹,一看见自己回来,立马寻了理由出去,给自己和夫人独处的机会。果然儿子还是不如女儿贴心。 沈靖文压根没注意父亲的眼神,只老实的坐下,边吃还在边想着宴菱院里的事。 唐氏见儿子面色不好,忙问道:「可是宴菱还是不大好?我有孕了也不曾去瞧过她……」 沈裴嵩听到说宴菱,也忙问道:「早上说是烧退了,现在怎么不好?要不要喊大夫过来?」 沈靖文忙摇摇头说道:「我去的时候,三妹妹睡着了,瞧着像是无事……不过娘啊,三妹妹的嬷嬷丫鬟是怎么回事儿?竟让她一个人在屋里睡着,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若妹妹有事情可怎么好?」 唐氏略略松了口气说道:「你别担心,宴菱是个有分寸的。今日给你几个妹妹送衣服样子来了,你三妹妹病着,便叫立冬去选,想来处暑和姜嬷嬷也是有事儿去了吧!」 虽这么安慰儿子,唐氏仍旧不放心,当下喊来谷雨,叫她去褚玉阁瞧瞧。 沈裴嵩看着儿子,皱眉说道:「男人当注重天下事,你整日关心内宅妹妹的事作甚?」 沈靖文这才低下头,不再言语。 宴菱心情一好,没过几天身子就彻底好了,一大早便起来跟着唐氏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到宴菱,微微有些诧异,又见她亦步亦趋跟着唐氏,便问道:「宴菱身子好了?请安什么的并不重要,要紧的还是自己的身子。」 宴菱受宠若惊,没想到老夫人竟关心她,急忙答道:「谢祖母关心,宴菱已经好了。」 老夫人只瞟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原本你就身子弱,如今你母亲有了身子,自是得处处避忌些。都知道你谨慎孝顺,往后也少点殷勤吧,没必要往你母亲身边跑。」 宴菱讪笑着,本还在想老夫人这是转了性子,对她也好起来了。原来是怕她去唐氏跟前,过了病气给唐氏。 唐氏知道老夫人向来瞧不上宴菱,又觉得宴菱乖巧,自是不忍心她受委屈,忙笑着解释道:「母亲不用担心,我如今没什么事情,宴菱到我跟前多走走,也当解闷……」 老夫人脸一板:「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容易得了这喜事,自是马虎不得的。便是喜欢宴菱,也等些时日吧。」 唐氏一噎,也不知怎么搭话。 齐姨娘眼睛一转,笑道:「姑母,夫人一向贴心,大爷最看中宴菱了,夫人难免多关注些。」 唐氏的脸黑了几分,齐春蓉只差没明着说,她是看在大爷的面子对宴菱好的。 老夫人的脸更黑了,只一个外室女,一个二个这般看中,女儿家哪有男孩子重要。儿子不晓得事,宠着这个庶女,儿媳妇不管着也便罢了,自个儿肚子也浑不在意,万一过了病气,伤了肚里的孩儿可怎么好? 齐姨娘瞟了一眼唐氏,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得心中好笑,又说道:「夫人也莫要着急,大小姐最是懂您的心思,日日去陪着宴菱呢。」 秀茹淡淡一笑:「姨娘说得是,宴菱身子不好,我作为长姐,自是应该多关心些。不止是宴菱,若是宛茹,我也会日日去陪伴的。」 齐姨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谁愿意自己女儿被咒身子不好,可偏偏秀茹这话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老夫人听她们拌嘴,很不满意的瞪了齐姨娘一眼。 齐姨娘赶紧低下头不敢作声,就算姑母疼她,也总介意她自甘下贱做了妾室。面上护着她,不过是因她听话懂事,背地里还不是看不起她,譬如现在,老夫人明摆着更疼那个嫡孙女秀茹。 她恨恨的想了一圈,见场面冷下来,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笑道:「姑母您可不知道,大少爷也是心疼宴菱,听说他昨日送一了盆什么……君子兰,特意送给宴菱呢!」 老夫人听了这话有些好奇,抬头问道:「君子兰?」 齐姨娘点头道:「是,听说是近几年从西域传进来,价值千金呢……」 只听在场的不少人都发出「嘶」的声音,齐姨娘立刻看了眼宴菱,见她虽抬起头,却压根没看自己。 宴菱的确抬头了,但她是去看宛茹与齐月颖,二人眼里的嫉妒压也压不住。宴菱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只是笑前世的自己是个傻子,这点都看不透,面上却小声应道:「大哥哥确是送我一盆花,甚是好看……我也很喜欢。」 宛茹心中嫉妒,眼睛转一转,装作天真不知事的模样,用手肘拱拱一侧的齐月颖说道:「表姐,大哥哥果真疼爱宴菱呢,去年将最喜欢的雪球送给她,今年又一掷千金,送了这金贵的君子兰……」 齐月颖气得脸都扭曲了,她在沈家这些年,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她的?秀茹表妹是个懂事的,宛茹一向与她关系好,便是有纷争,姑祖母与姑母也会要她让着自己。现在冒出个什么外室女的表妹,竟敢把好东西占着全。 v第二十六章 她忍不住说道:「三表妹,没想到大表哥对你这么好啊!连大表妹都没有,他全送给你了。」 秀茹知道这个表姐的性子,她左右是习惯了,反正自己东西多。可三妹妹不一样,三妹妹胆子小,哥哥也是心疼她才送她点好东西。还是表姐眼皮子太浅了。 秀茹瞟了齐月颖一眼,上前一步站在宴菱面前挡着,说道:「宴菱身子弱,年纪小,又乖巧懂事,咱们自然都是关照些的。莫说那君子兰我不喜欢,便是我瞧上眼了,妹妹喜欢,自拿去赏玩就好。」 宴菱站在她身后,心中实在感动,也实在没办法把面前这个维护她的长姐,与前世那个害死她的人联系起来。 齐月颖抚了抚袖口,装出不经意的说道:「姑祖母,颖儿向来喜欢弄这些个花草,那君子兰,三表妹一直在外头,日子穷苦,定是不懂得欣赏的……」 宴菱气笑了,没想到齐月颖这一世,还是把主意君子兰头上。前世是花言巧语骗,这世是明抢了。 她当下上前说道:「表姐,虽然宴菱愚笨,很多东西还在慢慢学习,只是那君子兰是大哥哥送我的,是大哥的一片心意,请表姐原谅,宴菱怎能将大哥的心意,转送他人?」 齐月颖反唇相讥:「若说别人送的,不便赠予旁人,那大表哥的雪球,听闻也是旁人送他的,他怎么就送给了你?」 秀茹皱皱眉头,刚要说话,却被宴菱拉了一把。 宴菱眼神示意秀茹稍安勿躁,自己则不卑不亢的说道:「唐家表哥将雪球赠予大哥哥,大哥哥转赠给我,那是因为大哥哥愿意啊。可这君子兰,不论旁人的意思,我是并不乐意将它赠予表姐的。」 齐月颖气急了,上前一步指着宴菱说道:「哼,你这是欺负我是外姓吗?连株花儿都不肯让于我?难道婶母给你的嬷嬷没教你孔融让梨?」 宴菱好笑的眨巴着眼睛,没出声。秀茹宛茹也都是无语的看着这个没头脑的表姐,她自己要夺人所好,竟好意思提孔融让梨? 老夫人忍不住用力拍了拍桌子吼道:「够了,月颖,你再敢说宴菱一个字,这半个月都不消出门了!」 齐月颖显然是从未被老夫人这般责骂过的,当下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夫人,泪眼汪汪的喊道:「姑祖母……」 老夫人亲自养在跟前的姑娘是这个样子,她只觉得一张老脸都臊得通红,哪里还呆得住,只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们都散了吧!」 她起身进了内室,齐月颖委委屈屈的跟了进去。老夫人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了,才一声怒喝:「给我跪下!」 齐月颖啪的一下跪在地上,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老夫人说道:「我向来拿你当亲孙女,你看看家里的女儿家,连秀茹宛茹都没有你体面!可今日,你是怎么做的?」 齐月颖不敢做声,只低着头小声哭泣着,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齐家如今这个样子,你姑姑不争气,宁可使了计给你表叔做妾,也不愿嫁到家世稍差点的人家做夫人,我是万万不想你走她的老路。你八岁到沈家的时候我便发现,你有些小家子气,这六年来,本想着早就将你扭过来了。将来只要你表叔一天好,你就差不了。」 她说急了,用力咳嗽起来。齐月颖急忙膝行两步,想去给她顺背,又见她责备的目光,只默默地缩回手,低声说道:「姑祖母,是颖儿的错……颖儿不应眼红三表妹的东西。」 老夫人顺了口气,坐在塌上问道:「你说说,如何错了?」 齐月颖小声答道:「姑母教育过颖儿,三表妹是表叔最疼爱的女儿,我不应与她争吵,反而……反而应该多哄着她让着她,将来表叔才会对我好。」 老夫人气得直拍床塌:「糊涂,你那姑母是个什么好的吗?但凡她当初肯听我一句两句劝,也不会叫我到如今还为她发愁。若不是拿她当亲女儿养大,太生亲了,我早就不想管她。你还一味听她的,你既养在我跟前,自不比沈家女儿差什么,缘何要去讨好那个外室女。」 齐月颖停了哭泣,只依旧不明所以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大表妹,与你还小近一岁,同样是嫡女,她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 齐月颖不服气的鼓着嘴,秀茹是正经的嫡女,她不过是个寄养的小姑娘,如何能比。 老夫人见她不受教,也是来气:「什么波斯猫君子兰,值当你颐指气使?宴菱再不好,那也是你妹妹,说什么孔融让梨,你自己可做到了?你以为我怪你要宴菱的东西?我是怪你眼皮子浅,又没一点肚量!」 老夫人又见齐月颖一头雾水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你先回去吧,好生思量。」 这边齐月颖委委屈屈的回了房间,心里依旧不服气。宴菱那是什么身份,姑祖母平日里最是瞧不上的,今天竟然为了她训斥自己。果真不是亲祖母,就不是亲祖母。等过几天,祖父爹娘来了,自己就不会这般可怜,还要仰人鼻息过活了。 宴菱也不敢再跟着唐氏了,见秀茹没去主院,便乖乖巧巧跟着秀茹回院子。 走到芙蕖阁门口,宴菱与秀茹到了别,抬脚预备回褚玉阁,秀茹却喊住她。 「三妹妹,今天你……做得很好。」 宴菱莫名其妙的张了张嘴巴:「啊?」 秀茹笑起来说道:「从前我一直以为你软弱,需要人保护着。没想到你这般有骨气,不愧是我沈家女儿!」 宴菱愣愣的看着长姐,前世她任性无脑,这个长姐虽待人温和,可从未像今天这般,眼里全是赞许。 而她,并不如长姐说的这般好,若不是重活一世,若不是能提早洞悉太多人心,她只怕还不如前世恣意。 等宴菱走后,秀茹并未回院子,她带着夏至去了丝厢楼。 丝厢楼里,宛茹气冲冲的对着丫鬟鸳鸯说道:「哼,宴菱那小蹄子,平日看着又傻又乖,今天到发现,原来是装的!一味在爹爹面前装乖巧,哄得爹爹这般宠爱她!夫人长姐都疼她,现下连祖母都替她出头了。」 鸳鸯只细心的给她倒了杯水,说道:「小姐忘了姨娘的话啦?三小姐不过一个外室女,再受宠也就那样,小姐只需拉拢讨好便是了。」 v第二十七章 宛茹恨恨的说道:「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做的。可那宴菱就是个傻的,给什么都不要,好容易哄好了点,她又病了,祖母不叫我去见她,倒叫大姐笼络了她去。」 鸳鸯眼露不屑说道:「小姐,三小姐是个胆小怕事的,可并不傻。您瞧她知道家里是大夫人当家,上赶着巴结大夫人呢!」 宛茹细细一想,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她可机灵着呢,不过她可不胆小,今天她说表姐的那几句……表姐也是个傻子,只差没明着抢了,哼哼,也难怪祖母生气。」 鸳鸯忙说道:「小姐,表小姐是您的亲表姐,您可要多跟她接触接触,多让着她……」 宛茹不耐烦地说道:「知道知道,姨娘早跟我说过了,我待表姐好,祖母就会更心疼宠爱我的!」 正说着,鹭鸶在门口大声寒暄着:「大小姐您过来啦?奴婢这便去喊小姐。」 宛茹忙噤声站起来。 秀茹走进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妹妹今日走得倒是急,我原想着同妹妹一道回来。」 宛茹皮笑肉不笑说道:「大姐向来要照顾三妹妹的,我怎敢惹了大姐的厌。」 秀茹也不在意她讥讽的语气,只说道:「咱们生在一个家里,是嫡亲的姐妹,自是要相互照拂。不仅你我和宴菱,便是颖儿表姐,自小长在咱们家中,便是有缘有份,自当关心些。」 宛茹眼神微闪,小声说道:「我自然知道,说起来,家里没有谁比我与表姐的感情更要好了。」 秀茹说道:「要好是好事,不过表姐她心思单纯,挑唆生事的事情还是少做吧!」 宛茹惊得站起来,怒视着她说道:「你胡说什么?」 秀茹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清楚,一则你是我亲妹妹,也不小了,我提点你一两句,是不愿意你走了岔路。二则宴菱不比我们生养在家里,她本就比旁人可怜,你不思多照拂,反而想法子挑唆着表姐对付她!你以为祖母便瞧不出来吗?」 宛茹低下头,一语不发,若祖母怪罪,她也有话可说,凭什么一个二个都宠着那个外室女?而且本来就是表姐自己犯傻,祖母向来心软,不会多责怪她的。 秀茹只不过是不想看着家里姐妹纷争不断,来叫宛茹长个记性的,说完了,便告辞离去。剩下宛茹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嫉妒布满整张脸。不就是嫡长女么,仗着身份便可随意指责妹妹么?等将来姨娘打压住了夫人,看你还怎么横! 三月初,在齐月颖的期盼之中,齐家老爷带着大爷大夫人和少爷到了京都。老夫人、沈裴嵩与齐姨娘多年未见到他们,自是激动不已,又是接风洗尘,又是细心安顿。 宴菱细细看去,齐老爷的身子是一点都没有不舒坦的模样,哪像是病入膏肓就要不行了的?偏他们坦坦荡荡,连解释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齐姨娘不好意思,只带着泪颜对齐老爷说道:「爹爹……之前得了信儿,说是您不好了……我们可都着急坏了啊……」 齐老爷这才遮掩着咳嗽几声:「年前是不大好……多亏了你哥哥悉心照顾。春蓉啊,你可要好生报答你哥哥,你不在我身边,可都是你哥嫂……」 齐姨娘泪水涟涟点头应了:「是……是女儿不孝,没尽过一天的孝,叫爹爹和哥哥嫂嫂操心了!」 齐姨娘的哥哥齐宇翔比沈裴嵩年长几岁,身型有些胖,脸盘子大得很,显得眼睛只一点点大,鼻子倒是直挺的,依稀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当是长得不错的。 齐宇翔翻着三角眼,接过话头,对着表弟说道:「裴嵩,怎么说你既是咱们齐家的外甥,又是女婿,这些年可辛苦咱们了,现下也得你好生尽一尽孝心了!」 沈裴嵩的脸僵了僵,他是齐家外甥不错,但怎能说是女婿?表妹是做妾,又不是正妻,他是唐家女婿,不是齐家的。他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侧头看看唐氏,见她面无表情,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唐氏早明白齐家的性子,加之她素来是个不喜争抢的,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 老夫人也没在意,只沉浸在喜悦之中,拍着齐宇翔的手说道:「自是应当的,翔儿来,叫姑母好生看看你……这些年不见,姑母可想坏了。」 齐宇翔的夫人赵勤勤,如同齐宇翔一般,一看就是日子顺心,没经受过苦难的模样。 她一双眼四下打量,先是看着沈府美轮美奂的摆设,院子里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叫人心旷神怡。她心中琢磨着,难怪女儿的信中说这沈家是多么的富贵。 又听自己夫君这般大喇喇,说些没道理的话,这个表弟不仅没说什么,姑母竟还点头称是。她心中高兴,果真如公公夫君所说,姑母最是心疼娘家,表弟又是个心善的。 她目光一转,便转到唐氏身上。她早不记得唐氏的样子,却晓得沈家主母身怀有孕了,如今已有两个多月。她略略皱眉,不是说这主母是个没本事的,不过仗着生了一子一女才能立足沈家的么?怎的她这模样一点也不像过得不得宠的模样?皮肤光鲜白嫩,腰肢丝毫没因有孕受影响,望之如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胳膊,同样是大夫人,人家神清气爽,自己却真真一个中年妇女,发福的胖模样。更要紧的是,她以为得宠的小姑子,却低眉顺眼,在后头小心服侍着。 她开口说道:「弟媳妇这是越长越好看呐,哪里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 唐氏微微一笑,也不推拒,只点头说道:「表嫂夸赞愧不敢当。」 赵氏没想到唐氏连个客气话都不说,只干笑道:「不过往后可不能光想着自己啊,咱们家老爷可是你们的亲舅舅呢!」 唐氏依旧淡淡的,用帕子掩掩嘴:「是呢,齐老爷是大爷的亲舅舅,这般亲,咱们沈家怎会怠慢。不过表嫂说的光想着自己,这是哪里的话,毕竟舅舅还有表哥和你,是亲儿子媳妇呢。舅舅这是生病了上来瞧病,我这个外甥媳妇怎好往跟前凑?」 赵氏不是个机灵了,只一头雾水问道:「谁要你往公公跟前凑了?我是说……」 是说拿钱出来孝敬。 她及时刹住了嘴,公公带着他们上京都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明白得很,但这意思怎能宣之于口? 齐老爷瞪了一眼这个大嘴巴的儿媳妇,刚想要说些什么掩饰,却听见自己姐姐开口说话了。 老夫人眼神凝了凝,讪笑着拉着弟弟与侄儿的手说道:「阿东,往后有什么事儿,寻姐姐我便行了。你外甥媳妇如今有了身子,不好操劳……」 v第二十八章 齐老爷心中不愉快,姐姐这是维护那唐氏了?他冷笑一声:「哟,多了不得的事儿呢,谁家女人怀不了孩子还是怎的?」 老夫人噎了一下,有些不悦,想到面前这个弟弟,自小娇生惯养,齐家出了事之后,日子也不好过,这性子也越发别扭了,便生生忍住想要责备的话。 但沈裴嵩却皱着眉,安抚的扶住唐氏,示意她不要理会。齐老爷见状,更是火气上涌,不过是怀个孕,一个二个的都捧着供着,怎的,生怕自己这一家子欺负了她不成? 齐姨娘心道不妙,这爹爹第一天来就惹了姑母与大爷的厌,这可怎么好?她忙走上前,挽住爹爹的胳膊。 她带着泪眼说道:「爹爹,夫人身子不大好,好容易有了,家里合该照料些。爹爹,不说这个了,女儿太久没见爹爹,实在是思念得紧,爹爹快给我们讲讲怀洲的事情吧。」 她这样一打岔,齐老爷也没再管沈裴嵩与唐氏,倒是兴致勃勃的拉着姐姐说话。 老夫人满意的看着齐姨娘,和顺懂事乖巧,又从不生事,这样的妾室是旁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呢。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唐氏,见沈裴嵩细心扶着她,没来由心头一阵堵。当年的事的确是春蓉的错,但她一直这般听话,偏唐氏不晓得多怜惜些,一味的拿乔……罢了,冲着她的肚子和银子,便忍了吧。 说话间就到了沈府西面的院子,自是收拾得不比东面差,俨然又是一个高门大户人家了。内外院分明,与东院相邻,却又隔着一道墙,齐家住进来,既可以日日见面,又可以独自居住一边不受打扰。 老夫人拉着齐老爷的手,指着前头最大的院子:「这个院子,是外院最大最好的地方。是我那儿媳妇亲自给你选,安排人给你修缮的,你瞧着可满意,缺什么再跟你姐姐说!」 齐老爷本来对院子很满意,只是听姐姐这般夸赞唐氏,他心中不乐意,回头瞟了眼小心扶着沈裴嵩的唐氏,又看了看低眉顺眼的女儿,低声说道:「姐姐也太惯着你那儿媳妇了,不就是怀个孕吗,又不是下金蛋……说起来,春蓉才是你亲侄女儿!」 老夫人有些不乐意,瞪他一眼说道:「唐家是可是侯府,又是嵩儿明媒正娶娶进门的,还生了靖文与秀茹……靖文今日还在学院,过几日回来你便能见着。」 齐老爷气鼓鼓的,只想到那唐家几乎被边缘化,侯府又有什么用?难道唐氏生了一双儿女,春蓉就没生吗?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可怜我蓉儿,才一点点大就与我父女分离,难道你便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 老夫人有些不耐烦:「当年你媳妇过世得早,爹便将春蓉送到我这里。这些年我拿春蓉当自己亲生女儿,怎会亏待她?春蓉自己要上赶着做妾,能有什么法子?」 她瞧着弟弟脸色不好,又安慰道:「你放心,嵩儿与春蓉自幼一起长大,便是将来我去了,嵩儿也会待春蓉好的。」 齐老爷本想再争一争,又怕外甥听到动静,只能忍了,想着过后找机会,私下里与姐姐好生说道说道。 沈裴嵩送舅舅到了院子,又亲自将齐宇翔夫妇送到他们院子。寒暄几句,由于天色太晚了,便也没多做停留。 只齐月颖与哥哥齐岳阳,则是齐姨娘与秀茹宛茹带着他们去了各自的院子。 等沈家众人一走,齐月颖立刻去了齐宇翔夫妇的院子。她见着赵氏,眼睛立马红了,委委屈屈的看着她。 赵氏看到这六年未见的女儿,心软了半截,忙一把搂住她哭道:「我的儿,这是怎么呢?受委屈了?」 齐月颖想了一圈,想到自己的吃穿用度全都比照着秀茹,说出来谁会认为她受了委屈? 她哽咽片刻,才悠悠的叹了口气:「姑祖母对我算是不错……可这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还是有区别。」 齐宇翔诧异的站起来,问道:「你姑母给我们写信,说是你姑祖母待你比宛茹还要好,更别说秀茹了呀!」 齐月颖委屈的挤出两滴眼泪说道:「原本是这样不错的,女儿的吃穿都仔细着。可那是女儿努力讨好姑祖母才有的啊……前阵子,姑祖母就为了宴菱骂了我一顿……」 赵氏咬牙切齿的怒道:「哼!这沈家说得好听!当初你姑祖母说会拿你当亲孙女看待的,结果还不是任打任骂。」 齐月颖忙摇摇头说道:「不,不怪姑祖母……都是宴菱,看不起我是外姓的,与我争一盆君子兰。姑祖母……姑祖母想是觉得我大些……」 赵氏瞪了她一眼说道:「什么觉得你大些,你在这里是客人,哪里有客人让着主人的道理?你姑祖母就是偏心她自个儿孙女,借口你大些磋磨你呢!」 齐月颖低头哭泣,也不接话。 还是齐宇翔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你姑祖母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向来疼你姑姑,对你应当也是不差的……」 赵氏嚷嚷道:「你懂个什么,这侄孙女与侄女能比吗?你妹妹是老夫人的亲侄女,颖儿不过是咱们的女儿,自是隔了一层……」 齐宇翔问道:「那你姑姑呢?她没照料你吗?」 齐月颖支支吾吾还没说话,赵氏就一个白眼翻过来:「你姑姑没女儿,拿你妹妹当亲女儿。你妹妹再疼咱们颖儿,也比不上她自个儿的宛茹……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妾,没看到她今天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么?还以为她多得宠,还不是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没本事!」 齐月颖听娘说得不像话,忙说道:「娘……娘,她们都对我挺好的……真挺好的。」 然而她越是这样支支吾吾,赵氏越不相信。 齐宇翔琢磨了一番,问道:「不是说那沈宴菱是个外室女吗?怎的你姑祖母竟为了她骂你?」 齐月颖摇摇头,不大高兴的说道:「她可会讨人喜欢呢,表叔疼她疼得跟什么似的,表婶和秀茹妹妹……不止呢,表哥他最疼宴菱,有什么好的都记着宴菱。」 赵氏冷笑连连:「想不到一个外室女能有这般本事,哼!放心,她这个身份,将来左不过就是配了低门小户的。我们颖儿这般才貌,若是能引得高门大户的注意,将来前途无量啊!」 齐月颖低头勾着嘴角,果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会真心替自己打算。不像姑祖母,自己那样伏低做小,才换得她一句两句夸赞提携,然而真正在利益上,姑祖母还不是毫不犹豫抛弃自己,转而维护她自个儿的亲孙女去了? 齐家到了京都,老夫人最是高兴,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弟弟瞧病。 大夫直言不讳:「齐老爷的身子保养得不错,只是近年来荤腥用之过甚。毕竟年岁长了,需多食瓜果蔬菜,饮些茶汤,酒也要少沾。」 v第二十九章 老夫人听闻弟弟没大碍,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声叫好。 而沈裴嵩颇有些诧异,不是说舅舅不行了,这才送到京都来的吗?他犹豫的来回看母亲和齐姨娘,想着那是他亲舅舅,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只是对唐氏的愧疚之心更重了,唐氏打理这一切的时候,可还怀着孕呢!可但是的自己,还为此责备她小心眼。 而齐家上下初初还是高兴的,过了俩月,也不大乐意了。原本他们以为到了京都,到了沈家自是比怀洲舒坦千百倍不止。 只他们没想到,原先在怀洲,老夫人按着自己家里在京都的花销,算着人口,多添几成,每年往怀洲送银钱,更别说其他的各类珍品了。怀洲本就不如京都繁盛,物价也低了许多。靠着老夫人每年送的银钱物什,齐家上下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齐老爷斗鸡喝酒,齐大爷花天酒地,齐大夫人头面衣裳隔三差五的换新。又因他们是京都回去的,怀洲大小官员谁不将他们家供得高高的,简直可以算是个土地主了。 可到了京都,从前那些银钱自是没有了,平日吃穿用度,老夫人也没苛责,是东院有啥,西院就一定也有的。可虽老夫人出了差不多的钱,这在京都过的日子,自是不如在怀洲了。 而且沈裴嵩不过从五品员外郎,京都随手抓一把都能抓一两个五六品官员出来的。齐家依附沈家,自是没什么高门显贵看得起他们。 银钱身份都不如从前,齐家三位心里很不舒坦。 赵氏本就是小户出生,一琢磨觉得吃了亏,便跟公公提议:「不如咱们回怀洲去吧?」 齐老爷虎着脸:「好不容易折腾到了京都,没住几个月咱们又回去?」 齐宇翔则恨恨地说道:「还以为姑母有多疼爱咱们,瞧现在咱们过的什么日子?手上捉襟见肘,想出个门都得犹犹豫豫的……额外花销还得问姑母讨要,远不如从前那般潇洒……」 赵氏也嘟囔道:「可不是,难怪颖儿说她在这里是仰人鼻息过活,便是想要用些银钱,我还得花大力气讨好姑母,真是不如在怀洲自在!」 齐老爷自小长在京都,也究竟是老了,没那么想折腾,便只瞪他二人一眼,说道:「你们懂什么,你们以为我想办法来京都是为什么?我只问问你们,现如今你姑母愿意养着咱们,等她身故了呢?」 齐宇翔张口便来:「这不是有……表弟嘛……」 他小声说完,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姑母过世之后,表弟可未必愿意这般供着他们。 赵氏也是发愁了,齐家出事之后,是终身不得入仕的。可他们从未做过农活,也是完全不会的,做工更是又累又挣不来钱。 齐老爷又说道:「翔儿媳妇,阳儿十六岁了,你们在怀洲可有给他瞧中女儿家?」 赵氏一愣,的确有几家主动来递过意思,不过不是商户,便是普通人家,她看不上,他们齐家从前可是京都齐家呀,在京都都是有名有号的呢。 但她之前瞧中的知州家的嫡女,人家竟然马上定了亲,摆明了是不乐意,嫌他们齐家如今什么都没有。 她想到这里,眼睛一亮:「公爹的意思是,阳儿能娶到高门大户的女儿?可……可京都人比怀洲的还势力些,咱们靠着表弟,恐怕……」 齐老爷笑起来说道:「旁人家自是难办的,可你们妹妹不是有个女儿嘛!」 齐宇翔很快反应过来,诧异道:「宛茹?宛茹她年岁小了些吧?」 齐老爷点头说道:「十二岁确实是小了些,不过咱们要提前做准备,宛茹小,阳儿可不小了。若是真的等两年,宛茹只怕是又有了人家了。」 齐宇翔抚掌笑道:「不错不错,还是爹爹思虑周全。等以后宛茹嫁进来,咱们与表弟一家继续是姻亲,他们也不会放着咱们不管的!」 那就算姑母不在了,他们家也不会忧心了。 赵氏犹豫片刻,问道:「公爹,我觉得宛茹不仅小,心性也不大沉稳……秀茹年岁合适,且您瞧秀茹那模样性情,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并且宛茹只是庶出,虽说女儿家不论嫡庶,但将来沈家当家的,自然是靖文那孩子,宛茹比秀茹同他,可隔了一层啊!」 齐老爷斜睨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只若是秀茹,只怕你姑母都不会同意的。从去年起,你们姑母和表弟便已经琢磨好了,她最少是要嫁到侯府去的。所以你们不仅不要打她的主意,更要好好哄着她,知道吗?」 原来是唐氏,想要和她母家开亲,做个亲上加亲。赵氏忙点点头,又颇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别说表弟了,瞧唐氏那个样子,便是她家秀茹没想着攀高枝,也定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咱们的。真是可惜……若是秀茹有个嫡出妹妹就好了。」 齐老爷听到这里,略略皱皱眉头,冷笑一声对着齐宇翔说道:「翔儿,蓉儿自小养在你姑姑身边,与咱们也不甚亲近。可她究竟是齐家女儿,你们做哥嫂的,一定要多关心她,替她解忧,明白吗?」 齐宇翔一头雾水,他是最了解爹爹的,儿子重要,女儿却是随意,只要能为家里带来好处便好了。姑母这样,妹妹也是这样,包括颖儿将来也是这样的。可如今爹爹竟叫他好生帮助蓉儿——蓉儿又有何可帮的? 他眼中一亮,颇有些欣喜的看着爹爹:「爹爹是说……」 齐老爷满意的点点头:「唐家如何,与我们齐家何干?但唐氏若是没了,你妹妹本是良家女,齐家未落魄前也配得上沈家。」 赵氏这才听懂了,公爹与夫君的意思,竟是想要登堂入室,解决了那个唐氏,小姑子自可扶正做正妻。她当下瞠目结舌,犹豫着问道:「这这这……不妥吧?」 齐老爷板起脸说道:「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自是不在意的,便是你们姑母走了,嵩儿他也不会不管我的。但是你们……」 齐宇翔忙推了推自己夫人说道:「咱们只消想想法子,成了,妹妹落了好,咱们也好。不成也没事,于咱们又没损失。」 赵氏这才连连点头:「公爹说得对,再说了,妇人怀孕生产,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公爹,这事儿要如何筹谋?恐怕还得与妹妹商量吧?」 齐老爷沉默片刻,点头说道:「过些日子,等你妹妹过来的时候,你做嫂子的,单独与她说。」 …… 五月初五端午节过了之后,天儿便热起来了。老夫人早早的叫人准备了冰块和消暑的冰碗,送到沉香院,孕中妇人多数是怕热的,其他院子则向来是到六月才给冰。 v第三十章 约莫又过了半个月,老夫人听见说沉香院里喊了大夫,心中一阵着急,拉着喜鹊问道:「打听清楚了吗?可是大夫人身子不适?」 唐氏的胎五个月了,按道理是坐稳了,当是没事才对的。可谁也不能确保,唐氏年纪不小了,说不准就哪里出了岔子。 喜鹊一面喊了小丫鬟去打听消息,一面说道:「老夫人别担心,大夫人定是没什么事儿,不然早就差人来报您了。」 老夫人摆摆手:「得了,也别喊人去问了,一来一回耽搁时辰,走,咱们去瞧瞧!」 喜鹊忙劝道:「老夫人,这大正午的,天儿热得紧,没得中了暑气……」 老夫人眼睛一翻:「这还没到六月天呢,何况我年纪大了不怕热,走走走,咱们去瞧瞧。老爷,您在天上可要保佑咱们金孙平平安安啊!」 老夫人到了沉香院,大夫已经看诊完了,正在开方子,一面还在叮嘱:「大夫人不是年轻妇人,遇到事儿不要自己扛着……您这屋里太热了,多多通风透气,虽说孕中妇人诸多禁忌,但偶尔食一食冰碗,只不贪多也是成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走到塌前,看到唐氏面色潮红,显然是不舒坦的模样。 唐氏正在春晖和谷雨的伺候下起身,准备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一把按住她:「都这样了还讲究什么?还不好生歇着?」 待惊蛰送大夫出去,老夫人才沉了脸说道:「琴英,不是我说你,这样热的天,怎的不用冰?也不食点冰碗呢?不要总紧着嵩儿,他政务忙,回来都是很晚了,用不着……晚上凉你用冰也是不好的。」 谷雨诧异的看着老夫人,正想开口,唐氏拉了拉她,笑了笑说道:「母亲,我这次倒不像从前贪凉……到今儿才觉得热,但歇在塌上懒得挪地儿,这才有些不舒坦……其实午间去院子里歇息也舒服,没必要用冰……」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不要光想着自己,多想想肚里的孩儿……外头歇着是舒坦,但蚊蝇甚多,用香儿熏你岂不是更受不了?」 唐氏低声应了。老夫人又着意安慰了几句,见唐氏的确没什么要紧的,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下人们走了。 老夫人一走,谷雨便有些气恼的说道:「夫人,怎的不告诉老夫人,咱们院里哪有什么冰?前些日子奴婢要去问问,您说家里全都没用上冰,咱们院里也不能特殊……如今老夫人都说了有冰,说不准就是暮春堂的下人们欺上瞒下……」 春晖拉拉她的衣裳,不叫她说,她一挥手:「春晖姐姐,你也不劝着夫人,这若是热到小少爷可怎么好?」 春晖无奈的说道:「你真是个傻的,老夫人院里欺上瞒下,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克扣咱们院里的用度。明摆着是送出来却被西院里截了去……」 谷雨愣了愣,又问道:「西院?那不是更得让老夫人做主啊?」 唐氏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剩不了几天就六月了,到时候家里都要用冰的。现在闹起来,老夫人还以为我是故意对齐家不满,又落她的面子。」 却说老夫人出了院子,嘴里抱怨着:「瞧她做的这事儿,省也没省出点什么,每日的花销不也还有那么多……罢了罢了,她从前是侯府千金,这是不会精打细算呢!」 廖嬷嬷沉吟片刻,低声说道:「老夫人,奴婢瞅着不对,大夫人理家这些年,不是这种小气的人……刚谷雨明显是有些诧异的模样,像是完全不晓得用冰似的……」 老夫人听她一说,也觉得有道理,细细一想,对喜鹊说道:「你去打探打探是什么原因,别打草惊蛇了!」 不一会儿,喜鹊就颇有些苦恼的回来了。 老夫人问道:「如何?」 喜鹊犹豫片刻说道:「冰房和厨房说……每日的冰都是西院……齐大夫人的婆子领的。」 老夫人瞪大了眼:「他们领的?怎没人报一声?」 喜鹊又道:「说是她们……领给咱们这边大夫人了……奴婢问过了,那几个妈妈是被收买了……」 既然是领给大夫人的,怎会是她齐大夫人的下人去领?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拉着廖嬷嬷说:「你瞧你瞧,他们来了这两个多月,我什么不是紧着他们的?翔儿见天儿伸手问我要银子,我哪次是没给够么?便是我自个儿的嵩儿,他小时候便贴心,从不胡乱花销……」 廖嬷嬷忙道:「这是自然的,咱们大爷自小就懂事,他又知道挣钱辛苦……齐大爷还是自己没挣钱,不晓得生活艰辛呢!」 廖嬷嬷叹了口气,从前自家小姐一心贴补娘家,她也没觉得什么。可如今小姐的孙子都要讨媳妇了,小姐还这般拎不清,一味补贴娘家……这个家究竟是姓沈,不是姓齐的。 正说着,杜鹃轻声进来说道:「老夫人,齐家大爷来了!」 老夫人脸一沉,打起精神说道:「还不快迎进来。」 廖嬷嬷身边的金燕忙说道:「老夫人,那事儿说不准齐家大爷也不晓得……」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我晓得,这种事儿怎好当面问,没得叫人说咱们沈家小气,连个冰也不给用……」 齐宇翔进来笑嘻嘻的喊道:「姑母。」 老夫人笑起来:「翔儿来了,来,过来坐。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倒是日日瞧着你媳妇儿过来呢!」 齐宇翔说道:「侄子这阵子有事呢……姑母,侄子认得几个人,出去同他们说说话谈谈天,也不至于成日呆在家里呆傻了……」 老夫人点点头:「嗯,也是,偶尔出去转转也是好的。从前咱们齐家也有些好友……翔儿或许不记得了,赶明儿叫你爹爹带你去走动走动……」 老夫人这般细心的絮絮叨叨,齐宇翔却有些不耐烦,耐着性子说道:「那些人势力得很,我可不想多与他们来往。」 v第三十一章 老夫人又说道:「都是这样,如今咱们势微。也不是非要你与那些人往来,总是过往你祖父你爹爹的友人,若是上门探得有情有意,自可再往来,若无便罢了。」 齐宇翔皱着眉,他可不想去看人家的眼色。他想一想,赶紧又道:「姑母,这都是要银子的……姑母姑母,侄儿手头实在是紧得很,哪儿都去不了啊!」 老夫人诧异问道:「前些日子不是才给了百两银子吗?」 齐宇翔腆着脸说道:「百两用不了多久……姑母,京都开销着实大啊!」 老夫人摇头说道:「翔儿,你没当家不知道当家的苦……百两银子,寻常人家能用好些年。来,姑母再给你十两,要节省些用,现下家里的开销也是不小。」 老夫人叫喜鹊取了十两银子,拿给齐宇翔。 然而齐宇翔却只翻着眼睛看着喜鹊,冷冷地说道:「姑母,难怪人家说,越有钱越小气!表弟是京都五品官,你才给我十两银子,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老夫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廖嬷嬷忍不住开口说道:「齐大爷这是哪里的话?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咱家大爷一年俸银也不过两百两啊!齐大爷,这两个月,老夫人来来去去给您不下三百两,给齐大夫人的也有两百两……」 齐宇翔一巴掌挥在廖嬷嬷脸上,怒道:「你个老虔婆,是不是你教唆我姑母的?她何曾这般小气过?」 一屋子丫鬟都乱了套,忙去扶廖嬷嬷起来。 这廖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更是老夫人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别说暮春堂,整个沈家,包括沈裴嵩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拿她当半个母亲对待。齐宇翔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简直就等于是打在老夫人脸上。 老夫人捂着胸口,止不住泪水涟涟:「翔儿你这是作甚,廖嬷嬷原也是齐家奴婢,可算得上你的长辈了,你竟然……」 齐宇翔怒气未消,嚷嚷道:「不过是一个下人,姑母何须这样?这是嫌弃你侄儿了吗?哼,侄儿不过在这儿住了两个来月,你便这样待我?」 老夫人气恼不已,站起来指着他说道:「你摸摸良心问问,这两个多月姑母待你如何?廖嬷嬷说得不错,你表弟一年也就两百两俸银,若是如你这般开销,哪能受得住?不过是叫你稍稍节省些……」 齐宇翔挥挥袖子冷哼:「姑母以为我不曾当官便不知道么?他面上只这点俸银,下头的孝敬有多少且不说,谁家大户人家只靠俸银过活?田庄铺子哪一样没个出息的?姑母这是明摆着嫌弃我吃白饭的,哼,如今姑母日子倒是好过了,就看不起齐家了?罢了罢了,我这边走,省得碍着你的眼!」 说罢不待老夫人反应,倒是一把抓起喜鹊手中的十两银子,转头走了。 老夫人哭天抢地的嚎哭一场,只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吓得喜鹊杜鹃忙去寻大夫来瞧。 到了晚上,老夫人依旧恹恹的靠在床上,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沉香院和飞燕堂都过来看,老夫人一概不想见,只让金燕在一旁守着。 没一会儿,杜鹃走进来,轻声说道:「老夫人,舅老爷过来了!」 金燕马上笑起来说道:「老夫人,舅老爷还是记挂着您的,您看他得了消息,立马便过来看您。」 老夫人心中也好受些,侄子不是个成器的,这弟弟还算是有良心,也不枉幼时她那般疼爱他。 齐老爷进来,闻到一股子药味,当下觉得难闻,便皱皱眉,拿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问道:「这是啥味儿?这么冲鼻!」 杜鹃笑道:「老夫人不舒服,大夫开了安神的药……」 齐老爷嘟囔着:「在院里煎什么药啊,不晓得拿到外头去煎吗?」 他也没理会杜鹃,径自走进内室,看了老夫人一眼,板着脸四下打量。 老夫人对着弟弟也生不起气来,只强撑着说道:「阿东来了……我这年岁大了,总有个三病两痛的,不妨事……」 话音未落,齐老爷开口说道:「从前没来过姐姐这内室,如今进来一瞧,可不就是富丽堂皇嘛!比咱家落魄之前都要强上许多倍!看来姐姐如今发达了,竟不顾念手足之情,也势力起来了!」 老夫人一惊,问道:「阿东这话从何说起?」 齐老爷气恼的说道:「今日翔儿来寻你,你竟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他十两银子,这不是存心叫他在友人面前丢脸嘛!」 老夫人一想,定是侄子回去乱嚼舌根,叫弟弟误会了,忙解释道:「大概十天前,他问我要了百两银子了。阿东,京都不比从前,如今什么都贵,你外甥一年才……」 齐老爷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姐姐这是在哭穷了吗?今日是讨银子要给你侄子脸色,明日是不是要叫我们滚出去了?」 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齐老爷怒气横生,继续说道:「爹娘过世前,都是怎么叮嘱你的,你记得吗?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照顾齐家的吗?哼!我跟你说,翔儿这样晚了还没回来,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好看!」 齐老爷转身大步往外走,正遇上喜鹊端了药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喜鹊手中的药摔到地上,一声惊呼:「哎呀,药……」 齐老爷一下子将她推到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怒吼道:「一个小丫鬟,做事这般不当心,欠抽是不是!」 喜鹊只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齐老爷又将她踢翻在地,想着她毕竟是姐姐的丫鬟,便只磨了磨牙,转身出去了。 喜鹊顾不得身上的伤,捧起药碗来看了看,药都泼光了,她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却努力忍着,对老夫人磕头说道:「老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这便去再熬一碗来。」 老夫人呆呆的坐在床上,她看得真真的,喜鹊小心翼翼护着那碗药,怕碰着人,特意往边上走,可弟弟咋咋呼呼,看也不看就撞上去了! 她欲哭无泪,伸手抓住旁边人的手,喊道:「银铃……」 v第三十二章 金燕反手握住老夫人,低声说道:「老夫人,廖嬷嬷回房歇着了,是奴婢陪着您的!」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她,是呢,银铃也老了,现在已是廖嬷嬷了,哪里还受得住侄儿的一巴掌,她那半张脸都肿起来见不得人。 她身边最得用的嬷嬷被侄儿打了,最得用的丫鬟被弟弟打了,只剩下妇人金燕和丫鬟杜鹃…… 她喃喃道:「金燕……你瞧见没,你还说他记挂着我。杜鹃都说了在给我熬药,他问都没问一句,上来就责骂我……」 金燕默默的握着老夫人的手,她知道,老夫人此刻并不是想听人劝说,她只是心里难受,想要说出来而已。 老夫人掉下泪来:「为了他们,老爷早对我诸多不满,可我背地里还是补贴……老爷去后,我明知嵩儿艰难,还是拿自己的体己给他们……这么多年,我对他们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啊!可他们呢?他们呢……」 「金燕你瞧,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体己银子没剩什么了,管了这几个月的账,才发现这些年,都是靠儿媳妇的嫁妆……说出去人家都要笑话的呀!拿儿媳妇的嫁妆去补贴我的娘家……呜呜呜,可他们丝毫不体谅我,竟还……竟还觉得我给得不够?我便是有个金山银山,也给他们搬空了呀!」 沈靖文旬休回府,先去了沉香院。唐氏正靠在床上,小丫鬟给她捏着腿,秀茹和宴菱坐在一边吃茶。 唐氏见靖文回来,心中高兴,忙坐直了笑道:「靖文回来了,这些天一切可还好?」 靖文点头应了,又给母亲妹妹们问了安。着意看了看宴菱,见她气色很好,便也高兴了几分,叮嘱道:「三妹妹,如今虽然天儿热,但也要注意些,你身子弱,切莫贪了凉。」 宴菱笑得眉眼弯弯,她知道大哥最是疼她,便撒娇似的说道:「知道了,大哥哥那次回来不啰嗦一回?」 靖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秀茹见状也笑起来说道:「宴菱你可知足吧,大哥十天才得一天空,十天才啰嗦你一回。」 宴菱吐了吐舌头:「是是是,宴菱可知足了,不像大姐姐整日在家里,日日都要啰嗦一回。」 秀茹一叉腰,伸手点着宴菱的额头,假做生气的样子说道:「你个没良心的啊,姐姐我疼你还疼错了?」 一屋子丫鬟都嘻嘻哈哈笑开了,唐氏也展颜欢笑起来:「都是一群猢狲,成日里闹腾。」 靖文忙笑道:「娘,有妹妹们在您身边,娘也能开心些。」 秀茹宴菱听了,也忙跑上去,围在唐氏身边插科打诨,说些玩笑话来逗唐氏开心,倒叫唐氏把白日里的不愉快都给忘记了。 说笑间,谷雨捧着一碟果子进来,见此场景,忙也凑趣着笑道:「夫人,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桑葚,酸甜可口,快吃吃看。」 唐氏拈了一颗吃了吃,却皱着眉头说道:「这次的果子有些甜腻……宴菱最爱吃甜的,去端给三小姐吧!」 宴菱忙笑着谢了,捧了那一碟子桑葚放在秀茹与她中间的几上,却没吃,只问道:「母亲,您是胃口不大好吗?我听大夫说您现在要多食些瓜果呢!」 唐氏笑起来说道:「宴菱别担心,我胃口还不错,今日喝药的时候蜜饯吃得多些,现下不大想吃甜的。」 惊蛰笑起来说道:「三小姐是不知道呢,夫人这次怀相好,特别喜食酸。」 秀茹与宴菱对看一眼,都抚掌大笑。秀茹说道:「酸儿辣女,宴菱,咱们这次有弟弟啦!」 沈靖文却蹙紧眉头说道:「母亲下午喝药了?是为何?」 众人一滞,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唐氏叹了口气,说道:「我无事,倒是你祖母……她气病了!」 沈靖文一惊,忙站起来:「祖母气病了?怎么回事儿?我去看看她!」 唐氏对春晖说道:「春晖,你送大少爷去暮春堂吧!」 春晖心领神会,这是叫她单独将今天的事情告知大少爷。 在路上,春晖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倒也没任何添油加醋。 沈靖文心中微叹,顿住脚步说道:「春晖,你回去照顾娘吧,娘今日也不舒坦,离不得你们。我自己去祖母那里。」 春晖本来也只是来告知沈靖文这次事情的,当下也没犹豫,行了礼回去了。 沈靖文低着头,想着事儿。难怪爹都不大愿意回来了,一屋子鸡毛蒜皮,偏偏祖母的事儿爹也管不了。好在娘怀孕了,中馈不在手上,不然更是麻烦,只是祖母年岁大了,这样操劳也不是个事儿啊! 正想着,前头一个柔柔的女声:「表哥……」 沈靖文抬头一看,正是表妹齐月颖,她趴在地上,眼睛带泪,满脸委屈的看着他。 沈靖文皱皱眉,问道:「表妹这是怎么了?你的丫鬟呢?」 他四下看看,周围连个影子都没有。 齐月颖有些心急,这个榆木脑袋,这时候不是应该扶起自己吗?怎么还站在原地问来问去的?她委屈的看着他说道:「表哥,我脚扭伤了……」 沈靖文站住,手抱着胸看着她。他一路走过来,压根没听到有人跌倒的声音,若是先前就跌倒的,怎的表妹不知道呼喊么? v第三十三章 齐月颖见他站着不动,心中暗恨,咬一咬牙说道:「表哥,我脚好疼……表哥你先扶我起来吧,我起不来……」 沈靖文迟疑片刻,见她眼泪都流下来,看着是疼很了,又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扭伤了脚,便上前扶起她。 谁知刚一扶起来,齐月颖许是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在他怀中。沈靖文一瞧,她胸口的衣衫破了,脖子下面的雪白全都暴露出来。 沈靖文毫不犹豫一松手,齐月颖惊呼一声,又跌倒在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沈靖文冷淡的说道:「表妹,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你在我家长大,同我与亲兄妹无异,但也要注意避嫌!另外你年岁也不小了,这么大的姑娘家,难道是祖母不曾教你,让你平日注意言行举止?在外人面前如此轻浮,岂是淑女所为?」 他这一番话不留情面,羞得齐月颖捂脸大哭。 偏沈靖文毫无怜悯之心,只说道:「你既然腿伤了,就不要到处跑,好生趴地上吧,前面就是祖母的院子,我到了自会喊婆子过来送你回去。」 齐月颖脸色大变,若表哥去暮春堂喊人,岂不是姑祖母也会知道,到时候姑祖母定是瞧不上她了。 她忙摇头说道:「不……不用了表哥……我的丫鬟马上就来……我让她们去喊人去了……」 沈靖文冷哼一声,也不管她,转身走了。 他一走,立刻有两个丫鬟走过来,将齐月颖扶起来。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咱们还去……还去看望老夫人吗?」 齐月颖恨恨的看着沈靖文的背影,抹了一把泪:「去什么去,丢死人了!还不快回去!」 老夫人听下人报,说是长孙来了,忙坐起来巴巴的看着屏风外头。 沈靖文走进来,见祖母这个样子,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关切的说道:「祖母,祖母,您身子怎么样?」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年纪大了……」 沈靖文心中一酸,说道:「祖母,您身子也不好,如今还要打理家中庶务,着实辛苦啊!」 老夫人听了这话,生怕他说要唐氏管家的话,忙道:「无事无事,你祖母虽老了,身子骨还硬朗。你母亲肚子大了,子嗣要紧……听大夫的意思,这次许是个弟弟呢!」 沈靖文点点头:「今日母亲还嫌庄子上送来的桑葚不够酸,秀茹说定是个弟弟。」 老夫人听了这话,更是喜笑颜开,精神也好了不少。 沈靖文又道:「不过祖母,打理庶务也是繁累,不如叫姨娘来助助您?」 老夫人脸色一沉,如今侄子这般样子,花钱如流水,若是侄女主持中馈,只怕整个沈家都被她搬给她哥哥了。便冷声说道:「姨娘自是不能理家的,你放心,祖母受得住。」 沈靖文瞅着她脸色,想一想说道:「秀茹大了,祖母若是不嫌她粗笨,倒是可以让她来……想来她跟着母亲学了半年,简单的事儿也做得。」 老夫人面露难色,当初她总是责备唐氏小气,连点银钱都舍不得,如今自己理家了,倒更是明白家中生计不易。弟弟侄子花销实在是大,她自己的嫁妆银子已经不剩多少了,唐氏给的银子也见着少了。若是秀茹过来帮忙,知晓了这些事儿,她实在是没脸子啊! 沈靖文许是知道她的为难,只说道:「说起来二妹妹三妹妹都慢慢大了,祖母不若把三个妹妹都带着,吩咐点轻松的事儿,也叫她们学一学。」 老夫人低下头,算是默认了,大事儿小事儿全都要她做主,若是给三个姑娘分点儿轻松的,不涉及银钱采买的,自己也能落个轻松。 沈靖文见她神色不大好,也不再提这个话,只说道:「今日那桑葚,我瞧着三妹妹爱吃,想着她向来喜食甜,祖母也是一样的。祖母这里桑葚有短缺吗?左右母亲不喜,我回去让母亲再送点给您吧?」 老夫人揉揉眉心,拉着孙子的手摸了又摸,还是亲孙子贴心,晓得心疼她关心她。又怕孙子一味担心家里,误了学业,便只哽咽道:「祖母这里尽够了……阿文莫要担心祖母,你独自在外求学,反倒是更要注意身子……」 沈靖文点头说道:「孙儿知道,祖母放心,孙儿长大了,爹爹都说孙儿可独当一面了呢。」 老夫人看着个头高高的孙子,心中叹了口气,什么弟弟侄子家里,那及得上自己的子孙?嵩儿虽自幼不喜与自己太过亲近,但也是个孝顺懂事的,阿文更是体贴上进。侄子家那个侄孙阳儿,一点礼貌都没有,除了第一天,便再没主动来请安过了。 …… 齐月颖回了西院,依旧泪水涟涟,到了房间就摔了两个瓷瓶一个茶壶,坐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 丫鬟们没有办法,只好去寻赵氏。 赵氏正在院子里叫骂:「杀千刀的,咱们好容易来了京都,见天儿跑去寻花问柳,好容易得了点银子,不晓得给阳儿留点,自个儿花了个精光。现在好了,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是死在外头了么?」 她见着齐月颖的丫鬟站在门口瑟缩着,脸一沉:「你跑来做什么,那个不争气的,在她姑祖母跟前混了这些年,什么好处都没得到!没用的东西,又怎么了?」 丫鬟瑟瑟发抖,鼓着勇气说道:「夫人,小姐她……她哭得厉害……夫人您……您去……」 赵氏眉毛一竖,三白眼一番:「这个不省心的,这几年没捞着好处不说,那精贵的小姐做派倒是学了个十足……」 嘴上虽骂着,终究是歇了口气,往齐月颖院子里去了。 自齐家来了之后,齐月颖就搬到西院与齐家人住在一起了。但她长久不在齐家人身边,感情实在是生疏得很,尤其是见到娘一味的宠爱哥哥,从来不记得自己,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赵氏刚进了房间,一个杯子砸过来,正砸在她脚下,险些砸到她,吓了她一大跳。 v第三十四章 她皱着眉头,见着女儿那娇气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气,怒道:「你做什么做什么?摔了这么多,不用银钱买的吗?这可是上好的……」 齐月颖见了偏心的娘来了,也不说安慰她,开口就是责骂,心里更是不痛快,毫不犹豫打断她说道:「银钱?花你的银钱了么?这都是姑祖母给我置办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哼,哥哥出去呼朋唤友,一掷千金你都不说,我不过摔两个瓷器你就不高兴了?」 赵氏气得火冒三丈,跳将起来就想要给她几个耳光。 齐月颖哇哇大喊:「你打,你打!哼,表叔一直说教养男孩子要严,女儿家要娇,你瞧瞧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在沈家这些年,可从没人碰我一根手指头!」 赵氏怒道:「沈家沈家!你给我记好了,你姓齐,不姓沈!沈家养了你几年,你倒是一门心思扎沈家了?」 齐月颖喊道:「是!我在沈家,便是大表妹都要让着我几分,齐家呢?我才几岁你们就把我扔到沈家不管不顾,现在倒来说我姓齐?」 赵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旁的嬷嬷见状,忙拉她到一旁,小声说道:「夫人,丫鬟寻您来,定是小姐有什么事儿,您当是体贴关怀下,要教训,也得等等啊!」 这嬷嬷是赵氏的奶嬷嬷,平日里赵氏还能听一听她的话,只是此刻,赵氏哪里听得进去:「你瞧瞧,我这哪里是养的女儿,分明养的一个冤家!你听听她说的话,哪里是为人女儿说得出来的?」 嬷嬷忙道:「是,夫人说得不错……但此刻小姐心里不痛快,说的都是气话,夫人哪能跟孩子计较不是?」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也后悔,不该一进门就骂女儿的。当下也软了语气,上前拉住气呼呼的女儿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心里头不舒坦,有什么事儿,跟娘说说,可是在你姑祖母那里受了委屈?」 嬷嬷回头使了个眼色,丫鬟们都鱼贯而出,只嬷嬷一人站在角落里侯着。 齐月颖哇的一声,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赵氏哄了好一会儿,才叫她慢慢止了哭泣,抽抽搭搭的把今日之事说出来。 赵氏眯了眯眼睛,算是听明白了,心里又憋了一股子气,沈家还说是高门,教养的小姑子爬了自个儿表哥的床,教养的颖儿又主动勾引表哥,真正是不知廉耻。可此刻也不能再训斥女儿,便只问道:「你是说,你心仪沈家大少爷?」 齐月颖恨恨地说道:「娘,女儿仔细想过了,女儿如今也十四了,明年便要及笄了……我暗自打听着,姑祖母有意给我寻的,基本上都是表叔的门生,多是些寒门学子……」 赵氏想了想说道:「可如今你姑祖母家里也大不如前,寻不到什么高门显贵人家……你表叔眼光不错,他瞧中的门生,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啊!」 齐月颖恨恨地说道:「我不愿意!前途无量,什么时候是前途?十年?二十年?到时候女儿都人老珠黄了。凭什么她沈秀茹就能嫁进高门大户?我就得配寒门学子?」 赵氏听女儿这般说,心里有点不自在,犹豫着说道:「你表妹她……她有个侯府舅家,自是有人撑腰的啊!」 齐月颖心里头不是没怨过,她凭什么就样样不如秀茹?但此刻也只点头说道:「对啊,所以娘,我的将来,只能自己谋划……表哥他十五了,也是该看亲的年岁,只是他尚未下场,表叔表婶的意思都是让他先考个举人,再考虑亲事……娘,表哥他为人正派,一表人才,而且据说他比他父亲还要能干,沈家说不准就能在他手上起复呢!」 赵氏听了这话,思虑了一圈,终是一咬牙:「不错,颖儿说得不错,你表哥是个好的。不过你万万不能学你姑母那做派,她再筹谋也不过是个妾,你这般去,难道也是想要你表哥纳你做妾?你姑母尚有你姑祖母做后盾了,你呢?你将来的婆母可是大夫人啊,她那样子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若是送上门去做妾,可不得被拿捏死!」 齐月颖一顿,问道:「可……可表哥他不喜欢我,若我不主动,岂不是一直没机会?」 赵氏心中谋划片刻,眼睛一亮说道:「娘跟你说,如今你姑祖母病了,你日日过去侍奉她,一定要乖巧听话,从前那些小性子切莫要再使了。只有你姑祖母认可了,将来你们有什么事,你姑祖母才会站在你这边……」 齐月颖皱着眉头:「可……我再怎么乖巧听话,祖母也绝不会将我许给表哥呀……」 虽说低娶媳妇高嫁女,可沈家嫡长子的夫人,再低也不会选中齐家女的,反倒是沈靖韬这个庶子还有可能。 赵氏眼光一闪,说道:「无妨,等得了空,我去找你姑母聊聊天!」 齐月颖懵懂的看着娘,半晌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她只消做她的乖顺孙女,伺候好老夫人,日后姑母动了什么手脚,也与她无关,反而她这个受害者,需要老夫人好生安排呢。 …… 自五月底,老夫人生了那么一场气后,齐老爷回去瘫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两天,吓得老夫人求爷爷告奶奶,亲自去照顾弟弟,他才恢复正常了。 至于老夫人送了多少银子,是无人知道。只晓得齐家一家子都格外满意,请安更是殷勤了不少。 可老夫人却明眼可见的老了。 三个丫头并齐月颖日日贴心的照料,帮着分担一些简单的诸如主子下人们的衣衫,吃食,庄子上送来的珍果野味的分配啊等等。又时时在老夫人跟前凑趣,总算是叫她心情精神都好了不少。 到了六月底的某一天,老夫人呆呆的在窗前坐了一整个下午。等回过神,便说打算七月初一,去万佛寺上香。祝愿沈齐两家繁荣昌盛,后世无忧。顺道祈祷唐氏这一胎平安顺遂,给沈家再生个嫡子。 唐氏得了消息,不放心老夫人独自出去,便好说歹说的劝说老夫人带赵氏一同前去。然而老夫人一听赵氏的名字,脸就黑了七八分,只说要带上两个茹并宴菱去。可她们毕竟是孩子,唐氏心中更是不安稳。 齐姨娘清楚,老夫人虽然哄好了爹,待爹与哥哥一如往前,可心底总是不舒坦的。便卸了钗环去暮春堂,跪在老夫人跟前哭诉。 「姑母,蓉儿知道您此去,是为了沈家齐家……可三位小姐年幼不知事,如何能照顾好您呢?如今大夫人身怀六甲不能去伺候您,我娘家嫂子又是个不妥帖的。蓉儿虽只是个妾,好歹是姑母身边长大的啊,便让蓉儿去伺候您吧!」 老夫人神色不渝,抿着嘴不做声。 唐氏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不喜齐姨娘,忙道:「母亲,春蓉她向来知您的心思,又为咱们家生了一儿一女,她去陪着您,大爷与媳妇也能放心些啊!」 齐姨娘忙磕头说道:「蓉儿晓得是我哥哥那个混账,不明白姑母待他之心……可蓉儿明白呀!蓉儿虽为齐家女,但未知事便养在沈家,养在姑母您膝下啊……」 老夫人神色松动,是啊,春蓉除了当初非要进沈家做妾之外,哪里不是妥帖,如同沈家亲女儿一般呢,当下便也点点头。 宴菱听说她要随着老夫人去上香,没来由的心中一慌,急急忙忙就去了沉香院,唐氏正略有些疲惫的靠在躺椅上。 宴菱细细打量她,见她精神尚好,才松了口气,问道:「母亲,宴菱刚刚听说,祖母是要带我们姐妹三个,去万佛寺?」 v第三十五章 唐氏点点头笑道:「是啊,说起来你两个姐姐都有自己的手帕交,你却没有,也是出去太少的缘故。如今你身子康健,也是可以常常出门转转了,这次有你们祖母带着,也是好的。七月初一是个大日子,京都不少贵妇们都要去的万佛寺,你跟着一起去,也当是认认人。」 宴菱并不想认识什么手帕交,前世那些贵女们,要不就瞧不起她是个外室女,要不就是不受宠的庶女,巴结着她,想从她这里捞点好处,毕竟京都谁都知道,她这个外室女最受爹爹的宠爱。没一个待她真心,还不如不往来的好。 她上前轻轻挽住唐氏的胳膊说道:「母亲,那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您呢?左右祖母更疼爱大姐姐二姐姐,不如我就留下来陪母亲吧?」 唐氏皱着眉头,斥道:「胡说,你也是沈家女,祖母怎会不疼爱你?要再让我听到这话,定要处罚你的!」 宴菱噘噘嘴,只嘟囔了一声,又说道:「母亲,往后我不这么说了,那等到了那天,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唐氏拍拍她的手,这个外室女儿,总是胆小战战兢兢的模样,想来是从前没见过世面,自己不过多给她三分颜面,她就巴巴的跟在身边……还是亲娘早逝的原因,整个一没安全感的孩子。罢了,许是前世二人就有缘吧,这孩子招人疼,自己这个便宜母亲,便好好疼疼她吧。 唐氏说道:「放心,母亲在家里无事,到时候你姨娘都要跟着你一起去的,我一个人在家里还安静些。」 宴菱马上抬起头问道:「姨娘也要去?」 唐氏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是啊,不然你们三个猴子跟着你祖母,我可不放心呐。」 宴菱低下头,掩住眼中的诧异。她之所以不放心,就是担心齐姨娘会使坏……齐姨娘惯会这样了,前世便是如此,赵氏为何会害了唐氏的胎,就是齐姨娘从旁挑唆。 既然如此,今生齐姨娘不在,唐氏的胎,应当能安稳的。可那赵氏…… 唐氏没注意宴菱的面色,只继续说道:「宴菱,母亲知道你是个贴心的,想要多陪陪我。不过母亲我呀,只想清清静静的休息一天,你们都不在家,我才是落得轻松呢!」 宴菱犹犹豫豫说道:「不是的,母亲,我怕西院那边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不在,他们……」 唐氏噗嗤笑起来:「你怕他们做什么?放心好了,你爹爹啊,这几天在给他们打点,他们最近安分得很呢。」 宴菱好奇的问道:「打点?爹爹给他们打点什么?」 唐氏说道:「自是齐家的将来啊,虽然当初上头说终身不得入朝,但听闻现在松动了,好多齐家类似的人家都在走动,你爹爹寻了机会,自然也会帮衬一二。」 却说当夜,赵氏带着齐月颖去了齐姨娘院子,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睛,虽委屈,却也没半分不满的模样。 第二日齐姨娘又带着齐月颖,犹犹豫豫的跪在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如何不明白她们的心思,想着既然赵氏心中明白过来了,颖儿也是养在自己跟前的,这些日子也乖巧听话,便也点头允了她跟着去上香。 没过几天,沈裴嵩下了值,高高兴兴的去了西院寻齐老爷与齐宇翔。 「舅舅,表兄,上次你们说的那事儿,有结果了!」 齐宇翔高兴极了,忙拉着沈裴嵩坐下,又亲手给他到了茶,挥退了下人,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裴嵩,是给我寻了官么?官至几品?是分管哪一块的?」 沈裴嵩愣住了,一番话哽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齐老爷会看事,见状忙拉了拉儿子的衣裳,叫他坐好,才慢条斯理的说道:「翔儿别心急,咱们当初那事儿,虽说可大可小,但上头已经发了话,现在就算是松动了,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嵩儿别理会你哥哥,他就是个急性子。」 沈裴嵩忙堆满了笑,倒是点点头,讪笑两声方道:「还是舅舅见过的事儿多……实在是现如今虽说松动了,却没给什么实际的好处,只是说将来……」 沈裴嵩抬眼看了下表兄,见他面黑如碳,忙又说道:「将来也不错啊表兄,弟弟我一向担忧,不晓得齐家子侄将来该何去何从……如今得了这个信儿,弟弟我心中着实高兴啊……」 齐宇翔几乎要跳将起来,将他痛骂一顿,分明他没帮自己把事情办好,还要说什么将来! 齐老爷却是听出意思来了,他年岁大了,他与儿子都是靠着姐姐养着,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孙儿能入仕,将来有了依靠,他也就放心了。 因此齐老爷摸着胡须,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又满面笑容的对外甥说道:「这样也好,也好……将来阳儿有所依,你舅舅我也就放心了。」 齐宇翔怒道:「爹你说什么?放心?那儿子我呢?我没个官身,日子有多艰难?现在的人都势力,狗眼看人低啊。前阵子你带我去见得那些,所谓的旧友,谁不是拿鼻孔瞧着我?我堂堂齐家嫡长子,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沈裴嵩沉默不做声,心中有些不乐意。当年沈家举家回老家,只剩他这一房留在京都,他又何曾不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瞧着上头人的面色,看着从前同僚们嘲笑的眼神过来的? 齐宇翔凶神恶煞,指着沈裴嵩的鼻子说道:「裴嵩,是不是你故意的?怎的连个官身都不能给我弄回来?我齐家当初可是京都有名有号的啊!」 沈裴嵩心里不痛快,语气也差了好几分,只冷冷的说道:「表兄这是说我办事不力?别说齐家,便是从前那几家伯爵府,表兄你去打听打听,有谁家能立马做官的?」 齐老爷见沈裴嵩生气了,忙又拉了拉儿子说道:「嵩儿别听你哥哥胡说,翔儿,咱们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求那些作甚?嵩儿为了咱们的事儿,哪次不是尽心尽力的?只要阳儿将来好,咱们就应该知足。更何况,你姑母你弟弟都不会不管咱们的,是吧嵩儿?」 沈裴嵩低头没做声,并不是生气,他早就明白自己这个表兄是个不靠谱的。他犹豫片刻,说道:「舅舅,外甥能跑的都跑了……上头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成,阳儿……阳儿也不成。」 齐老爷惊得站起来,问道:「阳儿也不能入朝为官?那……那上头是什么意思?」 「上头是说,三代之内是没法子的,往后只要后辈们努力上进,也断没有放着有才之人不用的。」 沈裴嵩略略有些苦涩,他本来以为,齐家如今这个情况,祖祖辈辈只能是白生。之前他想法子叫从商的堂弟带一带齐家,怎知齐家嫌弃商家地位低,不肯从商。他当时以为齐家是有志气的,故而如今得了齐家子侄可参加科考的消息,他高兴得都要跳起来,忙不迭的赶回来通知。 到没想到表兄心这样大。 齐老爷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问道:「什么?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阳儿的孩子才能……还不是直接入朝为官,必须与那些个寒门学子一样参加考试?」 v第三十六章 沈裴嵩点点头。 齐宇翔上前一巴掌将桌上的茶盏挥到地上,怒道:「沈裴嵩,你个没良心的,你可记住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舅舅,是你的表兄,你便是这么对咱们的?」 沈裴嵩看着地上价值不菲的茶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母亲当初的陪嫁,价值不菲,母亲最是宝贝了。只当初迎娶唐氏的时候,母亲拿出来充过一回面子,之后再舍不得用了。如今这好东西到了舅舅面前,竟这般不晓得珍惜。 齐宇翔继续骂道:「哼,不但我和阳儿不能入仕,连我的孙子,也要考试?笑话,当初咱们齐家是可直接入朝为官的!你自个儿生了个哥儿,低贱的跑去考秀才,就想怎们齐家也如此吗?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沈裴嵩怒火中烧,立马站起来,逼近齐宇翔,他个子比表兄高,又因长年累月提心吊胆的筹谋,面容看着比表兄要老好几岁。且他向来沉稳,不似表兄只晓得斗鸡遛狗,此刻站在表兄面前,仿佛他是哥哥,不,仿佛他是长辈一般。 沈裴嵩冷冷的说道:「既然表兄如此看不起咱们沈家,瞧不上我家的文哥,那表兄便另寻高人去奔走吧!」 他转身就往外走。 齐宇翔被他这样一震慑,蒙了蒙,反应过来后,指着沈裴嵩的背影说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充大?你别忘了,你娘也是姓齐的!」 沈裴嵩听了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在发愣的舅舅,扯出一丝笑容,指着地上破碎的茶盏说道:「舅舅,这套茶盏想必您还是知道的。我记得我娘说过,当初外祖母给她的嫁妆当中,这套茶盏是最珍贵的,我娘都没用过几次!」 齐老爷愣愣的看着地上的茶盏,他见过那样多的好东西,这茶盏虽然珍贵不可多得,也不过是茶盏而已。 齐宇翔气急败坏,拉着齐老爷说道:「爹,爹,你看看他这是个什么态度?哼,他就是巴不得咱们齐家一辈子起不来,一辈子要靠着他沈家过活!爹!」 齐老爷皱着眉头,斥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既然晓得咱们如今要靠着他,还非要说这些狠话做什么?」 齐宇翔不满的说道:「爹,他怎么样也是你的晚辈,年纪又比我小,这样不敬尊长,真是……爹,你赶紧去姑母那里告个状,姑母定会处罚他的!看他还敢不敢跟咱们叫嚣。」 齐老爷回到椅子上坐好,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个傻子,你姑母是我亲姐姐,她疼我,自然会待你们都好,我怎么闹她,她最多也就是生一阵子气……但嵩儿是你姑母的亲儿子,是她最看重的,若是小事我去闹,她还会教训嵩儿一顿,可这涉及朝堂之事,你姑母一个后宅妇人怎会去管?」 齐宇翔皱着眉头,转身也想坐下,却被地上破碎的瓷片绊了一下。他愤怒的将瓷片踢开,气鼓鼓的坐在桌前说道:「什么鬼茶盏,表弟他还说什么姑母最宝贝的,哼,这种东西也是最宝贝的?若当真宝贝,姑母怎会拿出来给咱们用?」 齐老爷喊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又说道:「你也是真的傻,如今沈家就是靠着阳儿,他自幼聪颖好学,最是上进,年级小小的就中了秀才,你偏要说……」 齐宇翔不耐烦的说道:「爹,还提这个做什么?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帮咱们的。你瞧当初他竟然想叫咱们家从商……」 齐老爷听了这话,不耐烦的挥手说道:「得了,当初你死活不肯从商,说是一辈子没个出息,现在就出息了?咱们齐家被上头点了名的,祖辈都不得入仕,嵩儿不也是帮咱们想个出路嘛!过去的话都别提了,想想现在才是正经的。」 齐宇翔叹了口气说道:「爹爹,你还不知道阳儿么,他哪里会看书习字?将来他生的儿子,只怕是还不如他呢!瞧裴嵩那样子,只怕将来姑母不在了,他立马叫咱们卷铺盖走人……这可怎么办啊?」 齐老爷琢磨一圈,说道:「你这个说得对,你姑母年岁也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将来当家的便是你弟媳妇,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你妹妹当家还差不多。」 齐宇翔眼中精光一闪:「爹,妹妹她现在只是个妾不要紧,过阵子让她变成妻不就行了。妹妹又是个温顺惹人疼的,将来定能将裴嵩管得服服帖帖。」 齐老爷思索片刻,有些为难,最终狠狠心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个唐氏本就太高傲了,哪家的妇人如她那般不识眼色的?但是她后头可是侯府世家,得罪不得啊!」 齐宇翔笑起来说道:「爹,咱们知道得罪不得,裴嵩难道不知道?这妇人怀胎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何况那唐家如今只是个挂名侯府,没什么实权,爹爹不用担心。」 齐老爷闭着眼睛,半晌才睁开:「本来只是不叫她肚里的孩子出来,如今……许是爹如今年纪大了,听不得这血腥之事,你们自个儿安排吧,事情做光鲜些,叫你妹妹好生哄着你姑母……」 七月初一,京都不少贵妇人,或单独或结伴,浩浩荡荡的去了万佛寺。老夫人自然也在此列,一大早便起身,带着四个孙女儿和齐姨娘一起。 唐氏也早早的起来,细细问了一圈,又细致的叮嘱了齐姨娘,齐姨娘也一一温柔的应了,倒是一副妻妾和谐的模样。 宴菱则打听好了,赵氏今日是打算去逛衣裳首饰,唐氏也安排好下人陪着,都是去唐氏陪嫁的铺子,账自然是记在唐氏上头。 而爹爹今日刚好不甚繁忙,估摸着晚膳前就能回府。宴菱略略安下心来,又仔细叮嘱春晖谷雨惊蛰,生怕有所遗漏。 谷雨见宴菱的次数最多,也爱玩笑,便笑着说道:「三小姐便把心儿放到肚里头吧,您的这些话,咱们几个都能背下来了。」 一屋子丫鬟都掩着嘴笑起来。 秀茹也笑着上前说道:「宴菱莫要担心了,娘身边的丫鬟都是最稳重不过的,咱们晚上便回来了,不过一个白日的功夫,不要紧的。」 宴菱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我……我这不是紧张嘛……」 等她们都走了,唐氏就着春晖的手,止不住笑起来:「春晖,你说这孩子真是的,不是亲生的却这般贴心。」 春晖笑道:「三小姐这是将夫人当自己的亲娘呢,更何况您这肚里,也是三小姐的亲弟弟,她多关心些也是正常。」 唐氏吁了口气说道:「你不晓得,从前虽然我面上疼她,心里总是有些膈应……大爷疼她疼到心尖上去了,连秀茹宛茹都没这个福气,得大爷日日关心看望……我不过是心疼她年幼失恃,又一直养在外头,便多照拂了些。从前她胆儿小,也不怎么与我亲近。这次我倒真觉得羞愧,我不过给她三分,她却报之十分……」 春晖又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您是正头夫人,三小姐自是紧着您的。夫人若觉得不适,日后多关心些便可。说起来大少爷与大小姐都是很喜欢三小姐的,这也说明三小姐招人疼呢。」 马车一路行到万佛寺才停下,立刻便有寺僧带着小沙弥迎上前,说着些客气话。 老夫人一使眼色,喜鹊立刻拿了小碎银子,一个小沙弥手上塞了一点,领头的两个寺僧却是没有。 万佛寺是京郊最大的寺庙,香火旺盛,自是看不上这点打赏的小钱,又怕寺僧借打赏将来往香客分个三六九等,坏了寺里名声,便严令禁止寺僧收赏钱。 不过不论哪里,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专司接待寺僧们收不到额外的银子,便各自培养起小沙弥来。等接待的时候,带两三个乖觉听话的小沙弥,既显得人多尊重,又能帮着收些无伤大雅的赏钱。 v第三十七章 上香拜佛,捐了香油钱,老夫人又与其他贵妇人一起说了会子话,各自介绍了自己家里的孩子们。女儿家便聚在一起去寺庙后的院子里纳凉歇息,男孩子则聚在一旁的园林中谈古论今。 秀茹带着宴菱,介绍了不少闺阁女子认识,当然中间也有讥讽宴菱是个外室女的,都被秀茹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 说笑间,便见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走过来,见着秀茹立马笑开颜喊道:「秀茹,秀茹。」 秀茹抬头一看,也是高兴坏了,忙喊道:「表姐,你怎的过来了?」 说罢,便拉着宴菱过去,一边走一边低声介绍道:「这是我外祖家的表姐馨儿,嫁到沁元伯林家。过年回唐家的时候,天儿冷,你身子弱,没带你去,不然你也当是认识的。」 到了唐馨儿面前,秀茹叫宴菱行了礼才说道:「表姐,上回听娘说,姐夫是要外放了么?」 馨儿也不理会她,只拉着宴菱上上下下的打量,笑得开怀,说道:「早听祖母说了,姑姑家里有个可人疼的小美人,一直不得见,现下总算是见到了,可不真的是个美人坯子,将来啊,一准比咱们秀茹还要好看呢!」 秀茹假做生气的说道:「好呀,表姐这新得了妹妹,立刻嫌弃我长相粗陋了,回头我便告诉舅母,让舅母给我撑腰去。」 馨儿哈哈大笑了几声,从手上摘了个镯子下来,套在宴菱手中说道:「你我头一回见面,我也没什么准备的,不值钱的东西,带着好玩。」 宴菱推拒一二,见秀茹点了头,方手下,一副得了新玩意,欢喜得很的样子,逗得馨儿又是一阵笑。 宴菱自是认识馨儿的,是个爽朗的人,前世开始对自己还不错,后来……宴菱想到这里苦笑一声,前世的自己,真正是惹人讨厌,这么个爽快的表姐,到后来都忍不住出言欺负过自己。 她瞅着这个表姐的样子,是想单独与秀茹说体己话。忙对秀茹说道:「大姐姐,刚刚二姐姐说那边的荷花好看,我……我也想要看看。」 等宴菱走远了,馨儿倒是笑得更开心了,说道:「怪不得说是连姑姑都喜欢她,果真是个知进退的……就是胆儿小了些,一个镯子,也值得她拿眼睛去瞧你。」 秀茹瞪她一眼说道:「切,我那妹妹若是不经过我同意,拿了那镯子,只怕现下你便要说她没见过世面,什么好东西,立马往自己怀里揣。」 馨儿又捂着嘴笑,不过是几句闲着无事的玩笑话,笑过了,她低声说道:「听祖母说,姑姑肚里有六个月了?」 秀茹晓得这个表姐的性子,便不客气的斜睨她一眼,说道:「表姐,之前你们伯爵府还送了礼过来,现下你却一副不晓得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馨儿红了红脸,低声说道:「我这……也是没想到嘛,你也晓得我这嫁过来三年了,没个一男半女的……不过也没想到,这表弟出生过不了多久,便能当舅舅……」 秀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问道:「舅舅?什么舅舅?」 待转过弯来,她不由得张大嘴巴:「表姐你是说……」 馨儿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说道:「嘘……平日里的稳重都去了哪里?这般吃惊作甚?」 秀茹与馨儿闹惯了,知道这个表姐一向疼她,此刻马上小心翼翼,反手扶住馨儿,对着她的肚子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的我们都不晓得?」 馨儿不好意思的说道:「才发现半个月,只往祖母和我娘那边递了信……还没三个月,不宜声张……」 秀茹高高兴兴的笑起来,突然又反应过来说道:「难怪你这般急吼吼的来万佛寺,是不是也是祈求赶紧给伯爵府生个金孙?」 馨儿的脸更红了:「今日你却是说错了,我是随着我婆母过来的,你姐夫马上要外放了,自然是特意来祈求他万事顺遂的。」 她看了看秀茹,又点头承认了,继续说道:「不过我自然是希望一举得男,倒是你姐夫……你姐夫说男孩女孩都好!我婆婆也说叫我放心,先开花再结果的话,日子会更和顺。」 秀茹往佛堂方向虚拜了几下,笑着说道:「时这个理。说起来拜年的时候,还听舅母拉着我娘,说是着急你,一直没个信儿,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便有了,真正是令人高兴。」 然而馨儿却叹了口气,又说道:「虽说有了孩子,我心中也高兴……只是你姐夫,他要外放了。」 秀茹也反应过来,沁元伯的当家夫人是个性子和善的,她有三个儿子,表姐嫁的那个是二子。本来姐夫外放,表姐不是长媳,是可以跟着姐夫去任上,可现下有了孩子,伯爵府怎会放心她一路颠簸? 可若不跟着姐夫一起去任上,等孩子生出来长大些,姐姐又要承受母子分离之苦。而姐夫身边也少不了个知冷知热的…… 馨儿拉着秀茹,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话,我也没处说去,你虽比我小这么些,但自幼如亲姐妹一般长大,我也只敢跟你说说……」 秀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表姐,我也这般大了,娘她连议亲的事儿都不避着我呢。」 馨儿心中一沉,见着秀茹红到耳根子的脸,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祖母与姑姑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可有些事,不是长辈想当然就可以成的。比如她弟弟那个性子,执拗叛逆,若再长些岁数,或是有个强悍些的压制住,或许也能好生过日子。 馨儿眼神闪了闪,终于是开口说道:「我娘给我安排了个丫鬟,我寻思着把她送给你姐夫带去。是从前就养在我娘跟前的,模样端正,性子和顺,那丫鬟老子娘都在我娘身边,翻不出什么花样的……本来是打算送去伺候你彬儿表哥的,如今伺候他的人,只能另选了。」 秀茹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看着馨儿。 馨儿一见,便知长辈们琢磨的事情,秀茹是清楚了。她避开秀茹的眼光,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这男人大了,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你彬儿表哥也不小了,我爹娘的意思呢,是打算给他选个将门嫡女,也好压制压制他皮猴子性子……」 秀茹恍恍惚惚,她一直知道娘的打算,而且表哥待她甚好,她总是想着,将来若是能嫁给表哥,有舅舅舅母庇佑,总是好的。可是原来,舅舅舅母压根不是这么想的。 馨儿看着表妹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难受。偏这些话,她没办法直接告诉表妹,只能借自己的家事,旁敲侧击的说了一通。 既然秀茹心中有数了,馨儿也不再继续说,只带着歉意说道:「瞧姐姐也是糊涂,这种事情也到你面前说嘴,你年纪还小呢!」 宴菱离开秀茹后,就带着处暑四处逛逛。万佛寺,前世她来过很多次,那时候的她与那些贵女们一般,有什么心事就来求神拜佛。 可真的有用么?若是有用,怎么爹爹会死得那样惨?她会死在明明待她很好的嫡姐手中? v第三十八章 若说无用,焉知上苍不是见她前世活得太委屈,才叫她重活一世的。 重活一世也无用,她看到杀身之仇的嫡姐,比前世更体贴入微,便狠不下心去报复。庶姐虽依旧扮猪吃老虎,耍些心眼,她却不想去应付。她只想安稳乖巧一世,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不叫爹爹烦心。 处暑好奇的问道:「小姐,您不是说要去寻二小姐和表小姐么?怎么到竹林来了?」 宴菱这才抬起头一看,原来她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一片竹林。大片的翠绿,在这盛夏里,竟有丝丝凉风,时不时吹过,叫人心旷神怡。 宴菱抿嘴笑道:「我倒没注意,只觉得这边风景甚好,忍不住便走了过来。」 不止如此,她根本不想去找宛茹与月颖,即便月颖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竟完完全全转了性子,待人谦和有礼,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她全都处理得妥妥帖帖,比秀茹也不遑多让。 但宴菱总觉得本性难移,何况,若不是秀茹带着她,那些个贵女,谁会看得起她?宛茹与月颖是绝不会替她说话,只怕还巴不得她被那些人嘲笑。她不是前世的宴菱,自不愿去当那杂耍的猴子,任人嘲弄。 处暑不晓得自己小姐心中所想,只点头说道:「这儿倒比贵女们待的地方清爽僻静些,小姐不喜闹,在这里呆会儿再过去,也是很好的。」 宴菱记得这竹林旁边有个小亭子,便寻思着过去坐着歇歇。还没走两步,却遇到几个外男,她一下子惊出一声汗。 冷汗过了,倒反应过来,她如今不过十一岁,虽过了男女大妨的年纪,却终究年幼,只要不是单独与人太过亲近,也不会有人多嚼舌根的。 她赶紧拉着处暑,低声说道:「有外人,我们赶紧走。」 不是宴菱太小心,而是她只看一眼,便看到了他。那个男人是京都第一美男子,算下来,他如今不过十五岁,可那般耀眼夺目,叫人看一次便再也忘不掉。 那也是她前世痛苦的根源。今生不论他是如何想的,她都绝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她低着头,眼眶却是微红。那时候她单纯得很,又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自以为是天下间最好看的女儿家,便是皇孙公子也是配得的。 那个宛若谪仙的男子,她以为她配得,却没想到,他也入了嫡姐的眼。沈家落寞,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子,嫡姐配她已是勉强,何况自己不过是外室女,连庶女都不如。 所以他最终娶了嫡姐,转头却要纳她做妾。其实前世若是从了他,做了他的妾,或者他不会那般落嫡姐的面子,圈她入府。嫡姐也不会因嫉妒失了常性,叫秋分杀害自己…… 然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记得娘的死,也记得娘的话,活着再难,也决不能自甘下贱。她早说过,除非明媒正娶,否则绝不嫁。 宴菱还在红着眼眶回想着前世,面前却传来宛茹的声音。 「这不是三妹妹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宴菱抬头一看,宛茹月颖,并三个她依稀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的贵女站在面前,脸上全都是似笑非笑。 月颖轻声笑起来,一派温柔的模样问道:「三表妹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这样急匆匆的。」 一个贵女便噗嗤笑起来,说道:「宛茹,你们家这个三妹妹,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过一片竹林而已,这是遇到什么了?怎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宴菱听了这话,反倒直起身子,也不掩饰自己的窘迫,示意夏至给自己正了正发髻。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是啊,之前没见过这般大的竹林,一时贪看住了,等回过神一想,若是二姐姐找不到我,回头爹爹可不就得怪罪二姐姐,我便急忙出来了。」 宛茹一愣,瞪着眼睛问道:「你走丢了,关我什么事儿?爹爹做什么要怪我?」 月颖忙拉拉宛茹,轻声说道:「二表妹,三表妹说得不错,她可是表叔最疼爱的女儿,若是她丢了,表叔雷霆大怒,咱们可不是都得遭殃?」 宛茹虽然得了姨娘的话,要拉拢宴菱,可她心里最恨的,便是爹爹一味宠着宴菱。秀茹是嫡出,爹爹看中她也是正常,宴菱算什么,竟然一回来就得了爹爹的宠。 她心里不平衡,忍不住讥讽道:「爹爹当然最疼她,我这个妹妹从小养在外头,甚是可怜,自然要多照顾些。你们都不知道吧,据说她是在贫民窟里养大的呢,听说她亲娘为了养活她,竟然去……」 宴菱怒目圆瞪,那些事宛茹怎会知道? 旁边的贵女催促道:「她亲娘做了什么?宛茹你别卖关子了,你倒是说呀!」 宛茹高傲的抬起头,嘲弄的看着宴菱,张嘴说道:「自然是……哎呀,一个孤寡女人,带着个孩子,能干嘛……」 宴菱听她这般污蔑自己的亲娘,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到宛茹脸上。 齐月颖吓了一大跳,喊道:「三表妹,你做什么?」 宴菱冷冷的看着她们说道:「我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口业造多了,会招报应的,这种污人清白的事情,二姐姐一个闺阁女子,竟张口就来,这是哪里的教养?」 宛茹气急败坏,捂着脸,张牙舞爪就要上前与宴菱厮打。 处暑忙紧紧的护住宴菱。 齐月颖皱皱眉头,也有点不高兴,宛茹这个没脑子的,这种话说出来,沈家所有的女儿都要惹一身臊,包括她这个养在沈家的女儿。 她急忙抱住宛茹喊道:「二表妹,三表妹,你们不可再起纷争了,难道忘了姑祖母与你们爹爹的教诲了吗?」 宛茹伸手往月颖头上抓去,抓烂了她的头发,喊道:「表姐,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那个贱蹄子打了我,你竟然还拦着我?」 月颖叫苦不迭说道:「是,的确是宴菱妹妹的过错,她不该打你的。但是也是你先出言不逊啊……你别闹了,若是闹大了,姑祖母也会先罚你的啊!」 宴菱从旁边草丛里扯了根树枝,毫无惧色的看着宛茹,说道:「沈宛茹,你给我记住了,若是再让我听到,你的嘴里说我亲娘的坏话,我马上画花你的脸!叫你脸上与手上的伤疤一样,这一辈子都好不了!」 v第三十九章 宛茹眼神一闪,急忙把袖子放下来,挡住手上的伤疤。脸上却恨恨的看着宴菱,说道:「沈宴菱,你给我等着,回去我便让祖母给我主持公道!」 宴菱冷笑道:「好啊,你去啊,你把今天说出来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祖母听听!」 宛茹一哽咽,这种话,她自然是不敢在长辈们面前说的。她眼神冷了几分,一咬牙,哇的一声哭起来,转身跑了。 齐月颖发丝凌乱,早就想走开整理了。此刻见宛茹跑了,忙也跟着去寻自己的丫鬟了。 剩下三个贵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宴菱扬扬手中的树枝,龇了龇牙,说道:「大理寺寺丞家里的二位庶女,通政司知事的嫡幼女!你们要是听了我二姐姐的疯言疯语,出去乱说,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三人大惊失色,倒没想到面前这个外室女,才第一次见她们,便知道她们的身份。通政司的嫡女赶紧说道:「你们姐妹的玩笑话,与我们何干?我们……我们不过是来此纳凉的。二位妹妹,咱们快走吧,我祖母当是在寻我了。」 三位也顾不得仪态,转身都走了。 处暑呆呆的看了她们半晌,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大理寺寺丞的庶女和……」 「猜的!」 处暑张张嘴,见小姐还是那副气愤的模样,乖觉的闭了嘴,只给宴菱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理了理衣服,扶着她往后院去了。 她们一走,旁边竹林里走出来三个男子。为首的男子高鼻深目,一双眼眸如同星辰一般,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沉醉在里头。 他勾起嘴角,仿佛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开口问道:「那个……那个女娃娃是谁?」 旁边的男子眯了眯眼睛,说道:「怎的,云天竟然对那几个女孩子感兴趣?既然与寺丞家的庶女相交,相比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 萧云天摩挲了下手指,莞尔一笑道:「去年,沈裴嵩寻得他失散十年的女儿……刚刚那个想必就是那外室女了。」 另一个男人庞飞舟皱着眉头,细细一想,说道:「云天,我知道你的想法……但那女娃娃太小了,就算再得宠,身份也着实不够。反倒是,沈裴嵩有个嫡长女,年十三,又是广宁侯的外孙女……」 萧云天嘴角含笑,只看着那幼女的背影,又摩挲着手指,说道:「真是有意思!」 庞飞舟摸摸脑袋:「有意思?这种表面温顺,实际是个小刺头的丫头有意思?云天你眼光真是不行啊!不过沈家那个嫡长子,真的是油盐不进……不愧是兄妹,那沈靖文看来也是个温润的,实际上却……」 萧云天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太心急了!」 宴菱慢悠悠的坐在长廊一头,宛茹则在她对面怒视着她。月颖本来有心想缓和一下,却想着她们姐妹闹事,关自己什么事?也气闷得不想说话,只盯着宛茹,生怕她脑子发热,又闹将起来。 好在没一会儿,秀茹便回来了。她心事重重,压根没注意到妹妹们的低气压。 倒是宴菱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忙问道:「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有些精神恍惚?」 秀茹不自觉的侧过脸,勉强笑了笑:「我……我无事……许是刚刚……刚刚与唐家表姐……聊太久了!」 宴菱微张嘴巴,心说你们没聊多久啊。手上则赶紧取了桌上的茶盏,给她倒了杯茶。 宛茹气鼓鼓的盯着宴菱,想着今日白白挨那一巴掌,实在是生气。这下看到她替秀茹倒茶,忙讥讽道:「狗腿子!」 宴菱斜睨她一眼,也不理会。 秀茹则皱着眉头轻斥:「二妹妹!姐妹之间本该互帮互助,三妹妹见我有些不舒坦,不过是帮着倒了一杯茶,怎到你嘴里,却变了样?」 宛茹磨了磨牙齿,她心中的火气上升到顶点,只愁没地方发泄,便翻了个白眼说道:「哼,本来就是,她啊,就是你们母女养的狗腿子!」 秀茹气得脸都红了,站起来,又不敢大声,怕被旁的贵人听到,只压着声音说道:「二妹妹是糊涂了么?若是再敢这般胡言乱语,我立马去告诉祖母去!」 月颖也忙拉着宛茹,说道:「宛茹,你真是疯了!」 宴菱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平日里宛茹最会装乖,月颖反而冲动跋扈些,怎的今天都转了性子。 不过她来这里,可不是跟人吵架的。她伸手拉拉秀茹说道:「大姐姐,算了,我从不在意旁人的乱吠。」 秀茹瞪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什么乱吠,你也胡说八道。」 宛茹心中的炮仗就要点燃了,却忽然挑眉一笑,说道:「你们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大姐姐不就是仗着你娘是嫡母么,等明天……」 月颖腾的站起来,怒道:「宛茹,你真是与宴菱妹妹说的一般,在这里乱吠呢!」 宛茹感觉到自己失言,坐在那儿低头不语。 宴菱心中一紧,等明日?明日怎么了?她们是要做什么?很显然月颖也知道,是齐姨娘,是赵氏,她们定是在一起谋划什么!一定是,一定是嫡母肚子里的胎儿! 宴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拽起宛茹,问道:「等明日什么?明日会发生何事?难道明日,母亲就不是嫡母了吗?」 宛茹挣扎着,一下子没挣开,只慌忙喊道:「你做什么,你放手,放手啊!我刚刚说错了,没什么,你松手!」 宴菱拼命拽住她的外裳领口,问道:「你说实话,你快说实话!」 v第四十章 宛茹急得眼泪都要漫出来了,周围的贵女们也都听到动静,站起来往这边张望着。 秀茹忙去扯宴菱,说道:「宴菱,你做什么,你先松手,有什么事儿慢慢说。乖,松手啊。」 月颖也急得不行,伸手去拍宴菱的手,说道:「宛茹妹妹是胡说八道的,宴菱妹妹何须这般咄咄逼人……」 宴菱手被拍红了都没注意,她心中无比纷乱,是呢,齐姨娘此人这么狡猾,这样好的机会,她怎会不好好把握。唐氏的胎定是有问题的……不对,若只是胎有问题,宛茹怎敢这般张狂?前世唐氏落了胎,性情大变,却还是当家主母,宛茹也还是庶出,即便骄纵,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宴菱想到这里,立刻松了手,宛茹一下子跌到在地上。 宴菱转头就往前面跑去,她要回去,她要赶紧回去。她不要唐氏出事,不要唐氏的胎儿出事。前世就是从唐氏落了胎开始,沈家一步一步走向浩劫的。她再也不愿意,不愿意看到爹爹跪在地上,为了那个没出世的弟弟哭泣,也不要看到大哥,为了爹爹,为了沈家,跪在那些贵人门前,奴颜婢膝的请求他们救爹爹一命…… 宴菱很快找到老夫人,老夫人正带着齐姨娘与袁家老夫人说着话。 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马马虎虎的行了礼,说道:「祖母……孙女有些不舒服……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老夫人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孙女,向来是乖巧的,今日是抽了什么风了?她忙回头,对袁老夫人请罪道:「妹妹莫怪,我这个孙女儿规矩不严,出门少,平日里还是懂事的,今个儿怕是出来太久,有些不适应。」 齐姨娘体贴的说道:「宴菱,你别着急,若是不舒服,我让丫鬟带你去厢房歇息歇息。」 宴菱摇摇头,跪在老夫人跟前,拉着老夫人的衣服下摆,说道:「祖母,祖母……孙女想回去了,我们回去吧?孙女看到好多家已经回去了……」 老夫人皱着眉头说道:「宴菱你怎么回事?你姨娘说了,不舒服就去厢房歇息,你跑来闹什么?」 齐姨娘见老夫人生气,忙说道:「姑母,宴菱还是个孩子,许是见着人多害怕呢。颖儿秀茹宛茹三个做姐姐的也是,由着妹妹胡闹。」 秀茹月颖这时才急匆匆的跑过来,秀茹上前准备去拉宴菱,却被宴菱甩开。 齐姨娘心中一喜,宴菱向来喜欢贴着秀茹的,如今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两人难道是闹矛盾了?定是闹矛盾,所以宴菱才不依不饶的要回家。 想到这里,她忙上前去扶住宴菱说道:「宴菱乖,这儿人多,要懂事些。若是不开心了,叫你二姐姐带你去玩玩,这万佛寺那边有一片池子,荷花开得正好呢……你祖母好不容易遇着旧友,今日是打算在这里歇息一晚的。」 万佛寺自有厢房,供那些贵人们临时歇脚,或者是住个一晚两晚的。 宴菱听了这话,腾的站起来,说道:「祖母,你今儿不回去?不行啊……母亲……母亲还在家呢!我要回去,祖母,我们回去吧,母亲肚子大了,缺不得人啊!」 齐姨娘脸色一变,说道:「宴菱说什么胡话?大夫人身边难道没人伺候,还要老夫人去伺候不成?」 宴菱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只拼命摇头说道:「不,祖母,孙女不是这个意思,祖母,孙女要回去,母亲肚子大了,孙女不放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胡搅蛮缠,却越说越说不明白,只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秀茹见祖母的脸越来越黑,忙也跪下说道:「祖母,宴菱这些天一直都是坐立不安,担忧母亲的,故而今日才会如此失态……不如……不如孙女先带宴菱回去吧?」 老夫人本想狠狠的训斥宴菱一顿,又听长孙女这般说,觉得她说得不错,唐氏大着肚子,自己不在家,若有什么事儿,定是都送到唐氏跟前去了。瞧宴菱这紧张模样,今晚待在这儿也闹心。 她摇摇手说道:「罢了罢了。妹妹,本来还想着,晚上同你一起说说私房话……这两个不省心的孙女儿……」 袁老夫人笑了笑说道:「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早晓得你那儿媳妇,老树开花,肚里又得了一个,可不是祖宗保佑?老姐姐还是赶紧回去照料才是。」 齐姨娘心中一惊,拦着老夫人说道:「姑母,现下天儿还没晚,路上晒得很,等晚一些再出门,省得中了暑气。」 老夫人瞧了地上固执的宴菱,摇头说道:「算了,早些回去,也省得在这里瞧着她这样儿心里烦。」 齐姨娘还想要说,宴菱已经站起来,破涕为笑的拉着她说道:「姨娘放心,一会儿宴菱陪祖母一起,给祖母打扇,绝不让祖母热着。」 老夫人脸色稍霁,勉强有些笑颜说道:「算了吧,我有丫鬟伺候,你自个儿歇着吧。」 齐姨娘也不敢多劝,只恨恨的看了眼宴菱,又看了看月颖,却见月颖神色慌张,心里一咯噔,莫不是出了啥岔子? 在马车上,宴菱反而冷静下来。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要做的是想想后面该怎么办。若弟弟真的保不住,也要保住唐氏,不然只怕爹爹会伤心死的。 而且唐氏若是没了,齐姨娘当家,大哥岂会有好日子?还有唐氏的性子,她要想办法,定不能叫她如前世一般,误了大哥。 马车内,四个姑娘各怀心事,一路不言不语,到了傍晚,终于回到沈家。 沈家守门的见了老夫人回来,却是一脸诧异的模样,半晌不晓得开门迎她们进去。 老夫人见多识广,自然知道不对,立刻给廖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阻止下人们胡乱走动。自己则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了沉香院。 沉香院却是静悄悄的,连守门的婆子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老夫人心一慌,急忙走进唐氏的寝室。寝室外头,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站在门口,里头是春晖的叫骂声。 那两个婆子一见老夫人,吓得魂不守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春晖则撞撞跌跌跑出去,扑在老夫人跟前大哭:「老夫人,快救救我家夫人啊……」 她浑身是血,也不晓得是自己受伤了,还是别人的伤。 v第四十一章 秀茹一声惊呼,与宴菱二人一起奔进里间,只见唐氏躺在贵妃椅上,昏迷不醒,下身全是鲜血淋漓,被被单裹得紧紧的。 老夫人进来瞧见这么一幕,几欲晕厥,齐姨娘急忙伸手想要扶住她,她用力甩开,狠狠的瞪了齐姨娘一眼。开口喊道:「还不去喊大夫,下人都去哪里了?下人呢?」 春晖哭道:「老夫人,秦嬷嬷被齐大夫人的嬷嬷打晕了,谷雨,惊蛰,朔风,芒种都被她们关起来了……这两个老虔婆不放我出去请大夫……」 廖嬷嬷见状,立刻指挥丫鬟们各自行动起来。 老夫人沉了脸,说道:「四个丫头各自回院子吧。来人,去将齐老爷,齐大爷还有齐大夫人都请过来,务必要全请过来!」 宴菱忙喊道:「祖母,母亲这个样子……快去喊爹爹回来吧!」 老夫人点点头:「不错,让人去请大爷赶紧回来……」 齐姨娘见状,低着头慢慢往门口移去。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身子不好,春蓉留下来照顾我吧!」 齐姨娘忙应了,也不敢再动作,只站在一旁。 秀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不肯走。 宴菱跪在唐氏身边,魂不守舍,夏至喊了半天,她才抬头说道:「祖母……祖母,我想留下来……我要陪着母亲……」 老夫人沉默片刻,也由她去了。 等大夫来给唐氏看过了,说是失血过多,几针下去,止了血,命算是保住了,胎儿却早就没了。 沈裴嵩回来便见着一院子的丫鬟忙忙碌碌,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被血浸透的被褥衣裳也送出来…… 他一把拉住肿着半张脸,却端着一碗药的谷雨,问道:「夫人她……她……孩子……」 谷雨顾不得疼痛,只皱着眉头,没好气的说道:「大爷回来得及时,夫人差点儿没命了,现下是救活了……至于小少爷……」 谷雨哽咽着不肯再说,两行泪珠拼命往下滴。她甩开沈裴嵩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走。 沈裴嵩却是略略松了口气,琴英没事,琴英没事。他没在意谷雨甩脸子,只赶紧跟上,一起进了房。 房里老夫人坐在外间椅子上,神色很差,见着他进来,用力咳嗽两声,才能说出话来:「嵩儿……孩子……没保住……」 沈裴嵩心中悲凉,但因在外头做好了准备,倒也没有失态,只点点头没做声。 老夫人见着憔悴的儿子,心中着实难过,半天只说道:「你……进去看看你媳妇吧……」 沈裴嵩忙抬脚进了里间,他看见琴英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心中一阵慌乱。又看见惊蛰在床头搂着她,秀茹则一口一口的喂她,只是喂进去的药洒出来一大半。 他皱皱眉头说道:「秀茹……药都洒了,你让谷雨喂吧……」 他侧头去看谷雨,只见谷雨芒种都在一旁,二人都是满身的伤。 他张了张嘴咽下后头的话,走上前接过秀茹手中的药碗,小心翼翼的喂给琴英。他自己喂药,才发现原来并非秀茹不会,是琴英压根吞不下去。 他喂了好几口,洒出来的药比之前更多。他抖抖索索的把药碗又递给秀茹,起身想要让开,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宴菱眼疾手快,一下子跑上前扶住他:「爹爹小心……」 沈裴嵩这才见到,原来宴菱在一旁。他伸手摸摸宴菱的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宴菱见他面上悲痛憔悴,像是不能自持一般,忙低声说道:「爹爹万万要保重身体……母亲遭此大难,即便醒来,只怕也是悲伤难捱,需得爹爹好生安慰照顾。若爹爹一味伤心,岂不是叫伤害母亲的人痛快极了!」 秀茹泪珠滚滚,回头看了看宴菱,这个她一直以为胆小的妹妹,虽然矮小瘦弱,却比她想的要坚强得多。 她抹了一把泪说道:「爹爹,宴菱说得不错……我们还需要爹爹主持公道呢!」 沈裴嵩环视了一下房内,三个大丫鬟只惊蛰面色看起来好一点,谷雨芒种皆是口面红肿,芒种摇摇欲坠,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住,却也坚持着不肯走。 谷雨见秀茹这般说,上前行礼说道:「大爷,春晖是一直跟在大夫人身边的,刚刚因身体受不住去歇息了,若是您……想问,奴婢这边去喊她过来。」 沈裴嵩闭了闭眼睛,问道:「你只告诉我,是谁?」 「是赵氏!」 谷雨连夫人也不想喊,只直呼赵氏,可见她心中有多恨。 沈裴嵩毫不犹豫转身出去。 宴菱喊了声:「爹爹……爹爹,母亲腹中的孩儿……是个成型的弟弟。」 沈裴嵩身子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又走了出去。 v第四十二章 宴菱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唐氏,指挥着:「谷雨,你去喊春晖到正厅,然后过来帮大小姐,芒种你下去歇着吧,夫人身边离不开你们,你们轮着来。」 谷雨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应了,扶着芒种出去了。 宴菱深吸一口气,上前端过秀茹手中的药碗,说道:「我来!」 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药,怎么喝得进去?她指挥着惊蛰将唐氏扶起来,拿帕子垫在下巴下方,掐住唐氏的下颚,让她嘴张大,一碗药整个灌了进去。 秀茹和惊蛰还来不及呼喊出声,唐氏呛咳几声,一碗药竟然全都下去了。 宴菱将空碗搁在几上,站起来对秀茹说道:「大姐姐,如今夫人身边得力的都受伤了,只怕你得亲力亲为了。」 老夫人见着事态不对,立刻把不想干的下人都遣了,生怕这种事被人传出去。所以秀茹宴菱身边的丫鬟,都没有跟着。 秀茹张张嘴巴,有些紧张的问道:「宴菱,你想做什么?」 宴菱面色沉静,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闪着奇异的光,她那眼里的坚定,远不是十一岁少女该有的。秀茹一下子恍了神,仿佛面前这个不是幼妹,而是长姐,不,是长辈,比祖母还要安定的长辈。 宴菱嘴角扯出一丝笑:「那家人,最会胡搅蛮缠。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她出去的时候,沈裴嵩似乎与老夫人说好了,正相携往正厅走去。沈宴菱没出声,只轻声跟在喜鹊后面。 正厅外,丫鬟婆子站了一圈,都是齐家的。只春晖一个人站在另一边,即使面白如纸,却强撑着站得笔直,怒视着她们。 谷雨心细,怕春晖一个人过来吃了亏,特意去请了沈进过来。沈进本是不得进内院的,今天跟着沈裴嵩急匆匆回来,就候在沉香院外头。听了谷雨的话,领了几个护院站在院子里头。 沈裴嵩见到齐家的下人,脸一沉说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全给我滚!春晖留下。」 那群丫鬟婆子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裴嵩冷笑道:「怎么?还敢在我沈家撒野不成?」 齐宇翔皱着眉头走出来,说道:「裴嵩这是什么话?她们都是服侍咱们的……」 沈裴嵩沉着脸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怎么,这等子事情,你是想闹得人尽皆知?要不要我即刻去击鼓鸣冤,叫全京都都晓得,我沈裴嵩引了白眼狼到我沈家,害了自己的夫人孩子?」 齐宇翔瞪大眼,支支吾吾说道:「你……你……你胡说个什么……你……」 老夫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说道:「别说了,不相干的人都撤了!」 那些丫鬟婆子还在犹豫。 老夫人见状,冷哼一声:「我竟不知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如此忠心!月例赏赐都是我来发,泰半的身契都在我手中,此刻竟连我都差使不动你们了?」 那些丫鬟婆子忙低了头,推推搡搡的出了沉香院,回西院去了。 齐老爷这才慢悠悠走出来,讪笑着看着老夫人,喊道:「姐姐。」 老夫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上座坐好了。 齐老爷正想要跟着去上座,宴菱三下两下上前挤开他,将沈裴嵩扶到上座坐好。 等沈裴嵩坐好了,宴菱这才回头,仿佛才见到齐老爷一般,勉强笑了下,说道:「舅爷爷,您是客人,坐这里不合适……」 齐老爷气鼓鼓的瞪她一眼,见着姐姐与外甥脸色都极差,便也没斥责,自己去了下首坐了。 沈裴嵩也不理会,只说道:「春晖,今日之事,你都清楚,你上来,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老夫人与我。」 赵氏一个激灵,忙说道:「她一个下人知道什么,我来说我来说。」 沈裴嵩警告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表嫂还是歇歇吧,我沈家的下人,自是我沈家来判断她是否得用。」 春晖上前跪在地上,也不看旁的地方,说道:「老夫人,大爷,奴婢今日一直跟在大夫人身边,今日所有的事,奴婢都清楚。」 老夫人点头说道:「你说。」 「前些日子赵氏说要逛铺子,大夫人也早早的吩咐马车下人好生服侍,那条商铺是大夫人的陪嫁铺子。」 「上午中午都无事,半下午的时候,大夫人刚歇了觉起身,赵氏就领着西院所有丫鬟婆子……就是刚刚在外头那些,还有几个,刚刚没在!」 赵氏慌了神,说道:「我……我不过带两个下人过来,哪像你说的……」 沈裴嵩冷冷的说道:「表嫂还是闭嘴吧,若有不对,等春晖说完了,你再一一辩解吧。」 赵氏有些着急,见公爹大爷都不出声,只觉得孤立无援,四下瞅瞅想寻小姑子,却没见人影。当下心中更急,这个齐春蓉,办事不靠谱,出了事人倒是不见了。 春晖继续说道:「赵氏带人浩浩荡荡的过来,谷雨见着不对,叫朔风去外院喊人,被赵氏的婆子按在地上打……刚刚大夫给她诊视,好歹捡回一条命,却几个月都下不得床了……」 赵氏指着她,又想说话。 v第四十三章 「闭嘴!」沈裴嵩毫不留情对赵氏吼了一声,又对春晖说,「你别理她,说你的。」 春晖点点头:「大夫人见朔风被打,非常生气,语气急了些。赵氏便不依不饶,说大夫人铺子里的人对她不恭敬,又说大夫人自持有孕,以为无人能奈何,便拿乔不安分,想要苛待她们……」 老夫人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赵氏明摆着是趁她不在家,故意想要磋磨唐氏的。她气愤的说道:「赵勤勤!你怎敢如此,琴英她可是身怀六甲啊!」 赵氏这才委屈的哭开了,说道:「姑母……我……我本意只是气不过,我知道我们是怀洲乡下来的,她是侯府嫡女,难免看不起我们……可没想到……没想到……呜呜呜,姑母,我被那些个下人指着斥责,真想当下便一了百了了……而且我更没想到,弟妹她这般沉不住气,我不过……」 宴菱心中警铃大作,前世便是这样,明明这个赵氏伤人害命,最后老夫人还要怪唐氏矫情,不晓得替腹中孩儿着想。 她当下问春晖:「春晖,我母亲向来不是个容易被外物所扰的,上回中了暑气都无事,怎的这次轻易的便滑了胎?」 春晖听了宴菱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差点就被赵氏倒打一耙,她忙磕头说道:「是的,老夫人,大夫人年纪不小了,最是看中这一胎,自不会因此不顾自己的身子。可那赵氏,她非要夫人烈日下给她下跪磕头道歉!」 老夫人瞪了大眼睛,别说赵氏,就她这个做婆母的,也不敢叫侯府嫡女轻易给自己下跪的。 赵氏忙遮遮掩掩的说道:「我……我那不过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春晖干笑两声说道:「当不得真?当时你可说得真真的,沉香院被你们西院的人围了个严严实实,我们不得已,护着夫人躲到寝室,你还不罢休,叫那些婆子砸门……」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吼道:「赵勤勤!那是我们沈家嫡子!你好大的胆子。」 赵氏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不是……我真没想到……她就那样沉不住气,就那样失了孩子。」 宴菱哇的一声哭起来,拉着沈裴嵩的袖子说道:「爹爹,爹爹,母亲岂是沉不住气的人,分明是她!是她想伤害您的孩儿,逼得母亲退无可退啊!」 赵氏哭声一顿,有些烦躁的看了看宴菱。齐老爷也看了看宴菱,若是只姐姐一个人在,他定能说得姐姐将此事怪到唐氏头上。偏偏沈裴嵩也在,还有个时不时跑出来说话的宴菱。 沈裴嵩没细想,只拍拍宴菱的手:「不错,不错,你们根本是故意的。春晖,我再问你,既然是半下午的事情,为何,为何会拖到这么晚才会喊大夫,为何除了朔风,你们一个二个全都是伤?」 赵氏急忙说道:「那是……那是……」 沈裴嵩站起来,走到赵氏跟前,逼视着她:「表嫂,没让你开口,便不要再多话,你欠咱们沈家的债,我慢慢的讨,若你再乱插嘴,我便先拔了你的舌头。」 宴菱见着爹爹如毒蛇吐信一般,忍不住害怕的抖了一下。前世今生,爹爹向来都是温和的,没想到,他也有这般狠的一面。 春晖又磕头说道:「夫人失了孩子,满身是血,我们都害怕极了。秦嬷嬷率先出去,跟赵氏说要赶紧请大夫,赵氏却口口声声说我们骗她,死活不肯请大夫。秦嬷嬷便让赵氏身边的婆子进来看,谁想两个婆子一进来,就讲秦嬷嬷拖出去了,谷雨她们冲出去与她们理论,都被她们绑了。」 「只奴婢一个人,因夫人身边离不得人,没被她们捉去。夫人当时鲜血不止,奴婢想了各种办法,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赵氏在门口叫骂了很久才走的,奴婢想着再去寻大夫,没想到,赵氏那两个婆子就守在外头,奴婢要出去,她们便捉了我一顿打,奴婢拼死拼活才能回到夫人身边……」 「后来……后来……」春晖跪在地上泪雨滂沱,「后来老夫人就来了……奴婢当时才松了口气……若是老夫人再晚些回来,夫人只怕是救不活了。」 正厅中静得可怕,只有春晖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伴着回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沈裴嵩一直站在赵氏跟前盯着她,这会回过神,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 赵氏赶紧磕头说道:「不……不是啊,表弟,是我不好,我不该生气了就去寻她的不痛快……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我不是故意的啊。姑母,我的婆子说唐氏在里头好好的,所以我以为她们骗我……我没想到她真的没了孩子……」 沈裴嵩扬天大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一句不知道,就能伤害我的孩儿?赵勤勤,你就是个毒妇!」 齐老爷见沈裴嵩发狂的样子,有些害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嵩儿,话也不能这么说啊……的确是唐氏不对在先,她这不明摆着瞧不起我们嘛!你是不晓得,她铺子里的那些人怎么说的简直不堪入耳。若不是如此,勤勤怎会气成这样?」 沈裴嵩冷笑道:「不堪入耳?什么话?要不要我让那些掌柜伙计,当面对质?」 齐老爷坐在椅子上扭了扭,只拿眼睛去看齐宇翔。齐宇翔向来是个吃软怕硬的,沈裴嵩这个样子,他哪里敢说半个字? 沈裴嵩步履有些凌乱,回到上座坐好,说道:「即使说了,又有何不对?你们……你们也配让人看得起?」 齐老爷吃惊的站起来,说道:「你……你!」 沈裴嵩继续冷笑:「你们就是蚂蟥,自己不上进,只想着让人供养着。我母亲心软,大把大把的银子贴补你们,我夫人心善,拿嫁妆银子贴补给你们用,你们不知足,骗我说是上京来看大夫,结果呢?」 齐老爷气急了,指着沈裴嵩半晌,只转弯对老夫人说道:「姐姐,你就这么看着他在这里胡说八道,看着他出言不逊,也不管管吗?」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终究是对着沈裴嵩说道:「嵩儿,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知道你难过……」 又回头对齐老爷说道:「是我失了孙儿,是我儿失了孩子,差点还失了夫人。弟弟便多体谅些吧。」 齐宇翔见沈裴嵩闭口不说话,又见姑母软和的样子,窜上前说道:「姑母,哼,这么说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对吧?什么沈齐是一家,什么有姑母一日,我齐家便不会遭人践踏。最糟践我们的,就是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人。」 齐老爷脸色大变,斥道:「翔儿,你胡说个什么?嵩儿是失了孩儿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吗?」 老夫人摆摆手说道:「你们回去吧。」 齐老爷犹豫的问道:「可……可……」 老夫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让你外甥缓缓吧。」 赵氏眼珠子一转,本来想着悄没声把唐氏解决了,有齐春蓉在老夫人身边,沈大爷又出去吃酒。等他们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到时候秘密处置了那些丫鬟,将过错怪到死了的唐氏头上……谁曾想,老夫人回来得这样早,只怕公爹和大爷会拿自己来填这个窟窿。 v第四十四章 她杀猪一般嚎叫起来,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说道:「姑母,侄媳知错了,知错了啊!侄媳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夫人想要掰开她的胳膊,奈何根本不及她力气大,廖嬷嬷拉半天也没拉开。 宴菱冷眼看着这一切,赵氏不过是一把刀,就算明日老夫人与爹爹再生气,最多也只能让齐宇翔休了她。后头真正的杀人凶手,是齐春蓉。 她缓步上前,跪在地上说道:「祖母,孙女还有一言。」 沈裴嵩忙上前想要拉起她,说道:「宴菱,你这是作甚,你有什么直接说便好,何必跪下?」 宴菱摇摇头说道:「爹爹听女儿把话说完。祖母可知今日宴菱为何一定要您回来?是因为二姐姐!」 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齐老爷率先反应过来,怒道:「你个小蹄子胡说什么呢!」 「让她说!」 沈裴嵩额上青筋直冒。 宴菱瞧见齐家人慌乱愤恨的眼神,又见着老夫人有些着急的目光,毫不犹豫说道:「祖母,今日我与二姐姐起了口舌之争,慌乱之中,二姐姐指责大姐姐,说她不过仗着自己是嫡长女……而明天……」 沈裴嵩睁大眼,问道:「明天怎样?」 宴菱敛下眼眸,摇摇头:「二姐姐没说,她许是知道自己失言了,没说。可是宴菱心中不安,这才求着祖母早些回来。」 沈裴嵩呆愣半晌,抬头看看齐家人,又看看老夫人。 齐老爷大骂道:「你个小贱蹄子,胡乱攀咬你姐姐!果真是外面养的,一点子教养都没有!连姐妹相亲的道理都不懂。」 宴菱只跪在地上任他骂,她不在意,她只是不想齐姨娘这么容易便脱身了。 老夫人咳嗽两声,打起精神说道:「你二姐姐……她向来顽皮,喜欢胡说也是有的……」 「母亲!」 沈裴嵩大喊一声,若是开始,他还能以为是赵氏不知所谓,害了琴英,害了她腹中的孩儿。现在听宴菱这样说,他如何不明白,分明春蓉也打了注意!若不是宛茹没藏住,若不是宴菱执拗要回来,只怕是琴英都要离他而去了。 宴菱也大声说道:「祖母,若说二姐姐胡说,那齐姨娘呢?齐姨娘拦着不叫您回来……咱们回来的时候,她分明是一起的,您为何不准她离开?后来大夫来了,您为何又让廖嬷嬷将她送去暮春堂关起来?」 老夫人看着宴菱,嘴角浮出一丝笑。她是小看了这个孙女,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没瞒着宴菱,只她以为宴菱是个沉闷不敢多事的。到没想到,是自己大意了,这个孙女,根本是机灵聪明得很,只怕她早就想到这一切了。 齐宇翔上前一巴掌打在宴菱脸上,直打得宴菱的耳朵嗡嗡作响,而她根本没哭也没喊,痛都没感觉了,只讥讽的看着齐宇翔。她讨厌他们,齐家的每一个人,她都讨厌。 本来她以为,唐氏的胎保得住,前世的一切不会再有。可是,那个弟弟还是没有了,爹爹还是一样伤痛,她不晓得唐氏醒过来会怎样,是否还是与前世一般,变得性情乖张。 齐宇翔发了疯似的想要继续打宴菱,沈裴嵩上前一把甩开他,怒道:「齐宇翔!你敢,你们欺人太甚!」 齐宇翔指着宴菱,抖抖索索的说道:「她就是个神经病,她胡言乱语,她……」 沈裴嵩又推他一把,将他推离宴菱的身边,吼道:「她是我女儿,休得胡说!」 齐宇翔怒目圆睁:「沈裴嵩,她不过是个外室女!」 沈裴嵩愣了半晌,才说道:「外室女?她不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是我沈裴嵩的女儿,容不得你来动手。」 宴菱抬头看着,看着爹爹龇牙咧嘴,恨不得往齐宇翔身上捅刀子的目光,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是呢,爹爹再凶,前世今生,对她都是无比温柔的,她是外室女,却也是爹爹最疼爱的女儿。 老夫人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挥到地上,说道:「你们闹够了没有?不要再吵了,宴菱与宛茹……不过是小女儿家起了纷争,吵闹当中的话语,怎可当真。」 齐宇翔本就害怕这个比他高大的表弟,听了姑母的话,立即转身回到齐老爷身边坐好。 沈裴嵩握紧了拳头,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心乱如麻,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想将面前这些伤害琴英的人,统统杀光。可春蓉呢?春蓉是他妹妹,自幼一同长大的妹妹,后来他吃醉了酒,春蓉不得不给他做妾…… 沈裴嵩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他心情太复杂,不知道怎么面对,只回头麻木的扶起宴菱。 宴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老夫人是想摘开齐春蓉,爹爹也是这样的吗? 她不甘心,她推开沈裴嵩,跑到老夫人跟前,跪下说道:「祖母,祖母,您可知为何宴菱会与二姐姐起纷争……二姐姐她……她说我娘,她说我娘为了养活我,去……去……」 宴菱低着头,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大滴大滴的滴落在地上。就算她没继续说,在场的谁又不是人精一般。 齐宇翔眼里露出一丝嫌弃:「真是……那种下贱之人的女儿……」 老夫人抓起一个茶杯,正砸在齐宇翔头上。 宴菱哭诉道:「祖母,我娘没有,她没有,她若是有,我们怎会过得那般凄苦?她早出晚归,替人浆洗缝补,冬日里手冻得老高,全都是裂口。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爹爹寻到我们的时候,娘就……」 老夫人瞧着宴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头一软,她只晓得这个孙女从前过得苦,没想到竟过得这般苦。她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二姐姐胡说,祖母要罚她闭门思过三个月。这些败坏女人名声的事儿,祖母绝不姑息。」 v第四十五章 宴菱是真哭,一想到娘死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但她的目的并不是要老夫人处罚宛茹,而是爹爹。 当日娘是真的受辱了,这种事情,爹爹知道,她也知道,还有沈进,还有后来帮着料理娘后事的奴仆。宛茹说出这样的,不仅仅是捕风捉影,而是齐姨娘知道这件事。她闹出来,爹爹便知道,他身边有齐姨娘的人了,便不会再相信齐姨娘。 沈裴嵩听到宴菱的话,头便炸开了,当初的事情,他是瞒着沈家各位的。毕竟当初巧竹的事,虽非巧竹的过错,但说起来却对宴菱的名声不好。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被宛茹宣之于口,那么,她究竟是口无遮拦无意的,还是真晓得此事呢? 宴菱不等沈裴嵩反应,回头走到齐宇翔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娘不是下贱之人,她勤勤恳恳,一个人把我养大。虽然贫穷,却从来不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我是女孩子,娘总说女人应该自强不息,再穷再累,也不可能轻贱了自己。而且,我长到这么大,我娘从没有拿过一分不义之财!」 齐宇翔切了一声,说道:「哼,若真的如此,她怎不早些来沈家?哼哼,谁知道是不是在外头快活惯了,怕在内宅寂寞……」 沈裴嵩听了齐宇翔的话,已是怒不可遏,他上前就想去拉开宴菱,好生教训这个表兄一顿,却听到宴菱辩驳的声音。 宴菱阴沉着脸,忽而浮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娘有她自己的骨气,不会做那无骨蛆,只晓得附在旁人身上!」 齐宇翔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胆小的外室女,竟敢讥讽他是无骨蛆。他一把拽过宴菱的头发,用力一扯,宴菱吃痛跌到在地上,大片的头发剥落下来,留下鲜血淋漓的头皮。 沈裴嵩大叫一声,上前一把扯开齐宇翔,挥手就是三巴掌,又将他用力推开。齐宇翔一个不稳,跌在地上,头正好磕在桌角,登时血流如注。 沈裴嵩没顾着一旁的人仰马翻,只伸手抱起宴菱,看着她的头皮,想摸也不敢摸,心疼的说道:「你这个傻丫头,爹爹说了,万事有爹爹,怎么你自己……」 他心中更是愧疚,若不是齐宇翔口无遮拦,宴菱怎会如此冲动? 齐老爷见着齐宇翔的头破了,哪里肯依,哭天抢地的喊着:「我的儿啊,你可无事?」 他站起来吼道:「沈裴嵩你个婊.子养的,竟敢欺负我儿,老子跟你拼命!」 老夫人慌得站起来大哭:「天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敢,你敢动嵩儿一根指头,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要了。」 齐老爷回头看着姐姐,瞪大眼睛说道:「姐姐,你可瞧见了,是沈裴嵩这小子伤了我翔儿的!」 老夫人捶足顿胸:「我看得真真的,是你儿子先出言不逊,宴菱气不过才争执几句。你儿子这般岁数了,竟跟个孩子置气,宴菱才堪堪十一岁,你瞧你儿子干的什么事儿?若他不这样伤害宴菱,嵩儿怎会动手?」 齐老爷气急了,怒道:「一口一个你儿子,你儿子,难道翔儿不是你亲侄儿?你这是偏心偏到底了吗?」 老夫人泪流满面,指着胸口说道:「我偏心?到底是谁偏心了?翔儿自个儿不小心,被嵩儿推了一下就摔倒了,你张口就骂嵩儿是婊.子养的,你骂谁?你骂的你亲姐姐我,你骂我是婊.子,你呢?你自个儿也是我亲手带大的!」 齐老爷气结,半天说不上话来。 沈裴嵩哪里管得了其他的,抱着宴菱到旁边的花厅,边跑边喊:「快去喊大夫,喊大夫啊!我女儿受伤了!」 齐老爷在后头大骂:「沈裴嵩!她不过是个外室女,你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也难怪京都上下,都嘲笑你嫡庶不分!」 沈裴嵩顿了顿,回头冷冷的看了眼他,冷笑一声,转身又跑了。春晖见状,也跟着跑了出去。 赵氏本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此刻见沈裴嵩抱了宴菱出去,忙爬上前,拉着齐老爷说道:「公爹,公爹,赶紧喊大夫,给大爷瞧身子要紧啊!」 齐老爷这才回过神,也一叠声的喊道:「快来人,去喊大夫,来人啊!」 然而外头沈进守着,西院的婆子丫鬟哪里敢进来? 齐老爷抬头一瞧,屋里只剩下廖嬷嬷一个下人,便凶神恶煞的指着她说道:「你!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请大夫?」 廖嬷嬷本来小心翼翼的扶着老夫人,老夫人今日受了这么多刺激,精神跟不上,她自然得小心服侍着。只突然听齐老爷一声喊,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齐老爷见她不动,更是气急败坏吼道:「好啊,好啊!你们沈家欺人太甚!连个婆子也敢不听我使唤了?」 廖嬷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冲着外头扬声喊道:「来人,去请大夫来给齐大爷看看……再去找几个护院过来,等看完了送他们回西院。」 齐老爷瞪大眼,眼看着廖嬷嬷这般不敬,姐姐竟然毫无表示。他气急了,说道:「好啊,没想到姐姐家里,竟是一个奴才当家!」 廖嬷嬷干笑一声说道:「舅老爷谬赞,奴婢自是不能当家的,不过跟了老夫人大半辈子了,些许颜面还是有的。」 齐老爷哽了哽,气闷不已,恨不得立刻掉头就走。 等大夫来给齐大爷瞧过,说他只是皮外伤,调理几天便好,齐老爷这才放下心来。 廖嬷嬷着人将他们送回西院,更是吩咐将西院看紧,不许人胡乱进出。 夜已深,老夫人显是困极了。 廖嬷嬷轻声说道:「老夫人,事情差不多,都安顿好了。这边有大爷和大小姐,老夫人也莫要担心,先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说道:「银铃,从前你总劝我,要多替自己,多替嵩儿想想。我总是不肯听,觉得血脉亲情不可断……如今想来,真的是傻极了,我拿他们都血亲,他们却……」 廖嬷嬷扶稳她,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人别再想了,大爷是孝顺的,少爷小姐们也都是孝顺的……」 老夫人怔怔的落下泪来:「是我……是我不会教养孩子。你瞧今日秀茹那般贴心,宴菱不论是对她母亲,还是维护她亲娘,都是毫不畏惧……可宛茹呢?我还没开口训斥,她便要死要活的……还有蓉儿,她……她……她当真是贪心不足啊!」 廖嬷嬷忙替她擦了泪,安慰道:「二小姐是孩子心性,大一点就好了,您看表小姐,自从上次您生病了,她也懂事多了……老夫人莫要想了,伤了神可就不好了。」 v第四十六章 老夫人苦笑一声:「如何不伤神,咱们院里头,还有个蓉儿。银铃,我当着嵩儿的面,是不肯说蓉儿不好,可……她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与亲生女儿无异啊!可她怎的如此狠毒……」 老夫人絮絮叨叨,慢吞吞的回了暮春堂,刚到院子,便见着沈进匆忙跑过来,行礼说道:「老夫人,大爷说……说让齐姨娘不要离开暮春堂,等他来了再说。」 老夫人身子一抖,沉默半晌,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站在院门口,欲哭无泪,许久才就着廖嬷嬷的手,慢慢走了进去。 沉香院中,沈裴嵩握着宴菱的手,宴菱当时精神着,等过了之后,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一点都不想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睛,小声问道:「爹爹,母亲如何?」 一旁的秀茹听她醒了就问母亲,眼泪滚滚而下,说道:「傻宴菱,娘没事,你莫要操心了。」 沈裴嵩也是感动不已,说道:「宴菱,大夫说你母亲无事,只需要好生休养……」 宴菱见着爹爹憔悴的面容,忽然有些后悔。齐姨娘便是不能受到惩罚又如何,她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爹爹本就是个心软的,什么事情只埋在心里,自己扛,自己憋屈,自己……跪在书房地上哭。 她小声说道:「爹爹,我知道您伤心,可是母亲她一定更伤心……爹爹,您万万要体谅她,多安慰她!」 她怕遇到前世的事情,她只能尽全力,不要重蹈覆辙。 沈靖文得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顾不得学院的事情,骑着马飞驰回家。等回了沈府,天已全黑,他跑进沉香院,院里静悄悄的,倒是一片安宁。 沉香院门口,是沈裴嵩的随从沈安,带着一队护院守着。沈安见着沈靖文,忙上前行礼。 沈靖文迟疑片刻,护院应在外院守着,今儿却进了内院,父亲身边两个随从,有一个留在这里,事情真的这般严重? 他问道:「沈安,我母亲怎么样?」 沈安走上前低声答道:「大少爷,听说夫人未醒,大小姐在院里照顾着。」 沈靖文听到母亲未醒的消息,心内一禀,胡乱点点头,抬脚便往院内赶去。 进了寝室外间,却见宴菱的丫鬟处暑趴在圆桌上睡着了。沈靖文四下一看,原来宴菱正躺在榻上,她头上裹着纱布,纱布还渗出丝丝血迹。沈靖文一阵心疼,急忙走上前去查看。 宴菱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不大舒服的模样,她眉毛微蹙,小嘴微张,呼吸有些急促。 沈靖文见她的胳膊压在胸口,想着莫不是做噩梦了?他轻轻伸手想将宴菱的手拿开,谁知宴菱一把捉住他的袖子。 「大哥哥,救救我,大哥哥……宴菱好疼啊……」 沈靖文吃惊的看着宴菱,却见她只是梦中呓语,并非真的醒过来。他心中划过一丝暖流,这个后来的妹妹,总是与他这般贴心,仿佛很早就认识他,仿佛无比信任依赖他。 他小心翼翼将宴菱的手握住,轻轻放在她身侧,又轻轻的将她额边凌乱的头发整理好。 处暑这时醒过来,见沈靖文来了,急忙走过来说道:「大少爷,您回来了?奴婢来,奴婢来……」 沈靖文点点头站起来,低声说道:「她出了一身汗,你细心些,小心她着了凉。」 处暑拿了帕子给宴菱擦汗。 沈靖文皱皱眉头又问道:「怎的三小姐受伤不回褚玉阁,反而在这里歇着?」 处暑轻声答道:「小姐在这边受伤的,大夫当时在给夫人瞧伤,大爷就将小姐抱到这里……本来是想送小姐回院子的,只开始小姐担忧夫人不肯走,后来小姐也迷迷糊糊了,大爷索性就将她安置在这里……」 沈靖文张张嘴想说话,里间的门打开了。他回头一看,是秀茹,秀茹眼睛红肿,也是精神恍惚的模样。 他赶紧走上前问道:「秀茹,母亲她……」 秀茹向来都是大家闺秀,唐氏总教她处变不惊,她支持了一晚上,如今见着亲哥哥回来了,哪里还支撑得住。 她不敢大哭,怕吵到唐氏和宴菱,只扑到沈靖文怀中,咬着袖子哭得稀里哗啦。 沈靖文也红了眼眶,急忙将她扶到凳子上,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他压着声音说道:「是哥哥不好,哥哥应当早些赶回来……」 秀茹直哭得天昏地暗,总算是缓过神,看着哥哥胸襟湿了一大片,自己也不大好意思起来,扭捏了片刻才说道:「哥哥去看看娘吧,娘她……今日差点就没命了。」 沈靖文握了握拳,说道:「回来的路上阿松将事情大概讲了下……是舅爷爷他们!」 秀茹抬起头看他,眼神有些闪躲。 沈靖文见状,又道:「齐家向来不知所谓,只母亲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如何会弄成这样?难不成另有隐情……宴菱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秀茹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哥哥,宴菱说……说是齐姨娘……她与表伯父起了冲突,表伯父把她的头发拽了一半下来……」 沈靖文听到这里,只觉得心疼得厉害,他用力握住秀茹的肩膀,瞪大眼睛说道:「什么!宴菱……」 秀茹蹙着眉,哥哥力气大,捏得她肩膀实在是疼。她轻轻推了沈靖文一下,沈靖文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她。 v第四十七章 秀茹又是两行热泪说道:「哥哥,今日多亏了宴菱,不然娘只怕是活不下来……我只听爹爹抱宴菱过来的时候,听他们说了几句……祖母和爹爹都觉得是表伯母……不,是赵氏的缘故。可宴菱说齐姨娘也参与其中……宴菱真傻,就算是为了娘鸣不平,也没必要跟表伯父那般冲突,她才十一岁啊。」 沈靖文回头看着宴菱,实在是心疼又无处可发。他思索片刻问道:「爹爹在何处?」 秀茹说道:「爹爹在祖母院子里……齐姨娘也在。」 沈靖文松开秀茹,转身往外走。 秀茹忙问道:「哥哥,不去看看娘么?」 沈靖文摇摇头:「我先去爹爹那边,若当真如宴菱所说,我不要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娘这一场无妄之灾,我也不要善罢甘休!」 他从敞开的门看了看内室,隔着屏风,他看不见娘,但他知道,娘还没醒,娘在梦里一定也是哭泣着,希望有人保护她吧。 他握了握拳,加紧步伐往暮春堂走去。 暮春堂的二等丫鬟攀雀将沈靖文迎进去,低声说道:「大少爷,老夫人与大爷都在气头上,尤其是老夫人……她身子不好,今日受刺激太多了,还请大少爷多劝着些。」 沈靖文看了她一眼,没做声。他知道攀雀的意思,定是爹爹要处罚齐姨娘,祖母却护着不让。可虽那是他祖母,沉香院还未醒的那个,是他的亲娘啊! 他踏进厅内,齐姨娘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裴嵩站在一旁,额上青筋直冒,老夫人则坐在八仙椅中泪流满面,廖嬷嬷正在抚着老夫人的背替她顺气。 沈裴嵩看见儿子进来,有些尴尬的缓了缓神,受了他的礼,转身一言不发的回到椅子前坐好。 老夫人则抹了抹泪,招手叫靖文前去,哽咽着说道:「阿文,漏夜赶回来,辛苦你了。」 沈靖文叹了口气,握着老夫人的手,半跪在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祖母,古时楚恭王与晋人为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奉酒而进之。后恭王欲战,子反不能往,恭王最终斩子反为戮……靖文自幼时,祖父便教过我,难道祖母到现在还不能明白吗?」 老夫人泪水涟涟:「不错,阿文说得不错……祖母幼时,你曾外祖父就说过,爱之适足以害之……可是你曾外祖母与我,都没能听进去。」 老夫人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双手,上头的老人斑格外明显。她伸手摸着沈靖文的发冠,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她,弟弟是齐家将来的希望,她得万分仔细的照料。她也是这么做的,对弟弟,对侄子,对面前跪着的,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侄女,她无不尽心尽力……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她错了,错得太厉害了。 沈靖文将头埋进老夫人的手中,说道:「祖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论是爹爹,还是我与阿韬,祖父都是这样对我们的,我们的将来,只能自己去走。舅爷爷他们亦是如此啊!」 老夫人哽咽的点点头:「是……你祖父是对的,是祖母短视……是祖母……」 齐姨娘跪在地上,心如死灰。若刚刚只有姑母与表哥,她自是有办法叫他们心软,叫他们相信,这事与自己毫无干系。可沈靖文来了,沈靖文是唐氏肚里爬出来的,肯定会为唐氏报仇的。 她虽是趴在地上哭泣,脑子却转得飞快,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没一会儿,她脑中精光一闪,立刻磕头如捣蒜。 「是的,大少爷说得对……姑母,表哥,蓉错大了……蓉儿实在是猪油蒙了心,竟然由着嫂嫂撺掇,犯下这滔天大错……」 沈靖文回头厌恶的看了她一眼。 齐姨娘低着头没有察觉,只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半晌,爬到沈裴嵩跟前,一哽一哽的说道:「表哥……不,大爷,我不配做你的妹妹,更不配做你的妾……请大爷赐妾一死……」 老夫人脸色大变:「蓉儿……」 齐姨娘又对着老夫人磕头说道:「老夫人,蓉儿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大爷,可是蓉儿最对不起的便是老夫人您。您疼蓉儿与亲生女儿无异,可蓉儿竟如此不知足,竟……竟……夫人肚里的是您的亲孙儿,是蓉儿害了它,蓉儿……杀人偿命,蓉儿得给它偿命……」 老夫人推开沈靖文,撞撞跌跌走到齐姨娘跟前,搂着她放声痛哭,回头对着沈裴嵩说道:「嵩儿……嵩儿,蓉儿她知错了,知错了啊……」 齐姨娘抱着老夫人,拼命的摇头说道:「不……不,老夫人,那是一条小生命,是表哥的亲儿子,我做下这错事,不是一句知错就能挽回的……只是……只是老夫人,大爷,往后妾不能照料阿韬和宛茹了……他们有我这样的姨娘,是他们的不幸,往后请……」 齐姨娘说不下去,只把头埋在老夫人怀里,放声大哭。 沈裴嵩亦是红着眼眶,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竟是拿不定注意。 齐姨娘又哭了许久,才抬头说道:「姑母,您莫怪蓉儿不孝……只嫂嫂她们太过巧言令色,蓉儿犯下这滔天大错,死不足惜。可阿韬和宛茹……姑母莫要她们再与西院联络了,他二人自幼耳根子软,定是受不住他们的撺掇……」 沈靖文眯了眯眼睛,他本以为齐姨娘是真心实意要替弟弟赔命,原来她的最终目的在这里!是呢,这事是赵氏做下的,齐姨娘不过歪了心思,从旁协助罢了。 沈裴嵩听了齐姨娘的话,果真闭了闭眼睛,哑着声音说道:「是……母亲,春蓉虽有错,可最错的却不是她!」 老夫人瞪大眼,抬头看着沈裴嵩。 齐姨娘也停止哭泣,呆呆的看着沈裴嵩,仿佛半晌才回过神一般,挣扎着推开老夫人,爬到沈裴嵩跟前,拼命磕头说道:「不……不……求求您,表哥,那是您舅爷爷,那是您的亲表哥表嫂。是蓉儿得过错,都是蓉儿得过错,求求表哥,您处罚妾,放了他们吧!」 沈靖文见父亲脸上松动的神情,心思一沉,赶紧说道:「父亲,若说是齐家的过错,儿子想问问,齐家缘何要害我母亲,要害我弟弟?」 自是因为齐姨娘,不然齐家怎会多此一举? 齐姨娘反应极快,当下点头说道:「大少爷说得不错,表哥,都是蓉儿的错。表哥,伤害夫人对我爹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是蓉儿……」 沈靖文心中方寸大乱,齐姨娘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却是吃准了祖母与父亲都是心软的,他们不但不会觉得是她的错,还会认为她是心软替娘家人开脱。 他捏紧拳头,这个齐春蓉,竟不顾齐家的死活。她越是这样说,爹爹越不会重罚她,而会将所有怒气发到齐家身上。 沈裴嵩踹了齐姨娘一脚,转身回到椅子上坐好,一动也不动,陷入了沉思。 v第四十八章 屋里谁也没说话,沈靖文知道他无力改变结局,只叹了口气,说道:「祖母……父亲,靖文想去陪陪母亲。」 他行了礼,往门口走去。 他走到门口,听见沈裴嵩说道:「母亲……叫齐家休妻,然后让他们回去吧。至于春蓉……送去家庙……」 老夫人张张嘴,想要反驳,却反驳不出来。 齐姨娘还要再说,沈裴嵩摆摆手说道:「你不必再说,这是我的底线。若齐家不照办,我便将这事报于大理寺,届时不止赵氏,只怕舅舅与表兄也会被判刑。」 齐姨娘犹豫片刻,跪地说道:「妾听大爷的……」 …… 第二日,宴菱醒过来的时候,唐氏已经醒了。靖文秀茹皆陪在唐氏身边。 唐氏见到宴菱,赶紧招手说道:「宴菱过来……宴菱,昨日的事情,母亲已经听说了,你这孩子……」 宴菱看着她眼里感激的目光,没来由一阵心虚。她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唐氏,而是为了爹爹和大哥,可唐氏这模样,却以为她是真心的。 她生怕唐氏还要再说些感谢的话,忙岔开话题问道:「爹爹没来吗?」 秀茹说道:「爹爹早晨过来了,今儿事多……」 宴菱知道,今日是要确定,那些人怎么处置了。她又问道:「那他们……」 秀茹叹了口气说道:「有祖母在,能怎样?娘终究是保住了,弟弟本就还未出生,总不能为此要他们全家陪葬吧!」 秀茹向来端庄,甚少这般表露情绪。宴菱也不吃惊,只问道:「那到底是如何决断的?」 沈靖文接口说道:「齐家要回去了,赵氏被休弃……齐姨娘去小佛堂吃斋念佛半年。」 宴菱瞪大了眼,齐家赶出去是能估计到的,可是齐姨娘,她以为怎么样也要去家庙或是庄子上,没个两年回不来,怎的只是去佛堂,且只半年? 秀茹说道:「本来爹爹是要她去家庙三年的……可二弟大了,祖母担心若是这样重罚齐姨娘,对二弟的将来有影响。」 宴菱气鼓鼓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沈靖文一把拉住她说道:「宴菱,你还伤着,不能乱跑!」 宴菱瞪他一眼说道:「母亲她差点就没了,竟然这般轻轻放过他们,我不甘心!」 沈靖文忙站起来,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宴菱,昨日你伤神太过了,这些事你别管,父亲自有决断,只要齐家不在,齐姨娘不碍事的。」 宴菱低着头,心道你们根本不晓得,齐姨娘这个人,压根不是表面看的那般良善。 唐氏忙道:「宴菱,你哥哥说得对,这些事儿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能管的。赵氏被休,这事儿也可了了。乖,你就呆在家里好生养伤。」 刚刚宴菱还未醒的时候,齐春蓉就来过,跪下她床前磕了许多头,一直忏悔着。唐氏想告诉宴菱,齐姨娘虽仗着老夫人偏疼,有些小性子,实际上并非心肠狠毒之人,昨日还是齐家挑唆的缘故。 可她看着宴菱的脸色,还是把话咽回去,面前这个便宜女儿,才是她贴心的好孩子。齐姨娘就算本性不坏,也帮着害了她,害了她肚里的孩子。 宴菱紧紧握住拳头,唐氏肚里是她的亲弟弟,仅仅赵氏被休就了解了吗? …… 西院,沈裴嵩带着随从下人堵在院子里,老夫人没过来,只廖嬷嬷并金燕杜鹃在一旁,替老夫人传话。 齐老爷怒不可遏:「好你个沈裴嵩,这是要将咱们齐家逼近绝路啊!」 沈裴嵩冷笑一声:「舅舅这是何意?这是我沈家府邸,当初是说舅舅病入膏肓,上京都来治病的。如今舅舅病好了,总不能一直住在沈家吧。」 齐老爷翻着白眼说道:「什么!我是你亲舅舅,如何住不得?你便是养着我也是应当的!」 沈裴嵩淡淡一笑:「舅舅说得不错,你是我亲舅舅,若是舅舅无儿无女亦无子侄,做外甥的自当将舅舅接进府,好生颐养天年。」 齐老爷心中一阵慌乱,这是说他有儿子,却还赖在沈家不走。他急切的喊道:「我姐姐呢?把你娘叫来,我要好生与她说道说道。」 廖嬷嬷说道:「舅老爷省着些力气吧,老夫人昨日失了金孙,差点连明媒正娶的儿媳妇都没了,受了这般惊吓,自是不能出来相送了。」 齐宇翔忙跟着大喊:「那我妹妹哪去了?我妹妹呢?」 沈裴嵩冷哼:「齐春蓉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本应送家庙三年,念在她本心不坏,只是受了你们的挑唆,只罚她去佛堂了。」 齐宇翔慌了神,拉着齐老爷喊道:「爹,爹,怎么办啊,爹!」 沈裴嵩看了他一眼,又道:「赵氏此人,心狠手辣,齐家若是不休弃,与之同流合污,我便不顾血肉亲情,立时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赵氏听了这话,吓得哇哇大哭,趴在地上打滚哭喊着:「齐宇翔,你敢休我!老娘替你生儿育女,替你细心谋算,你敢……」 齐宇翔一脚将她踹开,生怕她说出谋害唐氏是他们的计划。其实即便赵氏不说,谁不知道这是齐老爷与齐宇翔的主意? v第四十九章 齐老爷看着外甥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就算再怎么撒泼打滚,也无济于补了。 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嵩儿,我好歹是你舅舅……你要我回去,我便回去,你要我休弃这个毒妇,我立马叫翔儿写休书……只……能不能让我再看看我姐姐……毕竟此去,只怕是我姐弟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啊。」 廖嬷嬷开口说道:「老夫人亦是这般说的,老夫人让我给舅老爷带了些盘缠,就此别过。」 齐老爷呆愣半晌,顾不得后头还在闹腾的儿子媳妇,上前抓住廖嬷嬷的手问道:「姐姐这样说的?姐姐不管我了?她……她往后……」 廖嬷嬷敛下眼眸,缩回手说道:「舅老爷……咱们沈家也只这个光景。老夫人说了,您是她亲弟弟,她没有不管的,已与大爷说好了,往后每年送银百两。」 齐老爷松了手,不可置信的看着廖嬷嬷,又看看沈裴嵩。百两银子?之前他们在怀洲,姐姐每年不算物资用品都要给千两。 齐宇翔本还在与赵氏纠缠,听了这话,他勃然大怒,上前想要给廖嬷嬷一个耳光,金燕急忙将廖嬷嬷拉到后面。 护院上前挡住齐宇翔,沈裴嵩讥讽的笑了笑说道:「表哥真是不知所谓,且不说廖嬷嬷是我母亲自幼一起长大的嬷嬷,就单说她是我沈家的人,也容不得表哥在沈家胡乱打人!」 齐宇翔气急败坏吼道:「沈裴嵩,你好不要脸,要是没有我齐家女,能有你沈裴嵩吗?现下觉得我齐家无用,就打算一脚抛开?」 沈裴嵩压根不理他,只对沈进说道:「安排下,把西院拾掇拾掇,本身是沈家的东西都收拾好……」 齐宇翔指着沈裴嵩,奈何被护院挡着,他没法靠近,只暴跳如雷:「好啊你你你……你这是把我们当偷儿了?」 齐老爷一口气半天提不上来。 廖嬷嬷见状扬了扬手说道:「大夫,舅老爷许是不舒坦,还请您帮着瞧瞧,莫要误了回怀洲的行程才好。」 齐老爷见装病这招都不管用了,心中暗恨,眼睛咕噜咕噜转起来。此刻姐姐定是在气头上,也没理由说服外甥,不如先回去,日后慢慢再修复关系。 他看了最后面瑟瑟发抖的孙子齐岳阳,和哭得稀里哗啦的孙女齐月颖,咬咬牙,软了语气说道:「嵩儿……嵩儿,我知你是恼了你表嫂……休,舅舅回怀洲便让你表哥休了她……你……你让姐姐多保重身子。」 他红着眼睛却不似作假,恁是谁,一年千两银子变百两,都会如此欲哭无泪的。他又说道:「只是……只是嵩儿你瞧瞧,颖儿自幼长在沈家……阳儿还年轻,跟着我们回去的话,这辈子都是废的啊……」 他见外甥面色松动,忙说道:「那百两银子咱也不要了,留给两个孩子……好不好?阳儿他……你便是想送他行商,我们也绝无二话!」 齐宇翔大惊,上前拉着齐老爷喊道:「爹爹胡说什么啊?没银子咱们如何活?爹爹真为了自个儿,叫阳儿从商?那往后咱们齐家,再无翻身可能啊!」 齐老爷心中恼怒儿子不晓事,他这样说,沈裴嵩真会这样做?他抹了一把眼泪,只装作精神恹恹的,问齐宇翔:「你不肯,那你如何想法子?」 齐宇翔怒道:「这两个孩子本就该他来教养着,哼,他连那个低贱的外室女都疼到心尖上,咱们月颖可是实打实的嫡出女……」 沈裴嵩上前就是一巴掌,将齐宇翔打翻在地上,逼视着他说道:「齐宇翔,你若再敢口出狂言,再敢辱我宴菱,你马上切了你的舌!」 齐宇翔大吓,「那个外室……」 「女」字没说出口,他不敢说,他看见沈裴嵩眼里的阴霾,他知道,若是他再多说一个字,沈裴嵩真的会割他的舌。 齐老爷慌忙跑过来,拉着沈裴嵩说道:「嵩儿,别理你表哥,他就是这个德性……嵩儿你瞧,舅舅就不是个能教孩子的,教养的你表哥这副样子,阳儿跟着我,岂不是当真毁了?」 沈裴嵩抬头看了看齐岳阳与齐月颖,颖儿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阳儿又是齐家唯一的血脉,若是当真不管,外祖家只怕真的是毁了。不若把这孩子留在沈家,寻个低门女儿家结亲,生了孩子放到沈家教养,将来也好参加科考。 …… 齐家年初浩浩荡荡的来京都,七月初二又灰溜溜的离开京都,沈裴嵩最终也还是答应留下两个孩子。 他回去沉香院,想陪唐氏说话,见宴菱还在,忙问道:「宴菱怎的不回院子歇息?」 宴菱心里不大高兴,面上却不显,只慢慢挪到沈裴嵩身边,软糯的声音带着鼻音说道:「爹爹,宴菱不想睡,宴菱想陪着母亲……」 她犹豫片刻,又小声说道:「这样可以多看看爹爹。」 沈裴嵩感动的拍拍她的脸,他本想摸她的头,可她头上白色纱布带着血迹,实在是刺眼。看到这个,他就想到昨天齐宇翔是怎么伤害宴菱的。 他更想到齐宇翔轻蔑的眼神,「外室女!」 他只觉得心内一股浊气,明明是齐宇翔这厮没教养,可他就是难受,宴菱不是外室女,不是! 宴菱睁着大眼睛,她知道爹爹心疼她,她就是要爹爹心疼,她推推沈裴嵩喊道:「爹爹,你在想什么?爹爹,你是不是不舒服,是没休息好吗?不然我们先走吧,让爹爹和母亲好好休息吧。」 沈靖文与秀茹忙站起来,点头称是。 沈裴嵩心中一软,看着这三个儿女,他们都是如此优秀。他回头看了看虚弱的唐氏,若她肚里的孩子出来,也会和阿文一般优秀的吧,真是可惜。 他抬头看着沈靖文,点头说道:「爹爹实在是累了,陪你们母亲说说话就休息,阿文,晚上去书房。」 沈靖文点点头,带着两个妹妹出门,又细心的帮他们把门关上。 出了门,沈靖文看着还肿着眼睛,明显精力不济的秀茹,又看看宴菱,宴菱虽然受伤,但因为休息过,精神头看着倒比秀茹好些。 沈靖文说道:「我送你们回去。」 v第五十章 宴菱忙摇摇头:「大哥哥,我们自己回去吧,你昨晚也没好好休息,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秀茹也忙不迭的点头。 沈靖文也没坚持,只又看看宴菱,有些心疼的说道:「宴菱,你这头发,只怕是好久都长不好……痛不痛」 宴菱咧开嘴笑:「不痛了不痛了,大哥哥别担心我,快去休息吧。」 沈靖文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目送她们走之后,才独自往外院走去。 怎么会不疼?他想到昨天宴菱在梦中的呓语:「大哥哥,宴菱好疼……」 他心疼得要落下泪来,可是他毫无办法,若是可以,他宁愿那失了头发,损了头皮的是他。而且女儿家最爱容貌了,宴菱这没了那么大一片头发,日后出门都要遮遮掩掩的。 他又握紧拳头,他一定要努力,为了家族,为了父母弟妹……还有宴菱这个傻孩子。他再不会叫她受这样的伤了。 …… 沈裴嵩独自去洗漱了出来,见着唐氏还靠在床前发呆。忙说道:「琴英,你莫要难过了……以后我们……」 他说不出以后来,这个孩子是机缘巧合来的,他们都不年轻了,且大夫说了,琴英伤了身子,不仅是不能有孩子了,以后是万万不能操劳的。 他伸手握住唐氏的手,痛苦的将额头抵在她手上:「琴英,是我不好……可恨你如今都这个样子了,我竟然不能手刃仇人……」 他忽而抬起头,摇摇头说道:「不对,我明明可以……但我优柔寡断,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我心软,我下不去狠手……琴英,是我对不起你……」 他忍了一天,终于忍不住了,在唐氏面前,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唐氏面上浮起一丝笑,就在刚刚,她虽面上温柔,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自己这个夫君,实不是良人,他耳根软,偏偏自己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她受了这样大的苦,那些害人的人,一个二个,都被他放过了。 但此刻,她释怀了,是她自己太大意了,连宴菱都晓得紧张,生怕出了事,可她就是大意的以为没人敢动她,以为那齐家只是眼皮子浅了些。裴嵩的责罚,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有婆母在,那齐家与沈家总是连着根的。 她不是不怨,包括从前,他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她都是极怨的。可她最怨的,是他从不肯坦白,他总是一味陪着小心,总是敷衍她,从不肯好生解释,不肯坦然面对。 此刻他哭得这样伤心,她却高兴极了,她知道他心中有她,她知道他想护着她,可她……也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的责任,从来不止自己一个。 她伸手摸着沈裴嵩的脸,轻声说道:「我不怪你,裴嵩,我不怪你。」 沈裴嵩听琴英喊他的名字,眼泪更是决堤而下,他太久太久没听到她这般温柔的喊他名字,自十三年前做了错事,她再不曾原谅他。 可如今,她受此大难,他不能替他们的孩子复仇,她却原谅了他。 他抱着琴英哭得像个孩子,哭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抬起头说道:「琴英,我如今不能替你,替我们的孩儿复仇。但是我沈裴嵩对天发誓,往后我无论如何会护住你周全!他们!任是谁,都决不能伤害你。」 唐氏愣怔半晌,她很想告诉她,她从不怕别人伤害,她唯一怕的,是面前这个人的伤害。 二人双手交握许久,唐氏轻轻抽出手,说道:「裴嵩,你也累了,你快去歇息吧。」 沈裴嵩点点头,起身去洗了把脸,又回到床边,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上爬。 唐氏惊得急忙挡住他:「我……我才小月……我……」 沈裴嵩笑起来,爬到被子里躺好,伸手将唐氏搂在怀中:「想什么呢,我不会乱来的,琴英,以后我哪儿也不去,我就陪着你。春蓉那儿,书房,我都不去,我要歇息,就到这里来。我只要抱着你,就能睡得安稳,就能开心。」 唐氏微微有些感动,也有些害羞,伸手推他一下,自是推不开的,她说道:「可……我小月了,身上有味道,你跟我在一起,不怕染了臭味?」 沈裴嵩听了这话,赶紧把脸窝在她脖子里面,满足的蹭了蹭:「你我是夫妻,要臭,便一起臭。」 唐氏嗔他一眼,说道:「得了,我这有一个月不能服侍你,你不去旁的地方,就去兰馨那里吧。」 沈裴嵩抬起头,正色道:「琴英,你不许将我推给旁人,谁都不许。」 唐氏失笑:「我如何是将你推给旁人?兰馨她自幼服侍你,是个可靠老实的。若是不老实的,你敢想,我就打断你的腿。」 沈裴嵩忙不迭的点头:「好,好,琴英你快打断我的腿吧,这样我哪儿也去不了,可以日日陪在你身边。」 唐氏听他这般孩子话,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得意。这样的闺房之乐,他们新婚燕尔的时候,倒是日日如此。可后来怎么变了?是靖文出生后,她只顾着孩子?还是怀秀茹的时候,他吃醉了酒,与春蓉滚到一处的时候? 沈裴嵩有些困,又实在舍不得困。他感觉琴英的心,终于回到他身边,他好高兴。可是他又自责,琴英刚刚失了子,他竟然高兴? 他又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埋深了些,嘟囔着:「琴英,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喜欢春蓉,她与我一同长大,与亲妹妹无异,我怎会喜欢她……可她是我妹妹,我醉酒做了那事,不能不管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唐氏听他声音越来越小,感觉他的头越来越沉,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她当初恨他,恨他吃醉酒,又恨他与表妹滚到一处。可这些都只是恨一会儿便过了,她最恨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 她伤心的是,公爹息事宁人,婆母那颗心就是偏的,生怕春蓉吃了亏。而她的夫君,也总觉得她性子烈,生怕她欺负春蓉,所以面上再怎么陪着小心,却还一味偏袒着那边。 她所求的从来都不多,只要他懂她疼她,便够了。 v第五十一章 晚上,沈靖文坐在书房下首,看着父亲带着焦虑的眉眼,心中隐隐不安。 他已经十五岁了,虽未及弱冠,却也能算上成年了,很多事情,不消父亲来说,他也能懂。如今皇上日渐年迈,比之正统的皇后太子,贵妃三皇子的地位日盛,朝堂自是动荡不安稳的。 沈裴嵩一直在低头看着信笺,看了许久,才抬头问道:「最近,你同萧家那个嫡长子走得很近?」 萧家是国公府,乃萧贵妃母家,萧贵妃多年盛宠不衰,故而如今萧家得势得很。 沈靖文摇头说道:「泛泛之交。爹爹放心,萧国公府势盛,我们沈家势微。儿子虽有些许才华,但京都才华横溢之人何其多,儿子这点微末本事也不至于能得萧云天的眼……说起来萧云天不论是模样还是能力,都远在儿子之上。」 沈裴嵩见他有分寸,略略松了口气:「你肯这样想便好。」 他沉吟片刻,终于又开口问道:「靖文,你……有没有怪过爹爹?我们沈家从前是京都四大家之首,如今落寞至此……」 沈靖文静默,实际上他还有些许印象,幼时他时常由祖母舅母带着,出入宫廷,皇后娘娘对唐家沈家女眷皆是和善……只不晓得后来是怎的了,沈家突然就变了天了。 他斟酌片刻说道:「爹爹,儿子明白您是有顾虑的。只是儿子如今也长大了,从前爹爹有祖父伯叔们相助,如今……儿子也能助您一助了,有什么事情,儿子可与您一起承担了。」 沈裴嵩抬头定定的看了看儿子,不由得失笑起来说道:「是呢,我的靖文长大了……我也要老了……」 沈裴嵩思虑许久,的确,自父亲过世后,他一力承担这个家,着实是太累了。如今他的嫡长子终于长成,有些事情,也该叫这孩子知道了。将来,这孩子会是沈家的顶梁柱啊! 他想清楚了才道:「有些事情,想来你也知道一二,皇后母家张家是外戚,二十年前皇后入主中宫之时,皇上曾想重用张家,然张家避世,只请了个外放的小官,多年来除非年节,从未入京。」 沈靖文点点头应道:「这些事情我知道,当年皇上新登基,穆太后与外戚穆家张扬,甚至威胁皇位,皇上手中无多少得用且信得过的人,皇后母家张家自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张家庸碌……后来是皇后娘娘举荐世交好友的萧家,皇上便提拔萧家与穆家分庭抗礼。等皇上拔除穆家这颗毒瘤,才得了咱们大周近二十年来的太平。」 沈裴嵩看了眼儿子,没想到他还未出生的事情,儿子竟能了解得这样清楚。果真是长大了。 他又叹一口气说道:「不错,靖文知道得不少……只这些事虽被封尘,但有心人稍作打听,自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而父亲今日要说的,却与咱们沈家的将来息息相关。」 沈靖文坐得端正,他知道的事情,世家何人不知?只很多辛密之事,外人无处知晓。他早就疑惑,怎的沈家会在一年之间落败至此。 沈裴嵩继续说道:「当年替皇上分忧的,除了萧家,还有一个李家。李家嫡长子李宏毅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当年那件事情没有他的运筹帷幄,是决计不能成行,而他的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当初李家才是国公府,而萧家只是永昌侯……」 沈靖文心中一紧,他从未听说过皇后娘娘还有个妹妹,更不曾听说京都有这么一个李姓高门,而萧家正是御赐的永昌公。 「可后来……十一年前,李家密谋造反,被萧家告发,皇上震怒,将李家满门抄斩……」 沈靖文张口结舌,半晌问答:「那李宏毅……」 沈裴嵩苦笑一声:「那是你李家伯父……你李伯父他为人正直,一心为国为民,又怎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当年张萧李三家乃世交,张家老爷子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又因张家后辈多庸碌,张老爷知晓他们并非皇上堪用之人,未免势大叫后辈子侄们跋扈,便举家避世。而萧李两家的后生则正是得用之时,你李伯父与萧家嫡女,乃自幼青梅竹马,暗许终生……」 沈靖文皱皱眉头,萧家嫡女,便是当今萧贵妃娘娘,他吃惊的问道:「是皇上?」 是皇上夺了臣子所爱? 沈裴嵩点点头又摇摇头:「皇上要重用萧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姻亲,当时他决定纳萧家正当年的嫡女入宫为妃……可皇上当时,不是意气用事之少年,萧贵妃也并非绝世美人,皇上不会为了她而强人所难。若萧家直言不愿,皇上怎会强纳她入宫?萧家却将两小儿之事隐瞒不报,你李伯父至此,痛失所爱。」 沈靖文不可思议的问道:「那萧家是为何要对付李家?莫不是怕这段前程往事被皇上知晓?」 沈裴嵩没直接回答,只说道:「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事,也觉得亏欠李家——正好张家嫡幼女入宫陪有孕的皇后娘娘,见了你李伯父一面,竟死活闹着非他不嫁……张家那幼女身子不大好,连张家老爷也不敢太过严苛,倒是成了两家之好……只后来萧家越发势大,萧贵妃所生三皇子,比之皇后所出大二两位皇子,都要得皇上的赞扬……」 沈靖文一琢磨,叹道:「权势蒙蔽人心神,张李两家联姻之后,张家虽不出面,李家便是两位大皇子的后盾,萧家这是起了别样的心思。可当时皇子们尚未长成,萧家何须这般咄咄逼人?」 沈裴嵩摇摇头说道:「个中缘由,也不是我所能了解的……只那李家老爷与你祖父有救命之恩,而你李伯父与我也是惺惺相惜。他出事之前似有感觉,偷偷着人告知,叫我如张家一般避世……所以你祖父当年便借口生病致仕,而后你同族叔伯们基本都外放,甚至你五堂叔转而从商。你父亲我是唯一留在京都的,却只敢庸庸碌碌,不敢再往前升一步了。」 沈靖文握了握拳头,大智若愚,父亲若不是这般隐没才华,只怕沈家也早不复存在:「祖父和父亲思虑得对。」 沈裴嵩叹了口气:「唉,当年李家出事,波及甚广,我们沈家倒可算是全身而退,可你舅爷爷齐家便是当时落没的。」 沈靖文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祖母这般补贴齐家,祖父爹爹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心疼齐家子侄的缘由。他又问:「既如此,爹爹缘何还要留在京都?」 沈裴嵩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说道:「有两个原因,一是你祖父与族老们商议的结果,沈家总得留一房在京都,不至于叫将来子侄们连个门路都没有,我是最合适的。」 除非像齐家那样犯了事不得用的,或者是张家那样干脆只求自保。沈家这种未曾主动犯事,且自己避世的人家,若还想着子侄们有所发展,自然是要考虑风险之外,留一两股小势力,以方便合适之时起复。 沈裴嵩又道:「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靖文,你是沈家嫡长子,将来沈家也是要靠着你了……这些事我原是不想这样早就告诉你,不过如今朝中形势严峻,我怕……我怕为父突然有个万一……」 沈靖文忙道:「爹爹如何这般说,咱们小心了这么些年也无事。」 沈裴嵩点头说道:「不错,这些年都无事,可是最近我心中很是不安稳,三皇子已经开始行动了,左右这些事,我迟早是要告诉你的。靖文你要记住,哪怕现在无事,将来这沈家的担子,都在你身上。」 他看着沈靖文郑重的点了头,才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是,你李伯父出事之后,让人给我带了一句话,他李家满门抄斩,只李夫人刚出生那个女儿,被她的丫鬟带走了……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女娃,上头的人并没太注意清点。我为了找那个孩子,找了整整十年。」 沈靖文惊得站起来:「爹爹你是说?」 …… 沈靖文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房的,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全都是爹爹的话。 v第五十二章 「是……宴菱就是那个孩子。本来我打算隐瞒一辈子,就叫她做沈家女儿。她与你们关系都好,即便我不在了,你一定也会护她周全……可我如今才发现,只要她是我沈家女,一辈子就只能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外室女。她不是外室女,她是李家唯一的女儿。」 沈靖文坐在桌前,他心中知道如今朝堂局势有多艰难。按照爹爹的说法,萧家是选了他们沈家做突破口,张家避世毫无起复之力,李家已无丝毫涟漪。张李两家从前的跟随者,绝不止他沈家一门,但是只要沈家有了动静,那些便都不堪一击了。 爹爹不许他与萧家来往,可萧家权势滔天,忠君这条路有多难走且不说,即便成功了,只怕是沈家也只剩个名声了。想要全身而退何其艰难啊,然而再艰难,沈家祖祖辈辈无愧于心,也绝不能断送在爹爹或者自己手中! 沈靖文捂了捂脸,明知道这般艰难,可他听说宴菱并非亲妹妹这个消息的时候,竟没来由的一阵心喜。 真好,那不是他的妹妹。 齐家回了洛城,齐姨娘去了佛堂,虽然齐家兄妹留在沈家,但齐岳阳在外院,他不能参与科考,沈裴嵩要他跟着沈靖韬一起入学,只当是修身养性。 宴菱唯一不大高兴的,便是去老夫人面前请安的时候,会遇到齐月颖。但月颖经了一事之后,倒是乖巧懂事了许多,只贴心的与宛茹一起服侍老夫人,从不假丫鬟之手。 老夫人身体大不如前,不过因为唐氏体虚,她只能打起精神主理中馈,倒也不怕丢丑,一面打理庶务,一面细心的教授秀茹。宴菱三个则还是如从前一般,分配些简单的事儿处理着。 秀茹最得老夫人看中,月颖与宛茹与老夫人最贴心。倒是宴菱最得闲,一日有半日可以自己写写字,绣绣花打发时间。 前世她只晓得混玩,又因在外头长大,从前未曾学习过,生怕拿出来丢了脸,索性什么都不做。今生她却不是这样想的,爹爹是文官,一手好字,学识渊博,大哥哥聪颖,明年就要下场了。她是沈家女,怎能什么都不学,给他们丢脸? 这日,她练了一下午琴,把处暑练得脸儿拉得老长,抱着雪球嘟囔:「小姐,大小姐二小姐练琴,那是……那个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小姐您练琴,是十里八方,鸟兽尽绝。」 旁边的小丫鬟都捂着嘴噗嗤笑起来。 立冬气坏了,狠狠的瞪她一眼:「果真被小姐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宴菱也笑起来,说道:「立冬,我觉得处暑长进了,你瞧她现下笑话我,都说得出余音绕梁和鸟兽尽绝,可不是长进多了。」 处暑吐着舌头,凑到宴菱跟前问道:「小姐,旁人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姐从前在琴艺上无所研究,何必这样折腾自己?不如奴婢差人去院里扎个秋千,再去做两个点心,小姐好生歇歇,逗弄逗弄雪球,岂不快哉?」 宴菱推开琴,撑着脸问道:「处暑你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你小姐我有什么长的?」 处暑松开雪球,掰着指头说道:「练字……不对,绣花……额……」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圈,发现她家小姐棋琴书画,别说精通了,便是入门都没入。拿得出手的,只怕是写字了,可那写字,也只如同八岁稚童所书。 她吞吞吐吐的说道:「大少爷说……说您的字大有进益。」 宴菱点点头说道:「对呀,因为我回沈家之后,日日不歇的,就是写字,所以我这字,也算是勉强能看的。可见不是什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而是要持之以恒,可劲儿折腾才行呀。」 姜嬷嬷这时候进来,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小姐所言甚是,大小姐二小姐是名门闺秀,自幼学习,自然是差不了。小姐耽搁了许多年,不过常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姐这般用心,假以时日,定能赶上大小姐二小姐的。」 处暑嘻嘻一笑,又捉起雪球说道:「好吧,嬷嬷说啥就是啥。不过小姐,那秋千……」 宴菱站起来,伸手示意处暑把雪球给她。又抱着雪球摸了摸,笑道:「罢了,我练了一下午了,歇息下吧。处暑,你若是想玩秋千,叫人过来扎便是了。」 处暑张口结舌,忙说道:「奴婢……奴婢……不是……」 一屋子丫鬟又笑作一团,处暑红着脸,干脆厚着脸皮说道:「你们就笑话吧,等秋千扎好了,你们可不许玩!」 立冬上前推她出去:「越说越没个正行了,得了,等秋千扎好了,你把被子都抱过去守着吧。」 宴菱抱着雪球走到院子里,秋高气爽,篱笆下各色的菊花开得正好。 照料花草的小丫鬟见她出来,忙不迭的迎上来,给她讲着那些都是花房新来的花儿,又说那绿菊少见,是大少爷特意差人送的。 宴菱歪着头听她讲话,心里很高兴。她就喜欢这样的生活,每个人都很好很快乐,家人都安安稳稳的,若是一辈子这样,该多好。 门口走进来一个丫鬟,行了礼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听说您晨起咳嗽了几声。这是今儿庄子上送来的雪梨,大小姐让奴婢炖了给您送来。」 宴菱示意立冬接了,见这个丫鬟虽是在秀茹院里见过的,但并不熟悉,便有些好奇的问道:「怎的不是夏至或秋分过来?你叫……」 那丫鬟又行礼笑道:「夏至姐姐陪着大小姐去老夫人那里了,秋分姐姐……她这阵子有事儿。奴婢是新提上来的霜降。」 宴菱一阵恍惚,从来往她褚玉阁送东西这事儿,秀茹要不就亲自来,要不就叫夏至或秋分两个大丫鬟来。秋分有事的话,让旁的丫鬟来倒不是不可能,可霜降的意思,竟是秀茹将她提做大丫鬟了。 那秋分呢? 宴菱回过神的时候,处暑已经将霜降送走了。 她回头见宴菱一脸疑惑,解释道:「前些天,不知道秋分做了啥,大小姐将她贬做二等丫鬟,还命她去扫院子去了。霜降从前是守库房的,大小姐觉得她妥帖,这便提上来了。」 宴菱低头摸着雪球,秋分便贬了?前世的秋分有没有被贬?前世……前世的秋分是姐姐的丫鬟,可现下看来,姐姐最看重的是夏至,不是秋分。若要杀了自己,姐姐应当会叫最贴心的夏至来做。可秋分也是姐姐的丫鬟,不是姐姐叫的,她怎会动手杀了自己? 宴菱抱着雪球坐在桌前,盯着那盅雪梨瞧。明明她都想好了,不管前世,只过好今生。可时不时的,她总会想到是秀茹杀了她,是秋分害了她。哪怕是梦里,她都会梦到她磕破了头,一直流血,她抓着大哥的手臂。大哥抱着她一个劲儿的狂奔,奔着去找大夫。 可她还是死了。 「宴菱,你想什么呢?」 v第五十三章 大哥温柔的声音响起,吓了宴菱一大跳。她抬起头,眼中的雾气散也散不开,她撇过脸,将头往雪球身上蹭,蹭掉还没落下泪的泪。 沈靖文紧张的问道:「宴菱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眼光凌厉的看向周围,立冬和处暑都立在原地不敢动,明明下午小姐还好好的呀。而且,大少爷平日最是温和不过了,现下这严厉的目光,格外赫人。 宴菱摇摇头,有些撒娇似的冲着沈靖文说道:「没有,我就是有些感动罢了。大哥哥,你今儿回来,给宴菱带了什么?」 沈靖文心中狐疑,宴菱那模样,明显是很难受压抑的,怎会是感动。他面上不显,只笑着准备摸摸宴菱的头,手伸出去,却又缩回来。 面前的妹妹,不是他妹妹,他不能同她这般亲密。可他好不容易回来,耐着性子去见母亲和祖母,便急急忙忙跑到褚玉阁来,就是想来看看他的这个小妹妹。 他笑起来说道:「整天就想着带东西给你,你可不小了,这一旬,字练得如何?」 他低头一瞧,宴菱面前是一盅冷掉的汤,他问道:「这是什么,你怎么不喝?」 立冬忙上前端起汤说道:「晨起小姐咳嗽两声,被大小姐听到了。刚刚大小姐院里送来这盅汤……小姐光顾着玩猫,这都冷了,奴婢拿去热热。」 沈靖文心中一紧张,忙问道:「你病了?要不要紧?」 宴菱笑起来:「我就是晨起嗓子有点干罢了,大姐姐大惊小怪,大哥哥也这样。」 沈靖文也笑起来说道:「你身子弱些,秀茹紧张你也是应该的。」 宴菱笑眯了眼:「我知道大姐姐疼我,我也知道大哥哥疼我。」 她站起来,伸手拉起沈靖文,亲亲热热的凑到他跟前说道:「大哥哥,今儿处暑跟我说,在院里扎个秋千玩,你去帮我看看扎哪里好不好?」 她这样欺身过来,沈靖文全身崩得紧紧的,没来由心中就起了一片涟漪。他大吃一惊,这可是他妹妹……宴菱只拿他当亲哥哥。 宴菱见他表情凝重,好奇的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哥哥,你怎么呢?」 沈靖文小心的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方勉强笑起来:「好,我们去看看。」 他动作细微,可宴菱本就是个敏感的性子,立马感觉出来,大哥哥这是不乐意与她亲近?为什么?他们是亲兄妹,虽然男女大妨,不可太过亲密,可她没有挨着他,她不过是靠得近些。 沈靖文没注意宴菱眼中的讶异与失落,只想快些赶走自己心中那一丝怪异的感觉,忙率先走出去,在院里四下打量起来滟。 宴菱呆愣片刻,这才跟上去,雪球「喵」的一声,也蹿了出去。 沈靖文回头指着一株高大的万年青,笑道:「宴菱你瞧,那儿最好,周围有院墙挡着,在那儿扎个秋千,冬季天气晴好,也不冷。等明年夏天,便拆了东面的墙,坐下下面纳凉,是最舒服不过的。」 宴菱看着他的笑脸,自己也笑起来。唐氏是个冷淡的人,秀茹也不喜与人太过亲热,想来大哥哥也是如此吧,虽然疼她,但总归是个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的。 她心中知道哥哥疼她便好,又何必在意那半寸一寸的距离呢? 安稳的日子过得极快,冬去春来,春暖花开。连老夫人和唐氏的身子都好了许多。 齐姨娘于年前放出来了,她专程去唐氏屋里,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又将厚厚的一叠经书奉上,说是替未出世的小公子所抄写。而后晨昏定省,不曾又丝毫懈怠。 若非宴菱重活一世,她真要以为齐姨娘是改邪归正了呢。 齐姨娘回到院子里,心烦意乱,从前她虽是妾,可姑母怕她受欺负,处处偏疼她,表哥以为是他对不起她,总心存愧疚。而唐氏为人冷淡,不仅不磋磨她,还总不让表哥进屋,导致表哥多数是歇在她院里的。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了,自是处处紧着她,所以她日子过得不晓得多快活。 可如今呢?姑母总觉得对不住唐氏那一胎,又生怕自己再起幺蛾子,反倒是处处偏疼沉香院去了。秀茹被姑母带着身边,一点一点细细教授如何管家理事,而宛茹成日端茶送水,姑母反而总叫她与月颖和宴菱一处。 月颖又不是姑母亲生孙女,宴菱更是身份低贱。更重要的是,她回来都快两个月了,表哥只在她刚回来时,来飞燕阁坐了坐,再没进来过。她打听过了,表哥日日都歇在唐氏那里,连兰姨娘屋内都没去过。 齐姨娘手中绞着帕子,扬声喊道:「四喜,四喜,小姐呢?小姐今日没过来?」 四喜跑出来,扶着齐姨娘进屋,小心翼翼的说道:「姨娘,小姐今日没来……」 齐姨娘脸色一沉,不高兴的嘟囔:「哼,现下她只顾着讨好祖母,到忘了我这个亲娘了!」 四喜觑了觑她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齐姨娘见状,心道不好,难道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焦急的说道:「四喜,我去佛堂这半年,出来又光顾着应承老夫人和大夫人去了,少爷小姐那边也没注意,难道出了啥事不成?」 四喜咬一咬牙说道:「姨娘……这关系到小姐的名声,当是奴婢捕风捉影的,本也不打算胡说。但最近听下面小丫鬟乱嚼舌根,奴婢实在是着急啊……」 齐姨娘听到宛茹的名声,更是着急说道:「四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关于小姐的事情,就算你是捕风捉影,小心些总没错,我怎会怪你?」 四喜四下看看,见着小丫鬟们都不在身边,忙压低声音说道:「姨娘,之前小姐总去找表小姐,奴婢知道了也没太在意……只后来发现,小姐每次去,表少爷都在那里……」 齐姨娘心中咯噔一下,抓紧了四喜的手说道:「阳儿与宛茹是表兄妹,他们关系向来不差,他们怎会有什么?」 四喜一愣,想着你与大爷不也是表兄妹?不也滚到一处去了? 当然这话她自是不敢说出口的,只又说道:「原本奴婢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后来,奴婢几次去丝厢楼,总见着小姐面带红晕,神色极不自然。这也罢了,最近奴婢听下面的小丫鬟说嘴,说……说……」 v第五十四章 齐姨娘急得要命,轻推她一下说道:「你快说啊,那起子贱人说我儿什么?」 四喜又紧张的看看周围,附在齐姨娘耳边说道:「小丫鬟说碰到过小姐夜半三更……出去与表少爷……」 齐姨娘怒喝一声:「胡言乱语,这般污蔑我儿名声,是哪个丫鬟?我要捉她来,狠狠的惩治一番!」 四喜点点头,忙道:「是,奴婢也是这般以为的,两个小丫鬟,一个是咱们院里的,一个是小姐院里的,奴婢已经责罚她们掌嘴二十……」 齐姨娘柳眉倒竖:「掌嘴二十算什么?这等子胡言乱语的贱人,怎不打发了出去?」 四喜见齐姨娘这是急傻了,也没反驳,只说道:「哎呀我的姨娘啊,现下是处罚她们的时候么?奴婢担心的是,她们还是咱们自己的人,处罚了便是了。可万一真有此事,被旁人瞧见了,咱们小姐的名声岂不是……」 齐姨娘心中一凉,脑中嗡嗡作响,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四喜更是着急:「姨娘,姨娘?」 齐姨娘这才反应过来,拍着四喜的手说道:「你做得很好……」 四喜勉强笑了笑,说道:「谢姨娘夸奖,只是现下咱们应当怎么做?」 齐姨娘脑子转了转,说道:「走,我们去表小姐那里。」 齐月颖从前是住在暮春堂,齐家来京后,便去西院住了。后来回了东院,老夫人也不要她住一起了,只叫她与三个孙女住在一处,把最西面的院子给她了。不过虽说是住一处,她的院子却没与三个表妹的院子连着,中间隔着一片桃林,反而与外院最为接近。 齐姨娘带着四喜来到齐月颖这里,遥遥在外头,就听见宛茹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表哥说的是真的吗?书里是那般说的?」 然后是齐岳阳的声音。他已经十七了,早两年还在变声期,声音如公鸭嗓一般,如今已是温润如玉,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当然是真的,表哥是墙外行人,听着墙里佳人笑……」 齐姨娘只觉得平地一声雷,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她大踏步走进去,一瞧,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别说齐月颖,连丫鬟都没。只齐岳阳与宛茹二人坐在树下的桌前,宛茹的手搁在桌上,齐岳阳则正小心着伸手想要去摸。 齐姨娘冷笑一声:「确实听到墙里佳人笑!」 齐岳阳与宛茹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手无足措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齐姨娘忍着气,不想在外头落宛茹的面子,便只说道:「宛茹,跟我回去!」 宛茹忙低着头跟着齐姨娘往外走。 齐岳阳则唯唯诺诺半晌才喊了声:「姑母……」 齐姨娘走到院门口,听到这声姑母,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几十忍,终于回头说道:「阳儿,如今你也大了,你妹妹也大了。虽说是青天白日,但你总跑内院来,也不是个事儿,往后为着颖儿的名声,你少进来吧。」 回到飞燕堂寝室的里间,齐姨娘气鼓鼓的坐在床边。四喜把宛茹送进来,忙退了出去,将门带好,守在门口。 宛茹害怕的缩缩脖子,不敢吱声。 齐姨娘见她这猥琐样,更是气得不行。又越想越伤心,她的宛茹,自幼如嫡女一般教养着,要什么有什么,不论是在她祖母还是她爹爹跟前,她都是不差的,如今竟这般拎不清。 想着想着,她眼泪就哗哗往下流。 宛茹吓了一跳,忙上前跪在齐姨娘跟前,小声喊道:「娘,娘,您别哭了,是女儿不好……」 齐姨娘听她喊娘,更是心酸不已,她筹谋至今,甘心做妾,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一步一步往上爬,为的是她的儿子女儿,将来不至于回到怀洲那个穷乡僻壤,去到小门小户,一辈子见不到世面。 为了这些,她亲生的儿子女儿,只能喊她姨娘。只能很偶尔很偶尔,像这样私密的时候,偷偷喊她一声娘。 她哽咽着:「宛茹,你告诉娘,你跟你表哥,多久了?」 宛茹低下头,红着脸说道:「是……是去年年底……表哥说我……长大了,好看……」 齐姨娘闭上眼睛,忍着怒气又问道:「你……有多少回?」 宛茹答道:「有七八回,表哥与表姐说好,表姐就会寻我,一起去她院里。」 齐姨娘心道,这傻丫头,是着了那对兄妹的当了,他们明显是故意的,故意来勾引宛茹的。 她想一想又问道:「听说……你晚上出去跟你表哥幽会过?」 宛茹吓了一跳,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娘我没有的……」 齐姨娘只看着她,看到她心虚。 她嗫嚅道:「就……就有一回,表姐说……叫我去假山那儿……只是表哥在外头带了个小玩意儿,说是……说是想马上给我……我拿了就回来,半点没有多待,真的!」 齐姨娘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从今往后,你不要再与你表哥来往了。」 v第五十五章 宛茹红着脸点点头,爬起来趴到齐姨娘腿上,小声说道:「娘,您不要生气了,是宛茹不好……宛茹当早些告诉您……」 齐姨娘又叹了口气说道:「宛茹,你表哥……不是良配。」 宛茹吃惊的抬起头,有些茫然,问道:「娘,您为什么这样说?难道您与大夫人她们一样,看不起表哥吗?」 齐姨娘皱皱眉问道:「谁跟你说大夫人看不起你表哥?大夫人他们?哪个他们?」 宛茹扭捏片刻,老老实实的说道:「是表姐说的,表姐说……说大夫人,还有秀茹宴菱,都瞧不起他们。娘,表姐说了,表哥现在可努力呢,他将来定会成为人上人的……娘……」 齐姨娘心中怒气横生,这个齐月颖,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腹诽,从前真不该叫宛茹与齐月颖太过亲密,当时只见着姑母喜欢月颖。也是她想岔了,姑母再喜欢月颖,那不过是侄孙女,姑母最看重的,还是秀茹这样端庄稳重,身份高贵的嫡长孙女。 齐姨娘拉起宛茹,让她坐在旁边,一字一句的说道:「宛茹,你记住,你虽然是我肚里生出来的,但你有祖母,有你爹爹,你的将来,不会比秀茹差什么的。但是你表哥不成,且不说他是白身,你舅舅家的事情,你不是不清楚……你爹爹替他们跑上跑下,跑下来的结果却是,你表哥的后代才能参加科考,才能与那些个寒门学子一般,一步一步往上爬。」 宛茹不可置信的看着齐姨娘,摇摇头说道:「不,娘,表哥说了,他会努力,他会给我幸福的,娘……表哥他会成为人上人的……」 齐姨娘压着怒气,继续劝说:「什么人上人,宛茹你自小聪明,这都分不清吗?且不说他如今的身份,根本没有向上的可能。而且没了咱们沈家,他齐家什么都不是……」 宛茹腾的站起来,有些生气的吼道:「姨娘怎能这样,你自己都是齐家女,现下却嫌弃齐家什么都不是?难道因为你是祖母跟前,沈家长大的,就以为自己是沈家女了吗?」 齐姨娘气急败坏,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宛茹脸上。 宛茹捂着脸哇哇大哭:「你……你竟然打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你现在竟然打我!」 齐姨娘挥出一巴掌,也是后悔不迭,又急又气,忙拉着宛茹哭道:「宛茹,娘做什么事情不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你这般说娘,简直是拿刀戳娘的心窝子啊!」 宛茹也大哭着喊道:「为什么,我喜欢表哥,为什么你这样……他是你亲侄子,你都这般看不起他?明明他那样优秀,他长得高大帅气,又学识渊博……」 齐姨娘心中暗恨,学识渊博?沈靖文才叫学识渊博,齐岳阳连韬儿都不如,不过识得几个字,会背几句淫词艳曲,就以为自己学识渊博了? 她苦口婆心劝道:「宛茹,你不要怪娘狠心,实在是……难道你希望以后回娘家,被秀茹压一头不说,连宴菱也过得比你好?身份比你高吗?」 宛茹嚷道:「哼,你这是根本不相信表哥有本事,你自个儿为了富贵宁肯做妾,现在压着我,不许我寻求真爱了吗?」 齐姨娘气坏了,吼道:「你说什么?什么真爱?你有脸啊你?你才将将十三岁,竟敢口口声声说什么情啊爱的。你瞧瞧秀茹,她那样才叫做大家闺秀,你再瞧瞧你自己,这般不知廉耻……」 宛茹用力把齐姨娘推开,吼道:「我不知廉耻?我再怎么不知廉耻,也不像你,说着拿爹爹当亲哥哥,哪有与自己亲哥哥滚做一处的?」 齐姨娘怒气攻心,扬手又要打宛茹,宛茹却哇哇大哭着跑出去了。 四喜见状,忙进来将齐姨娘扶到床前坐好,小声安抚道:「姨娘,姨娘这是作何?好好的怎要去动手呢?」 齐姨娘气得心窝生疼,拉着四喜说道:「这个不孝女儿,不知廉耻,才多大,竟跟外男拉拉扯扯的……你听她说的那是什么话!」 四喜劝道:「姨娘,小姐才多大,她什么都不懂,这才要姨娘好生教导嘛。这事儿急不来,慢慢跟小姐说,小姐是个孝顺的,自然会懂姨娘您的用心的。」 齐姨娘凝神想了想,犹豫着问道:「可她……她这样固执,显然是……是被她表哥迷惑得死死的。」 四喜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说道:「那……姨娘不如往后看住小姐,不让她与表少爷接触,时间久了,这感情也会淡了的。」 齐姨娘心急如焚,捂着胸口想了整整一晚上,总算是想出个主意了。 第二日,齐姨娘让四喜去把宛茹喊过来。 宛茹扭扭捏捏的走进来,心中依旧不忿,连姨娘都不肯喊,只站在角落里不做声。 齐姨娘对四喜使了个眼色,四喜忙喊小丫鬟下去,留她们母女坐在一处。 齐姨娘招呼宛茹说道:「宛茹,过来做呀……咱们亲母女哪有隔夜仇的,快来,今早姨娘特意问厨房要的,你最爱吃的酸笋,过来吃呀。」 宛茹慢慢走到桌前,却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一粒一粒的扒着粥。 齐姨娘装作没看见,只拉扯着闲话,半天才说:「昨日是姨娘气急了,说了胡话,宛茹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心中有你表哥,只是你终究是年纪太小了些,总要替自己好生打算打算。你们二人这样不清不白的往来,被人瞧见了岂不是更不好?」 宛茹瞪大了眼,问道:「姨娘,您是同意我与表哥的事儿了?」 齐姨娘笑得和蔼:「你是我亲生的,我怎会不顾你的感受?可这媒妁之言,当是你爹爹与你嫡母做主的。」 宛茹点点头说道:「爹爹疼爱我,大夫人向来是不管的。姨娘,您去跟祖母说说,祖母疼爱宛茹,也疼爱表哥,定会答应的。」 齐姨娘手指头掐紧手心里,才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笑着说道:「话虽没错,不过你才将将十三,你表姐十五了尚未做亲,你姐姐十四了也未做亲,你自是不好越过她们的呀。」 宛茹犹豫片刻,说道:「可……可表哥已经十七了,我听表姐说,爹爹已经着手寻好人家的女儿,想给表哥做亲呢。」 齐姨娘心道,难怪他们这样着急,是明显知道,若给齐岳阳娶个普通的妇人,大爷定要让齐岳阳自立门户,到时候哪有现在在沈家舒坦。哥哥想得真是美,这是拿定注意要借宛茹,叫沈家,叫自己这辈子脱不开身。 她说道:「这样吧,我先私下与你爹爹说说。但你再不可与你表哥私会,若是毁了名声,别说你表哥了,送给乞丐都无人要的,到时候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宛茹这才展颜笑起来,点头说道:「姨娘我知道的,我不会再单独与表哥相见的。」 v第五十六章 齐姨娘略略松了口气,又装作不经意的收到:「还有,说起来我许久没与你表哥好生说说话了,说起来他是我亲侄儿……等会让月颖去寻他,叫你表哥来同我说说话。」 宛茹忙不迭的点头,又夹了一筷子酸笋说道:「姨娘,您吃笋,这笋腌制得可好啦。」 …… 正午,齐姨娘准备一桌子好饭好菜,只四喜一个人站在一旁伺候。 齐姨娘有些厌烦的看着那桌子菜。不是她狠心不顾娘家子侄,实在是她有心无力,如今她有亲生儿子和女儿,她总要替他们筹谋吧。 她是沈家长大,是姑母抚养,她总记得幼时,爹爹带着哥哥来沈家,永远都是在姑母面前哭诉生活的艰难——那时齐家还未被贬斥,齐家还是京都齐家。姑母心软,回回都赠予大量银钱物什。 然后爹爹拉着她的手,跟她说着齐家多么不易,要她快快长大,嫁个好人家,好如姑母一般帮扶家里。 齐姨娘靠在椅子上撑着头,她长大之后,姑母为了齐家,给她选的全都是靠近怀洲的小门户或者乡绅。甚至爹爹不肯从商,却想叫她嫁给商人。 她思来想去,只要嫁到外头,齐家便会如吸血虫一般一辈子甩不掉。她不是姑母,她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姑父表哥都是和善的,再不高兴,也不会过分苛责姑母。可她若是嫁去外头,有个拖后腿的娘家,她会过什么日子,她不用想都能知道。 所以她使了计,让表哥醉了酒滚了床。就算她是妾,可她儿子女儿的将来总是不用愁的。没想到,齐岳阳竟然打她女儿的主意。不对,宛如不如秀茹端庄,不如宴菱明媚,齐岳阳怎会突然瞧中宛如的?只怕不是齐岳阳,而是哥哥的主意。哥哥不敢去招惹唐氏,这才紧着宛茹下手了。 齐姨娘皱着眉头,指甲掐进肉里头去了。 「姑母。」 齐姨娘听到门口传来齐岳阳的声音,立刻换上一副笑颜,坐起来往外看去。 齐岳阳被小丫鬟带进来,此刻倒是一副恭敬听话的模样,又喊了声:「姑母,听颖儿说您找我?」 齐姨娘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饭桌前坐好,回头对四喜说道:「来给表少爷布菜。」 齐岳阳见状,只觉得心花怒放。昨日他与表妹相会被姑母发现,姑母表情实在是可怕,他还忐忑不安,生怕姑母不同意。没想到今天姑母就这般温柔,应当是答应了吧? 他迟疑着问道:「姑母……姑母,我……我与宛茹的事儿……您……」 齐姨娘心中暗恨,面上却只做犹豫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阳儿,昨日我实在是生气,主要是气你们太不知轻重了。宛茹将将十三岁,还这般小,你们怎能做出这等事情,不顾她的名声?一个不小心,她的姐妹,包括颖儿可都毁了啊!」 齐岳阳听出她语气里的松动,忙不迭点头应道:「是是是,姑母说得是,是侄儿思虑不周。不过侄儿实在是喜欢宛茹,才会出此下策的……」 齐姨娘面带微笑,点头说道:「宛茹都和我说了,我也想过了,这样自然不是办法,你的事儿,我放在心里了,但不可再私下接触了,明白吗?」 齐岳阳犹豫半晌,咬牙说道:「姑母……姑母,表叔他已经在给侄儿相看了,但侄儿已经心有所属了,姑母……」 齐姨娘心中冷笑,好你个齐岳阳,你自个儿知道配不上宛茹,怕闹到你表叔面前,表叔会觉得你贪心不足,便背地里勾引宛茹,真是不要脸得很啊。 齐姨娘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低声说道:「阳儿,你难道看不出姑母在沈家的地位吗?沈家从来都是大夫人当家……从前是大夫人身怀有孕,中馈才到你姑祖母手中的,可实际上,沈家上下,哪里不是在大夫人手中把控的呢?」 齐岳阳愣了愣,他并不了解沈家内宅的情况,只从前在怀洲,爹娘都告诉他,说是他姑祖母与姑母,在沈家混得风生水起,而那个大夫人唐氏只是个占着名头的糟糠之妻,表叔为了名声不敢让她下堂罢了。 他心中有些慌乱,爹娘临走前嘱咐好的,叫他与妹妹好生笼络住宛茹,可若是宛茹这般不得脸,他娶宛茹做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可……姑祖母不是很疼爱表妹的吗?」 齐姨娘笑得勉强:「你宛茹表妹自幼在老夫人跟前,自然是受宠的……不过那只是宠爱,怎么比得过秀茹呢?秀茹是嫡女,不论老夫人还是你表叔,都是最看重你秀茹妹妹的。唉,自从宴菱回来了,你表叔就一门心思疼爱她去了。」 齐姨娘抬起眼帘,瞅见齐岳阳迟疑的脸色,脸上愁容更甚:「还是因为姑母不争气,只是个妾。若是宛茹如秀茹一般是个嫡女……」 她假做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一般,掩嘴笑起来:「哎呀,姑母今天话太多了,来来来,阳儿吃点菜。这是姑母跟特意跟厨娘学的怀洲菜式,阳儿尝尝!」 齐岳阳哪里顾得上吃饭,只搬着凳子挪到齐姨娘跟前,扯着她的袖子说道:「可……颖儿说宛茹很是得宠的……」 齐姨娘诧异的看着他:「颖儿说得不错啊……阳儿,姑母瞧你瘦了,你要多保重身子,往后宛茹可就靠你了呀!」 齐岳阳松了手,有一搭每一搭的应着姑母的话。爹娘不是说宛茹很得宠,很好的么?可姑母这样子,像是宛茹根本找不到好人家,他是最好的一般。 他潦草的吃了饭,勉强行了礼,出了院子就往月颖院子里跑去。 四喜目送他走了,才回来低声说道:「姨娘,表少爷果然去表小姐那里了。」 齐姨娘举起筷子,皱着眉继续吃饭,半天才搁下筷子,冷笑一声:「这般沉不住气……去年我也是傻了,竟听了齐宇翔与赵勤勤的话,没害着唐氏,反而惹了一身骚!」 半晌,又说道:「好在那个孩子是没了。」 …… 齐岳阳来到月颖的院子,月颖刚从暮春堂回来,准备歇会觉。 齐岳阳拉住她到一旁,挥退了下人,问道:「颖儿我问你,姑祖母喜欢宛茹吗?」 月颖莫名其妙:「喜欢啊,姑祖母喜欢姑母,所以最喜欢宛茹。」 v第五十七章 齐岳阳又问道:「那秀茹呢?」 月颖愣了愣:「秀茹?秀茹是嫡长女,自是不一样的。」 齐岳阳心一沉:「所以姑祖母最疼爱的明明还是秀茹,对吗?」 月颖讶异的张嘴想要反驳,却反驳不出口,想了一圈,才点点头:「我从前只觉得姑祖母最疼宛茹和我……现下想想,她主理中馈,只带秀茹一个,出门在外,也总跟那些老夫人夸秀茹……分明她最疼爱的是秀茹。」 她皱着眉头看了看哥哥,猜出了他的心思,有些慌乱,忙说道:「可是哥哥,爹娘说让你抓紧宛茹的呀……秀茹……秀茹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去年发生了那种事情,那个女人一定恨死咱们了……」 齐岳阳说道:「是啊,若是我娶了宛茹,以后沈靖文当家,他难道不会报复我们吗?」 月颖一愣,听到他说沈靖文,两颊不自觉的烧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娘不是跟姑母说好了,要想办法叫她嫁给表哥的吗?如今……如今娘被休弃了,姑母只怕是忘记了吧。 齐岳阳继续说道:「颖儿,你想想宛茹那个德行,三天两头使小性子,要我好一阵哄,我实在是不耐烦整天哄着她。而且她身形干瘪就算了,模样也不好,手腕上还有好长一条疤痕呢。颖儿,我虽见过秀茹表妹,却碍着礼没怎么多接触,只听姑母说她端庄持重……可是真的?」 月颖不自觉的点点头,又慌忙说道:「可是……可是我听说,表叔和那个女人已经决定好了,秀茹是要嫁到唐家去的啊。」 她眼中露出艳羡的神色:「她真好命,嫁过去就是侯府大少奶奶,将来她夫君就是侯爷……」 齐岳阳抬头看向窗外,春风吹着桃枝,桃花阵阵,真香啊。 …… 春末夏初,天气晴好。老夫人的精神气也好了很多,想着宛茹宴菱也大了,月颖更是早该多见见世面,变叫她们三个办个简单的宴会,只请家里人玩耍玩耍。 月颖三个,便选了一个沈裴嵩休沐,沈靖文旬休的日子,又叫沈靖韬与齐岳阳请了半日假,在园子里弄个简单的踏青游园会。 此时不管是园圃里,还是池塘里的花,开得都是最好的。迎春百合金盏菊这种简单的,还有木芙蓉广玉兰牡丹这些不常见的,散发着各式沁人心脾的香味。 老夫人与唐氏吃着茶,沈裴嵩与沈靖文则在暖风中手谈。 宴菱想了新花样,拿了炉子在一旁,将冬日的炭火放到里头,切了庄子上新送来的鸡鸭鱼,牛羊猪肉,用签子串起来烤着吃。秀茹则去厨房做了几道她最拿手的点心。 月颖与宛茹指挥丫鬟们将投壶射箭,筝簧书墨弄出来摆好。虽是自家兄弟姐妹,也可以小小比试比试,问老夫人和沈裴嵩讨个好彩头。 齐姨娘带着沈靖韬与齐岳阳走过来,缓缓行礼说道:「老夫人,大爷大夫人,最近阿韬和阳儿可用心了,刚刚还在作诗,说是要献给大爷……」 齐姨娘乖觉,自回来后,再不曾当面喊姑母表哥的。 不过此刻沈裴嵩兴趣缺缺,他抬眼瞧了瞧琴英,决定不要让靖韬和岳阳出风头,省得琴英想到失去的孩儿,又低沉了。 他忙说道:「唉,不必不必,今日春光大好,正式玩耍的好时候,做个什么诗?平日里用心就好了,去一边玩吧。」 沈靖韬一愣,眼神暗了暗,看着爹爹坐在石凳上,与哥哥相谈甚欢。他心中一阵失落,哥哥太优秀了,导致爹爹的眼里,永远没有自己。 齐岳阳的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的往一旁看去,他想仔细看看秀茹。沈靖文生得好,他同胞妹妹当也不错才是。 齐岳阳略略看了看,便看到秀茹带着丫鬟端着几碟点心走过来,落落大方的来到老夫人面前,行过礼娇笑道:「祖母,母亲,秀茹听说祖母最近越发喜吃甜食了,春日里鲜果不多,只好委屈祖母随意吃吃了。」 老夫人开怀大笑,一把拉过秀茹,刮着她的鼻子笑道:「小皮猴儿,你做的东西,宴菱可是赞不绝口,现下倒说是委屈祖母?那可要祖母好生罚一罚你?」 齐岳阳偷眼打量着秀茹,只见她体态略丰盈,不似宛茹那般弱柳扶风,容颜有些英气,却只让人觉得她至诚。动静皆宜,果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比宛茹不晓得好看多少。 他不由得心思一动,暗自琢磨着,究竟要如何才能叫她倾心于自己呢? 秀茹丝毫没感觉得齐家表哥在偷眼打量她,她将点心端给老夫人之后,就走到宴菱身边,帮着宴菱靠荤食。 唐氏深嗅一口气,笑道:「虽说秀茹的点心不错,不过宴菱这新法子似乎更妙,这才用过午膳没多久,闻着那烤肉的香味,我肚里的馋虫又跑出来了。」 老夫人亦是笑道:「莫说你了,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也只想快快尝一尝那肉香。三丫头,你也别磨蹭了,快快烤制了端上来吧。」 宴菱抬头,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抬眼对着老夫人一笑:「祖母,这肉食可不比菜蔬,肉食必须要烤熟透了,不然肠胃得受不了的。」 齐岳阳的眼光跟着秀茹的背影往那边望过去,正瞧见宴菱扬起笑脸那明媚的笑容。他心中一个激灵,从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小表妹长得如此魅惑水灵?许是年龄小的缘故,她个头矮小,一张脸儿还没脱去稚嫩,却已能看出倾世容颜,若是再长两年,还不晓得会迷惑住多少人呢。 沈靖文一抬头就见到,表哥半低着头,测过脸眯着眼,猥琐的眼神叫人看了火大。他顺着表哥的目光看去,是秀茹的背影,还是宴菱? 沈靖文看到宴菱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得她一张脸,如同晚霞一般,光芒四射。沈靖文不由得呆了呆,那个头发枯黄的丫头,竟然长得这般好看了? 他不自觉有些生气,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般。回过神他却愣了愣,自己的东西?宴菱可是他的妹妹啊,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他妹妹。 他想了一圈,对,宴菱是他的妹妹,他妹妹这样优秀的人,岂是那齐岳阳所能觊觎的。他当然生气了,他的妹妹被这样一个,既不上进心思又大的人猥琐的瞧着,他怎能不生气? 他忍不住站起来,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您和母亲不说呢,孙儿不觉得,你们这么一说,孙儿觉得饥肠辘辘,恨不得立马吃上宴菱做的东西了。」 他扔了手中的棋子,对沈裴嵩说道:「爹爹,儿子认输。」 说罢,大踏步往宴菱方向走去,正好挡在宴菱面前,不叫齐岳阳看到她。 v第五十八章 宴菱看着他走过,笑弯了眉眼,拿起立冬手上的肉串,放在碟子里递给他说道:「大哥哥,这是羊肉,据说是刚满月的羊儿,最是鲜嫩好吃,大哥哥你赶紧尝尝。」 沈靖文接过碟子,皱着眉头说道:「你看看你,一头的汗,叫立冬她们烤便是了,你与秀茹去一旁歇歇……」 宴菱摇摇头笑得更欢了:「我不累,平日里我样样不如姐姐们,好不容易可以烤个东西给祖母爹爹母亲吃,我怎么会觉得累呢?」 沈靖文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忍不住训斥出口:「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高兴的吗?」 宴菱张嘴「啊」了一声,实在是有些疑惑不解,犹犹豫豫的说道:「我……今日能一起玩……我自然是高兴啊……」 沈靖文冷哼一声:「成天儿想着玩,得了空不用练字,就这般高兴吗?」 宴菱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实在是不明白,向来温和的哥哥,这会儿为什么这么凶。 秀茹不晓得宴菱哪里惹着哥哥了,忙说道:「哥哥说什么呢,宴菱好不容易可以展示一下她的本事,正想着讨好祖母,叫祖母把今日的彩头给她呢,你就跑出来训斥一通?」 沈靖文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瞧着宴菱眼中的委屈,心中更是内疚。 沈裴嵩则大笑起来说道:「好了阿文,我知道你向来严格,宴菱学识不如她姐姐们,你严格管束也是对的。不过今日一家人高高兴兴,难得放个假,歇息歇息也无事。」 宴菱却赶紧摇头说道:「大哥哥你别生气了,字我是每日都写的,不写绝不睡觉,等用了晚膳,我回房去写。」 沈靖文愣了愣,刚想开口,宴菱已经将一串肉串递到他嘴边说道:「大哥哥,这是我亲手串的肉串,选最鲜嫩的地方,你赶紧吃吃,再不吃就冷了。」 沈靖文接过肉串,回头看了看齐岳阳,只叹了口气,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是那登徒子眼光下流,他怎么怪到宴菱身上了? 他又看着宴菱,宴菱手中忙不停,一面问道:「好吃吗?若是大哥哥觉得不错,那差不多就好了,可以送给祖母和爹爹母亲吃了。」 齐岳阳的动作,齐姨娘自是看得清楚,她眼见着齐岳阳盯着秀茹一动不动,表情又是震惊又是猥琐。她心内无比高兴,齐岳阳有心便好了,她自会想法子叫他行动的。 若他得逞了,齐家这条蚂蟥甩不掉,看唐琴英怎么办。若是得逞不了……左右齐家在表哥心中不剩什么好印象,只消努力把自己和宛茹摘出来便是了。 宛茹气鼓鼓的冲进飞燕堂,也不喊人,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己倒了茶一口气喝光。 齐姨娘忙挥手叫下人们都下去,走到桌前坐好,一脸担忧的问道:「宛茹这是怎么呢?」 「表哥他……」 宛茹刚想说,今天表哥竟然盯着秀茹不放,可话刚要出口,她又咽回去,说不准是自己看错了?万一跟娘说了,娘以为表哥不好,又不许她嫁给表哥可就糟了。 齐姨娘哪里不明白,只心中暗喜,琢磨着怎么打消女儿的念头,嘴上却说道:「宛茹是担心你爹爹给你表哥把亲事定了?唉,姨娘也很担心……可苦于没办法与你爹爹开口啊。」 宛茹愣住了,自是忘记生表哥的气,只忙抓住齐姨娘的手问道:「姨娘,为什么?怎么不能跟爹爹说?」 齐姨娘愁容满面,犹豫着说道:「宛茹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爹爹的脾性,我总不能直接说你们两情相悦吧,若这样说,只怕是适得其反,叫你爹爹生一场气,棒打鸳鸯了。所以昨日我本想着,让你哥哥帮着你表哥做一首诗,叫你爹爹夸赞夸赞,让你爹爹多看着你表哥的优秀……」 宛茹缩着手,丧气的低着头,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齐姨娘一阵心疼,脑中理智依旧,齐岳阳根本不是良配,她绝不能叫女儿陷入那狼窝之中。 她拍着宛茹的手说道:「姨娘左思右想,倒想了点法子了……」 宛茹眼睛一亮,忙问道:「什么法子?」 齐姨娘说道:「徐徐图之自是不行的,姨娘打算明日叫你表哥来,好好教教他,叫他直接去你爹爹那里求娶。」 宛茹愣了愣问道:「可是……爹爹不会同意的啊。」 齐姨娘又道:「我想过了,你表哥好生表现,你爹爹还是很看重他的,齐家这个样子,你爹爹只巴望着你表哥上进,好提携一二。他求娶你也不是不行,秀茹是嫡出,你爹爹又最疼爱宴菱,只你是庶出又不得宠,所以你表哥去求娶的话,你爹爹答应的可能性很大……但万万不可说你们已有私情。」 宛茹一愣神,心中却更是委屈,说道:「难道……我就这么差劲吗?」 齐姨娘笑起的嘴角压也压不下去,好在宛茹也没抬头看。齐姨娘忍着高兴,装作心疼的语气说道:「傻丫头,你怎么会差劲呢?别说宴菱那个外室女,便是秀茹也不比你在老夫人面前体面……本来姨娘想着,为了你的前程好生争一争,总不能比秀茹差多少。可如今你自己瞧中了你表兄,姨娘虽然不太愿意,但总觉得还是你高兴才好啊。」 宛茹听了这话,泪水吧嗒吧嗒掉下来,自己是沈家女儿,有祖母和爹爹,肯定差不到哪里去,现下为了表哥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她委屈的瘪瘪嘴,心中喊着:表哥,我这都是为了你,你可万万不能辜负我啊。 她期期艾艾的抬起头说道:「姨娘,明日,明日您让表哥来的时候……我……我也来好不好?」 齐姨娘沉着脸想拒绝,瞧见宛茹亮晶晶的眼眸,心中有一丝不忍,又一想,左右明天是要套齐岳阳的话的,不如让宛茹也听听。 便点点头说道:「好……但是你在里间不许出来,姨娘想要好生问问他。毕竟关系着我女儿一生的幸福,我一丝都不想马虎的。」 宛茹听懂了,姨娘这是想好好打探打探,看表哥是否真心。这样也好,她也想听听,今日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一直看着秀茹……秀茹仗着是嫡女,竟然勾引表哥,真是可恨极了。 …… 第二日,齐岳阳忐忑不安的来到飞燕堂。他昨夜魂萦梦牵都是宴菱,若是再等几年,能娶到宴菱,那才叫快活极了。可他毫无办法,哪怕宴菱只是个外室女,却最得表叔喜欢。他进内院不容易,宴菱与月颖关系又不甚好,实在是没办法接触到啊。 若是姑母肯帮他,自然是最好的。但是他先前引得宛茹为他要死要活的,若是始乱终弃,姑母怎会同意? v第五十九章 他看着笑盈盈的姑母,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好奇,他往常过来的时候,最少也会有四喜在一旁伺候,今日怎的没人? 齐姨娘亲手给他端了茶说道:「阳儿可算过来了,昨日是姑母没想好,玩耍的时候哪能叫你们去念诗呢。」 齐岳阳腼腆的笑了笑,接过茶说道:「哪能怪姑母呢?表叔平日最喜好拷问学识的,昨日想来,是与文表弟下棋太专心,无暇顾及了吧。」 齐姨娘本来见他不知礼就不大高兴,自己给他倒茶,他就这么接了,还大喇喇喝了。又听他说这意思是,阿韬不如沈靖文得宠,心中更是气愤,忍了好半天,才忍下不翻白眼。 她坐下喝了口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阳儿,你也知道你表叔的意思,好似已经给你瞧中了……」 齐岳阳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的说道:「嗯,姑母我不愿意啊,表叔瞧中的,是一个主事家的庶女……额,姑母我不是介意她是庶女。可主事也太低了,我……我……」 齐姨娘眼睛往内室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她知道他们说的话,里头的宛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皱眉说道:「宛茹年岁太小了,我也不好去说什么,若是再大上一岁多,与秀茹一般大,也是好的。那主事家的庶女多大了?」 齐岳阳说道:「我……姑母,上回我见过那主事,他……他长得实在是……姑母,我不愿意啊,听说那庶女也是嫁不出去,都十八岁了啊,姑母您说一般十五六岁看亲,十七八岁都结亲了,可那庶女……定是样貌太差……」 宛茹在里头沉了脸,表哥这啥意思,难道人家样貌不差,他就愿意了不成? 齐姨娘忙安抚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咱们要赶紧想想办法……不如,你直接去与你表叔说说,但是万不可说你与宛茹有私,你表叔若知道你与家中女儿有私,只怕是立即迁怒,将你赶出去的。你就说心仪宛茹,宛茹是庶出,又不似宴菱在你表叔心中的分量,你多求求他,以后乖巧些,想来你表叔也是愿意的。」 齐岳阳却愣住了,他自己去求?表叔那般严苛的人,他去求?万一表叔将他打了怎么办?他不敢去啊。 他犹豫着说道:「可是姑母……我……我去,表叔万一恼了我呢?不如……不如姑母替我去吧?」 齐姨娘将茶杯重重的搁在桌上,虎着脸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难道你想要娶沈家女儿,这点子担当也没有吗?我去?我去说要将自己女儿嫁给你?你表叔会怎么想?只怕是立马知道了你们的心思。」 齐岳阳心中思索着,他不喜欢宛茹,他瞧中的是宴菱,可宴菱最得表叔的喜欢,表叔会同意吗?而且宴菱还没有十三岁,他若是说出来,表叔会不会雷霆大怒? 齐姨娘闭了闭眼,见他这犹豫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阳儿,姑母知道,你心中是有宛茹的,更重要的是,齐家的将来都在你的身上。你不肯娶那主事家的庶女,因为无权无势的庶女,对齐家一点帮助都没有……」 齐岳阳心中忐忑,这话何止是说表叔看中的那个,宛茹不也一样,他娶宛茹做什么?宛茹既不是嫡出,也不得宠,对齐家能有什么帮助?宛茹嫁给他才算是捡了大便宜,所以姑母和宛茹都这般逼着他,要他去表叔面前剖白的吧。 他狠狠心,咬牙说道:「姑母说得不错……姑母,实际上阳儿这些天想了很久,姑母也知道阳儿家中情况,若是娶了宛茹妹妹,只怕是要她跟着我受苦了……」 宛茹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刚想要站起来,四喜死命拉住她,捂着她的嘴,指着外头示意,让她明白外头有齐姨娘,不用担心。 齐姨娘勾出齐岳阳的话,心中暗喜,忙说道:「姑母怎会不明白,你们也是对苦命鸳鸯。不过你们往后一起努力,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等你们生了儿子,送给你表叔好生教养着,将来也有个盼头。」 齐岳阳心中一咯噔,他自是不愿将来就这么被姑母说定了,忙摇摇头说道:「不,姑母,不……其实宛茹妹妹在阳儿心中,与颖儿一般无二。阳儿拿她当亲妹妹,可……可宛茹妹妹会错了意,阳儿心中过意不去,这才顺着她的意思……」 齐姨娘心头大怒,你勾引了我的女儿,回头倒打一耙,说是我女儿勾着你不放。好你个齐岳阳,吃沈家的用沈家的,真正是不要脸得东西。 宛茹哪里忍得住,挣脱了四喜跑出来,指着齐岳阳「哇」的一声大哭,哭喊道:「齐岳阳,你个负心汉,你从前是如何跟我说的?」 齐岳阳没想到宛茹在里面,忙站起来,局促片刻,想着反正宛茹也听到了,不如承认了算了。便不好意思的拱手说道:「宛茹妹妹,你听我说,从前我知道你的意思,偏你又是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长得如天仙一般的女儿家,表哥自是觉得你样样都好。可是仔细一想,你这般天仙的妹妹,若嫁给我这样的家庭,岂不是太吃亏了?」 宛茹吧嗒吧嗒流着泪说道:「我不介意啊,表哥,只要我们心心相印,我不介意的。」 齐岳阳脑中一片浆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齐姨娘适时说道:「宛茹,你何必这样逼迫你表哥,他的事情,你不介意有什么用?他必须要娶个能帮扶齐家的女儿家,你能吗?」 齐岳阳想不到这种情况下,姑母都会替他说话,忙跪在姑母跟前说道:「还是姑母最疼阳儿,姑母,实在是阳儿不知好歹,舍不得拒绝表妹……说起来整个沈家,只有宛茹妹妹是我最亲的表妹啊。我怎能耽误了她?」 宛茹哇哇大叫着:「你胡说,你胡说,你肯定是看上秀茹了,对不对?」 齐岳阳一愣,秀茹? 齐姨娘忙抱住宛茹说道:「傻丫头,你表哥瞧中秀茹也很正常的,秀茹是嫡出,大夫人最是疼爱她,将来嫁妆肯定非常多的,这样齐家才能度日啊。」 齐岳阳知道齐家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姑祖母还是给了银钱,但是远不如从前多,祖父爹爹大手大脚惯了的,如今隔三差五写信,要他和月颖弄银子回去。 可他日子也不好过啊,姑祖母给的银钱,他自己都不够花销呢。往后娶了妻,如姑祖母一般每年给他们百两就行了,重要的还是他自己的好日子。 宛茹怒道:「果真是秀茹?秀茹她勾引你的是不是?不然凭什么?我哪里不如秀茹了?」 齐岳阳扭扭捏捏说道:「不是,宛茹妹妹你怎么会不如秀茹呢?秀茹那个样子的我怎会喜欢,又死板又无趣……」 宛茹心中的火气这才淡了些,说道:「不错,她那个人最爱装了,没一点好的……」 可说完,她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连秀茹表哥都看不上,那自己呢? 齐姨娘细细打量齐岳阳,发现他不似作假,大惊问道:「你不喜欢秀茹?那怎么办?你是怎么打算的?」 齐岳阳如今对姑母是感恩戴德,他辜负了她的女儿,她竟然还心心念念的关心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红着脸,终于说道:「姑母,我想过了,我这边去找表叔,宴菱只是个外室女,表叔……表叔应当会答允吧……」 v第六十章 宛茹腾的站起来,怒吼道:「什么?你看上的是宴菱?宴菱那个贱蹄子,身份这么低,哪里配得上……」 齐姨娘抓紧宛茹的手,只冲着齐岳阳怒道:「我以为你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没想到也是个不着调的,宴菱是什么身份?你瞧中她有什么用?她现下得你表叔表婶的喜欢,可她究竟不是唐氏肚里爬出来的,难道往后唐氏会真心替她打算?」 齐岳阳嗫嚅着不敢作声。 齐姨娘也生气了,将宛茹一推,推到凳子上,还好四喜眼疾手快扶住了。宛茹捂着脸哇哇大哭起来。 齐姨娘心烦意乱:「你还有脸哭,不知羞耻,这么小就盯着男人不放!四喜,还不把小姐扶到卧室去,在这里丢人现眼!」 齐岳阳看着宛茹走了,终是不安稳,呐呐的说道:「姑母,不是表妹的错……是阳儿不好……」 齐姨娘只想抄起椅子砸他的脑袋,本来就是他的错,竟然勾引宛茹。她生生忍了半晌,才缓和了情绪说道:「我是疼她的,但向来拿你当亲儿子一般……你也真是不晓事,宴菱是个外室女,你娶她?你娶她能有什么好?」 齐岳阳听姑母只字不提宛茹的事,自是也装作这事不存在,只犹豫着又问道:「可……可宴菱她好看……」 他抬眼看了看姑母气急败坏的眼神,忙接着说道:「不是……姑母,秀茹是嫡女,我便是去求娶……表叔他也不会答应的啊!」 齐姨娘怒瞪他一眼,缓了缓心绪,又说道:「只有搞定了秀茹,娶了秀茹,齐家才能继续过上好日子。不然你娶宛茹宴菱,都没用,沈家的中馈面上掌握在你姑祖母手中,其实内里亏空不小,都是唐氏在补,你懂吗?」 齐岳阳微微讶异,脑中转得飞快,沈家亏空的事儿,他听月颖说过,但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是真的,那他娶宴菱这个外室女,也就比那主事的庶女好那么一点……可宴菱那么好看…… 齐姨娘见着齐岳阳淫靡的目光,冷哼一声,是个没定力的。她好生劝道:「宴菱身份在那里,又还有好几年才能看亲,你搞定了秀茹,往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齐岳阳不由得开心起来。是啊,一个外室女,没什么身份的,日后他是沈家婿,得了机会叫宴菱做妾岂不是更好? 齐姨娘讥讽的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秀茹那孩子一根筋,压根见识不到你的学识与温柔,若有什么特殊手段就好……对了,听说她约了唐家姑娘玩……哎呀也不成的,你不过是表兄,直接跟着她也不好……」 齐岳阳看着齐姨娘发愁的脸,心底浮出一丝激动,特殊的手段?那就用特殊的手段好了。 齐姨娘仿若未觉,依旧发愁的说道:「唉,若不然,叫颖儿去与秀茹拉拉关系?阳儿你如今这般上进,又是一表人才,说不准秀茹那丫头看上了你了呢?」 齐岳阳心中有了计较,也不耐烦再与齐姨娘多说,便知敷衍着,不就便起身告辞。 等他走后,齐姨娘坐着喝了许久的茶,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站起来,疾步走到卧室。 内室中,宛茹正在摔东西,四喜和鸳鸯左一个右一个,忙着收拾东西,又忙不迭的劝她。可她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只叫骂着:「那个贱人沈秀如,自幼压我一头,仗着自己是嫡出,有个侯府唐家撑腰。哼,什么广宁侯唐家,现如今只是个挂名侯府罢了……」 鸳鸯跪在地上磕头劝道:「小姐,小姐,这样的话说不得啊,被旁人听见了……」 宛茹一巴掌打在她头上,头上的珠钗把手扎得生疼。鸳鸯赶紧爬起来去瞧她的手。 宛茹一把推开她:「滚滚滚,有什么说不得的?她沈秀如算个什么东西……」 齐姨娘推开门吼道:「是啊,有什么说不得的,叫她说,把门敞开了让她吼,吼得全家都晓得,她是怎样瞧不起嫡出的长姐!」 宛茹被齐姨娘这么一吼,倒是不敢说了,只坐在床上呜呜哭泣起来。四喜和鸳鸯忙收拾了东西转身出去。 齐姨娘也不过去安抚她,只独自坐在桌前,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想事情想出了神。 宛茹哭了半天,见姨娘也不来安慰她,反倒是不哭了,唯唯诺诺的问道:「娘……表哥他……」 齐姨娘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表哥?你还心心念念记着你表哥呢?真是不知廉耻。」 宛茹眼泪汪汪的摇头说道:「不是……娘,真的不是,是表哥……表哥他说我好看,他说……说想娶我,我……」 齐姨娘叹了口气,走到宛茹旁边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说道:「你真的是个傻丫头啊,你自小在你祖母跟前,便是秀茹也不得你这般体面。后面是月颖来了,你祖母才没那么紧张你的,可如今竟为了个齐岳阳,你就这副模样。」 宛茹低着头不做声。 齐姨娘又道:「他本就目的不单纯,不过是你最好骗,他最容易够得着罢了。如今他发现娶你没什么好处,自然就转换了目标……」 宛茹抬头,有些愤恨的说道:「是秀茹还是宴菱?她们……」 齐姨娘将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不是秀茹,也不是宴菱,是齐岳阳,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他看上你是为了齐家,看上秀茹也是。至于看上宴菱?哼哼,不过是看中一副皮囊,得知她身份不够,这不立刻就转了方向了么。」 宛茹还在发呆,齐姨娘拍着她的手说道:「我的傻女儿啊,你不用想那么多,只消记得。你表哥若是得逞了,将来你比秀茹高贵百倍千倍不止,若你表哥不曾得逞,你也不会比秀茹差到哪里去。而你表哥,没有我沈家,他什么都不是。」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安宅小闺女》卷一 作者:向云烟 02、《安宅小闺女》卷二 作者:向云烟 03、《安宅小闺女》卷三 作者:向云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