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相府出甜妻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睁眼之时,苏雪遥入目嫣红一片,头上盖了一块沉甸甸的锦缎,垂目只见金丝绞花穗子在微微颤抖。 苏雪遥一时不知道身在何方。周围暖意融融,丝毫不见刚才荒郊古寺的彻骨寒冷和凄凉。 两刻钟前,普善寺中丧钟声声,皇帝驾崩了。她还没来得及思量,皇城缇骑便径直闯入了佛堂。 她被囚普善寺已经四十年了,亲朋故旧纷纷离世,以为她已经被世人遗忘,没想到还是有人牵挂。 苏雪遥看着满寺缇骑手中明晃晃的长刀,她微微一笑「我等这天等得太久了。」 檀香袅袅,古佛威严。 苏雪遥缁衣芒鞋,并无华服大袖遮面,但是她依然端坐着,礼仪周全地服下了皇城缇骑带来的穿肠毒//药。 她口中默默念诵往生经文,不断敲击木鱼,额上渐渐渗出了汗,木鱼声开始乱了节奏。 她始终面色平静,直到她坐在椅子上,眼睛逐渐闭上,手一松,木槌落到了青石方砖上,她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惜在普善寺这四十年里,她敲破了两方木鱼,但始终不曾剃度出家,静慈师太她六根未尽。 如今死去,她多半不能往生极乐,无法再见到他了。那时候他在天上,而她却在地府。 她不是舍不下三千烦恼丝,是堪不破情关,舍不下他。 想到此处,她想原来死后的去处是这般模样么?竟然并不阴森恐怖。 苏雪遥正要伸手去掀头上的锦缎,却听到了一个犹如金石的清越声音「王妃别动,新娘掀盖头不吉。」 她有如雷击,愣在当场。 他的这句话,四十年来,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 原来那时候他的语气不是轻佻,不是漫不经心,而是这样唇边含笑,带着一丝柔情啊。 方才在剧痛之中,她在佛前许愿,若她能有机会重活一世,她一定不会再犯下大错,她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好梦易醒,朝露易消,梦里不知身是客,她一时唯恐这梦境消散,不再敢妄动。 她觉出了头上的凤冠沉沉的,压得她额角微微发疼。 若这是梦,未免太真实了。据一个人在垂死之时,会回忆她最盼望见到的人。这就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么? 当年洞房花烛夜,听了他那句话,她十分不耐,一把扯下了盖头,对他冷笑道:「没有比嫁给你更不吉利的事情了!」 他也立刻反唇相讥。 当时她年少气盛,喊了陪嫁丫鬟绿绮并红鸾进来,大闹一场,把桌子都掀翻了。 从此开始了他们彼此怨怼吵吵嚷嚷的不幸婚姻。 红烛爆了一个灯花,噼啪窸窣声,在静夜里十分真切。 乌沉沉的喜称伸进来,挑开了盖头。她眼前一亮。 苏雪遥只见满目繁华,床前挂大红缎锦绣百子帐,房中遍贴双喜,到处花团锦簇。 桌前一对龙凤红烛高照,烧得半残,烛台上堆满了烛泪。 她对上了他的眼神。 此时的他,眼神里没有冷漠心碎和愤怒,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笑,映着红烛,眼底里都是惊艳。 繁复隆重的大红新郎礼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好一个清隽无比的少年郎。 明明当年所有人都他姿容举世无双,他们兄弟六人,他风姿最盛。可是她却鬼迷了心窍,非觉得他太过俊秀,不够男子气。 他望着她,却突然大惊失色。 原来苏雪遥从听到他的声音起,就开始在眼眶里蓄积的泪,终于滚了下来。 红烛摇曳,苏雪遥来就是位绝世佳人。这一哭,犹如芙蓉带露,凄绝艳绝。 他神色变幻不定,最终粲然一笑,「王妃,许是肚饿?桌上墨染准备了一点儿食,未知王妃喜好。甜口儿的如何?王妃不如先尝尝这红枣莲藕香芋粥?」 她看着他心翼翼地端过来一碗香芋粥,依然热气腾腾,在烛光下看上去细软晶亮。 她的眼泪不由流得更厉害了。她并不曾听到他这样软和的言语。 他嘴上不知道她的喜好,然而这粥,正是她日常爱喝的。 一时她又有些恍惚,她望着眼前的他,他正举着调羹,将满满一勺粥,送到了她嘴边,他的脸上泛起一点微红。 此刻的他,并不像一个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 她低头吃下了这勺粥,以为在梦里一定辨不出滋味。哪里知道这滋味还跟当年一样,红枣饱满,香芋甜糯。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碗里,再一次感叹生死之间的这个梦太真实了。 她抬起头来,这些年来她镇日枯坐诵经,都快忘记了该怎么表达心情。但是她还是努力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夫君,你唤我阿遥便好。」 完这句话,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v第二章 四十年前,他望着她,对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阿遥,不可再这样任性,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多保重,好好活下去。」为了他这一句话,她捱了四十年光阴。 以为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都不会再相见了,没想到一碗穿肠之药,竟送了她这等美梦。 她这一哭,似山河变色,红烛无光,窗外惊起了一群鸟雀。 忽然静夜里,传来一阵嘈杂「贼人哪里走!」 他倏然变色,腰上玉佩轻响,他转身就要出门查看。 苏雪遥泪光朦胧中想怎么连这件事都要梦到? 她忙低声「不要去,并没有大事。」 那不过是一个毛贼,看王府披红挂彩装饰华丽,想来撞个运气,很快就被侍卫们擒获了。 他的背影微微一颤,最终他还是没有出门,低低「王妃的是,此时的大事唯有王妃。」 洞房里一时寂静,她的脸上忽然飞起红霞。 不想原来这还是个春梦。 当年洞房之后,他们龃龉不断,从未有水乳交融的时候。莫非连这件事,她也要在梦中补上不成? 她一低头,那珠翠环绕的沉重凤冠便扯得她更加疼了。这一疼,她突然想到,不是梦里疼就会醒过来么? 眼前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她不由了起来,不提防久坐腿麻,她一个踉跄没有稳,花容失色,正好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身上有皂角的清香和淡淡的酒味,她这才发现他的鬓发半湿,原来他从酒宴上沐浴过才进的洞房。 他搂着她的触感如此真实,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眼前的一切没有淡去,相反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不对。这不是梦! 她望着同样羞红了脸的他,眼泪不由滚滚而下。 三千世界无穷,原来她这是重生回了她出嫁的时候!原来这是四十五年前,是隆庆三十五年! 她不再垂垂老矣,她还是当年明眸皓齿的女孩儿。 天可怜见,她居然会有今天! 她不由抱紧了他,像抱紧了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她的眼泪让他不知所措。 他脸上的喜悦逐渐褪去,羞意却更重了。 怀里的娇妻腰肢柔软,眼泪无声奔涌,烫得他胸中一阵酸楚。 哭泣的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任是无情也动人,凭谁看到这样的她,都无法硬起心肠。 他的鼻端都是她身上兰花的幽香。 温香软玉在怀,他的心里忽冷忽热。 他不由抱紧了娇妻,想她年纪这样,千金贵女娇养闺中,一时不察,竟被存心不良的登徒子蛊惑。他的脸上不由闪过厉色,随即又变得平静。 纵使如此,她哭得这般伤心,却不忘抱紧他。从此之后,怀中的佳人,便是他共度一生的妻了。 他看着女孩儿烛光下温润细腻的脖颈,心里一动。 两年前那日浓阴树影荷塘之旁,他见她着一件轻纱绣罗天青色襦裙,衣摆上绣着一朵极为精致的鹅黄芙蓉。她挥着嫩粉披帛,垫着脚尖笑着拍手喂鱼。粉黛不施已然国色天香,那一派天真浪漫的模样,让他难以忘怀。 如今他得偿所愿,佳人在怀,不由思绪万千,难以言表。 隆庆三十五年,去年寒冬未曾下雪,而春季亦无雨,正是大旱之年,到秋季,各地渐有流民出没。 彼时没人知道,这正是三年大旱的开始,也是隆庆朝由盛转衰之时。四年之后,就遍地饥馑,而皇朝里皇子夺嫡,越演越烈,内忧外患,各地烽烟骤起,从此风雨飘摇,再不见往日盛景。 而那时候的苏雪遥,并不关心这些国事。 那一年苏雪遥最看不顺眼的保国公家庶出的三姐周轻烟,居然嫁给了她心仪已久的四皇子谢清商做偏妃。而她不仅没能做她的主母,反而嫁给了最不成器的六皇子谢衡月。 苏雪遥出生之时,父亲请人为她秘密算了八字,只她命中极贵。 她无意之间偷听到了二娘与她庶姐苏清婉的议论,才得知了这等机密大事。 从此她心里便觉得自己是极为富贵的皇后命,把父母兄姐祖母的溺爱都当成理所当然。 尤其是她越长越风华绝代,她便更加不可一世了。 哪里知道她居然会嫁给最没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六皇子。尤其是别人都六皇子生得好,恍若谪仙。 她却冷笑道:「他再好能好过我么?我若想看美色,为何不揽镜自照?」 而此时苏雪遥从郎君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那清华俊逸的面庞,她心中一颤,悲喜交集。 他半搂半抱地将她扶回了床上。百子图锦绣缎被面上的各色百核桃果瓜子等等,皆已经被收拾起来,放在床尾的绣筐里。 他望着她,轻轻「夜深了,我们安置吧。」 v第三章 她心里一阵慌乱,低头不语,耳垂都红得半透明起来,像巧的玛瑙。 红烛高照,良宵寂寂。 她闻言虽然害羞,还是伸手去卸头上的凤冠。 谢衡月见状连忙唤墨染进来伺候。 她到此时才想起来,她又回到了她十分富贵惬意的生活里了,丫鬟婆妇环伺,不再是在那清冷的古寺,万事皆需亲力亲为。 墨染从外面走了进来,只见她身段袅娜,十分标致,面相带着点儿轻浮之色。这样的她却有一颗义胆忠心。 前世谢衡月死后,墨染一直千方百计地偷偷接济苏雪遥。即使在墨染远嫁鲁地之后,依然没有断了贴补苏雪遥的银粮。 墨染早知道王妃是位难得的佳人,然而此时一见,仍不免被苏雪遥那肤光胜雪的绝世容貌所慑。 墨染一时低下头去,竟规规矩矩地给新王妃请了个安,才上来给她卸妆。 在一边的谢衡月,看墨染居然有点缩手缩脚的模样,腹内颇觉好笑。 墨染的手脚既轻又麻利,终于为苏雪遥卸去了那些沉甸甸的装饰。一头乌亮的长发蜿蜒在胸前,好像一匹缎子一般。 「王妃您头发真好。」墨染赞叹道。 苏雪遥感觉到了谢衡月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眼神十分灼热。过去这样的眼神只让她浑身不自在,而此刻,她心里却半是酸楚,半是甜蜜。 待她退下钗环净面,闭着眼睛伸手要干巾擦面,却觉有人轻轻用丝帕帮她拭干了水珠。 她低声「墨染,这丝帕上的熏香是什么?很好闻呢。」 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谢衡月在一边,他手里一方淡青色的丝帕,水迹殷然。 墨染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谢衡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珠亮如点漆,在烛光下,他的眼里似有万语千言。 谢衡月望着她,将帕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依然一脸清冷地「这帕子有味道么?」 苏雪遥脸色微红,为她的倾城国色更添几分颜色,谢衡月不由也看呆了。 等他略回过神来,苏雪遥已经宽去了外衣,只见她只穿着雪白的丝缎中衣坐在黄梨木雕莲花妆奁台之前。 丝缎顺滑贴身,勾勒出了她少女的窈窕曲线。她坐在那里拿着一把羊脂白玉梳在梳着她一头乌亮的长发。 她看上去极力让自己镇定,可是她雪白的肌肤上的红晕,却出分明在无声地诉她的紧张。 此时的她看上去那么爱娇,软软的,让他想起刚才拥着她的感觉。 谢衡月才发现自己不该把墨染打发出去,现在竟让王妃亲自梳妆。他心里也有几分纳罕,他总觉得今夜的苏雪遥有点陌生,跟他印象中的她,有点不一样。 他眸子一沉,走了过去,从苏雪遥柔软的手中拿过了梳子,替她梳理长发。 苏雪遥的长发虽然丰盛无比,却十分顺滑,看白玉梳在发间轻柔地穿过,谢衡月颇有爱不释手之感。 苏雪遥只觉得谢衡月的目光似乎变成了实质,越来越热。她的头也越垂越低,心跳微微加快。 谢衡月清越的声音响起来「王妃,我们饮了合卺酒吧。」 他放下了玉梳走到了桌前,斟满了两杯酒,琥珀色的酒在烛光下闪闪。 他回身牵着苏雪遥的手,让她坐到桌前。她虽然入过一次洞房,然而合卺酒却是第一次喝。而此时年深日久,她也早已忘记了出嫁之前,嫁娶妈妈教导过的事情了。 苏雪遥只能随着他亦步亦趋,他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看着他的娇妻怯生生的,明明很害羞却非要作出一派从容的样子,早已心痒难耐。 他看着坐在桌边的她的白嫩后颈,朝她俯下身来,她被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他将她半抱在了怀里,端起一只金樽,将另一只放到她柔嫩的手里。酒杯微微晃动,差一点就要溢出来了。 谢衡月忙一低头,俯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合卺酒。 他微微转过头来,望着苏雪遥,眼眸里光华无限,他们之间呼吸可闻,他只觉得鼻内都是她身上馥郁芬芳的气息。 谢衡月抬起手来,也将手内的酒杯喂到了她的嘴边,低低地「来,饮了这杯合卺酒。从此我们白首不离。」 苏雪遥听到白首不离这句话,瞬间眼眶里又涌上了眼泪。 重生前她已经苍雪满头,而他却盛年夭折。他们皆未曾见到对方白首的那一日。 谢衡月看她泪光盈盈,心里一紧。他几乎要问出口,你这泪是为了谁而落? 却见苏雪遥低下头去,浅浅啜饮了他掌中的合卺酒,低声「夫君,白首不离,切莫失约。」 谢衡月心中大喜。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只觉得她没有什么分量。 苏雪遥低喘一声抱紧了他的颈项,才发现他的发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散开,长发垂落。 此时在红烛里,两人乌亮的长发交织在一起,正是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v第四章 他将她抱上了罗床,凝视着摇曳的红烛下,她巧而饱满的唇瓣,直接压了上去。 唇齿相交,耳鬓厮磨,仅仅一个嘴儿,便有万般旖旎,千分缱绻。 谢衡月一时气息不稳,毕竟初次,只觉险些便把持不住。 而他的娇妻,早已软成了一滩水一般,浑身柔弱无骨,只能攀着他的肩膀不放。 谢衡月低喘一句「真是个妖精,你这是要了为夫的命了。」 苏雪遥听了却浑身微颤,方才脸上意乱情迷的红晕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她睁开了含情美目,目光里却是一片惊恐。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莫非他看出了自己不对么? 还魂重生,自己听起来也十分不可思议。市井志怪故事里,还魂重生的人,都被当做了妖孽。 谢衡月看到她倏然变了脸色,心下十分怜惜。 他此时只觉得坊间谣传她的娇妻十分彪悍,显然是在造谣诋毁。 谢衡月抵着她的额头,低声「为夫失言了。娘子莫怪。娘子你便是要我的命,拿去便好。」 她闻言眼中的惊恐之色不见了,却又变得泫然欲泣。 前世谢衡月可是真的为了她丢了性命,她微微颤抖着「夫君可是忘了刚才白首不离的誓言?既与妾身结白首之约,夫君怎能不长命百岁?」 谢衡月听到她这样,此时此刻,他心里那一点芥蒂,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的鼻端满满皆是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这让她莫名心慌意乱。只见烛光下,他的中衣凌乱,露出大片精壮的身子,他骨肉停匀,肌肉微微隆起,发着蜜色的光芒。 苏雪遥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而脑海里却异常鲜明地印上了他此时的模样,心想原来他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弱不禁风。 她红透了脸颊,将头转向窗幔,眼前喜庆的红色让她眩晕。她低声「灯太亮了。」 谢衡月回身劈出十几掌,掌风过处,将洞房里高照的所有龙凤烛全部熄灭了。 出手之后,他心里也微微有些后悔。他的功夫极少在人前显露。转眼看着微微捏着被角的妻子,他又觉得无需对她避讳。这是他的妻。 房里陡然一黑,淡淡的月光从窗纱里透了过来。 她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只见他放下了罗帐,转身便躺在了她的身边。 手臂一伸,便十分自然地将她伸臂搂进怀里,仿佛他们之间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们第一次合卺同床。 肌肤相贴之处,一片炽热。她被他的臂膀箍得紧紧的,半点不能动弹,他重又吻了上来,让她头脑晕晕的,只觉世界重回混沌。 她攀着他的肩膀,趁自己还未曾完全失去知觉,在他耳边婉转颤抖着低声恳求道:「且望郎君怜惜妾身则个。」 谢衡月苦苦忍耐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入洞房之前,他的武术教头教了他一个新法门,一脸神秘地他一定用得着。还真是用得着。 他低喘一声,用起功来,真气在丹田中转了三圈,他身上已经微微出了点儿汗,但是好在紧要关头,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的气息还是有点不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娘子我都知道了。你今夏落水,到如今寒症未愈,身子尚虚。避子汤又伤身。我已答应岳家,此时不会与你合卺。你且安心罢。」 苏雪遥心中又一颤,原来如此。前世他们洞房花烛夜大打出手,从此他便搬去了书房,这一住他就再也没搬回来。 她微微一动,心里却有点担心。虽然今夜如此美满,可是她还是有几分担心,害怕那些莺莺燕燕又会找上门来。 她眼底有些黯然,心里很想对他,她的身子并不妨事,我们不如今夜合卺吧。 可是直到她在他的怀中睡过去,她也实在太过羞赧,开不了了这个口。 她实在太过困倦了,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下午。睁眼的刹那,她还有些恍惚。身边的罗衾已经没有了谢衡月的温度,但是依然留着他身上的清雅的味道。 她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昨夜她以为自己会魂归地府,没想到却重生回了四十五年前。 她努力回想着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听到她的动静,一直候在外面的大丫鬟绿绮和红鸾,急忙走了进来。 昨夜大婚之夜,姐居然没有唤她们伺候,她们心中正十分忐忑。所以早上自然格外殷勤。 苏雪遥看着她的这一对大丫鬟,她终于想起来了。 新妇第二天需要进宫去向皇帝皇后并皇太后请安啊! 她怎么能把这件事情忘了! 她前世胆大妄为,不管不顾,一心想着大不了不过,跟他一拍两散,丝毫不顾及他的体面,竟托病不去拜见。 想想随之而来的种种麻烦和祸事,她心中一凛。 她低声问绿绮「王爷可从宫里回来了么?」 绿绮摇摇头「并未。晌午跟着的王爷的人送了话来,圣上留饭了。」她看看架上的珐琅自鸣钟「这个点儿,约摸王爷快要到了。」 绿绮偷眼看着苏雪遥,心中只顾纳罕,姐在轿子里还咬牙,今日定要王爷好看。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王爷收服了。她想起王爷的容色,心里也是一热,不免又有点想入非非。 苏雪遥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心里一叹。 v第五章 此时却没有余裕跟绿绮谈谈。她匆匆爬了起来,差一点就又自己动手了,总算想起来该怎么做了。 她暗暗管住自己的手,一边唤一众丫头来梳妆,一边心中七上八下,唯恐当年的事再次重演。 却听门口一声「王爷回来了!」 只听一阵哗啦啦,水晶帘子被掀了起来,晶莹剔透的水晶荡漾着,反射着秋日下午和煦的金色阳光。 那碎金般的光,照在苏雪遥的脸上,她不由眨了眨眼睛。 谢衡月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这样的动作,只觉得她此时的表情十分可爱。 他从宫中回来,衣服都没有换,就直奔这里,来看他的娇妻。 墨染几个赶紧从后跟了进来。新房里并没有放他多少件衣服。来王爷昨日还,成婚之后,他要住书房,因此他的日常用具皆在书房。 只是墨染眼下看谢衡月急匆匆地进来,目光就黏在了他的新王妃的身上,平常的挑剔都不见了,心里却有了数,立刻决定马上将王爷的行头从书房搬过来。 墨染看这他们夫妻对视着,脸上又都浮起了红晕,她心里倒十分开心。暗想这样才好么,新婚燕尔便要分居,王爷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她们井然有序地给谢衡月除冠宽衣,解玉带并玉佩,为他换了件常服。 苏雪遥觉得此刻的丈夫,神色如常,眉宇间甚至透着几分喜气,刚才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当下两人,一个穿衣,一个宽衣,彼此对望。 秋日午后的阳光普照,将放在房间里金碧辉煌的陈设,照得亮堂堂的。 苏雪遥目中水润,她柔声「王爷,妾身,昨夜……」出这两个字,她不由一阵羞赧,脸上微红的薄晕逐渐颜色转深,竟顿了顿,差一点忘记了自己下面要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都在脑海里浮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 谢衡月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忍不住「昨夜怎样?」他最后一个字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可言的暗示。 墨染听谢衡月竟然出口调戏王妃,一时为他理衣领的手,都惊讶地停了下来。 谢衡月在外面有纨绔之名,众人皆言他眠花宿柳十分风流,然而外人不知,他们家王爷是最规矩不过的一个人。 爱慕他的名门淑女如过江之卿,他若真个浪荡,招惹的情债,恐怕王府再大十倍都装不下。 墨染看到王府一起进来的几个人也面露惊异之色,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垂眸,手脚却放慢了,各个竖着耳朵,只想多看几眼今天这样的王爷。 墨染瞪了他们一眼,可自己也不由跟着放慢了动作。 今个儿的王爷太过稀奇,错过这村不见这店了,一定得好好看。 谢衡月一心只在他的娇妻身上,并不管她们的那些心思。他只见王妃在他的问话里,脸上的羞涩转浓,心里倒十分开心。 然而苏雪遥到底心中焦急,当下不管他夫君的调戏,还是抬起头来望着他「王爷,妾身没有去宫里给圣人们请安……」 谢衡月看出了她的惶惑,知道他的娇妻误了新妇的规矩,正在忐忑,他心中一阵怜惜。 「我跟皇上皇后,皇太后都了,昨夜疏狂,菡萏娇红,浑欲不胜。只能告罪了。」他想起了今早大家听他这么坦荡地出来,大家那惊诧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口的模样,就不免眼中带笑。 苏雪遥惊呆了,他的这般辞,比前世更加不堪。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什么。 他的话一落地,房内众女儿都羞红了脸颊,心中也一凛,知晓这可不是事,急忙加快了动作,迅速地退了出去,唯恐一会儿听到什么更了不得的话,更唯恐他们夫妻吵起来,会被迁怒。 墨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王爷疯了。 绿绮却吓了一跳,她偷眼看自己姐,只见苏雪遥一脸羞恼,她雪白的中衣上露出来的脖颈手腕上红梅点点,艳丽无比,的确是一副雨疏风骤被摧折的模样。 没想到王爷看上去那般斯文,原来他花中圣手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竟然这般厉害。绿绮打个激灵,心中的妄念,不由打消了几分。 谢衡月看他的娇妻脸上的震惊,知道自己着实孟浪了,吓到了她。 他走上前去,揽着她柔软的腰肢,在她白玉一般的耳边「圣上念我新婚燕尔,年纪轻不知轻重,责骂了几句,并无大事。」 苏雪遥只觉得手腕上一凉,她如同新雪一般的纤细腕上,已经套上了一双清得像秋日碧空一般的玉镯。 只听谢衡月笑着「这是皇后额外赐你的。你且戴着吧。」 苏雪遥并不知道原来他的夫君温柔起来,会这样促狭。不过想到一场大祸居然就这样消泯于无形,自己丢个脸,却也没什么。 她目中含嗔望着他,并不话。 谢衡月只觉得她那巧的耳蜗,越看越爱,不由张口微微含了含。这一下,她眼中的嗔意尽去,身子微颤,不出的可爱。 谢衡月发觉自己来是想调戏她,可仿佛坑了自己。 他恐怕又要运气玄功才能平息,只能恋恋不舍地直起腰来「皇上皇后体恤你,免了你三个月的请安。一会儿还有重赐,你只管领旨谢恩,好好在家将养便是。旁的自有我在,你无需挂怀。」 苏雪遥不明白为什么他几句荤话就能混过去的事儿,前世却闹得那样大。 现下她心中不再有前世那些念头,不必进宫,正合了她的心意。何况她刚刚重生,诸般琐事日久年深,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 万事皆摸不着头绪,若免去了人前抛头露面,自然最好不过了。 她虽然羞赧万分,还是声音极低地道:「王爷,此事不足与外人道,莫再提了……」 她的话音被谢衡月随之而来的热吻吞没了。 美色误人! v第六章 苏雪遥只在昨夜喝了几口红枣莲藕香芋粥,腹内空虚,此时被他压在妆奁台上亲个没完,不免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等到谢衡月放开了她,她匀了匀气息,才勉强微不可闻地「夫君,且住。」 谢衡月看她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显然是娇不胜力,这样下去,他跟父皇的妄言,恐怕要成真了。 他忍下心中不足,问她「早起可曾用饭?」 苏雪遥听他到了关节,眼睛一亮,摇摇头。她正要吩咐传膳,却看谢衡月的脸沉了下来,低唤一声「墨染!」 苏雪遥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忙接过话头「墨染,传膳吧。」 墨染听到谢衡月的口气,就知道要糟糕,以为免不了一番训斥,却见王妃朝她微微颔首。 墨染不由心中一喜,看来新王妃的脾气竟是十分好,也肯体恤旁人。 墨染不等王爷发火,立刻退了出去,喊「王妃传膳!」 墨染这一声,早已恭候多时的厨房的李管事总算大大松了口气,也忙吩咐下去。 立刻热腾腾香喷喷的各色菜肴,流水一样地端了上来。 李管事偷偷问墨染「墨染姑娘,这以后传膳事宜,王妃可有话吩咐?」 墨染眼锋一扫,李管事心头一跳。他却咬牙没有退缩。 王府治下极严,规矩分明,李管事也知道自己这算逾距了,只是他今天真急了。 这一餐可是新妇在王府的第一餐。王府的上上下下早已听闻新王妃彪悍的名声,又哪里敢怠慢。 这一应饭菜,后厨们使尽了平生解数,把自己压箱底的事都拿了出来。至于王妃的喜好,则不需他们打听,早就吩咐了下来。 他们看上面都那般心在意,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各种费时费工费料的精致吃食,晨鸡未鸣之时便已经预备妥当,温在上好的银霜炭火炉上。只待里面一声令下,立刻便传了进去。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这位新王妃果然了得。他们都这般心了,还吃了她个下马威。 厨房的众人眼巴巴地从天色未明等到晌午过后,加了无数次炭火,换了无数次菜品,都不曾等到里面传唤。 厨房的大家不免心下忐忑,着实不明白新王妃这是怎样个章程。 尤其是王妃还从首辅家中,自带了几个厨子并厨役来。 可是那二十几个人昨夜婚宴上胡吹乱侃,言行无状,李管事跟他们略略交谈了几句,就发现再问下去,恐怕要出事,赶紧息了跟他们打听的念头。他们自有王妃保驾,什么都好,自己项上人头,可只有这么一颗啊。 而王妃带来的这帮厨子厨役昨夜喝酒打牌,直闹了个半宿,今朝一个都没有来厨房点卯,也令李管事十分头疼。只是新婚开大宴,往来迎送宾客,这点事,他也只能暂且搁下了。 墨染看着李管事脸上的难色,然而王妃高卧未起,连进宫请安都没有去,这等内帷中起居之事,岂是他能打听的。 墨染脸一板「你是王府老人,规矩不消我了。不要欺王妃新妇脸薄,你们就想趁机裹事!」 王管事不想墨染竟然如此口严,心下更加不安起来。 墨染看他惊惧起来,心中不忍,想了想又提点道:「你只管心当差便是。」 王管事得了她这句,知道此次应该无碍了。 他不由腹内苦笑,他们的这位新主母,首辅的爱女,艳名远播,更是悍名远播。 圣上赐婚之后,她那句「我若想看美色,为何不揽镜自照?」在京中疯传。 流言纷纷的那几个月里,王爷每日黑着脸,他们厨房的杯盘都碎了无数,他为了让王爷多用几口饭少发点脾气,可谓费尽心思。 新妇脸薄?哪个新妇?何人脸薄? 他心中哀叹着,朝墨染拱拱手,谢过之后,急忙退了下去。 这里正是内院外院的照壁前,虽不犯忌讳,也不是他能久待的地方。 王爷此时正和风细雨地给她的娇妻夹菜。 他一眼扫过去,只觉得这桌菜,处处都是毛病。 他的脸色变化虽然极微,但是坐在对面的苏雪遥却看个分明。 四十年青灯古佛,她每日除了诵经,便是回想他的一言一行,体会其中不曾被她发觉的深意。 虽然他们死别四十载了,而在她心里,他的音容笑貌却随着时间推移而更加清晰,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苏雪遥虽不明白谢衡月为什么不满,但是她不由柔声「夫君,这些菜色样样都对口味。」 谢衡月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苏雪遥就知道他已经不再生气了。果然他只淡淡了一声「王妃赏!」 李管事尚未走远,便听得到了里面传赏。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那比往日丰厚两倍的赏赐,心里却更加七上八下起来。 他愁眉苦脸地想,到底这是怎么个章程呢? 而李管事的烦恼,也是王府众人的烦恼。 他们都打听过,他们言行无忌肆意妄为的王妃,若有一桩好处,那便是她爱恨分明,从不虚与委蛇。 如今这般,他们到底是得了心,还是恶了意,众人一片茫然。他们只能加倍心了。 v第七章 谢衡月见王妃低头细嚼慢咽。她一段雪白的脖颈上,昨夜的点点红痕,在脂粉下依然若隐若现,端的惹人心痒。 苏雪遥并不知道夫君此刻的心思,她慢慢「夫君,我要给普善寺捐点香火钱。」 她随随便便就将普善寺三个字了出来,却觉得周身一冷。 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一把攥住了,谢衡月脸色极为凝重「谁告诉你普善寺的?」 他差一点就要问出口,可是有人拿普善寺恐吓你?那个人可是我的好四哥谢清商? 苏雪遥自重生以来就知道自己与往日的自己绝不相类。新婚之时十分忙乱,众人未必察觉。时间一久,她的性情大变,自然遮掩不住。 而她也不想遮掩。 这四十年囚于普善寺,在佛前诵经,她早已心思空明澄净,看淡一切是非恩怨。 若非她心中始终对谢衡月未能忘情,一缕情丝系在心头,刻骨相思,痛悔难当,无法超脱红尘,她早就做了静慈师太的衣钵传人了。 她抬眼看着谢衡月,谢衡月被她这一眼望过来,不由心中大惊。 她这一眼,似万般繁华如流水,千重锦绣皆成灰,竟有几分寂灭之意。 他心中着急,不觉将她的腕子攥得更紧。她这般眼神,比她洞房里哭个不停,更让他心痛。 她的腕子都被他攥红了,然而她却眉头都不曾皱过,她望着他轻轻「不曾有人告诉我。是我在梦中梦到的。」 「梦?」谢衡月再一看,他的娇妻已经垂下眼睛,还是那般娇弱可怜,他手一松,放开了她的皓腕。 她手一缩便要将腕子缩回衣袖里去,可谢衡月立刻看到了她腕上的红印,他心里又后悔又着急,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他捧着她的腕心痛不已,轻轻吻上去,好像这样能帮她赶走疼痛「你刚才为什么不喊痛?」 苏雪遥只觉得他的唇瓣过处,刚才的火热全消。 她抬眼望他,眼里不见刚才的寂灭之意,却满溢柔情。 她不由怔怔地「梦里我在普善寺诵经四十年。醒来便觉得世上诸苦,皆不再是苦。」 她眸中重现水色,心中道,唯有不得与你相见,爱别离,求不得,是真苦。 谢衡月只觉心中一痛,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他清雅的男子气息笼罩了她「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你真是个女孩儿,便这样将这梦当真。」 苏雪遥知道他并不尽信,然而她却不能再多了。 谢衡月沉吟片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暗色「普善寺这三个字,你还跟谁提起过?」 苏雪遥摇头。 谢衡月看她眼神清澈,仔细分辨,确定她的是真话。 因他们俩人在饭桌上你侬我侬,谢衡月不仅亲自给妻子布菜,不加他人之手,还嫌弃众人碍眼,早将一干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了。此时屋子里就剩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他倒不担心走漏风声,他慢慢道:「普善寺事关一桩前朝秘闻。其中颇多忌讳,并非普通寺院。他们也不需要善男信女布施。你要想礼佛,便在王府里给你布置一间佛堂吧。」 苏雪遥并不知道普善寺还有这等秘辛。 在她眼里,那就是一间普通寺院。 灾年亦施粥赈济灾民,有大疫祈求安康。她虽然被禁足不能外出,亦不能参与寺里的救助,但却看惯了这样的事。 「怎么会有寺庙不缺布施呢?」她望着他,目光颇为不解。 前世苏雪遥前半生娇生惯养,后半生伴着清寂古佛。到如今心性亦如孩童一般,未经世事侵扰。 谢衡月只觉她眸光澄澈,被她这么一看,他心里又一动「你你梦里去普善寺诵经四十年,那你梦里可有我?我在哪里?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那里受苦?」 苏雪遥不想他都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居然还肯再问她的梦。她垂下眼睛,并不敢看他眼里的关怀,而一滴眼泪却慢慢从长长的睫毛下溢了出来,她微微一眨,便扑簌簌地流了一脸。 她心中只想,若你还在,自然不会让我受苦。 前世的她最终众叛亲离,父母皆将她视为耻辱,抛却了她。唯有他被背叛出卖,生死一线之时,依然在大殿上,将她护在身后,对众人厉声「她的错处便是我的错处,夫妻一体,我一力承担!」 谢衡月看她又哭了,心中一乱。 谢衡月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得她身子颤抖,显然是怕得狠了。他的眼里也闪过一丝狠意。他一时不察,竟让人将手伸到了她身上,他以后定要慢慢查问出来,到底是谁拿普善寺来试探威胁他的娇妻。 谢衡月搂着她,一点点地吻着她,让她舒展开身子,不再像刚才那么颤抖。 他心中十分怜惜,咬着她的耳垂,满意地感受着怀里的她,由忧惧的颤抖变为喜悦的沉沦。 谢衡月抱着她,觉得她的身子那么软又那么热,他慢慢地「一个梦而已,不当真的。下次你做梦,要记得将我也梦进去。若梦里有人欺侮你,你就想我的模样,我立刻便会出现在你面前,把妖魔鬼怪都赶跑!」 他的娇妻伏在他怀里,反手抱紧了他,她那般用力,整个柔软的身子都紧紧贴着他,让他不由又心浮气躁起来,只听她低声「若真如此,那便好了,有夫君在,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怕了。」 谢衡月性让她坐在了他腿上,抱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他们俩这一顿饭,就这样吃到了日影西斜。苏雪遥刚刚重生,脑海中除了他的事情,别的事都变得极为遥远黯淡,一时竟难以想起,她也不知道该跟丈夫些什么。 而谢衡月也不是个多言的人。 两人就这样无声缱绻着,时光飞快溜走,不知不觉竟已薄暮冥冥。 却听门口一阵喧哗,墨染喊着「拦着他!」 v第八章 而他的长史官罗振康扯开嗓门喊道:「王爷!王爷,您别娶了媳妇忘了我,外面诸事还等着您裁夺,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在他怀里的苏雪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衡月听到了罗振康大喊,脸色一沉。 苏雪遥只觉得这半日已经被搓揉得浑身酸软,她这不是吃饭,倒是被人吃。她轻轻推他一把「正事要紧,莫让罗先生等。」 谢衡月一打帘子走了出去,水晶帘子晃动间,罗振康似乎看到了一个绝色佳人,当下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罗振康留着三绺胡子,高高瘦瘦黑黑的,并不像个读书人,倒更像个买卖人。 罗振康今日来有要事跟他相商,他也知道现如今王爷娶了妻,从此便内外分明,他不敢再随便闯进内堂来,只得在外院书房等王爷出来。没想到王爷从皇宫回来,一头扎进了内院,他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家王爷出来。 罗振康自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牛脾气,便直接闯了进来。 谢衡月并未动怒,淡淡地「记下你三十大板。我们出去。」 苏雪遥虽然心内总想一刻不离他,但是又有点吃不消他的热情。 她竟不知道谢衡月这般黏人。她朝镜里望去,脖颈上遮掩的脂粉皆被蹭掉了,而她身上的痕迹更甚了。 她心里一跳,脸上不由一热。 绿绮和红鸾看王爷急匆匆地离开,就都走了进来。 她们其实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昨夜姐分明在花轿里还咬牙切齿地,定要给她的白脸丈夫好看。她要大闹一场,要能从此被他休回去就更好了! 哪里知道姐一夜起来,原先好的通通不算数了。现在的姐眉目含春,一脸疲倦的餍足,再没有了出嫁前那张扬的怒意。 红鸾一边给她理妆,一边大着胆子「姐,王府的管事大娘们,我们陪嫁的管事们,一直在西跨院候着,等你的示下呢。」 苏雪遥点点头,不曾想自己竟然把这件事忘了,便一会儿唤她们进来。红鸾贪财,她知道红鸾必然是收了银子才来回报的。 红鸾只觉得苏雪遥就那么淡淡的一眼,就好像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她不由心虚地移开眼睛。 一会儿地下便黑压压地了一地丫鬟婆子管事,有头有脸的人皆在此了。他们在西跨院等了整整一天,到天黑才等到了召见,心里也是十分不安。 却见上首的新王妃端坐着,明明看上去那般娇柔,却另有一种沉静的气魄,跟传言中绝不相类。不由都屏息静气地垂手着,不敢多言。 苏雪遥看着王府的这一干人等训练有素规矩分明的模样,又看看自己带来的人的散漫,也不免心中一叹。 她慢慢开口道:「你们很好,日后一切照旧罢。好好当差。我有一句话送给诸位,诸位要常记心中,万事要心存善念。若有龃龉,切不要私下斗狠,摊开来便好。」 众人只觉这位王妃年纪轻轻,但极有气度。她得越少,大家难免就思量越多。当下众人得了赏赐,就此便要谢恩离去。 苏雪遥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的模样,发现自己竟有大半不认识。当初王府抄没,他们也皆树倒猢狲散。到头来,整日价蝇营狗苟不过一场空。 就在此时,她在众人里看到了一个人,不由心下一惊。 她怎么把这个人,这件事忘了! 她当下就目视那人「且住。你留下。」 那人不曾想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点出他来,心内也是一惊。 昨夜未按照原计划行事,他就已经觉得不妙,现在被姐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喊住,他脸上不由冒汗,跪下来低头道:「人给姐请安。」 他叫冯力,是苏雪遥的陪嫁管事之一,一时惊慌竟没有改过口来。 书房里,谢衡月冷冷地看着他的长史官「查出来昨夜那人是谁派来的么?」 长史官罗振康捋了捋他的长须「贼嘴很严,身上也没有标识。」 谢衡月咬牙道:「谢清商欺人太甚!王的新婚之夜,他都敢派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件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罗振康看王爷眼里的厉色,心下十分满意,急忙「一切顺利,正按计划进行。」 罗振康想了想,最终还是了出来「那贼人,是王妃的从人偷偷打开东花园的角门放进来。也是王妃带来的人一路上为他遮掩,让他一直闯到新房附近的。该如何处置,请王爷示下。」 另一边,众人要散去,见王妃突然点出了一个人,大家都心里一紧。来了! 苏雪遥看冯力神色慌张,只轻轻「绿绮,拿一串佛珠给他。」 她的神色十分柔和,目光也很慈悲,但跪在下面的人却抖得十分厉害。 王府众人看到这种情形,心里哪能不害怕。虽然王妃的做派跟他们打听到的不一样。但是看那管事抖得像筛糠,怕极了的模样,不知道坐上那娇弱美艳的娘子,到底有多心狠手辣,才会把他吓成这样啊! 众人一时都不敢再抬头,垂首立在一边,没有人敢走了。 苏雪遥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院里的众人「还有谁跟他一起,都出来罢。」 她话音一落,她的陪嫁里有几个人不由面如土色,直接便软倒在了地上。 苏雪遥看他们那般惊恐,心中也颇为不解。她前世傲慢,从未曾将下人看在眼里,更不曾故意磋磨他们,何至于一句话就把他们吓成这样? 她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明白过来。果然木鱼敲多了,世事人情皆有些钝了。 她和谢衡月是御赐婚姻,他们竟然敢里勾外联,为外男传递消息,这可是欺君大罪。如今大姐眼见要反悔,这是要拿他们做筏子,将他们推出来顶缸,东窗事发他们又怎么能不害怕? 苏雪遥心里念了一句佛,她能重生到此时此刻,真是上天保佑。趁大错皆未铸成,趁一切都能挽回。 苏雪遥见他们一个个面无人色,不禁叹了口气「每人拿一串佛珠,我这里不需这么多人伺候。不要忘了我的话,做人当心存善念。你们自去我的陪嫁庄子上吧。过些时日我得闲,也要去庄子上走走。你们且仔细伺候庄稼罢。」 v第九章 他们一听居然还有一线生机,立刻跪倒谢恩。东西都不敢收拾,就仓皇而去。出东门往苏雪遥的陪嫁田庄子上去了,唯恐跑得慢点儿,大姐又改了主意。 以前大姐眼高于顶,但她的脾气秉性极好揣摩。现在她不打不骂温温柔柔起来,倒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书房里谢衡月听了罗振康的话,不由脸沉了下来。罗振康倒是脸上笑嘻嘻的,娶妻娶贤,他的主子被美色所迷,非要娶个花架子回来,还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以后有可他受得了。 忽然门开了,侍卫头领袁腾义道:「那几个人要走。」 罗振康冷笑一声「他们把我们王府当做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袁腾义看着王爷迟疑道:「是王妃刚才突然打发他们走。」 谢衡月心里却一松,罕见的笑了起来,他来就风姿卓越,这一笑几乎要耀花了大家的眼睛「王可是新婚。鸡毛蒜皮的事儿,你们俩相机行事便可。莫要再擅闯内宅!」 最后一句谢衡月得十分严厉,狠狠瞪了罗振康一眼。 掌灯时分,苏雪遥歪在塌上,正闭目细思她结婚前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只希望她不要遗漏什么重要关节。却觉鼻尖一阵清雅的男子味道,紧接着她的唇就被含住了。 「王妃可曾想我?」他在她耳边低低地。 一个热吻之后,她便娇喘细细,白皙的脸上都是红晕,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连忙轻轻推着他的胸膛「不成了,我真不成了。」 谢衡月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喜爱更深,他捏着她的鼻子「你要懂得换气。」 着不由分,将她压在塌上,便又吻了上去。 苏雪遥懂了换气,这个吻便变得极为缠满悱恻。 灯下看美人,更比平常美几分。谢衡月望着云鬓散乱,双唇被他吻得有点微肿,红润可口,直觉平生所见美景,莫过于此时。 躺在榻上的苏雪遥却望着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心中暖洋洋的。 谢衡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红烛烨烨,铜镜模糊地映出两个远远的人影,虽看不真切,影影绰绰,却十分相配,端是一对璧人。 谢衡月扭头看娇妻,脸上似笑非笑地「今日方知娘子若想看美色,为何不揽镜自照的真意。」 苏雪遥一听只觉得要糟糕。谢衡月一直没提,她只当他已经忘记了,没想到这是要跟她秋后算账啦。 话间,谢衡月已经欺身上来,他按着苏雪遥的肩,将她牢牢按在塌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苏雪遥脸上红晕更深,她只觉得他的目光越发灼热,而他在红烛下也越发显得眉目深邃,英俊无比,她不由心下一热,低声恳求道:「郎君,且饶恕妾身则个。妾身年幼无知,坐井观天,竟不知道世上有王爷这般美男子,才敢那番大话。」 谢衡月眸子一沉,没想到他的娇妻,此时此刻,还不忘调侃他。既然如此,不给她个教训,怎么能振夫纲。 他俯身压了上去,只淡淡在她耳边「这是王妃自找的。莫怪王无情。」 到第二天清晨,她嗓子都差一点失声。她无论如何娇喘求饶,而他却始终冷静自持不为所动。 天蒙蒙亮,谢衡月看着她在他臂弯里睡得那么沉,心里也是一叹。 昨夜他竟有些癫狂,他竟不知自己胸中爱意居然已经如此深。 而她即使对他哭泣求饶时候,也依然对他全心信任,总不忘抱着他的臂膀不放,端是可怜可爱。 他不由轻轻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便觉心情激荡难以自抑。 他叹了口气,看来那清心诀也救不了他了,圆房之前,为了她好,也为了自己好,他还是搬去书房吧。 苏雪遥两世为人,也未曾经过这样的阵仗,她这一觉便又睡到了晌午过后。她再睁眼时候,却看到她的郎君,坐在书桌前批阅案牍。 秋日的阳光,如碎金点点,从窗外映进来,照在书案前的地上,树影晃动,满室安宁。 阳光下他的侧脸越发显得他姿容秀雅,举世无双,坐在那里,提笔疾书,看去也身姿挺拔,仪态潇洒。 她不由看得一呆,又不禁回忆起昨夜来,她一时羞不自已。 谢衡月是习武之人,她刚醒来就察觉到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苏雪遥却急忙拿袖子掩面,柔声哀求道:「夫君,妾身再也不敢了。」 谢衡月脸上微笑「如此便不敢了么?娘子你夸自己丈夫颜色好,乃天经地义之事。娘子以后务必要时时夸,日日夸才好。」 苏雪遥不想前世不是冷冷清清就是对她一脸不屑的丈夫,温柔起来,居然这般难以消受。她啐了一口,便翻转过脸不去理他。 谢衡月见她又要入睡,知道她这是体弱不胜,但也不可这般一味贪睡。他斟了杯茶走到床前,且哄她起来。她便就着他的手,低头饮了一口。 他见她一脸困倦,眼皮眼看又困得抬不起来了,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昨夜不该一时忘情。 他还是连哄带吓地将她从床上弄了起来。 苏雪遥只觉得十分困倦,却不胜其扰,只能一边打呵欠,一边从被窝里伸出一双雪白的足来。 谢衡月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中爱极,照例传膳之后就将人都赶了出去。她一应起居,都由他亲手照料。虽然他动作生疏,难免笨手笨脚,但是自有一番心翼翼的温柔。 而半睡半醒之间的苏雪遥,也眯着眼睛,半打着盹儿,由着他折腾。 王妃两日都是如此作息,别人不敢什么,却惹急了她的陪嫁乳母冯妈妈。她听得里面传膳之后,又将人全部都打发了,她便不管不顾地要进来。 自从昨日罗振康差一点直闯内室之后,谢衡月就加强了此处的守卫。 未经传唤,冯妈妈便想硬闯,立时被拦在了门口。几个高大的武婢,手往她腋下一插,便把她提了起来。冯妈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差一点被吓晕了过去。 v第十章 墨染看她们闹得不像话,急忙上前制止。王妃虽然看上去脾气不错,可是这么快便将她们王爷迷得晕头转向,哪里是个好相与的。她们戆直,万一惹怒了王妃,大家可都吃不消。 她将冯妈妈领进内堂,正要好言安慰,却见冯妈妈趁她不备一头便掀了水晶帘子,闯了进去,大喊道:「姑爷,你可不能这样!」 内室里的谢衡月早就听到了嘈杂,他并没放在心上,自有人替他挡驾。没想到居然是一群废物,连个老妈妈都拦不住。 冯妈妈总以为会看到什么凄惨景象,哪里知道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姐一双莹白的玉足踩在姑爷的膝盖上,她家姑爷正在给她穿袜子,一脸温柔缱绻。 冯妈妈愣了一愣,看着苏雪遥那浑身的痕迹,依然「嗷」得一声就扑了过去,立刻眼泪掉了下来「姐,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谢衡月略一迟疑,便已经被冯妈妈一屁股挤到了一边。 苏雪遥望着她的乳母老妈妈,冯妈妈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对她极好,可怜她前世混账,竟连累冯妈妈也老境凄凉,死时只有草席一领。 此时乍见冯妈妈,苏雪遥心中一痛,泪珠也忍不住滚滚而下,一声「冯妈妈!」便哽咽地不出话来。 冯妈妈抱着苏雪遥,对谢衡月怒目道:「姑爷!我们姐身子娇弱,可不能这样了!从今以后,老身要在外间值夜!姑爷你要知轻重!」 苏雪遥一听便知道她误会了,不由含羞拉拉她的袖子,低声「妈妈你莫要如此。这里是王府,他是王爷,你要有规矩,不可鲁莽」 冯妈妈眼睛睁大了,不由又「嗷」地一声「姐何曾讲过什么规矩,你来了王府才两日,便变得这样胆怯?」她怒视着谢衡月「明日三朝回门,老身定要将这一切秉明老爷!让老爷为姐做主!」 谢衡月早已脸黑得不像样子,听到这句话,他和苏雪遥一起焦急道:「万万不可!」 谢衡月积威甚重,他不传唤,墨染就不敢进来。眼见里面闹得厉害了,她着实也顾不得了,一头闯了进去。 只见王妃抱着冯妈妈,目中带泪。而冯妈妈则一边怒视着王爷,一边像母鸡护着鸡仔一般,将王妃护在身前。 而平时无所不能不苟言笑杀伐决断的王爷,却一脸无奈地拿着一双雪白的女子布袜,在床脚,颇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若只看当下的光景,这明明是登徒子偷香窃玉,忠勇老妈妈奋力救主。 墨染呆了一呆,虽然极想多看几眼王爷窘迫的样子,但是王爷的目光已经冷冷地朝她扫了过来。 她只好将满腔笑意,全数皆吞回了肚子里,上来款款劝开了冯妈妈。 而王妃见状,也顾不得垂泪,忙一力对冯妈妈柔声相慰。 王妃看了一眼王爷,含羞用极微细的声音对冯妈妈「他待我很好,并无不周之处,妈妈这次是你太莽撞了。」 她这一眼,眼波流转,明明十分羞涩,却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媚意,加上她的倾城之色,剩下的三个人都不由看呆了。 墨染纵是女子都不免心中一跳,心中只道,今日才知什么叫倾国倾城,什么叫绝色尤物。 不怪乎王爷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娶到手。我家王爷真是英明神武,眼光太好了。 好不容易她们才连哄带劝地安抚住了这老妈妈,将这尊大神送走。 苏雪遥羞涩地低眉向夫君求情「冯妈妈年老性情犟。夫君你,大人有大量,且宽恕则个。」 谢衡月还沉醉在她刚才那一眼的风情里,见她垂头,只恨他的娇妻着实太过羞涩。 顿了顿,才回过神来,他的王妃到底在求他什么事情。 不管是在皇宫还是王府,谢衡月所见的下人们,都对他十分肃穆恭敬。即使墨染有点调皮,也不敢公然这么呵斥他。 他的幕僚们也从未有这样跟他话的。他其实对冯妈妈的态度,是新奇多过恼怒。 虽然他并未动怒,但见他娇妻这样含羞告饶,岂能不抓住这大好良机。 谢衡月故意将脸一板,冷冷道:「岂有此理,这般冲撞,怎能轻易饶恕!」 苏雪遥见他动气,不禁有些着急。 她坐在床前,伸出手,轻轻拽着他的外衣长袖,微微摇一摇,柔声道:「夫君,且宽宥则个。」 谢衡月被她这一晃一摇,早晃得心都要化了。 他不由就势坐到了床前,伸臂搂着她,心中一阵满足,却依然装出冰冷的模样道:「王妃要赔罪,得有赔罪的模样。」 苏雪遥被他搂在怀中,只觉得他臂膀坚实,气息好闻,她也不由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轻轻蹭着他的月白色冰纨便袍「夫君若待如何,才肯原宥无礼呢?」 谢衡月一时心里一热,他再也绷不住脸色,低头吻上了怀里的娇妻软软的唇,在唇间含糊地「我这便告诉王妃,你该如何向你夫君赔礼。这可是王妃自己求来的,莫要后悔。」 苏雪遥见他目光灼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刻她还真有些后悔了。 她急忙告饶道:「夫君,妾身着实不能再……」 谢衡月看她当真着急了,知她着实娇弱。他心下怜惜,也不由放软了声音安慰她道:「莫要害怕。是我不好。今夜我便搬去书房。王妃且好好将养身子吧。」 着谢衡月却依然不放松她,似乎为了之后的离别,这一个吻,变得更加深情起来。 一吻过后,苏雪遥好不容易才从晕眩中醒了过来。 她听到书房两个字,想到前生他们变成怨偶,就是从他住书房开始的。虽然明知道他这般行事,也是为了她好,可这书房两个字,却不免让她谈虎色变,疑虑重重。 然而要出言留下他,又着实有些踌躇。她哪里知道即使不圆房,他也照样有许多不出口的刁钻法子。 当下她一面害羞,一面心内又拿不定主意。 谢衡月看苏雪遥在他怀里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v第十一章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虽然他很想告诉自己,定然是她此时舍不得他,不愿他去住书房。可是知晓一切的他,并不敢如此自矜。 这两日,她能待他如此柔顺温情,又跟他琴瑟和谐,已经大出他的意料。至于旁的,现下他并不敢多想。 谢衡月心中微叹,便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王妃针黹如何?」 苏雪遥不曾想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不由脸上一红,有点期期艾艾地「妾身不善针黹。」 谢衡月看她有点扭捏的模样,觉得此时的她,端是十分可爱,又不由追问道:「那么骑射呢?王妃可通武艺?」 苏雪遥呆了一呆,她是文官之后,又从身子娇弱,哪里会什么骑射武艺,只能赧然地摇了摇头。 谢衡月看她羞红了脸,那模样着实可爱,他故意皱起了眉头「王妃你什么都不会啊?这可怎生是好。」 他来是想趁机向她讨个她亲手绣的荷包。 没想到他的妻,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居然不善针黹。然而他一时见她结结巴巴的模样十分可爱,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 而苏雪遥刚才听他要去书房就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再听他这一串发问,心里早就醋海生波。 到此时,她忍不住伏他怀里幽幽地「我自是比不上有人既善针黹,又会武艺。端是文武双全,跟王爷也是天生一对。」到最后,话语里居然有点呜咽。 谢衡月不曾想她居然认真生气了,他不由心中又惊又怒。 是玩笑话,奈何有心人。 他以为他的王府内外便如铁桶一般,她只要嫁进来,他便有机会让她回心转意。 没想到他还不曾好好打叠起精神,将他的娇妻宠到天上,让她忘了那些不相干的家伙,竟然就有人见缝插针,开始在王府里,他的眼皮底下挖墙角。 而此时他顾不得生气,他急忙将她扶了起来,却见怀中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谢衡月看她哭泣,心中也不由十分难过。 他将她搂在怀里,迫她抬起头来,一点点温柔地吻掉她的泪水,低声道:「可是有哪个混账东西跟你嚼什么舌根?你且告诉我他的名字。这件事,我原也是要告诉你的,没想到我还没有,你竟先听了恶人挑唆。西苑里的人,并非我的妾室。我跟她清清白白,从未逾距!将来事成,我亦要红妆十里将她遣嫁。」 苏雪遥任由他吻着,却不肯睁眼。唯恐她睁眼之间,泄露了她的一腔辛酸心事。 她无声无息地哭着,看上去着实可怜。然而她一边哭,却一边用力地抱紧了他,让他无所适从。 谢衡月不由心里七上八下着急起来,他更加用力地吻着她的面颊,又道:「府里养的其余人等,亦跟我秋毫无犯,没有私情。在你之前,我并不曾近过旁人,连宫里派出来教导人事的宫女,我宁挨父皇的板子,都打发了不肯要。娘子你切莫听了旁人的混账话,便生出疑心。你徒然自苦,更让我难过。」 她一时忘了哭泣,抬起眼来,见谢衡月脸上也有些羞意。不曾想他一时情急,连这等秘事都了出来。 而他这番话的意思,前世西苑里的那人在最终之战来临之前,也曾对她开诚布公地过,她坦诚她和谢衡月之间从未有过私情。她只是看她不忿,就胡言乱语故意激怒她罢了。可苏雪遥彼时却不太相信。 没曾想,今生会听到他亲自跟她解释。 她望着她的夫君,此刻她的夫君秀逸清雅,活生生地在她跟前,不是那冰冷无法答应她回话的尸首了。 只见他眼里满满皆是焦急之色,哪里是个风流浪荡的人。 苏雪遥情不自禁地不由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低声「夫君不必着急。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是我在家时候,打听你的事,打听到的无聊闲话。今日你没有,那便是没有。以后任谁我都不会信了。」 谢衡月见她满眼柔情,他不由心里一热。 他重新慎重地吻上了她的唇,轻轻道:「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娶了你,今生已经心满意足了。再无心思去肖想别人。我怎会弃明珠而拾瓦砾?现在,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这样你可安心了?」 苏雪遥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前世他和她大吵三六九,吵天天有,总是针锋相对,鸡飞狗跳。 即使如此,不管是皇上赐婚,还是同僚拉纤,谢衡月都一意回绝,从未纳妾。 没想到她不低头,他也不肯解释,就这样互相别着一口气,不肯剖白心意,彼此猜忌,又彼此错过。 后来想来,她其实早在不知不觉地对谢衡月情根深种,否则她又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只是前生等她看清自己的心意,看清他的心意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不曾想,今生她如此坦白地向他吐露自己的不安,竟这般轻易便得了他如此贵重的许诺。 真是造化弄人!前生苦求而不得的,今生竟来的这么容易。让她一时难以置信。 前世她但凡肯软和一点,待他坦白一点,也许他们早就儿孙满堂了。 原来他的心就摆在她面前。她却蒙着眼睛不听不看。 她不由抱紧了他,仰起头来,第一次试探着,羞涩地回应起她夫君的深吻。 她眼泪依然在流淌,而唇间却微不可闻地「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君千金一诺,妾身这便记在了心里,永世不忘。夫君定要践约,不可食言。」 谢衡月不曾想会得到她的回应,一时激动起来,直接便将她压倒在塌上。带着一点粗鲁,激烈地吻起她来,差一点就要擦枪走火。 幸而清心诀救了他,没有让他当场缴械,即使如此,他也立时息了搬走的心思。腹内只对自己,等他们回门回来,再行分居,今日且同眠一晚上吧。 他们缱绻了一夜,好在谢衡月总记得第二天便是三朝回门,不可太过让他的娇妻劳累。 这一晚上,倒是苏雪遥十分热情,明明睡着了还要往他怀里拱,一定要枕着他的臂膀,才能睡得安稳。 谢衡月只得运功运了一晚上,这样下去,他的清心诀恐怕将成为他最拿手的一项功夫了。 一晚上竟未合眼,到黎明他才稍稍合了一下眼睛。不过总算是中衣齐整,规规矩矩地抱着她过了一夜。 v第十二章 早上起来,只见苏雪遥神清气爽,而他却一脸萎靡。 他望着娇妻容光焕发的样子,不由咬牙骂道:「还不是个妖精,怎么竟这般会折磨人。」 墨染芝华和绿绮红鸾听了他的话,也是惊得愣在当场。 墨染和芝华心里想,王爷毕竟年轻,看来晚上需要多多进补,事关男子大事,可不能随意败下阵来。 绿绮和红鸾则心中十分怪异,她们姐明明体虚气弱,哪里能有什么手段。更何况平时冷眼看来,姐于男女之事,并未曾开窍。 原来真有人天赋异禀,一夜之间,便能长大么? 苏雪遥想到这是要回娘家,她顾不得羞惭,不仅选了一件高领的裙子,还吩咐绿绮红鸾,将她脖颈手腕之间的痕迹厚厚地用脂粉细细遮盖,勿要露出一点儿来。 众人满腹狐疑,却不敢发问,急忙伺候着。 满室馨香,秋日寂寂,佳人梳妆,端是一副如画美景。 谢衡月看苏雪遥梳妆,知道今日她要回门梳大妆,显然一时半会儿梳不完。 他便又躺回了床上,只觉鼻尖都是她身上的幽香,眼中看着晨光里她的倾城之色,但觉人生圆满,再无他求。 他低声了一句,我补个眠。居然没多久便睡着了,显然十分困倦。 昨夜掌灯时分,冯妈妈抱着被子闯了进来,喊着要陪夜,场面十分热闹。 苏雪遥含羞带笑,再三劝,谢衡月黑着脸再三保证,这才算把冯妈妈弄走。 只是谢衡月一发脾气,不仅赶走了冯妈妈,连外屋留宿伺候起夜的一干丫鬟婆子们,他一并都赶了出去,只不要他们。 墨染和芝华对视一眼。这样一来,她们心下再好奇,也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们家王爷的内家功夫已经练得相当不错。不要一夜不睡,即使七天不睡,也不会面露倦容。 而且刚才给王爷穿衣的时候,王爷半边臂膀居然有点僵硬,她们按上去的时候,他还微微皱了皱眉。 越想越不对劲,墨染和芝华暗地里交换了个眼色。她们当下便决定,一定要找机会让武婢们出手,试一试王妃的身手。 墨染和芝华的担忧,倒也非无的放矢。晋王府的隔壁邻居,威武将军他媳妇,就是位将门虎女,内家高手。 她们从将军家下人那里偷偷得知,威武将军夫妻吵架,夫人一怒伸手,竟打断了威武将军一根肋骨。 威武将军还打肿脸充胖子对旁人,他这是被恶犬所伤。明明是被母老虎所伤啊。 想到这里,墨染也不由一激灵,王妃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搞不好是位内家高手啊! 不过王爷内外兼修,一身外家功夫横练,虽不至于刀枪不入,但等闲人近不了他的身,他一定没问题吧。 且不这群善于脑补的丫鬟们到底心里想什么,谢衡月这般困倦,只是因为他默默运了一夜清心诀。 破晓时分,他居然就此突破了清心诀第二层。这一下他内力消耗太甚,当然需要补眠了。 而他运起清心诀之时,全身功力皆居于一处,平常护体的罡气也收了,他就这样臂膀生生被苏雪遥压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自然会臂膀酸痛,要是旁人,只怕都会抬不起来了。 饶是如此,谢衡月看着他怀里娇妻香甜的睡颜,他还是决定明天继续这个睡姿。 待苏雪遥终于梳好了妆,谢衡月也补好了眠,他刚换的一身新外袍,已经睡得皱巴巴的了。他便随手脱了下来,换了另一件。 而王府门外,重重礼物早已装上了车。因为这一番折腾,他们竟没有时间用膳,只能装了一些糕点,上车里先垫一垫肚子了。 车轱辘转动,他们便朝西城大街上的首辅府邸进发了。 谢衡月看苏雪遥一派斯文地吃着那的糕点,十分可爱。 他是个冷情不多言的性子,然而此时他却只想让他沉默而羞怯的娇妻多几句话。 谢衡月思量了半天,没话找的地问「首辅家里,王妃可有什么特别想吃,在王府吃不到的菜品么?」 他想不管什么秘方,只要她,他必为了她向岳父讨来。 苏雪遥微微一愣,往事浮现在脑海。她轻轻道:「我母亲善做枣糕。现下正是秋日,枣子熟了,也许这次我们便能吃到。」 她完之后,就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一时陷入了沉默。 苏雪遥的母亲田氏是个性情激烈的女子,苏雪遥个性便随了她。田氏在兄弟姐妹里,最偏爱她。惟其如此,当年苏雪遥闯出大祸之后,田氏也对她最为失望。 苏雪遥的父亲在宣布跟她义绝之后,依然偷偷地不断接济她,还曾寄信委婉向她诉他的不得已。 而母亲田氏却始终不肯捎来只言片字,更不再做她爱吃的枣糕,想来始终未曾原谅她罢。 谢衡月见她眉目之间有些郁郁,只当她年纪,第一次离开家,在思念亲人,便伸臂将她搂在了怀中宽慰「岳母一定已经做好枣糕等你回去。」心下倒是有点羡慕苏雪遥还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吃食。 不像他,他生母先皇后殁后,再也没有人对他知疼知热了。现如今他娶了妻房,却也不知未来又会如何。 虽然现下甜蜜无限,但他心里亦有隐忧。 这俩马车十分宽敞,布置得虽不华丽,却铺陈得十分柔软,到处都铺着厚厚的兔毛毡子。 谢衡月见她始终眉间微蹙,显然并未开怀,便继续没话找话地问她「王妃许是思念家中姐妹?未嫁时,王妃和哪位姐妹最好?」 苏雪遥望着他,她冷冷清清的夫君,不开口刻薄话,几句家常话的时候,居然如此笨拙。 若是前世,她一定以为他在故意讥嘲于她。 v第十三章 她父亲苏皓一妻一妾,膝下共三子三女,苏雪遥最。前世她跟家中姐妹皆关系冷淡。没想到谢衡月打听得到她的口味,却不知晓她的人际。 她心中忽的一跳,没有回答,轻轻反问道:「王爷呢?你平素跟哪位手足亲厚?」 谢衡月一时哽住了。一时他不知道是他不会聊天,还是他的娇妻不肯接下言。 看着她俏生生的模样,谢衡月想了想,「是我死去的八妹吧。」 谢衡月比划了一下「她才那么大一点儿,满地跑来跑去,谁也不怕,谁都能拐走,雪团子一样可爱。我母后也最喜欢她。」 他慢慢地「五岁那年,她死在中秋节,母后随即便去了。很多年,宫中都不再过中秋。」 苏雪遥愣了,前世她嫁给他几年,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王府不过中秋。「可是现在宫里的中秋灯会,非常盛大。」 谢衡月望着她,看她眼神中皆是关怀,他淡淡道:「毕竟都那么多年了,过去了。」 苏雪遥抚上了他的胸口,轻轻地「在王爷心里,她们不曾过去。」 谢衡月被她这么轻轻一抚,好像他心中多年血淋淋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一样。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跟她像一对普通夫妻一样闲谈几句。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苏雪遥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想继续谈下去,可她却不肯就此又让他禁闭心门。前世她有许多困惑,今生她希望找到答案「八妹她因何而亡?」 车轱辘轰隆隆碾过街头,谢衡月不料苏雪遥如此敏锐。 他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跟她谈起八妹,然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将这件事儿对她吐露。 谢衡月看着她的娇妻,突然问道:「在你心里,首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雪遥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住她的失望之情。她收回了按在他胸膛上的手,开始认真思他的问题。 父亲在前世最终跟她义绝,苏家逃过了被抄家灭族的惨祸。父亲被撸了官职,苏家子弟三世不得启用,对他们这样历代耕读诗书世家来,这处罚也算得重了。 思毕苏雪遥慢慢「家父信奉黄老之学,在朝中,在家中,皆无为而治。我知众人都笑父亲是和事阁老。父亲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动不如一静,整日大肚能容,唾面自干,脾气极好,涵养更佳。」 谢衡月见她用「众人都笑」这样的字眼,显然她并不赞同。这是他们新婚以来第一次认真长谈,他便继续问道:「那么王妃觉得首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雪遥垂着眼睛,她的脸在秋阳之下,越发白皙美丽,她低声吐出三个字「聪明人。」 谢衡月缓缓「我亦如此想。」他娇娇怯怯的妻子,原来见识如此明白。他却不知道,这是她前世花了很多年才想明白的事情。 苏雪遥抬眼,想从他的神情上,分辨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却见谢衡月穿着一件宝蓝色簇新的长袍,腰间银白玉带勒出挺拔身姿,头上戴一雕工细致的墨玉冠。整个人在秋阳之下熠熠生辉,端是风流俊秀。 她一时不由在脑海中浮现出新婚之夜,红烛摇曳之中他那蜜色的矫健身姿,不禁微微红了脸。 她这点动作,早被谢衡月看到眼中。 不想他的娇妻会偷看他偷看到脸红,他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得意。第一次觉得他这副皮囊还是有点好处。 苏雪遥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一轻,已经被谢衡月抱上了膝头,只见谢衡月脸上冷冷,眼里却带着温柔凝视着她「王妃若要看王,便再靠近点儿,这样方才看得仔细。」 苏雪遥不曾想被他抓包,羞不能言,他已经将她牢牢困在怀里,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覆上唇去。 一会儿车里传来了低低的喘息声,苏雪遥声音细弱地恳求道:「夫君不可造次。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谢衡月却一把松开了她,撩起帘子对外面赶车的车夫道:「且绕城一周,再去首辅府!」 不等苏雪遥反对,他便将她压在了又长又柔软的兔毛软榻上,低声笑着吻上来「不急,我们赶得及吃午饭便可。」 车辆颠簸,她的所有甜蜜气息都被他吞在了腹中。窗外日影摇动,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等到他终于肯放开她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 秋日晌午,尚留有几分夏日的炎热,车厢里也有几分燥热。 苏雪遥躺在座上,口中不住喘息着,眼角点儿有了细细的泪光,在从窗口撒进来的秋日的阳光下,犹如跳动的碎钻。微风拂过,碎钻也随着变换色彩,十分艳丽。 她的一头乌发散开来,发髻堆叠在脖子边儿,头上的麒麟踏珠金钗早已掉在了温软的兔毛垫子上。 而她另一边发上原簪着的鲜花,也早就被揉碎了花瓣,化作残红片片,洒了一车厢,连兔毛垫上都染上了一股幽香。 谢衡月喊了绿绮进车里的时候,绿绮一撩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绿漪只觉得此等艳色,竟有惊心动魄之感,便是她从伺候姐,见惯了她的倾城之姿,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倒是苏雪遥见她进来,强自坐起,她顾不得瞪她的夫君,只管低喘着「绿绮快来给我理妆,再晚可不成了。」 绿绮这才回过神来,幸而这车子里准备得十分周全。座椅下面,有无数暗格,打开来,还备着妆奁,与姐平时用的,居然也不差多少。 绿绮心想,王爷不愧是风流人物,想得这般周到。 绿绮十分伶俐,不多一时,便整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出门前那繁复的大妆到底依然乱了,他们又赶时间,绿绮便只能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家常发髻。 绿绮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哪里还缺什么。却觉得风声一阵,王爷了一句「你们先走,我一会儿便赶上来了。」他竟一个飞纵从车里跃了出去。 苏雪遥大吃一惊,连忙从车帘望去,却不见谢衡月的踪影。她急忙唤绿绮「快,出去看看王爷哪里去了。」 绿绮答应着,她张望着,还未从车上下去,谢衡月已经钻了进来。 谢衡月手里拿着一朵水灵灵的鹅黄秋牡丹,眼中含笑,将这花簪到苏雪遥的乌发之中,退后端详道:「这样便好。」 苏雪遥看着他的笑意,摸了摸鬓间,她眼波流转,嗔道:「总是胡闹。」心中却一阵甜蜜。 绿绮也喜道:「竟是差这一朵花,这样便好了。」 v第十四章 车轱辘碾过青石街道,首辅府邸终于近在眼前。 秋日正午的烈日,晒得首辅门前的所有人脸上热汗直流。他们从早上等到现在,总算等来了王府浩浩荡荡的仪仗。 府门前早已净水洒街,不起扬尘。首辅府中的家丁在晋王仪仗快要到之前,便暂时截断了这条街的交通,迅速地撑起了青布帷幔,将两边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条街皆是高门大户,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行人。一时街巷里只剩马蹄声和车轮声。 首辅府的大管家欧阳智一面向内传信,一面吩咐众人,中门大开,迎接娇客。 王府仪仗停在府前,一干人缓缓分开,让出了通道给晋王的马车。马车停在府前,绿绮一打帘子跳了下来,正要放脚踏,却听谢衡月一声不必了。 谢衡月将苏雪遥抱在怀里,从车里一步跨下。苏雪遥急忙闭紧了唇,将那要出口的惊呼压在喉咙里。 谢衡月放下他的王妃,只见苏雪遥又羞又怨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浮起薄薄的细细粉色。他心里喜悦,只装作不知,牵紧了她的手。 欧阳智皆看到眼里,不曾想这位有名冷心冷面的晋王爷,居然会如此。而他们的娇蛮大姐,也有这般娴静的一天。看来宫中那传言,竟有几分可信。 见他们下车,一时众人皆跪倒,齐声道:「拜见晋王、晋王妃。」 谢衡月亲自道:「免礼平身,赏。」 一直束手在车前的晋王的司礼太监,声音洪亮地唱道:「王爷看赏!」 谢衡月目视在他面前的欧阳智。 欧阳智四十出头,白面微须,儒生模样。 谢衡月知道欧阳智是首辅的心腹,温言道:「有劳欧阳先生,带路罢。」 议亲之时,欧阳智便多次见过谢衡月,知道这位王爷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为人很有礼数,出手亦极为大方。他急忙恭敬道:「王爷王妃请上轿。」 他们迈进了大门,只见门廊里停着一乘十六人大轿,装饰一新。 谢衡月便牵着苏雪遥坐进轿子里。 轿子一起,一时丝竹管弦,铙钹唢呐便皆细细地吹吹打打起来。首辅府礼乐迎宾了。 首辅府内外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而在这喜庆的礼乐声中,苏雪遥却微微有点脸色发白,好在她的妆容略厚,没人能察觉到这一点。 可是她却瞒不过一直牵着她的手的谢衡月。 在轿帘放下的那一刻,谢衡月便将她牢牢搂在了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问道:「王妃在担忧什么?」 他目光锐利,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她猝不及防,不及垂目,却被他看到了心里。 那一刻她的眼中充满哀婉思念,亦有几分他看不明白的决心。 苏雪遥没来得及掩饰住心情,便望着她的夫君轻轻「夫君,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谢衡月心中一惊。其实从新婚之夜抓到那人,以及其后种种,他已经发现首辅府中,必有玄机。 他自见过她,便一意求娶,总以为他的娇妻的脾气秉性,他已经了然如胸,没想到真个与她朝夕相处,才发现他费劲心思打听到的信息,除了她爱吃的东西没有出入,其余诸事,竟无一句准的。 不是他派出去打听的人,太过蠢笨,就是首辅府中有什么蹊跷。 他微微一笑,并不问她要做什么「王妃吩咐我帮忙,王自然要遵从。只是事成之后,王妃要怎么谢我?」 苏雪遥见他绽开微笑,心跳一时乱了。 前世他们俩除了争吵便是争吵,居然从来不曾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做过一件事情。 原来她的夫君,不仅细心还这般善解人意。 苏雪遥不由握紧了他的手,身子也挨得他更近了一点儿,似乎这样能让她添一些勇气。 前世她最后一次看到这首辅宅邸,是她被羽林军压上囚车,带往皇宫之时。 那时她的囚车从首辅府门前经过。首辅府大门紧闭,大门上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半个都城都在熊熊燃烧,空气中都是刺鼻的烟尘味道。 她只是抬眼多看了几眼,背上就挨了羽林军几下刀背钝击,让她一时疼得不出话来。 不曾想有一日,她还能再回到这里。 谢衡月见苏雪遥面上虽然一片沉静,可她抓着自己的手却越来越紧。他心下爱怜,俯首轻轻地含着她的耳垂,低声「莫要害怕,有王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事儿,王担着。」 苏雪遥只觉得热意从耳垂一直传到心里,她急忙闭目,忍住眼眶里的那点湿,红着脸转头,低声道:「王爷庄重点儿。」 谢衡月见她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着身子,他舐了舐她巧精致的耳骨和耳廓,这才松开了她「王妃的是,今晚我们便庄重一点。」 苏雪遥听他这句话声音中略带一点低哑,那其中的意味,不由让她心中跳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样的花样等着她,一时之间,差一点儿把她要做的事儿都忘了。 首辅府的众人早已经在正堂前迎候。等他们落轿便一起跪倒。 谢衡月忙上前搀起了岳父,那边厢苏雪遥也扶起了母亲。 她大姐苏雪芸已经出阁,嫁给了保国公,大哥一家在外省任上,不在此处。其余的苏家所有人都在这里,只见他们个个容貌娇美,此刻盛装华服立在中庭,端是好看。 苏雪遥的目光从大家身上一扫而过,心里一一浮起众人的结局。心中叹了一声,念了一声佛。今生惟愿大家都能平安。 见礼之后,他们便缓步向前厅走去。 v第十五章 苏皓和晋王谢衡月打头,后面是丫鬟扶着精神矍铄的苏老太太。苏雪遥跟母亲随后。 苏雪遥悄悄抱紧了母亲的胳膊,低声「娘亲,我很想你。」 田氏眉心一跳,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首辅和晋王,低声「我把你惯得太没规矩了!什么你呀我的,娘啊爹的。你现下是王妃,要有皇家的体面!我们俩现在可是君臣之别了!王妃!」 田氏以为她的话很低,别人听不到。可走在前面的首辅苏皓和他的新女婿谢衡月却听得很真切。 苏皓已经细细叮嘱了田氏一个晚上又一个早上,到头来,依然叮嘱了也白叮嘱。不过苏皓早已习惯了田氏如此,此刻便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然而晋王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忽然回首温言向田氏道:「都是一家人,虚礼不提也罢。娘子您的枣糕十分好吃,不知今日可有福气一尝?」 田氏一愣,只觉得她这冷面女婿成婚之后,倒比婚前多了一丝笑模样,这样带着笑,看上去真是俊美非常,论相貌他四哥谢清商真是远远不及。 田氏一贯疼苏雪遥,苏雪遥喜欢四皇子,她便也偏向四皇子。虽然现在圣上赐婚,木已成舟,可是她却唯恐女儿在晋王府受了委屈。不曾今日看晋王人既体面又温柔,端是个良婿。 田氏笑「枣糕是山野食,竟入贵人法眼。有的,备好了,今晨现蒸出来的!」 谢衡月看了一眼娇妻,才对田氏道:「如此辛苦您了。」 田氏看他扭回头去,她才悄悄拍拍女儿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她心里惊讶,没想到阿遥才成婚三日,便连这件事都跟她夫君了。 方才初见女儿,还觉得她过分沉静,颇为担心。现在看,她竟与新姑爷相处得不错,都开始体己话了。田氏一时心中不由松了几分。 因他们来时便已是正午时分,见礼之后,便在这前厅开始摆饭。 谢衡月一边跟他岳父苏皓寒暄,一边想苏皓妻妾和谐,儿女孝悌,一直是众人眼里的令人羡慕的美满家庭。 他今天倒要看看这首辅府中到底有什么,会让他的娇妻那般为难。 谢衡月想,苏皓所以能登上首辅宝座,是因为随着夺嫡之争越演越烈,朝中几派斗得不可开交,而苏皓作为一个着名的心谨慎爱和稀泥的和事佬,被几派拱火拱了上去。 苏皓虽在士林中一直享有盛名,是清贵的大儒,但他淡泊名利,并未曾结党营私。幸而他虽未刻意培植势力,但桃李满天下,在多方阵营里都能得上话。如此便将这和事阁老做得十分稳当。 苏皓理政虽不够杀伐决断,却是个好的太平宰辅。 谢衡月眼神一闪,只是今日,朝中已经乱象初生,不是做太平首辅便可以弹压。他很想知道他的宰辅岳父,以后会如何应对这千变万化,越来越艰难的朝局。 无论如何,苏皓顶着谢清商的压力,将女儿嫁给他,谢衡月要承岳父的情。 宴席上果然有苏雪遥念念不忘的枣糕,谢衡月也试了一块,果然十分好吃,他也不禁多吃了一块。 宴罢送上了清茶。 苏雪遥捧着那细润的白瓷茶碗,略顿了顿。 她想,若你就此收手,我便将一切揭过。 我能重生一场,自是有大造化大机缘,此生除了他,我别无所求。前世重重,我便当一场梦罢。 想到这里,她慢慢揭开了茶杯杯盖。 厅堂屋宇门窗大开,厅前各色菊花盛放,姹紫嫣红,管弦细细,令人神清气爽。 谢衡月一直话少。苏皓十句,他都不了一句。 苏皓知道他的脾气,而苏皓文源堂讲经博士出身,极善应对,他一人侃侃而谈,倒并不冷场。 谢衡月表面上在听岳父话,其实却一直留意着娇妻的一举一动。 看到她掀起茶杯盖,却迟迟举杯不饮,他便知必有蹊跷。 谢衡月立刻出言询问「王妃,可是茶水太热?」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句话得有多么温柔。 一时厅中众人不由皆望向苏雪遥。 坐在下首末坐,苏皓的妾室夏氏,殷勤地了起来道:「定然是太烫了,妾身便给王妃换一杯吧。王妃,早就给您备下了红枣党参茶,最是补气养血了。」 苏雪遥听到这句话,居然也还跟前世一模一样。她捧着茶杯,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垂首不语。 二娘夏氏已经走了过来,从她身边的丫鬟荷手里接过一杯,笑盈盈地「这杯茶温度适宜,王妃且饮。」 苏雪遥自落座起便一直垂着目,十分安静,丝毫不见往日的张扬傲慢。大家早就十分好奇,她怎么突然在结婚后改了性子。难道是见她夫君美貌,便回转了心意吗? 现在见二娘跑过去献殷勤,她的两个哥哥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偷偷一笑,都存了看热闹的打算。他们这一次,猜苏雪遥的淑女必然装不住了。 苏皓在座上暗自皱眉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犯傻。 他示意夏菊不要招惹苏雪遥。 没想到夏菊却紧紧盯着苏雪遥,一味殷勤地笑着,一个劲儿地递过茶去。苏雪遥边上的绿绮伸手去接茶碗。夏菊却猛地一闪,避过了绿绮,而那杯茶水眼看要溢出来,溅到苏雪遥簇新的胭脂色裙子上了。 此时,苏雪遥抬眼看了她一眼。 夏菊只觉得她那一眼如冰雪一般,仿佛看穿了她的肺腑。 她心下大惊。 却听苏雪遥轻轻「拿下她,仔细她手里的茶。」 跟着苏雪遥进来的两位武婢亦苒和亦慕,早已出手如风。 亦苒双掌如鹰爪,将夏菊两手扭在背后,膝盖轻轻一顶,她便觉千斤重担加身,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亦苒一指顶在她大椎穴上,让她抬不起头。 v第十六章 与此同时,亦慕早已从夏菊手中抢过那杯茶来,心翼翼地撕了一块袖子包着,却不接触杯壁。 跟在夏菊后面的荷,见势不妙,撒腿便跑。亦慕袖子一甩,一粒飞蝗石打在她后心,她一个趔趄便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夏菊待要张嘴,亦苒手上使个巧劲儿,勒住她喉头,她再不出话来。 谢衡月已经了起来,立在妻子的身边。 所有人皆了起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皓叹了口气,还以为女儿嫁人便改了脾气,没想到更加凶残了。 他道:「夏氏一贯如此毛躁,冒犯了你,今日你回门大喜之日,且饶她一次。罚她一年月例并禁足三月可好?」 谢衡月看了苏皓一眼,他虽然不知道苏雪遥为什么突然发难,但是他还在这里,老丈人就想把事情这么糊涂揭过,苏皓这和事阁老,还真是深谙和稀泥之法。 谢衡月不理他,只是冷冷地问那亦慕「茶水中是否有不妥?」 这一问,所有人都倏然变色。 坐在苏老夫人身边,夏菊所生的苏雪遥的庶姐苏清婉忍不住了起来「皇上仁慈,以仁义治天下,以律条定罪过。二娘她冲撞了王妃,王妃自可罚她。这里所有吃食都是王府来的伴当们银针验过的,无毒。王爷您此话何意?」 她这话一出,苏皓怒道:「收声!退下!」他朝谢衡月拱手道:「女无知,皓管教不力,王爷恕罪。」 谢衡月看了看苏清婉。苏清婉貌似比他的娇妻还要娇弱,这口锋却如此之利。而此时她正望着自己,满面激愤之意。 他只看着亦慕。 亦慕在仔细查勘茶杯和茶水,最终朝他摇摇头「无毒。」 这一下,苏家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 苏老夫人哼了一声「既然无毒,便放夏氏起来吧。王妃,今日你回门大喜,不必跟奴婢们计较。」 田氏都迟疑道:「阿遥,王妃,你且放了夏氏吧。」 绿绮有点急「夫人,夏姨娘对王妃无礼,不能放!」 苏雪遥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淡淡一笑,一切都跟过去一模一样,时间过得太久了,她都快要忘记当年的情形了。 她微微转头望着她的夫君,轻轻「王爷,我不放她,还要将她带走,王爷你待如何?」 大家都大吃一惊。天哪,来以为她出嫁之后,大家总算能喘一口气了,没想到她比往日更上一层楼地闹腾啊。 谢衡月看着她的眼睛,她面上笑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难过。 谢衡月长袖一伸,不动声色地在袖底握住了她的手。 他冷冷地看着苏家所有人「王妃的话,大家听到了罢。王妃要请她回去做客,苏大人,咱们彼此都是亲戚,正该常来常往。」 大家都佩服谢衡月这睁眼瞎话的事。他们家姐这算找到了更霸道的靠山了,胡闹的级别也将升级,所有人都觉得真是日月无光。 苏皓饶是涵养极好,现在也快绷不住面皮了。他这个女儿,真是让他十分头疼。 他还没开口,苏清婉急了「苏雪遥!你仅仅是有皇后命,你还不是皇后!无凭无据就想抓人?这次必不忍你!」 谢衡月看着他的娇妻,面上十分平静,但眼神却带着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寂灭。他心一疼,怒火也燃了起来。 谢衡月不愿跟后宅女子争辩,但是这个苏清婉居然喊出了皇后命。 他看着苏皓,森然道:「苏大人,皇后命是何物?苏家这是想谋反么?」 苏皓在苏清婉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眼前一黑。来跟他相谈甚欢的女婿,刚才就改口叫他苏大人了。 苏皓知道,谢衡月有名的冷心冷面,任性放诞,行事与众不同。虽然他在朝中是个闲散王爷,但他也是实打实的皇后嫡子。 「王爷,童言无忌。快,把二姐带下去!」 苏雪遥却轻轻一叹,柔声「二姐,你也跟我走吧。」她不管苏家人什么,抬眼望着丈夫「王爷你意下如何?」 谢衡月微微一笑「王妃怎样便怎样。王府上不缺一碗饭。」 大家听他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都目瞪口呆。 原觉得这门亲事结得还不错,现在发现是大错特错,他们分明把雌雄双煞做了堆儿。 绿绮一呆,觉得王爷真是可托终身的良人,姐命太好了。 苏雪遥重活一世,只在乎谢衡月能不能理解她。 至于别人,包括父母亲眷,他们上辈子已经抛弃过她一次,再来多少次,都一样了。 更何况,她开始便是弃子。 谢衡月只见他的娇妻冲他一笑,眼里重新现出光华,着实美丽,他差一点就忘记这是众目睽睽之下,要吻上去了。 苏雪遥转头对父亲,慢慢低声道:「父亲,我的命数,我曾经引以为傲。但这一直是你的烦恼吧。我们苏家是靠诗书传家,不是以裙带得幸,也并不想出皇后做外戚。更何况,若我是皇后命,谁又是下任皇帝?」 苏皓这次是真的动容了,他这个女儿,虽然性子骄傲,可是便如一块美玉一般,他极为喜爱她。 可是他实在是没有法子。如今女儿把话到这个份上,他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v第十七章 苏皓的声音有点颤抖「遥儿,莫怪爹爹。」 田氏终于发现不对了,她不由问道:「遥儿,老爷!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早就了,什么高人望气,什么命中极贵,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 苏雪遥望着那碗茶,淡淡地「只有我一个人吃的茶,所以在里面动手脚,也只有我一个受着。我身子弱,每日喝着毒茶,岂能不弱。爹爹,这又何苦来?我在襁褓里的时候,了结一切,我便不必来这红尘里,尝遍贪嗔痴之苦了。」 田氏闻言,扑了过来,推开了绿绮,将她搂在怀里「阿遥,什么毒茶?」她眼圈红了,朝丈夫凶狠地骂道:「虎毒不食子!你要害阿遥,这便给我和离书,你明天要娶多少妖精都好,我要跟我的阿遥走!」 苏雪遥抱着母亲,低声「母亲莫急,那药只是弱我的身子骨的,一时死不了的。」 她抬眼望着她的父亲,凄然道:「没想到女儿三朝回门,都不忘记了给我上这茶。」 却见苏皓一脸震惊「阿遥,你是我亲生女儿,我怎么会害你!那茶,晋王府的高手都没毒啊。阿遥,你有怨气,为父不曾好好教导你,是为父的过失。你不要在今天大喜的日子里,迁怒夏氏和你姐姐啊。」 田氏也有点动摇,她抚着苏雪遥的背「阿遥,你二姐正在议亲呢,你已经嫁在她前头了,晋王爷地位高贵又姿容绝世,待你也好,你早压过她不知道多少头了,不要再这样与她置气了。」 苏雪遥垂下了眼睛,她放开了母亲,转眼看着丈夫,慢慢「夫君怎么想?可是也觉得妾身无理取闹,娇蛮任性?」 谢衡月终于忍不住了,他不管这堂上有多少人,伸臂便将她拥入了怀里 「听闻王妃未嫁时是苏家的掌上明珠?备受宠溺?若这便是宠溺,我竟不知道宠溺是何等模样了。」 苏雪遥的身子微颤,望着他「王爷宠溺该是何等模样?」 谢衡月拥着她,认真地「自然是,但我有的皆属于你。若我没有的,穷尽一切都为你寻来。你要九天明月,我便搭天梯揽月,你要九幽神泉,我便下地府汲水。」 众人这下被谢衡月惊得没脾气了。怪不得前头他被苏雪遥嫌弃满城风雨,但凡有个气性的男儿皆不能忍,然而他却忍了下来,非要把苏雪遥娶到手,原来这人竟已经疯了。 苏老夫人气得直跺她的龙头拐杖「成何体统!」 苏雪遥冲他笑了,亮晶晶的眼泪随着这一笑,滚了下来,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显得十分灿烂。 她柔声道:「夫君的是溺,不是宠。宠是信任,不是纵容。妾身不会辜负夫君的信任,陷夫君于不义。」 她回头看着不远处咬着牙不敢开口的苏清婉,轻轻地「你们要证据,便给你们证据。」 谢衡月依旧搂着苏雪遥不放手。 苏雪遥冷冷地看着厅堂里所有的苏家人。 她让亦慕将茶杯放在桌上。 所有人都盯着那极为细致的越窑白瓷杯,端是细腻温润,杯上绘着一只横斜的红梅,十分雅致。 苏雪遥看着那茶杯,若非前世这阴谋的主人,在她面前亲口出他的布置,她到死都不会知道真相。 所有人都仔细查看着茶杯。 这样仔细一看,苏皓先变了脸色,接着谢衡月也脸色一沉。 苏皓是当代大儒,书画俱佳,他当上首辅之后,现在他的墨宝现在已经千金难求了,自然眼光锐利,这一细看,便看出了不凡之处。 而谢衡月,亦在书画一道颇有浸淫,重要的是,他认得白瓷杯上的画是谁的手笔。 他的拳头在他宽大的袖子里攥紧了,又是他!真是阴魂不散! 苏雪遥知道他们已经看出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是,这茶杯上的画,是名家在瓷杯上手绘,再经特殊烧制而成的。即使是最精美的上供的官窑越窑白瓷,杯面上的装饰,也是请好的画工描摹。画工出手,对于不懂画的人来,他们分辨不出来。总归做到形似便好,比空着一片白漂亮。而这杯子却是名家实打实手绘,千金难求。」 田氏急了「阿遥,这一套杯子共十二只,皆绘着四季应季花卉,这杯子居然这般贵重吗?我就你为什么总是偏爱这套茶碗,我并没看出它们有什么好。你出嫁的时候,我都给你放在嫁妆里带去了。家里就剩了这两个杯子,想着等着你回家时候用。」 田氏一想到这杯子必然有问题,而苏雪遥居然用了这么久了,心里不由一阵害怕。 苏雪遥轻轻地「两年前,我正迷恋工笔花鸟,得了这杯子,十分喜爱,便不再用其他。爹爹,你是书画大家,这杯子上的画功之精美,在你眼中必如夜中烛火,一望可知。我得可有差错?」 苏皓心里也是冷汗直流。这一套杯子,价值连城,却被当做普通越窑白瓷杯子送了进来,即使它没有问题,光这件事身,就让他害怕。 苏雪遥让人将茶水另外盛了出来,然后请亦慕隔空将它劈成了粉末。 日影西斜,秋日下午的阳光极为温暖明亮,然而苏雪遥的心里却寒冷一片。 她看着那白瓷茶杯,碎成了微细的粉沫。碎成这样,大家便都发现不太对了。 她的三哥苏翼南喊道:「白瓷沫不应当是白的么?这怎么发着一点微粉?」 苏清婉道:「杯子上绘着红梅图,碎成这样,带上了颜料的颜色罢了。这也值得大惊怪么?」 这套越窑白瓷杯,采买回来的时候,是她第一个看中的。她当时便央求掌家的母亲夏氏给她偷偷留下来,却被夏氏骂了一顿赶走了。 她心中不忿,之后也到处罗过精致茶具,结果发现再也找不到跟这套杯子一样漂亮的了。 苏清婉虽然嘴硬强辩,但是她心里也越来越惊骇,她母亲夏氏平时总是劝她,苏皓并不苛待庶女,劝她不要事事用强,样样要跟苏雪遥比肩。只是她心内不忿,并不听母亲的劝。 苏清婉看了一眼被亦苒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那般可怜,头都抬不得,她还是没法相信母亲在其中动了手脚。她眼中的母亲,亦没有这样的事。 苏清婉什么没有人理会。 杯子撵成粉末之后,亦慕立刻重新试了试毒。银针插进去,再拿出来的时候,刚才闪闪发亮的针尖,变得雾蒙蒙的,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黑。 「是极为微量的毒。到底是什么毒,还需要仔细验看过,这毒物恐怕极为珍贵,也很罕见。」亦苒淡淡地。 苏雪遥垂下眼睛,不去看那淡淡的粉晶一般好看的粉末「毒藏在杯壁上颜料里,亦在烧制的时候,在杯身夹层里夹了极薄的一层,需要滚水冲泡,才能让其慢慢透出来,而且用量极为微,常年累月才能见效。」 她依然美得那么夺目,却不像过去一样,脸上总带着一股世上凡人不值一提的傲慢。她始终语速不疾不徐,声量不高,一切都得十分平静,好像那个被谋害的人不是她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她。 v第十八章 苏雪遥轻轻地「我距离毒发还有五年。」 前世那人以她身上的毒来要挟谢衡月。谢衡月被人拿住了她这个软肋,行事投鼠忌器,处处受制于人,最终为她送了性命。 而谢衡月为她所做的一切,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向她吐露一个字。直到他死去,她被囚普善寺的时候,才有人在她面前,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地告诉她。 多么残忍!而她犯下大错,却与他阴阳两隔无力补救,又多么痛苦! 她只觉得口中腾起一阵腥气,她喉头微动,便要忍着咽下去。 一直搂着她,密切注视着她的谢衡月却大吃一惊,他出手如风,一掌拍在她的后心「张嘴!」 苏雪遥再也忍不住了,一张嘴,暗红的鲜血喷了出来。 苏皓大惊失色,怒道:「谢衡月!你竟敢伤她!来人!」 首辅府的护院呼啦冲了进来,苏皓要从谢衡月怀里把苏雪遥抢过来,谢衡月却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 苏雪遥刚才气血上涌,却要强自压抑,这样十分伤身,谢衡月一掌击出,是为了让她吐出淤血,是为了救她,而不是害她。 谢衡月被人误会,依然一言不发,只是手心贴着苏雪遥的后背,为她缓缓输送真气,调理着她翻滚的气血。心中又急又痛。 一时厅里乱成一团,而苏雪遥此时胸腹间气血不畅,干着急却开不了口。 首辅府的家丁一动,王府的护卫也哗啦一声,抽出了明晃晃的长刀,冲进了大厅。 首辅不能蓄养私兵,家丁里也不过有几个会拳脚的拳师,在王府守卫面前,跟一般百姓也差不多了,一时他们都不敢上前。 王府侍卫趁机瞬间冲破了他们的封锁,将谢衡月和苏雪遥保护在中间。亦苒也带着夏氏退了进来。绿绮吓得手都在抖,她心地为苏雪遥试着嘴边的血痕,垂泪道:「姐!」 这次出门王爷没有带墨染,而是带上了亦苒和亦慕,来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苏雪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武婢们不善交际的缺点也显出来了。 田氏早就红了眼「谢衡月!三朝回门,你在娘家,就敢把我女儿打得当众吐血,回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摧折她!你人面兽心,我明天就上朝奏请圣上,阿遥要跟你和离!」 这时,苏雪遥终于能话了,她惨白着脸,努力「王爷是在为我调理气血,你们误会了。」 一时人仰马翻,又一阵忙乱。 谢衡月知道她的气血平复了一些,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向众人喝道:「她的屋子在哪里?」 片刻之后,大夫来了。急匆匆地踏进了铺陈一新的新房。 可大夫诊断不出她已经中毒,但是她思虑太甚,郁结于心,要众人最好顺着她,常开解她,不要苛待她。 大夫给她开了点儿调理气血,安神养气,益气养脾的药,摇着头走了。 自从苏雪遥吐血,谢衡月就一时都不肯离开她。谁都没法从他怀里把苏雪遥带出去。刚才诊脉的时候,都是苏雪遥枕在谢衡月腿上看的病。 谢衡月一双冷目瞪得大夫都有点心里发毛。 来是回门喜事,哪里知道会揭露出这样的真相。 谢衡月将所有苏家人都撵了出去,连绿绮都不准留下,只冷着脸苏雪遥要静养。 苏皓和田氏见苏雪遥的情况稳定了,也不想再跟谢衡月这不讲理的王爷歪缠,就气呼呼地退了出来。 一出来看到了捆在屋檐下的夏氏,苏皓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道:「毒妇!这些年来,苏家如何待你的?我又如何待你的?你为什么要谋害遥儿?受了何人指使?你还记得你当年我跟你什么了吗?」 夏氏被亦苒擒住,此刻既开不了口又动不了,只能伏在地上流泪,焦急地用眼睛恳求着苏皓。 苏皓却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保不下她了。 房间里点着幽幽的安神香。苏雪遥这一口血吐出,心上反而轻快了不少。 她躺在谢衡月腿上,轻轻拽着他夫君的衣衫「郎君,郎君莫要生妾身的气。妾身来之前,也没想到到底该如何做。若二娘不把那茶杯拿出来,我想就这样算了的。」 她却觉得下巴一紧,眼前出现了谢衡月一双锐利的眼睛「他们这般害你,你却想算了?如今你是我的王妃,欺侮你,便是欺侮我,怎么能算了!」 他报复式地轻轻咬上了她光洁的下巴,随即含住了她的唇。 苏雪遥推着他的胸膛「不可,会留下痕迹的。」 谢衡月狠狠地嘬了她唇,只能松开她。 他的娇妻实在太过娇嫩了,雪一般的肌肤,只要抚过去就会留痕。 他们害她,苏雪遥前世便在佛前原宥了他们的罪过了。但他们给她下毒来挟制谢衡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 她不由伸出柔软的手指,顺着谢衡月的下巴摸上去,她眼里满是柔情。我已揭破了阴谋,今生你要长命百岁才好。 谢衡月一低头便将她水葱一样的指尖吞进了口里,细细的咬着,他望着她的样子,似乎咬着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她的唇。 苏雪遥被惊得差一点喊出来,她忙拿另一只手捂着唇。 谢衡月却不愿意看她忍耐的样子,他将她那只手握在他的手心里,压在她的头两侧,俯下身子看着她,眼里似乎有一池深潭「不管是喜悦,悲伤,激动,你都不要忍耐。你没听大夫你心中郁结,一时气血攻心,才会吐血么?你身上的毒,这大夫看不了,回王府,遍请天下名医来为你治病,娘子尽可放心。」 他一面,一面继续忽轻忽重地舔舐着她的手指尖,他离得她越来越近,鼻息相闻,他略带低哑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不要忍着,想做什么事,想什么话,都畅快地出来。如今你有我,你想怎样都好,谁都不需要顾及,记住了么?」 苏雪遥只觉得一阵麻又一阵痒,从指尖传到心里,她紧紧咬着唇。 谢衡月带着威胁低声在她耳边「不要咬唇,要不我保证,我一会儿便让王妃身上的痕迹,再厚的粉都盖不住。」 他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他凝视着她,低声「王妃,今日来到苏家,我才算明白,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时不时有一丝不安。从今而后,你有什么担忧,尽可以跟我,切莫再藏在心里。这世上,来就该由高个子顶着天。」 v第十九章 他忽然拿牙咬着她的指尖,就像猛禽抓到了猎物一般。 苏雪遥终于忍不住口中发出浅浅的低吟。 那一刻的她,两腮浮起了一丝桃花一般腻腻的粉色,吹弹可破,娇媚无限,美得令谢衡月屏息。 谢衡月听到她终于开了口,她那一声,让他的呼吸也乱了一瞬。 谢衡月等得就是此刻,他凝视着她轻声问道:「娘子知道是谁指使夏氏害你吗?」 苏雪遥今日既当众揭破夏氏的阴谋,就知道谢衡月定然会有此问。 她来早有准备,也想好了该怎么回答。但是没想到谢衡月会在她这样心神不属,正意乱情迷之时,突然之间问了出来。 他们挨得那么近,他又紧紧地盯着她,她的细微变化,没有一丝能逃开他的眼睛。 谢衡月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一冷,手中已经松开了她,低声「好了。不必了。」他想,在你能跟我实话之前,我不想听假话。 谢衡月将她的头从自己膝盖上抱起来,让她躺在软软的锦缎绣枕上,为她掖好了被子,手脚十分轻。而他脸上却始终沉沉的。也不看她的眼睛。 不等苏雪遥伸手去拉他,他便了起来「王妃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苏雪遥心中一急,忙挣扎着要坐起来「且慢。夫君,我并非有意欺瞒你。只是,我若,这阴谋也是我在梦中梦到的,夫君你可信我?」完了,她不由一阵心灰。 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这几日,她心中常觉混沌一片,不知前世今生,哪个才是现实。她心中只愿前生种种,皆南柯一梦,醒来她什么都没有失去,有他,有爱。 只是她现在出来,却像是个拙劣的借口。连她自己都没有底气,又如何服旁人? 谢衡月已经走到了房门口,闻言将要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他不由回头问「王妃,你在梦中还梦到了什么?」他的眸子又深又黑,问得非常认真。 「你信我?」苏雪遥大吃一惊。 谢衡月看她娇妻挣扎着坐不起来,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早软了。 谢衡月重新走到苏雪遥床前,将她塞回了薄被之中「王妃莫非一人孤枕难眠,要王陪着才肯入睡?」 苏雪遥脸色微红,她垂下眼睛,不再乱动了。她的睫毛扇得飞快,看起来依旧十分不安。 谢衡月心里十分怜爱,什么骄横跋扈的大姐,他的娇妻,分明是个没人疼的可怜。她这样在乎他是不是信她。 谢衡月望着她认真地「娘子,不管你的话有多么难以让人相信,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娘子你只管对我真话便好,我自能听得出真假。娘子,我们是要相伴终身的人,不要再对我有疑虑。我信你是梦中看到的。」 苏雪遥已经知道她的夫君有多么好,没想到原来他还能更好。她前生错过了多少啊。 苏雪遥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只觉得他掌心的热气让她的脸都烧了起来「夫君,妾身此梦悠长,梦中妾身知晓了许多秘密,定是佛祖慈悲,用此梦为妾身指点迷津。」 谢衡月不曾想他的娇妻,那般羞涩还是坚定地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心里也不由一阵热。 看她话声音细弱,显然力有不逮,他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既如此,得空我们去向佛前敬香。娘子你莫要再劳心力,只管休养,往事不要挂怀。」 着,他两只手都握住了苏雪遥的手,默默运起内力,一股平和舒缓的真气,传到了她的丹田之中。苏雪遥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情也变得安宁了,很快便睡着了。 他看着她的睡颜,晴朗无比的秋日下午,空气中的微尘都似乎闪着金光。 谢衡月心中一叹,他心事重重的娇妻,睡梦之中都不得安枕,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不在梦里微微蹙着眉头。 谢衡月了起来,这座院已经被他带来的王府侍卫重重围住,没有他的允许,谁都进不来。 谢衡月走到院门口,果然他的岳父苏皓正在那里。 听着门环响,苏皓并不回头,只是「子白跟我来。」 子白是谢衡月的字。 谢衡月手一挥,屏退左右,跟着苏皓顺着门前种满修竹的青石子路走下去。 首辅府的建筑别有匠心,曲廊婉转,溪潺潺,竹林萧萧,不似当朝首辅的府邸,倒像个隐居的雅士的花园。 方才苏雪遥吐血晕倒,王府的人和首辅府里的家丁对峙的时候,夏氏的丫头荷被扔到了一边,落在了苏皓手里。 不等拷问,那吓坏了的丫头,已经将所知的都吐了出来。藏毒的杯子,不是走的正规采买途径,而是两年前外面私相传递进来的。所有往来账目都是伪造的,她是夏氏的贴身丫鬟,彼时正是经的她的手。 荷一边哭一边喊饶命,那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然而迫于夏氏威逼,她也不敢讲。她辩称以为夏氏弄鬼,是要吃回扣中饱私囊,不知道她居然是想用杯子毒害姐。 苏皓知道他的妻子田氏糊涂,夏氏又没有见识,这府里外院有欧阳执掌还好,内院的许多事,他能将就便将就,只能睁只眼闭着眼了。哪里知道他百般退让,反而差点儿害了他女儿的性命。 苏皓想到这里,叹气道:「子白,你可知道,我从奉召出山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谢衡月什么话都没。 苏皓回头看了他一眼「遥儿身上的毒,我真的不知情。」 谢衡月想到刚才见苏雪遥吐血,苏皓情急之下竟要跟他翻脸,显然并非不关怀苏雪遥。只是做到苏皓这个位子,考虑的事情太多,便有所取舍了。 「岳父拿定主意了?」 苏皓苦笑「子白,你这是明知故问。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倒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谢衡月一时心里又想,难道他的妻,此时揭破阴谋,也是在逼着他的父亲倒向自己么? 他想着他那娇弱可爱的妻,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他对苏皓冷冷地「岳父,皇朝向称受命于天,那不过是哄着一般百姓。如今我们便来细细参详一下,如何让王妃这皇后命成为事实罢!」 不提谢衡月和苏皓翁婿俩如何商量夺嫡事宜,田氏一直派人守在他们夫妻的院门口,听闻她冷面女婿走了,就急忙匆匆来看女儿。 她却差一点儿被王府守卫拦在外面,还是苏雪遥听到喧哗醒了,命他们放进母亲来。 不免又一番抱头痛哭。田氏恨恨地骂夏氏「狠毒坏了心肠!只是你姐姐正在议亲的关键时刻,这些阴谋,她必不知道,你就不要带她走了。」 v第二十章 苏雪遥摇摇头「母亲,首辅府里波谲云诡,让二姐暂时离开这里,亦是为了她好。」 田氏看她一贯骄傲的女儿,现在脸色苍白,话都中气不足,心中十分难过,掉下泪来,总算忍住不再跟她掰扯这件事儿了。 到晚间,原为新人安排了各种活动,游园赏戏什么的。然而白天闹了这一出,欧阳智来请谢衡月,谢衡月皆谢绝了。 他们夫妻俩不去,苏皓夫妻也没有什么心情,倒是便宜了她两个没心没肺的哥哥苏少黎和苏翼南。 他俩拿着戏折子,一口气点了许多热闹的好戏,乐得逍遥。 谢衡月则跟岳父紧张地密谋了一下午。晚间回来,他将苏雪遥从床上唤起来,喂她吃了一碗清淡的粳米白粥,就着腌好的百合玉笋菜。她好不容易吃完一碗,便再吃不下去了。 谢衡月喂水喂饭的活儿,倒是做得越来越熟练。苏雪遥不曾想他王爷之尊,体贴起来,这般细致入微,心中颇感抱歉。 苏雪遥伸出手拉着他,抬头「这次多亏你了,王爷受累了。今后妾身定会做一个好王妃的。」 谢衡月已经发现他的娇妻思虑颇重,他抚着她的长发道:「你只需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想东想西便好。」 他放下碗,坐在床前搂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娘子开怀点儿,早点为王怀个世子罢。」 苏雪遥不再敢对上他的眼睛,却声「亦可。不若就今夜吧。」 她完自己都羞得不能自抑,垂目不敢看他,但她却依然抓着谢衡月的衣襟不肯放开,显然十分坚决。 谢衡月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捧起她尖尖的脸颊,让她抬起头来,贪看她那红晕溢满的脸儿。 他低声诱哄着她「没想到王妃这么急切,既然王妃这般有心,便来亲王一个罢。孩子可不能靠王一个人生出来,王妃也得努力一把啊。」 他现在最爱逗弄她,看她因害羞整个人都泛着粉的模样,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将她吞下腹中。 没想到他的娇妻羞成那样,却依然大着胆子闭着眼睛,胡乱吻了上来,正吻在他的下巴上。 谢衡月只觉得那软软的温暖的唇贴在了他的皮肤上,让他一时火焰都烧上了头。 苏雪遥全靠一时的勇气才吻上了他,这一吻之下,那点勇气都用光了。 她待要缩回去,却被谢衡月一把擒住双臂,拖了过来,他的手心都热得让她心悸。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多看,却感觉眼皮微微一热,谢衡月居然在轻轻舐着她的眼皮。 他们彼此呼吸相闻,她身上馥郁的兰花幽香和他充满男子气的淡香交织在一起,让两人都不由为之沉醉。 窗外夜风吹过,树影摇动,映在窗上,琉璃灯罩里的银烛亦随风轻轻晃动火苗,忽的蹿得老高,照亮了他们难舍难分吻在一起的身影。 谢衡月见她到了晚间,用了这点饭,精神倒似乎比白日缓过一点儿了。 他终于放开她的唇,伸手搂着已经软倒的她,在她耳边低声「如此良夜,莫要辜负。」 苏雪遥听着他的声音,虽然是自己主动求来的,但是事到临头,依然有几分害怕,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嘴唇微微有点颤抖。 谢衡月既答应了要等她养好了身子再圆房,便不会改主意。就是跟她闹着玩,顺便多偷几个香吻罢了。看她眼中那潜藏的恐惧,他心里也是既好气又好笑。 「既然这般害怕,显然没有做好准备,王妃何必如此心急?你已经上了我王府的府牒,我们已经拜了堂入了洞房,此后便要一生相伴,是真正的夫妻了。王妃,要我如何如何做,你才肯放下心来呢?」 苏雪遥不曾想,谢衡月竟然将她看得这么透。她的恐惧,担忧,他什么都知道。原来她的夫君,便是世上最懂她的那个人。 她不禁睁开眼睛,忍不住向他倾吐她最大的忧虑「可是,我的梦里,我们迟迟不曾……,然后便……」 谢衡月又听她提到这个梦,他「王妃,佛祖提点你,不是为了让你日日忧心。梦中害你的人,今日不也一成擒?可知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啊。」 他悲悯地看着他的妻。 苏雪遥一时如醍醐灌顶,清醒过来。 她不由支起身子,看准他的唇才吻了上去「夫君睿智……」 谢衡月终于忍不住把她压倒在大红百子图锦缎被中。 苏雪遥只当他这一缠绵便不知道何时。没想到谢衡月压着她吻了半响,便放开了她。 她身上一空,心里也一空,成婚才刚刚三朝,他便开始冷淡了吗? 谢衡月看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谢衡月只能心中叹气,任他怎么,王妃这思虑过重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吧。 他喊绿绮进来,对苏雪遥道:「王妃可愿带我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此刻便去?」 「就是此刻。用过饭便走走,窝在塌上对身子不好。你如今体弱,更需要好好休养。这休养可不是一味贪睡。」 绿绮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尤其是苏雪遥吐血之后,谢衡月抱着她眼神凶恶,将所有人都远远赶开,不让近身。绿绮现在看到谢衡月还有点害怕。 来绿绮好不容易才等到呼唤,进来想跟苏雪遥点儿话,看到谢衡月在,急忙低头为苏雪遥理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一时倒比平常更快了几分。 谢衡月看绿绮为苏雪遥松松梳了个随云髻,倒是为她添了几分妩媚和端庄,配上一身水色碧纱裙,清丽无俦。 苏雪遥其实身上还是颇觉酸痛,但是她也想看看她阔别已久少女时代的家,并没有出言反对。 谢衡月伸手拉着苏雪遥便走了出去。秋夜月色银白,只听远远地传来一阵管弦之声,檀板轻敲,有女婉转歌唱,离得远了,听不出唱词来,只听那嗓音柔美,十分动人。 苏雪遥见首辅府中到处红灯高挂,照得阖府上下亮堂堂的。该喜气洋洋的,但是偌大的府邸,不见仆役从人走动,此时望过去倒比平常更冷清了。 v第二十一章 她已经习惯了谢衡月什么便做什么。现在谢衡月停了下来,她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谢衡月看她的娇妻一脸懵懂的模样,便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王妃,这是首辅府啊。王不识得路,需得王妃引路。」 苏雪遥方才如梦方醒,她向后微微退了一步,低声道:「不可造次,王爷这可是外面。」 月光下,她红唇娇艳欲滴,望着他眼波盈盈,十分好看。 谢衡月低声笑了,秋夜月光如水,美人轻嗔,他白日里的不悦皆不见了。 他搂着她的腰,低头哄道:「不必担心,我看到四下无人,才敢如此。娘子勿恼。」 苏雪遥虽烦恼他孟浪太过,但见他此刻软语温存,俊美非常,便发不出火来,他只紧紧搂着她的腰,不容她闪身逃避。 苏雪遥轻轻握着他的右臂道:「夫君松松手,妾身前面引路便是。」 谢衡月这才不舍地放开了她,但是依然紧紧牵着她的手「如此便好。娘子心脚下。」 月夜朗照,秋风飒飒,谢衡月望着月夜下广大的首辅府,叹道:「首辅宅邸,不愧三百年名园,白日看气象万千,月下也风姿别秀。」 苏雪遥微微一愣,她知道自己宅子十分古老,占地广大,有很多屋宇,年深日久,维护不佳,已经变成了危房。打家中的孩子就被叮嘱道,不要到处乱跑,以免出危险。 她不由「这宅邸里的房子,颇多平日里极少有人踏足的偏僻园舍。父亲俸禄不多,亦无力大力修整屋宇,夫君我家是百年名园?妾身倒是第一次听闻。」 谢衡月望着她道:「原来你竟不知?那么关于你家这宅邸,你知道什么掌故么?」 苏雪遥努力回忆着,想了片刻抬头道:「高祖爷将这宅邸赐给我爷爷,是因为这地方闹鬼。」 谢衡月不由忍着笑接着问「还有呢?」 苏雪遥微微抿了抿唇道:「东湖菱藕十分好吃,如今荷叶差不多都枯萎了,没法吃荷叶蛋花甜羹了。但是莲蓬的莲子正好,挖一些上来,可以煮莲子银耳月桂汤。再往花园里去,假山上枣子熟了,正好去打一些回来给母亲做枣糕……」 谢衡月不想她惦记的都是吃食。 苏雪遥也没法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脑海里尽剩下这些事。那些在宅子里,弹琴弄月赏花的风雅之事,她却通通已经遗忘了,唯有吃食,桩桩件件都不曾忘。 谢衡月将她拥入怀中,笑着「怪不得王王妃尝起来这般甜蜜,原来你竟是由这糖渍出来的。」着便要去吻她。 苏雪遥急忙伸手挡着他的唇「夫君,我们且游园去吧。」 谢衡月亲不到她的唇,便亲在她手心里「你们苏家这座宅邸,颇值得游览。因它始建于大燕前朝,迄今已有三百余年。」 苏雪遥虽然生长在这里,却是第一次听到它的来历。她不由好奇地「朝灭燕,改国号为代,迄今不过八十年。原来我一直住在古宅之中啊。」 谢衡月见她有兴趣,便多几句。 他们一路踏着月色,缓缓行来「朝的开国皇帝高祖皇帝,跟大燕皇室有不共戴天之深仇。当年打下燕国都城之后,屠城放火。大火整整烧了半个月,将当年的宇内第一名城,大燕皇都付之一炬。彼时京师城内的建筑,连文武圣人的庙皆不存,全城就只剩下这座府邸。只因这府中有一道活水,引自城外汾水,是以在大火中保留下来。」 苏雪遥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原来府中的月牙湖,还有救命功效。」 她来就引着谢衡月去看湖。因这月牙湖占地广大,又十分秀美,京师中的人家皆没有这样大的湖,他们家的亲眷们平日里也爱这湖。 谢衡月低声笑了「现在你们唤它月牙湖么?你可知道它名乃是洗砚湖。在大燕,是上京科考的士子们,泼墨吟诗,蘸笔洗砚的地方。这首辅府邸是前朝贡院,故而地方极大,山水亭台俱全。但国朝立国后,京师一片瓦砾,龙脉走向皆变,此处再做不得贡院。」 苏雪遥吓了一跳「什么?贡院?那我们家竟拿来做宅邸,这可是逾制了?」 谢衡月一笑「旧时王谢堂前燕,大燕已灭,谈何逾制。不过当年宅邸的几任主人确实不得善终,赫赫家业一朝衰败。有人言此地毕竟是前朝贡院,需得文脉镇压。如此高祖爷便将此地赐给了当时的翰林院首,你的爷爷,一代大儒苏麟。岂料苏学士搬进来之后,倒是家宅太平。」 苏雪遥不曾想从谢衡月口中听到这般掌故。一时之间,往日在她眼里破破烂烂的大宅,也似乎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她沉思道:「怪不得这宅子占地如此广大,居然是前朝贡院。我们历代修葺,也不过沿着中轴宅院修饰一番房屋,疏浚一下花园中的月牙湖。别的地方,竟无力顾及。」 苏雪遥不由回忆起,记忆里烽烟中的沧桑府门。心里暗自希望这座前朝旧宅,不曾毁于高祖大火,在五年之后的变乱中,也能留下来吧。 谢衡月不知苏雪遥此时所思,他此刻抬头望着月夜下,不远处那一座黑黢黢的山。只见山上蜿蜒着一道亮红色细带,山顶也有一点微弱的红光忽明忽灭,似乎在风中闪动。 他不由问道:「娘子,那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苏雪遥来要引着他去看花园中的月牙湖。不曾想谢衡月想去看文思峰。文思峰这座山丘,是当年挖掘新月湖所出的砂石堆起来的。它靠着西南角,平时他们也很少去。 苏雪遥抬头看了看文思峰上,那一线红灯点缀的山道,想着必然有人打扫修葺过的。 她想到山丘上那八角凉亭边,有几株极为高大的桂树。此时必然香气袭人,她也一时意动,心想,去看看也无妨吧。 苏雪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现在只剩他们俩,跟着的人不知哪里去了。 她「绿绮呢?找顶软轿,我与王爷上去看看。上面那个亭子倒是前朝古物,值得一观。」 谢衡月见她眼神有点闪动,便知道她不是对前朝古物感兴趣。 他望着那山丘,估摸了一下路程,一把将苏雪遥搂在了怀里,看看四下无人,他俯身对娇妻「王妃,不必那么麻烦。我带你上去罢。」 完他便搂着她的腰,提气纵跃便飞上了前面的一段矮墙。 苏雪遥大惊失色,却不敢喊。她将头埋在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一丝也不敢放松。 谢衡月见苏雪遥吓得厉害,他便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低头去吻她「睁眼,别害怕。这里风光极佳。」 苏雪遥只顾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被动承受着他这个温柔的吻「王爷。」她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娘子,你可听到了那云过天心的曲牌?我们这便入云端去吧。」 苏雪遥只听耳边一阵风声,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谢衡月抱着她,迅速地在瓦面、树梢、房顶轻轻一点,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在天空,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那么英俊。 v第二十二章 衣带当风,恍若仙人。 苏雪遥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她不由在心中轻轻一叹,原来她的良人,竟是天上来的神仙。 眼前的文思峰,古木参天,红灯幽幽地照亮了青石台阶。 谢衡月抱着苏雪遥足尖轻点,在山道间穿行。苏雪遥正觉飘飘忽忽之间,只见面前寒星一闪,一阵劲风袭来,她不由大吃一惊「夫君!」 谢衡月轻巧地空中一个转折,抱着她便落在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下。 他手里寒光一闪。苏雪遥都没有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能地觉得危险。自从重生以来,她发现似乎自己对危险的直觉敏锐了许多。 苏雪遥抓着他的臂膀「夫君,刚才那是什么?」 谢衡月摊开手,手里一颗精钢珠子一样的东西。他望了望头顶「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鸟儿们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应该是我们飞掠而过,惊动了它。它一害怕就一张嘴,嘴里衔的珠子掉了下来。」他故意问她「你要不要?」 苏雪遥摇摇头,有点半信半疑。她低声「夫君,我们不如先回去吧。现在没人跟着,不安全。」 谢衡月想着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黑影,他心里冷笑两声。 他并不肯半途而废,低声劝慰道:「王妃,这是首辅府,大喊一声,自有护卫片刻便到,没什么可怕的。」 苏雪遥待要再劝,却听谢衡月「娘子,可嗅到了桂花香?」 苏雪遥微微一愣,刚才她太过紧张,谢衡月这样一,她也嗅到了。想起了山顶那一大片桂花林。她微微一犹豫。谢衡月便足尖轻轻一点,已经抱着她跃上了树梢。 苏雪遥一惊,只得埋首在他怀里,只听耳畔风声阵阵。 忽地她的下巴被人抬起,她还不敢睁眼,便听头上谢衡月含笑道:「娘子是不是要等我亲亲,才肯下来。」 苏雪遥忙睁大了眼睛,只见高空中明月高照,月光将山上这八角亭,照得纤毫毕现。 亭子左右悬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在秋风中摇摇晃晃,灯笼中的烛火也时明时灭,十分好看。 她正要开口,便觉被浓郁的桂花香包围。才发现桂花已经落了一地,石阶石凳上,皆铺着浅浅的一层淡黄色桂花。 此情此景,让她十分怀念。 谢衡月微微一笑,他伸手抚摸着她的红唇「王妃开不开心?下次我再带你去更高的地方如何?」 苏雪遥来觉得有点害怕,然而跟着他翱翔于天际的滋味儿又实在好,便没有反对。 谢衡月见她默许了,心里也很开心,他目光一扫「这些桂树恐怕至少有好几百年了。王妃可知道古园林最宝贵的便是这些古木么?这可是千金难寻的好东西。」 苏雪遥柔声道:「原来如此,所以用它做的桂花酿,桂花团子,才那么好吃。」 她前世出嫁之后,也曾十分思念家中的桂花糕点,还专门央求父亲送家里厨子去王府,给她做这个吃。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们都做不出,她在首辅府吃到的味道。 那时候她只道自己心情不好,连带美食都少了滋味,现在才忽然醒悟,居然是食材不同的缘故。 不曾想,她又解开了一桩前世想不通的事儿。她决定走的时候,一定要多带几坛子干桂花回去。 谢衡月见她面上欢喜,长袖一扫,便扫净了石桌上的桂花。 他右手一抖,已经震碎了外衫的盘扣。 谢衡月利地扯下了外衫。苏雪遥一惊,正要问他做什么。 只见谢衡月将他簇新的外衫,铺在了石桌上。左臂不再搂着她,将她轻轻放在桌上。 苏雪遥坐在桌子上,只觉得月光如流水,清亮地照耀着眼前夫君的眉眼,让她不由一呆。 此处空气中除了桂花,还弥漫着满山草木清芬。落叶满地,随着微风在地上轻轻打着旋儿,旋成一堆。 苏雪遥抬着头看她的夫君,只觉他清逸秀雅,世上难寻。 谢衡月已经垂首吻上了她。苏雪遥只觉得月光清亮,桂花香浓,情郎温柔,一时心中喜悦而平静,不由也伸手搂上了他的颈。 现已入秋有段时日,晚上起风之时,已经有一点冷了。而谢衡月身上却十分火热,苏雪遥靠近他便觉得身上暖暖的。 谢衡月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唇舌交接间,耐心地引着她,让她慢慢找到节奏。他卷着她软软的舌,上上下下地轻轻扫荡着她的齿颊。 静夜之中,远远传来了丝竹声,而他们的鼻息也渐渐变得重了起来。 苏雪遥逐渐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她的手臂不由将谢衡月越搂越紧。而谢衡月空出来的左臂也紧紧搂上了她的腰,他的手指摩挲着她,所到之处,驱散了冷意,让她全身都变得更加柔软。 只是谢衡月虽然吻着她,却不像他怀中的娇妻那般意乱神迷,不知世上事。 谢衡月始终紧紧盯着不远处假山石的凹陷处,那里正好是月光并灯光皆照不到的地方。 那里有个影子在微微晃动。 刚才他抱着她在空中飞掠,那个突然袭来的精钢弹珠,便是从这个方向打过来的。 他似乎隐隐看到那黑影里伸出一只脚,又缩了回去。谢衡月的眼神一变,他的吻忽然变得激烈起来,同时手中微微用力,便将他的娇妻推倒在石桌上。他俯身上去。 苏雪遥不想他突然如此动作,低低惊叫了一声,「叮当」一声,头上钗环掉了下来,她忙低声哀求道:「夫君,不可。」 谢衡月低声笑道:「并没有人,王妃莫怕。」他的手一动,垫在桌上的外袍便将他们两个人裹在了里面。 一时只听得到苏雪遥轻轻的喘息声,那般柔媚动人,从微不可闻到略大了一点儿,让人心痒无比。 那阴影中的黑影,终于忍不住窜了出来,谢衡月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手上用了十成劲力,将刚才接到的那枚钢珠朝那黑影的肩膀掷去。 v第二十三章 只见那黑影轻轻「哼」了一声,便极速冲进了桂花林间,几个起落,消失在山丘下。 这里正是西南角,对着角门。 苏雪遥听到了那一声,满腔情热皆退了个干净。她立时清醒过来,推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吻下去,她有点害怕地「王爷听到了么?有人!」 她一边,一边把蒙着他们的外袍拉开来,露出她一张绝艳的面容,她微微张开唇,喘息着,看上去无比娇艳。 谢衡月想想他刚才出手可不曾留情,这一下,恐怕已经打得那人筋骨折断。 谢衡月微微一笑道:「王妃可知道疑心生暗鬼的道理。这里哪里有人?王妃要不信,我带你四处看看去。」 苏雪遥还没来得及一个不字,就被谢衡月抱了起来,他如今甩下了外衫,仅穿着内里的一件长袍,玉带紧束,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臂,身量颀长,倒比穿着外衫的时候,看上去更加健壮了几分。 谢衡月对她微微一笑,便又飞纵而起,这次苏雪遥已经习惯了跟着他在空中飞来飞去,倒不像刚才那般害怕了。她只搂紧了他,望着月轮云海。 他们两人在高大沧桑的桂树树枝间飞掠。 桂花太过细,夜间看不到花瓣,但是苏雪遥只觉得桂花香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化为实质一般绕着她。 谢衡月见她微微闭上眼睛,一副沉醉的模样。心里爱极了她的模样,却突然一松手。 苏雪遥早已放松了自己,只是松松地搂着他的脖子。谢衡月这一松手,苏雪遥这一下毫无防备,她惊叫一声便从高大的桂花树间坠了下去「郎君救我!」 谢衡月下一秒在树干上重重踢出一脚,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了下去,猛地伸出胳膊,恰恰将快要落地的苏雪遥捞回了怀里。又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了另一棵桂树粗壮的树枝上。 苏雪遥被他吓得花容失色,他将她放在树干上,她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谢衡月就喜欢她这样热烈地紧紧地拥着他的感觉。他又要低头去吻她,却被她躲过了。 她在他肩头闷闷地「郎君再不能这样了。妾身胆。」 她抱得他那样紧,他们贴得那么近,他细听之下,便听到了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显然是真的吓到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那样娇软的模样,便总想闹一闹她,要她不要一味地柔顺,想让她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来。 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知孩童一样。他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和背,让她平静下来,哄着她「是我不好,我再不惊吓你了。娘子,你且睁开眼,你没发觉,这里的桂花沁人心脾么?」 苏雪遥睁开了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在了桂花树上,好几丈高,明月都似乎离得她近了一点儿。 她吓得又闭上了眼睛,抱紧了夫君。谢衡月便让她坐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她,又哄着她睁开眼睛。让她细看。 这样被他面贴面抱着的姿势,虽然有点害羞,但是她心里总算觉得安全了一些,她慢慢又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他们头上就是一支粗大的桂花树枝。 虽然桂花极,如同米粒,但是此刻他们离得太近了。月光下,只见翠绿的树枝上缀满了一丛丛沉甸甸的细的桂花。 清风袭来,香气极浓。苏雪遥不由睁大了眼睛。 谢衡月拉过一簇繁密的桂花,一口咬了上去。不等苏雪遥反应过来,他便含着一簇桂花吻上了她。 苏雪遥只觉得口中无比清甜,鼻尖身前,到处散发着桂花香。她追逐着谢衡月的唇,仿佛那样便能得到更多的甜。 一时月光朗照,良宵寂寂,桂树葳蕤,花香盈袖。 夜色正浓,苏雪遥紧紧攀着谢衡月的臂膀。他们坐在高高的桂花树梢,她每每稍稍瞥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不由更紧地抱着谢衡月。她的夫君实在太促狭了。 谢衡月倒是很开心被她搂得那样紧,但见她虽然害怕,却不提下去的事儿,便知她的心意。 坐在树枝上俯瞰整个首辅府,只见灯火处处,红灯笼高挂,十分好看。他指着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仙山云台一样的地方,问苏雪遥「娘子,那是哪里?」 苏雪遥扭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她也愣了一愣,不曾想从这高高的山岗上望去,居然这般绮丽「那是在湖心岛上搭的戏台。因府里的月牙湖甚美,宾客都喜欢这里游玩。那岛上的戏台,平日里不用,因颇为麻烦……」 不等苏雪遥完,谢衡月已经抱紧了怀里絮絮叨叨的娇妻「我们去看看。」 苏雪遥不免又吓了一跳,只听耳畔风声阵阵,她将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她抱紧谢衡月,将头埋在他怀里,不敢睁眼睛。 谢衡月只觉得怀里的娇妻又娇又软,令他心中动荡不安。这微凉的秋夜之中,他怀中,她的身子却那般温暖。 他忍不住唤她「娘子,睁眼。莫错过这美景。」 苏雪遥听了他的话,便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他们已经快来到湖边。 只见月夜下,万顷碧波轻轻摇晃,摇碎了银白的月光,澄澈无比,细麟一般的湖光荡漾着。只听戏台上那悠扬的乐声也近了。 谢衡月只觉得臂弯中的娘子,身子略变得柔软了一些,她抓着自己的手也松开了一点儿,知道她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 他轻轻咬着她光润的耳垂,道:「娘子可喜欢?你若喜欢,我便带你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届时我们在昆仑之巅赏月,玉皇顶上观日出,东海之滨听沧海涛声,你可愿跟我一道去?」 苏雪遥听他话里的一腔深情,不由回眸望着他。 她的心中也不由满是柔情,她低声道:「妾身何德何能得夫君如此厚爱,夫君相邀,妾身自当天涯海角一意追随,还望夫君莫要责怪妾身鲁钝。」 谢衡月见她应了下来,也不由心中一喜。他的娇妻虽然有时不太坦白,心中思虑又太重,然而待他却也十分柔顺,令人越看越喜。他想,她心中必然也有一点喜欢我吧? 他们已经到了湖畔。他将她放了下来,不由分便吻住了她。 首辅府的管事来拜见,却被一路紧紧跟随谢衡月夫妻的王府侍卫拦住了。 王爷的贴身侍卫展宇,武婢亦慕亦苒三人,知道王爷要与王妃独处,方才不敢靠近,一直远远地缀着保护。 首辅府湖边伺候的管事围上来的时候,便被他们挡住了。管事见他们不苟言笑,十分不好话的模样,也只能立在一边等待。 那边厢苏雪遥不曾想谢衡月这般肆无忌惮,她急忙偏过头去,让他那个吻落空了,她低声「不可。这湖边人很多。」 v第二十四章 谢衡月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看着她脸上的淡淡娇羞红晕道:「王妃不必担心,他们过不来。」 然而苏雪遥到底心内忐忑,唇也张不开了,让他略沾着唇吻了吻,便推他道:「我们去看戏罢。」 谢衡月也不勉强,便搂着她,唤首辅府的人近前。 今日湖边戏台执事的刘管事,是欧阳智千挑万选出来的伶俐人,一番应对,十分得体。 谢衡月很满意,一声「看赏」,身强力壮的船娘早就撑了画舫等在岸边。 谢衡月待要抱着他的王妃上船,苏雪遥却是走惯了的,推了推他示意不需要。 她轻轻提起裙角,从踏板上款步走上船去,连身上的玉佩都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谢衡月心里赞了一声,便也跟了上去。到了人前,他不便展示功夫。 在画舫上,他拥着苏雪遥,湖心岛上的那乐声逐渐清晰起来。只听得丝竹阵阵,乐音袅袅,女声合着管弦,那声音响遏行云,如同金石,煞是好听。 然而到此时,字字句句都清晰起来,他们俩终于听清楚了是谁在唱,心中却不由一惊,万般滋味在心头。 这样好的嗓子,全京师只有一个人有。那便是晋王府上的歌姬越芙蓉。 越芙蓉三年前入京,甫一露面便技惊四座,艳压群芳,一时成了京师梨园行的头号红伶,引得无数王宫贵胄纷纷折腰。她的堂会,价值千金。 然而这样的佳人,在楚王府的大宴上,因一曲词,奉晋王谢衡月为一字之师,亦愿自请入晋王府伺候,此后她便更少露面。各家堂会都以能请到她为荣。 这一段晋王的风流佳话,坊间甚至编了个新子传唱,碍于晋王的身份,不登大雅之堂,然而私下却十分流行。 就连她也在定亲之前,偷偷搞了一来看。看完更觉得她这夫君风流纨绔,是脂粉堆里的英豪,实在要不得。 无论何时听到越芙蓉的曲子,苏雪遥都要感叹有人天生便是要用这金嗓子倾倒众生。 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做好跟这位故人重逢的准备。 苏雪遥不由抬头看谢衡月,低声「夫君原宥我两位兄长。他们虽是戏痴,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番请了越姑娘过府,必然中间有误会。」 湖心岛上苏家两位少爷苏少黎和苏冀南正喝得微醺,东倒西歪地搂着娘们听戏。今夜谁都不来,这堂会竟便宜了他俩,他们听得十分惬意。 他们见台上的佳人水袖一甩,便知道是个极佳的角儿,有真功夫,不由喝彩看赏。然而那佳人一开口,他们俩的酒却吓醒了一半。怎地是这位? 若平常他们能听得越芙蓉一曲,自然是三月不知肉味。然而此刻她出现在台上,他们只觉得麻烦来了。庆幸今晚戏台下只有他俩,家里人都不曾来,尤其是他们的新妹夫不在此处,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急忙唤管事过来,想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请的是京里来的新班子,唤做月娇班的,人皆他们的青衣和黑头唱得极好。这越芙蓉从哪里跑进来的? 不曾想下人回话刘管事不在,他乘船去湖边接王爷和王妃去了。 两人不由变色,再看台上那袅娜的佳人,水袖轻摆,唱道:「秋来江水天心寒,冰轮一片照两岸。由来只听新人笑,醉倒庭前淡梅疏菊皆已残。」 两人只觉得头嗡得一声,这位越芙蓉竟是来砸场子的!若看别人笑话,他们自然觉得很有趣,巴不得撕得再响一些。然而这出戏的主人公是自己,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还是苏少黎年长一些,脑子转得快。 苏少黎立时了起来,看了一眼台上越发唱得婉转动人,拿出了十二分事的越芙蓉,对弟弟苏冀南「走,我们迎上去。」他转身吩咐了他的从人几句。便匆匆地上了一条船,朝湖边划去。 那边画舫上,谢衡月见苏雪遥低声求情,却不抬眼看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意,虽不仔细分辨看不出来,但哪里能逃脱他的眼。 谢衡月一时既恨自己思虑不周,不曾一开始便向娇妻明,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今他什么都有点牵强。更恨他两个大舅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喜之日,搞来越芙蓉给他们难堪。 他们这不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是丝毫不体恤妹妹。不曾想号称在家中备受娇宠的妻子,过的竟是这般日子! 苏雪遥不见谢衡月迟迟不回话,不由忐忑地抬头,正看到他眼里那点怒气,她心中一酸,更兼提起心来。他既向她剖白越芙蓉不是妾室一流,必定十分看重她,今日这事儿,恐怕很难善了。 却觉画舫猛地一摇,她一时不稳差一点跌倒。谢衡月早已把她搂在了怀中,他看着妻子的神色,不由有点着急地分辩道:「娘子,我已向你明越芙蓉与我无干,你怎么还是不信呢?要我如何对你赌咒发誓,你才肯信?」 苏雪遥一愣,待要回答,却听一声喊「王爷王妃,我们来接你们了!」 刚才那一阵摇晃,是苏少黎和苏冀南的船撞了上来。 苏雪遥他们的船大,兄弟俩的船,一撞之下,船差点倾覆,他们俩人几乎掉到湖里去。然而此时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们趴在船沿边儿还没起来,苏冀南便喊道:「王爷,王妃!你们来听戏,怎么不提前一句!」 着两边的从人已经搭好了船板,苏家兄弟三蹦两跳地就上了画舫。 这边苏雪遥早就挣开了夫君的怀抱。 苏家兄弟上船,见两人相视无言,脸上都没有笑意。 他们见了这般光景,便知妹妹妹夫定然已经知道越芙蓉在此了。他们心中叫苦,只能假作不知。 苏少黎朝妹夫一拱手道:「王爷,妹顽劣,承蒙王爷照顾。」 谢衡月还了一礼并不话。好在他在人前便是如此冷淡寡言,大家都不以为意。 那边苏冀南看着苏雪遥,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玩意儿,塞给她「妹,你看看,这是我最近特意在南城坊市里淘的。我看你定然喜欢。」 苏雪遥定睛一看,只见是个玉石兔子,玉质温润,兔子雕得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是红玛瑙,十分可爱。 时候,哥哥惹了她,便是如此赔罪。四十年不见了,一切恍如昨日。苏雪遥的喉咙有点紧,她垂下眼睛,伸手将那兔子接了过来。 苏冀南微微松了口气,手指在身后做个暗号,告诉哥哥,我搞定妹妹了,妹夫看你的了。 v第二十五章 苏少黎看着眼前冷冷淡淡,如冰雪一般的妹夫,心里叹了口气,晋王啊晋王,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娶我们家的混世魔王妹妹。害得我连越芙蓉的戏都听不得了。 他面上却微笑道:「晋王,你可知道我们苏府的夜戏,为何是京中一绝么?」 谢衡月眼角的余光一直在他的娇妻身上,见她哥哥跟她了几句话,她的神色稍霁,他便也放了一点心。 现在听他的大舅子卖关子,便淡淡地问「喔?为什么?望赐教。」 苏少黎就怕他冷冷地不接下言,他肯开口就好。 苏雪遥却微微一愣,她怎么不知道他们苏家夜戏有这个名头,她便也凝神听她哥怎么。 她的这两个哥哥,人极为聪明,就是整日吟风弄月,无心仕途。 明明他们早早就考中了举人,是轰动一时的神童,然而他们却无心进学。每日撩鸡逗狗,自号山水闲人。母亲拿他们没有法子,父亲秉承黄老之学,教育学生都不用雷霆手段,对自己儿子,更是让他们顺其自然罢了。 苏雪遥心中一动,有了一点儿想法。 却见苏少黎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朝谢衡月拱手道:「子白,今日便为子白演示一下我们苏府夜戏的好处。」 他对撑船的船娘道:「速速朝七孔桥划去。」 来他们的画舫已经切近了湖心岛,马上便要登岛了,这一下船桨荡起,他们的画舫竟又远远地离开了。 苏少黎和苏冀南见终于不必三头会面了,都不由松了口气。 谢衡月怎么不知道他们在弄鬼,哼了一声,吓得两人齐齐看他。 只见谢衡月脸沉了下来「王虽才学浅薄,对这南戏倒略通一二。苏公子若要消遣王,呵呵。」他冷笑两声,让两位苏公子都抖了一抖,齐声「不敢不敢!」 苏雪遥只垂目不语。她想今日大喜之日,王爷总不会认真和他们为难,即使真为难了,她也想好了应对之策。便只端坐着,就当没看到哥哥求情的目光,只等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 平日里两位哥哥整天坐山观虎斗,最爱看她和姐姐斗口,时不时还要火上浇油,着实可恨。现下也让他们尝尝滋味吧。 不过苏雪遥想到前世他们兄弟好不容易重新应考,双双高中,春风得意之时,却因为她犯下大错,苏家被贬,他们也被撸了功名,苏家亦被罚三代不得入朝,他们的前程大好至此断送。 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她又不由脸色一黯。 谢衡月只见苏雪遥的脸色时阴时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只恨不能立时搂着她软语温存,只想将船上碍眼的大舅哥们通通赶跑。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湖广大,画舫离了岸边,越芙蓉的歌声便飘渺起来,听不清楚唱词。到此时苏家兄弟才彻底放下心来。 苏少黎见妹妹垂头不语,妹夫面沉似水,他看了看那七孔桥上灯火明亮,眉开眼笑地「好了,就是这里了。」 他吩咐停船,拉着谢衡月走到船头,「子白,你且看。」 谢衡月举目望去,只见烟波浩渺间,远处的湖心岛重新化为璀璨的灯火。 明月,红灯,碧波,与那隐隐约约的歌声乐声交织在一起,虚虚实实,缥缈无限。他也不由出口赞道:「妙!」 苏少黎哈哈一笑,便勾上了妹夫的肩「我就知道妹夫是个雅人,妙人,定能领会我们苏家夜戏的妙处。这夜戏要远远地在此处听,方能领略到真滋味儿。」 他正得意忘形之时,却听七孔桥上有人道:「无礼!」 不想他父亲苏皓真的在此听戏。 一时便将苏皓也请上了画舫来。今夜听戏,苏家爷们倒来得很齐整。 一时新鲜瓜果各色菜都摆了上来。苏皓今日下定了决心,要在谢衡月身上压上所有。他多年来一直尽力想逃脱漩涡,没想到最终他还是避无可避。他心思烦乱,晚上睡不着,便远远地来听个戏,哪里想到会看到儿子对谢衡月言行无状。 下午跟谢衡月对谈,便知道他并没有看错此人,谢衡月比他想的还要精明能干,就是为人冷漠了一些。既知谢衡月是未来雄主,岂能容儿子如此怠慢。 只是他两个儿子,放荡不羁,苏皓实在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约束他们。 却听苏雪遥坐在一边,拈起一串葡萄柔声「不想哥哥跟王爷倒是很投缘。」 苏少黎和苏冀南,都不知道妹妹在王府发生了什么。明明出嫁之前还恨不得要将谢衡月食肉寝皮一般,在家里一阵大闹,险些上不了花轿,还是苏少黎了一句「有事,你便去王府闹谢衡月去,在自己家里耍横算什么?」 就这一句将她激上了花轿,现在看妹妹眼神扫过来,苏少黎心里十分不安,唯恐她还记得自己过的话,现在要跟他认真计较了。 苏少黎却不知道,对他来是三天前的事情,对苏雪遥来已经过了半辈子。她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回想谢衡月的深情,思自己如何被害成这般模样,哪里还记得这些争执。 苏少黎急忙了起来,对着妹妹一躬到地道:「妹妹,原是做兄长的鼠目寸光,妹夫自然是极好的,跟妹妹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冀南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却见妹妹目光扫过来,他急忙咽下了口中的酒「哥哥得对!妹夫人中龙凤,妹妹得此良人,必然羡煞旁人!大家满饮此杯!」 他和苏少黎对望一眼,心里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骄横跋扈的妹妹,一成婚,便像换了个人一样。以前他们敢随意调笑她,看她发怒。现在却觉得她淡淡一个眼神扫过,不消多,便心中一凛,觉得不能轻慢她。 苏少黎眼中疑惑,没听结婚会让人性子大变啊?他们大姐大哥成婚之后,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没有丝毫变化 。 谢衡月被众人吹捧,他偷眼看娇妻,似乎苏雪遥听了哥哥的话,面上也很喜悦的模样。 他觉得这才是他来之前设想的回门之宴应有的模样。 苏雪遥却对父亲柔声道:「父亲,遥儿有个不情之请。」 苏皓望着女儿,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姑娘,变得知理端庄。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而他的心里却只觉心酸。 他听女儿开口,一双眼睛求肯地看着他,他心内难受「遥儿你,能办到的事儿,一定应许你。」 苏雪遥慢慢「父亲,我如今已出阁,父亲不必再为我烦扰。目下父亲之忧,便剩下两位兄长。」 苏少黎一听,要糟糕,枉他一早向她赔罪,结果她还是要算账。她婚后明明更加凶恶了,不仅学会了以柔克刚,还多了一层惹不起的大靠山! v第二十六章 他急忙道:「啊呀,大好的日子,妹妹莫让咱们老父亲悬心了。来来来,我们喝酒!」 苏皓瞪了他一眼「!你可是又欺负你妹妹了?」 苏少黎苦着脸「冤枉啊!父亲,我真没有。」他心,我还没来得及啊,父亲。 苏雪遥抿唇一笑,这样的对话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她当下更下了决心,看着谢衡月和苏皓道:「父亲,既然哥哥们跟我夫君这般投缘,我想两位哥哥不如跟着夫君历练一二,也好学点儿经济学问,好再应考。」 苏少黎和苏冀南皆大惊失色,齐声道:「不可!」 苏皓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谢衡月看他娇妻的那双恳求的眼睛,哪还能出个不字。他便点头道:「也好。」 苏皓大喜,立刻道:「快谢恩!」 苏少黎和苏冀南怨念地看着妹妹。 苏雪遥见事已成,便垂目继续吃葡萄,她的手指,捏着紫莹莹的葡萄,越发显得纤白莹润,十分好看。 谢衡月寒着脸道:「二位苏兄,莫非是嫌弃王府寒素,配不上二位相府贵胄?」 苏少黎和苏冀南两人只能相视苦苦一笑,拜倒在地「谢王爷栽培。」这便是他们俩个仅有举人功名的坏处了。 身份低,王爷当宴征辟他们,他们竟没法拒绝。 初始他们只觉得不是白身便好,以后行走江湖,也算有点倚仗。到现在才发现想要江湖潇洒,太难了啊。 他们俩看那一对夫妻相视一笑,眼波里柔情万千,不由在心里骂一句,这一对真是狼狈为奸啊!苦啊! 夜风渐冷,谢衡月见她微微缩了缩手,便知道她觉得冷了。 他跟岳父舅兄辞别。 苏氏父子三人皆上岸,从陆路回转。而谢衡月和苏雪遥依旧从湖面乘舟而行。 不想他们的画舫刚刚靠岸,只听湖岸边一阵喧哗。 谢衡月见苏雪遥眼睛都要合上了,显然十分疲倦了。心下不耐,便要抱着她飞掠而走。 却见他的侍卫展宇跳上了画舫,在船头径直跪了下来,低声道:「王爷,前面越姑娘拦路。」 谢衡月不想越芙蓉如此坚持,他看了一眼展宇,淡淡地「你解了佩刀,明日便去军中报道吧。或者你要跟着越芙蓉出府,皆随你心愿。你家中亲人,王府自会照顾。」 展宇跟着他这么多年,知道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心中恼怒。他一时颤抖,不出话来。没想到他仅仅帮越芙蓉传了一句话,王爷便如此震怒。 苏雪遥来已经快要睡着了,这样一闹,便又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的展宇。 前世展宇保护着谢衡月死战不退,最终死在乱刀之下。自己也多次蒙他相救,是个忠心耿直之人。 她在他怀中轻轻一叹道:「夫君,有人做错了,还想改正,便该如何?」 谢衡月一听,心中怒气顿消,他对展宇道:「听到王妃的话了么?还不滚开,好好想想你做错了什么?别辜负王妃为你求情的好意!」 他便足尖一点,抱着苏雪遥在月下轻掠而过。苏雪遥依偎在他怀里,耳畔风声阵阵,不曾想这一生,她还没有见越芙蓉一面,便这样不战而胜。 她悄悄抱紧了她的夫君,今生她必不再犯错。 谢衡月抱着她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不消一会儿,便回到了他们的院。 他从墙头飞了下来,看怀里的娇妻搂着他默默无言的模样。 谢衡月知道苏雪遥思虑很重,念及大夫刚刚叮嘱,要她开怀一点儿,心里也有一点儿为难。 月光如水,将近中秋,月相虽未完满,依然十分明亮。 这院里遍植翠竹,一阵风吹过,一阵沙沙声。 院内外皆是谢衡月带来的王府侍卫,训练有素,见谢衡月这般落在院中,都不曾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院中,便显得越发寂静。 他和他的妻,在月下望着对方,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道该从何起。 然而这片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环佩叮当声,一个极好听的女声在院外朗声道:「王爷大婚,芙蓉特来祝贺。」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院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谢衡月的眉微微一皱,他知道越芙蓉执着,除非他命侍卫将她叉出去,否则今夜若不见她,她必然不肯干休。 他正要跟苏雪遥,让她等他片刻,他去去就来。苏雪遥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谢衡月微微一愣,看着月光下苏雪遥的眼睛,那眼神中既无愤怒亦无猜忌,十分清澈。 苏雪遥柔声道:「夫君已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贵重的许诺,我若再生疑心,怎么对得起夫君的这一片心。」 谢衡月一时愣住了。这番话竟恰恰出了自己的心事。他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欣喜,一时忍不住将她横抱起来,抬腿便踢开房门,只「不管她,随她闹去。」 苏雪遥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伸臂勾着他的脖子,想想越芙蓉的脾气,她不由低声「夫君,还是出去看看越姑娘吧。」 v第二十七章 谢衡月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低声「娘子,我必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先皇后薨逝之前,曾对父皇,为何天下女子如此之苦,男子能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女子却只能守着一人。即便如此,最终亦不免秋扇见捐,长门梦断。」 他的话十分沉郁,苏雪遥竟似乎从中听到了多年以前嘉怡皇后的愤怒。 苏雪遥愣在那里,望着她的夫君,这番话自然十分离经叛道,尤其不该出自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口,然而她却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不禁脱口而出「佛,众生平等。嘉怡皇后有大智慧。」 谢衡月定定地看着她,他也不曾想今夜自己心情激荡,竟然向他的妻出这般秘事。 当年母后在愤怒之中出这些话来,父皇为了不堕她身后贤后的声名,连当初在一边记录起居注的太监都一起处置了。 没想到多年之后,会有人这般坦坦荡荡地夸奖她。 自己在那荷塘边,对这人儿一见倾心,心中认定了她是自己此生的伴侣,自己果然不曾看走眼。他的娇妻,果然与他心意相通。 谢衡月只觉心头一热,低头吻上了她「可惜母亲见不到你了,否则你们一定很投缘。」 他们一时相拥而吻,只觉得彼此之间的隔阂又少了几分,这个吻竟比平常更加缠绵。 却听门外越芙蓉声音高了几分又道:「王爷!你若不肯出来,我便进去了!」 苏雪遥上辈子跟越芙蓉斗了几年,深知她的脾气,知道她到做到,必能闯得进来。她忙一推谢衡月,匀了匀气,理了理鬓边的发,「夫君,走吧。」 谢衡月以前只觉得越芙蓉性子刚烈,敢作敢当,现下却觉得她实在不知进退。 他低声「我去去便回。」 苏雪遥却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抬头道:「我也去。」 谢衡月一愣,「也好。」 越芙蓉早已卸了戏装,梳高高的云髻,银红外衫,绢帛红裙上绣着精美花鸟,大串花枝逶迤遍布裙角,绣工卓着,在月光下变换着颜色,十分美丽。然而服饰这般精美华丽,亦不曾压过她的艳丽容貌。 即使苏雪遥是个女子,也不由心中赞叹越芙蓉的美丽。 越芙蓉不曾想谢衡月会跟苏雪遥一起出来。想到这首辅之女的彪悍名声,越芙蓉心中冷笑。待她定睛在月下认真打量苏雪遥,心中却大吃一惊。 只见苏雪遥的衣裙颜色很淡,月光下近乎于白,鬓上也只插了一只步摇,打扮得十分简素,一点儿也不像个新嫁娘。然而她的目光落在苏雪遥的脸上,却移不开眼睛,这般绝色,暗夜之中可与明月争辉。越芙蓉一贯自负美貌,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谢芙蓉不由心中一阵黯然,却依然笑道:「不想世上竟有王妃这般美貌的女子,王爷有福气。」 着她这才盈盈拜了下去,口中称「越芙蓉拜见主母。」 苏雪遥却侧过身,避过了这一礼,开口道:「越姑娘不必多礼。」 她没想到今生越芙蓉一见她,便要以妾礼自居。 明明前世她想坐实越芙蓉的妾室身份,以便拿家法挟制她,越芙蓉却傲然道:「我以艺寄身晋王府,晋王爷都对我礼遇有加,王妃怎地以一般倡优待我?」 前世越芙蓉一意地拿捏身份,不肯俯身,气得苏雪遥挑脚,却拿她没有法子。 怎么重来一世,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苏雪遥忽的忆起,当初她和越芙蓉初见,她正拿果盘砸谢衡月,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她心中微叹,前世她总是被越芙蓉压一头,每日被气得倒仰,真是自作孽啊。 谢衡月见越芙蓉竟这样拜下去也是一呆,他此时十分庆幸他跟妻子了个明白,否则这一礼受了,她这个妾室,自己是认还是不认。 到此时,谢衡月终于有点生气了「芙蓉,王妃不是你的主母,王也不曾许过你婚约。你想当面道贺,现在王和王妃出来见过你了。你退下吧。」 越芙蓉不曾想她下了这样的决心,豁出了一切,只赌谢衡月的不忍心,居然输得这般惨。 她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满盈了泪水「王爷,妾身错了。妾身蒲柳之姿,能托庇王爷,已觉此生无憾。今日特彩衣重装,想为王爷王妃新禧献艺,不想竟不得见面,心中忧虑,才情急之下,吵嚷几句,只为能登门求见,不想更触怒了王妃。妾身万死,望王爷王妃垂怜。」 苏雪遥见她楚楚可怜地拜下去,心中也是一惊。 越芙蓉前世跟她争锋相对,何等牙尖嘴利,什么时候这般示弱过?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越芙蓉是假冒的了。只是胡八道张嘴就来,倒是越芙蓉的一贯作风。 却听谢衡月低低叹了口气「王妃既不缺妾室执帚伺候,也不缺乐伶歌舞娱人。你且想想,你当初为什么进晋王府,我又为什么留下你。」 谢衡月每一句话,越芙蓉脸上就白一分。 到最后一句话完的时候,她一时便软倒在地上,竟撑不住行礼的姿势,端是可怜。 谢衡月望着她,到底她与别人不同,他放缓了口气道:「天下美貌歌姬如恒河沙数,你何必去学有违你天性的模样。」 越芙蓉只觉心如死灰。 她跟在谢衡月身边,经常见谢衡月冷酷地拒绝各色心仪他的女子,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对那些嘤嘤而去的女子,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压上所有,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苏雪遥看她瘫坐在地上,不见刚才顾盼生姿的模样。 她前世与越芙蓉口角不断,实在是敌非友。前世做梦她都想压越芙蓉一头,只恨谢衡月总是偏帮她,而此时她前世的梦想成真,她心中却并不怎么快活。 苏雪遥眼前不由浮现出越芙蓉最终就义之时,烈烈红裙飘扬的潇洒肆意来,她脱口而出「越姑娘是女中豪杰,何必效妾妇之道。」 谢衡月和越芙蓉都惊讶地看着她。 却见苏雪遥望着谢衡月轻轻道:「有人能山高海阔凭鱼跃,有人只愿深闺梦中两心知。」 她又转眼看着越芙蓉「个人自有个人的缘分,半点强求不得。」 v第二十八章 越芙蓉惊异地看着她。 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全然不见刚才的恭敬。越芙蓉红袖一展,竟向后跃起,陡然甩出披帛,卷着院中竹枝,轻轻借力,便已经飞出了十几丈。 远远传来了她的声音「谢王妃良言警句,他日定会再来拜访!」 越芙蓉一身轻功造诣极高,谢衡月也不曾想她会对自己生出别样的心思。 她临去的时候这句话,不知道所指何意,他望着自己怔怔的娇妻,她显然对越芙蓉的危险一无所知,只是一脸羡慕地望着越芙蓉消失的地方,大概是觉得她刚才这一跃,身姿美丽吧。 谢衡月心中微叹,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娘子好像对越芙蓉十分了解?」 苏雪遥不自觉垂下眼来,那是自然了,前世还没有第二个人让我那般伤脑筋。 她忽的又抬起眼睛来,将他的手推开,低声道:「那《月下遇芙蓉》,妾身也曾通读过几次。」 《月下遇芙蓉》正是影射谢衡月跟越芙蓉的话。 苏雪遥完看了谢衡月一眼,那一眼似嗔似怨,含羞带怯,令谢衡月不由心中一热。她竟不理谢衡月,自己往院去。 谢衡月身子一动,便已到了苏雪遥身边,不由分,将她打横抱起,足尖一点便回到了房中,他将她扔在柔软的塌上,在她头晕眼花之际便俯身压了上来,一边深深地吻她一边「明日我便命人跑遍全城,将那书收回来,全都烧掉。」 他吻得略微狂放,苏雪遥竟不出一个字,她原推据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缠绕上他的颈。一时一室旖旎,风光无限。 绿绮在厢房里,既不敢睡,又不敢出来。方才越芙蓉在门口闹事,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她心内只道姐刚入门便要多一厉害的美妾,恐怕以后日子难过。 这晋王爷固然英俊温柔,可这情债满身,等闲人也消受不起啊。 正自辗转中,听得王爷唤人。她急忙起来,从厢房出来便进了正房。 只见屋里并未点灯,明亮的月色从大开的窗户里照了进来。屋子里颇有一点冷。 谢衡月道:「伺候王妃梳洗罢。」 绿绮经历了白天,有点害怕谢衡月。她急忙应了一声,便走到床前,只见苏雪遥在床里,外衣扔在地上,裙子也乱成了一团。发髻早散了。 绿绮当下不敢多看,扶起了苏雪遥,便为她卸了剩下的钗环,将衣裙宽去。 她只觉得屋里一阵浮动的幽香,却不是往常的味道,她转眼看屋里香炉早已熄灭,不懂这香味从哪里来的。 绿绮为苏雪遥卸完妆,唤了丫头进来捧热水净面。她便又细细翻了一遍床铺,不由问苏雪遥「姐,夜间出去的时候带着的那只金钗哪里去了?」 苏雪遥啊得一声,突然也想起来了。 他们在桂花树下温存时候,她分明听到了金钗坠地的声音,只是当时没能让谢衡月捡起来。 谢衡月在月色里看着苏雪遥,一脸害羞,十分娇美动人。 他了起来「我去寻回来。」便从窗子里飞了出去,苏雪遥都来不及喊他。 谢衡月到了山上八角亭中,却见亭子中的青石板地上又落满了桂花。而他四处寻遍了,都不见那支金钗。 那支金钗他也认得,钗口上镶嵌着三颗珠子皆是夜明珠,这是他给苏雪遥的聘礼,亦是御赐之物,是每一位王妃皆有的。 谢衡月不曾想他一时意乱情迷,竟然连这只钗丢了,都没注意到。 他从院中跃出去的时候,他的护卫们也紧紧跟上来了。此处他们把这山岗皆翻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谢衡月想到了刚才他打伤的那个黑影,不由怒气勃发,击出一掌,打得山石飞溅。 展宇急忙跪了下来。 谢衡月看着他冷冷问道:「刚才你们可追上了那人?看清楚了是谁?」 展宇略一犹豫,谢衡月喝道:「!」 展宇不敢隐瞒「那黑影出了西南角的角门,外面汾水上有人接应,径直上了船。我们追到河边,便追不上了。」 谢衡月一听,便知道这是熟门熟路走惯了的,心中又不免怒气腾腾。 展宇低头不敢看他主子「那艘船没有标记,有水鬼跟了下去,见他们在快到御河的时候,弃船上了岸,转乘了马车。马车上亦无标记,跟着马车的人,现在还没有回转。但是水鬼认出了在车旁伺候的一个人,那是四皇子的暗桩。」 谢衡月怒道:「蠢材!你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那马车里的人不过是引你们上钩的!他方才没有走,就藏在这里!」 谢衡月想到他方才查假山,在那凹陷处发现的那一点儿极细的血迹。知道必然是那人拿走了那只钗。 来那人今夜敢来,他下手教训了那家伙,心里还有几分得意的。现在丢了钗,那一点得意荡然无存了。 他在那里想着这御赐之物,钗环上竟刻着每位王妃的名讳,做不得伪。他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不管那人偷了那只钗想做什么,他定要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展宇只听谢衡月淡淡问「越芙蓉哪里去了?」 展宇吓了一跳,今夜他做错这么多,要不是王妃为他求情,他明日恐怕真的得去军中戴罪立功了。他急忙回道:「越姑娘,越芙蓉从院中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杨伴当。」 谢衡月早就猜到他王府的大管家,从宫中跟出他来的杨公公必然回来了,否则越芙蓉也不至于这样大胆。 他一时心中一阵烦恼。他排除万难,娶到了娇妻,还以为一切困难,必然迎刃而解,哪里知道这才是开始。 「夜深了。这是首辅府,不是你们郊游的地方。叫他们都滚回王府去。等明日我回府,再做计较!」 着他运起轻功,便轻飘飘地下了山。 展宇了起来,不想王爷最近功夫精进如此,他们尽全力都追不上王爷。心中不由一阵佩服。他们不知道这却是清心诀的功劳。谢衡月每日抱着他的娇妻练功,那是事半功倍。 v第二十九章 谢衡月回到院中的时候,窗子已经关上了。绿绮正坐在前厅里打盹。谢衡月悄声唤起她,令她不必留在此处值夜,他便轻轻地走了进去。 只见帘笼放了下来,隔着纸窗,月色也变得淡了起来。纱帐放了下来,里面躺着他的心上人。 他方才那焦躁的心,一见她的倩影,居然立刻便平复起来。他自轻手轻脚地洗漱,也不喊人,很快便收拾完毕。一撩帘子,钻了进来,他伸手便去搂苏雪遥。 却听苏雪遥慢慢问「夫君,妾身的钗找到了么?」 谢衡月将她搂在怀中,镇定地回答道:「找到了,不过上面的珠子掉了一颗下来,我叫他们拿去修。修好了便给你送来。」 只听怀里苏雪遥松了口气,安心地依偎上了他的肩膀,轻轻蹭了蹭,像一只猫一般。她的呼吸扑在他的脖子上,痒痒的。她低声「那便好。」着她便呼吸变得均匀起来,竟立刻睡着了。 谢衡月知道她这一整日劳心劳力,又兼吐了血,现在夜静更深,自然十分困倦了。 只是她那样轻轻松松地安眠,而谢衡月却不免思绪万千,难以入眠,脑内想了很多主意,又一一推翻,都觉得不太妥当。 他在朦胧的月色下,端详着他怀中人的睡颜,忽然觉得他这般烦恼,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心中涌上一阵不满。 苏雪遥梦中似乎又看到了静慈师太,师太一脸慈悲地望着她「你这凡心万丈,何日能够割舍?」着普善寺的那座高大的佛像忽然倒了下来,将她压在了下面。她一时惊悸便睁开了眼睛。 只觉得身上十分沉重,不见佛像,却是谢衡月。 他发觉了苏雪遥一身冷汗,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梦,现在见她睁开眼睛,他便欺身而上,拉着她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低声「王妃日间要向王赔罪啊,要补偿王啊。结果转头皆忘了,口惠而实不至,怎生是好?」 苏雪遥还没清醒过来,便听谢衡月这样略带委屈地指责她。她不由呆了一呆,想想今日她为谢衡月添了不少麻烦,她的夫君一力维护她,心下也有点歉疚。 她便微微一动,吻上了他的面颊。心中又觉得自己太过大胆,羞得转过了头。 谢衡月在月光下看她的神色,羞得面露红霞,那般娇艳动人,他心中一喜,却依然做委屈状「这般蜻蜓点水,可知王妃赔罪的心不诚。」 苏雪遥微微睁开眼,月色撩人,只觉她的夫君俊美过人。她的心也不由跳了起来。她便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角,鼻尖,眉梢,脸颊,似乎在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 她的吻每一下都很轻,软软的,落在他的脸上,好像羽毛一样轻盈,却勾得他心火上涌。 然而他只忍着不动,任由她施为。苏雪遥发觉她已经如此这般了,可似乎还是没有打动郎君。 她一面害羞,一面也觉得必然是自己笨拙,此中之道,竟不像看起来那般容易。她便偷偷睁开一线眼睛,观察着夫君。 她见他的喉结滚动,此间与她生的不同,便好奇地吻了上去,低声问「为何男子和女子这处不一样呢?是何道理?」 她话间,唇瓣颤动。谢衡月只觉喉头一阵温软,紧接着有一点轻轻湿意。 谢衡月呼吸一重,终于忍不住了,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手脚皆用自己的手脚紧紧箍住,让她丝毫不能再作乱,然后迫她张嘴,深深地吻上了她。 她被他困在怀里,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她一时又忘了呼吸,这一吻下来,差一点便晕了过去。还是谢衡月发现她不对,急忙停下来,给她度气,捏着她的鼻子,让她重新开始呼吸。 苏雪遥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她低吟着,恳求他「妾身体弱,受不住了。」 谢衡月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低哑着嗓子道:「是我一时情动,便又莽撞了。以后王妃不要纵着我,要提醒我。休息吧。我不闹你了。」 苏雪遥躺在他怀里,这一下睡意全无,心中一时想着二娘和苏清婉,一时又想着越芙蓉。 想到前世谢衡月看她总是跟越芙蓉过不去,也曾,若她真个介意越芙蓉,他便将她遣出府去。 然而那时候她却像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冷笑道:「我为什么要介意她?你以为谁都像那歌女,没有眼界,看到个长得好一点的白脸,就迈不开步子么?」 那时候的谢衡月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既愤怒又绝望。并未像平常那样跟她斗嘴,而是抬起手来,又放下,竟不出话来,被她气得脸色发白。他拂袖而去,半月不曾回府。 想到此处,苏雪遥不由既伤心又后悔。 那明明是前世他们最接近和好的一次。她当时若肯跟他坦白心事,而不是对他恶语相向,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那时候她已经隐隐绰绰觉得谢衡月无论她做什么,都对她一力包容,恐怕是对她有情。 她不由悄悄搂紧了谢衡月,又一次告诉自己,一切都不同了。今生她要跟他白头偕老,好好过完这一生。 翌日清晨,苏雪遥并不敢贪睡,天蒙蒙亮便起身了。谢衡月要将她捞回被窝里多睡一会儿,都被她拒绝了。 临行时候田氏哭得跟泪人一样,抱着她不撒手。她两个哥哥倒是一副你赶紧走,走了就别回来的模样。谢衡月叮嘱他两个大舅哥,隔日便来王府点卯,他们只在心中叫苦,并不敢什么。 回府的马车里,苏雪遥被谢衡月拥在怀里,她心中默默想着父亲刚才跟她私下的话。 父亲向她坦诚,皇后命这三个字,确实让他心中忐忑不安,为此他教养苏雪遥,也不免有些畏首畏尾,比平常更放纵了些。原以为她那骄纵的性子满城皆知,总能挡住些冲着「皇后命」三个字来的人。 没想到那般利欲熏心的人,为了皇位早就红了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是为了讨个彩头,也不轻易放过她。 苏雪遥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父亲,您是当代大儒,子不语怪力乱神。您居然会为这无稽的谶语烦恼。」 苏皓不曾想他这个女儿出嫁之后,会有这般脱胎换骨的改变。 苏皓压下心中烦乱的猜测「遥儿,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梦到星入怀,光华灿烂。以为是个男丁,没想到生出了女孩儿。当初给你算命的人,并不是为父请来的,却是突然穿墙过府出现在苏府。那人看着你丢下这几句话之后,便立时遁走。这桩事,实在太过诡异,为父也不能等闲视之啊。」 苏雪遥不曾想父亲会向她吐露这个前世她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然而她前世总是心心念念着她的皇后命,却在青灯古佛前过了四十年。 在她心中,皇后命三个字,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只是如今父亲苦口婆心地劝告她,让她不可锋芒毕露,要记得韬光养晦。她自然知道这是父亲的一片关爱之情,便一一应下了。 苏皓见女儿什么都应允,却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几分。他叹了口气「你二娘犯下这样的大错,自然罪无可赦,可是她到底是清婉的娘……」 苏雪遥抬起眼轻轻地「父亲,我不会要二娘的命。我那陪嫁田庄广大,正需要人手。二娘既犯了错,便到庄子上,晚间抄经,白日种田,这般赎罪便可。」 v第三十章 苏皓不由松了口气,到底多年夫妻,他也不想让女儿辣手打杀妾。「你姐姐脾气硬,原需要磨磨性子,你勿要天天与她争吵,让王爷为难才好。」 苏雪遥十分惊讶,她是想带着苏清婉走,可是父亲若不吐口,她思来想去,也不愿意伤他的心。 没有想到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她要带苏清婉走,却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让她避祸。 他们首辅府内院,就没人整肃,现在夏氏事发,那里面的关系更是乱成了筛子一样。未免祸端,苏清婉还是跟她去比较好。 想来父亲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苏雪遥向父亲敛衽一礼「姐姐明年便要出阁,只是来我庄子住一阵子,绣嫁妆罢。明年她问名纳彩之时,阿遥必然送姐姐回家。」 苏皓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托星而生的女儿,果然聪慧过人,生生就这样被他耽搁了。若她是个男孩便好了。如今却这般尴尬。 马车里,谢衡月见怀中的苏雪遥眉目低垂,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看上去既沉默又安静,透着几分岑寂之意。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苏雪遥想的依然是她的父亲。前世她就已经原宥了父亲的无情。父亲不仅是她的父亲,还是苏家的掌舵人,肩负着上下宗族的重担。 世事无常,大浪打来,能架着船儿江湖避世,亦是极好的结局了。 而且前世父亲也替她选定了好姻缘,只是她一味使气任性,将这姻缘,变成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而父亲亦从此一招错,步步错,最后他只能断尾求生,将她抛却。 不曾想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定得加倍珍惜才是。她抬眼望着夫君轻轻问「夫君,我这皇后命,夫君如何看?」 谢衡月发现了她平静面容下的紧张,伸臂搂紧了她,凑在她耳边悄悄「娘子既然问起,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高祖爷当初起兵的时候,什么万鸟朝觐,石龟显字等等祥瑞,都是高祖的皇后家搞得把戏。」 苏雪遥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都有点结巴了「夫君,这是真的么?」 谢衡月弹弹她的脑门,呵呵一笑「高祖皇后家是靠耍把戏走江湖发迹的,这你总知道吧?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志之士揭竿而起。其实当时的十八路诸侯,都给自己搞了好多祥瑞征兆,只是事败了,便成了伪朝作孽的罪证了。世上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跳出来自己是神仙的,娘子尽可放心,都是拙劣的骗子罢了。如此这般,娘子可曾开怀一些?不再纠缠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了么?」 苏雪遥不曾想谢衡月会对她出这一番话来。 她心内十分震惊,佛珠转动间,不由想,她用了四十年才看明白的事情,她的夫君居然开始就不曾迷惑。皇后命,原来真的这般可笑。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怪她前生会过得那般糊涂,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也不看清他的心意,竟生生蹉跎了半生。 她心下轻松了不少。坐在车上,透过轻纱车帘朝外看去,金秋时节的京畿大街,灿烂的银杏树叶金黄一片,往来商贩叫卖,十分热闹。 这般红尘热闹景象,她多年未见,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谢衡月见娇妻似乎打开了一个心结,有心情看街景了。 谢衡月心里也有点开心,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他十分担忧,眼下这般,倒像个活泼的姑娘了。 谢衡月便「你若想逛街,我们便不忙回王府,我带你去朱雀坊玩。」 苏雪遥望着他,听到朱雀坊三个字,只觉得有些熟悉,她摇摇头「不,夫君带我去我京郊的田庄吧。我想去田庄里走走。」 谢衡月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不知道苏雪遥要将夏氏和姐姐都送到田庄上,他只记得那些跟谢清商勾结,她入门便打发了的陪嫁家人们,此时皆在她的庄子上。 只是现在他看着她,只见苏雪遥眸子清澈,神态坦然,到底他还是不愿意违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苏雪遥微微一笑,车子却猛的一晃,谢衡月手疾眼快将她护在怀里,才没有让她的头撞在车壁上。 他不由喝道:「怎么回事儿?」 他王府的车夫,是极妥当的老把式,今日不知这是怎么了。 只听车外马蹄阵阵,一阵骏马的嘶鸣,风一般卷起了车子的轿帘,与王府马车擦肩而过,直奔皇城而去。 展宇已经奔到了马车前,隔着帘子向谢衡月报告道:「方才是大皇子的人,差一点儿伤了路边路过的孩童。我们王府的侍卫出手救人,车夫为免与大皇子的奔马相撞,只得用力勒住了马匹,故而让王爷王妃受惊了。」 「大哥的人在御街上纵马伤人?」谢衡月哼了一声。 展宇「马队中间护着的那人看上去风尘仆仆,身上背着文书匣子,看上去应该是来送加急军报的。」 谢衡月眼神一黯,如今诸位皇子年岁渐长,皆开府领了差事。 他大哥目下正在兵部行走,风头极盛。 他的死对头四皇子谢清商,更是执掌户部,权倾朝野。 只有他,号称风流王爷,身上只有翰林院修书的一个闲差。众人皆他性子太过闲云野鹤,皇上不喜。他虽然生母是先皇后,是正经嫡子,出身高贵,当下已然无望问鼎大位了。 众兄弟们对他也怀着十分轻蔑。即使想要拉拢他的兄弟,待他也十分漫不经心。 首辅将女儿嫁给他,大家都颇为扼腕叹息。 在别的兄弟那里,娶到苏雪遥,跟首辅苏皓搭上线,便等于搭上了士林。然而大家认为苏雪遥嫁给他,一步好棋,就变成了两个废物做了堆。他们心中亦恨首辅苏皓一个老滑头,不见兔子不撒鹰,到如今大家斗得不可开交,他宁把女儿嫁给不成器的六皇子,也不肯选边。 谢衡月脸上冷笑,道:「有军务,便可以当街纵马伤害百姓?那叛军还没有打进来,百姓们倒先要糟自己人的秧了?岂有此理!」 却听车旁有人号一声「阿弥陀佛,王爷宅心仁厚,体恤百姓,必有福报。」 谢衡月不曾想他带着这么多护卫,居然还有人能够近前,他不由将苏雪遥护在身后,喝道:「何人?」 苏雪遥听到这个声音,却微微一颤,她极力挣脱了谢衡月的怀抱,扑到了车窗前,撩开了纱帘。 望着来人,她差一点要脱口而出喊出她的名字。 展宇也不知道这尼姑什么时候到了跟前,他急忙「王爷,刚才侍卫们救下的人,正是这尼姑的弟子。是两个七八岁的尼姑。想这老尼姑是来给王爷道谢的吧。」 v第三十一章 谢衡月不爱跟这些僧尼打交道,他便在车里「举手之劳,无需挂怀。我们走吧。」 苏雪遥却回身握着他的手,略带急切地「王爷,可否请那位师太一叙?」 谢衡月看着急切的娇妻,想起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梦,虽然心中有点烦躁,但是还是温言道:「王妃若想礼佛,我回去便请京中大德高僧来为你诵经解惑。这萍水相逢的野尼,最是巧舌如簧,善于蛊惑人心,就不见了吧。等下我们多多布施于她,也算全了这段相逢的缘分。」 苏雪遥一愣,他们成婚几日,谢衡月对她百依百顺,即使她看上去像是在胡闹,他也一句不问,一意维护她,几乎要让她忘却他们前生的所有不快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驳回她的话。 如是旁的事情,她便不计较了,可是眼前的这人,她却不能不见。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服丈夫,她不由抓着他的臂膀,急切地道:「我在梦中见过她!她是普善寺的……」 谢衡月听到普善寺三个字,眼神一变,他对马车外的展宇低声道:「拦着那女尼,她随行的人也都看住了。一个都不要跑掉!」 谢衡月一掀帘子,便跳下了车子。 苏雪遥待要跟着一起下来,却听谢衡月对那女尼道:「街上人多口杂,不是话的地方。请这位师太,过府一叙吧!」 苏雪遥在车上一听,正合她的心意。能再见到师太,她心中十分激动,却没有听出来谢衡月话音里的冰冷之意。 王府侍卫已经将那尼姑团团围住,刀剑闪着寒光,一个个杀气腾腾。街上众人见势不妙,皆退避开来。 而那女尼一脸肃穆,面对这刀枪剑戟,处之泰然,双手合十道:「施主有心了。如此,贫尼便随施主走一趟。」 刚才王府侍卫们,从马蹄下救下了两个姑娘。她们虽然已经剃了发,但头上还没有戒疤,显然是未曾受戒。她们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颇为惊惧,拉着女尼的灰布僧衣角不松手,瑟缩地躲在她身后。 谢衡月下车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光景。他瞪了展宇一眼,怎么搞得好像他们在当街欺负人? 他凝神看着那女尼。只见她年纪大约三十多,黑黑瘦瘦,面容沧桑,身量很高。 合十行礼的手掌,看上去十分粗糙。背上背着一个油亮的竹篓,僧衣下摆沾满了泥点儿,草鞋的帮子都磨破了,是个苦行僧的模样。 女尼目光清正,细看上去五官其实很美,只是饱经风吹日晒,保养得不够好。 苏雪遥在车里透过纱窗望着女尼,眼泪汩汩而下。 苏雪遥急忙试着眼泪,一时也不敢下车,唯恐被看出端倪。 谢衡月看着那女尼,神色略和缓了一些,苦行僧虔诚一些,不是那些吟风弄月借着出家人身份生事的人。 他简短地「师太请吧。」一挥手,王府侍卫便上前要将她带到后面的车子里去。 展宇悄声安慰她「师太不必惊慌。」 那女尼扫了一眼车子,在那瞬间,苏雪遥觉得她看到了纱帘内的自己,差一点儿便要喊出声来了。 却见女尼俯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微笑道:「王爷相邀,贫尼不敢不从。」 谢衡月重新上车的时候,却见苏雪遥眼皮微红,竟是哭过的模样。 他心下一惊,立时坐到了她旁边,伸手便搂住了她。 只觉苏雪遥也顺势靠了过来,他才安心了一点儿,知道她没有生他的气「那师太,娘子认识?」 苏雪遥低声道:「梦里她在普善寺挂单,是我的师父。」她抬起头来「师父待我很好,这必是我们的缘分。」 谢衡月面上不发一言,只是搂紧了她。 苏雪遥很无奈,开始她还觉得跟他夫君梦中云云,谢衡月即便将信将疑,也不会深究。哪里知道谢衡月偏偏是个不信鬼神的人。 若她跟他自己重生归来,他一定会更觉得自己被魇住了吧。这可怎生是好。 王府里的人接到了通报,知道王爷王妃今日回府。杨总管带着府内众人,早已在府门口等候,不曾想王爷跟王妃下车的时候,脸上都没有笑模样,一言不发地便进了软轿。 而展宇居然从后面的车子里带下了一大两三个尼姑,朝他摇摇手,什么都不,便往书房去了。 几人一进去,便屏退了左右。杨总管来眼巴巴地等着跟王爷辩白,跟王妃请安,一路跟过来,却吃了个闭门羹,挡在了门外。 杨总管刚才也仔细看着那女尼,总觉得有些面善,可却想不起来那里见过。 进了书房,苏雪遥忍耐已久,急忙回过身来「师太!」 那师太见她激动,只是微笑着与她见礼「贫尼静慈,见过施主。」 苏雪遥却早已伸手扶住了她,殷切地「莫要多礼,请上座。」 谢衡月看他的王妃一脸恭敬,连他都被丢在一边,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谢衡月也扭回身来,伸手假装去扶静慈师太,手里却微微使了暗劲儿,想要试试这师太的斤两。 他这手一按下去,便觉得手下的人筋骨柔软,心中叫一声不妙,急忙收回他的劲力,却不想他最近清心诀有成,内力涨了,这一下他用的力道,竟比他自己估算的要大,没有全部收回来。 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师太的右臂竟不自然地垂了下来。 谢衡月心知糟糕了。苏雪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师太却像没事人一样,右臂不能抬了,便抬起左臂,微笑地对他「阿弥陀佛,王爷有礼了。」 谢衡月不由心内歉疚。他疾步打开书房门叫「杨伴当,快请大夫。」转身便躬身致歉「是我鲁莽了。师太恕罪。」 静慈看着谢衡月,谢衡月心中又一惊,只觉得她一双美目,尽是慈悲之色。她缓缓道:「王爷不必挂怀,贫尼该有此劫,与人无尤。」 那边苏雪遥不知道丈夫跟师太打什么哑谜,她不管不顾地跪了下来,虔诚地「师父,我与师父有宿世的缘分,师父收下我吧。」 v第三十二章 师太微笑道:「我看王妃亦十分面善。我佛慈悲,大开方便之门,王妃要想修行,我便收下你了。」 谢衡月不想会有此节,他心中那一点歉疚消失得干干净净,大惊失色「不可!」 谢衡月上前一把将他的新婚妻子拉了起来,护在身后。他此时方觉得眼前这尼姑,虽然没有武功,却十分厉害,竟是个大敌。 他果然不该托大,他不该正大光明地将她带进府来,应该叫展宇私下将她捉拿拷问的。真是一念之仁,犯了大错。 谢衡月厉声道:「这位比丘尼,王不心伤了你,是王的错。我这王妃是个天真的姑娘,你休想蛊惑她。她在家好好的,你别想两句话就拐带她!」 苏雪遥不由一愣,她轻轻地拉着她夫君的衣袖,心里又甜又苦,她的夫君这般着紧她啊。 苏雪遥低声「夫君,你误会了。我是要在家修行,做个居士,不是要随师太出家啊。」 谢衡月回首望着她,她也回望着他,眼里皆是浓情蜜意,似乎在跟他,你舍不下我,我又怎么会舍得下你呢。 师太见他们俩人目光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模样,不由道了一声佛,无奈地「王爷多虑了。您的王妃虽有慧根,但尘缘未了,现下无法随贫尼而去。」 谢衡月听了,心里却更加吃惊了,现下没法去,以后就可以了么?原来你这老尼姑,还真打主意要带走我的王妃。 做梦!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这野尼,真是难缠,整个一个拐子,偏生虔诚信徒们还就吃她这一套。 他们正相持不下,各怀鬼胎之时,杨管家急匆匆地带着大夫进来了。 等大夫给这尼姑接好了胳膊,又一番忙乱不提。苏雪遥不曾想她夫君跟师父甫一见面,便害她折了胳膊。她心中既惶恐又心疼,望着谢衡月便有几分责备。 谢衡月却只是紧紧拉着她,不让她坐到尼姑身边去。 重新落座之后,那两个未受戒的尼姑也被带了出去。屋里就剩他们三人。 谢衡月紧紧拉着苏雪遥的手,不打算再跟这野尼周旋了,单刀直入地问「师太与普善寺有何瓜葛?」 师太右手上了夹板固定起来,她听到这三个字,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微微一动,她盯着谢衡月看了两眼,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此来要挂锡普善寺。」 谢衡月一惊,看了苏雪遥一眼,苏雪遥所梦中之事,果然真有其事。 他身子微倾挡住了苏雪遥望向尼姑的目光,他突然「听闻你们佛门中有一秘术,可以摄人心魂。能在不知不觉中催眠精神,让人们以为见到神迹,或者得到预兆等等,可有此术?」 谢衡月的目光炯炯,竟暗中运起了内力,护身罡气全开,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有不对,便要出手。 苏雪遥她梦中之事,他认定她的娇妻并没有对他谎。这几日他暗地里观察她,觉得她神思不属,极似被人以秘术催眠。 据他所知,普善寺的和尚,便擅长这种近乎妖法的秘术。从苏雪遥出普善寺三个字开始,他便开始在心中怀疑苏雪遥着了他们的道。这几日,细察苏雪遥的言行,他更疑惑重重。 谢衡月的语气变得森然「师太今天来了,把事情清楚之前,就别走了!」 苏雪遥目瞪口呆,原来她的夫君,不相信什么鬼神托梦的法,居然为她的梦中事,找了这么一个复杂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可是真不是啊! 那师太微微叹了口气道:「王爷所言,贫尼竟不知晓。贫尼目下还未来得及去普善寺挂单。王爷恐怕误会了。」 苏雪遥忍不住拽着他的手,轻轻道:「是真的误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圣人亦不知道那些事情的真假。夫君,圣人且不能全知全能,王爷又何必非要给我的梦,找个得通的解释呢?」 她一边,一边望着师太,心下更加歉疚。 前世她死的时候,静慈师太刚刚坐化。不想重活一回,她还能看到师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夫君一见师父,便敌意如此深,此时的情景,与她设想中的重逢之景全然不同。 谢衡月听苏雪遥软语央求,心中也一阵犹豫,他虽然不喜欢这尼姑,可也得承认她眸子很正,身上并无妖邪之气。 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门外院子里展宇怒喝道:「哪里走!」 谢衡月一惊,拉着苏雪遥了起来,将她护在了身后,走到了书房窗前,朝外望去。 这一望之下,苏雪遥也吃了一惊。见到师太,她就应该想到此人的。她怎么把他忘了。 只见院子里一个黑衣人蒙着面,手里拿一把乌沉沉的长剑,舞成了一道黑色旋风,王府的二十几个侍卫围着他,皆不能近前,武功之高,令人心惊。 谢衡月拉着苏雪遥,也没有放松对尼姑的监视,却见那尼姑从容地打开了门,对那鏖战中的黑衣人朗声道:「施主你要找的是贫尼,切勿多伤无辜。」 谢衡月吃惊,而苏雪遥可知道那黑衣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不由心中大急,忙对静慈师太道:「师太不可!不要出去!」 谢衡月目光一沉,这尼姑果然是故意找上王府的,想让王府替她挡灾?正在此时,苏雪遥急着转过脸来,恳求地「王爷,那人是亡命之徒,救救师太!」 谢衡月看了一眼焦急的妻子,心中暗叹,也罢。 他在苏雪遥额上轻轻一吻,叮嘱道:「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苏雪遥伸手拉他,却拉了个空。她看着他冲出去,忽然心里一紧。往事的血色,似乎要从虚空里显露出来。 苏雪遥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点愣神。 他便足尖轻点,身子一晃,已经在了书房门口,将师太挡在了身后,他冷冷地高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脚下,便敢在王府闹事?眼里还有王法吗?拿下!」 展宇不想王爷居然出来了。他一着急,发一声喊「保护王爷!」二十几个侍卫,立刻分成了两队,一队围着那黑衣人,一队迅速靠拢,将王爷围在了中间。 谢衡月却在心中轻轻一叹,今日他把府中高手都派出去办大事了。现在府中,功夫最高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眼见那黑衣人凶悍,他不出手,王府恐怕没人能拿得下他。他冲展宇喊了一声「准备弓箭队!」 谢衡月手一挥,手里已经多了一柄极细的细剑,在秋日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飞跃而起,越过人群,冲向那黑衣人,一招疏影横斜,出手便是他的绝技落梅剑法的杀招,细剑直奔黑衣人眉心。 那黑衣人不曾想王府之中藏着这般高手,谢衡月出手快如闪电,他急忙回剑,乌剑在脑颅前一横,挡住了他这一招,头上的头巾却被剑风劈开了一道细细的裂隙,一丝血顺着裂隙流了下来。 v第三十三章 此时王府的弓箭队已经就位,只带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黑衣人十分果断,刷刷刷三记快剑挥出,极为刁钻阴险,谢衡月急忙使出一招梅萼插残枝,尽数挡开。 黑衣人却如同一只黑鹰一般,迅疾地朝后退去,消失在院墙之上。 谢衡月待要追上去,苏雪遥急了,喊道:「王爷,穷寇莫追!」 谢衡月想到他的娇妻,挥剑入鞘,转身飞了回来。 苏雪遥见他落在自己身边,不顾众目睽睽,不由分便脸色苍白地紧紧抱住了他。 谢衡月知道刚才这阵仗确实可怕,定然是惊吓到了她。不由一边吻着她的发,一边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我让弓箭手守着,那贼子再回来,便了结了他!」 不料他的话音一落,怀中的娇妻却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不由后悔,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舞刀弄剑,想她相府千金,平日里不过跟姐妹斗个口,哪里认真见过这些。他急忙道:「那贼子,肯定不敢再来了。我这便通知九城兵马司,让他们画影图形捉拿他。他躲还来不及,岂敢再来。」 却听一边的女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王爷不可。」 谢衡月冷下脸来「你这尼姑,我还没有追究你招来这种贼子,惊吓王妃,你倒指手画脚起来?」 谢衡月伸手抬起了让怀里的妻子的下巴,细细看着她的神色,只觉她比刚才更为苍白了些,不由一阵怜惜。 苏雪遥刚才看他冲出去搏杀的那一刻,只想到了前世他死在她面前的那一日。那是她第一次看他出手,也是最后一次。 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夫君身怀武艺。 他抽出细剑的时候,她差一点晕了过去,现在她只想紧紧抱着他,抱着还温热的他,她颤抖着「如此危险的情形,以后王爷再不要这般亲自冲锋陷阵了。」 谢衡月心里一阵泛起柔情,不曾想他也是有人牵挂的人了。成家的感觉真是不错,他捧着她的脸道:「王妃,莫要担忧。只是这女尼后面居然缀着这样的一流杀手,她绝非善类。王妃听我一言,拜师的事情,就免了吧。」 苏雪遥望着他,若是别的事情,她一定答应他了。可是这是陪伴她四十年的师父啊,比父母皆亲的人。 她轻轻道:「师太身上还伤着,外面又有那样凶残的人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王爷救她一救。」 谢衡月不曾想她的娇妻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他回眸看着那女尼。 师太道了声佛道:「王爷,今日承蒙王爷搭救,贫尼感激不尽,不敢让施主受连累。王妃,你我之缘,来日再续,贫尼这便告辞了。」 着她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苏雪遥急中生智道:「师太留步!」她望着她的郎君道:「不若等天黑,差人将师太送到我的庄子上。那里僻静,那人一时定然找不到。师太也好养伤。」 谢衡月望着她,知道她必不肯就此让那尼姑离开。他来打着主意,表面上把她送出府去,暗地里再偷偷捉住,好好拷问一番普善寺的事情。 现下这主意是不成了,不过送到庄子上,左右没有脱出他的掌握,倒也是个折中的办法。 谢衡月看日头已高,不知不觉居然要吃午饭了。他点点头「那便依王妃吧。」 苏雪遥见他应允,不由一笑。这一笑,如牡丹盛放,艳色夺人目。 谢衡月一呆,却见苏雪遥扭头对师太「师父不要推辞,且安心住下罢。我那田庄风光很好,正适合师太修养。」 谢衡月望着她,希望她能推辞,不曾想那师太却深施一礼「多谢王妃。」 谢衡月哼了一声,不再话。他就打算要找他相熟的高僧,京郊闻钟寺的万了和尚来看看他的王妃是不是中了佛门诡异的秘术。 当下他在心中决定,要万了和尚去会会这野尼,戳破她的画皮,让他的娇妻认清楚,谁才是大德高僧。 谢衡月便换人摆饭。苏雪遥急忙叮嘱管事道:「上一些素净的斋饭来。」 王府的厨师手艺很精,不出一刻,便上了热腾腾的白米并八宝饭来,一应菜,皆是葱姜蒜五荤都不曾有的斋饭,色香味俱全。 苏雪遥十分满意,传赏。谢衡月心里只恨他的这些下人们太过伶俐,怎么不搞点荤腥来臊一臊这尼姑。 见王妃席间对那尼姑十分照顾,他不由又哼了一声道:「王妃,王吃斋没有力气,拿不起剑了。」 苏雪遥不曾想他会这样理直气壮地扯淡,她待要他,又忽然想起了他刚才拿着剑冲出去时候的英姿,一时便不出口。 苏雪遥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来,腕上几只玉镯彼此撞击着,发出一点轻轻的声音。谢衡月心里一热,若是没有那碍眼的尼姑,他一定捧起她的腕子,好好亲一亲。 却见苏雪遥夹了一块炖得滑嫩酥软的豆腐,送到他口边,脸上带着一点红晕道:「夫君今日辛苦了。这豆腐妾身方才尝过,很有滋味,夫君且用一块。」 谢衡月看着她,唇边带着一丝微笑,他低头咬了一口,却微微皱着眉头道:「王妃这豆腐有点咸了吧?」 苏雪遥一愣,在这桌素斋里,她最中意的就是这豆腐,明明火候极佳,鲜香可口。是自己口味重了一点儿么? 「你尝一尝啊,许是厨师盐没有放匀。」谢衡月托着腮帮子。 苏雪遥觉得他的有道理,便将筷子夹着那豆腐回转过来,从豆腐的另一边咬了下去。谢衡月看她红唇微动,贝齿轻启,他陡然凑了过来,一口将她筷子上剩下的那半边豆腐都吞了进去。 不仅如此,他还顺势舔了舔他娇妻的唇。谢衡月嚼都没嚼,便将豆腐吞入了腹中,他紧紧盯着他的王妃,微微笑道:「王妃的没错,真是一块好豆腐。」 苏雪遥不由脸上飞满红霞,她偷望一眼师太,只见师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苏雪遥轻轻瞪了他一眼。谢衡月被她一瞪,却觉得很开心,当下再不抱怨纯素斋口味淡了。 他夹起一块笋干,喂到她嘴边道:「这个利口,你且尝一尝。」苏雪遥依言咬住,谢衡月故技重施凑过脸来,苏雪遥早有准备,伸出左手抵住他的脸颊,不许他凑过来。 谢衡月却微微一笑,转过脸去便吻上她的指尖。要不是她缩得快,他便要将她的手指噙在口中了。 苏雪遥一阵脸红心跳,只觉得今日失策,不该与师父同食。 v第三十四章 他夫君前世冷冷淡淡,话刻薄,怎么重生回来,他便如此黏人?她心里又甜又无奈,她这夫君真真让她没有法子。 却听门外一声佛号,有个苍老的声音道:「静慈老尼姑来了,老衲来找你了。」 他们一时皆停下筷子来,谢衡月十分惊讶,这老和尚他还没去找他,他便自己来了? 进来的老和尚仙风道骨,须发皆白,不知道年纪到底多大,目露精光,他便是谢衡月的挚友,京郊闻钟寺的万了和尚。 前世谢衡月事败,闻钟寺也在大火里被付诸一炬,万了和尚阖寺的僧人皆赴火中殉难,如今重生归来,能重新见到这老和尚,苏雪遥心里颇为高兴。 万了和尚的目光停留在苏雪遥身上,他睁大了眼睛,口中道:「了不得!」 转头嬉皮笑脸地对谢衡月「子,你换个老婆吧。让这个尼姑跟我修行去吧。」 这万了和尚便是如此。不开口得道高僧,开口如同市井泼皮一般,十分粗鲁。不了解他的人,只把他当成混日子的假和尚,不知道他道行高深。 苏雪遥微微一愣,上辈子见万了和尚第一面的时候,他可不曾这么,这是重生带来的不同么? 苏雪遥知道老和尚的脾气,她还没话,谢衡月沉下脸来了。万了和尚平常跟他玩闹惯了,但是今天一个两个出家人,一见他妻子的面,就要拐走她,他实在十分不悦。 「再满嘴胡话,今年的供奉你别想要了!」 万了和尚双手合十,收起了不正经的嘴脸,瞬间便又像个高人了。他一脸肃穆地「娘子有宿慧,应当去佛前修行。你莫断了这娘子的超脱大道。」 苏雪遥不等谢衡月话,她便柔声道:「多谢大师。然我六根不净,凡心难断,持不了戒律,便要辜负大师的美意了。」 谢衡月听她「六根不净,凡心难断」的时候,心里一颤,他差一点便要问他,你是在你舍不下我吗?你心中对我有几分情谊?你可曾像我喜欢你这般喜欢我? 万了和尚摇了摇头,眼中露出十分可惜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静慈师太「你肯定也没动她!这一次我没输给你!」 静慈师太道:「师兄,你又笑了。两年未见,师兄有礼了。」 谢衡月很奇怪万了和尚,怎么会认识这诡异的老尼姑。他来打算追问和尚正事,见他跟尼姑搭上了话,便住了嘴,想看看他们要什么。 不曾想万了和尚已经坐在了桌子上,端起汤碗便喝。咕嘟咕嘟,一碗青笋蘑菇豆腐汤都被他灌下肚去。 他喝完了汤,一撇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点,给老衲上筷子。喂,子白,给你这子布施老衲的机会!」 谢衡月知道他的毛病,懒得跟他计较,唤人上新菜,并为他加了一副碗筷来。那和尚别看须发皆白,垂垂老矣,吃起饭来犹如风卷残云,十分龙精虎猛。 苏雪遥这不是第一次看他吃饭,还是觉得很有趣。只见那老和尚话也顾不得了,只一味埋头苦吃,一双筷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把谢衡月唤人添好的菜都一扫而光。 然后他重重放下筷子,抚着肚皮,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嘿嘿一笑「怎么没有酒肉?子,娶了老婆没钱啦?这点儿饭食,一点儿抗饿的东西都没有,不等老衲回闻钟寺里,便会又饿了。」 完他不死心地看着苏雪遥,又摆出一副高人的模样「娘子,你可知道我闻钟寺持的戒律,跟别处不一样,你不必戒荤,想吃什么都行。娘子要不要改主意啊?」 谢衡月黑了脸,这老和尚当他是死人啊,都被拒绝了,还贼心不死,这是欠打。 苏雪遥忍俊不禁,看了一眼谢衡月,唇边带笑,又摇了摇头。 老和尚一拍大腿,十分可惜地对谢衡月「都是你的错!要不这样,你也别做什么劳什子王爷了。剃了头发,来我这里做个头陀吧。我们有一支师兄,可以双修。娘子要来,我可以找那厮为你受戒,你竟连子白都不用戒,娘子你意下如何?」 静慈师太和谢衡月大惊失色,不由一起「万万不可。」 苏雪遥被他这样一,红了脸。这老和尚一贯如此,没少挨打。要不是他在佛门中的辈分实在高,早就被开革了。 在座三人都知道他这怪脾气,见他的不堪,皆转脸不予理会。 谢衡月得了苏雪遥的话,心里倒放松了不少,知道她是不会舍下他,被这些神道拐走了。他懒得跟这不着调的老和尚废话,直接对他「叫你来,是让你看看我王妃的病。」 万了和尚嘿嘿一笑,转头看着静慈师太「有这老尼姑,你不找她看,找我干嘛?老衲又不会看妇科。」 谢衡月知道老和尚疯疯癫癫的,出来的话却不能不重视。他心中不由微微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得罪静慈老尼姑。 静慈师太闻言,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师兄莫开玩笑。」 她却转向苏雪遥「施主你身上的毒,中的日子已经不短了,入了肺腑。再这般下去,恐怕会危及性命。」 谢衡月大吃一惊,他待要追问静慈师太为什么会认得此毒,然而他立时想到了事有轻重缓急,将他要出口的质问,生生咽了回去,同时收起了脸上的厉色。 谢衡月了起来,恭敬地对师太行个礼「师太慈悲,刚才王多有得罪,还望师太不要怪罪。师太若出手救治王妃,您所求,王无有不应。」 苏雪遥却非常震惊。不仅震惊于谢衡月那般骄傲也会为她低头,更震惊的是师太居然能解她的毒。 前世她的毒缠缠绵绵,几次险死还生,还害的谢衡月为她送命。她在普善寺苦修,四十年来,每至寒冬,都在苦苦忍耐着毒发的痛楚。 那人的解药时不时便误了期限,最长的一次,等了半年都不曾送来,熬到最后,她的忍痛功夫已经一流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现在她前世陪伴她最久,她最信任的师父静慈师太,居然告诉她,她身上的毒,其实她能治? 那么前世,师父您为什么不? 苏雪遥望着她,心不由沉了下来。 谢衡月满怀期望地看着静慈师太。 苏雪遥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她轻轻地问「师太,您认识这毒?您可知道这毒的来历?又该如何解?」 谢衡月听苏雪遥的话音里既不激动,也不喜悦,不由回过头来。他心里有点着急,此时此刻解毒要紧,不知道妻子这是怎么了。 静慈师太凝视着苏雪遥,她的一双美目跟苏雪遥记忆中一样慈悲温柔,恍若菩萨在世。 v第三十五章 苏雪遥忽然想起了谢衡月所的妖法,她心里一凛,硬生生地垂下了眼睛,不再跟她对视,低声问道:「师太,还请为妾身解惑。师太要不明白,妾身不敢劳动您大驾为我解毒。」 谢衡月心里有点急,那人的狠毒和缜密他最清楚。下了毒的茶杯是两年前送进了苏府,那时正是他对苏雪遥一见钟情,执意求娶的时候。 他心中早就觉得苏雪遥是被他连累,受了无妄之灾,他不由握住了妻子的手,不由咬牙道:「当下解毒要紧。你放心,害你的人,不管是喽啰,还是幕后指使,他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苏雪遥知道谢衡月是担心她的身体,更是为了她好,可是既然有些事情问出了口,她便不想再装作没事发生。 静慈师太叹了口气,「贫尼知道这毒的来历,因这是贫尼的罪孽。定是佛祖让我们此时相逢,贫尼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万了和尚猛地了起来,大踏步走到了静慈师太跟前,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做了什么?」 不等她回答,万了突然捶胸顿足哭了起来「都是老衲的错!这是老衲的罪过啊。完了完了,我该怎么办?」 着他居然落下泪来,他看着谢衡月道:「不关老尼姑的事儿,她是替我顶缸,是我啊!算了我还是去佛前诵经忏悔吧!」他不待谢衡月回答,便一把鼻涕一把泪,推开了所有人,便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他来去如风,长胡子都在风中飘了起来。 苏雪遥和谢衡月一时都有点呆,虽然这和尚一贯如此,这回也比平时更加出格了一点儿。 万了和尚一走,静慈师太叹了口气。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瓶,倒出了一颗丸药道:「施主这毒已经缠绵于肺腑之中,需得慢慢祛除。贫尼身上的药草亦不多了。制成的药丸,只得这几粒。贫尼打算离开王府便往甘泉山庄去采集药材。京师这里,也只有在甘泉山庄,才能找到解药所需的全部药材了。这药丸可以缓解几月毒性,待贫尼从甘泉山庄回来,施主便可痊愈了。」 谢衡月心下大定,他不管苏雪遥刚才了什么,急忙接过了那颗药「大师救命之恩,谢衡月没齿不忘。若我妻子无恙,我愿为大师建一座佛寺还愿。」 静慈师太口中念佛道:「王爷不必如此,这是贫尼的罪过,如今是在赎罪罢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竟不准备再。 而苏雪遥听到甘泉山庄四个字,又是一惊。这甘泉山庄,正是她陪嫁的庄子。 「师太,您只是自己的罪过,可否将来龙去脉告知一二?否则……」 谢衡月见她依旧不死心,唯恐她耽误解毒大事。 便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以吻封缄。 她不提防谢衡月会如此,想要挣扎,然而谢衡月紧紧困着她,谢衡月这个吻十分粗鲁,辗转深入,让她的心都微微颤了起来。 等他放开她的时候,她满面红晕眉目含春,羞难自抑,什么话都不出来了。 谢衡月望着那绝色佳人粉面含羞的丽色,也不看呆了。 谢衡月制止了苏雪遥,收束了心神,立时喊了杨总管进来,让他好好安置师太,以上宾之礼待之,并命人晚上便派妥当的人,将静慈师太送到苏雪遥的陪嫁山庄甘泉山庄去。 苏雪遥的话梗在喉咙里,竟没有出来。 他们一出门,她回身问「夫君,你不是也对师太疑虑重重,怎么突然之间便改了态度?」 苏雪遥只觉得忽然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衡月的嗓子在她耳边响起来「只要能帮你解毒,她是妖是魔是神仙,我都不在乎。」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出来,只要你能好了,让我做什么事儿都行。 苏雪遥不由浑身一颤。 她不由也伸手搂住了他「王爷,是妾身莽撞了。这药……」 谢衡月紧紧抱着她「待大夫来验过了,你再服用。万了和尚她能治你,就是能治你。旁的,我们再慢慢查问可好?」 谢衡月一边,一边伸出左手捏着她的下巴,让怀中的她抬起脸来。 苏雪遥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谢衡月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 而她却十分害怕,像这样面对面,呼吸相闻,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火热又那么清亮,好像要看穿她心底里的一切。 她又不自觉地想移开眼睛,谢衡月却低声「为什么王妃总不肯看我?王妃不看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谁?来,看着我。」 苏雪遥总觉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儿她不懂的东西。 她身子微微一颤,他不知道她有多么爱他,爱到可以战胜死亡与轮回。她不敢看他,只怕她心底里的一切秘密都无法掩藏。 可他却总是这样炽热地看着他,并且也要她这样望着他,不许她有一点儿逃避。 他要她将全部心灵都对他敞开来。而这却比他们耳鬓厮磨,更让她觉得窘迫。 前世她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份情谊。 他虽然嘴上不,甚至跟她针锋相对,但是却一直照顾得十分周到。她几乎心想事成,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要什么,只要她稍稍一提,不出三日,便会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着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她无法抗拒。 苏雪遥终于不再逃避他的眼神,她望着他,一腔柔情尽数倾泻而出。 秋光明亮,从窗子里倾泻进来,照得她脸上发着细腻柔和的光,她柔声「夫君,我不会有事儿的。夫君不要再为我对任何人折节。」 谢衡月只觉她比平常更美了几分,而她眼里柔情万种,也重重撞击着他的心房,让他一时心跳加快。 谢衡月只觉忘却了所有,轻轻吻上了她。 秋阳暖烘烘地照着他们,他们拥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v第三十六章 谢衡月轻触她的贝齿,引着她的唇舌与他共舞。她紧紧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都不稳了,如海上的浮舟,在暴风雨里颠簸。 而谢衡月紧紧搂着她,极为耐心又细致地一点一点地吻着她,让她心中除了他再也不能想别的事情。 谢衡月一边吻,一边低声「娘子,你便是我的命,从今而后,娘子要爱惜自己。再不可意气用事。」 苏雪遥亦紧紧攀着他的胳膊,好像女萝缠绕在大树上一样。她迷离地闭上了眼睛,起伏着,好像她的身心俱交付在他掌中。 却听苏雪遥在齿间轻轻道:「郎君,郎君。明日我也要去甘泉山庄。」 谢衡月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秋日碧空高远。官道旁的汾水连着护城河。沿着官道走了半响,日头渐高,汾水河面也宽阔起来。 秋水时至,水面比往常涨了许多,一路上,不少石桥桥拱一多半皆浸在了水中,芦苇如雪一般,风一吹芦花飞了起来。 苏雪遥伸手拈着飞入车帘中的芦花,谢衡月望着她,微微一笑「不想这秋景如此美丽。娘子要出来走走,便走走吧。」 谢衡月还是抵不过苏雪遥的央求,答应送她去她的陪嫁庄子上。 不多时,谢衡月和苏雪遥的马车下了官道上了乡间道,车子颠簸起来。路两边出现了一片金黄,风中稻浪翻滚。 谢衡月望着这一望无际的稻田,当初他看到嫁妆单子上有甘泉山庄的时候,十分惊讶。那时候他只想首辅对爱女果然十分宠爱,连甘泉山庄都送了出来。 因这山庄并不仅仅是一个庄园,一块地,而是整整一座山,方圆百里,皆属甘泉山庄。 京师附近除了皇家猎场,多少王公贵族都没有这样一大块土地。 谢衡月来骑着马,出了城便将马交给侍卫,他自己钻进了车子,并且将车盖都掀了起来,只以轻纱覆着车。 清风吹来了田野上成熟稻谷气息,吹起了轻纱车帐,拂着苏雪遥的唇。 她困于普善寺四十年。虽然普善寺占地广大,然她却走不出四面高墙。古佛青灯,众叛亲离,过得孤寂痛苦。 忽然见到了这广阔的天地,苏雪遥深吸一口稻田的清香,原来活着这般好,只觉天大地大,心胸都变得开阔起来。 谢衡月一掌劈出,掌风过处,那轻纱飘扬起来,离开了她的唇,紧接着谢衡月便要吻上去。 苏雪遥忙向后一躲,却躺了下来,只觉透过乳白色车幔上的轻纱,秋阳明晃晃地照着她的脸,碧空蓝的好像一块透亮的宝石。 苏雪遥捂着发烧的脸,低声「王爷,好的,你要闹我,便去骑马。」 谢衡月望着在秋阳下,皮肤白得透明的妻子,那般美丽,却不许他靠近。他有点委屈地「我让他们都蒙上眼,不许偷看不行么?」 苏雪遥被太阳晃得都睁不开眼睛,闻言微微睁开一点儿,看上去妩媚而明丽,皆是羞涩之意。 他每日只是这样撩拨她,她想将前世的大事皆好好理一理,以便趋利避害,可是现在她每日脑子里都是他,什么都来不及想。 忽的面上一热,谢衡月的手掌贴了上来,苏雪遥吓了一跳,谢衡月张开手掌「看,蝴蝶。」 谢衡月手一松,苏雪遥只见那只粉蝶扑棱着翅膀,从她鬓边飞了过去。她的眼睛追着蝴蝶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轻轻贴上了她的唇「娘子,世上生灵皆不若娘子美。」 苏雪遥他们的马车不远处,跟着一队王府骑兵,马蹄声,佩刀和盔甲的碰撞声,时不时顺着风声传出来,军容十分整肃。 后面十几辆大车,苏雪遥这次来山庄,准备常住。因此她将她所有的人都带了出来,而谢衡月还唯恐她会住得不舒服,将半个王府的人都带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行进在田埂之上,看上去浩浩荡荡。 而谢衡月竟然将王府众人皆视若无物,不管不顾一意要跟她歪缠。 苏雪遥轻轻喘息着,她不欲让他如此,脸上微微生了红晕,她用妃色的轻纱袖子遮着面,似叹息似嗔怪地道:「郎君的风流之名啊……」 谢衡月刚才那个吻只是浅尝辄止,心中十分不足。他顺势躺在了她身边,将她的袖子拉下来,露出她的绝色容颜来。 他低声在她耳边「娘子莫要听旁人诋毁。王只想守着自家王妃,不曾风流过。」 苏雪遥听他嘴上得可怜,手上却一点儿也不老实,车上的轻纱不断被秋风吹起,她浑身轻颤,害羞地按着他作乱的手,低声喘息「夫君莫闹,若再这般,妾身便住在庄子里去了,不回王府了。」 谢衡月看她的脸被妃色的衣裙衬托得更加晶莹白皙,她这样面带薄嗔,端的艳丽无比,他心中爱极。 他不由凑过来,按着她的肩膀,不让他的娇妻逃开,轻轻舐着她的唇,只觉得她竟比蜜还要甜。 苏雪遥脸上红晕加深,然而她肩上的大手十分有力,令她无法动弹,她只能闭上眼睛任他施为。 失了唇上的胭脂,她两瓣饱满美丽的唇,却显得更加娇艳起来,原来她天生丽质竟不需描画。 他轻声回答她道:「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要住甘泉山庄,我便也跟着你住在这儿。」 苏雪遥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谢衡月灼热的似乎要将她吞下去的目光,心里一跳。 谢衡月终于放开了她,她慌乱地遮住面,悄悄地等着红晕褪去。不想这夫君人前看似那般冷淡,人后对着她竟这般惫懒。 苏雪遥在袖子底下轻轻道:「王爷欲做山庄上门女婿,然我山庄粗陋,妾身不过一山庄农妇,难以与王爷匹配。王爷这般风流,还是在王府里看《月下遇芙蓉》罢。」 谢衡月不想他的娇妻如此记仇。 《月下遇芙蓉》这个话,越芙蓉命人私下散布传出去的时候,他未置可否,亦觉得这是遮掩她真实身份的方法。没想到现在成了短处,被娇妻捏在手心里,时不时要提一提。 他咬牙道:「那话流布京师的,已经被我收缴回来了。我也跟各大班子了,不要再演。」 他去拉她的袖子,露出她的脸来,却看到苏雪遥闭着眼睛,脸上有一抹极淡的笑意,知道是自己方才闹得她狠了,她才如此翻旧账。 v第三十七章 苏雪遥这边厢听他发狠,心中一跳。 她顾不得害羞,睁开了眼睛,脸上飞起红晕,轻轻在袖底握上了他的手。 她垂目柔声道:「夫君,我是玩笑话,夫君莫要当真。那话写得极好,锦心绣口,可惜我不得听一听乐伶演唱。夫君莫要因妾身一句玩笑,便与那些伶人生气。」 谢衡月握紧了她袖中的手,他只道她是相府千金,不事稼穑,亦不知民间疾苦,不曾想她亦心下慈悲,也通人情。 他心里一热道:「王妃如此贤明,倒显得王昏聩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手又攀上了她的肩膀,凑近了她,轻轻道:「王妃需得跟王一般,才能跟王相配。」 苏雪遥握着他的手,不让他继续作乱。 她望着两边的万顷金色稻浪,轻轻道:「郎君,这里天地开阔,远离尘,真想与王爷做一对平凡夫妻。便如这农人一般,男耕女织。若能永远这般就好了。」 谢衡月却笑了,他挨着她躺下来,捏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摸过去,放在手里捏捏又揉揉,待要放在口中,苏雪遥却吓得要缩回手来。 他只能遗憾地安抚她「莫慌莫慌,为夫不咬了。」苏雪遥微闭着眼睛,脸上热意就没有散去的时刻,只能随他。 谢衡月见她十指纤纤,莹白细嫩,指甲圆润光泽明亮,蔻丹明丽,十分可爱。有时候他也想使劲儿挑一点儿她的毛病出来,想让自己不要那般迷醉,然而却发现,他的娇妻竟是美玉无瑕,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 谢衡月叹了口气道:「刚夸王妃贤明,你便又孩子话了。你可知道为什么历代都重农抑商?」 苏雪遥悄悄睁开眼睛望着他,轻轻摇摇头。 谢衡月放下她的手,道:「什么商人狡诈逐利,于民风无益处,又言民以食为天,耕作之民才是帝国根基。既对又不对。耕作十分劳苦。民以同样的辛苦劳作,行商比种田赚得多的多。是以朝廷,一定要对百姓加以疏导,以免百姓们荒废土地,皆去从商牟利。」 苏雪遥睁大了眼睛「如此,种田竟如此辛苦么?然我们苏家,乃是耕读世家,家中子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躬耕故里,父兄皆与我田园之乐,胜于在朝。」 谢衡月笑了起来「你可知道甘泉山庄这样的膏腴之地,为什么能落到你们苏家手里么?」 他成功地吸引到了娇妻的注意力,苏雪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他心里痒痒的,接着「你家那大宅不了,别人的命数压不住,即便觊觎,也不敢真个动手巧取豪夺。而甘泉山庄可不同。这百里沃土,拥京中名山,山中有甘泉,山顶还有温泉。这京畿之地,寸土寸金,你们家,又非勋贵,又如何能守得住这块土地?」 两世的苏雪遥皆有点不通庶务,让他这么一,不由愣住了。 前世这山庄败在她手里,是她的一桩心事,是以她才重生便要来看看这庄子。 苏雪遥支起一只胳膊,妃色的长袖上绣着淡雅的兰草纹样,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有点急切地问「夫君,那其中这是什么缘故呢?」 谢衡月被她的眼睛这么专注的一看,心中微痒,笑着「王妃想知道,先让王甜一甜罢。」 苏雪遥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他,她的脸颊微红,看了看四下。 只见碧空如洗,稻浪金黄,秋阳高照,王府卫兵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军容整肃,他们皆目不斜视。 苏雪遥便飞快地凑了上来,在谢衡月唇上轻轻一点,她正要迅疾地离开,谢衡月却嘴一张,轻轻咬住了她的下唇,不等她着急,他已经将她压倒在厚厚的绒毯上。 苏雪遥只觉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照着,而他的目光却比阳光更为炽热,她白嫩的脸上红晕加深了。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似乎荡漾着一波明净的秋水,她羞涩地低声「王爷现在能了么?」 谢衡月只觉他的王妃那般可爱,这世上无人能及。 他心中一热,差一点要忘记他要什么。 这些天来,他只要靠近他的娇妻,便自动在丹田运转清心诀。他甚至不厚道地想,万了和尚武功那么高,搞不好也是这般修来的。 「夫君。」苏雪遥见他怔怔地望着她,那眼神比前世更炽热十倍,她不由也觉得脸颊发烧。 她轻轻唤他「夫君告诉妾身,这中间是什么缘故?这甘泉山庄很富庶么?为什么我听父兄抱怨,庄子虽大,但是进项少,有时候还需要家中倒贴钱。」 前世这陪嫁山庄便如此,到了她手上,境况就更糟糕了。她那时候只一心一意地跟谢衡月干架,账目什么的一塌糊涂,她也不想管,每次看到山庄来人就心烦。 然而最终山庄落到了谢清商手里,她后来在佛前苦思,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如今她很想弄清楚,甘泉山庄到底如何败在她手上的。 谢衡月见她似乎有些烦恼,他伸手捏着她的脸颊,只觉触手之处,一片滑腻,犹如软玉。 他心中一荡,轻轻笑了「你的也没有错。甘泉山庄虽然土地富庶,但的确入不敷出。因为它养着学宫的三千学子,收入大半皆归了学宫。」 苏雪遥十分惊讶,这事情她第一次听。她知道天下三大学宫之一的汾阳书院便在他们甘泉山上,但是她从来不知道这学宫居然需要他们苏家供养。 想到汾阳书院,她不由想起了前世普善寺隔壁便囚着几位汾阳书院的士子,某一清晨他们消失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正在此时,谢衡月忽然放开她坐了起来,沉着嗓子道:「王妃莫怕。」 苏雪遥这才发现,那缓慢行驶的车子停了下来。车前的骏马一阵嘶鸣,车子竟向后退了几步,她急忙抓着谢衡月坐了起来,向外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金黄的稻浪一望无际,秋阳临近中午,热力十足。在田埂的尽头,远远出现了一条灰色的人流。那样多的人,却没有发出嘈杂声,他们行进着,只待片刻,便要跟王府众人狭路相遇了。 谢衡月一撩车帘,冷冷地问前面的王府侍卫头领袁腾义「不是派前哨在前面探路么?前方出现流民,为什么没人回报?」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山岗上,一个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孔的人在那里。他周围围着一圈儿精悍的男子,皆穿着破旧的百姓衣物,而身上却背着弓箭,腰间别着长剑,看起来身份十分可疑。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赫然倒着一个探路的王府侍卫,胸口中箭,已然没有了气息。 那戴斗笠的人冷笑两声,摸了摸他的肩胛,那日夜探宰辅府,在假山旁,被谢衡月的钢弹打中,他碎了两块骨头。他出生以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他暗恨之时,又忆起宰辅府月夜桂花树下,那绝色女娘的模样,心中又一热。他的声音有点低哑「记住了,一会儿那覆着轻纱的车驾中的女子,不要伤害,抓住了,蒙着眼睛带到别院去!」 v第三十八章 他周围的那些汉子,齐声应诺「是!」 王府的卫队停了下来。 一时广阔的稻田中,只听马匹们在轻轻喷着鼻息,原地踏着步。风从稻穗中吹过,吹得饱满的稻穗摇晃起来,哗啦啦。 苏雪遥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如一种预示。一边是太平盛景,人人衣饰鲜明,面带笑容。而另一边却是滚滚而来的灰色人流。走得近了,便看清楚了那队流民,足有三四百人,烟尘滚滚中,他们扶老携幼,破旧的衣衫尽是补丁,面黄肌瘦,一脸空洞的麻木。 苏雪遥只觉得这和平与变乱交织在一起的景象,十分奇异,好像连太阳都失去了刚才的光芒,变得暗淡下来。 谢衡月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不要害怕,今年大旱,京畿附近几省皆开始闹饥荒。」他叹了口气「都不过是普通百姓,要讨口饭吃罢了。」 苏雪遥微微颤抖着抚上他的胳膊,轻轻道:「有郎君在,妾身什么都不怕……」 谢衡月心头一热,不想他的娇妻如此信赖他。 谢衡月回眸望着她,虽然他对她得轻描淡写,然而却远非如此简单。 饥荒在蔓延,连京畿腹地,都能碰到这样的流民,可知情形更坏了。 谢衡月知道大皇子正领着兵部的人,四处镇压流民。 昨日谢衡月回门路上碰到大皇子的传令兵,便是送加急奏报的。朔方郡有一支流匪十分凶悍,已然杀官造反,卷了当地长城脚下卫所的一队士兵,一路上官兵弹压不住,越剿越多,正在朝南面帝都而来。 谢衡月心中冷笑,这消息京中人皆知,这也是他决定同意苏雪遥回山庄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最该知道这消息的人,他的父皇,却待在万寿殿里炼丹,没有接见使者。 谢衡月望着眼前的流民,轻轻叹道:「这八十年太平盛世,恐怕已经到了尽头。」 苏雪遥瞪大了双眼,原来他的夫君在此时便有了明悟么? 流民的队伍已经跟王府的打头军马相遇。 袁腾义坐在高头大马上,运上了内力喊话,让声音穿过了整个流民队伍,他田埂狭窄,让流民们让出一条路来。 与此同时,他做个手势,让王府卫兵们警戒。 士兵们皆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盔甲摩擦着,刀剑发出微响。他们身后便是王爷和王妃的车架,容不得有半分疏忽。 袁腾义看那些面色麻木的人们已经开始动了,缓缓走下了田埂,走到了稻田中的时候,他心里不由一松。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山岗上,那戴着斗笠的人,冷冷道:「就是此时,放箭!」 流民们正在缓缓朝田里进发,然而忽然碧空之中,射来一支利箭,流民里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应声倒地,众人大惊,流民队伍后方有人大喊一声「官兵杀人啦!」 一时方才沉默的人流,忽然喊叫起来,孩子和妇人的哭喊声连成一片。田埂上的灰色的人流瞬间乱了起来。 谢衡月和袁腾义皆看得非常清楚,那箭根不是从王府队伍里射出的,而且是一支十分有威力的远程箭,分明是攻城时候才能用到的专用箭支。 谢衡月捏着拳头,知道这是被暗算了。他紧紧盯着面前动乱的人群,将苏雪遥搂在了怀里「王妃莫怕,有我在!」 袁腾义在马上立刻传令「盾牌手!」一时从骑兵身后,涌出了一队盾牌手,他们迅速竖起精钢盾牌,结成了大阵。精钢盾牌在阳光下泛着乌光,如同一道坚实的墙,硬生生地抵挡住了人群的冲击。 然而袁腾义知道那盾牌阵只能抵挡一时,他长剑刷地一声,拔出了鞘,他扭头望向后面的谢衡月,如今的情况,恐怕不能善了了。 苏雪遥一直被谢衡月紧紧搂在怀里,她也看到了袁腾义的请示目光,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她一时大惊。 此时却听前方流民里,又有人大喊一声「冲啊!朝廷杀人了,闯过去才有活路!」 一时盾牌阵在猛烈的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那钢铁城墙,眼看便要瓦解。 苏雪遥看到了袁腾义长剑的寒光,以及他望着谢衡月焦急的目光。 苏雪遥不由握紧谢衡月的手,急切道:「夫君,你刚才告诉妾身,他们亦是普通百姓,只是年景不好失了家园。夫君!」 前世她在普善寺中,亦常见这样的流民,深知他们的苦楚。如今狭路相逢,她万万不能看着人对他们挥刀。 谢衡月不想他的娇妻,居然如此有见识,瞬间便看懂了眼前的局势。他轻轻吻了吻苏雪遥的云鬓,道:「别担心!」 他松开了她,一运气,便冲开轻薄的纱帘,他白衣翩迁,如一只白鹤一般优雅地落在了最前面的王府卫队的盾牌尖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变乱的人群,运起丹田之气道:「都住手!我们只是借道,无意杀伤人命!」 袁腾义大吃一惊,他不想谢衡月居然自己冲了出来。 袁腾义忙一招手,另一队盾牌手硬生生地从后方插上,如一道黑色的闪光铁流,竖起了一道新的城墙,将谢衡月护在中间。 苏雪遥心中乱跳,吓得脸色苍白,没想到谢衡月竟事事身先士卒。 她情急之下,慌乱地带上面纱,掀开了帘子,高声喊道:「我是眼前这稻田的主人!秋收时节,我需要人手,各位可愿意留下为甘泉山庄收秋?管一日三餐!」 谢衡月听到了妻子那急切的声音,他心中赞叹,妻子真是聪明机警。他立时也气运丹田,将她的话喊了一遍「秋收时节,山庄收秋需要人手,管一日三餐!你们干不干?」 对面的饥民,即使被煽动着鼓噪起来,都一脸麻木,然而听到了「管一日三餐」这几个字,眼睛却亮了起来。这句话如同釜底抽薪一般,立时让沸腾的局势冷却下来,流民们冲击盾牌阵的力道都减弱下来。 混在饥民队伍里的匪徒,眼看这一场大祸便要消弭,哪肯就此收手,便又出声大喊道:「不要信……」 他的话还没出口,一支箭便飞到了跟前,将他射倒在地。周围的人发一声喊,人群里又有点乱。 刚才出手的正是谢衡月。谢衡月早就开始留意到底谁在人群中捣乱,谢衡月朝他们大喊道:「大家莫慌,此人乃是混进来的匪徒,并非良民!不信你们看看,你们中谁认识他?」 那流民的首领,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听到此处,便大胆上来仔细看了看倒地的人,这一看便立刻看出了破绽。 v第三十九章 不别的,那人脸上竟是涂了泥土,刚才滚倒在地,便露出来白皙的脖颈来,一看便不是个农人。 这流民首领,转身叫道:「官人的没有错!这是个细作!」想起来刚才的惊险,他也捏了一把汗。 这人十分机警,环顾四周,喊道:「乡亲们,且看看周围有没有不认识的人!」 他话音刚落,从流民中就忽的窜出一群人。他们一个个都穿着破旧衣衫,然而手中挥着各种武器,气势汹汹地跳到半空,朝谢衡月扑了过来。 苏雪遥吓得眼前一黑,前世谢衡月流着血倒在她面前的模样,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她四十年里,午夜梦回心底里最深的恐惧。 谢衡月气运丹田,阳光下,他俊逸夺人,轻轻道:「来得好!」 袁腾义目眦尽裂大喊「放箭!」 弓箭手一排密集的弓箭射出,倒下了十几个人,还有十几个人朝谢衡月扑过去。 袁腾义一拍马鞍,从马上猛地跃了起来,手中长剑挥舞喊道:「保护王爷!」周围的侍卫们皆一声喊,跳了起来,然而他们离谢衡月都有一段距离,竟来不及救援。 只见谢衡月的白衣无风鼓了起来,他将全身真气运到皆激发出来,陡然提气,冲破了一个瓶颈,他只觉浑身充满热流,他手中拔出了细剑,舞动起来,如同一道白虹,将扑到他身前的六个人皆笼罩在了他的剑光里。 这一招是落梅剑法他还没有练成的一招,名唤梅点冰肌,极为耗费内力,这还是他第一次成功地使了出来。 苏雪遥在后面看到那一道映着日光,闪着七彩的刺目白虹,她在心底里发出一声呐喊,眼泪滚滚而下,前世谢衡月这一招使出,他便如强弩之末,跌倒在地。 然而这一招使出来,众人一声痛呼,梅点冰肌着实威力惊人,势如闪电,没有一个人能躲得开,被剑风扫中之后,又被剑上裹着的浑厚内力击中,皆被震飞了出去。 此时王府侍卫已经将谢衡月团团围住,刚才跳出来的歹徒已经非死即伤。然而他们竟是死士,受伤的人,刚一落地便自断心脉,立时倒毙,竟没留一个活口。 流民们目睹着一番惊险搏杀,皆十分胆寒,退得更远了一点儿。那流民首领唤做黄猛的,心中冷汗直流。 若非那官人手下留情,刚才横死当场的,便是他们了。 他们背井离乡,是想要求生存,不是要来谋死路的。 黄猛已经吓得两股战战,但是他依然盯着在盾牌阵上的谢衡月,颤抖着问「方才官人,要雇我们收秋,管饭,可是真的?」他的眼神充满期盼。 他们一路行来,已近乎乞丐,大的田庄皆有坞堡护院,高墙林立,不让他们进去,而的村庄,情形也跟他们差不多,越走越要不到饭了。要不是前方会有官家开仓放粮,这队伍里,十个有八个都支持不住了。 然而开仓放粮,也不过是每人给一些澄清的稀米汤,勉强饿不死罢了。可收秋是苦力重的活儿,雇短工,可是要管饱吃的。 谢衡月望着面前那一双双瞬间燃起希望的眼睛,心中叹息。 他压抑着翻滚的气血,面色平静地缓缓道:「自然是真的。你们前队变后队,前面开路,跟我们去山庄罢,先吃顿饱饭。」 当下流民们开始缓慢传递信息。麻木而濒死的人群,好像被这个消息点燃了。不再像方才相遇时候那般死寂,人们变得雀跃起来。 灰色的人流逐渐从稻田里,重新回到了田埂上。 袁腾义见事态平息,已经跃到了谢衡月身边,他急忙低声问「王爷没事儿吧?」 谢衡月摇摇头不话。袁腾义心中一急,看谢衡月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受伤了。 袁腾义急忙运起真气,为他疗伤。同时眸子一沉,他当机立断下命令「骑兵一队留守,骑兵二队纵马下稻田,占领那个山岗!」 谢衡月治军非常严明,从不让马踏稻田,是以袁腾义需要格外叮嘱。军令如山,传令官旗帜一挥,只听一阵人马嘶鸣,膘肥体壮的骑兵,瞬间便如同旋风一般,冲向那个山岗。 山岗上的众人眼看他们埋伏在流民里的钉子杀手皆被剿灭,看到那骑兵逼近,便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几人急道:「主人,速退!」 那戴斗笠的人咬牙道:「谢衡月!」 他万无一失的妙计,就这样被谢衡月化解了。来若是谢衡月下令动手,那便是滥杀百姓,重罪难逃;若他不动手,便让混在流民里的人出手,将谢衡月就地格杀。 没想到他筹谋已久,就这般被谢衡月化解了。他只能最后看一眼车队,他不会忘记在那危急时刻,车驾里苏雪遥的那一句高喊。 他眼神一凝,又是后悔,又是愤怒,然而他此时也只能急忙翻身上马,远远逃遁而去。 骑兵们追出去一阵子便折返回来,同时带回来山丘上同僚的尸首。 谢衡月沉着嗓子道:「厚葬!」他心中愤怒,这笔账一定要算! 袁腾义护着谢衡月回到车中,一进车中,谢衡月却大吃一惊,低声喊「出去!」 方才在撩开了车帐轻纱的那一瞬,袁腾义看到了车中绒毯上倒着一位绝世佳人。谢衡月喊他出去,他立时退了出去。 谢衡月在车中压低声音道:「叫墨染绿绮来!」 袁腾义连忙答应,然那惊鸿一瞥,却深深留在了他脑海里。 他命人去后面的车子中喊丫鬟们,心里一阵迷糊,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佳人么? 谢衡月忍着疼痛,将苏雪遥抱在怀里,一面为她输送真气,一面又掐她的人中。苏雪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见谢衡月,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她脸上皆是泪痕,她哭得不出话来,皆是微弱的气音「夫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夫君不要再亲自上阵搏杀了……」 谢衡月不想她为他如此担忧,他心里一甜,好像刚才受的内伤都没有那么厉害了。 他也伸臂紧紧搂着她,亲吻着她的耳垂,满意地看着苏雪遥的身子一缩,他低声「娘子不要太过忧心。你夫君英明神武,不过几个蟊贼而已,手到擒来。」着他胸中一阵疼痛,知道催动梅点冰肌这一招,他如今还是太过勉强。 苏雪遥听他随口胡,心里一急。他那一招明明是拼命的绝招,哪里有他的这么轻松。 v第四十章 她紧紧攀着他的臂膀,抬起头来,望着他略苍白的唇色,她的眼泪竟止不住。 谢衡月望着她娇妻哭泣的模样,他轻轻道:「今日这泪,一定是为我流的了吧。」他忍不住舌尖轻轻舐着她的泪「是苦的。我的王妃甜甜的,不该流下这般苦涩的东西。」 着,他极温柔极耐心地吻着她的脸颊和眼角,似乎要将所有的苦涩皆吞在他的肚子里,只留给她甜蜜。 苏雪遥抱着他,只觉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实惊魂未定。她渐渐止住了眼泪,抬起眼来望着他柔声「王爷,王府里那么多高手,王爷以后就不要再冒险了罢。若还不行,我们便在江湖上多多寻人来吧。」 她只觉得不能再看一次刚才的场面了,会要了她的命的。 谢衡月想着他正在筹划的大事,他刚才被人伏击的恶气,都觉得舒缓了几分。这次出府,他为了安全,才调了袁腾义跟他走,其余人等还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计划,因此便有些捉襟见肘。 可这些事,却不必跟他的娇妻。 他捧着她的脸哄道:「娘子,江湖高手便如这田间的稻子,一割一大把,但是他们各个皆不如王。王也需要活动一下筋骨,武功自然是越练越厉害啦。」 着他却没忍住,咳了一声。 苏雪遥的脸瞬间吓得白了一点儿,她忙摸着他的心口,低声问他「夫君,受伤了么?」 谢衡月待要假话安慰她,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捂着胸口道:「是受伤了,王妃给我揉揉吧。」 他以为苏雪遥必然不答应,却见苏雪遥白着脸,颤抖着手抚上了他的心口,她望着他,一双盈盈美目里皆是他的倒影,声音又低又弱,十分可爱「王爷,如此这般可舒服些了么?」 谢衡月心中一喜,就势躺在了她的腿上,只觉她身上无一处不软,他假意蹙着眉头「再多揉一揉罢。如果来亲亲就更好了。」 他如愿以偿地看着苏雪遥的脸上微微红了,不像刚才那么苍白了。 他待要继续逗弄她,苏雪遥却抱着他的头,朝他俯下身来,柔软的唇,带着羞怯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在唇间柔声叹道:「郎君,我的郎君。」 墨染和绿绮一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般境况。心中齐齐叫道怎么成婚才五日,就东风压倒西风啦? 谢衡月想这俩扫兴的丫头们,需要她们的时候不见人,不需要的时候,却莽撞地闯进来。 他来还想继续装柔弱,哄着娇妻来主动温存,可是眼见苏雪遥已经满面红霞,羞得手足无措。她待要推他起来,却又不舍得,心中一急,脸上竟出了一点儿细汗,在秋阳下亮晶晶的。 她是绝色佳人,这样一害羞便更增娇艳,一时之间,所有人盯着她看。 还是墨染先反应过来,她忙放下了帘子,隔着帘子在外面躬身问道:「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谢衡月看着苏雪遥的模样,刚才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皆被他忘在了脑后。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记得一件事,她今天哭了,是为了他。 谢衡月心中叹了口气,从她膝盖上抬起头来,轻轻吻了一下她艳若桃李的脸。 他隔着帘子吩咐道:「令王府卫兵们发军粮与清水给那些百姓。且让他们略填一填肚子。快到中午了,备蜜茶与食与王妃。怠惰!这些事还要我亲自吩咐?」 墨染知道谢衡月为啥责备她,她赶紧低头答应,速速离去。 墨染吃了排头,绿绮也不敢多留,忙在帘外躬身告退。 墨染心中既惊讶又好笑。 他们王爷固然是非王妃不娶,对王妃十分执着。可是迎亲之前,整日阴沉沉的,脾气极大,动不动就发火。墨染来唯恐王爷这般强求逼娶,他性子又冷又拗,只怕婚后有的闹腾。 不曾想婚后两人竟是这般甜蜜,连她们近身伺候的人都要撵的远远的。可知世间缘分,竟是天注定啊。 车里苏雪遥也感觉到了腹内空虚,她想到了今日收留那许多人,念了句佛,轻轻道:「夫君想得周到。」 谢衡月叹道:「王妃你留下这许多人,可曾想过山庄里能否供养得起?」 苏雪遥知道谢衡月看明白了她的心思,雇他们收秋只是一个由头,她的确是想长久地庇护他们。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他道:「妾身想这甘泉山庄如此广大,有田有山,添这些人口亦无碍吧?」 谢衡月见她满脸期冀,自然不愿让她失望,可是他这娇妻,聪明又良善,却着实不懂经济。 他不由继续问「你可知道这甘泉山庄每年进益多少?有何出产?开支几何?」 苏雪遥颇为害羞地摇摇头。 她看着谢衡月唇有点发白,沾了她的一点胭脂,越发显出病色来。 她心疼地「夫君,你现下可好一点了么?那些话,我们以后再议吧,夫君不若先休息一下。」 她想到静慈师太在山庄,懂得医理,定要让她给谢衡月好好看看。 谢衡月听她关怀自己,心中一喜,就势便搂住了她,将脸贴在她娇软的身上,装作身子乏力,撑不住自己的模样,将她压在了绒垫上。 苏雪遥果然不像平常那般推据他,需要他左哄右哄,亲到她意乱情迷,才肯主动一点儿。 她心翼翼地搂着他,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心口和脊背,她的芬芳气息扑在他面上,她一脸关切地望着他「夫君,这样你好些了么?」 谢衡月只觉人生乐事莫过于此,他正待要得寸进尺,袁腾义实在担忧他的伤势,忍不住在车帘外问道:「王爷可好些了么?不若末将为您以真气疗伤吧。」 谢衡月一听就知道要糟糕,他们一个两个,这是专门来跟他作对的。 果然苏雪遥大喜过望,急忙推开他,撩开了帘子,细声细语地「有劳袁统领了。」 v第四十一章 袁腾义见谢衡月脸沉了下来,可是王爷的身体要紧,他只作不见,硬着头皮便进来为谢衡月疗伤。一进车中,只觉车驾中弥散着一股难以言的馥郁芬芳。 当下他哪里都不敢看,宽下谢衡月的外袍,解开中衣,露出了他肌肉微微隆起,精壮有力的身子,双掌抵上谢衡月的后心,将内力渡了过去。 苏雪遥不曾想袁腾义会如此做,一时大羞,她待要扭转身子不看,却又担心着谢衡月的伤势。 他们虽然共枕几日,但是苏雪遥也就新婚夜见过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平日里她经常衣衫散乱,而他却始终中衣穿得严严实实。 此情此景,令她既为难又羞窘,脸上绯红,只恨不曾在袁腾义进来的时候,带上面纱。 谢衡月自从袁腾义进车中,就板着脸,然而此时他看着对面的娇妻,那局促又可爱的模样,心里那点儿不痛快,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曾想她竟然这般牵挂他,为他着急,担心他,心地想要照顾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心里也有他啊。可是他又想到妻子连素不相识的流民都想要周全,可知她心软善良。自己好歹是她的枕边人,她为他慌急,也没什么好大惊怪。 此时谢衡月凝视着她,心中不由一阵喜,又一阵忧。 自从他恋上她,他的心情便常如此七上八下。 谢衡月只觉袁腾义度进来的真气在缓缓修复着他受伤的肺腑,而他也在运转着清心诀。他胸间方才那火一般的痛苦,消减了许多。他便低声「好了,出去罢。」 袁腾义一愣,他想再给他运功疗一会伤。谢衡月却手上用力,一把将他从车中推了下来。 袁腾义猝不及防,差一点儿摔了个跟头,使出轻功才稳。 他摇摇头,不过想到车中的那缭绕的香气,他又能理解王爷了。这般绝色佳人,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消受的。 墨染见袁腾义从车中跌出来,在那里,脸色迷惘。王爷的车驾都过去了,他还久久未动,不由咳了一声「袁统领!」 袁腾义立时反应过来,他心中一惊,收束心神,冲墨染点点头「墨染姑娘,你忙。」 车中苏雪遥不想谢衡月突然将袁腾义推下去,也是大吃一惊,看到他稳了才放下心来,她回眸正待询问,谢衡月却双臂一伸道:「娘子为我穿衣。」 苏雪遥对上他的赤膊,瞬间面红耳赤。 却听谢衡月低声「王妃,这风吹得我有点冷。」 苏雪遥急忙抬起眼来,眼中皆是关切,然而触到他那肌肉隆起,微微发着亮劲瘦的身躯,又不免羞不自已。 谢衡月是信口胡,这秋阳高照,便有一些风,正是午间,又哪里冷了。 可苏雪遥却想不到这一节,夫君冷,必然是冷了。 她垂着眼睛,忍羞靠近他,将散在软垫上的中衣拾起,便为他穿衣。 这些男子衣物,她也是第一次接触,握在手中的时候,就不免十分羞涩。 去了衣物,这般坦诚相对,苏雪遥只觉秋风吹来了成熟的田间稻穗和野草的味道,与他身上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比平常更浓烈十分,不仅熏得她脸红,更让她的手脚皆有点软。 此时她才发现平日里他那清雅之气中另有一种燥烈的男子气息。 他端坐不动,她手忙脚乱。 幸而他的服饰并不复杂,只是谢衡月故意裹乱,不像平常那般配合,总要她再三央求,他才肯抬起胳膊,让她穿。 还时不时皱皱眉头,轻声唤痛,他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了,只由娇妻服侍。 她手指温柔,言语也温柔,越到后面话音越低,他盯着她越来越害羞的模样,恨不得立时便将她扑倒,然而却丹田中清心诀运转得飞快。 他忍着一动不动,一味贪看她的绝色容颜,只觉穷尽世上言语皆无法描述此间美景。 这般肌肤相触,呼吸相闻,比平常更加亲密,令苏雪遥心神不定,困窘难当。心中想,原来服侍丈夫居然这般难啊。 谢衡月见他的娇妻不仅红了脸,逐渐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她手指皆在微微颤抖,然而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待到中衣终于穿在了他的身上的时候,他听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显然如释重负。 他却暗中运气,微微一震,便将中衣的盘扣皆震碎了。衣服重又敞开来。 苏雪遥有点手忙脚乱地按着那衣服,她不知所措地抬头道:「郎君,不是妾身弄坏的。」 谢衡月胳膊一夹便将她的手牢牢困住。 在苏雪遥惊讶的时候,低头轻轻点了点她的唇。非常轻,却让两个人的心皆燃了起来。他却松开了她道:「王妃继续吧。」 苏雪遥忙低头,那碎了的盘扣她心地将盘扣拆开打了个结道:「且如此,我们回去再做计较。」 她一件件衣裳皆为他穿得十分妥帖,一丝儿褶皱都要细心抚平。 谢衡月平日里极为讲究挑剔,极难讨好,不曾想他的娇妻,居然能服侍得他这般周全。 他心里喜悦,有心借此机会压倒闹一闹。 然而见她额上渗出一点细汗,手脚温柔,她离得他那般近,馥郁的气息皆喷在他身上。她这般仔细地伺候他,他一时竟舍不得枉费她的辛苦。 他只紧紧盯着她,缓慢地在丹田运转清心诀,平息他叫嚣着的渴望。 谢衡月吩咐下去让用饭,一时长长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大队人马开始用饭。 墨染和绿绮捧着饭食回来的时候,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先在外面询问,才敢掀帘子。 墨染绿绮在车中为他们摆上了一个黑漆满面葡萄瘿木方案,摆上了蜜茶并各色清淡食。 v第四十二章 墨染一边摆一边「王爷王妃慈悲。方才随袁统领去放饭,那百姓们有捧着干粮便落泪的。」 苏雪遥脸上依然留着红晕,她转动手中的佛珠,心中更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收留这些人。 谢衡月知道墨染这是触动了隐痛。她是他母后随父皇南巡路上带回来的,亦是因家中遭灾,被卖做了丫头。 谢衡月低声道:「你不忘自己的出身,这很好。到了山庄,勤谨一点儿,多为王妃分忧。」 墨染笑道:「那是自然。」她望着苏雪遥敬佩道:「王妃仁义,王爷忠勇,可知月老牵红线的时候,也是看准了人的。」 谢衡月和苏雪遥闻言,不由齐齐望着对方,目光胶着在了一起。 谢衡月平日里对苏雪遥百般痴缠,都不见手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墨染这句话,此时面皮却有点微红,心中一甜,居然觉得热意上了面皮。 绿绮自从宰辅府回来,便有点儿害怕谢衡月,然而今天见谢衡月忽然脸红,显得那般清秀俊逸,还带着几分纯良,竟移不开眼睛。 绿绮心中不由又一跳,已经打消大半的妄念,又开始蠢蠢欲动。 谢衡月自觉失态,面色一沉。 墨染何等机灵,早在他变脸开口之前,便笑「王爷王妃慢用,我们且不在跟前碍眼了。」一拉绿绮,就迅速从车中退了出来。 只听帘子里王妃轻轻笑了,谢衡月咬牙道:「这丫头要反了。」 他们的车队过了晌午之后,终于遥遥地看到了甘泉山庄的大门。 山庄建筑恢弘古朴,远远望去一片灰色的屋瓦连绵不绝。苏雪遥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十分新奇。 谢衡月没有看甘泉山庄,而是抬头看着山庄远处矗立的那座高峰甘泉峰。 青碧的天空下,满山黄栌橡栎红了,金黄翠绿火红,五色斑斓绚烂无比。他「汾阳书院就在那座山上。」 苏雪遥闻言,也扭头望着那座高峰「原来那便是甘泉峰么?时候爹爹带哥哥们来学宫,却从来不带我,我很生气。没想到离得并不远么。」 谢衡月闻言笑了「娘子要想去,我们明日便去玩。」 她望着遥远的山峰,从这里却看不到学宫,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汾阳书院,是前朝的官办书院,然前朝覆灭后,高祖在汾水随远桥上对书院山长,官办书院为寒门学子求学开方便之门,结果已然为贵族子弟所垄断,成了一个买官卖官的禄蠹之所。因此高祖下令,我朝不再官办书院。」 谢衡月惊讶地看着娇妻「果然是首辅千金,娘子居然知道这段秘闻。」 苏雪遥心虚地转开了眼睛,这却不是她父亲告诉她的,而是普善寺的囚徒士子们告诉她的。 此时山庄已近在眼前,流民们已经到了山庄门口。可山庄依然大门紧闭,没人出来迎接。 谢衡月脸一沉,便要发作,忽然想起了他派出来的哨探被害了,甘泉山庄的人,恐怕没有接到他们要来的消息。 王府侍卫分开流民队伍,拍马上前,扣动那沉重的门环,大声叫门。 等大家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了沉重的门栓抽动的声音,高大的黑漆大门,咯吱咯吱缓缓开了一条缝,一个未受戒的光头尼姑探出头来,生得十分可爱,她怯生生地问「是谁呀?」 她看到门前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待要缩回头去,王府侍卫哪容她再关门,一边推开大门,一边问「山庄的人呢?」 他们已经开始指挥身后的百姓们依序而入。 那尼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吓得躲在一边,眼看要被裹在进门的百姓的人流里了。 苏雪遥看得清楚,认出来那是静慈师太带着的尼姑,她不知道山庄的人哪里去了,怎么会让她来开门? 她急忙对谢衡月「夫君,那女孩儿有危险。」 谢衡月也看到了,他喊袁腾义,让侍卫将她带过来。 高大的王府侍卫,俯身便将尼姑从汹涌的人流里抱起来,她不再被人流冲击得东倒西歪快不住了。 尼姑进到苏雪遥的车子里,一副受惊了模样。 苏雪遥看她瑟缩的模样十分可怜,便伸手将她搂在了怀中,拿了一块枣糕,递给她「很甜,吃一点罢,妹妹。」 那尼姑只觉得苏雪遥的怀抱温暖,她又香又美。尼姑终于不发抖了,她在苏雪遥怀里直起身子,有板有眼地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谢谢施主。」 她便接过枣糕,狼吞虎咽起来,似乎饿狠了的模样。 苏雪遥柔声道:「慢一点,当心噎着,静慈师太呢?」 尼姑使劲儿把枣糕咽下去,不含着东西话,看起来十分守礼,颇为可爱,她「师父在做饭。」 谢衡月和苏雪遥对视一眼,疑窦丛生,她便软语问尼姑「那你带我们去找你师父罢。」 流民卷起烟尘阵阵,人马嘶鸣,车驾隆隆,山庄已经如此嘈杂,可现在,山庄都没有出来一个人。 谢衡月他们的车驾驶入大门的时候,谢衡月招手让袁腾义过来,沉着脸道:「带一队人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这边袁腾义一挥手,一队人就跟着他走了进去。 山庄地上铺满了落叶。 晌午刚过静悄悄的,袁腾义朝着主院最大的房舍走去,落叶在脚下破碎发出轻微的声音,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 苏雪遥这边拉着尼姑,跟着她去找静慈师太。谢衡月越走眉头皱得越紧。 山庄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满是尘土,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墙边的石缝里长出了半人高的蒿草,在秋风中晃动着。 v第四十三章 这山庄看起来竟然有点荒凉。 袁腾义的人走了几个院落,终于看到一个院子没锁,一进院子就听到鼾声如雷。 袁腾义在院中喊了一声,却没人应答,他便推门而入。一进门酒气熏天,大屋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空空的酒坛子。 炕上地上头脚相叠,满满睡了一屋子人。他们推门进来,几个人翻了个身,接着睡。 那开赌局的骰子,牌九,还摊在桌子上。杯盘狼藉,一片混乱。 袁腾义眉毛拧了起来,道:「泼凉水,唤他们起来!」 谢衡月和苏雪遥也终于跟着孩子到了地方,一进院子,刚刚除下来的野草整整齐齐,捆在一起,码在墙边。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 尼姑高声喊道:「师父,有人找你。」 闻言,正房的蓝布门帘撩起,静慈师太一只手固定着夹板,一只手拿着水瓢,走了出来「阿弥陀佛,哪位施主在找贫尼?」 苏雪遥虽然因那毒的事情,对师父心里有了一些芥蒂,然而,见到此情此景,还是非常震惊。 她转身轻轻道:「红鸾,这山庄是怎么回事儿?」 红鸾从进了山庄,就知道要糟糕,此时见苏雪遥问起,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身子颤抖,却不话。 苏雪遥对师太躬身行礼道:「是为了让师太来此休养,不想竟让您操劳了,是妾身的罪过。」 静慈师太却不以为意道:「施主,一箪食一瓢饮,但有所施,皆是福报,施主着相了。贫尼风餐露宿,行走山野,原不惯被人服侍,如今正好。」 苏雪遥只觉得师父还是前世的师父,慈悲为怀,豁达睿智。她合十道:「师父教训得对,是弟子着相了。」 她与静慈师太相视一笑,脸上淡淡的笑容都一模一样。 谢衡月见此情景,心中还是十分不安。 他的父皇,年轻时候也是励精图治的明君,自从迷上了神仙方术,炼丹炼药,便不理朝政,越来越昏聩。 谢衡月原也爱谈禅,现在他除了不像和尚的万了和尚以外,看见僧尼道士就烦。 怎知他千辛万苦才娶到手的娇妻,居然也被神棍看上了。然而解毒还得靠这尼姑,他竟不能得罪。 谢衡月忍住了性子,哼了一声,转身问红鸾「这山庄怎么回事儿?这是甘泉山庄还是幽灵山庄?人呢?」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骚动起来。 袁腾义的队压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们面色惊慌头上皆湿淋淋的。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哀求道:「人罪该万死啊!王爷王妃恕罪!」 苏雪遥和谢衡月大吃一惊。苏雪遥凝神一看,发现她前两天发到庄子上的陪嫁管事冯力等人也跪在后面,各个面如死灰不断地磕头。 袁腾义怒道:「王爷,这些奴才昨夜聚赌酗酒,末将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喊不醒!」 众人皆一惊,不想山庄居然风气如此颓废。谢衡月面沉似水,冷哼一声,众人皆觉肺腑皆冷。 原来山庄管事刘顺是个赌鬼,冯力来了之后,两人一拍即合,这里天高皇帝远,在晚上大开赌局,吃酒享乐。昨夜他们闹到天明才睡。 方才跪着不话的红鸾,见那刘顺湿淋淋的水还顺着眉眼在滴,跪在那里,眼下发青,一脸萎靡的模样。 红鸾扑了上去,边哭边打「上次见你,就叮嘱你不要夜里吃酒,免得误了差事,酿成大祸。你总是不听,现下叫我中了,你们自己没脸,我的脸如今也被踩在脚底下了。」 她一边哭,一面打,刘顺也哭了「妹妹,是我的错。妹妹别打了,仔细手疼。」 红鸾再也下不去手,回过身来,膝行几步,滚到了苏雪遥脚下。 她抱着苏雪遥的腿,满面泪痕地哀求道:「姐,哥哥和我是家生子,您打他骂他都使得,不要将他发卖啊。我老子娘俱去了,我在世上的亲人,就剩刘顺这一个亲哥哥了,求姐开恩啊。」 苏雪遥望着哭泣的红鸾,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山庄管事刘顺,心中叹了口气。 她俯身轻轻拉了一把红鸾「你起来罢。」 红鸾待要再恳求,却听谢衡月哼了一声,她当下不敢再。 要按过去姐的脾气,她两句话,姐骂她一顿,必然也就搪塞过去了。 可是自从姐出嫁之后,红鸾心里总觉得十分不安,姐竟是一夜之间变得沉静起来。她竟不太敢看姐的那双眼睛。 来她才是家生子,跟着姐一起长大的,姐平日里也更倚重她。可是现在姐姑爷喊人,皆只喊绿绮。现下又出了这码事,她心中惊慌,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 苏雪遥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向静慈师太恭敬地低下头,问道:「师太,金刚经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何解?」 静慈师太道:「阿弥陀佛,你心中已知一切,为何不问你心,要问旁人?」 苏雪遥合十道:「师父,我懂了。」 谢衡月急了,我不懂啊!这怎么还钻研上经文了?不管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跪了一院子的人,冷笑道:「这甘泉山庄可是要供养汾阳书院的三千学子的用度的。你们平日里这般惫懒,差事能办好?一个都不能留!」 谢衡月的话音一落,管事们皆跪地痛哭起来,求饶道:「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再不敢了!」 墨染一皱眉,道:「当这里是菜市场么?噤声!」王府的下人皆进退有度,她眼中可容不得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墨染早就听闻王妃的陪嫁家人不堪,但是没想到居然差到这个地步。 v第四十四章 王爷既然发话了,她便习惯性地要吩咐下去,按照王府的规矩处置,然而听着身后红鸾的哭声,她突然想到,这甘泉山庄,可是王妃的陪嫁山庄。 她吃了一惊,心中庆幸自己没有犯错,回身问道:「请问王妃,现下该如何处置?」 谢衡月急了,这丫头平日里也不笨,怎么今天竟看不懂他的意思?他那王妃,不通庶务,性子又软。这些人留着皆是祸患,还是发卖了干净,如今正需快刀斩乱麻,她跑去问王妃是几个意思啊? 谢衡月瞪着墨染,你是谁的丫头?听谁的话? 墨染自然感觉到了谢衡月的目光,然而她却只望着苏雪遥,装作不知。 心道,王爷您已经被东风压倒了,您还不知道这府里,现在谁最大么? 一时所有的人皆看着苏雪遥。 苏雪遥肌肤胜雪,午后的秋阳照在她的脸上,似乎为她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众人只觉她容光绝世,一时竟屏住了呼吸。 院中静静的。只有秋风吹过枝头落叶的沙沙沙声。 苏雪遥轻轻地「冯力,出府时候,给你佛珠,对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冯力听她点到自己的名字,痛哭流涕起来「姐,是我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姐,人这便剁手戒赌,求姐再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做牛做马来恕罪啊!」 他虽然这般恳求着,可眼睛里却一片灰暗。他知道他二次犯错,已经没希望了。 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孩「阿弥陀佛,施主,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您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苏雪遥回头望着那尼姑,尼姑手里还拿着她进门给的枣糕,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盼着她回答。 苏雪遥忽然认出她是谁来了。心中大惊,怎么是她? 前世她被囚普善寺第十个年头上,来了一位贵女来礼佛,不知怎地,走到了她幽禁的地方,以后便常常照拂于她,甚至想将她放出来。 那贵女她自己跟静慈师太有旧,故而如此。彼时师太正好游方去了,不在寺中,她亦无从验证。 然而正在那贵女筹划营救她的时候,却忽然绝迹寺中,再也不见她了。师太回来之后,她才知道那贵女居然是皇帝新娶的继皇后。 而眼前这女孩,分明就是那位贵女!现在她年纪幼,又剃了光头,苏雪遥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这姑娘可是真正有皇后命的人啊。 为何她会跟在静慈师太跟前?她现在又为什么是个尼姑? 苏雪遥一时心中迷惘,怔怔地望着她。 墨染见苏雪遥不知道为什么愣住了,便轻轻问道:「王妃,王妃,请您示下。」 苏雪遥这才回过神来,她定了定,看着院中跪了一地的人,他们的生死荣辱皆在她的一言之间。 她轻叹道:「如今正是秋收季节,你们却荒废农事,又兼赌博吃酒,该如何发落,大家心中自明。」 他们皆伏地痛哭起来,一时呜咽声一片,宰辅府宽厚,山庄富庶又舒服,他们的日子比一般乡间富农还要好,如今犯错被发卖,只会被卖到极困苦的地方去。 苏雪遥望着他们,只觉红尘皆苦,众生迷惘而不自知,她轻轻道:「此时方知后悔,然这后悔之心,亦不过几日便会忘记罢。」 刘顺不赌博的时候,是一个能干的后生,听到苏雪遥的话中,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奈,便知道这是一线生机。 刘顺急忙抹了眼泪,抬头道:「姐,人这辈子都不敢了!人余生都会谨记教训,戒赌戒酒!」 冯力等都反应过来,急忙大声赌咒发誓,自己要改悔。 苏雪遥心中叹气,若那么容易就能改过,又怎么会有人沉沦地狱。然而她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心中自是希望这世上恶人皆能幡然醒悟,重新做人。 苏雪遥当下望着袁腾义道:「将那百姓的首领请进来吧。」 那流民的首领黄猛早就候在外面,听闻传唤,随侍卫进来,不敢多看,便跪倒行礼。 苏雪遥凝视着他,他在路上的表现大胆而机警,是个可造之材。 她轻轻道:「你是收个秋打个短工就走,还是愿意留在山庄,做个长久打算?」 黄猛进来的时候,便在暗自猜测,此时见猜测成真,他身子一颤,抬头殷切地望着她,激动地「您要留下我们?如今这样差的年景,若能在山庄久居,我们求之不得啊!感谢您慈悲!」 他一个高大的汉子,泪流满面,哽咽道:「您是我们这四百多人的救命恩人!您的恩德,我们永生难忘!」 苏雪遥轻轻叹口气道:「言重了,这是彼此两利的事情,愧不敢当。」 黄猛只觉得此时的苏雪遥美目低垂,在秋阳之中,竟似光晕满身,如仙子下凡,如此丽色逼人,却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念。 他忙低下头去,一时不敢直视。 苏雪遥安排好黄猛,才转身对刘顺和冯力轻轻道:「你们若想戴罪立功,就好好跟着这位先生,听这位先生差遣。你们可愿意?」 刘顺来见她已有了得力的人,心中已经不再抱希望了,没想到居然能逃过一劫,不由欣喜若狂。 他们一边哭泣,一边伏地磕头「再也不敢了,姐慈悲,放我们一条生路,再犯错,便猪狗不如。」 连红鸾都在一边跪了下来,哭着谢主子恩典。 谢衡月始终在心中捏着一把汗,见娇妻处事如此条理清晰,又如此大胆,敢于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心中既自豪又开心。 他望着娇妻,只觉得娶到她,乃是他人生第一得意事。 v第四十五章 谢衡月按下欣喜,向这一地人冷冷道:「王妃慈悲,饶过你们这一回。撸了职位是王妃的惩处,按王府的惯例,为了让你们记住过失,一会儿下去领板子!」 他们一哆嗦,宰辅府管理废弛,不曾有这样的规矩。 只听墨染和袁腾义齐齐道了一声「领命!」 他们偷眼看了一眼两边盔甲明亮的侍卫,心中颤抖。 谢衡月冷淡地道:「你们记住了,可一可二,不可三。能挨板子,尚且是家人,再犯错,王便直接将你们统统发卖!」 众人皆以头贴地,心下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齐声不敢再犯,定会好好当差。 这下王府众人才开始安置行李,打扫庭院。 到此时,才算将事情皆分辨明白。 那黄猛十分精明能干,先安排人来为静慈师太打扫庭院。 静慈师太谢过他,便对苏雪遥明日她便要上山为苏雪遥采药,邀她一同前去。苏雪遥自然一口答应。 谢衡月在一边听她们这么,却颇为不悦。 这甘泉山上有温泉,还有甜泉形成的甘泉湖。甘泉山八景,每一处皆风景秀丽,历代文人墨客歌咏流连乐而忘归。 他来打算跟娇妻在这甘泉山,好好游玩,过一过诗歌中的神仙日子。不想游山还要多个老尼姑,实在扫兴。 苏雪遥轻轻问静慈师太「这师太十分可爱,看上去面善,不知是何来历?」 静慈师太微微一笑道:「施主,这孩子乃是贵府的亲戚,施主自然觉得她面善。」 那尼姑听他们谈论她,走过来靠在苏雪遥的身上,她只觉得这个美若天仙的姐姐身上一股幽幽的香气,十分好闻。 她好奇地问「施主是我家亲戚?我俗家名字叫周清云,我是保国公家二房的女儿,施主知道么?」 苏雪遥恍然大悟,轻声道:「果然我们是亲戚。你大舅母苏雪芸是我大姐。只是你是勋贵家的孩子,这样年幼,不在家玩耍,为什么会跟着师太辛苦修行呢?」 尼姑只觉苏雪遥轻声细语,十分温柔,这样离近了看她,更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肌肤细腻,她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去摸她的脸颊。 谢衡月看到了,心道虽是个女孩儿,也不可如此毛手毛脚。 他在一边手疾眼快,轻轻将苏雪遥一拉,姑娘的手落空了。 谢衡月挡在苏雪遥身前,随手从身上摸出一个玉珏来,塞给尼姑,冷着脸哄道:「原来是亲戚啊,来,收下见面礼。」 谢衡月朝她俯下身子来「姐姐问你,你为什么不待在家中,要跑出来吃苦喝风?」他看着她,等孩子回答。 谢衡月心里也有点矛盾,一面他恨不得尼姑出被老尼姑拐带的事实,一方面他又担心万一和这老尼姑翻脸,苏雪遥的毒没人能解。 毕竟他在京中找的大夫,连苏雪遥中毒都看不出来,可知这毒的诡异,万了和尚那厮的话,不可不慎重。 姑娘摸了摸玉珏,脆生生地回答他「因为我是皇后命。这个命数我体弱压不住,我时候病得厉害,跟师太修行才好起来的。」 苏雪遥和谢衡月闻言皆大惊,他们不由齐齐望着师太。 静慈师太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苏雪遥忙唤绿绮红鸾来将孩子带了出去,孩子依依不舍,却很乖巧,还是跟着丫头们走了。 苏雪遥轻轻道:「师太,这其中有何隐情?」 静慈缓缓道:「她的生辰是六月初六卯时三刻。」 苏雪遥更加震惊了「我也是生于六月初六卯时三刻。师太,难道我是因为这八字,才是皇后命么?这八字可有什么讲究?」 谢衡月哼了一声道:「皇后又不是路边野草,这个时辰出生的,举国上下至少十万人,难道皆要嫁给皇帝?皇帝娶得过来么?」 静慈师太跟他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道了一声佛,不再开口了。 一直到晚间,苏雪遥皆有些闷闷不乐,谢衡月便缠着她出去走走。 一出门却吓了一跳,山庄径的落叶皆扫着堆在了墙角,蒿草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们进山庄时候的那凄凉萧瑟之景,皆不见了。 此时的山庄看上去干净整洁,百姓们往来穿梭,皆有司职,看上去井井有条。 谢衡月搂着她的腰,笑道:「娘子慧眼,这个黄猛,还真是个治家的人才。」 苏雪遥轻轻一笑「郎君,可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她叹了口气,道:「郎君,我们去见见夏氏并姐姐吧。」 谢衡月知道,夏氏母女二人这次也随王府的车队来到了山庄。 他伸手牵住了她的手道:「夏氏勾结匪类,意图害你性命,原需细细审个清楚,娘子你却命人守着她们,不许别人靠近。」 苏雪遥知道丈夫是关爱她,她也握住了丈夫的手,轻声叹道:「王爷,夏氏是何人主使,王爷心中已有明断。我去找她却不是为了此事。」 谢衡月心中震动,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想再在她面前提谢清商三个字。 谢衡月看着她「这些事情娘子如何得知的?也是在梦中?」 他一时忽然感谢起那个梦来。她若能真正看穿谢清商的真面目,他最高兴不过了。 v第四十六章 苏雪遥却不再看他,轻轻道:「王爷我们走吧。」 谢衡月轻轻搂着她的腰,吻吻她的额发,安慰她道:「娘子别担心,如今你在我身边。谁也伤害不了你。」 苏雪遥抬眼轻轻嗯了一声。 谢衡月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路从山庄中走过,众人皆跪倒行礼。 那些方才在山道上眼睛里没有希望的麻木人群,一旦饱食一顿,知晓了前途,竟好像立时恢复了生机,不再是望上去灰扑扑的浊流,而变成了卷着浪花的溪水。 甘泉山庄也随着这溪水的涌流,变得生机盎然。 谢衡月叹道:「这方是甘泉山庄应有的模样。」 山庄建筑古朴,因曾属书院,山庄砖雕木刻多是劝学故事,青瓦上青苔历历,历经数百年风雨,虽经侵蚀,雕刻的人物故事花鸟鱼虫依然栩栩如生。 谢衡月和苏雪遥一路行来,也不由感叹这山庄端严肃穆,古朴雅致,积淀深厚,不愧是甘泉山名胜。 他们转过假山,溪潺潺,是从汾水引进来的活水。 夏氏母女就被安置在这里。 这是山庄花园后面的独立院落,十分偏僻,少有人来,便于看管。 他们还没有进月亮门,便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叫喊声。 夏氏正在放声大哭,苏清婉的声音又高又厉「我是宰辅府二姐,不是你们的阶下囚,叫苏雪遥来见我!」 谢衡月眉头紧皱,人皆宰辅府的二姐苏清婉端庄淑和,不似三姐苏雪遥骄横跋扈。然而此番察之,世人之言,竟是反过来的。 苏雪遥一边走,一边曼声道:「我来啦。姐姐你想对我什么?」 苏清婉没料到他父亲那般狠心,她哭求都没用,只让跟苏雪遥走。 虽然临行前父亲告诉她,她只是去甘泉山庄短住,明年迎亲之时便回。 然而她心中着实不忿,这分明就是惩罚。她仅仅了句皇后命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夏氏在大哭,苏雪遥一出声,她忙跪在地上,低着头,再也不敢发一言。 苏雪遥望着这间屋子,虽然寒素还算干净。 苏雪遥轻声道:「姐姐,你如今来了庄子上,便好生修身养性罢。」 苏清婉冷笑道:「你真是好手段,四皇子要迎我做侧妃,父亲未置可否。你一回来,父亲却告诉我,要我安心外嫁。你自己嫁不了四皇子,就要让我也落空!」 谢衡月倏然变色「你这话也是名门淑女能出口的?」 苏清婉自知失言,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认错。 苏雪遥望着她心中一叹。前世苏清婉便一心痴恋谢清商,父亲要将她外嫁,她居然偷偷与谢清商珠胎暗结,为遮羞只能一顶轿抬进了四皇子府。 然而谢清商竟对她百般摧残,将娶不到自己的怨气都发在了她身上。想到她前世死得惨,苏雪遥没法告诉她,此时让她待在山庄,是为了救她。 苏雪遥转头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夏氏,半响轻声道:「夏氏,你不要等他了。你事败,他若再来,便是送你上路之时。」 夏氏闻言如似雷劈,她身子抖得厉害,脸色惨白,却仍然强撑道:「姐,妾身不知姐何意。妾身只是贪财中了别人奸计,并非有意要谋害姐。」 苏清婉看夏氏被苏雪遥吓成那样,她正要恶语相向,正好对上了谢衡月冷冷的目光。她不由心中胆怯,闭上了唇。 苏雪遥叹了口气道:「夏氏,当初你们设计父亲,让他落难为你所救。你名节有损,父亲只能以贵妾迎你进门。这些年苏府众人皆待你不薄,你为何就忘不了将你当做棋子的四皇子的管家?」 夏菊面如土灰,不想苏雪遥已经查得这般清楚。 她惨笑道:「三姐,奴婢罪该万死。正是因为在苏家要风得风,奴婢总害怕当年旧事暴露,失去一切。便一再被他们要挟,作出这等错事来。奴婢愿一死恕罪,求三姐放过清婉吧。」 苏清婉闻言色变,她了起来瞪着夏氏「不可能,怎么可能?」她一直觉得自己除了不如苏雪遥生得妖娆外,样样比她强。即使她娘夏菊是个贵妾,也比苏夫人田氏有事。 她望着夏氏,浑身都在颤抖,只觉她往日的心气皆泄了,这辈子,她是别指望能跟苏雪遥比肩了。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道:「姨娘,你好糊涂!一个管家哪里比得过父亲?你这样我还怎么抬头做人?」 苏雪遥叹了口气道:「姐姐你扪心自问,你在回门宴上,脱口而出皇后命,到底何意?不过是姐妹口角,竟要如此狠辣么?」 苏清婉颤抖着,她哭道:「那些话都不必,如今我犯在你手里,你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就好了。」 谢衡月不想苏清婉看上去温温柔柔,居然如此强项。 苏雪遥轻轻摇头道:「姐姐姨娘,望你们能在此静思己过。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皆思量一下,可对得起天地良心?」 苏清婉冷笑一声道:「不必假慈悲。你什么人,又有什么好对我嘴的?」 谢衡月目光凌厉地冷哼一声,苏清婉一抖,不敢再什么。 谢衡月冷冷道:「话都过了,看你们目下是不愿改悔了。这山庄不养闲人,你们也不是来此享福的。明日起,便要参与山庄劳作,不劳动不得食。」 苏清婉敢冲妹妹喊,却不敢触怒谢衡月。她狠狠绞着帕子,一言不发。夏氏一听她逃过一劫,不必死了,急忙哆哆嗦嗦谢恩。 苏雪遥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们必转不过心意来。她叹了口气,便告辞出来了。 一路默然无语,出来已近黄昏,二人行至花园墙根下,只见那里种着极为高大的银杏树,一树金灿灿的叶子,在暮光中越发明亮。 v第四十七章 苏雪遥望着美景,眼中郁色皆去,谢衡月见她眼波流动,清丽无比。 他心中一热,不由伸臂搂紧了她,将她抵在大树上,低头去吻她,低声「娘子心善。然金刚亦有伏魔杖,娘子记住了。」 苏雪遥只觉眼前一片灿烂的金黄,不知是银杏树叶还是黄昏的阳光。 她被困在谢衡月和树干之间,被他突如其来地拥吻着。 她只能仰着头,唇间微微低喘着。 他低声「你便是我的魔,你,我该如何降服你?」 苏雪遥微微一颤,待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却紧紧压着她,她的背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只觉得有点微微刺痛。 银杏树在秋风中颤抖着,银杏叶落在了他们的肩头。 谢衡月在灿烂的夕阳中深深地吻着她,他的吻好像带着俏皮的光点,随着他不停歇的热情涌进她的灵魂之中。 他那般热切,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一样。 她被他吻得又差一点喘不过气。 好在这几日,她还是稍稍学会了一点技巧。 她忙一边推他,一边努力换气,然而随着她的呼吸交错,谢衡月却趁机吻得更深更缠绵了。 她的腿早已软了,胳膊也软了下来,她再也推不动谢衡月。 她只觉头晕目眩,要融化在金色的阳光之中,她只能挣扎着反手用手指抓着身后银杏树粗糙而温热的树干,想以此来支撑自己的身子。 谢衡月立刻发现了她的动作。 他伸出一只手,不容拒绝地将她柔软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手心那般炽热,烫得她浑身皆被烤化了。 她只觉得她再也立不住了,只要谢衡月一放手,她便会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他感觉了臂弯里的她的变化,她变得那么柔软,似乎她便是为他而生的,每一寸皆与他十分贴合。 他心中终于满足了一点儿,他牢牢抵着她,他的吻开始变得不紧不慢,似乎在品尝甜蜜,又似乎在安慰着她。十分温柔,唇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魔力。 苏雪遥只觉得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皆消泯与此吻之中。她只感受到谢衡月这个悠长而甜蜜的吻,而她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谢衡月这个吻终于结束的时候,苏雪遥闭着眼睛,红着脸不敢看他,而她依然靠谢衡月的力量才能得住,身子皆在轻轻颤抖。 谢衡月温柔地看着她,低下头轻轻在他耳边道:「前年父皇曾要招京中童女进宫炼丹,被大臣们劝阻了。当时那道士的童女的生辰,也是六月六卯时三刻。」 苏雪遥大吃一惊,她眼中旖旎皆去,睁开了眼睛。意图招童女炼丹一事,乃是隆庆皇帝的一大污点。前世叛军讨伐他,檄文上这是第一条罪状。她竟不知道居然跟自己有关系。 谢衡月轻轻吻着她的唇角,想将她的不安皆吻掉。 他轻轻道:「今日你既然已经得知此事,我瞒着你来龙去脉,唯恐你以后会踏入别人陷阱。皇后命,定然是个大阴谋,而那静慈师太,恐怕也牵涉其中。你不要太相信她。解了毒,我们便送走她罢。此人留不得。」 苏雪遥柔声道:「郎君,等明日我们跟师太去山上采药,我们细细和她分辨,让师太告知内情。师太是得道的出家人,她不做有违良知的事情。」 谢衡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成婚已经第五日了。你可知道我的七天休沐时间也快要到了,后天我就要回去办差了。来我们相处的时间就已经这么短,娘子,我只想让你多陪陪我啊。」 苏雪遥望着丈夫,她的脸上皆是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她只觉得他这般略带一点委屈,用他那双满是柔情的眸子望着他,她的心皆在轻轻颤抖。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轻轻恳求道:「娘子,多陪陪我吧。」 这样的他,苏雪遥没法出一个拒绝的字。 于是她便将山庄所有的杂事皆放下,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了。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深蓝的夜空中,月轮洒下淡淡银辉,笼罩在这寂静的秋夜山岗上。 谢衡月将她推倒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时候,虽然已经铺上了他的外衫,但是此时他们早就搂着翻滚着,那衣衫已被滚到了一边了。 她的衣裙被秋日丰美的草叶的叶汁浸染,清芬和幽香混合起来,明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仿佛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似乎是一只草木精灵变化而成。 谢衡月凝视着她,觉得躺在草地上,乌发像黑亮的瀑布一样散开的她,在这月光下美得让他心尖儿都有一点痛。 她微微张开的红唇,被他吻了这样久,变得更加饱满水润起来,他觉得今晚上他的清心诀便可以突破第三层了。 他的教头教给他这个法诀的时候,不怀好意地,这法诀虽然有九重,但是一百年来,没人能练成,且看他能练成几层。因其需要时时刻刻煎熬在欲望之中,而一旦锁不住精元,便立刻破功。 谢衡月只觉周身热流涌动,他轻轻发一声叱,已抽出了腰间的剑。 他剑尖画一圆弧,便舞起剑来,一时虎虎生风。 秋风飒飒,月光如水,他只觉得此时若发不出来,恐怕要脏腑受损。 苏雪遥只见他矫健的身姿映着皎皎明月,她的夫君此时已经跟剑光融为一体,寒光闪闪,翩若惊鸿,劲风扫过,百草皆折。一时以她为圆心,周围高高的蔓草,皆被他的剑锋扫荡。 草叶飞了起来,草木的气息更为浓郁起来,却见剑光一变,朝她飞了过来,映着明月闪着冰凉的光。 苏雪遥侧着身子躺在那里,望着那突然伸到眼前的明晃晃的剑光,既没有出声,身子亦不曾动弹分毫,只是怔怔地流下泪来。 谢衡月在月下看得清晰,他的手一松,剑掉了下来。 他跪下来,急忙将她抱起来。他忙一边吻着她的面颊,一边赔不是。他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只觉得她的身子僵硬,心里一慌,这一招他明明没有用上内力,不该伤了她「娘子,身上哪里痛?」 v第四十八章 苏雪遥只是怔怔望着他,流着泪。 谢衡月急了,便将她抱了起来,便要回山庄去请大夫。 却听怀里的苏雪遥怔怔地轻声道:「我曾多次梦到被你一剑穿心。」 月光如水,明亮又有点清冷。 谢衡月抱着苏雪遥,他望着月色下苍白而悲伤的妻子的脸。 谢衡月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发现她的额头上竟然都是冷汗。他心里既后悔又难过「娘子,是我的错。那只是个噩梦,梦是反的,我怎么舍得伤你分毫。」 苏雪遥抚上他的面颊,她知道她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那是她内心的渴望。 他死后这四十年里,她每日每夜都在渴望着被他一剑穿心,她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死的是她就好了。 她总以为有些过错,再忏悔皆无济于事,不想我佛慈悲,诚心悔过居然还有此番重生奇遇。 谢衡月看着她那混合着哀痛的复杂神色。 他将她轻轻放在了草地上,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他的眸子深沉,面容严肃,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缓缓慎重地「娘子,不管你在担忧什么,从今往后,我谢衡月若伤你一根头发,便……」 苏雪遥的纤纤手指忙按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下去。 她的神色既温柔又悲凉,她轻声「郎君,莫要如此。是妾身总是为噩梦所扰,与郎君无干。」 谢衡月凝视着她,差一点就要问出口,阿遥,你可是担忧谢清商? 我们俩已经这般缱绻,你分明心中对我也并非无情啊「娘子,过去的苦皆过去了,梦里的也一样了。娘子,原是我的错,兵器大凶,娘子身子娇弱,我不该拿它在你面前耍着玩。」 他伸手抓着妻子按在自己唇边的温软的手指,轻轻吻了上去「娘子,你想让我怎么样赔罪?」 苏雪遥望着跪在她面前那清雅绝伦的夫君,心微微一跳。 她来十分害怕看到谢衡月拿刀弄枪,然而他刚才在月下舞剑,她却觉得他那般英俊。 苏雪遥轻轻道:「夫君,你舞剑真好看。」 谢衡月终于松了口气。她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光华闪烁,终于不那么悲伤了,他总算把娘子哄好了。 他轻轻道:「娘子一赞,价逾千金。娘子,那我便再为你练一遭,这次我再也不敢吓唬你了。」 苏雪遥却柔声道:「郎君一人舞剑太过孤单,不若我们二人相合。妾身愚鲁,亦会一些粗陋的舞蹈。」 谢衡月听她的娇妻这样,心不由砰砰跳起来。 苏雪遥今年曾在太后寿诞上献舞,舞动京城,令多少人魂牵梦萦。然而当时她献艺是为了向太后讨赏,让他们的婚约废止。 如今她竟然要为他而舞,她果然已经回心转意了! 谢衡月的心乱纷纷的,他微笑道:「娘子所请,为夫岂敢不从。」他从地上捡起剑来,挽了个剑花,十分潇洒漂亮,他剑尖指地道:「娘子请。」 苏雪遥微微闭上眼睛,回忆着那舞步。 前世她最终和谢清商决裂,就是撞见他在侮辱谢衡月道:「她为了不嫁你,连陌上曲都跳了,你还不知道她有多么憎恶你么?」 她猛地睁开眼睛,不是的! 月光照在他的夫君的脸上,他望着她眼中皆是柔情。不是的,郎君,我亦心悦你。 苏雪遥长发垂下来,她的衣裙有点皱染上了草汁,她轻轻唱道:「陌上佳人忆当年」,腰身轻摆,衣袖裙裾飘扬起来的时候,显得那般美丽。 谢衡月一剑刺出,正合着她舞蹈的节奏。她好像一只轻盈的草木精灵,在月下翩翩起舞。 他们二人一个翩若惊鸿,一个矫若游龙,她轻灵若仙,他剑绽寒梅。他刺出的剑招,每一招都与她的舞蹈相合,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们望着对方,已然心意相通。 月下秋山,山风拂过她的长发,拂过他的长剑,拂过他们俩的衣衫,拂过他们的心。 苏雪遥跳得正是陌上曲,二人剑舞,珠联璧合,他们心中皆不再有遗憾。 待她唱道最后一句「群芳妒春意乱」的时候,她衣袖半遮面,只一双眼睛望着他,眼中含情,娇艳无双。 谢衡月忽然剑招一变,将手中的剑舞成了一道残影,月夜下,剑影流光溢彩,待她婉转的歌声终结之始,他一拉她的衣袖,让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低头吻上了她,轻声道:「娘子,我只想将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这样的你。娘子,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么?」 苏雪遥只觉心中喜悦,她想告诉他,她的心中亦如是想,却被他吻得不出话来。 他抱着她滚到在草地上,她也抬手搂着他,他们只恨不得将两个身做一个身,从此黏在一起,不要分开。 苏雪遥只觉不知道折断多少草叶,压到了多少野花。 满山的落叶似乎都在风中飘了起来,她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谢衡月。 等谢衡月的清心诀又要撑不住的时候,他才放开了她。她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儿力气,而谢衡月在她身边坐下来道:「娘子,今夜我很快活。娘子你可快活?」 苏雪遥拿袖子掩面,好像这样就可以遮住她面庞上的热意,她轻声应道:「嗯。」 v第四十九章 谢衡月望着山下月光下分割成一块块的金黄的稻田,道:「可惜这样的日子不能天天过。娘子,甘泉山庄今年的秋收十分当紧,黄猛此人可用,娘子睿智。田中事务繁杂,娘子多与墨染芝华商议吧。此来我带了王府一个账房先生,叫李渡,明日让他来帮黄猛核算账目吧。」 月光照着她的绝色容颜,苏雪遥躺在草地上,只觉十分疲惫,她歪着头望着他,听他一桩桩吩咐,轻声道:「郎君明日便要回转么?妾身……」 「你要跟我回去么?」谢衡月眼里升起了期冀的光。 苏雪遥咬着唇,垂下眼来。她却走不得。 谢衡月伸手摸着她的发道:「娘子我知道眼下这山庄你离不开。」 谢衡月接着「带来的这两百侍卫还有袁腾义,皆给娘子留下。若有什么变故,你便上甘泉峰的汾阳书院里去。书院建于前朝,历经兵燹,易守难攻,比山庄安全。」 苏雪遥微微一愣,她竟不知道谢衡月还有这样的担忧。 苏雪遥柔声道:「夫君,你放心回京。山庄地处偏僻,等闲不会有人来的。」 她努力回想,前世这个时候,似乎发生过什么事儿,但她彼时并不关心,竟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谢衡月抚摸着她的长发,手指灵活地给她编了个辫儿,又拆散了,他轻轻道:「若无事,自然最好。」 苏雪遥听了他的话,不由抬起指尖,想要触摸他,他朝她俯下身去,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火光照耀着他的脸,英俊无比。 苏雪遥轻声道:「郎君莫要担忧,等秋收过后,妾身便回京去了。郎君休沐之时,亦要来看望妾身。」 着谢衡月轻轻一拉,苏雪遥便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待要挣扎着起来,却被谢衡月牢牢搂在了怀里。 他的体温从秋衫里透出来,让苏雪遥微凉的身子暖了起来,她一时贪恋着温柔,便悄悄地不再挣扎了。 谢衡月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膝盖。 他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只觉她的发丝丝缕缕,像系在了自己的心上,柔情万种,罗重重,他竟丝毫挣不动。怀中的娇妻,定时他此生的劫数。 听着秋叶萧萧,谢衡月看了一眼夜色中陡峻的甘泉峰,他道:「你可知道为什么甘泉山庄落在你家手里,而汾阳书院由你家供养么?」 苏雪遥早就想知道了,她的眼睛睁大了,轻轻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道:「夫君讲给我听。」 谢衡月觉得世上没有比他的娇妻更可爱的女子了。 他微微笑道:「高祖废除官办书院之后,是你爷爷苏麟向高祖进言,不可因噎废食,新朝初立,寒门子弟亦需求学之地。书院不官办,那便民办。高祖便将甘泉山庄赐给苏家。这是你们苏家的荣耀,更是责任啊。」 谢衡月心中想,苏家接下供养书院的差事,却从不曾利用这个机会拉帮结派。 他们苏家的门风确实清正,他这岳父作为士林领袖,一心为公,两袖清风,和光同尘,在为学育人上,兢兢业业,令人敬仰。 可惜他苏皓在家事上却如此糊涂。他的黄老之学,教育学生因材施教,不以教条束缚学生,可到了自家子弟上,却变成了放纵,着实可叹。 苏雪遥轻轻拉着他的一只手道:「如今,这山庄是我们的了。责任和荣耀也是我们的了。」 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深意。父亲将这甘泉山庄作为她的陪嫁,给的不是她,而是谢衡月。可惜前世自己与谢衡月争执不休,父亲的这份用心,却付之流水了。 谢衡月见她默默不语,刚才的开心都不见了。 他有点后悔跟她讲这些「王妃不必烦扰,今日白天你做的好。山庄底子极佳,好好整顿人事便可。其余诸事,皆是男人们的事情。娘子不必忧心。一切有我。」 苏雪遥抬头望着他,只见淡淡的月光之下,她的夫君正关切地看着她。 他看上去那般清雅俊秀,貌似弱不禁风,然而她却知道他的臂膀有多么结实,力气有多么大,武功又有多么高。 他身上的气息那般好闻,她不由又红了脸点点头,柔声道:「夫君得对,有夫君在,妾身万事皆不必担心。」 谢衡月听她如此,不由目光灼热。 他俯下身去,轻轻去咬她的唇,低声「为夫定然不辜负娘子的信任。」 月光如水,朗照乾坤。 苏雪遥被他吻得头脑晕晕乎乎之间,忽然低声喃喃道:「夫君,妾身身上这裙子,必不能再穿了。」 谢衡月轻轻一笑「娘子总是在惦记这些微末事。那便让为夫赔你一辈子的裙子可好?」 苏雪遥头昏昏沉沉的,她喘息着低声着傻话「夫君,我这裙子是我母亲亲手破茧缫丝纺纱染色所制的,每一道工序皆她亲力亲为,夫君怎么赔……」 谢衡月倒是吃了一惊,不过想到田氏是江南绣户门户出身,有这手艺倒不奇怪。 他深深吻着她,笑着逗弄她「我去求岳母再做一条可好?只是岳母若问我为什么,我该怎么呢?」 苏雪遥闻言清醒了一点儿,大羞道:「不可……」 谢衡月压着她,在她耳边调笑道:「娘子不可,是不是觉得,没有衣裙的娘子最好看,为夫亦然。」 谢衡月狂乱地吻起她来,将她所有的反驳羞怯皆吞了下来,只留下她的甜蜜。 这一番缠绵之后,便到了夜静更深,半夜时分。 山间的秋风大了起来,将满山的秋林吹得呼啸起来。 秋夜冰冷,苏雪遥渐渐受不住了,她直往谢衡月的怀里钻。 谢衡月想就在此处过夜,然见苏雪遥的模样,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 他抱着她回到了山庄中。 v第五十章 山庄寂寂,只剩几盏灯火。巡夜的王府侍卫,皆训练有素,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看到他们王爷在房顶上飞檐走壁。怀中搂着一人,用他的外袍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是谁。 袁腾义听到屋顶瓦片响,忙蹿了出去,然而看到那样的情景,他急忙低头,心中却有点惘然。不知道那衣袍下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屋里的侍卫也随着窜了出来,他脸色立刻恢复如常道:「没有什么事儿。都回去吧。」 谢衡月抱着她翻窗户进了他们在山庄的卧房。墨染绿绮他们十分能干,早已将这房间布置得十分妥当。 他将苏雪遥放在床上。 苏雪遥脱下了他的外袍,看着自己,轻薄的裙子上已经被草汁儿染透了,她含羞轻轻道:「夫君,我如今这般模样,莫要惊动绿绮他们了。」 谢衡月知道娇妻面薄,看她含羞的模样,他心一热,也压低声音悄悄道:「也好,还是我服侍王妃吧。」 着他便凑了过来,不由分便已经除下了她的裙子,只见月光从雕花窗里射进来,中衣上也皆染上了点点草汁儿。 他道:「王妃等我一会儿。」着他便翻出了窗户。 绿绮和墨染皆在外间,虽然谢衡月和苏雪遥回来的动静很轻,然而她们两人不见两人,又哪里敢睡。此时听到模糊的动静,绿绮便要起来,墨染却悄悄地嘘了一声,摇摇头。 绿绮也会意过来,脸有点红了,墨染低声笑道:「好了,我们不必担忧了,今夜可以好好安眠了。」 谢衡月练武之人,耳音极佳,他无声微笑了,很满意墨染的识趣。 苏雪遥靠着床柱昏昏欲睡之时,谢衡月端着一盆水并洗漱用具跳了进来,他放下铜盆,转身便关上了窗户。屋里陡然暗了下来。 他端起铜盆,手中内力运转,那水就变成了温水。 苏雪遥身子弱,撑不住了,眼皮皆睁不开了,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人在轻手轻脚地帮她擦拭脸颊脖子,哄着她抬起手,她忽然觉得身上一凉,中衣衣襟解开来,她的睡意终于被赶跑了。 谢衡月低声道:「中衣亦不能留了。」 苏雪遥不及反对,谢衡月便除了她中衣,她便只剩一件绣工秀雅的鹅黄衣。 苏雪遥一时羞窘难当,她忙卧倒,迅疾地抖开被子,钻了回去。被子里捂着汤婆子,倒是十分温暖。 她羞得将头皆蒙在被子里,将身子缩起来,看上去的一团,竟像个孩子一般。 谢衡月不想她羞得这般厉害,然而那瞬间,他的气息也差一点儿乱了节奏。 他定了定神,隔着被子抱着她,哄道:「娘子莫怕,你的换洗中衣在哪里,你只需告诉我。」 团成一团的苏雪遥,在被子里轻轻颤抖着,然而她太过害羞,却不出话来。 谢衡月慢慢将被子里的人儿挖出来,露出了她晕红的绝色脸颊,他故意道:「娘子要不,为夫我也找不到,不若把绿绮叫进来吧。」 苏雪遥忙从被子里伸出一段雪白的臂膀,紧紧拉着他的手,睁开眼睛轻声恳求道:「不可。」 谢衡月的心都乱了,清心诀差一点岔了真气。 苏雪遥亦立刻发觉不对,急忙将被子盖到了下巴下面,她一时亦羞得不出话来。 谢衡月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太凶险了,他当下缓缓运转起清心诀。怪不得清心诀难以突破,这门功夫,居然这般难练。 谢衡月转身打开衣柜,只觉衣柜中一股馥郁之气,正是苏雪遥身上的香味。 他翻找了半天,找到了新的中衣,再也不敢随便撩她,而是将衣物放在她头边,轻声道:「娘子你穿吧。我去找一点糕点来。」 等谢衡月回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娇妻已经沉沉睡去。刚换的中衣穿得齐齐整整。 他叹了口气,这真是甜蜜的烦恼,以后他必然不敢如此了。若真的练功出错,他就懊悔死了。还没曾折了牡丹,连矜夸牡丹花下死也不能,不是个风流鬼,倒是个糊涂鬼了。 他上来的时候,便不像从前那般伸臂搂着她。然而她抱着被子轻轻一滚,便滚到了他的怀里,然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胳膊,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她睡得依然很熟,这一切皆是在睡梦中自然做到的。 谢衡月望着她,心中十分怜惜。 不想她这般容易便信任他,依赖他了。这么好哄的姑娘,对上谢清商那只笑面虎,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他待要摸摸她的发,又怕弄醒她,他在心里发狠,谢清商可恶之极。他心爱的人,他就一定要从中作梗。 明明在皇子议亲的时候,父皇问到他,谢清商还在父皇面前装模作样,他不属意阿遥。自己对阿遥一见钟情,一意求娶,搞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谢清商又跳出来阿遥是先跟他议亲的,于情于理,都该是他的王妃。 可恶!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看着她那般温柔的睡颜,他又松开了拳头。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她睡得那么沉,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他真不想离开她。然而现在成事在即,城中反而危险。她呆在这里,静待结果,反而让他少一点担忧。 谢衡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厉光,他的计划该收了。 苏雪遥虽然夜间那般迟才入眠,但是心中惦念和师太的约定,照样醒得很早。 他们草草用过早饭,便上了山。今日却弃了马车,纵马上山。谢衡月翻身上马,一伸手便将苏雪遥抱了上来。 苏雪遥骑术不精,但是被谢衡月拥在怀里,就不害怕了。 师太虽然一只手折了,然而她居然骑术十分好,单手依然能够控马上马。谢衡月心中对她有偏见,也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句。 然而看师太提缰约束马匹的姿态,谢衡月微微一愣神,他不由想起了他的母亲嘉怡皇后,她们的动作竟差不多,或许是同一个教习先生么? v第五十一章 谢衡月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匪夷所思。 他们在山庄附近便采了几味药草,剩下的几味要再向山上去,在半山腰。 他们路过了昨晚她和谢衡月缠绵的地方,只见原松软的草,皆被压下了下去,篝火中未燃尽的木头散在一边,似乎依然有悠悠青烟缭绕。 苏雪遥一望便脸红心跳,不敢再多看一眼,谢衡月却不由微笑了,特意纵马踩过那倒伏的草地。 他低声对怀里的她「改日我们带帐篷来,换个更好的地方,野炊也十分有趣的。」 苏雪遥想着她早上看到了那满是草汁儿的中衣,脸上飞了红晕,她轻声道:「野炊也可,但要规规矩矩方好。」 谢衡月瞅一眼在前面的静慈师太,轻轻咬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极低地「夫妻之道的规矩也是规矩。」 苏雪遥忙伸手捂着嘴,差一点发出声响,她的夫君太过热情也是她的烦恼。 远处的甘泉峰连绵不绝,在清晨的阳光下,满山红叶显得那般绮丽。 秋风吹过,马背上的苏雪遥微微一挣扎,而谢衡月却将她搂得更紧了,道:「娘子莫要乱动,当心掉下去。」着他便顺着耳垂要亲吻她的脸。 苏雪遥急忙偏过头去,她回眸嗔道:「郎君再如此,妾身要去跟师太同乘了。」 谢衡月一笑,一夹马肚子,从后面赶上了师太。 苏雪遥还是不惯人前与他这样亲近,他赶上去,她便有点害羞地沉默着。 他们为了寻找解毒的草药,顺着蜿蜒的山路,越走越远。 他们拍马向前,秋日甘泉山,风景秀丽,山泉淙淙,秋林绚烂,每一步皆是一副绝美图画,让他们目不暇接。 谢衡月搂着怀中的娇妻,虽然在师太面前,不便十分放肆,然而他环着她的手,却从不曾规矩过。苏雪遥被他困在火热的臂膀中,脖颈后皆是他的呼吸,竟无处可逃。 她好几次都被谢衡月逗弄地差点儿叫出声来。无论她什么,谢衡月总是一会儿便故态复萌,她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她正要叫住师太换乘。 师太忽然低声「怎生是好?」 只见覆盖着青苔的青石山路旁边,有一深涧,深涧下山泉流淌,飞珠溅玉,溪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晶莹剔透。 一株紫红色的草药,正生在溪水中央,叶片上挂满了水珠。 静慈师太道:「不想生在此处,不易拿到啊。」 谢衡月回头望了望,不见在后面遥遥保护他们的侍卫们,知道要等他们来还需一些时间。他便翻身下马。 苏雪遥忙拉住缰绳,马儿喷了喷鼻息,踏了几步,才停稳。 谢衡月什么都没,把外衫甩在一边,便轻飘飘地踏着山崖岩壁,跳了下去。 苏雪遥心中担忧,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敏捷地下到了深涧中,抽出剑来,一剑劈出,水花四射,而那株药草也随着水花飞了起来,他跃在半空,一把将药草握在手中。 苏雪遥正要松口气,却听谢衡月啊的一声,松开了手,身子一歪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头栽在了水中便不动弹了。 苏雪遥一声惊叫,差点儿昏厥。 师太见出了危险,忙对苏雪遥道:「王妃莫慌,贫尼这便下去看看。」她将手臂的夹板抽了下来,翻身下马。 苏雪遥颤抖着「师太心。」只恨自己手软脚软,一时竟马都下不来,何况去救他。 师太已经攀着藤蔓下了山涧,她是走惯山路采药的行家。她虽然没有武功,但是她下去的动作,居然不比谢衡月慢。 苏雪遥只见师太已将谢衡月扶了起来,让他头朝上,不再闷在水中。 师太朝苏雪遥喊道:「不妨事,是药草中的共生虫蛰了一下。那虫可以强力麻醉有内力的人,对普通人却无害。是我疏忽了。」 苏雪遥闻言,心里不那么害怕了,但依然十分紧张。 她看着师太从怀里掏出药瓶来,喂谢衡月吃了一颗。片刻谢衡月便醒了过来。他一见师太,抬眼望了一眼山上的娇妻便道:「等着我!」 他面色焦急,什么话都来不及,便运气轻功顺着湖水飞掠而下。 苏雪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急忙冲他喊道:「郎君,你要去哪里?」 师太抬头回到「王妃莫要忧心,他定然是去寻落入水中的那草药了。」 苏雪遥不想他一睁眼,不问他自己身子如何,出了什么事儿,一心只惦记着她的草药。他待她这般深情,她该如何才能报偿一二。 苏雪遥只在心中难过,我不要你待我这样好,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再为了我而冒险。 只听山涧下游传来了水声阵阵。谢衡月在溪中岩石纵跃,瞬间便到了跟前,他从下游回来了。 谢衡月手里赫然握着那株药草,他浑身湿淋淋的,但是脸上却很高兴。他高高举着草药,望着山上的娇妻高声道:「找到了!」 苏雪遥差一点落下泪来,只见山涧下谢衡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走到师太跟前,对师太微笑「师太,我找回来了。」 静慈师太见他为了妻子这般拼命,心中一叹,她单掌在胸前施礼道:「有劳施主了。施主如此诚敬,王妃定当无恙。」 方才她为了救谢衡月,半边灰布袍皆湿了,施礼之时,衣袍湿哒哒粘在一起,垂了下来,露出了她的一段手腕。 谢衡月正好看到了师太手腕上那只如同蝴蝶一般的鲜红胎记,他不由愣了。 他仔细盯着师太的面目,忽然大吃一惊,径直跪了下去,激动地「侄儿愚鲁,到此时才认出了姑姑!姑姑!」 v第五十二章 他心中终于明白怪不得师太管了空和尚叫师兄,那不是一句客气称呼,师太是了空和尚的真师妹。 静慈师太不想他能认出自己。虽然当年她与先皇后亲厚,谢衡月也常在她膝前玩耍,可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她虽然是出家人,此时也不免心情有些激动,但她还是温言道:「施主,贫尼如今已经出家,前尘如烟,不必再唤俗家称呼。施主请起。」 谢衡月了起来,望着她,眼中皆是震惊「裕华长公主!姑姑,您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不是您在五台山上闭关么?」 山上的苏雪遥,见此亦十分震惊。 静慈师太居然就是裕华长公主。 怪不得在普善寺里,谢清商多次威逼她,却始终不曾对她当真用强,原来他不是怕谢衡月临死时候逼他发下的毒誓,而是碍于他的姑姑裕华长公主。 山涧下,谢衡月望着看着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衣,僧衣的衣边儿皆磨破了。这又黑又瘦,满面风霜的中年尼姑,她哪里还有当年长公主的模样? 秋风拂过,满山树木的黄叶纷纷飘落,在空中飞舞。 当年长公主出家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八岁孩童,但是他亦记得长公主保养得宜艳光照人,珠围翠绕云髻高耸,哪里是现在的模样。 他一时心中难过。长公主精于医药,如果当年她还在宫中,也许他八妹,他母后许不会就这样去了。 静慈师太见谢衡月激动的模样,她望着他的笑容第一次多了一分烟火气,道:「贫尼去五台山修行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转眼便已经成人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谢衡月望着满面风霜的她,低声道:「我去五台山看过您三次,三次皆不得入。不想您早已来世上行走了。」 静慈微笑了「贫尼参不破一些事,便入世修行了,未免麻烦,贫尼叮嘱寺中的人不要我的行踪。倒让你空跑了。」 谢衡月声得罪,便带着师太从山涧中跃了上来。 他刚把师太放下,苏雪遥已经冲了上来,她抱着他的臂膀,眼中已经盈满泪水「你,下次不可冒险。」 谢衡月见她的娇妻,对他这般关切着急,他心里倒是一甜。 两人齐齐转身,对师太深施一礼「谢姑姑搭救。」 静慈望着这一对,秋阳照在他们脸上,越发显得二人容色绝世,世上难寻,十分相配。 她不由对谢衡月轻轻叹道:「王爷娶了一位佳人,而我佛门中却要少一位宿慧修者了。」 听了这样的话,谢衡月却不敢像平常那样对姑姑做黑脸了。 他忙上前帮姑姑重新将夹板把伤了的胳膊吊起来。他心中十分愧疚。 多年之前,裕华长公主的丈夫,战死沙场,她竟就此看破红尘出家。 谢衡月低声「姑姑,父皇很思念您,您既然回到了京畿,可要进宫看看他?」 静慈微笑道:「见与不见,皆看缘分,施主莫要执着。」 他们衣物皆湿,不便再继续前行。等了一会儿王府侍卫展宇等追了上来,谢衡月便换了衣服,而师太却不肯着俗家衣衫,只拧了拧下摆的溪水,无妨,一会儿秋风一吹便自会干了。 谢衡月心里难受,她姑姑当年何等金娇玉贵,如今竟这般能吃苦。他坚决要求在路边生火,烤干师太的衣服,再行上路。 师太拗不过他们,便盘腿坐定,合上眼睛入定,口中念诵经文。 他们在熊熊的篝火前坐下的时候,苏雪遥终于忍不住将谢衡月的手掌翻了过来,她刚才便想仔细查看了。 谢衡月见他的娇妻那般轻柔地握着他的手掌,细细地看着他手掌上那被虫子咬到的地方。她的馥郁的气息,皆喷在他的掌心。 现在他的掌心,已经一片乌青,看上去有点可怕。 苏雪遥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谢衡月只觉掌心里她的眼泪那般滚烫,让他的心也烫了起来。 苏雪遥轻轻道:「夫君如何才能应允我,以后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再也不要如此冒险?」 谢衡月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你亲亲,就什么都好了。」 苏雪遥没想到他到了此时依然还如此。 她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心中又有些酸楚,她便低头,唇瓣亲了亲他的手掌,谢衡月只觉心都被她亲到了一般。 他偷眼望了一眼师太,到底不敢十分放肆,他疾如闪电地俯身重重亲了一下她柔软的唇。 苏雪遥一边红着脸,一边也急忙去看师父。 他们发现对方在做同样的动作,不由相视而笑。 两人的目光一触,便再也分不开。 谢衡月望着清透明亮的秋光中,娇妻那娇羞的绝色模样,忍不住伸过手来,握紧了她的手。苏雪遥没有抽回来,而是也同样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掌心相握,似乎此时心意相通起来。涧水淙淙,落叶在秋风中闪耀着金光。 他们望着对方,心中满是柔情,只觉近正午的秋日山风,竟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待师太衣物干透,他们重新上路之时,展宇再也不肯离开谢衡月了。 谢衡月前有师太,后有展宇侍卫们,终于规矩起来。 苏雪遥心中松了一口气。而谢衡月时时注视着她,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v第五十三章 他俯身对怀中的娇妻,用极细微的声音悄声道:「娘子,待会儿采到了药,我们让姑姑和侍卫们先回去,我们两个自己纵马游玩如何。」 苏雪遥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不由羞得掩面,待要拒绝,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分别,却又有点舍不得。然而纵着他,又力有不逮,实在害羞。 谢衡月见她俯身害羞,模样端是绝丽,恨不得现下立时便离开所有人,跟她游遍这秋山。 他们又往上走了四五里路,终于将所有的药草都收集齐了。 师太欣喜道:「王妃半年后身上的毒尽可除去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容我弥补过失。」 苏雪遥闻言,看着师太轻声问「师太,我身上的毒,您能解。您又这是您的罪孽,究竟所为何故?」 谢衡月也对此满腹疑团,他的姑姑在家时候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出家之后又怎么可能去害人。 静慈师太闻言勒住了她的马。 此时他们离甘泉峰顶越来越近了,风也大了起来,路边出现了大量的红枫乌桕树,秋日阳光下,红叶艳丽夺目。 静慈脸上显出忧伤之色「王妃身上的毒,乃是贫尼亲手配的。」 一时谢衡月一愣。他望着姑姑,实在无法置信。 他那般尊敬他的姑姑,可她却害了自己的娇妻?他厉声道:「姑姑!我的王妃她什么地方得罪了您,你要这样害她?」 静慈师太愧意更甚,道了声佛垂目道:「这是贫尼的罪过。贫尼自当承受。不幸中的万幸,这毒现在可解,若等到五年以后,毒真正沁入骨髓,那就无药可解了。」 苏雪遥不由身子一晃,她轻轻问「若五年后,无药可解,会怎样?」 静慈师太闭目道:「衰弱而死。」 苏雪遥她轻轻道:「若中了此毒,过了五年却没有死呢?」 静慈师太惊异地看着她道:「世上奇人甚多,这毒虽然是贫尼手制,但是也许另有人有良方能解吧。」 苏雪遥想,是了,前世她的毒,是皇帝找到了压制毒的法子,却也解不了。前世她见到师父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年,是以师太竟也无法可解了。 她想通了此结,心下终于轻松了许多。她着实不敢相信,前世待她那般温柔慈悲的师太,会看着她为痛苦煎熬却不出手相救。 谢衡月怒道:「姑姑,你精通药理,为何要制毒?这毒是你所制,那你给了谁?谁是幕后指使?枉你修佛这么多年,难道竟是个假慈悲吗?」 苏雪遥没想到谢衡月一直劝她不要得罪静慈师太,结果他自己这般激烈地指责师太。 师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是贫尼的罪孽。」她脸上亦出现了一丝痛苦。 谢衡月冷笑道:「姑姑,你不我就猜不到了么?除了谢清商,还能是谁?你们就这么笃定他能承继帝位?连姑姑这方外之人也要助纣为孽?」 苏雪遥不想他居然如此大胆,她吓了一跳。 静慈师太手微微一抖,她的马儿倒退几步,她忙勒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没想到谢衡月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么自己再闭口不言也没有了意义。 她叹了口气道:「贫尼初下山之时,正碰上洪水泛滥,景象极惨,不得已找到官府求助。然而官衙亦毁,数万灾民嗷嗷待哺。贫尼佛性未明,彼时便跟户部来救灾的四皇子做了交易,以奇毒换他十万担粮食。」 谢衡月闻言更加愤怒,他一掌劈出,掌风将路边一块巨大山石应声而裂,轰隆隆滚下了山涧。 苏雪遥吓了一跳,轻轻拉他。他回眸望着娇妻的眼神,极力让怒气平息,而他心中却更加悲凉「户部赈灾,是谢清商的分内之事,他居然要拿来做交易,不配为人!至于师太,杀一人救天下人,这就是师太的佛性?这分明是魔道!」 静慈师太身子一晃。这便是她的罪孽了。 谢衡月望着痛苦的师太,他心中也十分难过。苏雪遥轻轻抱着他的臂膀。谢衡月望着娇妻,她眼里皆是担忧,他的怒火终于消了下去,他担心她会害怕。 他问师太「万了和尚也参与其中?或者是彼时师太尚心中犹豫,而万了和尚却力主如此,因此他前日在王府那般懊悔,还你是替他顶缸。师太,我的对不对?」 静慈师太面露羞惭,不想谢衡月在只言片字之间,便已经中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她不由抬起眼看他,心中又愧疚又震惊。 静慈听闻嘉怡皇后薨逝之后,谢衡月沉迷温柔乡,十分不成器。可是最近几年,皇兄的几个孩子她都看过,竟没人比得过谢衡月。 被辈教训,她愧意更浓,然而见辈成才,心中亦觉欣慰。 苏雪遥抱着谢衡月的胳膊,柔声道:「师太此来正是要帮我解毒,妾身很快便会无碍。」 静慈又望向她道:「阿弥陀佛,贫尼在犯下无可挽回的重罪之前,能有机会弥补过失,我佛慈悲。亦是施主宅心仁厚,有佛祖保佑。」 谢衡月听着苏雪遥的柔声细语,他摸着她的发,安抚着她,让她不必担忧。 他看着静慈师太,他姑姑虽然出家为尼,然而她和父皇兄妹情深,她一直是少数能给父皇进言的人。 他知道,谢清商用此毒换粮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明是想用这件龌龊事,将姑姑绑上他的夺嫡战车。 这连环计太过狠辣! 谢衡月略带苍凉地道:「姑姑,如今你是方外之人,一心想普度众生。然而你我都知道,天下变乱在即,姑姑可曾想过,在庙堂之上,才能真正为百姓谋福祉。」 静慈师太惊异地看着谢衡月,只觉心中似乎被这阳光照亮,一直困扰她的魔障被打破了。 她这侄子实在了得,她道:「阿弥陀佛,是贫尼误入歧途。施主之言如晨钟暮鼓,破除了贫尼迷障。施主见识不凡,若能以天下苍生为己念,贫尼定当效犬马之劳。施主所言甚是,入世方能真修行。」 谢衡月听到姑姑这样许诺,他慎重地在马上一欠身,道:「谢姑姑愿助衡月一臂之力,衡月不敢有负姑姑期待。他日若问鼎天下,定以苍生福祉为重。」 苏雪遥愣在他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听谢衡月出他心中渴望。他的脸在阳光下,显得英俊坚毅,十分耀眼夺目。 v第五十四章 她听谢衡月这一番话,抽丝剥茧,当头棒喝,居然就这样动了她的师父,要助他登上大位。她的郎君果然非常人。 不曾想,她的重生,居然改变了师父的命运,那么郎君和自己的结局也会不一样吧。 苏雪遥又望着师父,她轻轻道:「师太,夫君必不负所望,我们此番相遇,是佛祖的指引。」 师太跟前世一般遗憾地轻叹道:「王妃有宿慧,若能出家……」 谢衡月不曾想姑姑执念真深,看见他娘子便想让她剃头。 他的脸垮了下来,他微微一牵马缰绳,让马头微转,正好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师太看向娇妻的惋惜目光。 他的脸上再没有刚才的气势,他低声恳求道:「姑姑,我好不容易讨到了娘子,如今世子还没有生一个,你便要拐走她,让她去念经么?姑姑,莫要跟衡月抢娘子了。」 苏雪遥在他怀中,不想谢衡月会如此,瞬间羞红了脸。 长公主出家前,谢衡月跟她关系亲厚,即使她现在换了装扮,他心里依然当她是自家长辈。 师太闻言微笑道:「贫尼看王妃是宜子之相,解毒之后,贫尼再为王妃好好调理一番,施主无需担忧子嗣。」 谢衡月大喜,这比姑姑要支持他当皇帝,都更让他开心。 他当下又将马头拨转回来道:「姑姑大恩,衡越没齿难忘!姑姑你能不能看出来,我们将来能有几个孩子?多一点儿才热闹啊。」 苏雪遥一点儿也不敢看师太,把头埋得低低的,羞窘不已。 纵使师太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一时秋风吹过,万木萧萧,秋意正浓,秋光正好。 至此解毒所需要的药草皆已寻到,谢衡月便依前言,让侍卫们送静慈师太下山,而他要跟王妃周游秋日甘泉山,不许他们近前护卫。 终于等到了两人独处。苏雪遥不敢与谢衡月的双眼对望,心中亦十分忐忑。却觉得谢衡月忽然把她搂得紧紧的。 他的胳膊如同铁壁一般,让她乱了一刻呼吸,只听谢衡月的鼻息喷到她的脖颈后,让她浑身皆热了起来。 而谢衡月在她身后,低哑着嗓子「王妃,我今夜便要启程回京中。王妃,王未曾与你分离,便觉相思难当。」 苏雪遥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她回过头来望着他,却被他轻轻吻住了。 他的唇舌越温柔,他搂着她的臂膀就越紧,她一时觉得呼吸困难,然而她还是慢慢伸臂搂住了他的腰,柔声在唇间道:「妾身定当速回京师。」 谢衡月的也是她的心事,还未曾与他分别,便开始刻骨思念。此刻她想化身藤蔓,攀援而上,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生生世世,皆不在与他分离。 山风吹在他们脸上,空山无人,岁月静好。 甘泉山上,秋风拂过,正午的阳光下,万木色彩斑斓绚丽多姿。 寂寂秋山,虫鸣鸟语。谢衡月吻着怀中娇妻,越吻越觉不足。他便一边吻着她,一边悄悄地放开了缰绳。他的马是一匹高大的青色宝马,失去了主人拘束,便顺着山道自己缓缓走了下去。 而谢衡月腾出手来,在马上忽然将吻得迷醉的娇妻抱了起来,翻了个儿,让她面对面坐在了自己身前。 苏雪遥只觉身子一动,便已经天旋地转转了过来,她迷迷糊糊之间,已经被谢衡月拥在了怀里。 这样面对面离得如此近,马儿在秋日山间慢慢走着,碧蓝的天空中飘过一丝雪白的云朵。 她只觉得她被阳光晒得有点头晕,秋日的清风吹着她脸颊边的长发,她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轻吻上了她,温柔地「张开唇。」她什么都不能思考,便乖顺地照着他的做。 他嗓音低哑地「嗯,乖。」 忽然他手上用力,将她推倒在了马背上。 苏雪遥吓得立刻挣开了眼睛,她忙挣扎着去抓马鬃毛,想扭转身来,想去抱住马脖子,却被谢衡月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眼里皆是火焰,然而他却低声哄着她「娘子,来抱紧我。」 苏雪遥只能紧紧抓着谢衡月的衣襟,她想直起身子来,可是却被他牢牢按在马背上。 苏雪遥只觉得腰有点酸,在颠簸的马背上,看着流云和倒过来的金红交织的美丽树冠,只觉得眼中的景色十分奇特。 「王妃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能走神。」谢衡月一直在紧紧盯着她,看她那细腻的脸颊,花朵一样娇嫩的唇,清心诀在丹田里飞快地运转着。 他发现了她的目光,略带不满地俯下身去。 苏雪遥见他背着秋光,越发显得英俊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而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她在心中都开始期待着那个吻,可是在他却堪堪停在了只差一毫,便能吻上她的地方。 苏雪遥看清楚他又大又黑的瞳仁里,自己钗环散乱眼神迷离的模样。她不由心跳加快。 谢衡月只觉她馥郁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全身都在叫嚣着要吻上她,但是他却克制住了自己。 他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低声「娘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娘子,你在想什么?」 苏雪遥如梦初醒,她羞窘无比,忙转过头去。而他却执着着捧着她的头,定定地看着她,不让她逃避他的目光。 马儿在缓缓爬山,马背上一晃一晃,让苏雪遥觉得好像身在波涛之上。秋风大了,她看到了碧空中,纷纷的落叶,红黄交错,艳丽无比,犹如落花。 她的腰更酸了,她的手由抓着他前襟,改为环着他坚实的腰背,她满面红晕地柔声恳求道:「夫君妾身腰困,夫君让妾身起来吧。」 v第五十五章 谢衡月低声笑了,他眼神灼热地「王妃学坏了,居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样不好。」 他的身子压了上来,然而唇却始终没有与她相触,他低声道:「王妃你心跳得这么快,为什么?你在想什么?告诉为夫。」 苏雪遥终于忍不住了,这样虽然新奇,可是如此姿势很难受,她急着想起来,最终头微微一抬,主动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而谢衡月却十分有耐心,他假装惊讶地「定然是马儿颠簸,王妃才会误触王吧。王妃你是不是?」 苏雪遥羞得晕红满面,然而她却无处可逃,她只能轻声求肯道:「夫君,夫君让妾身起来吧。」 谢衡月明明自己也火烧火燎,清心诀练得都快要走火入魔了,可是他却依然紧紧贴着她,凝视着她那绝色容颜道:「王妃,句王爱听的,王便依了你。」 苏雪遥被他逼得实在没法子,终于微微侧脸,用极低的声音道:「夫君吻我。」 谢衡月的心也狂跳起来,可是他依然假作镇静道:「风太大,听不清楚,王妃再一遍吧。」 苏雪遥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这些,他他连教养宫女皆不曾近。她微微翕动着唇,发现她无论如何不出来了。 苏雪遥满面晕红,紧紧闭上了眼睛,打定主意,就是腰断了也不再开口了,实在太过羞人了。 谢衡月一见她那可怜到极致的模样,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轻轻一叹,心里十分不足,然而他知道这便是她如今的极限了。 他的娇妻怎么这般害羞呢,他一边想,一边俯身将他的娇妻抱了起来。 苏雪遥又被他吓了一跳,她睁眼望着他的时候,谢衡月已经吻了上来,低叹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吻着她,含糊不清地「娘子,到底到何时,娘子才能主动来求我的温存呢?」他的心里还有一句话,什么时候,你才能渴望我,就像我渴望你那样呢? 苏雪遥头晕目眩中,却没有听出来夫君的言外之意,她只觉得他着实太爱戏弄她了。若非她知道他对她深情无限,她都要觉得他不够尊重她了。 谢衡月吻着她,立时发现她有点默默的,他便知道他方才太过心急,惹到了他的娇妻。 谢衡月被渴望冲击着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出来,然而只要她稍稍皱个眉头,他就立刻清醒过来了。 虽然苏雪遥在答应与夫君同游的时候,她心里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夫君还是太过热情,她吃不消了。 他将她拥在了怀中,这个怀抱不再带着激烈的取之意。 他轻轻揉着她的腰,问「娘子如今可好一些?娘子是我一时忘情,便又忘了娘子身子骨弱,禁不起了。娘子下次若我再如此,你便喊我的名讳,我便知道要收敛了。」 苏雪遥靠在他的怀里,他手指捏得恰到好处,轻重得宜,她酸软的腰,终于舒服起来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听他得这般认真,脸又红了。 她在心里喊了一声谢衡月,衡月,子白,却没有出来。 谢衡月感觉到娇妻一只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腰,他便知道她不再生气了。 他腿一夹身下的马儿,催动它跑起来。 苏雪遥不想有此变故,急忙紧紧抱着他,谢衡月心里既满意又有一点儿难过。 她已经开始接受他了,会为他担忧难过,然而这却远远不够,他想要她这样紧紧抱着他,仿佛她心里没有过别人,只爱他一样。 他捏着娇妻的下巴,将惊慌失措的她的脸抬了起来,重重地吻上了她,辗转着缠绵着似乎灵魂都纠缠在了一起。 马儿在狂奔,而他们紧紧相拥在马上。马蹄阵阵,他们仿佛要跟着马儿跑向地久天长。 这个吻,让谢衡月也有几分迷乱。失去了主人的控制,马儿逐渐停下了奔跑,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山路,走上了一条不知名的荒凉径。 越向前走,两边发黄的蒿草长得便越高。 等到谢衡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环顾四周,这一片皆是高大的火红枫树,枫树叶落在了半人高的荒草里,还有金黄粉红的九月菊点缀其中。 谢衡月凝神细听,听到了水声。 苏雪遥红着脸望着眼前的美景,她喘了口气,才觉出方才那一阵狂奔,让跟马鞍接触的肌肤皆有点疼。 谢衡月轻轻「王妃这里倒是野趣天然,我猜前方也许会有溪水,我们便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苏雪遥点点头,依然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话。 阳光从火红的枫叶里洒下来,金点在她脸上跳动着。 她抬起头,只见天空越发高远蓝得透明,红叶深深浅浅,似乎燃烧着的火焰,蔓延到了天边。 此时此刻,她心里忽然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分离。哪怕半刻皆不想。自从重生以来,她几乎每时每刻都与他在一起。 谢衡月让马儿缓缓从这一片枫林和蔓草间穿过,果然越向前,水声越大,待这片枫林到了尽头的时候,天空豁然开朗,明亮的阳光重新无遮无拦地洒在他们身上。 苏雪遥听到水声也回过头去,一时愣住了。眼前是一条溪,潺潺从山上留下来,此处低洼,正好形成一片湖,湖面上靠近岸边的水面上落满了鲜红的枫叶。 谢衡月看着湖边立着的石碑,惊讶地「原来这里,这是枫溪,是甘泉八景之一。娘子,你有福了。」 苏雪遥不解其意,谢衡月与她轻轻碰一碰鼻尖。 苏雪遥心中一跳,比这更亲密的,他们也皆有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映着湖光枫叶碧空,他那样轻轻的一个动作,却让她的心湖荡漾着。 谢衡月看她不明白,笑了「在宰辅府上,我尝过苏家的独门私房菜,枫溪烤鱼,便是出自这湖啊。岳父还跟我,可惜还是路途遥远,这枫溪鱼,还是刚钓起来便烤制最好吃。」 苏雪遥前世吃了多年枫溪鱼,从来不知道它产自哪里。她一边心下惭愧,一边眼睛也亮了起来。 v第五十六章 谢衡月见她一扫刚才的慵懒之态,眼睛灵动,顾盼生姿,他不由心中爱极。 他们纵马来到了湖边。 谢衡月翻身下马,将苏雪遥也抱了下来。 谢衡月只觉得妻子那般轻,而苏雪遥觉得他的手掌怀抱那般有力。不知怎地,脸上又晕红了起来。 谢衡月见她那般娇艳绝色的模样,一时忘了要做什么,重新又拥上了她。 秋风拂过,他们吻得缠缠绵绵,心中温柔喜悦。 良久,谢衡月才松开了她。苏雪遥靠在他的肩头,一时也不想离开他。 谢衡月一手抱着她,一手从马鞍后面取下了两个鼓鼓囊囊的皮口袋。 那是侍卫们临去之前,给他留下的。 谢衡月将皮口袋扔在地上,松开了娇妻。 他拔剑出鞘,剑光到处,草木纷飞,瞬间便清理出一块平整地方。 苏雪遥好奇地俯下身来,解开口袋,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发现里面除了吃喝之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包袱,便取了出来,打开看,居然是放着几套中衣并外衣。 她和谢衡月的衣物皆有,它们叠在一起。在家中都不曾如此,谢衡月和她各自有自己的衣柜箱笼。 苏雪遥捧着衣服,不由羞红了脸。她立刻想到了昨天他们月夜下的缠绵。还有那沾染了草汁的中衣,她差一点儿就把衣服扔在了地上。 谢衡月抬头看她满面红霞正在害羞,他看到了那中衣,故意满意地「不错不错,想得周到,回去看赏!」 苏雪遥忙手指发抖,将衣物重新包好,塞了回去。 她垂着头一阵害羞,不发一言,细腻的脸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看上去十分可爱。 谢衡月一时看呆了,听到水里扑通一声,溅起一阵水花儿,他才如梦方醒。 他忙回头看湖里,刚才的声响,是一尾灰不溜秋的枫溪鱼跃出了湖面。 他忙对娇妻「娘子,你且看看皮囊里还有什么吃食,我去抓鱼!」 苏雪遥顾不得害羞,好奇地抬起头来,只见谢衡月将外衫扔了过来,笑道:「接着!」 苏雪遥忙接住了他的淡青色外衫,不料他将长袍内衣皆除了下来,扔了过来,苏雪遥忙伸长胳膊,手忙脚乱地将他的衣物皆搂在了怀里,心翼翼地抱着,唯恐沾着尘土。 衣衫上仍然带着他身上的热度和气息,让她不由红了脸。 她抬头一看,却不由满面晕红,谢衡月只着长裤,精赤的脊背在阳光下肌肉流畅,精悍又漂亮。苏雪遥不由一阵紧张,她低头,怀中衣物亦满是他的气息。 她不由害羞地轻轻道:「夫君,你……」然而又不出来。 谢衡月回头望了她一眼,觉得他的娇妻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笑着低声「娘子,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娘子这便去捉鱼。娘子要看着我啊,不要走神,眼睛也不要眨。」 苏雪遥闻言,又是羞又觉好笑,然而依然不免朝他望过去,只见他挽起了长裤的裤脚,手中长剑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在岸边浅水处,聚精会神地盯着湖水。 苏雪遥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山间秋日午后,鸟鸣风声响起,却更觉寂静。谢衡月忽然动了,他手中长剑一挥,溅起一大片晶莹的水花,在水花中,他的剑尖上已经多了一条鱼。 他开心地回头冲苏雪遥道:「娘子,为夫捉到了。」 苏雪遥看着他,觉得此时他笑得那般开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竟犹如天神一般俊美无俦。 谢衡月看着妻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低声笑了道:「娘子,男人可不能光看表面。」 谢衡月看着妻子清醒了过来,忙不迭移开眼睛,羞涩地低下头去,只想现在就将她搂在怀中。 可惜这鱼还得抓,他剑尖轻抖,将那条鱼甩上了岸边。 他道:「娘子,这浅水处只有鱼,待我到深处去。你等着我。」 苏雪遥忙道:「夫君要心呀。」 谢衡月已经一个猛扎子扎进了水里,朝湖心游去。 苏雪遥坐在阳光下,他游得远了,变成了个的黑点,她低下头来,却轻轻将脸埋在他的衣物里,仿佛他还在他的身边。 却听身后树叶咔嚓一声,有人轻轻踏碎了叶子。 她惊了「谁?」还没等到她回头。 她的脖颈间一凉,一把黑沉沉锋利的剑,逼上了她的脖子,身后有人冷冷道:「别喊。喊就割断你的喉咙。」 苏雪遥一时被吓得脸立刻白了。然而她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却又有一点开心。重活一世真是好,上一世死在你面前的人,突然又都在你面前了。 她知道来人的脾气,当下一动不动。 那人很满意她的识趣。苏雪遥以为他下一句必然会追问静慈师太的下落。来人正是当日在王府追中静慈师太而来的杀手厉芜尘。 想起前世的种种纠葛,她想今生最好不要再和他相识。哪里知道,还是避无可避。 「你喜欢他。为什么?因为他是你丈夫?夫为妻纲?一句教条就可以催生出爱意?因为他的权势地位容貌,因为他对你足够温存?」 v第五十七章 那人的声音极冷,听得让人心里发寒,跟她脖子上的乌剑的寒气一般。 苏雪遥不想到他不问静慈师太,却出了这样的话,她心里一沉。她不知道今生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听他的话,他恐怕跟踪自己一段时间了。 「。」那剑锋更贴近了一分,她吓了一跳,此人偏执而疯狂,若不如他所愿,他会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轻声,虽然温柔但很坚定「妾身亦未知晓缘由。情之所钟,起时无因,落时无痕,待察觉之时,便已入骨相思无药可解。」 那人听到她这般回答,浑身一震,「原来女子爱他的丈夫,便是这样想的?」 苏雪遥抬眼看着湖心,谢衡月游得更远了,连湖心的那个黑点儿都消失了。她知道他是来不及来救她了。 她的话音一落,脖子上的刀便更紧地逼近了她的喉咙,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感觉到了有人盯着她看,脖子上寒气逼人,而面上却更加冰冷。 她脸色苍白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那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转到了她的正面,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 他好像常年待在不见阳光的地方,因过分苍白,太阳穴周围的血管皆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剑眉星目十分英俊,一双眼睛却黑漆漆的,一点神采都没有。他看上去不像个活人,更像个从地狱回来的死者。 苏雪遥乍见故人,心头也一阵恍惚。前世他死的时候,忍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问她「若有来世,你可愿跟我走?」 可惜她只能哭着「我心已属先夫,纵使罪孽深重,死后亦不得与他相见,我也不能背弃他。你这又是何苦?」 既是错爱,那就不必再开始了。若没有我,你必能活得痛快淋漓,不必明知是陷阱,却一步踏入,粉身碎骨。 那人黑漆漆没有光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你认识我。怎么认识的?那太好了。」 不待苏雪遥反应过来,他的手一垂,剑掉在了地上,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苏雪遥不由大吃一惊,她手中捧着的谢衡月的衣服皆被她丢在了一边,她急忙跪在草地上,翻过他的身来,这样一摸,才发现他黑衣上皆是血迹。 谢衡月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抱着那黑衣人的头,怔怔地流下泪来,眼里温柔而悲伤。 他兴冲冲地从湖里钻了出来,手中提着的鱼,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谢衡月沉着嗓子问「他是谁?」他看到了掉在草地上的那把乌剑,瞳孔一缩「他是追杀姑姑的杀手!」 他忽然忆起当日见到此人,师太和她就拦着他不让他继续追查他。但是他哪里肯吃这亏,一直命人暗地里追捕他。看他这伤,估计是被他的人伤到了。 谢衡月按下心中狐疑,他走了过来,抱住了娇妻,仔细查看她身上,唯恐她被歹徒伤到。 谢衡月从湖里出来,赤着上身,身上水汽淋漓,苏雪遥被他这样一抱,身子紧紧挨着他,只觉得一阵热气从心里浮上来,她待要伸手抱着他,然而伸出手去,却碰到了他的坚实的脊背的肌肤。 苏雪遥一时大羞,在他怀里,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的手脚,眼睛也垂下来,不敢乱看。 谢衡月的满腹猜疑看到娇妻这般模样皆雪化冰消了。他收紧臂膀,让她跟自己贴的更紧一点儿,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来,轻声道:「等下给你做烤鱼吃。你看了皮口袋里的东西了么?墨染应当给带了调料了吧?」 苏雪遥睁开眼睛,轻声「夫君我未曾细看。」却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十分复杂,但是依然充满了爱恋,他低声叹息道:「娘子啊……」 苏雪遥身子轻轻一颤,却不知道他是在叹息什么。 他松开了怀里的娇妻,突然迅疾出手点住了那黑衣人的浑身大穴。 苏雪遥不由「啊」的一声,话音里皆是惊讶关怀之意。 谢衡月目光如电道:「娘子,此人,你又是如何结识的?难道也是在梦中?」 苏雪遥张了张唇,脸色煞白。 谢衡月不想自己努力忍耐,然而还是没有忍住。见苏雪遥变色,他不由叹了口气,重又将她搂在了怀里,他低声道:「娘子做了这么多梦,那可梦到过我?我在梦中又在做什么?」 苏雪遥只觉他的臂膀那么火热,让她的心也烧了起来,她轻声道:「梦里郎君待妾身极好。」而我却不知道珍惜。 谢衡月高兴起来,他将她箍得紧紧的,道:「我还能更好。」他便低头吻上了他的妻,这个吻清淡而甘甜,隐隐却带着一点儿苦涩。 却听身后马蹄声响,展宇他们去而复返,展宇焦急地高声叫「王爷,我等护驾来迟!」 展宇的马跑得最快,他们是顺着那黑衣杀手的鲜血一路找来的。 他们护送静慈师太回山庄,没想到那黑衣杀手又杀了出来。 这次王府侍卫们虽然顶尖高手带的不多,但是他们久经战阵,亦精心练习过彼此配合。他们会结成战阵。一旦结阵,则威力倍增,单打独斗的高手奈何不得。 并且他们还随身携带了强力弓箭。 在这样的强力攻击下,那杀手功夫虽高,也无法力敌,败下阵来,受了伤落荒而逃。 杀手十分狡猾,展宇和王府侍卫们被他一路引错了方向,耽误了时间。 是以展宇追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展宇来心急如焚,他知道王爷和王妃在山中,生怕他们撞上那杀手,哪里知道他怕什么来什么。 顺着血迹寻来的时候,展宇第一眼看到王爷,就心中一惊,拼命打马飞奔,唯恐王爷跟那贼子遭遇,有所损伤。 待他奔近了,就看到了那般场景。即使是展宇这榆木疙瘩脑袋,也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他急忙对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们喝道:「退后,退后!转身,都别过来。」 来王爷跟他们一起摸爬滚打,练功时候打个赤膊也是常有的事情。然而展宇此刻看着秋阳下王爷搂着王妃的温柔模样,竟是平生未见。即使是迟钝如他,也觉得自己不该随意打扰主子。 展宇看谢衡月抬起头来,不由远远地翻身下马,不敢靠近道:「王爷!卑职来啦。」 v第五十八章 苏雪遥听到展宇第一声喊的时候,就急忙挣脱了谢衡月的怀抱。她俯身看那黑衣人,抬头轻轻问「夫君,他不会死吧?」 谢衡月掐了掐手心,告诫自己要忍住,不要出什么让王妃生气的话来。 他冷淡地「我点了穴给他止血,不会死的。」着他喊展宇「这贼子是你们引来的?还不滚过来把这贼子弄走。」 展宇一听,连忙奔了过来。 苏雪遥也不话,只是面露忧色地看着谢衡月。谢衡月跟她的目光接触,已经知晓她在为那家伙担心。 他便又冷着脸吩咐展宇道:「回去给这贼子治一治伤口,莫让他就这样死了。」 展宇急忙应了,将黑衣杀手扛上肩头,放在马鞍上,急忙绝尘而去。 苏雪遥望着留在草地上的点点血迹,不由微微出神。 谢衡月足尖一点,将那黑衣杀手留下的乌剑挑了起来,握在手中,凝视细看。 他心里一惊,这剑杀气冲天饱饮鲜血,剑底冤魂一定不少。 谢衡月低声「好剑!」 谢衡月轻轻叹口气,他的目中有点忧愁。 谢衡月望着苏雪遥轻轻道:「娘子,在你梦中,他是什么人?娘子,你在梦中还有什么见闻,不若都出来罢。大家参详一番,娘子莫要独自忧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娘子梦中能先知先觉,像这样的事情,亦有先例,并不奇怪,娘子莫要忧心忡忡。」 谢衡月违心地瞎扯,苏雪遥闻言却抬起头来,脸上十分激动「夫君!」她眼里的轻愁一扫而光。 只见此时秋阳照着她,衬着她肌肤胜雪,眼角含泪,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谢衡月来是咬着牙出那一番鬼话,然而他没想到这番话居然能让娘子开怀。他望着苏雪遥的脸,他只后悔没有早日如此让她宽心。 手中的剑当啷落地,他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而她亦在激动之间,忘了害羞,不管不顾地拥紧了他。 谢衡月只觉她一双柔夷抚在他的肩膀上,她抱得他那样紧,让他一时都有点愣住了。 万了和尚跑得着急,回了闻钟寺,才想起来此行目的。忙派人送谢衡月了信,他的娘子眸子清澈,没有被秘术所惑,倒是她身具宿慧,应该入佛门侍奉佛祖,在这红尘中埋没太可惜了。 信中万了和尚告诫他,苏雪遥所言所感,莫要等闲视之。 宿慧之人,行事做派与旁人不同。常少年时浑浑噩噩,一旦灵光点透天灵,便能搅动寰宇风云。信中再三叮嘱他对此事最好守口如瓶,莫与人言。 想到此处,他不由手臂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苏雪遥一言不发,抱紧了丈夫,抓着他的脊背,触手光滑结实湿漉漉的,她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自己的衣裙与他相拥之处,也皆被浸湿了,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她不由闭上了眼睛,心跳得快了起来。 谢衡月已经抱着她坐在了湖畔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她松开了搂着他颈的手,害羞地轻声道:「王爷,湖畔风大,还是穿上衣袍吧。」 谢衡月最爱看她害羞的模样。他依依不舍地了起来,看到了自己的中衣扔在草地上,忽然想起了他刚才上岸时候,见苏雪遥只顾去照看那贼子,自己的衣服被她洒了一地的模样。 他眸子一沉,还是听从了妻子的话,走过去依言穿衣。 却听苏雪遥在他身后慢慢「他叫厉芜尘。」 谢衡月猛地回过身来「厉芜尘?断剑谷的头号杀手,乌剑出鞘,见血方归?」 他望向草地,低声道:「原来那就是乌剑,为何能成为天下十大名剑之一,不过一把普通利刃。」 他心神皆在苏雪遥身上,见他出这一番话的时候,苏雪遥一副听天书的模样,显然她第一次听闻。 他心下狐疑不定,尽量放缓了口气问道:「娘子,厉芜尘在你梦中做了什么?」 他望着他的妻,心中十分矛盾,既想知道又怕知道,他已发现妻子对梦十分当真。 苏雪遥垂目望着湖水,轻轻道:「他多次救了我的命。」也多次置我于险境。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谢衡月心中更加妒火熊熊,为什么自己在她梦里就那般邪恶,要把她一剑穿心,而这贼子却成了救命恩人。 谢衡月脱口而出「娘子,那梦境再玄妙,当下方是真实。」 他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拥在怀里,捏着她的下巴,强硬地抬起她的头,让她望着自己,低沉地「娘子,现实里,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娘子,不要再沉浸在虚无梦幻中,看着我罢。」 苏雪遥身子微微一颤,他的话里有些委屈,想必是自己疏忽了他。她不由抚上他的脸,想将他的眉峰抹平,她柔声道:「郎君,不管在现实还是在梦中,待我最好的都只有你。」 谢衡月只觉她的手指温柔,目光温柔,无处不温柔。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不再那样躁动不安。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捧在唇边,亲亲一吻,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他猛地转身道:「娘子饿了吧?我给你烤鱼。啊呀,这才是正事。鱼出水这么久,不会不新鲜了吧。」 苏雪遥见他居然了这么多没用的废话,知道他在掩饰他的不安。她心里既好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待他不够好。 谢衡月去翻皮口袋,果然找到了各色调味料,什么豆蔻花椒盐巴皆有。 苏雪遥见他兴冲冲地来来去去,准备烤鱼。 她想了想,便在河边找了两块平整的青石,洗干净了,权当炊具。 只见谢衡月拔出他的闪亮的细剑,朝枫叶林扔了过去。 苏雪遥吃惊的时候,那剑在空中漂亮地砍落了不少树枝,回旋着回到了谢衡月的手中,他抬头对妻子得意地笑着「这一招亦是我落梅剑法的绝招,唤做梅舞回风。」 苏雪遥柔声道:「夫君剑法超群,正好来劈柴火。」 v第五十九章 谢衡月见她打趣他,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笑道:「王最厉害的武艺,可惜眼下无法施展。」 苏雪遥一时好奇,正待要问他是何等功夫,然而见到他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意味,她忽然明白过来。啐了一口,转身不理他,脸上微红,心也微微跳了起来。 谢衡月哈哈一笑,便拿出火折子取火,一会儿便将火升了起来。 他待要用细剑刮鱼鳞,忽然想到了如今他不必用细剑了。毕竟刮完鱼鳞,味道即使用皂角好好清洗,依然几日皆无法散去。 他回身捡起了厉芜尘的乌剑,道:「一把好刀,正好杀鱼。」他拿眼睛看着妻子,还是没忍住酸溜溜地「娘子不会心疼这剑吧。」 苏雪遥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会他。 谢衡月哈哈一笑,乌剑果然锋利,他一会儿便将他捉到的四五条肥美的枫溪鱼皆收拾干净。枫树枝叶燃烧起来,没有焦糊味,倒是一股草木芬芳。 谢衡月将枫溪鱼细细地涂抹上了调料,将它用削好的枫树枝串了起来,不一会儿便传来了鱼肉喷香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待鱼烤好,秋阳微微斜了。阳光照在苏雪遥脸上,她正望着自己,目光十分温柔「郎君,火候差不多了罢?」 谢衡月啊了一声,道:「再翻个面儿。」他不会告诉她,她刚才那样的目光,让他又有点分神。 他闻着这香味,笑道:「王妃,毕竟作料不同,我们的枫溪鱼,与王妃在家中吃到的,定然不同,不过我保证一定好吃。」 着他便拿起烤架上的鱼,咬了一口,却突然叫了起来「啊呀!」只捂着腮帮子低下头去。 苏雪遥吓了一跳,急忙靠了过来,焦急地捧起他的脸「夫君可是烫到了?」 然而却看到了谢衡月脸上的笑意,他眉毛一挑,轻轻笑道:「为夫是想,太好吃了,啊呀。」 苏雪遥又好气又好笑,待要扔下他,已经被一把他拽倒,躺在了他的膝头。他凝视着她,目光灼热,轻轻道:「王妃也用一块吧。」 秋风吹过,火红的枫叶随风飘落,落满了湖边,已落入清澈的湖水中,随风漂流。 苏雪遥挣扎着想从谢衡月身上起来,谢衡月却俯下身来道:「王妃若不乖,我们就先不吃鱼了。」 苏雪遥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又一红。然而谢衡月已经递过了一条烤的两面金黄的鱼。 苏雪遥闻到那美食便失去了反抗的心,她待要张唇,谢衡月却倏地将烤鱼收了回去,一正经地「太烫了,我为娘子吹一吹。」 他偷眼看娘子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烤鱼,他便吹了吹热气腾腾的烤鱼,忽然张开嘴,几口便将鱼吃掉了,只剩下鱼头和鱼尾巴。 他看娘子的眼睛都睁大了,他把鱼头鱼尾巴递过来道:「娘子,这下凉了,可以吃啦。」 苏雪遥一时不知他在外面精明干练,为什么在自己面前便如此惫懒。 谢衡月被妻子一瞪,心里倒挺开心的,他终于闹够了,将这残渣扔到了一边,他从火上取下另一条烤好的鱼,他细细地吹着,送到了她的嘴边,微笑道:「娘子,那条是湖边的不够好,这条才是湖心里抓到的,够肥美。」 苏雪遥心中想他皇子之尊,今日为她如此奔波劳累,心中亦一甜,她咬上烤鱼,只觉入口香甜,肉质极细,十分鲜美。比家中吃的枫溪鱼不知好多少。 谢衡月见她吃得香甜,心里也很开心。苏雪遥要自己吃,让他也去充饥,他却拿了一条烤鱼塞在她嘴里,道:「王妃喂我。」 苏雪遥脸上一红,想想这四野无人,他想怎样便怎样吧。 她便也学他的模样,先吹了吹,不那么烫了,才举着烤鱼送到他口旁。 谢衡月低头咬了一口道:「王妃手里的鱼,就是比别的甜。」 苏雪遥只觉面上飞霞,她这样仰着脸,入目是碧蓝的天空,火红的枫叶,金色的银杏叶,这般美景里衬着谢衡月,清雅俊秀,此间难寻。 谢衡月见娇妻望着他的目光又有点直,便知道她又被自己迷住了。他第一百次感谢自己有个能迷住妻子的好皮囊,他用烤鱼轻轻拨动着妻子的唇,道:「娘子,秀色再可餐,甜的了心,果不了腹啊,娘子且用。」 苏雪遥也没想到自己会看丈夫看到走神,她脸上红晕更甚,慌乱之间,便咬了一大口。这下可糟糕 ,枫溪鱼虽然刺不算多,也是有一些儿的,一根刺儿哽住了她。 谢衡月见她不出话来,吃了一惊,忙丢下烤鱼,俯身手中用上内力,将她喉咙眼的那跟刺逼了出来,那刺飞射而出,插在他们三尺前的土地里,没入土中,可知道谢衡月用了多大的气力。 苏雪遥这才咳嗽起来,谢衡月忙取出他们带着的水,喂着苏雪遥喝了几口,让她顺过气来。 苏雪遥挣扎着从他膝头爬了起来,眼角泪光点点道:「王爷,我们好好吃罢。」 谢衡月将她搂在了怀中,安慰道:「王妃,是王的错,王再不如此了,王妃莫要生王的气。」 苏雪遥被他歪缠不过,最终还是坐在了他的怀中,两人分食着鱼,谢衡月心地将刺儿皆挑了出来,以免她受伤。 苏雪遥看他那般细心周到,心里既感动又有些奇怪,他一看就是做惯这些的。然而不知道他乃皇子,出入皆有人伺候。 「夫君这手艺是从哪里学的?」 「好吃么?」 「嗯。」 谢衡月脸上的笑容变得极淡,他轻声「是我父皇教的。」 苏雪遥不由想起,她自重生成婚以来,还没有进宫面圣,亦不曾见过老皇帝。 谢衡月见妻子关切地看着他,他便又多了几句「我六岁那年,跟着父皇去下江南。那时候母后刚怀着八妹,舟车劳顿,她起卧不安,也吃不下饭。父皇很焦急。」 苏雪遥见他的脸不知是被火苗烤着,还是被红枫叶映着,面色上似有火光闪烁不定,她轻轻问「后来呢?」 她直到在普善寺里静修,才发现她其实对谢衡月知之甚少。如今她很想听他多一点儿自己的事儿。 谢衡月一边喂给她烤鱼,一边轻轻道:「后来母后跟父皇,她只想吃父皇给她做的烤鱼。」嘉怡先皇后跟皇帝是青梅竹马,在皇帝未登基前,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v第六十章 谢衡月看苏雪遥鼓励地看着她,他便接着下去「父皇为母后烤鱼,我便立在一边。父皇趁母后不注意,招手让我帮他看火。所以后面几条皆是我烤的。父皇夸我十分有天分,第一次就烤的那般好吃。」 苏雪遥看他面上明明是微笑着的,然而看上去情绪却很低落。她不由伸手去摸他的脸颊道:「王爷莫要悲伤……」 谢衡月不知道自己脸上流露出什么样的神色来,但是妻子的手那般温柔,他便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只觉一阵温暖从她的手心传到自己心里来。 父皇沉迷炼丹长生之前,母后没有薨逝之前,待他还是挺好的。他曾经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就是这次眼看谢清商和他母后从中作梗,他要娶不到苏雪遥,进宫向父皇讨圣旨的时候,父皇还问他「你是真喜欢苏家的女孩儿,还是为了她的皇后命娶她?」 丹炉的融融火光照着父皇的脸,他看上去十分疲惫而且衰老。父皇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他。 而他冷冷道:「哪一个选择能让你下旨赐婚,我就是哪一个。」 父皇十分震怒,将他赶走了。随即赐婚的圣旨传到了首辅府,他终于松了口气。 谢衡月望着怀中的娇妻,心里十分满足。不意婚后,竟比他想象中还要甜蜜,只是人总贪心,如此良辰美景,而他心中却犹有不足。 他伸手按着王妃摩挲着自己的脸颊的手「王妃,父皇先时也不是如此模样,然而他却变了。王妃,你会变么?」 苏雪遥心微微一颤。我也会变,前世我们龃龉不断,至死未能剖白心意,今生甫成婚便你侬我侬,我变了,郎君你也变了。 苏雪遥晕红了脸颊轻轻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王爷总宽慰妾身莫要挂怀往事,妾身也想如是对王爷。」 谢衡月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感觉她的身子贴上了自己,仿佛如此拥着她,便拥有了天下。 谢衡月轻轻抚着她的长发道:「王妃,答应我,不要变。」 却听怀中的娇妻轻轻叹了口气道:「恕难从命。」 谢衡月心中失落,然而却无法可想,她不答应他,他又能怎么办呢? 却听苏雪遥接着柔声道:「妾身从此要变得更好才行。妾身自知鲁钝,以后要更尽心侍奉王爷才是。」 谢衡月一时大喜,他将她埋在自己肩头的脸捧了起来,只见她十分害羞,垂目不看他。 他心里十分不足道:「王妃看着我。王妃为什么总不看我?王妃总是着这般甜蜜的话,却不看着王,娘子,看着我啊。」 苏雪遥无奈,只能抬起眼注视着他,只觉秋光明亮,清透无比,谢衡月在那秋光中显得清雅而又英俊,她一时竟看着他便移不开眼睛。 谢衡月见她又看得呆了,他心中十分满足,总算不是自己一人犯傻。 他待要吻上去,苏雪遥却如梦方醒,身子向后微退,她扭脸看着那火堆,吃惊地道:「王爷,糊了。」 谢衡月终于忍不住手中用力,将她推倒在青石上,一边狂乱地吻着她,一边低声道:「王妃得没错,我可不就被王妃点着的这把火烧糊了。」 背后的青石板在秋阳下被晒得暖烘烘的,虽然有一点硬,但是她依然觉得很舒服。 苏雪遥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晴朗明亮的湛蓝天空,一行大雁飞过,秋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长发,然而她却只觉地周身火热,混沌间不辨南北。 谢衡月低声抱怨着「王妃为什么总是在此时走神。」 他既然停下了这吻,苏雪遥终于能喘息片刻,她忙羞涩地轻轻道:「王爷,鱼……」 谢衡月亲上了她巧的鼻尖,低声「王妃还有时间关心鱼,如今王便是脱了水的鱼了,王妃且度口气给王这条鱼吧。」 苏雪遥却不肯依从了,她歪过脸去,谢衡月的吻没有吻上了唇,却吻在了她浮现着薄薄红晕的白嫩脸颊上。 苏雪遥轻声道:「王爷,我们饭才吃了一半,王爷若总是如此,如此……」她不知道该如何,便含羞跳了过去「妾身以后再不敢单独跟王爷出来啦。」 谢衡月一时情动,闻言,只能将他的清心诀飞快运转起来,压住了所有妄念。 他叹了口气,将他的娇妻从青石上拉了起来。 苏雪遥起身,恰恰望到了荡漾的湖水之中,自己的倒影。水波荡漾,只见自己乌亮的长发散开来,妃色的长裙衬着碧绿的湖水,湖水一漾一漾的,不出的旖旎。 她待要起身,却发现手脚有点软。 在一旁准备继续烤鱼的谢衡月,忙问她「娘子要做什么?」 苏雪遥垂首含羞道:「那皮袋子中有妆奁盒。」 谢衡月放下手中的烤鱼,将那做工精细的妆奁盒取了出来,递给她。 苏雪遥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更加害羞。 这妆奁盒是她在家时一时兴起买的,一半是日常装饰,一半是睡前滋润的,将它塞进包裹里的必然是绿绮。 苏雪遥不由羞得不能抬头,却更增丽色。这妆奁盒此时十分实用,然绿绮之意却令她不敢细思。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相府出甜妻》卷一 作者:秋浓林意 02、《相府出甜妻》卷二 作者:秋浓林意 03、《相府出甜妻》卷三 作者:秋浓林意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