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酒门财妻 下》 v第一章[12.19] 【正文开始】 前后送走了两拨人,就算卓琏筋骨强健,此刻也有淡淡疲惫从骨子里弥漫开来。她刚一走到后院,就听到瞿氏跟瞿易交谈的声音。 「丹绫的肚子渐渐大了,你们早些把亲事办了吧,免得让街坊邻居说嘴,面上不光彩。」 瞿易明显有些不愿,他浑身僵硬,放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皮肤上迸起青筋,配上高大的身躯,看起来很是凶恶。 「您也清楚,她之所以怀孕,完全是出于算计,若是我俩成亲的话,岂不是让她的奸计得逞了?」 青年的声音低沉,其中还透着一丝愤怨,卓琏不由摇了摇头,只觉得瞿易委实荒唐,当初是他舍不得让丹绫在冰天雪地中吃苦,便将人带回了家里,眼下连三个月都不到,态度就全然不同了,也不知究竟是人心易变,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快步走到堂屋中,她翻阅着记录发酵天数的册子,又提笔补了库房中酒水的数量,由于太过出神,并没有注意到缓步接近的男子。 「大嫂。」 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在耳边响起,卓琏握着笔杆的手轻轻颤了颤,没有抬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 「小叔回来了,你在殿下身边忙了一整日,厨房里还热着牛骨汤,你喝一些,也能垫垫肚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整齐,作势准备离开。 桓慎偏高,卓琏又坐在木椅上,从这个角度望去,能透过襟口看到如牛乳般白皙细腻的脖颈,纤白双手有大半藏在袖笼中,露在外面的部分与色泽黯淡的木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嫂还在生气。」这话笃定极了,好像他的判断与推测不会生出半分错误。 年轻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她旁边,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常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来,但卓琏嗅觉灵敏,闻到了这股味儿后,下意识屛住呼吸。 「行之只是怕你遇到危险,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从汴州来到京城,必须小心行事,不能有丝毫怠慢。」开口时,桓慎将发烫的茶盏放在掌心,神情诚挚,仿佛刚才所说的话,全都是出于真心,不带半分作假一般。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厌极了九皇子看着卓氏的眼神,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是令人作呕。 这是桓慎的私心,他不说,没有人会发现,包括卓琏在内。 感受到堪称锋锐的视线落在肩头,卓琏抿了抿唇,缓了口气才道:「多谢小叔关心,你的提点我时时刻刻都牢记于心,不会有任何越矩之处,免得给你、给整个桓家带来麻烦。」 堂屋中的空气霎时间陷入凝滞,她一颗心跳得飞快,紧张的同时也带着极浓的惧怕。这不到一年的相处,几乎让卓琏忘了桓慎的身份,他是未来的镇国公,亦是将原身剥皮拆骨的凶手。 好在只是几乎。 这股血腥气唤醒了她深埋于脑海中的记忆,让她打了个激灵,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大嫂不好奇我做了什么吗?」桓慎追了上来,微哑的嗓音从后方传入耳中。 卓琏眉头皱得更紧,义正言辞地作答:「你白日里忙的那些事,与皇家有关,旁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只想安生酿酒,又何必自找麻烦?」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态度究竟有多冷漠,桓慎心里却有些恼了,单手按住门板,不让女人离开。 「小叔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便是,店里琐事不少,人也杂,日后你最好直接回府,否则唠扰了你就不妥了。」 黑眸紧盯着面前那道纤细的背影,桓慎两手扳着她的肩,强迫人转过头,与他对视。 「你在赶我走?」 卓琏没想到桓慎会如此无礼,一时间怔愣半晌,回过神后便开始不断挣扎,但男女之间本就有极大的不同,他习武多年,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能将她的肩膀捏碎。 「你放开!桓慎,你无礼!」 到了此刻,卓琏还保留着几分理智,知道把声音压低,避免酒肆众人发现不对,闯进门,看到这种引人生疑的画面。 「我再问一次,大嫂可是在责怪行之?」 卓琏本想硬气些,点头承认,但无意中对上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只怪物,完全无力反抗。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小叔莫要误会。」 话音刚落,束缚在双肩上的钳制陡然消失,桓慎唇角勾了勾,修长手指抚平衣衫上的褶皱。 「我是为了你好。」 卓琏垂眸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桓母的声音,卓琏眸光微闪,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桓慎,将门板打开。 桓母看着面色煞白的儿媳,拉着卓琏的手,眼底满是心疼,「你虽年轻,身子骨却也不是铁打的,哪能如此操劳奔波?赶快回家歇着,店里有我呢。」 余光瞥见站在房檐下的次子,桓母面露喜色,「把你大嫂送回家,别让她受累了。」 「不必、」 「你跟他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见外?」 卓琏嘴里发干,隐隐还带有极淡的苦意,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婆婆解释,在她犹豫的档口,已经被桓母从后门推了出去。 v第二章[12.19] 砰! 后门被严严实实阖上,还伴有落锁的声音。 桓慎抱臂而立,一瞬不瞬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从她上挑的眼尾往下滑,最终落在了嫣红的唇瓣上。 「走吧。」 他转身往十里巷的方向行去,卓琏心里虽不愿意,但迫于形势也必须跟上。偌大的京城中,除了酒肆与桓宅以外,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这种无片瓦遮身的滋味儿,实在称不上好。 最近天气逐渐暖和了,道旁的积雪化为粘稠的泥水,不止鞋底沾了一层污渍,就连裙裾也未能幸免。 桓慎没有回头,他早就将卓琏的模样牢牢纂刻在心,也清楚她鲜少穿娇妍的衣衫,今日刻意打扮过了,是不是为了那个叫齐鹤年的药材商? 想得越多,就有一股火气往外涌,让他眼底覆满血丝,尤为狰狞。 年轻男女一前一后走着,好不容易到了宅院门口,桓慎突然顿住脚步,催促一声:「你先进去。 卓琏依言点头。 肩膀处还残留着丝丝痛意,她自然不会犯糊涂,两手提着裙衫,几步跃上石阶儿,希望能尽快远离这个煞星。 纤细身影翩然远去,桓慎一拳捶在旁边的老榆树上,冬天树干光秃秃的,只听吱嘎一下,有截枝桠应声而裂,骨碌骨碌坠在地上。 听到脚步声响起,甄琳跟桓芸飞快地跑了出来,两名少女一左一右挽着卓琏的胳膊,叽叽喳喳的声音十分快活。 「嫂嫂,甄姐姐教我念诗、描字,我写了一整天呢。」 抬手捏了捏芸儿秀气的鼻尖,卓琏拉着她们坐在炕边,叮嘱道:「要不了几日就要立春了,但下雪不冷化雪冷,你们两个千万别着凉,免得灌了一肚子的苦药。」 「知道了!知道了!」 桓芸笑得极甜,看着那张笑脸,压在卓琏心口的巨石终于减轻些许,她起身走到厨房,将炉灶上炖着的陶罐端下来,盛了三碗猪肚汤,跟两个小的一起喝着。 「嫂嫂,二哥还没回来吗?他辛苦极了,每日早出晚归的,都见不着人影,也不知到底在忙活什么。」桓芸瘪了瘪嘴。 卓琏顿了下,若无其事道:「他同我一起回了十里巷,现在还没进门,估摸着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总不好耽搁了。」 湘灵公主去和亲后,边关就安稳许多,虽有胡人劫掠百姓,却不再如往日那般嚣张,想来会像话本中描述的那样,三年一过,公主香消玉殒,胡人首领才会撕毁盟约,大举进犯周朝。 直到天色漆黑,桓慎才进了家门,神情如常,看不出半分异样。 桓母忍不住叨念,「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将琏娘送回家,到底去哪疯闹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不定性?」 桓慎扶着她的手臂,面带笑意地解释,「殿下吩咐的事情,儿子还没做完,也不能懈怠。」 桓母坐在卓琏身边,似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嘴:「琏娘,慎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可认得品行不错的姑娘?」 「儿媳初到京城,终日里呆在酒肆内,哪能见着别人?更何况小叔也是个有主意的,我做不了主。」 卓琏不愿得罪桓慎,想也不想便将此事推了,今日樊竹君还来到店里,指不定就是为了与他相会,郎有情妾有意的,若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哪还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听到她们在议论自己的婚事,桓慎面色一沉,直勾勾地望着卓琏,突然很好奇她的想法。 借着喝汤的机会,卓琏低下头,只当没注意到青年异常的神情。 桓母明白儿子不乐意听这个,叹了口气后便转移了话题,「琏娘,下午卓玉锦登门,没为难你吧?」 「没有。」 卓玉锦想要火迫法,以此使清风啸的品相趋于完美,但自己跟卓家早就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即使卓家背后站的是樊竹君、是七皇子,她也不会轻易妥协。 等到天气渐暖时,德弘帝带着诸位皇子去西山围猎,桓慎身为三皇子的侍卫,须得一并上路。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卓琏松了口气,同时也暗暗欣喜不已。近段时间,她当真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桓慎,现在这人离开京城,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才会折返,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桓慎出发的那日,卓琏还呆在酒肆中,带着杨武等人,将蒸好的酸饭投入大瓮内,蒸饭时她加了不少梅花,花苞早在蒸制的过程中就融化在米汤里,使原料带上了一股馥郁诱人的梅香,等酿出酒来,品相绝不会差。 齐鹤年再一次来到酒肆送药材,看着双眼明亮的女子,他犹豫了下,终是忍不住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琏娘应是卓玉锦的亲姐姐。」 卓琏点了点头,并无任何隐瞒的打算。如今清风啸已经成为陛下钦点的御酒,借着这股东风,想必要不了多久,卓孝同便会将整个卓家迁到京城,在这种情况下,她扯谎没有丝毫用处,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免得让齐鹤年心生芥蒂。 「卓家出了一种御酒,卓二小姐也成了焉大师的徒弟,喜事连连,还真是风光无限。」齐鹤年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家店分明是饮酒的地方,但茶汤亦是香气扑鼻,令人不由赞叹。 卓琏挑了挑眉,杏眸里透出几分好奇之色。她来到京城虽有一段时日了,但在桓慎的威胁下,鲜少有机会与外界接触,也不知晓此地的酿酒大师究竟有哪些。 「这位焉大师很出名吗?」 听到这话,齐鹤年不由哑然,他原以为像卓氏这等精通酿酒的妇人,肯定会对酿酒大师十分了解,哪曾想居然没听过人家的名号,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怕是会笑掉大牙。 齐鹤年倒没有表现的太过,但他本就情绪内敛,此刻都露出了几分惊愕,卓琏霎时间反应过来,轻声解释道:「往日妾身一直住在汴州,对京城的情形不太了解,还望齐公子解惑。」 「经商虽为贱业,但周人爱饮酒,对手艺出挑的酿酒师傅很是敬重,能酿出清酒的,统称为酿酒师傅,往上则为大师,每一位都有令人惊艳的绝技,酿出的酒水不止醇厚味美,还带着极浓的个人特色,寻常师傅无法模仿,方能得到大师的名号。」 v第三章[12.19] 男子声音清亮,语气温和。他见卓琏愣神,笑了笑,才继续道:「齐某曾经饮过店中酒水,清风啸与金波味道虽美,却还达不到酿酒大师的程度,不过你还年轻,要不了多久,定会追赶……」 话没说完,齐鹤年便看到卓琏突然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木架前,踮起脚尖,取下了一只不起眼的瓷瓶,将灿金的酒液倒进杯盏中。 「这是琏娘调配的药酒?」 卓琏但笑不语,屈指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齐公子先尝过再说。」 齐鹤年倒也未曾反驳,将酒盏端到近前,便有一股浓烈霸道的香气直往口鼻里钻,其中虽蕴着丝丝药香,却与普通的药酒不同,药香隐于最后,不会喧宾夺主,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段。 他眼带惊愕,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醇厚酒水甫一划过唇齿,方才萦绕着的气息霎时间增强百倍,芳烈、甘美、滑润,种种滋味尽在小小杯盏之中,让他不由僵硬了片刻,半晌没回过神来。 「琏娘,这是什么酒?」 齐鹤年虽为商人,出身却不低,这一点费老板在信中没有明说,但卓琏依旧能察觉到,否则他一介商户,就算家资颇丰,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全京城的酿酒大师。 「此酒名为琥珀光,比起清酒而言,质地更上一层楼,齐公子若是喜欢的话,待会儿拿一瓶回去,也能慢慢品尝。」 月前她已经着手酿制琥珀光了,由于时间太短,无法造出成品。库房中的存货越来越少,桓母瞿氏倒是心焦如焚,但卓琏不止不急,反而放宽了心,按部就班地酿酒,反正黄酒尚未开售,京城也无人能拔得头筹,等上一年半载根本算不了什么。 齐鹤年生得白净,他酒量并不算好,这会儿面颊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了。 「齐公子还没介绍焉大师呢。」卓琏忍不住催促一声。 齐鹤年连连点头,轻声道:「焉大师名为焉涛,最开始只是光禄寺良酝署中的一名长工,专门酿酒,以供贵人饮用。良酝署中聚集了整个周朝的酿酒大师,年轻的焉涛跟在他们身边,本身又是个有天赋的,集百家之长,酿造出了一种绿珠香液,色泽似新叶,滋味与寻常酒水不同……」 说话间,齐鹤年抬了抬眼,看到近前的女人面色不对,赶忙安抚道:「琏娘莫要害怕,我曾经尝过绿珠香液,此酒十分奇异,制法独到,与寻常的清酒完全不同,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正是因为这种缘故,才会被陛下选为御酒,若真按味道评判,怕是比不上琥珀光。」 卓琏并不是害怕,而是有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口涌动。 早在民国时,她就尝到过这绿珠香液。李小姐虽是京城人士,但去泰西留学时,曾有一位淮安的同学,二人私交甚笃,归国后还托人送了美酒入京,卓琏也有幸饮到了此酒,当时问了一嘴,便猜出了绿珠香液是如何酿制而成的。 绿珠香液四字听起来分外雅致,但它还有个俗名——绿豆酒。 淮安出产的绿豆酒,曲中有豆,能清热解毒。普通的曲饼都是以麦子为主料,偏绿珠香液与众不同,将小麦换成绿豆,滋味自然殊异。 卓琏没想到李小姐竟会将淮安豆酒写进话本中,还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察觉到齐鹤年关切的眼神,卓琏嘴角微扬,轻声道:「妾身只是觉得有些稀奇,来京这么久,还没有尝过当地的美酒,委实可惜。」 齐鹤年眼神微闪,交谈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翌日天亮不久,卓琏刚到酒肆,就看到有个干瘦精神的小子站在店门口,手拿一只淡青色的瓷瓶,一看到卓琏,细长的眼睛陡然瞪大,几步冲上前,点头哈腰道:「卓老板,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 「你家公子?」 「小子是齐家的。」 闻言,卓琏恍然大悟,她说这小厮瞧着这般眼熟,原来是齐鹤年身边的人。低头端量着手中瓷瓶,她将盖子掀开一条缝儿,便闻到了丝丝酒香。 「这是……绿珠香液?」 她实在是没想到,昨日只不过提了豆酒一嘴,今天齐鹤年便派人将东西送了过来,人家如此上心,卓琏也不能怠慢,她思索了半晌,将自己酿出来的果酒交给小厮,还不忘附上一小坛神仙酒。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齐鹤年先前说过,家中长辈患了痹症,即使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时常施针,依旧无法恢复如初。神仙酒虽不能根治疾病,但缓解疼痛的功效却是不弱,希望也能有些用处。 「正是,昨日公子回府后,便将家中珍藏的酒水取了出来,派小的送到酒肆。」小厮跟着齐鹤年的时间也不短了,从未见到主子对谁上过心,偏为眼前的妇人破了例,若是被齐家长辈知晓,也不知到底会是什么光景。 心里这么想着,小厮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道谢后,他提着坛子返回药铺,甫一走到后院,便发现了站在榆树下的清俊男子。 「公子,奴才回来了,卓老板还赠了几瓶酒,有山楂酒、蜜酒、金波,还有一坛子神仙酒,她特地交待过,说神仙酒是给患有痹症之人饮用的,您千万不能喝。」 齐鹤年将沉甸甸地竹篮接到手中,修长手指抚过光润的瓷瓶,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女子的模样,明媚的笑颜、精致的眉眼、沉静的神态,无一处不深深吸引着他,就算知道卓氏嫁过人,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齐鹤年经营药铺,往日也见过不少药酒,但能缓解痹症的却是万中无一,眼前这坛子神仙酒看似平平无奇,难道真有特别的功效不成? 「备车,我要去安远伯府一趟。」 安远伯是齐鹤年的外祖父,膝下只得了一女,无人袭爵,他也不想从旁支过继子嗣,反而精心教导外孙,希望他能撑起安远伯府的门楣。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经停在了伯府门前,守门的侍卫早就认出了齐鹤年的身份,万万不敢怠慢,直接将人引到正院,恭声道:「伯爷就在书房,公子进去便是。」 齐鹤年微微颔首,敲了敲门,得了外祖父的允准后,随即推门而入。 一名老者穿着褐色的绸缎衣裳,安稳坐在八仙椅上,手里拿着书卷,眉目慈和,面带笑容地看着外孙。若卓琏在此的话,绝对会大吃一惊,只因这安平伯,赫然就是她在汴州遇见的俞先生,没想到竟是这种身份。 初春温度偏低,空气中还带着淡淡凉意,齐鹤年甫一进门,就看到了老人家的打扮,薄薄的绸料完全称不上挡风,他不由拧眉,低声劝道:「外祖父,您患有痹症的年头也不短了,若受了凉的话,疼痛定会加倍,到时候不止母亲担惊受怕地睡不着觉,孙儿也不好过。 俞先生,也就是安远伯,这会儿颇为心虚地笑了笑,刚欲开口,便瞥见了青年手里拎着的瓷坛,灰暗的色泽、古朴的式样,看起来无比熟悉。 「这坛子是?」 v第四章[12.19] 齐鹤年一边将酒坛放下,一边将大氅披在安远伯身上,温声解释道:「孙儿新认识了一位朋友,酿酒的手艺不错,这是她配制的神仙酒,听说能够缓解痹症,也不知是真是假。」 安平侯原本还只是怀疑,此刻倒是确定了,鹤年认识的友人定是卓琏,除了她,京城中没有谁能造出既甘美适口又能缓解疼痛的酒水,就连那些酿酒大师也不例外。 「先前我跟樊校尉一起去了趟汴州,在巷子里迷了路,多亏一名心善的夫人相救,这才没冻死在寒冬腊月里,当时那夫人家中放了一坛子神仙酒,我服下后,果真驱散了身上的痛意。」 闻得此言,齐鹤年眼底露出几分惊诧,「竟是琏娘救了您?」 「非也非也,是卓氏的母亲帮了忙,他们一家子都是心地良善之辈,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从汴州回京后,安平伯许久都未尝过神仙酒的滋味儿了,好在有大夫三不五时的诊治,倒也没闹出什么毛病。 从木架上取出一只泛粉的杯盏,老者小心翼翼地将酒水倒在其中,满脸陶醉,一下又一下嗅闻着那股香气。 「神仙酒只能止痛,却无法根除顽疾,没犯病时,我可舍不得碰它,你再买些别的酒水回来,省得糟践了稀罕物。」 齐鹤年就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您少喝点酒吧,身体为重。」 安平伯忍不住瞪了外孙一眼,忽道:「西山那边送了信回来,三皇子身边的侍卫的-c-x-团队-确不凡,帮陛下挡了一刀,只要他养好伤,日后必定青云直上。」 脑海中浮现出青年堪称阴鸷的神情,齐鹤年坐在木椅上,问:「您是说桓慎?他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就算武艺不错,想要得到升迁的机会依旧不是易事,毕竟陛下身边的能人委实不少,区区一个侍卫,毫无背景,终其一生,能到四品也就顶天了。」 安平伯缓缓摇头,「圣上重情,桓慎为了护驾身受重创,堪称侠肝义胆,再加上他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扶一把,将来有什么造化,就看他自己了。」 德弘帝带着诸位皇子去西山围猎,按说有无数军士护持,刺客不该混入其中,偏前朝逆党筹备了数年,早就将钉子安插在行宫之中。在宴饮之际,看似老实的宫女突然暴起,从食盒中抽出匕首,若非桓慎机敏,及时挡在陛下跟前,后果不堪设想。 桓家人呆在城西,除去酿酒卖酒,倒也不必为其他琐事操心耗神。 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卓琏一睁眼,右眼皮便跳个不停,过了许久都未曾好转,闹得她心烦意乱。 正当她在后院收酒时,就看到甄琳小脸儿雪白冲到近前,「卓姐姐,大事不好了!桓二哥被几名侍卫抬了回来,像是受了重伤,芸娘在家里哭了许久,好悬没厥过去。」 听到这话,卓琏心里咯噔一声响,她知道桓芸的身子骨有多弱气,在原本的剧情中,小姑娘并非死于虐打,而是被那些浑人折辱到了气血逆行的地步,才会一命呜呼。将近一年多的时间,她一直不敢让芸娘大喜大悲,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哪想到桓慎那边突然出了事。 用巾子擦了擦手,她转头冲着池忠道:「你们先在店里忙活着,我回家瞧瞧。」 「小老板放心,兄弟几个定不会躲懒,您过去便是。」 卓琏微微颔首,一把握住甄琳的腕子,片刻也未曾耽搁,径直朝向桓宅的方向跑去。 她走后没多久,有一道身影从后门钻了进来,那副纤弱娇怯的模样,不是丹绫还能有谁? 瞿易正准备将陶瓮放进泥屋中,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迈到近前,他脸色黑如锅底,语气也称不上好,沉声呵斥:「你可记得我说过什么?让你好好在家养胎,不踏足酒坊半步。」 面对男人堪称凶恶的眼神,丹绫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儿,她实在没想到瞿易竟如此无情,最开始对她关怀备至,哪知时日久了,藏在皮下的真面目便再也无从遮掩,那副冷漠的德行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 池忠杨武站在旁边,心中虽有些好奇,却不好上前凑热闹,索性就坐在仓房前歇息。 见他二人走远了,丹绫抿了抿唇,小手扯着瞿易的袖口,眼神尤为活络,不住瞟着泥屋,柔柔问:「这间房是新建的吧?没有窗,仅有一扇门,刚好能让陶瓮通过,人进去的话,势必得弯着腰,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当初离开汴州时,卓琏一把火将泥屋烧了个干净,就是不希望火迫法传入外人之手。丹绫身份不明不白,接近自己也似别有用心,瞿易哪会上当? 「你问这么多作甚?快回去。」他再度催促。 「我不走。」 仗着肚子里这块肉,丹绫的胆子比最初大了不少,方才她亲眼看见卓琏离开,桓母瞿氏都在前堂,也管不到自己身上,若是不在酒肆中好好逛一逛,岂不是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大山呆在窝棚中趴着,丹绫一步步挨近酒库时,它突然蹿了出来。只见毛色灰黄的狗儿呲着牙,透明的涎水哗哗往下滑落,渗入泥土里,那副场景当真瘆人。 女人骇了一跳,连连后退,躲到了瞿易身后,软声道:「瞿大哥,我害怕这只畜生,明明酒肆中已经雇了长工,有人看门,为何还不将这畜生处理掉,一旦伤着人该如何是好?」 瞿易神情无比冰冷,开口警告道:「只要你离酒肆远着些,大山就不会动你,狗儿远比披着人皮的禽兽强得多,毕竟有的人心是黑的,但它不是,它只忠于主人,不会干出吃里扒外的下作事儿!」 丹绫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男人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她面色忽青忽白,死死咬着下唇,辩驳道:「瞿大哥,我怀着你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生出加害的心思,你千万别让旁人蛊惑了……」 「够了!你再不走就别回去了。」瞿易语气不耐地威胁。 丹绫怕狗,眼下完全不敢动弹,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不过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酒肆。 等人走后,池忠凑上前,低声提点:「瞿老弟,你媳妇生得这般标致,还怀着孩子,为何不对人家温柔点?妇道人家心眼小,她要是记恨上了,你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瞿易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早知道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他肯定会掐死那个色迷心窍的自己,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他除了忍耐以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卓琏刚回到宅院,隐隐能听见少女饱含悲戚的哭声,她心里一紧,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几步冲到桓慎的卧房前,将门板推开,鼻前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气。 听到动静,桓芸抽噎着回过头,无比委屈地冲到女人怀里,哭得直打嗝儿,「嫂嫂,二哥帮陛下挡了一刀,虽然止了血,却还处于昏迷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卓琏抹去了小姑娘颊边的泪痕,轻声安抚道:「你哥哥武功高强,本事大的很,绝不会出事的。」 嘴上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有些没底,话本中没有关于桓慎护驾的描述,到底是这段剧情不重要,还是自己影响了青年的命数,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越想卓琏越是愧疚,她走到床边,发现一向桀骜不驯的男人,如今极为安静地躺倒在床榻上,他赤着上身,面如金纸,即使腰腹处缠绕着厚厚一层白布,仍有殷红血丝渗出来,是个人都能猜到伤口究竟有多严重。 瞥见芸娘红肿的双眼,卓琏无声叹息,按住她的后脑,将人抱在怀里,「芸儿莫要担心,行之肯定会痊愈的,要是你也哭坏了身子,夜里母亲回来,又有谁能安慰她?嫂子只有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无法照看你们母子三个。」 v第五章[12.19] 十一岁的少女已经懂事了,桓芸知道嫂嫂辛苦,此时心底涌起了丝丝坚毅,强撑着不掉下眼泪。 「芸儿希望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二哥会活下来的,对不对?」 「对,他会活下去的。」卓琏一遍又一遍地保证。 过了片刻,又有一拨人来到桓宅,走在前方的那人胡子花白,身边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小童,瞧那打扮,应当是宫里的太医。 「老朽姓钱,奉陛下旨意来给游击将军看诊。」 「游击将军?」卓琏面带疑惑地发问。 「夫人有所不知,桓将军救驾有功,特进封为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旨意尚未颁下,消息也没有传扬开来。」 卓琏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她只希望桓慎能好好活下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桓母已经经历了一回,若是再来第二次的话,也不知道她能否承受得住。 钱太医站在床头,剪断了缠绕在腰腹处的白布,血糊糊的肉窟窿呈现在眼前,虽未见骨,但伤口却极深,估摸着也流了不少血。 「夫人,老朽要将伤处的腐肉清除,劳烦你按着桓将军的双臂,莫要让他乱动。」 情态紧急,卓琏自然无法拒绝,她弯着腰,牢牢攥住青年冰凉的手腕,便见钱太医用烈酒浸过刀刃,抵在了溃烂的皮肉上。 桓慎的手腕虽凉,但脉搏依旧沉稳有力,如被击打的鼓面,砰砰响声不断。 卓琏不由怔愣片刻,好在她一向情绪内敛,表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低垂眼帘,按照钱太医的吩咐,使尽全身力气钳制住眼前这个男人。 用刀剜肉到底有多痛苦,卓琏并不清楚,不过看到青年额面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她也能猜到几分,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愿再瞧见那副血肉模糊的场景。 岂料刚一偏头,便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卓琏心跳突然加快不少,她没想到桓慎会醒过来,神志清醒遭受这样的折磨,比昏迷时更要难熬百倍。 「钱太医,小叔醒了,可要给他灌些麻沸散?」 钱太医摇了摇头,「现在熬药已经来不及了,还请桓将军忍着些。」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湿潮,在垫被上留了几道明显的湿痕。 行医几十年,钱太医的医术自然不差,下刀极稳,卓琏虽不敢看,但悉悉索索的响动却一直不断,还伴随着青年痛苦的闷哼声,毫无阻隔地传入她耳中,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如同崩裂的碎石,一下下砸在脊背上,卓琏几乎有些承受不住了,阵阵麻意从二人贴合的地方涌来,好似被毒蜂狠狠蛰了。 不知过了多久,钱太医终于收了刀,将上好的伤药洒在患处,再拿干净的白布将伤口裹住,期间卓琏跟那名小童帮着忙活,掌心沾了滚烫的血液,散着浓浓腥气。 钱太医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视线渐渐上移,见他没有昏迷,不由赞叹,「桓将军当真勇武过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将来必定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桓慎面色惨白,笑道:「多谢钱太医救命之恩,行之没齿难忘。」 「都是陛下的吩咐,桓将军不必客气,你身上的伤口虽深,却没有伤到脏器筋骨,只要记得按时换药,避免伤口溃烂,数月内便能恢复如常。」说话时,钱太医坐在桌前,提笔写下了口服的药方,交到卓氏手中,又悉心提点几句,便带着小童离开了。 等人走后,卓琏站到床沿,发现桓慎仍未阖眼,一双黑眸定定看过来,神情颇为复杂。 「我受伤的事情,母亲知晓吗?」 卓琏摇头,「方才琳儿去了趟酒肆,只将消息告诉了我,因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跟娘碰面。」 她虽是女子,却见不得亲近之人掉泪,只要一想到桓母如芸娘那般,哭得声嘶力竭、满心悲痛,卓琏就觉得浑身僵硬,根本不知该如何劝慰。 「你受伤颇重,莫要强撑,好生休息吧。」 卓琏给他掖了掖被角,刚想拿着药方去到厨房,却不防被人死死攥住了腕子,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如此拼命?」 卓琏不由拧眉,一时间倒是忘了甩开桓慎的手,只见那个气息微弱的男人,唇角微微抬了下,「若我只是个八品的校尉,护不住这个家,也护不住你。」 纤细的身子颤了颤,她挣开了桓慎的手掌,拿起巾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渍,语气平静的道:「不必如此,与我相比,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的桓家只剩下桓慎一个男丁,他尚未成亲生子,也没有留下一丝骨血,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桓母肯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觉得大嫂更重要,比命都重要。」 卓琏心头一缩,忍不住呵斥:「你怕是流血太多,神志不清才会说了胡话,房中只有你我二人,发发疯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承担不起。」 说完,她端起盛满血水的铜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在迈过门槛前,女子顿住脚步,冷冷道:「荣华权柄虽然诱人,却也得活着才能享受,桓谨因护主丢了性命,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为了私欲铤而走险时,可曾想过娘跟妹妹?」 「我想过。」 「你没有。」 卓琏不住冷笑,「若你真为她们设身处地考虑过,就该知道,她们母女最希望你平平安安活下去。」 「我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别自欺欺人了!」 v第六章[12.26] 话罢,她径自推门而去。 桓慎咬着牙,黑眸中满是不甘,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对一个女人渴望到了疯魔的地步。他为圣上挡刀时,受伤极重,濒死之际,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卓氏的面庞,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言一行,桓慎都记得清清楚楚。 直到那会他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栽了。 原本只是贪恋那副姣美的皮囊,但到了现在,却想连人带心一并握在手里,不容外人染指半分。 将卧房的木门紧紧阖上,卓琏只觉得荒唐,就算她只是一抹来自异世的魂灵,甚至都未曾见过桓谨,但依照辈分而言,她却是桓慎的长嫂,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卓琏把血水倒了,不自觉按了按胸口,她心跳得极快,扑通作响,好似擂鼓。 方才钱太医在屋中处理伤口,由于画面太过血腥,卓琏怕两个小的梦魇,便将她们赶了出去,这会儿桓芸听到动静,盯着一双红肿似核桃的眼睛,急急冲到女人身畔,扯着她的袖笼问: 「嫂嫂,二哥还好吗?可有大碍?」 看到小姑娘尽是忧虑的脸,卓琏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了下去。 「行之运气不错,刀刃没有伤到内脏,养上一段时日便好了。」 「真的?」 桓芸颇为怀疑,倒不是她信不过长嫂,而是早些时候二哥被侍卫们抬回家时,浑身都是血,那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仿佛撑不住了。 「宫里的太医本事不小,你二哥筋骨强健,不会有事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响起。 卓琏抬起头,便见面色灰白的桓母站在门口,大概是跑得太急,她缓不过气,两手捣着心口咳个不停。 她快步冲上前,轻轻给桓母顺气,「您莫要着急,太医已经来过了,行之会痊愈的。」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非要瞒我?」 桓母无奈叹气,走到桓慎房中,卓琏并没有跟进去,反而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免得耽搁了病情。 房间内。 桓母抹了抹眼,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不省心,去西山前还好好的,回来却受了重伤……」 伤处的痛楚没有丝毫减弱,但母亲的眼泪却让桓慎更为头疼。 「您别哭了,儿子也没大事,全是皮肉伤、」 「胡说!你跟谨儿一样,最是嘴硬不过,小时候挨了打,咬死了也不吭一声,险些没把你爹气出个好歹,你何必这么犟?」 桓母训了一通,见次子眼眶下方泛起青黑,到底是心疼多过责备,哑声劝说:「你先好好歇着吧。」 桓慎应了一声,合了眼,躺在软枕上,等房门开了又关后,他才睁开双目,放在被角处的手掌紧握成拳,不知是伤口传来的痛楚太过难忍,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桓慎被封为游击将军的旨意,第二日才送到桓宅,宣旨的公公不止带来了陛下的封赏,还领着四名宫女,说她们自小经由管事嬷嬷调.教,伺候人的本事是拔尖儿的,如今桓将军病重,也能派上用场。 四位宫女约莫十七八岁,五官生得格外标致,名字也格外雅致,分别叫青梅、雪莹、鸳鸯、黄鹂。 她们对于卓琏而言,比起及时雨也差不了什么了。 先前桓慎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字句虽不露骨,但心思却明明白白地呈现于眼前,卓琏想要避嫌,又不能在亲人面前露出马脚,只能佯作无事。 看着站在堂下的丫鬟,青梅雪莹模样清丽,周身的气度与樊竹君有那么几分相似,按照话本中的形容,桓慎对清逸如仙的女子颇有好感,让她们俩伺候着,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青梅,雪莹,你二人去将军房里,帮他换药。」 听到这话,青梅雪莹眼带喜意,忙不迭地福身应声,旁边的鸳鸯黄鹂有些急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卓琏,希望这位夫人能帮帮她们。 这两个丫鬟模样偏艳,身段窈窕,若是桓慎对青梅她们不满意,倒也可以调换过来。 「桓府不大,杂事也不多,你们只要将宅院整理妥当即可。」 鸳鸯黄鹂瞪了瞪眼,实在没想到自己竟要做下人的活计,她们从宫里出来,就是为了谋求一个好前程,要是无法在主子身边伺候着,过上几年,与那些粗手粗脚的婆子有何差别? 心中涌起阵阵不忿,但她们初来乍到,也不敢违逆主子的吩咐,只能委屈地应声。 等丫鬟们退下后,桓母皱紧眉头,「这些姑娘们模样真俊,普通人家若能娶到这样的正头娘子,旁人定会艳羡不已。」 「她们既然来了咱们家,就注定当不了正头娘子,小叔已经成了从五品的将军,他的婚事可不能怠慢。」 在卓琏看来,那日桓慎之所以会满口胡言,不过是一时魔怔了而已,只要他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不该有的心思终究会慢慢淡忘。 「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桓慎躺在床褥上,忽然听到推门的响声,他以为卓琏来了,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待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原本温和的眸光顿时变了,瞳仁染上了几分血色。 「你们是谁?」 v第七章[12.26] 青梅雪莹自小呆在宫里,鲜少见到如此凶悍的男人,这会儿瑟瑟发抖,屈膝回答:「桓将军,奴婢们是陛下赏赐的宫女,日后会留在桓家,伺候着您。」 边说着,雪莹柔嫩的颊边浮起一抹绯红,看上去很是动人。 「滚出去!」 青梅雪莹俱是一愣。 床边的矮凳上放着瓷壶,桓慎拎起来,朝着两女脑袋砸去。 瓷器的碎裂声、女子的尖叫声同时在小院中回荡,卓琏坐不住了,按着婆婆的手臂,强自镇定道:「您先歇歇,我去看一眼。」 「那小子又犯了浑,你压不住他。」 「小叔受了伤,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您是长辈,若此刻去见了面,他心里更不舒坦。」 卓琏说服了桓母,起身匆匆往卧房赶去,甫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的青梅雪莹,二人不住流着泪,衣衫湿了一片,地面上尽是碎瓷。 她抬起头,对上桓慎猩红的双眼,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她们粗手笨脚,把热水倒在我身上。」 卓琏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宫女的规矩可比外头的婆子强得多,怎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她弯下腰,将两女拉起来,再次开口: 「究竟是怎么回事?」 站在此处,青梅刚好能将桓慎威胁的目光收入眼底,她浑身僵硬,颤声道:「诚如桓将军所言,都是奴婢们不好,怠慢了主子,还请夫人责罚。」 原以为伺候在年少有为的将军身畔,是旁人难求的好差事,哪想到此人就是个疯子,今天仅是用瓷盏警告一番,来日说不定就会动真格的了! 卓琏不愿强人所难,摆了摆手,让青梅雪莹二人退下,待她们走远后,这才转过身,望着倚靠在床头的男人,强压怒火道:「桓慎,你是对她们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你想多了,是这两个丫鬟粗心大意,我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卓琏怒极反笑,几步冲到他跟前,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不成?」 青年没有回答,沉默地将盖在身上的棉被掀开,腹部的白布已经被血水浸透,刺目极了。 女人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嫂嫂,该换药了。」 比起照看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卓琏更爱酿酒,但她无法不顾桓慎的死活,只能步步退让。 卓琏没有选择,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桓慎伤重而死,只能强忍着那股在胸臆中乱窜的火气,弯腰低头,拿剪刀把被鲜血浸透的白布剪开,待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显露出来时,她脑仁似被浓浓血气冲了一下,下意识屏住气息。 「嫂嫂,钱太医说过,我并没有伤到脏器,不必担忧。」 青年语气平静,隐隐还透着几分虚弱,不像往日那般中气十足,显然受伤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卓琏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她仔细回忆着钱太医的吩咐,将放在木柜中的瓷瓶拿出来,细碎的粉末洒在伤口上,也不知能否止住血。 「为何不说话?你对我已经厌恶到了这种程度?」 桓慎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手上也不老实,攥住女人雪白的腕子,指腹轻轻捻了下。他早就知道卓氏生得好,杏眼桃腮,朱唇贝齿,五官精巧极了,现在他毫无阻隔地触碰着腕间细致的肌肤,那种感觉更加明显,彷如刚出锅的酥酪一般,绵软顺滑。 卓琏只觉得一阵麻痒陡然弥散开来,她浑身一震,好险没把瓷瓶扔在地上。 「桓慎!」 她沉声呵斥,以为这人察觉到自己的怒火后,孟浪的举动也会有所收敛,哪想到他厚颜到了极限,就算女子匀净双颊被气得绯红一片,他仍然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将手腕拽到面前,那副架势,仿佛要亲吻般。 此刻卓琏真被骇到了,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喷洒在皮肤上的热气,让她不断颤抖,同时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桓慎抬头看着她,皮肉上的淡青血管离薄唇只有一指之距,卓琏挣扎不开,体内血气一股脑儿地往头上涌。 他突然笑了。 「琏琏。」 打从父母双双离世后,就再也没有谁这么唤过卓琏,脑海中久远的记忆让她不由怔愣住了。 她记得自己跟李小姐坐在教堂的台阶上,后者翻译了不少泰西的着作,有位姓萧的先生说过一句话——回忆往事使人非常愉快地感到衰老和悲哀。 卓琏倒没觉得有何悲哀之处,只是生出几分感慨罢了,她缓了片刻,才恢复如常。 「你先放开我。」 瞥见她微皱的眉头,桓慎气息一滞,鬼使神差地松了手。 伤处仅洒了药粉,尚未包好,就算卓琏再想离开,也不能在此时丢下青年。 干净的白布一层一层绕过腹部,时不时会碰到伤口,但桓慎却如同没有感觉一样,神色不变,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女子,从那双灵活的双手,看到低垂的眉眼,来回流连。 v第八章[12.26] 房间里并无外人,他稍一吸气,都能闻到那股诱人的甜香,刚才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忍住了。 将白布打上结后,卓琏终于松了口气,「好了。」 「青梅雪莹都是陛下赏赐的,就算她们手脚不伶俐,也不好太过严苛。」 面上透出一丝不满,「我是伤患,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就凭桓慎这副人嫌狗憎的性子,卓琏还真不相信他会忍气吞声,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这么说,她斟酌着用词: 「若你真不喜青梅雪莹,倒不是没有法子。」 「何种法子?」 卓琏唇角微抬,杏眸中透出一丝得意,「圣人共赏赐了四名丫鬟,还有两个叫鸳鸯黄鹂,乍一看也颇为乖巧,若小叔不嫌弃、」 「嫌弃!我不想让那些下人伺候。」桓慎不耐烦地打断。 剩下的话被堵回了肚子里,卓琏挺直腰背,将沾血的布条扔进盆子里,端着往外走。 「夜里还要换药,琏琏可别忘了!」 卓琏抿了抿唇,只把这话当成耳旁风。桓慎对她的心思本就不该存于世间,及时扼杀于摇篮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要是为外人所知,她恐怕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桓母站在堂屋外的石阶下,见儿媳出来了,她急忙迎上前,问:「怎么回事?为何出了这么多血?」 「丫鬟们惹恼了小叔,他伤口裂开了,我重新换了药,现下并无大碍。」 桓家只剩下这么丁点血脉,桓母对儿子自是疼到骨子里,看见盆里鲜红刺目的白布,她眼前直发黑,扶着栏杆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琏娘,你心思细,办事也稳妥,能不能照看着慎儿?最近店里的酒水还算充裕,也无需酿造新酒。」 卓琏想要拒绝,但对上桓母盈满恳求的双眼时,涌到喉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桓母将她视为亲生女儿,无丝毫亏欠,如今不过是照顾桓慎…… 她垂眸,勉强勾了勾唇,「好。」 那人怕是早就料到了,她无法拒绝桓母的要求,才会变本加厉、一再放肆。 后枕部传来阵阵疼痛,如同针刺,卓琏忍不住闷哼一声。她不想让桓母看出端倪,草草说了两句,把东西收拾妥当,便回了房,用天麻泡了水,捧在掌心慢慢啜饮。 水汽四溢,视线内一片模糊,她不自觉想起方才桓慎说过的话,一时间头更疼了。 按理而言,话本中的镇国公应对女主心生倾慕,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不知该如何拨乱反正,回到最初的轨道。 齐鹤年拎着白记新出笼的糕点,再次去到酒肆,却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瞿氏将酒提子放回木架上,轻声道:「桓家有人身体不便,琏娘在府中照看,这几天都不会来店里,若齐公子真有要事,不如直接去十里巷的桓宅。」 联想到桓慎护驾的消息,齐鹤年心如明镜,问清了府邸的位置,躬身道谢,随即转头离开了。 望着男子的背影,瞿氏连道可惜,若琏娘没有嫁过人,说不定还能有些指望,但她早就是桓家的媳妇了,也不知何时才会找到归宿。 卓琏正在房中歇息,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桓芸走进门,脆生生道:「嫂嫂,堂屋里来了位年轻公子,姓齐,特地来找您的。」 卓琏没想到齐鹤年会找到这里,难免生出几分诧异,一边颔首一边道:「我这就过去。」 「那您招待客人吧,芸儿看看二哥。」 到底是亲兄妹,桓慎受了极重的伤,小姑娘甭提有多心疼了,这会儿敲了敲门,听到声音后便忙不迭地钻进门子。 靠在床头的青年精神颇佳,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十分清明,他揉了揉少女的脑袋,问:「你怎么过来了?大嫂呢?」 「我在房里看了一整日书,眼睛发涩,出来闲逛时,刚好有位公子上门来找嫂嫂。」 「公子?」桓慎面色一沉。 「那位客人估摸二十出头,相貌俊朗,周身气度也很是不凡,他姓齐,好像是京城药铺的东家,先前跟咱们做过生意,余下的就不清楚了。」 边说小姑娘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觉得分外奇怪,往日二哥的心思全都放在外面,对家中的琐事不感兴趣,今天倒是一反常态。 「二哥问这个作甚?」 桓慎屈指轻叩旁边的矮凳,压低声音说:「无事,你去将青梅叫过来。」 桓芸性情乖巧,就算想不明白也不会多问,点头后就跑出去了。 没多久,满心惊惶的青梅走入房中,她两腿发软,刚一迈过门槛,便听到了桓将军的声音:「把门阖上。」 青梅不知道桓将军为何要见自己,不过看着男人冰冷的眼神,与温柔怜爱完全挂不上边,显然不会是动了欲.念。 「你去堂屋外面,盯着卓氏,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青梅知道卓氏的身份,她是桓将军的长嫂,盯着她,难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成? v第九章[12.26] 心脏砰砰直跳,她急忙应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周围,附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分辨着二人的对话。 「当初在汴州……恐怕情势危矣。」 「这也谢不到我头上,都是我娘的功劳。」 青梅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年轻公子是京城口音,却在汴州跟卓氏见过面,指不定真有猫腻。 卓琏并不知外面有人守着,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瞿氏偶然救下的老先生,竟是齐鹤年的外祖父,想必他老人家拿到神仙酒时,便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恩似山峦、似汪洋,齐某一辈子都无法偿还。」齐鹤年眼神发亮,无比感慨。 卓琏哪敢居功?神仙酒本无治病救人之功效,充其量也只能止痛罢了,但这些话她已经说了数次,唇舌发干,这人却一直低笑不语,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琏娘嫁到桓家足有一年多了吧?」 「正是。」 卓琏没料想齐鹤年会问这个,她也不打算隐瞒,点头称是。 「怎么了?」 「你可有别的打算?譬如……再寻一个依靠?」似是察觉到此种举动有些唐突,他语带歉意地解释,「齐某只是问问,若不方便作答,琏娘也不必为难自己。」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卓琏笑了笑,「只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妾身喜欢酿酒,无论是否改嫁,都会呆在酒肆中,将各种各样的美酒呈现于世人眼前。」 余光扫见女子明亮的双眸,齐鹤年心跳加速,他忙端起茶盏,以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躲在门下的青梅察觉到屋里有动静,也不敢多留,飞快地跑回桓慎的房间,将刚才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男人脸色本就称不上好,这会儿更是黑如锅底,他手上迸起青筋,关节泛白,配上阴鸷的眼神,那副模样尤为瘆人。 「他问卓氏是否改嫁?」 青梅打了个激灵,不住点头。 桓慎胸膛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给焚烧殆尽,那种突如其来的灼烧感比身上的伤势还要难忍百倍,他咬紧牙关,明白面前的丫鬟没甚大用,索性挥手赶人。 青梅如蒙大赦,贴着墙根儿退了出去。 天黑后,卓琏还得给桓慎换一回药,她虽心不甘情不愿,但都答应了桓母,总不好突然反悔。到了这种地步,她只希望青年能早日痊愈,省得时间耗得太久,再生出别的变故。 包扎伤口的白布提前用开水烫过,晒干后仔细收整好,避免灰尘落在上面,使伤势越发严重。 卓琏甫一推开门板,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窗棂边,面庞隐藏在阴影中,灯火昏暗,完全照不清他的神情。 夜晚本就静谧无声,除了自己的心跳外,卓琏听不见任何响动,仿佛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仅是幻影,是她臆想出来的画面。 「你伤势未愈,不能乱动,先躺下吧。」边说着,她边将铜盆放在矮凳上,还没等转过身子,就感觉到一阵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 不知何时,桓慎走到了她身边,面色黑沉,紧咬牙关,那副强忍怒意的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卓琏暗暗失笑,如今青年已经成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又有谁敢招惹他? 桓慎没动,淡淡发问:「那位姓齐的客人,与你有何关系?」 「齐鹤年乃是药铺的东家,咱们酒肆的药材都是从他手中得来的,他品性极佳,是个不错的生意人。」 「品行极佳?」桓慎重复了一遍,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色更为阴沉。 卓琏屈指叩了叩铜盆,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催促道:「小叔,莫要耽搁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话罢,她四处打量着卧房,只觉得光线太暗,索性将油灯端到近前,放在身旁的木架上。 桓慎依言躺在被褥上,两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 「把衣裳脱了。」她再次说道。 桓慎嘴角紧抿,语气冰冷,「我失血过多,没有力气,劳烦嫂嫂亲自将行之身上的衣衫解开。」 卓琏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斥道:「你别忘了规矩!」 「什么规矩?哪条规矩?大周朝的律文可没说不让亲人帮忙换药!既然你觉得姓齐的品行颇佳,而我卑鄙无耻,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卓琏没料到事情竟会牵扯到齐鹤年身上,一时间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想跟桓慎争执,但年轻男子如同倔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根本不讲理,就算她费尽口舌,依旧说不通。 「若你不配合的话,我去把娘叫来,除她以外,家里没有谁能弹压住你。」 「你去便是。」 桓慎嘴角一扬,俊美面庞上现出几分讥讽,仿佛在嘲笑卓琏的虚张声势。 打从成为酒坊掌柜那天起,卓琏就没受过这种气,偏生碰到了这种泼皮无赖,完全无从下手。 v第十章[12.26] 「桓慎,你能不能安分些?到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也好过一再折腾。」 卓琏早先喝了天麻水,偏头疼的症状缓和不少,岂料这会儿又发作了,连绵不断地刺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面颊唇瓣上的血色陡然消失。 「你怎么了?」 男人立时坐直身子,凑到近前,见她面上痛色越发浓郁,斩钉截铁道:「我派人去请大夫。」 「无妨,这都是老毛病了,吃了许多苦药都没有用,去医馆还不如在家歇着,只要你少气我就好了。」 桓慎冷哼一声,带着糙茧的手掌隔着一层布料按在纤细脖颈上,卓琏的身体无比僵硬,彷如中了定身咒。 「你不必管我,先回房吧。」 粗砺手掌一下又一下揉按着肩颈,缓解了肌肉的酸胀,她后枕部的疼痛虽未消散,却比刚才强了许多。卓琏瞠目结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桓慎,她没料想青年会如此温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由于太过震惊的缘故,她忘了挣扎,等回过神后,才按住了他的手。 「躺好。」 瞧见那张苍白的面庞,就算桓慎憋了一肚子火,也无从发泄,要不是怕吓坏了卓琏,他真恨不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揉入骨血之中。 只要桓慎配合,换药也算不得难事,卓琏很快便收拾妥当,转身离开了。 桓母跟瞿氏的身体都算不上好,她二人境遇相似,早年养尊处优,后来遭逢巨变,即便咬牙扛了下来,心神筋骨仍旧受到了极大的损伤,要是不好好调理一番,等年岁渐大,病症怕是会一桩桩找上门。 卓琏心思细密,考虑到这点后,便准备酿造药酒,给长辈们调理身体。她脑海中的酒方数量虽多,但对于日渐衰老的妇人而言,须得选用最温和的品类,否则脆弱的脏腑根本承受不住刚猛的药性。 挑来选去,最后才定下了黄精酒。 现在天气虽已转暖,但上山采药费时费力,卓琏要照顾桓慎,实在脱不开身,便将需要的药材写在纸上,吩咐丫鬟前去采买。 顾名思义,黄精酒的主料正是黄精,必须用足四斤,余下草药的分量亦不算少,天门冬去心三斤,松针六斤,白术四斤,枸杞五斤,全都生取,无需晒干。 青梅雪莹没出宫前,从未做过这种粗活儿,等她二人将药材拎回来,天都黑透了。卓琏将草药放在锅中,倒了三石桃花水,用大火熬煮了整整一夜,原料早已软烂成泥,其中最为精华的部分也溶于汤水中,化为淡蓝色的药汁,最开始只是微微泛苦,到了后来,苦味愈发浓郁,闻起来直冲鼻子。 翌日一早,桓母帮着卓琏将药渣过滤干净,瞧见儿媳青黑的眼眶,忍不住劝道:「我早就说过了,身体为重,你跟慎儿都倔强的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磨刀不误砍柴工,黄精酒有延年的功效,还可变须发、生齿牙,前几日您不是说牙齿松动吗?多饮些药酒,症状也能减轻几分。」 桓母没想到琏娘是为了自己忙活,涌到喉间的话又被咽回了肚子里。 滤过的药汁色泽澄澈,不显浑浊,卓琏将品相上佳的胭脂糯倒进盆中,搅拌均匀后上锅蒸熟。 蒸饭时,苦味四处弥漫,甄琳桓芸两个凑到厨房边上,小手不住扇着,问:「嫂嫂,您做的是何种吃食?味道真怪。」 「我在蒸酒饭,饭中加了许多药汁,因此闻起来格外不同,等药酒酿好,你们也得尝一尝。」 「比黄连还苦的东西,我可不要。」桓芸梗着脖子,摇头晃脑的模样与拨浪鼓没什么差别。 卓琏笑了笑,还没等她开口,便见到青梅这丫鬟快步走进来,恭声道:「夫人,门外来了两名客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姓樊,女子姓卓。」 刚听到‘年轻男女’时,卓琏心中已经升出了几分猜测,此刻更是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不是樊竹君、卓玉锦还能有谁? 对于卓家曾经做下的恶事,桓芸也有所耳闻,她没想到这帮人会无耻到此种地步,将自家从汴州赶走不算,眼下还追到了京城,简直跟嗅到肉味儿的狗一样,阴魂不散。 「您不愿见他们,芸儿把人赶走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拉住少女的手腕,卓琏摇摇头,「他们是来找小叔的,与我无关。」 「找二哥?」桓芸满脸惊诧,实在没料到自己的兄长会跟那种恶人有牵扯。 卓琏转头望着青梅,轻声开口:「你先去问问将军,他想不想见樊校尉。」 丫鬟急忙应声,一刻钟后又跑到跟前,道:「将军说由您做主。」 卓琏眼神微闪,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如今桓慎认不清自己的想法,错把欲.念当成爱慕,只要正主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就能理清思绪、回归正途了。 「樊校尉是将军的至交,还不快把人带到卧房去。」 等丫鬟走后,厨房中仅剩下卓琏一人,她搬了张小杌子,坐在灶台前看着火候,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大姐。」 「你怎么来了?」 卓琏回过头,就看到穿着浅绿春衫的女子站在门槛边上,粉颊边带着一丝甜笑,可惜笑意未曾到达眼底。 「桓慎护驾有功,成了五品将军,还挺有本事的,比我那个早逝的姐夫强得多,起码没白白丢了性命,让你守一辈子寡。」 卓琏懒得理会卓玉锦,手里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卓玉锦鲜少受到这样的冷待,尤其在她拜得名师、清风啸被选为御酒后,想跟卓家合作的人数不胜数,也只有卓琏犯傻,看不清形势,才会一条道走到黑。 v第十一章[01.04] 「焉大师收我为徒了!」女子一字一顿道。 「听说了,这又如何?」 来桓宅以前,卓玉锦曾经设想过卓琏听到消息时的反应,她会不甘、会嫉妒、会恼恨,最不该的就是无动于衷。 「你可知焉涛是谁?他是周朝最顶尖的酿酒大师,酿造出的绿珠香液千金难求,比清无底强上百倍。」大抵是心绪激动的缘故,女子一张脸涨得通红,语气越发高亢尖锐。 「绿珠香液品相再出众,也是焉大师的本事,跟你没有半点瓜葛,你来京城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想出了新的方子?」 此言一出,彷如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卓玉锦脸上。她酿酒的天赋虽不差,却无法推陈出新,否则也不至于使尽手段从别处弄方子。 「酿酒的方子必须不断钻研、不断琢磨,数十年才能有所得,哪是能信手拈来的?」卓玉锦找到理由说服了自己,激荡的心绪也逐渐平复。在她看来,卓琏酿酒的天赋不见得有多高,之所以能造出清无底与金波,完全是有外力相助。 初时她以为是酒坊中的那口无名井与众不同,但桓家人搬到京城后,失去了水井,依旧不影响生意,证明她先前的猜测有误。 卓琏的确是有压箱底的手段,但她的手段却与自己想象中不同。 眼神微闪,卓玉锦深深呼吸,鼻前嗅到了厨房中苦涩的气味,轻声问:「大姐,你这酒饭的味道格外不同,里面加了何种药材?药酒酿得好能延年益寿,反之则会损伤筋骨,若是放了乌头之类的原料,影响怕是不小。」 卓家酒坊先前配制出来的逢春露,虽有壮阳补肾的效用,但为了节约成本,其中添了不少附子,最终导致赫连老爷暴毙而亡。 卓琏虽与卓玉锦接触不多,但早就认清了她的本质,生了一张秀丽清雅的面孔,内心却污浊不堪。她这般开口,仅是为了从自己手中骗得方子罢了,做法比前世的那些族老还要粗劣直接,卓琏怎会看不出来? 她啪的一声将蒲扇按在桌板上,嘲讽道:「卓玉锦,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方子是酿酒师傅最宝贵的东西,轻易不会透露给别人,你我既非师徒、又非父子,我凭什么告诉你?」 卓玉锦刚恢复如常的面色再次涨红,指尖颤抖,恨恨开口:「琏娘,我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妹,哪会生出加害的心思?实不相瞒,我今日上门是有一事相告。」 「何事?」 「我师父尝过了你酿造的金波,对这种带着杏仁甘香酒水很是欣喜,想与你探讨一番,特地派我送帖子过来,三日后在丰乐楼会面。」 卓琏将欲开口拒绝,卓玉锦便猜出了她的想法,急忙抬手,抢在她前头道:「方才我也说过了,师父是京城出名的酿酒大师,无数人想见他都没有门路,若你落了他的面子,对桓家而言,造成的后果怕是不小。」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卓琏眉头皱得更紧,思索半晌才点了点头。 「到时候我会去丰乐楼的,你先回吧。」 卓玉锦两指夹着竹叶色的请柬,放在色泽黯淡的木桌上,眼带嫌弃地在厨房中环视一周,而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外走,站在榆树边上等着樊竹君。 周围终于恢复安静,卓琏不由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炉灶前,一边看火一边思索,连表姐妹二人是何时离开的都不清楚。 转眼又过了两个时辰,等酒饭蒸熟冷透后,她取出石臼,将香泉曲捣成碎块,洒在泛蓝的酒饭上,拌和均匀,再倒入瓷瓮中发酵。 此种方法看似粗豪,但效果却不差。 卓琏用曲的方法与常人不同,那些师傅极为讲究,要先将曲饼浸泡在水中,发酵后,用绢袋过滤出曲汁,再与酒饭混合。这些繁复的步骤不止减弱了曲力,也是导致酒水酸变的原因之一。 整个大周的酿酒师傅都认为制备步骤越复杂,酿出的酒水品相越高,若是他们看到了卓琏的举动,恐怕会将她斥骂到狗血喷头的程度,觉得她糟践了上好的曲饼。 这会儿鸳鸯黄鹂也来到厨房,她们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模样虽娇艳美丽,做饭的手艺却不差,一个切菜一个炖汤,很是利落。 闻到厨房中尚未散尽的苦味,二人满脸嫌弃,彼此对视一眼,都将卓琏当成了草包美人,除了一张脸能看以外,再也寻不出任何出挑之处,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了有本事的小叔,才能走到今日。 卓琏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酒饭装好后,她将瓷瓮搬到库房中,洗净手上的灰尘与曲渣,便忙不迭地赶去桓慎房中,给青年换药。 推门的声音吸引了桓慎的视线,看到逐渐走近的女人,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的画面——樊竹君站在床边,将发髻散开,承认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 樊兆身为怀化大将军,的确位高权重,但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个酒囊饭袋,胸无点墨、不通武艺,樊竹君想要替父分忧,才会扮成男子,混到军营里面。 她觉得女子不该拘于闺阁之中,完全可以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 此种想法是对是错暂且不论,桓慎却不认为自己跟樊竹君的关系已经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将隐藏多时的秘密显露在他面前,究竟意欲何为?是准备招揽他?还是有别的阴谋? 卓琏一夜没睡,整个人疲乏至极,她拿起剪刀剪断白布,见伤口结了血痂,心中涌起阵阵欣喜。 桓慎的底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健,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到酒肆了。 「小叔,过几日我要去丰乐楼一趟。」 卓琏虽不喜那些阴司手段,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提前知会桓慎一声,也好过被卓玉锦陷害。 青年挑了挑眉,淡淡发问:「丰乐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出入其中的都是达官显贵,你去那儿作甚?」 卓琏有些疑惑,若焉涛只想探讨酿酒的法门,去普通的茶馆即可,为何非要将地方定在丰乐楼,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 她从怀里取出请柬,交到桓慎手中,说:「这是卓玉锦给我的。」 青年瞥了一眼,「你真要过去?」 「焉涛名气颇大,若驳了他的脸面,对咱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我都答应了卓玉锦,总不好食言。」卓琏走到桌前,倒了两碗温水,递到他手里。 绯红的唇瓣蒙上一层柔亮的水光,桓慎眼神微暗,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哑声说:「无须担心,我有个兄弟名叫林凡,身手不差,有他陪你过去,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v第十二章[01.04] 「总不好白白麻烦人家,仓房里还剩了不少果酒,要不给他送过去些?」卓琏提议道。 「他爱喝烈酒,嫂嫂之前熬了不少雪花肉膏,将肉膏与清无底一并交给林凡即可。」 卓琏微微颔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转眼又过了三日,卓琏头戴帷帽,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模样憨厚的汉子,柔声道:「今日劳烦林校尉了。」 林凡急忙摆手,「嫂子何必这般客气?您送过来的清无底我都喝过了,配上一层薄薄的膏片,脂香浓郁、味道醇厚,这种佳酿委实难得,让我想起了草原上的哈刺忽迷思。」 「您说的可是马奶酒?」 卓琏眼神发亮,早在前世她就听过黑马奶的大名,可惜一直没机会品尝,到了这陌生的大周朝,若能喝到来自草原的美酒,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林凡先是摇头再是点头,「忽迷思是普通的马奶酒,而哈刺忽迷思指的是黑马奶,只有胡人的贵族才能饮用。在湘灵公主和亲前,我跟桓兄前去驻地附近的村镇剿匪,恰巧碰到了胡人的头领,将他俘获后,我们把他腰间的革囊解下来,方才弄到了极品的美酒,那股滋味儿,直到今日都难以忘怀。」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丰乐楼门口,卓琏动作灵活地跳下去,将帖子交给伙计。 「焉大师一刻钟前才到,还请夫人跟上。」 雅间位于三楼,守在门口的侍卫瞧见身形高大的林凡,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着一层门板,卓琏隐隐听到其中交谈的声音,好似不止有焉涛一人。侍卫将木门推开,卓琏刚走进去,便有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着。 卓玉锦站在桌边,面上带着几分笑容,「师父,我姐姐来了,金波就是她酿出来的。」 焉涛身形偏瘦,双颊凹陷,细眼望着卓琏,毫不客气说:「卓老板将帷帽摘了便是,你我探讨酿酒之道,光明正大,无需如此避讳。」 房中除去焉涛师徒外,还有两名陌生的男子坐在八仙椅上,约莫三十上下,穿戴打扮虽不显眼,但用料却很是讲究,也不知是何身份。 「妾身面容有损,不便外露,还请焉大师莫要介怀。」卓琏不愿招惹麻烦,直接拒绝道。 卓玉锦眯了眯眼,知道卓琏在撒谎,三日前她去桓宅时,那张脸还好端端的,没有任何不妥,怎的一转眼就受伤了?不过她也不打算拆穿,卓琏生了副妖娆的皮囊,要是迷惑了两位光禄寺的大人,事情恐怕就棘手了。 闻言,焉涛面色一沉,语气冰冷极了:「既是论道,就不可藏私。焉某煮酒时会放入蜜蜡、竹叶、以及药铺售卖的天南星丸,待酒沸后才倒入石灰,卓老板觉得如何?」 卓琏没想到焉涛会把煮酒的法门说出来,她沉吟片刻,才开了口:「加入石灰后,必须以桑叶盖住酒瓶,不可频繁挪动,否则酒液色泽浑浊,也就酿不出清酒了。」 「金波尝起来不带丝毫灰感,焉某还以为您不用石灰煮酒,另有他法。」焉涛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下。 「酒水不经煎煮,不止口感生涩、色泽不佳,还容易酸变,您身为酿酒大师,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焉涛出身虽然不高,但二十多年前他就在良酝署中研习酿酒的法门,集百家之长,积攒了无数经验,怎会不清楚石灰的效用?此刻他冷哼一声,「卓老板,你莫要避重就轻,金波酒中到底加没加石灰,你我心知肚明。」 卓琏坐在圆凳上,手里端着青花瓷盏,掌心被烫的略微泛红。 「无论金波是用何种方法煎煮而成的,都与焉大师无关。」她的语气委实称不上好,藏在薄纱下的面庞带着明显的嫌恶之色。 「话不能这么说。」卓玉锦眼里划过一丝得意,款款行至卓琏身畔,柔声规劝,「大姐来京城的时日也不短了,想必也听过绿珠香液的大名,此酒深得圣心,被选为御酒,称一句声名远播也不为过,大姐是爱酒之人,难道不想让金波闻名天下吗?」 女人的声音中透出丝丝蛊惑,细腻指尖搭着椅背,身上馥郁的香气不住往鼻前涌。 说起来,就算姐妹俩接触再少,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卓玉锦对卓琏的性子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既爱财帛,亦好虚名,在汴州时咬死了不卖酒坊,仅是因为那间店铺能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而已。 眼下将一步登天的机会明晃晃地摆在卓琏面前,卓玉锦不信她不动心。 「酒道博大精深,有礼天地、事鬼神、移人性、舒阴阳、治险阻的功效,乃为百药之长,刚愎自用之人饮酒后会变得宽容仁慈,懦弱胆怯之人饮酒后会变得勇武不凡,由此可见此妙处。酿酒讲究时机,注重技艺,不能操之过急,金波品相尚可,却远达不到闻达于天下的程度,若是揠苗助长,妾身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卓琏心里虽不舒坦,却没有表露出来,冷静地拒绝了卓玉锦的提议。 「你真不后悔?」 「没什么后悔的。」 坐在窗边的男子突然笑了,「焉大师,来丰乐楼前我就说过,酒方珍贵,是各家各户的不传之秘,卓老板绝不会轻易透露。」 焉涛捋着下颚处的短须,意味不明地说:「这可不见得。」 他抬手轻拍桌沿,发出一下又一下地闷响,「卓老板,若你坦诚相告,便能与良酝署合作,将金波纳入到齐中酒的范围内。」 就算卓琏只是一缕异世的孤魂,但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将近一年,对基本的常识也有所了解。 在大周境内,普通百姓都可以开设酒坊,官府售酒亦是理所应当。官家酒拢共分为三等,头一等为齐中酒,品相极佳,是不可多得的佳酿;次一等是听事酒,质地尚可,为中档酒;最低一等为猥酒,专门给地位低下的人饮用。 良酝署每年会编撰酒录,将京城附近名声颇大的酒水收入其中,按上中下做出区分。 据她所知,绿珠香液就属于齐中酒,每年都出现在酒录的第一页,勋贵们爱极了这种特殊的味道,富商们更将饮用绿珠香液视为身份的象征,仿佛买下了御酒,他们便会成为官身一般。 临近小年,酒录会被张贴在府衙周围的告示栏上,许多家境贫苦的儒生不畏严寒,即使手足被积雪寒风冻得麻木,仍会咬紧牙关抄写酒录,装订成册后摆摊售卖,足足能卖出成百上千本。 管中窥豹之下,也能看出酒录的影响有多大。 要是金波被归入最下等的猥酒,那些看重虚名的人根本不会碰它,连带着桓家酒肆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v第十三章[01.04] 「若妾身不愿透露方子,腊月刊印的酒录中,金波是不是就会被纳到猥酒之流?」卓琏腰背挺得笔直,淡淡发问。 细长双眼眯成一条线,焉涛点了点头,「焉某无意逼迫卓老板,只是圣人爱酒,作为下属自是应当为他分忧,绿珠香液滋味虽美,在煎煮的过程中却要加入不少石灰,此味并不适口,势必要有所改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卓琏不在意虚名,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焉涛将她请到丰乐楼,目的与卓玉锦一样,都是为了得到火迫法。 一人诱骗、一人威胁,怪不得会成为师徒。 金波被定为下等,酒肆的生意绝对会受到影响,但卓琏却没有任何办法。即便良酝署不掌实权,那些酿酒大师却深得圣心,想要让他们改变主意,怕是比登天还难。 名声与火迫法孰轻孰重,她不必思索就已经有了答案。 「猥酒就猥酒吧,妾身无话可说。」 语罢,她没有丝毫留恋,兀自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纤细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卓玉锦喉管中似有烈火灼烧,淡淡铁锈味儿在口鼻中蔓延,甭提有多难受了。她没想到卓琏会如此执拗,为了区区秘方,不惜开罪师父、不惜毁了桓家酒的名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一旦酒肆开不下去了,卓琏就会跌得头破血流,再也爬不起来。 方才开口男子姓李,乃是光禄寺的官员,起身走到桌前,不由叹了口气。 「我曾经去过桓家酒肆,尝过清无底与金波,这两种酒都做到了清光滑辣四点,卓氏水平虽及不上焉大师您,却也是个颇有灵气的,听说她还准备酿造羔儿酒,可惜不识时务,非要藏私,估摸着这辈子都无法出头了。」 另外一人也跟着附和,「良酝署专门为皇家酿造御酒,其中有不少大师,难道还会占卓氏便宜不成?我们拿了方子,便会做出补偿,绝不会让她吃亏。这种心胸狭隘的寡妇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闻言,卓玉锦嘴角略微抬了下,最开始她还担心卓氏利用自己那副狐媚皮囊,勾引光禄寺的大人,未料想她竟然如此蠢笨,将人彻底得罪了。 到了这种田地,看她还拿什么跟自己斗! 卓琏离开雅间后,胸臆中涌起阵阵怒火,却根本无从发泄,只能暗自忍耐。 林凡得了桓慎的嘱咐,护持卓氏的安危,此刻一看到人便冲上前去,低声问:「桓嫂子,他们可为难你了?」 「先回去再说。」 林凡外表虽生得高大粗犷,但心思却十分细密,只听到这句话便猜出不妙,也不再多言,亦步亦趋跟在女人身后,直接坐马车回了桓宅。 「林校尉,今日多亏了您,小叔在房间里养伤,我就不进去了。」 卓琏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往仓房的方向走,这间仓房是专门用来放酒的,里面摆满了深褐色的瓷瓮,为了防止失火,此处并没有点油灯,将门板阖上后,周遭霎时间陷入到一片昏暗之中。 平白吃了这么大的亏,卓琏又不是木头人,怎会无动于衷? 她觉得愤怒,觉得委屈,却不知道该跟谁倾诉,削瘦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就算她身上的衣料不薄,仍有丝丝凉意渗入皮肉、渗入骨髓,让她齿冷。 卓琏经常出入仓房,她记得很清楚,三步开外的地方放了一座木架,上面摆了不少酒水,有清无底,有金波,有琥珀光,还有新酿出来的梅花酒。 她往前迈了几步,随手拿起一只瓷瓶,掀开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冷的酒液。 这是琥珀光。 黄酒的后劲儿比清酒大了许多,但卓琏却不在乎这些,一瓶酒足有一升,没过多久就见了底,酒水味道辛辣,她喝得太急,这会儿捣着心口直咳嗽。 喝完一瓶,她又拿起一瓶,开盖后,便有浅淡的梅花香气在昏暗空间内弥散开来,说不出的诱人。 林凡推开卧房的木门,瞥见倚靠着软枕的青年,他忍不住挠了挠头,语气感慨道:「桓兄,当时我虽没去西山,却也听说了围场的情况到底有多紧急,你为了保护陛下,几乎丢了半条命,亏得擒住了那刺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桓慎以手抵唇,沙哑着嗓子道:「侍卫的职责就是护主,那些刺客的目标是陛下,我别无选择。」 「话虽如此,但像你这般忠勇的人却不多,如今在京城里都颇有名气,兄弟我可要跟着沾光了。」林凡朗声大笑。 桓慎没看到卓琏的身影,不由拧了拧眉,问:「你跟大嫂去到丰乐楼,一切可还顺利?」 「我进不去雅间,便一直在门外守着,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返程时,嫂子好似不太舒坦。」 青年眸光微闪,又跟林凡交谈几句。等人走后,他一把掀开锦被,起身不断搜寻,最后才听到仓房里的动静。 他推开门,灿金色的日光透过空隙照进去,正好能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面颊涨红,杏眸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怔怔望过来,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仅能看见他一人。 青年走到她跟前,发现卓琏身边倒着三四只酒瓶,空荡荡的,里面的酒水早就被人喝得一干二净。 「嫂嫂。」他唤了一声。 卓琏没吭声,只乖顺地抬起头,仰着那张细白莹润的小脸儿,绯红唇瓣艳丽至极,彷如晨间还沾着露水的花苞一般。 桓慎伸出手,积满茧子的指腹按住了柔软的唇珠,轻轻摩挲着。 木门被阖上后,过了好半晌桓慎才适应了漆黑的视野,他蹲下身,将卓琏抱在怀里的帷帽抽出来,重新戴在她头上,轻纱遮盖住了她的面容,却无法阻挡一个男人内心的思绪、深切的渴望。 空腹饮酒易醉,醉后便会误事。 因此,桓慎很少饮酒,但他从未想到卓琏会乖巧柔顺到这种程度,勾起他藏于骨血中的恶念,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就是这个。 v第十四章[01.04] 如今尚未入夏,仓房背阴,凉意更为明显,青年突然伸出手臂,搂住了纤细的腰肢,掌心在腰线处来回摩挲,即便隔着几层布料,那种炭火般的灼烫感依旧无法忽视。 卓琏轻轻颤抖。 她好像被夜色中的雾气层层包裹,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热源,让她忍不住凑上前去,依偎在坚实的怀抱中。 桓慎身体尚未复原,动作时撕裂了伤口,带来阵阵痛意,豆大的汗珠从额面上滚落下来,他一点也不在意,用双手钳住细腰,往上一抬,让卓琏坐在自己腿上,以免着凉。 甜香混合酒香,化为了一股更为绵密悠长的香气,如同流着蜜盛放的蔷薇,引人采撷。 桓慎轻抚着女人的脊背,带着淡淡安抚的意味,那具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两手攀附上坚硬的双臂,低低哼了一声。 人在黑暗中的感知会更加敏锐,桓慎内心充满了煎熬,他清楚地知道面前女子的身份,但欲.念却似拍打岩石的海浪,一波连着一波,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两指捏着下颚,他强迫卓琏抬起头来,指腹早已碰过饱满的唇珠,现在想换一种方式品尝。 隔着轻纱,桓慎一下下吻着卓琏,他眼底透着凶狠,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尤为瘆人。 就算阻碍再是轻薄,仍旧带来了困扰,青年气喘吁吁,随手将帷帽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卓琏已经猜到了他是谁,但她像是受到了蛊惑,没把人推开,反而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衫,颤栗地承受着这一吻。 察觉到她的配合,抑或说是纵容,桓慎先是一僵,手臂上的力道不由收紧,把人勒得透不过气来,同时继续探寻着他从未尝试过的领域。 「一整天都没见着嫂嫂,方才我问了青梅,她说人已经回来了。」 「会不会是去买药了?卓姐姐要酿造黄精酒,许是药材不够。」 少女清脆的交谈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卓琏如惊弓之鸟,猛然跃出温暖的巢穴,将散乱的衣衫拢好,快步走了出去。 在此期间,她完全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桓慎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浇灭了雀跃的心情,他头一次意识到妇人的肚肠可以冷硬到这种地步,明明他们之间那么契合,卓琏却没有半分留恋。 卓琏离开仓房时,一颗心跳得飞快,她怀疑自己怕不是疯了,否则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该!实在是不该! 没瞧见桓芸甄琳两人,她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直接坐在妆台前。即使铜镜远不如水银镜清晰,她也能看清自己的模样,唇瓣肿胀,眼尾泛红,就连脖颈上都带着点点斑痕,好在被襟口遮住了,不会有人发现。 卓琏以手掩面,脑袋里乱成一团。 在从奉天逃难到北平前,她家的邻居就是转房婚,弟弟娶了寡嫂,朝廷律文虽不允许此种情况,实际上却是民不举官不究,阳奉阴违的人不在少数。 她拼命摇头,不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头栽倒在床上。 天色渐渐昏暗,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到了该给桓慎换药的时辰。 卓琏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肿胀已经看不出了,那种激烈的触感却一直停留在唇上,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见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慢慢抬起头,透过窗纸分辨着模糊的轮廓,是一名男子。 卓琏心头骤然一紧,只当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但青年耐心极佳,极有节奏地叩门,仿佛这扇门不打开,他就会敲到天荒地老一样。 生怕被人发现,卓琏不得不开门,她低垂眼帘,没有跟桓慎对视。 「嫂嫂。」 「早先你曾说过,自己能换药,其实也用不上我。」 「可是我想见你。」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卓琏的腕子,却被她躲开了。 「下午的事情我没有不愿,却知道自己是做错了的,你和我不该如此,你现在是五品的游击将军,将来还会有更好的前程,若因一时糊涂毁了这一切,太不值得了。」 听到前半句话,桓慎无比欣喜,他以为卓琏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但随之而来地就是冰冷无情的拒绝。 「我的前程是靠血汗换来的,就算你我成亲,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卓琏不住摇头,「别自欺欺人了,我只不过是鬼迷了心窍,又不打算嫁你,怎么扯到婚事上面了?」 她笑了笑,抬眼看着青年,「明天我就回酒肆了,店里的生意耽搁不得。」 桓慎下颚紧绷,「生意比我重要吗?」 「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只是我们应该冷静一段时间,否则走错了路,就覆水难收了。」 说完,卓琏准备将门掩上,却被一只胳膊挡住了门板,男人挤了进来,神情透着几分痛苦、几分疯狂,黑眸灼灼望着她。 高大身躯带来极大的压力,卓琏下意识往后退,桓慎却步步紧逼。 只听哐当一声,女人的腰背撞到了桌面,摆在上面的茶盏剧烈抖动着。 「你真这么狠心?」 v第十五章[01.04] 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热气喷洒在细腻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酥麻。 桓慎两手分别搭在桌板上,将人困在怀里,卓琏上身不住往后倾,才不至于与年轻男子的胸膛贴合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声,跳得又快又急。 「就当我狠心吧,桓慎,你现今拥有的一切,全都来之不易,今上重视德行,若你真与自己的寡嫂有牵扯、」 「那又如何?全大周的收继婚不知有多少,我会待你好的。」想起了在仓房中发生的一幕,桓慎浑身滚烫,心底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想跟面前的女人成亲,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发妻。 绷了这么长时间,卓琏腰腿发软,她眼神连闪,撒了谎,「我不想瞒你,我心里有人了。」 桓慎性子倔,骨子里也带着一股傲气,寻常男人都难以忍受的事情,搁在他头上,必定会让他十足厌恶,从而打消那个可笑的念头。 手腕陡然被人攥住,他力气大得惊人,肌肤上也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 「是谁?」桓慎死死咬牙,质问道。 见他眼底爬满猩红的血丝,卓琏深深吸气,「何必问得那么清楚?下午我认错了人,把你当成他了,这才做错了事情。」 大概是气得狠了,青年脸色难看,眸色黑沉,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卓琏默然不语。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不堪重负地巨响,等人走远了,卓琏才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她拎起茶壶,对着碗口倒了几次,都将茶水倒在了外面。 经过了今天,无论桓慎对她的兴趣有多大,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一再受辱。 没过多久,桓母走到房间,面上满是担忧,问:「方才是怎么了?」 「媳妇与小叔起了争执,日后怕是不能帮他换药了,您是长辈,若亲自动手的话,他也不会拒绝。」 卓琏不想让桓母伤心,作为母亲,她才是对桓慎抱有期待最多的人,要是她发现了次子的心思,恐怕会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那小子就是个混的,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最近受了伤,整日在家拘着,火气倒是更大了,琏娘别跟他一般见识。」 桓母拉着她的手,心疼道:「手这么凉,怕是有些体虚。」 「没事,都是小毛病。」 第二日天还没亮,卓琏就去了酒肆,处理这段时日积攒的活计。 按理而言,酒录应当是每年腊月公布,但焉涛师徒想要对付她,势必会从中作梗,提早将消息透露出来,要是她没有及时做好准备,便会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突然,池忠走到近前,恭声道:「小老板,先前的贵客又来了。」 「哪位贵客?」 「就是桓将军带到雅间儿的那两位,瞧那通身的贵气,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卓琏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池忠说的是谁了——三皇子跟九皇子。 「我这就去看看,你们先忙着。」 说完,她从库房中取了一只瓷盒、一瓶清无底、一瓶琥珀光,全部放在托盘上,忙不迭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抬手叩了叩门,等里面的贵客应声后,卓琏这才步入其中,屈膝行礼,随后将瓷瓶放在装满热水的瓮中,隔水加热。不出片刻,便有一股酒香弥散开来。 卓琏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竹刀,将瓷盒中浅粉色的雪花肉膏切成薄片,再用竹筷挑进杯盏中,倒入温热的清无底,一股浓郁的脂香四散在空气里,让九皇子看直了眼,伸手不住摸着下颚。 「卓老板,你酿酒的手艺没得挑,我喝过不少御酒,没有哪种能比得过琥珀光。自然了,清无底加上雪花肉膏,味道也不算差,只是跟黄酒相比,仍有些逊色罢了。」 卓琏抿唇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自谦的话,前世今生拢共酿了二十多年的酒,她对自己的水平知之甚详,若是连清酒都造不出,那可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皇子眉头紧锁,低声叹息道:「京城附近有疫病传播,酒肆南来北往的客人不知有多少,一旦有人染上了疫病,那可是要人命的,卓老板,我劝你还是闭店歇息几日吧。」 卓琏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三皇子身为天皇贵胄,能够主动提点,这份恩情已经不小了,若她再不识抬举,将这话当成耳旁风,最后有什么苦果便只能生生受着。 「这杨梅瘟的威力确实不小,据说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死光了,要是太医院想不出应对之法,大周的百姓也不知会遭受多少磨难。」 听到「杨梅瘟」三个字时,女人拿着竹刀的手不由颤了颤,问:「敢问公子,得了杨梅瘟的患者是不是浑身遍布紫块、忽然生出霉疮?」 九皇子满脸震惊,语气急促地道:「你一介妇人,从未踏出过城门,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家里有人患了杨梅瘟不成?」 思及此处,他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只觉得刚刚入喉的不是醇香四溢的美酒,而是勾魂的催命符! 「公子别急,妾身家里没人得了杨梅瘟,仅是早些年曾经看到过这种症状,当时有一老道用了药,将那人的病症治好了,所以也不是无药可解。」 话本中的男女主之所以能堪破一切迷障、冲过重重险阻走到一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场死伤上万人的疫病。 七皇子染上了杨梅瘟,被送到京郊的别庄里,往好听了说是休养,若说的难听了,便是等死。身为怀化大将军的女儿,樊竹君的消息十分灵通,听闻此事后,重情重义的她不顾一切赶往别庄,衣不解带地照顾七皇子。 v第十六章[01.12] 在此期间,樊竹君还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书摊上找到了治疗杨梅瘟的法门,先治愈了七皇子,再由后者将秘方献至御前,得到了德弘帝的赞赏。 九皇子手中的杯盏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他面色涨红,急声道:「卓老板,事有轻重缓急,疫病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妾身明白。」 与九皇子相比,三皇子的性情更加稳重,此刻他皱了皱眉,问:「你可还记得那老道用的是什么法子?」 三皇子身为皇后嫡子,有勇有谋,只凭区区三言两语,他肯定不会相信自己,这一点卓琏心中有数,不过她却并不慌张。 上辈子呆在酒坊中,她为了配制药酒,有时也会去学堂中翻找些古籍,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就记载了这种疫病。患杨梅瘟者,遍身紫块,忽然发出霉疮是也。治宜清热解毒汤下人中黄丸,并刺紫块,令出血,方可痊愈。 心里这么想着,卓琏不自觉说出了声,三皇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愿错过半个字。 「清热解毒汤与人中黄丸配法可有讲究?」 「人中黄丸是最为关键的,需用大黄、苍术、桔梗、滑石等药,以神曲造成丹丸,拿清热解毒汤送服;若病患气虚,以四君子汤送服;若血虚,以四物汤送;若痰甚,则换成二陈汤。」 三皇子问得仔细,卓琏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将脑海中的方子原原本本吐露出来。 模样俊秀的九皇子满脸惊色,「此话当真?」 也怨不得他生出怀疑,在他眼里,卓琏仅是个皮相娇美的寡妇,就算酿酒的手艺不错,到底起不到什么大用。这杨梅瘟难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他们一个两个急得团团转,嘴角都长出了燎泡,可见事态有多严峻。 卓氏数年前见过那老道救人,那时的她尚且年幼,是否记错还不可知,万一生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暗暗端量着两位皇子的神情,卓琏也能猜到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此刻不由温声解释: 「两位公子,如今大周还没有法子治愈杨梅瘟,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许多百姓染了病,只能在城外等死,与其饱经折磨,在绝望中渡过余生,试试这种新方子,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算算时间,现在七皇子已经染上了疫病,不知樊竹君是否得到消息,前去别庄中照顾了。 七皇子生母只是普通的宫女,没有母族撑腰,患病后被毫不留情地送往京郊,的确是受了委屈,但樊竹君在找到药方医治后,七皇子为了造势,拖延了整整一月,才将方子呈送到御前。 这一月之内,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不知有多少孩童流离失所,造成的恶果令人胆寒。 三皇子紧拧的剑眉突然舒展开了,笑道:「卓老板言之有理,劳烦你将药方写在纸上,我把此物送到太医院,若真有效,一定会立即推及全国,救大周百姓于水火之中。」 听了这话,卓琏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她早就知道三皇子秉性良善,为国为民,要不是在继位的紧要时期失去了左膀右臂,也不会遭到七皇子的暗害,丢了性命。 她去前堂取了纸笔,毫不犹豫地将清热解毒汤与人中黄丸的配方写在纸上,待墨迹干透后,才将纸张递到三皇子手中。 事情耽搁不得,三皇子陡然站起身,冲着女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往外走,九皇子将银两放在桌上,又舍不得两瓶温过的美酒,索性拎起酒瓶跟在三哥身后,走几步便仰头灌一口,等迈出酒肆门槛时,少年那张俊秀的面庞早已涨得通红,身上也透着一股酒香。 原本卓琏还想借助两位皇子的身份,将桓家酒送到御前,若能得到德弘帝的夸赞,无论光禄寺的酒录如何贬低,她都不必担忧。 但现在闹出了杨梅瘟这茬儿,就算她再在乎酒肆的名声,也不能拿此事搅扰三皇子,只能耐心等待。 到了立夏那天,每年腊月才会张贴的酒录竟然已经编好了,就在府衙外面。 不少人听到消息,纷纷前去探看,瞿易得知了酒录的重要性,欢天喜地出门,回来时却拉长了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这会儿卓琏正在淘米,看到男子这副德行,就猜出了大概,轻声问:「酒录出来了?」 瞿易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清无底与金波都被归为了猥酒,那是最下等的酒,比起味道甜腻的浊醪都不如,良酝署里不全都是酿酒大师吗?难道他们都味觉失灵了?」 卓琏先前便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有多失望,焉涛在圣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良酝署怕是早就成了他的一言堂,其余大师有不同的意见,也不敢提出来。 还没等她开口,瞿氏神情慌乱地跑进后院,急声道:「琏娘,有几个地痞无赖在前堂闹事,说咱家的酒水都是猥酒,还不断打砸东西,客人哪能受得住这个?满脸不快地走了,这可怎么办?」 卓琏心里一急,掀开帘子就要往前堂中,扫见一片狼藉的堂屋,她气得浑身发抖。 听到脚步声响起,无赖们转过头,看清那张姣美的面庞后,目光落在女人丰盈有致的身条上,不住打量着,咧嘴嘿嘿直笑。 「原以为酒肆做的是正经生意,没想到陪酒的小娘子生得如此标致,快过来伺候兄弟几个……」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桓慎突然出现,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根本没有留情,那人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远远坠到街上,面如金纸,口鼻渗血,叫都叫不出来。 余下的无赖见到这一幕,也知道青年是个不好惹的,索性一拥而上,但他们只会些花拳绣腿,哪能比得过自小习武的桓慎? 没过多久,几人纷纷栽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酒肆,却被池忠、杨武拦住了去路。 「桓将军,这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将他们送到官府,也能好生惩治一番。」 桓慎摇头,冷笑一声:「何必送官?那帮衙役手段太软,恐怕长不了教训,你去打听清楚他们住在何处、家中.共有几口,若再有那些不长眼的来店里闹事,就唯他们是问,第一次先打断左腿,第二次再打断右腿,成了废人也就老实了。」 闻得此言,满地打滚的无赖们浑身僵硬、满心惊恐,而被他们认作老大的那一人,这档口被泛着寒光的利刃抵着脖子,骇得面如土色,只听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他裤.裆淹湿了一片,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还真是不中用。」桓慎嗤笑一声。 卓琏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性子,若没有人指使,这帮无赖肯定不会主动上门。心里这么想着,她走到桓慎身边,指节敲了敲冰凉的刀刃,发出一声脆响。 那老大的脖颈被割出了一条鲜红的血线,肝胆欲裂,一动也不敢动,嘴上连连讨饶。 v第十七章[01.12] 「都是小的鬼迷了心窍,还请老爷夫人饶恕,求求你们了!」 卓琏看了他一眼,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男子不敢有丝毫隐瞒,噼里啪啦全给交待了,「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她给了二十两银子,让我们兄弟来桓家酒肆打砸闹事,若你们受不了关店了,还有三十两的赏钱可以拿。」 桓慎不由皱眉,「是卓玉锦?」 卓琏面无表情道:「可不就是这位将军府的表小姐吗?仗着有樊家撑腰,便上赶着来找我麻烦,就是为了得到酒方,她的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 桓慎还在家中养伤时,卓玉锦曾跟着樊竹君一起上门,给卓琏下了帖子,把人骗到丰乐楼里威逼利诱,手段下作至极。本以为她没有得逞,也能消停一阵子,现在竟跟地痞流氓狼狈为奸,怕不是把桓家当成软柿子捏了。 男人眯起双眼,仔细将佩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月初卓家也搬到了京城,眼下店铺已经开张了,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到这话,卓琏眼神连闪,还真有些心动了,卓玉锦几次三番谋害,要是不好好教训一顿,想必也不会长记性。 「这样也好。」她点头应和。 桓慎攥着男子的领口,在后者惊恐的目光中,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们去卓家酒坊打砸一通,不必留手,可记住了?」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卓孝同在汴州颇有权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来到京城后,他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即便被恶霸欺到头上,也不能反抗,否则就会招致无穷无尽地麻烦。 这些无赖几乎被眼前的煞星吓破了胆,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点头如捣蒜道:「老爷放心便是,小的们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行事,绝不让卓家好过!」 桓慎眼底划过满意之色,终于松开手,他们忙不迭地往外冲,池忠杨武两个紧随其后,没多久便将这伙人的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 由于前堂满地狼藉,酒菜碎瓷等物全都洒在地上,也不能再卖酒了,卓琏索性将店门阖上,与桓母瞿氏一起收拾屋子,忙到天色擦黑,才将一切捯饬妥当。 大周没有宵禁,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街面上人头攒动,无比热闹。 卓玉锦坐在酒楼的雅间中,唇角微勾,姣好面庞上透着幸灾乐祸。 卓琏不是不肯交出秘方吗?酒录只是开始,日后一桩桩麻烦事会连绵不绝,看她如何在京城立足! 越想她越觉得畅快,仰头将杯中的绿珠香液一饮而尽,仿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卓玉锦的思绪,她心里不太舒坦,还没等走出门子,就见丫鬟急急冲上前,颤巍巍道: 「小姐,那帮收了银子的混混回来了,现下正在店里打砸,奴婢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玉锦双目圆瞪,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那些地痞无赖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却十分贪财,为了银子什么腌臜事儿都能做出来,为何会背叛自己? 胸臆中充斥着怒火,她快步走到前堂,尖利的叫喊声、瓷器的碎裂声不住传入耳中。恰好卓孝同也在,他冲上前想要阻拦,却不防被人推倒在地,头脸沾满了油腻腻的菜汤,看起来就跟掉进粪坑一般,狼狈不堪。 卓玉锦扯着嗓子叫喊:「你们不想要银子了吗?还不快住手!」 为首的青年名为李虎,想到自己在桓家酒肆受得活罪,他面色狰狞极了,一口浓痰啐在女子脸上,骂骂咧咧道:「兄弟几个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你还有脸提银子?那桓家虽是商户,却出了位五品的将军,哪能轻易得罪?你这贱人分明是撺掇我们去送死!」 酒坊中哀嚎不断,经过的百姓纷纷探头往里看,瞧见堂中站着十几名凶神恶煞的男子,一个两个跑得飞快,生怕招惹了麻烦。 卓孝同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都爬不起来。他刚从汴州来到京城,满腔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些混帐东西给搅合了。 他死死盯着卓玉锦,恨得几欲昏厥,像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完全比不上卓琏,要不是她拜了焉涛为师,还不如趁早打点行囊滚回老家,省得留在京城丢人现眼。 卓家酒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卓琏心知肚明。 那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在桓慎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心里憋着的怒气便只能往卓玉锦身上发泄,估摸着最近一段时间,卓家是没办法好好酿酒了。 不过她最关心的不是卓家,而是在京城附近肆虐的杨梅瘟。即便这个世界只是话本,但那些百姓却是切切实实活着的,三皇子早一日将药方送到御前,就能多保住几百条人命,她怎能不上心? 一晃又过了三天,卓琏正在厨房里捣药,院里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只见七八个穿着灰褐色短打的家丁冲到后院,上下打量着她,毫不客气道:「请桓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小姐有请。」 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卓琏紧紧皱眉,「你们小姐是谁?」 「我们主子姓樊。」 卓琏不想跟他们走,但其中一人腰间鼓鼓囊囊,明显揣着匕首,要是她不去的话,店里的老弱妇孺怎么办? 「我跟你们走。」 这些家丁神色虽然不善,却没有直接动粗,只将卓琏带上了马车,随后一路往京郊赶去。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她终于迈过门槛,一眼便看到身着女装的樊竹君站在最前方,清丽面庞无一丝血色,眼珠子爬满血丝,看起来尤为狰狞。 「卓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药方里动手脚,谋害龙子凤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就算有桓慎护着,你也难逃一死!」 卓琏根本听不懂樊竹君在说什么,按照书中的剧情,治愈七皇子的药方是她亲自寻找的,跟自己扯不上丝毫关系,又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看到女人茫然的眼神,樊竹君心中更怒,咬牙质问:「京城周边爆发瘟疫,所有人都在寻求良方,希望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但你却信口胡诌,编了副假方子,七皇子服药后便吐血不止,如今危在旦夕,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要让你偿命!」 v第十八章[01.12] 卓琏用力咬了下舌尖,回忆着话本中的剧情。 「七皇子服了什么药?」 樊竹君冷笑一声,「你还想抵赖不成?七皇子就是用清热解毒汤送的人中黄丸,药材反复查验了数次,绝对不会有问题,那便只能是药方的错,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胆敢谋害皇子?」 卓琏逐渐冷静下来,已经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她语气平缓地解释: 「我交给三皇子的方子写得很清楚,若病患气虚,应当将清热解毒汤换成四君子汤,七皇子染上杨梅瘟的时日并不算短,早就被折腾得精气流失、无比虚弱,想要恢复如初,势必得对症下药。你粗心大意,没有及时换药,为何要把脏水泼在我身上?难道在你眼里,平头百姓的性命就如草芥一般,活该由勋贵随意践踏吗?」 面对卓琏的质问,樊竹君有些慌了,她脑海中浮现出七皇子消瘦苍白的模样,的确是气虚之症。 卓琏冷声道:「樊小姐将我带到别庄,就是为了说这个?若我是你的话,会马上赶到病患身边,重新请太医替他诊治,要是继续耽搁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皇子与桓慎一起赶过来,青年面上凝结着一层寒霜,明显怒到了极点。 三皇子没想到樊竹君会来酒肆闹事,卓氏献出的药方已经用在了病患身上,不少人渐渐好转,说明此法有效,是她信不过自己与九弟,派人偷偷抄录方子,岂料遗漏了后半段,才会走到这般田地。 樊竹君往后退了几步,脊背撞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颤巍巍道:「殿下,求求您救救七皇子,你们是嫡亲的兄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三皇子扫也不扫她半眼,冲着桓慎卓琏抱拳施礼,「都是我的看管不严,给行之跟卓老板添麻烦了。」 他对桓慎有知遇之恩,就算卓琏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心里再是憋屈,也不敢迁怒这位贵人。 「只不过是一桩误会罢了,人命关天,万万不能耽搁。」 三皇子没料到卓氏会如此识大体,不由高看了她一眼。 余光瞥见樊竹君失魂落魄的德行,他心底涌起几分厌烦。樊氏仗着自己是将军府的小姐,不止女扮男装前往雁门关,还敢从太医院偷盗秘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要是老七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想活了。 这会儿樊竹君仿佛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不语。 卓琏跟在桓慎身后,很快就回了店里,她抬眼看着男人,不由暗暗咬牙。 「多亏小叔和三皇子及时赶到,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桓慎不答反问:「治疗杨梅瘟的药方是你献的?」 「是。」 如今桓慎的官职虽不算高,但他能耐却不小,此事肯定是瞒不过他的,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 「你懂医术?」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原本的卓氏对药材一窍不通,就连桓母用来泡水的五味子她都不认得,不过短短一年而已,她居然能献出治瘟疫的方子,实在令人生疑。 卓琏也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桓慎话中的试探?她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以前汴州曾出现过相同的病症,有位老道给人治病,我在旁边看着,就记住了。」 男人站在她面前,不知是何缘故,周身萦绕着一股血腥气,将卓琏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嫂嫂的记性当真不错。」桓慎眼神晦暗,扯了扯唇道。 「杨梅瘟的症状忒奇怪了,病人身上会生出紫色淤痕,大小与杨梅差不多,寻常疫病哪会有这种症状?所以我才记住了。」 卓琏语气艰涩地解释,她很清楚桓慎的疑心究竟有多重,即使自己费尽口舌,他的怀疑依旧不会打消,但眼下她别无选择,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硬着头皮面对近在咫尺的男人。 桓慎紧盯着她,黑眸略微闪烁,哑声道:「樊竹君是怀化大将军的嫡女,身份极高,但却是个拎不清的,否则也不会用偷来的药方给七皇子治病,下回若她再来酒肆找麻烦,记得让池忠杨武给我送信。」 卓琏原以为自己能够扭转话本中的剧情,撮合桓慎与樊竹君,这样一来,她这小叔也不至于终日胡思乱想,甚至对她这个寡嫂生出绮念。 哪曾想樊竹君对七皇子极其在乎,还毫不避讳地以女装示人,想必他俩早就定情了。 「小叔,你的袍泽是以前的樊校尉,而非今日的樊竹君,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七皇子,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七皇子妃,你的心思也该收一收了。」 卓琏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只要桓慎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她隐含的意思。 青年面色一沉,生出淡青色胡茬的下颚极为紧绷,声音冰冷:「嫂嫂这是何意?」 晌午正是酒肆中最忙乱的时候,不止桓母瞿氏要招待客人,瞿易他们也得去前头搭把手,否则瞿氏分身乏术,恐会怠慢了人家。由于这个原因,此时后院中安静极了,连轻浅的脚步声都没有,更让她觉得忐忑。 卓琏低垂眼帘,「我没别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边说她边转身,准备回到自己房间,却不防被桓慎握住了胳膊。 年轻男子手掌灼烫,一股接一股的热意隔着衣料传过来,让卓琏身子一僵,小脸也现出了几分紧张,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看到了。 「你快松开!」 女子咬牙催促,她本就生了一张颇为艳丽的皮相,平日里总板着脸,鲜少露出笑意,旁人只知道她五官精致,倒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但现在不知是紧张还是慌乱,玉白肌肤逐渐泛起红晕,眼尾的绯红尤为浓重,配上那双水光潋滟地杏眼,说不出的诱人。 桓慎到底是个男人,他身体康健气血充沛,面对爱慕的对象,心猿意马实属正常,若像柳下惠一般,能达到坐怀不乱的地步,他离皈依佛门也不远了。 v第十九章[01.12] 「嫂嫂怕是生出了误会,行之对樊氏无半点邪念,就算当初在雁门关一起上阵杀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偶尔能攀谈几句罢了,绝无任何非分之想。」 说话间,青年略微低头,目光落在莹润耳珠上,嘶哑道:「我的心很小,不能一分为二,究竟给了谁,嫂嫂还不清楚吗?」 卓琏不由打了个激灵,仿佛被针刺到一般,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一把将桓慎推开,挣脱了他的钳制。 逃命似的跑到厢房里,她将门板紧紧阖上,不留一丝缝隙。 桓慎伫立在原地,有门窗的阻隔,他根本看不见那抹窈窕的身影,脑海中却能勾勒出女人的神情,估摸着把她吓着了,否则也不会慌不择路地离开。 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将近一年,桓慎对卓氏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无比倔强,吃软不吃硬,自己想连人带心全部握在手中,势必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这间厢房许久没人居住,即使酒肆刚开张时收拾了一通,这都过了好几个月,桌椅板凳上早就积满灰尘。 卓琏被呛了下,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细软的毛发,带来阵阵痒意。 她想咳嗽,但因为猜不到桓慎的想法,也不敢闹出动静,只得用双手死死捂住口鼻,纤瘦脊背用力抵住木门。 过了不知多久,那股难受劲儿总算被压下去了,卓琏才将窗扇推开一条小缝,确定后院中空无一人后,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进了厨房,跟福叔打了声招呼,拿着晒干的兔脯走到窝棚前,大山嗅到主人身上的气息,急急探出头来,不断舔舐着女人的掌心,而后才把暗红色的肉条叼在嘴里,慢慢啃咬着。 杏眼望着狗儿微微摇晃的脑袋,卓琏皱了皱眉,心中暗暗思忖:如果桓慎说的是实话,那他对书中女主没有半分绮念,难道是自己改变了剧情不成?既然如此,日后七皇子是否会登基?那人又是否能保住性命? 罢了罢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何必杞人忧天? -- 直到桓慎带着卓琏回去,樊竹君仍没有回过神,她原本以为是那个无知妇人将七皇子害成这样的,哪曾想问题竟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闭上双眼,紧咬牙关,整个人被连绵不绝的悔恨折腾得精疲力竭,若不是七皇子还未痊愈,时刻遭受着杨梅瘟的折磨,她肯定会立即赶回京城,不再多留片刻。 卓氏提供的方子不止可以治愈疫病,还能起到预防之效,来京郊前三皇子便服了药,就算前往老七身边照顾着,也不怕过了病气。 「樊姑娘,太医稍后就到,老七的身体由他调养,不劳你费心。」 听到这话,樊竹君眼眶一阵酸涩,哽咽道:「殿下,臣女也是担忧七皇子的病情,一时糊涂,才铸成了大错,还请您宽宏大量,原谅臣女这一回。」 早在得知七皇子染上瘟疫、危在旦夕的消息时,樊竹君便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最在乎的人是七皇子,并不是桓慎,她对那个出身寒门的青年不过是欣赏而已,但先前她生出了误会,险些走错了路。 意识到了这一点,樊竹君更加不愿离开,她心里充斥着担忧的情绪,也没有注意到三皇子眼底的不耐。 没过多久,几名太医赶到了别庄,打头那人是太医院院使,医术高明。 樊竹君跟在他身后,作势要冲进卧房,却被两名高大的男子扯住胳膊,毫不留情地往外拖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樊竹君生在将门,有家学渊源,武艺自是不差。但三皇子乃是中宫嫡出,身边的侍卫都是万里挑一才甄选出来的,一名女子哪能敌得过?她最开始还能挣扎,不出片刻便落入下风,清丽面庞上满是不甘,扯着嗓子不住叫喊着,最终仍被赶出了别庄。 三皇子扯了扯唇,这才缓步走到房中,屋里汤药的苦味极其浓重,但他却好像没有闻到一般,神情无丝毫变化。 这会儿太医已经诊过脉了,语气恭敬道:「启禀殿下,七皇子身体虚弱,只需将方子中的清热解毒汤换成四君子汤,以此药送服人中黄丸,数月即可恢复。」 「为何要耗费数月?」男子挑了挑眉。 「普通人染病后,若及时救治,不出几天便能好转,但七皇子患杨梅瘟的时间更长,一直以良药吊着命才能坚持到今日,先前又用错了方子,损了根基,因此须得悉心调养,方可痊愈。」 太医活了这么多年,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私底下给七皇子诊治,还用错了汤药,险些没让这位天皇贵胄丢了性命。不过这话他也不好说出口,只能提醒心神为昏迷不醒的青年调养,不敢有半分怠慢。 转眼过了十天,七皇子终于清醒过来,他甫一睁眼便看到了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虚弱地问:「樊姑娘呢?」 太医身边的小童估摸着十岁左右,脆声道:「回殿下的话,早在我们来别庄那天,樊姑娘就被赶走了。」 「赶走?」男人眼神微微闪烁,认定是三皇子从中作梗,刻意找竹君的麻烦。 小童叽叽喳喳,「樊姑娘的确良善,只可惜好心办了坏事。」 七皇子面露不解。 「什么好心办坏事?」 「殿下有气虚之症,以清热解毒汤送服人中黄丸会伤及根基,必须换成四君子汤,才能使您痊愈,但樊姑娘却没有更换汤药,让您平白受苦。」 太医院远不像朝堂那般复杂,十岁的小童心思纯净,也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看来确实是竹君太过心急,方会出错。 用力拍了下小童的后脑勺,太医面露尴尬,「童儿无知,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就算七皇子城府极深,为了在人前维持住温和的面目,他也不会跟不懂事的孩子计较,此刻接过药碗,摆了摆手,师徒俩就退下了。 走出卧房好一会儿,老太医用袖口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低声呵斥:「你这孩子真是糊涂,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一旦开罪了贵人,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徒儿哪里说错了?咱们本来就是要给七皇子治病的,要不是樊姑娘拖了后腿,如今都回京了,哪还用呆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v第二十章[01.12] 「你还不长记性!当心我抽你!」 老太医高高扬手,作势欲打,小童抬手捂住脑袋,一边滋哇乱叫一边往前冲,声音万分凄惨,就跟杀猪似的。 京城附近有疫病蔓延,即便人中黄丸配合药汤可以治愈杨梅瘟,但卓琏却不乐意遭罪,每次出门都会特地戴上帷帽,也能起到几分防护的作用。 手里提着药包,她刚离开齐家药铺,便扫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模样儒雅的中年男子从对面的首饰铺子走出来,穿着靛青色的长袍,不是卓孝同还能有谁? 要只有卓孝同一人,卓琏也不会大惊小怪,偏偏他身畔还跟了一名粉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容貌艳丽妩媚,眼下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她身上的衣料极为轻薄,用系带将纤腰束紧,更能凸显出身段有多窈窕。 卓琏十分确定,无论是出自李小姐之手的话本,还是她脑海中保留的记忆,都未曾出现过有关此女的描述。 她皱了皱眉,转身折回了药铺,有了门板遮挡,再加上她戴着帷帽,卓孝同做梦也不会想到长女就在附近。 卓琏小心翼翼地跟在那对男女身后,等离开主街走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时,卓孝同伸手环住粉裙女子的腰,不断垂头耳语,姿态亲昵热络。 即便卓琏当了两辈子的寡妇,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怎会看不出他们二人之间堪称暧昧的气氛? 樊兰虽是庶女,到底也是将军府的小姐,若不是有樊家扶持,只凭卓孝同一人,想将酒坊经营到现在这种程度,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惜男子本性凉薄,先负了瞿氏,后来又养了外室,当真称得上卑鄙无耻。 卓琏站在巷口,眼睁睁看着那二人进了一座小院,止不住地犯恶心。 在原本的话本中,卓家仅是女主的亲戚,根本算不上重要角色,因此很多细节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如这名外室一般,要不是今日凑巧遇上了,指不定她永远都不会发现。 上次卓孝同吃了那么大的亏,他睚眦必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被人欺到头上,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心里这么想着,卓琏走到了宅院前,刚好有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妪出了门,看着头戴帷帽的女子,她忍不住问: 「姑娘,你可是来找人的?」 「敢问婆婆,这户人家是不是新搬过来的?我有个亲戚住在此处,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早已断了联络,方才瞧了一眼,也觉得不太像。」 老妪仔细端量着卓琏,隔着面纱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却也能猜到这个是标致的女子,她压低声音道: 「你是老刘的亲戚啊?刘家老大原本是个好的,不知怎的竟染上了赌瘾,欠下了不少银钱,为了偿债,老刘将宅院典卖出去,如今一家子都搬出了京城,此处也被别人买下了。这家的主人姓穆,为人不检点,往日做的就是皮肉生意,现在成了旁人的外室,姑娘可别贸贸然上门,万一毁了名声,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多谢婆婆提点。」 因怕卓孝同发现,卓琏并未在小巷中多留,她快步往酒肆的方向走,到店后便开始忙活,直到药材清洗干净、榨出汁水,女子紧锁的眉头仍没有舒展。 她早就清楚卓孝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性情狡诈又十分贪婪,最在乎的就是身份名誉,此刻清风啸成了御酒,风头正盛,要是传出他与暗娼纠缠不清的消息,绝对会遭到读书人的厌弃。 子不言父过,在所有人眼中,卓琏都是卓孝同的女儿,就算心里对此人再是厌恶,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暂时想不出办法,卓琏也不着急,每日酒肆关门后,她就会换上粗布麻衣,将露在外面的皮肤涂得蜡黄,而后跑到小巷附近,时不时也能遇到穆氏。 卓琏发现穆氏经常去一家名为珍宝轩的首饰铺子,她戴在头上的步摇也格外眼熟,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当初在丰乐楼见到卓玉锦时,也是这支牡丹点翠。 卓琏不急不缓走到珍宝轩中,近来酒肆的生意不错,她手头比先前宽裕许多,穿着细绸裁制而成的衣裳,式样简单,也算不得华贵,但她腰身纤细,露在外面的双手柔白光润,看起来便如同羊乳一般细腻。 珍宝轩在京城开了十几年了,伙计早就练就了一双利眼,即使迎面走来的女子带着帷帽,他也能看出几分,知道这不算什么大主顾,懒洋洋张口发问: 「客官想买什么?」 卓琏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子放在柜台上,轻声道:「你应该认得卓家母女吧?」 一看到银子,伙计眼都直了,立刻打起了精神,笑容也真切不少,不住点头,「您说的可是酿酒的那户人家?」 「正是她们。」 「我们珍宝轩是京城最出名的首饰铺子,许多达官显贵都会来此,樊夫人出身将军府,成亲时戴着的珠冠就是我们店里的老师傅打造的,他前两日又做出了新步摇,是镂空牡丹的纹样,一共只得了三支,两支都让卓家人买了去。」 听出了伙计话语中的讨好,卓琏面色不变,食指将银锭子推上前,道:「下回樊夫人再过来,你只需说一句话,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什么话?」 「你就说卓老爷细心极了,知道樊夫人喜欢这支步摇,便又买了一模一样的带回府。」 十两银子对于伙计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能猜到其中有猫腻,却不忍心将送到嘴边的肥肉吐出来,最终咬牙点了点头。 「请您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卓琏扶着帽檐,脑海中浮现出桓慎那张脸,学着青年的神情,不轻不重地出言敲打,「你可别想糊弄我,若收钱不办事的话,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女人的声音不大,语调也堪称轻柔和缓,但其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却让伙计打了个激灵,拍着胸脯再三保证,随后态度恭敬地将卓琏送出门子,这才松了口气。 离开珍宝轩后,卓琏抬头看着龙飞凤舞的牌匾,绯红唇瓣不由勾了勾。 风水轮流转,往日都是卓家人给她使绊子,如今也该讨些利息了。 v第二十一章[01.20] 卓家酒坊搬到京城的时日虽不算长,但名声却不小,毕竟清风啸成了御酒,写在酒录的第一页,爱酒之人趋之若鹜,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做文章,对此酒赞不绝口。 要不是有无赖上门闹事,酒坊的生意还会更好。 想起为此对女儿百般嫌弃的夫君,樊兰便觉得一阵头疼,她低低叹了口气,如往日那般去到珍宝轩中。 只有出来透透气,她的心情才能缓和几分。 妇人甫一迈过院门,就有一个干瘦的伙计迎上前,看到她戴在发间的步摇,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 「樊夫人,前几天卓老爷也来了,他知道您喜欢这支步摇,还特地买了同样的东西带回去,偌大的京城中只有三支牡丹点翠,没想到全被您府上的人买下了!」 樊兰心口一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掌心渗出一层细汗,既湿滑又粘腻。 「我家老爷何时过来的?」 伙计记性不差,仔细回忆一番道:「估摸着是在七八日以前,牡丹点翠价格不菲,普通人根本买不起,小的这才能记住。」 樊兰跟卓孝同成亲十几年,那人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穿戴打扮,为何会突然买下首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得到土壤的滋养,直至破土而出,直至生根发芽。 早在樊兰出嫁之前,李嬷嬷就伺候在她身边,足足二十年的相处,她对主子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见她面色发青,急忙道:「听说茶楼老板从云南弄回来了一批大红袍,您最爱那滋味儿,不如去对面尝一尝,还能歇歇脚。」 「也好。」 主仆二人进了茶楼,李嬷嬷刚将包厢的木门阖上,樊兰优雅温和的表象就再也维持不住了,她狠狠拍了下桌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卓孝同去了珍宝轩,买下了牡丹点翠的步摇,那东西究竟给了谁?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因为气急的缘故,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把李嬷嬷吓了一跳,她几步冲上前,将茶盏递到樊兰手中,让主子压一压胸中的邪火儿。 「您先别急,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平白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 卓孝同年近四旬都能被称作儒商,模样自是俊雅非凡,当年樊兰看中了他的皮相,也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才会想方设法拆散他跟瞿氏。将军府的千金嫁到商户,无论是不是庶出,她都是低嫁了的。 「李嬷嬷,这都过了七八日了,他还没把步摇给我,待会回府你让人仔细盯着点,看看首饰到底被谁拿走了,若卓孝同真敢胡作非为,就让他滚回汴州!」 樊兰气急败坏,端着茶盏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将茶汤灌进肚子里,也没在茶楼中多留,坐上马车便回了府。 从晌午等到天黑,卓孝同都不见人影。 樊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五官扭曲狰狞,看上去尤为瘆人。 突然,一阵开门声响起,只见身量丰腴的李嬷嬷走进来,圆脸上满是不安,手里死死攥着几张信纸。 妇人尖声问:「可查到了?」 「您自己看吧。」李嬷嬷嘴里发干,声音沙哑极了。 樊兰一把抓起纸张,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即不住冷笑:「好!好的很!我为了卓家付出了这么多,无论是嫁妆还是酒方,但凡姓卓的开了口我都不会拒绝,现在竟换来了这种结果?只因为我没给卓家传宗接代,就在外面养了个暗娼,他还有没有良心?」 樊兰也不想想,若卓孝同是那等重信重诺的忠义之辈,当初也不会被她的身份地位所吸引,设计陷害发妻,诬蔑瞿氏与人私通。 能做出这种恶事的男子,本身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李嬷嬷轻轻拍着夫人的脊背,「老爷心肠冷硬,也不会对那暗娼生出多少情意,就是看中她肚子里那块肉而已,不如去母留子。」 樊兰双眼猩红一片,恨声道:「一个小杂种而已,比起卓琏都不如,哪配让我亲自教养?还不如干脆杀了那贱人,一尸两命,正好解决得干干净净。」 卓家世代经商,几辈人也积攒了不少家业,若没有子嗣继承,对于卓孝同而言,怕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您再好好考虑、」 话没说完,就被樊兰摆手打断,「嬷嬷莫要劝我,成亲前他跟我保证过,这辈子都不会纳妾蓄婢,我相信他,对卓家尽心尽力,还把卓琏那蹄子养大了,全无半点亏待,就换来了这个?」 泪水混着脂粉往下滑落,樊兰用帕子胡乱擦拭一把,定了定心神,道: 「明日你去一趟药房,买下砒.霜,那些暗娼贱命贱身,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李嬷嬷面色煞白,没想到主子竟偏执到了这种程度,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主仆俩在卧房中枯坐了一夜,期间她不断规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樊兰才改变了主意。 「罢了,暂且留下穆氏的性命,熬一碗红花即可。」 闻言,李嬷嬷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去准备汤药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坐在马车上,直接赶到了穆氏所住的宅院前。李嬷嬷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扶着主子的胳膊。 卓家的小厮走上石阶,抬手不住叩门。 「来了来了,敲得那么急,还真是催命鬼!」 v第二十二章[01.20] 婆子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乌泱乌泱的奴才,马上就意识到这帮人来者不善,想要将门关上,却已经晚了。 小厮出发前就得了夫人的吩咐,这会儿快步冲进卧房,待看到只穿了亵衣的老爷时,一个两个全都愣住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滚出去!」 方才听到外面的动静,卓孝同骇了一跳,发现是自家奴才在院中闹事,他心中的慌乱立时化为怒火,披上外衫就往外走。 「樊兰,你别胡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小院的门板大敞四开,住在周围的街坊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来凑热闹,抻长了脖子往里看。 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瞧见卓孝同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樊兰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心痛如绞。 「我丢人?我有什么丢人的!你跟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暗娼睡在一起,难道就有脸面了?」 普通男人若养了个外室,传出去别人最多说一句风流,但跟暗娼纠缠不清,委实有失身份,卓孝同最在乎的东西就是名声,要不是穆氏怀了身孕,他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卓孝同面皮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他恨得发狂,又不能将怒气发泄在樊兰身上,索性一脚踹在了李嬷嬷心口,骂道: 「你这老刁奴提着食盒过来,是想谋财害命吗?」 食盒打翻在地,伴着瓷碗清脆的碎裂声,乌黑药汤渗进了泥土中。 穆氏两手捂住小腹,哭喊道:「老爷,我腹中怀着你的骨肉,此时还不足一月,夫人便急不可耐地找上门,剩下的九个月还不知该怎么过。」 外面的人听到这话,不由瞪大了眼,这穆氏以前是老鸨的干女儿,由于皮相生得好,没有去勾栏接客,只在小巷中置办了一座宅子,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出入其中,未曾想竟怀了身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卓孝同狠狠瞪着樊兰,冷声呵斥:「还不快回去!」 「姓卓的,你真要护着这个贱人?」 「她能给我传宗接代,而你不能。」 早些年樊兰也生过一个儿子,可惜临盆时有些艰难,不止她伤了身体,日后再难有孕,就连孩子也先天不足,养到四岁就没了。 「你、你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樊兰眼前直发黑,昨晚她熬了一夜,这会儿因为怒气攻心的缘故,居然直接昏迷过去,亏得李嬷嬷及时扶住了主子,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卓家人气势汹汹地来,垂头丧气地走,卓孝同一把将木门阖上,挡住了那帮人窥探的目光,心底涌起阵阵烦躁。 穆氏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不愿主动凑上前挨骂,反而回到房中歇息。很早前她就听说过,卓家酒坊的老板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膝下却只有一女,那时候她就知道机会来了,数日内都在自荐枕席,主动与卓孝同共赴巫山,过了一月,果然怀上了。 若肚子里是个男胎,将来卓家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日子可比以前舒坦多了。 不出卓琏所料,卓孝同养了暗娼一事,没过多久就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卓玉锦最开始并没有听到风声,还是从焉涛嘴里知道的。 「你们家的清风啸好歹也上了酒录,卓孝同能不能收敛点,别再胡作非为了。」 女子眼带不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怎么了?」 「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都觉得腌臜!」焉涛呵斥一声,暗暗将卓孝同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觉得此人实在上不得台面,否则也不会为了暗娼毁了名声。 卓玉锦神情恍惚地赶回家里,刚走到主卧门前,便听到了一阵哭声。 她掀开帘子迈过门槛,瞧见面色惨白双眼红肿的樊兰,整个人都愣住了。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告诉女儿,一家人齐心协力,肯定能渡过难关。」拉着妇人冰凉的双手,卓玉锦一颗心沉入谷底,声音微微发颤。 对于唯一的女儿,樊兰自然是在乎的,此刻她拿起帕子擦干眼泪,嘶声解释道:「你爹在外面养了个妇人,肚子里还怀着身孕,若她生下男胎的话,日后卓府所有的家业都会留给那个孽种继承,咱们母女俩就成了外人。」 卓玉锦只觉得自己听岔了,清风啸之所以会成为御酒,全都是看在樊家的面子上,父亲这么做,是打算跟将军府撕破脸吗? 将女儿倍受打击的模样收入眼底,樊兰心疼得无以复加,「卓孝同不是糊涂人,等他回了府,娘将其中利害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做的太过。」 说这话时,她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当年为了嫁给卓孝同,她做了不知多少错事,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哪曾想那个温和知礼的男人根本就是个畜生,早就将曾经立下的誓言忘到脑后了。 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樊兰清醒不少,眉目处的悲愤逐渐化为了冷漠。 身为大周顶尖的酿酒大师,焉涛的名声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连带着出自他手的酒录也有不少百姓翻阅。 有的人看重虚名,不想跟下等酒沾边,干脆放出话来,言道从今往后都不再踏足桓家酒肆半步。 若只有普通百姓说出这种话,倒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偏偏宁平侯府的二公子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也透露出对清无底的鄙夷。柴朗身为太子侍读,颇有才学,许多读书人都以他为榜样,听说消息后纷纷效仿,仿佛桓家酒都是不堪入目的污物一般。 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能买得起清酒的人仍不算多,儒生也算是极大的客源,眼下柴朗一表态,酒肆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这天铺子提早关了门,桓母倚靠着柜台不住叹气,「咱们来京城不到半年,从未与宁平侯府打过交道,更谈不上得罪了,为何那柴二公子这般刻薄,故意出手刁难?」 卓琏将桌上的残羹冷炙都倒进木桶中,姣美面庞似是蒙着一层寒霜,神情并不算好。 v第二十三章[01.20] 「若儿媳没猜错的话,柴朗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文人墨客都爱饮酒,他身为太子侍读,出入皇宫的次数不少,与光禄寺的人很是熟稔;其二,他怕是见过卓玉锦。」 按照原本的剧情,卓玉锦最后会嫁到宁平侯府,可惜成亲的对象不是柴朗,而是他兄长柴誉。 「难道事情跟卓家有关?」桓母语调拔高。 卓琏轻轻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真没有半分瓜葛,凭柴朗的身份,也不至于跟咱们酒肆过不去。」 柴家是勋贵,跟普通的商户哪能有什么牵扯?正因如此,众人才会将错处归到桓家酒头上,认定是这家酒肆本就不堪,才会引发阵阵恶名。 还没等他们将前堂收拾干净,突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卓琏循声望去,看到一名模样清俊的男子站在门槛处,手里拿着折扇,略微上挑的凤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池忠赔着笑脸道。 那人并没有回应,自顾自走进堂中,扫见卓琏的容貌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你就是桓卓氏?」 将抹布扔回盆子里,卓琏挺直腰杆,缓缓颔首。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很早以前柴朗就从卓玉锦口中听说过桓卓氏这个人,想起她曾经做过的事情,脸色不由一沉。 「清无底虽是出自前朝诗人之口,但仅论名字,未免与清风啸太过相似了,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由于先入为主的缘故,他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好。 即使青年没有自报家门,听到这一番话,卓琏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定是柴朗无疑。 「敢问公子一句,您可曾尝过清无底?」 见桓卓氏不答反问,柴朗眼底的不满之色愈发浓郁,「喝过如何?没喝过又如何?」 「小妇人一家从汴州赶到京城,还不等站稳脚跟,店里售卖的清酒就被良酝署的大师评为最下等的猥酒,脏水不断往身上泼,到底是我们厚颜,还是那些大师沽名钓誉?」 就算柴朗出身不凡,卓琏也不怕与他对上,京城附近的杨梅瘟是靠着人中黄丸以及清热解毒汤控制住的,德弘帝爱民如子,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既然如此,与宁平侯府的公子争执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桓芸也是个伶俐的,这会儿拎着酒坛子走上前,将澄澈透明的酒水倒进碗里,小声说:「公子,清无底品相是好是坏,必须尝过才能分辨。」 小姑娘还没过十一岁的生辰,又生得面嫩,看上去就跟八九岁一般,即便柴朗对整个桓家无半分好感,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他瞥了眼淡青色的酒液,端起瓷碗饮了一口,俊脸上的不耐顿时凝固住了,面色忽青忽白,变幻莫测。 跟在柴朗身畔的小厮见状,还以为酒里有毒,急急道:「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奴才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 青年咬紧牙关,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卓琏扫也不扫他半眼,抬手把酒坛盖好,淡淡说道:「您身份高贵,想来喝过不少好酒,应当知晓,就算清无底达不到齐中酒的程度,也不该被归到最末流的猥酒。」 在柴朗看来,桓卓氏心机颇深,手段也十分狠辣,否则哪会唆使那些混混去卓家砸店?但无论她品行如何,说的话却颇有道理,清无底质地上乘,比起普通的浊醪强出百倍,酒录的评判确实有失公允。 「公子为何不说话?」 卓琏故意问了一句,也没打算得到柴朗的回答,反而冲着桓芸眨眨眼。 「芸儿快回去吧,福叔熬了雪梨汤,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喝些汤水也能降降火气。」 小姑娘乖乖应是,又对着母亲甜甜一笑,便忙不迭地跑走了。 桓母瞿氏等人都在前堂中,感受到她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柴朗咬了咬牙,心底涌起阵阵羞恼。 「桓卓氏,酒水之事暂且不论,你为何派人去卓家闹事?」 杨武本是军汉,即便他离开军营的时日不短,脾性依旧没有改变,忍不住反驳:「这位公子,看你仪表堂堂,也不像是个傻子,怎的非要将屎盆子往桓家头上扣?那帮人是卓玉锦找来的,我们将那起子地痞教训一通,他们怀恨在心才会上门报复,落得这样的结果,完全是卓家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 柴朗被这高壮汉子堵得哑口无言,明明他饱读诗书,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扫见年轻妇人幸灾乐祸的模样,他两手握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情颇为狼狈。 卓琏伸头往外看,发现天快黑了,道:「先前便说过了,小店已经关门,若您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明日再来。」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一番话,柴朗内里的郁气如同晨间的水雾,霎时间消失无踪,他定了定神,问: 「你可知道我是谁?」 卓琏弯下腰,把泡在水里的抹布捞出来,扭干擦拭桌面。 「要是小妇人没猜错的话,您应当是宁平侯府的二公子,也不知小店做错了何事,竟让您纡尊降贵,耗费心力做了一篇文章,来贬低店里的猥酒。」 柴朗抬手摸了摸鼻尖,低咳一声:「不是猥酒,是清无底与金波,酒录评判不公,而柴某又太过草率,真是对不住了。」 v第二十四章[01.20] 卓琏漫不经心地点头,视线中突然多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不是桓慎还能有谁? 她快步迎上前,接过青年手里的鲫鱼,边走边问:「莲花乡的疫情可控制住了?」 桓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女子,应道:「正如嫂嫂所言,那老道是位隐士高人,他研制出来的方子,怎会生出纰漏?」 说完,他转过身,冲着柴朗拱了拱手,「不知贵客上门,桓某有失远迎,还请柴侍读见谅。」 柴朗简直快被扑面而来尴尬给淹没了,自打桓慎伤势痊愈后,就得到了德弘帝的重用,被封为五品的游击将军,而他仅是正七品的太子侍读,单论品级是远远比不上的。 况且凭桓慎的能耐,肯定早就知道了他写过的文章,眼下这般开口,更让柴朗感到无所适从。 「桓将军客气了。」 卓琏完全没理会交谈的两人,她将手上的活计忙完后,便掀开帘子直接去了后院,甄琳见她来了,赶忙盛了一碗雪梨汤,小脸上尽是心疼。 「最近卓姐姐瘦了不少,可得好生补补,否则要是身体亏损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你跟芸娘才多大,一个两个都跟小管家婆似的,夏天本就胃口不佳,瘦些也在情理之中。」卓琏哭笑不得地解释。 所谓三人成虎,由于酒录的缘故,许多百姓早就认定桓家酒品相低劣,他们不上门饮酒也就罢了,还纷纷效仿柴朗的举动,写了无数文章口诛笔伐,仿佛猥酒根本不配存在于世上一般。 微胖的奴才站在堂中,恭声禀报道,「老爷,现在桓家酒肆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您也不必再将桓卓氏视为心腹大患,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寡妇而已,能酿出两种清酒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那家铺子要不了多久便会关门大吉。」 身为酿酒大师,焉涛对桓家酒肆没有多大兴趣,但卓琏酿酒的法门却让他心痒难耐,煎煮时不必添加石灰,就能造出甘美香醇的酒液,要是他能将秘方弄到手,定会如虎添翼。 将手里的文玩核桃放在桌面上,他摆了摆手道: 「备车,我要去桓家一趟。」 奴才心里直犯嘀咕,猜不出主子的打算,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径自准备好马车,这才跟在焉涛身后,一路往城西赶去。 桓家人搬到京城足有半年多了,最开始置于库房中发酵的酒水,放在泥屋中,用火迫法炮制一番,也能拿到前堂售卖。 就算酒录对这家铺子百般嫌弃,屋中的客人仍不算少,男客们推杯换盏,面色红润,显然对清酒的味道很是满意,至于坐在屏风后的女客们,一个个也端着莹白瓷碗,抿着里面呈现出澄黄色的酒汤。 这是梅花酒。 数月前,齐鹤年送了一车花苞过来,与当归、核桃、白肉混在一处,浓厚酒香中透着鲜花的清甜,许多女客们最爱的就是梅酒与蜜酒,每回来到店里,都会买些尝尝,但碍于后劲儿颇大,她们也不敢多饮,只解解馋也就罢了。 焉涛进门时正赶上饭点,瞥见店里热闹的景象,他嘴唇紧抿,明显不太痛快。 桓母瞿氏二人呆在前堂,她们并不认得焉涛的身份,只将他当成普通的客人。 「桓卓氏可在?让她来包厢里见我。」 瞿氏是卓琏的亲娘,对女儿无比在乎,听出这人语气不善,皱眉道:「琏娘忙着酿酒,不知客人有何吩咐?」 焉涛完全没将这干瘦蜡黄的妇人放在眼里,「问那么多作甚?还不快去!」 瞿氏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见状,跟在焉涛身后的奴才顿时变了脸色,用力推搡着瞿氏,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老虔婆废话还真多,我家老爷要见桓卓氏,那是她的福分,可别给脸不要脸!」 争执的动静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有老客站起身,挡在瞿氏跟前。 「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可别仗势欺人。」 池忠杨武掀开帘子从后院走了出来,二人在边关呆了十几个年头,身形健硕,气势不凡,将那狗仗人势的奴才骇了一跳,连连后退,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焉涛暗暗骂了几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继续开口: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桓卓氏谈桩生意。」 「还请您先说清楚是什么生意,否则实在不便相见。」琏娘已经过得够苦了,刚满十六就守了寡,这一年里为酒肆忙里忙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万不能再受到委屈。 焉涛没料到一名妇人竟会如此难缠,他咬了咬牙,尽量做到心平气和。 「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若被外人听了去,抢占先机,可就不妙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女子迎面走来,脸庞生得尤为艳丽,配上洁如白雪的肌肤,在人群中格外晃眼。 「小妇人跟焉大师可没什么生意好谈的。」 在外行人眼中,区区一本酒录只能让他们看个热闹,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对于卓琏这等经营酒肆的商户来说,被评为下等酒,与断绝生路没有任何差别。 要不是她酿酒技艺过硬,店里还有桓慎这等煞神坐镇,恐怕店铺早就开不下去了。 上回卓琏去丰乐楼时,头上戴着帷帽,焉涛并未见过她的真容,此刻打量着这副娇柔美丽的相貌,他不止没有惊艳,反而升起几分警惕。 「卓老板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死呢?只要你肯跟我合作,将来的路也能好走许多。」 这档口,已经有几名客人认出了焉涛的身份,坐在桌前不住低声交谈:「这不是良酝署的焉大师吗?他酿出的绿珠香液价值千金,可比桓家酒出名多了,为何要找卓老板合作?」 v第二十五章[01.20] 「你难道没看过酒录?往常都在腊月公布的东西,今年才刚立夏就贴在了告示栏上,将桓家酒贬低到一文不值的地步,这、这不是威逼利诱吗?」 不少客人猜出了其中的关窍,眼底透出丝丝同情。 无论焉涛品行如何,他都是德弘帝眼前的红人,偌大的良酝署也是他的一言堂,卓氏想在京城卖酒,与这号人物对上,哪能有什么好下场? 杏眸中凝着层层寒霜,卓琏斩钉截铁地拒绝:「您好歹也是酿酒大师,能不能别这么下作,三番四次觊觎旁人的法门?我不卖酒方,也不会与你合作!」 焉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桓卓氏竟如此大胆,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他的目的给揭露了。 察觉到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焉涛气得浑身发颤,这些年他养尊处优,但幼时却一直在光禄寺中摸爬滚打,没少受人欺凌,气急败坏之际自然不会顾及身份,抓起桌上的酒坛,朝着卓琏头脸上砸去。 客人们吓了一跳,有些女客还闭紧了双目。 预想中的血腥场景并未出现,只见桓慎挡在卓琏身前,握住焉涛的手腕,力道一点点增大,让男人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三皇子与九皇子也赶了过来,九皇子还是少年心性,看到屋中狼藉一片,肚子里憋着火,抬脚踹在焉涛身上,骂道: 「你这奴才好大的威风,不过是酿酒的小吏而已,居然还敢欺压百姓?」 被疼痛与恐惧折磨着,焉涛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三皇子与九皇子乃是天皇贵胄,怎会在桓家酒肆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眼底爬满血丝,突然抬起头,对上卓氏微勾的唇角,脑海中的迷雾瞬间消散。 「是你故意陷害我!」 卓琏低垂着头,未曾多言。早在半个时辰以前,两位皇子便进了包厢,所以她并不怕焉涛闹事,甚至还在刻意激怒他。 即便她这么做了,也不能承认。 「焉大师,数月前你就想抢夺煮酒的法子,派卓玉锦将我唤到丰乐楼中,见我不愿,便在酒录上动手脚,登门闹事,眼下还血口喷人,到底有没有天理了?」 听到女子沙哑的质问声,九皇子义愤填膺,俊秀面庞涨得通红,又踹了焉涛几脚。 「卓老板别气,都是这刁奴狐假虎威,等事情上报到圣上面前,自有人收拾他。」 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焉涛突然挣脱了桓慎的钳制,膝行上前,两只胳膊牢牢抱住九皇子的双腿,不住叩头,发出砰砰的响声。 焉涛很清楚,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赏赐的,若真让德弘帝生出芥蒂,天底下酿酒大师多如过江之鲫,自己就完了。 「殿下大人大量,就原谅奴才一回吧,还请您开恩!」 九皇子冷着脸,嗤笑道:「你求我作甚?不如去求求卓老板。」 在焉涛看来,桓卓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就算小叔被封为五品的游击将军,也跟她没有多大干系,若这蹄子识趣的话,也该明白何谓「适可而止」。 「卓老板,先前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您,但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酿出美酒,你我都以酿酒为业,也能明白我的心思……」 卓琏抿了抿唇,看着焉涛满脸是血的狼狈德行,淡淡道:「小妇人并非以德报怨的圣贤,焉大师数次刁难,我可都记着呢。」 九皇子坐在桌旁,修长手指把玩着质地莹润的玉佩,轻轻摇头。 见此情形,焉涛不由涌起阵阵喜意,心中暗忖:肯定是九皇子觉得桓卓氏刻薄,对她生出不满了,若非如此,为何要露出这种神情? 还没等他添油加醋,便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近来杨梅瘟在京城附近肆虐,多亏了卓老板提供方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立下此等大功,岂容你这等卑鄙无耻之徒折辱?」 堂中百姓不由哗然,杨梅瘟虽然没蔓延进京城中,但周边的郊县却死了不少人,哀鸿遍野,多亏了有人中黄丸遏制住疫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以为有如此奇效的方子是出自太医院之手,未曾想竟跟酒肆的老板娘有关,当真令人震惊不已。 焉涛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身上的亵衣早就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极为狼狈。 「您过誉了,小妇人仅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还是太医们舍生忘死,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卓琏不愿居功,即使她没有来到这世上,人中黄丸与清热解毒汤的配方依旧会出现,只不过要晚上一月罢了。 「今天若不是两位殿下恰好在店里,想必焉大师也不会轻易罢手,究竟该如何处置,全凭殿下定夺。」 桓慎站在旁边,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卓琏,原本他以为世间女子性情都有些懦弱,在面对焉涛的苦苦哀求时,她肯定会心软,乃至于为这个卑鄙小人说情。 像这等品行低劣的东西,一旦有了机会翻身,必定如同疯狗一般,死死咬着桓家不放。 但未曾想他竟然料错了,卓琏非常果断,斩草除根,不给焉涛留下活路。 九皇子轻轻拊掌,道:「既然如此,我自会跟父皇禀报此事。焉涛,你只是良酝署中酿酒的师傅,并非于国有功的勋贵,眼下这般猖狂,还真是出人意料,来人啊,把他带下去。」 听到这话,焉涛顿时急了,拼了命地给九皇子磕头,脑门儿上满是鲜血,顺着面颊蜿蜒而下,那副模样无比狼狈。 「殿下,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 伴随着男人杀猪般的叫喊声,两名侍卫拽着他的胳膊,将焉涛从酒肆中拖拽出去,就算他使劲全身力气挣扎,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v第26章[01.29]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堂中百姓不由唏嘘。 周人大都爱酒,因此对酿酒大师格外尊敬,也不敢与良酝署的官员起争执,哪想到高高在上的焉大师,背地里简直无耻至极,想要谋夺桓家的方子,岂料一头撞在了铁板上,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该!实在是该! 卓琏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心绪虽然有些波动,却也不会表现的太过,她冲着两位皇子福了福身,柔声道: 「多谢殿下相助,若不是二位及时出手,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了。」 「卓老板无需客气,你献出了人中黄丸的方子,救万民于水火,父皇本就有意封赏,只是旨意还没下来,这起子小人才敢兴风作浪。」三皇子神情淡然道。 既然暴露了身份,未免横生枝节,两位贵人也不便多留,提着两坛酒就离开了。 桓慎没有跟上去,反倒坐在长条板凳上,黑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眼神不断闪烁,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店里的百姓并未散去,桓母跟瞿氏走过来安抚客人,又给每桌多上了一碟小菜,很快前堂便恢复了热闹,卓琏也松了口气。 她转身欲要离开,边走边拿帕子擦拭掌心中的冷汗,还没等她进到仓房,就被突然出现的青年拦住了去路。 「小叔怎么了?」 自打她鬼迷心窍,在存放美酒的库房中与桓慎亲热后,卓琏就再也不敢单独面对这人,此刻她眉头微皱,面上刻意露出几分不耐,希望他能识趣些,主动离开。 桓慎没吭声,兀自走到仓房中,冲着卓琏招手。 「嫂嫂进来吧,行之有事相询。」 「什么话不能在院里说,为何非要进房?」 卓琏杵在原地,左手按在门板上,向来明亮的杏眼中爬满了警惕。 相处了整整一年,桓慎也知道卓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语气平和地解释:「宫闱之事不可传扬,若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准会惹上麻烦。」 卓琏仍不太相信,但青年面色严肃,完全不像是撒谎的模样,她咬了咬牙,快步迈过门槛,先将油灯点亮,然后才把门窗关严。 「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可别糊弄我。」她坐在木凳上,倒了一碗凉茶,慢慢啜饮着。 桓慎立在卓琏对面,二人挨得极近,近到阵阵甜香涌入鼻前,让他心猿意马,喉结不住滑动着。 「治疗杨梅瘟的方子是由嫂嫂进献的,圣上得知咱家开了酒肆,已经起了兴趣,准备尝一尝美酒。」 以前卓琏对权势没有多大的渴求,只希望能安稳酿酒,经营酒肆,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卓家人早就将她视为眼中刺肉中钉,更甭提颜面尽失的樊竹君了。 这帮人非富即贵,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商户,哪还有活路可言? 「之前的羔儿酒已经造好了,不过那酒脂香浓郁,适合寒冬饮用,莫不如让陛下尝尝琥珀光,黄酒味美甘醇,四季皆宜,倒也不会生出岔子。」 所谓灯下看美人,在昏黄光线的映射下,女子本就姣美的面庞更添几分柔和,红唇润泽,眉眼含波,牢牢吸引着桓慎的注意力。 「酒水之事由嫂嫂决定便好。」 听到这话,卓琏点了点头,以为他已经说完了,便将桌面上油灯吹熄,作势往外走。 岂料桓慎反应得更快,几步冲到门前,高大身影将卓琏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行之还有一事不明。」 男人的声音愈发沙哑,卓琏身子颤了颤,心底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何事?」 「先前嫂嫂就说过,你心里有人了,但一晃过了好几个月,那人从未出现过。」 卓琏看不清桓慎的面容,却能清晰感受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用力咬了下舌尖,不断斟酌词句。 「你经常去军营里当值,白日里很少回家,没碰上也不奇怪。」 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言来圆,卓琏捏紧袖口柔软的布料,硬气道:「这是我的私事,小叔不必插手,你年岁也不小了,先管好自己吧。」 说着,她伸手想要开门,但男女之间的差距本就极大,再加上桓慎习武多年,论气力,十个卓琏也比不上他。 「姓桓的,你还不让开?」 杨武池忠还在外面做活,卓琏可不想惊动了他们,便只能尽量压低声音斥责。 「不让又如何?」 借着从门板缝隙照射进来的日光,桓慎眯了眯眼,他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忽然低下头去,高挺的鼻尖擦过粉颊,带来阵阵酥麻。 「嫂嫂真没撒谎?」 卓琏挺直腰杆,勉力镇定下来,不想露出心虚的神情,让他察觉出端倪。他二人本就是叔嫂,桓慎又有大好前程,将来想娶怎样的妻子不成,为何非要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v第27章[01.29] 心里这么想,卓琏嘴上便问了出来。 觑着那一开一合的绯红唇瓣,青年心跳如擂鼓,道:「我这辈子只想要嫂嫂一人,无论嫂嫂愿不愿意接受,心意都不会变。」 卓琏吃了一惊,咬牙说:「你别胡闹了!桓家就只有你这一根独苗,若你不成亲的话,岂不是要绝后了?」 脑海中浮现出桓母那张脸,她说不出的心虚,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才会让桓慎偏执到这种程度。 「是否绝后,全在嫂嫂一念之间。」 她抬起头来,眉头紧皱,「你在威胁我?」 「行之没有这个意思,嫂嫂千万别误会了,你有心悦之人,行之亦是如此,为何非要逼迫我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子?这样对她、对我都并非好事。」 闻言,卓琏连连后退,她不得不承认桓慎的话很有道理,对妇人来说,若枕边人心里惦念着别的女子,那便仿佛被浸到了苦水里,永生永世得不到解脱。 「我早就劝你断了念想,怎么不听话呢?」 卓琏声音中透着淡淡挫败,她弯着腰,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桓母、面对芸娘。 见女人这般煎熬,桓慎心头不忍,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柔顺的发丝,但还没等接触到,理智便瞬间回笼。他神色极为冷淡,低笑道:「你知道的,不是没有办法,但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 「你就是在逼我!要是你真不愿逼迫,就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卓琏也不是蠢笨之人,哪会猜不出桓慎的用意?他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最开始是将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现在又换了一种招数,套上了刀鞘,推着她往前走。 温水煮青蛙与烈火烹油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殊途同归。 在院子里劈柴的瞿易听到熟悉的声音,快步走到仓房前,边敲门边道:「琏娘,你在里面吗?」 卓琏愣了片刻,随后站起身子,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抬手拽着桓慎的胳膊,就要往外冲。 「是我。」 还不等卓琏答话,桓慎突然来了一句。 瞿易眼底划过一丝狐疑,刚才他分明听到琏娘的声音了,难不成是生出了幻觉? 正好有酒水需要搬到泥屋中,杨武出去买炭火了,池忠一人抬不动大瓮,便将瞿易拉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卓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恶狠狠地瞪了桓慎一眼,要不是这厮胡闹,她哪会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 「都是我不好,嫂嫂莫气。」男人弯腰告罪,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让卓琏不由打了个激灵。 「闹也闹够了,我该走了。」 这次桓慎没有阻拦,健壮身躯往旁边挪动一步,将木门让了出来。 卓琏离开仓房,脚步不停地走到厢房中,此时此刻,她心里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桓母对一双儿女十分在乎,最希望他们平平安安、成家立业,眼下桓慎动了歪念,还不准备娶妻,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人回心转意?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焉涛虽被皇子手下的侍卫带走了,还有不少百姓亲眼目睹了此事,但消息却没有传扬开来,估摸着要再过上几日,才会闹得人尽皆知。 这档口卓玉锦乘着马车往良酝署下属的酒坊赶去,寻常人不能在酒坊中来回进出,但她是焉涛唯一的徒弟,身份比起普通的长工强出百倍,又有谁敢阻拦? 年轻女子坐在软垫上,秀丽面庞彷如蒙着一层阴云,目光中划过丝丝怨毒。 往日的卓家虽然富贵,却只能在汴州那种弹丸之地耀武扬威,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卓孝同就养了一房外室,他也不想想,卓家完全是靠着将军府才能站住脚,这样迫不及待地与姻亲撕破脸,就为了穆氏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真值得吗? 越想卓玉锦越觉得憋屈,刚好马车到了地,她轻车熟路地走上石阶,准备像先前那样直接进去,却被两个小厮给拦住了。 「卓小姐,这座酒坊是为宫里贵人酿酒的,您可不能硬闯,否则被当成刺客,后果不堪设想。」 卓玉锦不由皱眉,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好声好气道: 「我是焉大师的徒弟,来酒坊是为了寻师父的,前几日咱们见过面,还请通融一番。」 小厮嗤了一声:「还焉大师?他得罪了贵人,现下被关进大牢里听候发落,估摸着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听到这话,女人连连颤抖,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焉涛早些年造出了绿珠香液,这种豆酒深得圣心,让他过了十多年顺风顺水的日子,怎会突然落魄? 「肯定是弄错了,你让我进去问清楚!」 最开始小厮们的态度还算不错,见卓玉锦不听劝,一时间也有些不耐烦,骂道:「看来卓小姐与焉大师师徒情深,与其在酒坊闹腾,还不如去大狱中问个明白,指不定焉涛犯下的罪过跟你有关……」 卓玉锦好似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呐呐开口: 「究竟出了什么事?」 左边的小厮见她可怜,解释道:「昨天焉涛去桓家酒肆找麻烦,刚好三皇子与九皇子也在店中,冲撞皇子那可是大罪,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天大的造化了,日后想再留在良酝署中,无异于痴人说梦。」 卓玉锦没想到事情竟与桓家有瓜葛,她两腿发软,险些没摔倒在地上,感受到众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v第28章[01.29] 神情恍惚地坐上马车,她急声吩咐:「赶紧去将军府。」 车夫是卓家的奴才,自然不敢违抗主子的吩咐,扬起长鞭朝马儿身上抽去,车轮滚滚前行,吱嘎作响。 一路上,卓玉锦都沉浸在惶恐中,她想要立刻见到樊竹君,毕竟将军府颇有权势,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擅闯。 岂料马车刚经过主街时就被人拦住了,车夫急忙勒马,卓玉锦掀开帘子,发现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跪在地上,娇美面庞无一丝血色,看起来尤为可怜。 「玉锦,你师父被关进大牢了,你是樊家的亲戚,能不能去说说情?」 闻言,卓玉锦暗暗将妇人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又哪有心思理会焉涛。 刚欲开口拒绝,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直接下了马车,将焉李氏扶了起来,眼神闪烁道:「师母,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家再说,若让旁人看了笑话,丢的也是师父的颜面。」 妇人拿起帕子擦泪,连连点头,带着卓玉锦进了家门。 女子颊边露出一丝浅笑,看上去格外温婉,心中的算盘却打得啪啪响。这么多年来,焉涛酿制的绿珠香液最为出名,还有一些味道稍稍逊色的酒水,那些清酒比清风啸强出数倍,但焉涛却不满意,一直没有呈现于世人眼前。 要是能得到这些方子,对卓玉锦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因此她才会前往焉家。 焉李氏双眼红肿,她亲自端着茶盏送到女子面前,哑声问: 「玉锦,事情可还有转圜之机?」 卓玉锦刻意流露出几分为难,「此刻师父被关在大牢中,到底是何情形还不清楚,必须得寻人打探打探,我记得他老人家说过,有许多密信放在书房里,这些东西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密信?」 焉李氏满脸疑惑,她从来没听老爷提过此事,难不成真有这种物什? 卓玉锦内心极为紧张,表面上却不露分毫,拉着焉李氏的手,快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事态紧急,师母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书房中,卓玉锦眯眼打量着四周,待瞧见放在木架上的紫皮葫芦时,不由咬了下嘴唇。 趁着焉李氏在翻找箱笼的档口,她将紫皮葫芦拿到手中,把藏在里面的酒方取了出来,塞在袖中,而后佯作无事地走到妇人身边,叹了口气说: 「可能是我记错了,书房里没有密信,不如我再去问问表姐。」 焉李氏之所以找上卓玉锦,就是因为女子跟樊家的这层关系,这会儿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满心期冀地将徒儿送出焉家,熟不知家中最珍贵的方子被人顺手牵羊,直接给偷了去。 折腾了许久,卓玉锦终于到了将军府。 刚一进门,便有丫鬟在前引路,小声道:「表姑娘,也不知是何缘故,小姐不止开罪了三皇子,还被将军狠狠斥骂一通,眼下正在房中禁足,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无需担忧,我去看看表姐。」 她将卧房的门板推开,看着坐在窗棂边的年轻女子,走上前拉着樊竹君的手,轻声劝道:「人生在世,就是为了好好活着,表姐这般糟践自己,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樊竹君心底翻涌着浓浓愧疚,她全然没想过是由于自己的疏忽,才害得七皇子平白遭受苦楚,到了这种地步,她真不知道该以何面目来面对心上人才好。 「我师父被三皇子关进大牢了。」 听到这话,樊竹君这才回过神来,「焉大师好歹也是良酝署的官员,又颇得圣人看重,为何会闹到这份上?」 卓玉锦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卓琏害得,那贱人不知使了何种手段,引得三皇子九皇子经常出入酒肆,然后刻意激怒师父,得罪了二位贵人,方才落得这种结果。」 想起近段时日遭受的痛苦,樊竹君面上不免流露出些许恨意,用力抠着桌角,手背上也迸起青筋。 「又是卓琏?她怎的总与我们作对?」 卓玉锦掀唇冷笑,「谁知道她究竟发什么疯,以为有贵人撑腰便能高枕无忧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顿了顿,她继续道:「都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表姐难道就不想讨债吗?」 「桓家与三皇子走得很近,甭说你我了,整个将军府都招惹不起。」 「桓家是桓家,卓琏是卓琏,要不是桓慎救驾有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哪得到诸位殿下的赏识?」 从很早以前,樊竹君就知道她这个表妹心机颇重,不过她想着卓玉锦只是商户,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对她一再纵容下去,没曾想却将女人的胃口越养越大。 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九连环,樊竹君随手拨弄两下,问:「你待如何?」 「当初还在汴州时,苗平想要毁了卓琏的名声,哪知那妇人巧舌如簧,居然得到了桓家三口的信任。但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要是卓琏真做出卑鄙无耻的龌龊事,还被桓慎亲眼所见,那蹄子不浸猪笼就是好的了,哪还能继续留在酒肆?」 樊竹君眉眼处流露出阵阵挣扎,最终点了点头。 两位皇子来到酒肆的消息,很快便传得满城皆知。 原以为桓家酒是最低劣不堪的猥酒,只有做苦力的下等人才会饮用,没想到就连身份尊贵的皇子也爱此酒。皇室中人从小喝得就是琼浆玉液,清无底与金波能入了他们的眼,说明酒水的质地非但不差,反而十分出众,否则焉涛又怎会生出抢夺秘方的念头? 由于这个缘故,最近店里的客人多了不少,桓母瞿氏忙得分身乏术,累得嗓子都哑了,亏得每日天黑后就会关门,要不然哪能熬得住? 这天晚上,卓琏正在收拾东西,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而娇柔的声音。 v第29章[01.29] 只见挺着大肚子的丹绫站在石阶上,面庞比数月前丰润不少,身形也显得有些臃肿。 「琏娘,你过来。」她招了招手。 前堂中仅剩下卓琏一人,她环顾四周,没看见半个人影,忍不住皱眉问:「你是来找义兄的?你月份也不小了,夜里莫要乱跑。」 丹绫摇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她生怕桓母等人赶过来,误了大事,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焦躁,扯谎道:「刚才有个男人闯进桓家院里,我怀着身孕不敢声张,便只能过来找你,快随我回去看看吧!」 桓芸跟甄琳都在家中,想起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卓琏面色大变,几步冲到丹绫跟前,质问道: 「你没撒谎?」 还不等丹绫答话,便有道黑影从榆树后闪身而出,一记手刀劈在了女人后颈处,将卓琏打昏在地。 扫见黑衣人利落的动作,丹绫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两手捂着肚子,边往后退边问:「你要把卓氏带到哪去?」 男子冷声呵斥:「这跟你没关系,还不快滚回去!万一露出了马脚,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不会杀了她吧?」丹绫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放心,卓氏酿酒的天赋极佳,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小姐要让她活着。」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丹绫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毕竟这一切都是卓琏咎由自取,要不是她锋芒毕露得罪了人,也不至于遭此劫难。 卓琏甫一睁眼,后颈处便传来阵阵痛意,让她忍不住呻.吟开来,想抬手揉几下,浑身力气却仿佛被抽干了似的,稍微一动便累得气喘吁吁。 房间里没点灯,视线十分昏暗,卓琏很快就判断出自己被人灌了迷药,扔到床榻上。她身上盖着的被褥质地极佳,估摸着不是被关进了客栈的上房,就是在殷实人家的府邸中。 想起出现在酒肆门口的丹绫,女子紧紧皱眉,没料到她竟伙同外人挖下了陷阱,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用力咬了下舌尖,剧烈的疼痛与腥甜的味道席卷而来,卓琏强撑起酸软无力的身子,一点点往床沿挨去。 她不了解周围的地形,想要逃跑无异于痴人说梦,既然如此,还不如躲起来。 只听扑通一声,卓琏狠狠摔在地上。 借着照进来的月光,她不断打量着周围,仅扫见一只四四方方的木柜。在常人看来,这柜子太小,根本容纳不了成年女子,但卓琏却知道她这具身体有多柔韧,挤在里面,充其量是难受了些,总比丢了性命来得好。 她慢慢爬到柜前,也顾不得木板挤压身体带来的疼痛,直接缩了进去,后背紧贴着那些卷轴,一动也不动。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卓琏浑身紧绷,两手死死攥着袖口,掌心既湿滑又粘腻。 门板被人从外推开,黑衣人拖拽着一名年轻男子走进来,发现躺在床上的女人消失无踪,气得破口大骂:「那贱人还敢逃?千万别让我抓着……」 黑衣人在房间里来回搜寻,将能藏人的角落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目标。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卓琏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响动,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面滑落,将她衣衫浸湿,带来丝丝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她恢复了几分力气,将柜门推开一条细缝,便看见齐鹤年昏倒在地,头脸涨红,双目紧闭,估摸着是中了那等腌臜不堪的春.药。 竟然是他? 卓琏立刻就想明白了,黑衣人之所以擒住自己,不是为了金银财帛,也不是为了她脑海中的酒方,而是想彻底毁去她的名声,这种手段就如当年的苗平一样,下作至极,卑鄙无耻。 将柜门关严,她暗暗思忖,无论如何桓慎也是五品的游击将军,又得到了德弘帝以及三皇子的赏识,身份颇高,平头百姓肯定不敢得罪桓家,能使出这等手段的,怕是恨毒了她。 卓琏来到大周不过一年,真结下大仇的,除了卓玉锦和樊竹君两姐妹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既然要演一场好戏,势必得让看客登场,她们是想让齐家人来捉奸,还是会将桓慎引来? - 桓家酒肆。 瞿氏桓母从后院回来,很快就发现卓琏不见踪影,她们扯着嗓子唤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 恰好桓慎下了值,瞿氏什么也顾不得,急忙冲到青年身边,双眼含泪道:「行之,琏娘不知去了哪里,明明刚才还在前堂的,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听到这话,桓慎心口一紧,黑眸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先出言安抚桓母瞿氏,然后才说:「您先别急,我这就去找大嫂,她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男子刚迈出店门,就有一个满身脏污的乞丐走到近前,咧嘴笑道:「大人在找老板娘是不是?」 桓慎语气冰冷地问:「你见过她?」 乞丐挠了挠头,「见过见过!半个时辰前,老板娘跟着一名年轻俊秀的公子走了,那人生得白净,往日也经常来酒肆,好像是做药材生意的。」 「你说的是齐鹤年?」 「对对!他的确姓齐,老板娘跟这位齐公子走的挺近的,经常在茶馆中见面,若不是个寡妇,想必早就成了少奶奶了。」 桓慎神情阴沉,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乞丐,忽地走上前去,大掌扼住了他的脖颈,随着力道逐渐加大,乞丐的面皮也涨成了紫红色,两手抓着青年的手腕,不住挣扎,奈何气力比不过武人,最终只能陷入到绝望之中。 「还不说实话吗?」 v第30章[01.29] 乞丐啊啊直叫,点头如捣蒜,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将他面上的泥污都给冲刷下来,看上去尤为狼狈。 桓慎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一把将人甩在地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乞丐没料到这位桓将军的手段竟如此凶狠,他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着,「方才有人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将您引到齐家。」 「他可说别的了?」 「那人说天亮后就能看一场好戏,小的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桓慎面色大变,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牢牢攥住,让他万分憋闷,几乎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将池忠杨武叫出来,他吩咐道:「你们去军营里找林凡,在城中搜寻大嫂的踪迹,切记莫要声张,否则妇道人家的名声就毁了。」 齐家在京城颇有名气,桓慎也清楚齐府的位置,他翻身上马,直往城东的方向赶去。 桓慎双手紧握缰绳,一路上,他快要被浓到化不开的担忧给淹没了,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先赶到齐家,看能否寻到卓琏的踪迹。 眼下正值三更半夜,桓慎将缰绳系在树上,而后纵身一跃,翻过了围墙,闯进男子居住的前院中。齐家只有齐鹤年是嫡出的公子,肯定住在最好的位置,心里这么想着,他走到卧房前,发现屋内昏暗极了,连一丝响动也无。 桓慎把木门推开,看见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衣衫散乱,气息粗重,甚至还把左手探进了亵裤中,画面委实不堪。 他没在卧房中发现卓琏的身影,齐鹤年也被药性魇住了心智,明显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刚欲转身离开,不远处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循着声音走到木柜前,桓慎用佩刀挑开了柜门,待瞧见蜷缩成一团的女人时,脑袋里轰得一声。 「嫂嫂。」 对上那道熟悉的身影,卓琏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药性而出现了幻觉。 桓慎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握住女子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了出来,打横抱在怀里。 「事急从权,嫂嫂莫要介怀。」 卓琏抿唇颔首,她知道桓慎会派人找她,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面颊紧贴着柔软的布料,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些阴暗的情绪瞬间远离。 青年武功很高,即使怀里抱了个人,依旧极为灵活地从围墙翻出去。 卓琏坐在马背上,舌尖传来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两腿也有些发软,不能维持平衡。无奈之下,桓慎只能翻身上马,结实双臂将女子牢牢圈进怀里,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陷入慌乱疯狂的境地。 「你可是被吓到了?」 卓琏摇摇头。 桓慎心思细密,登时察觉到了不对,两指捏着纤细的下颚,强迫她转过头来,稍微一用力,卓琏便觉得两腮又麻又痒,不自觉张开了嘴,沾满鲜血的唇齿也露了出来。 扫过这一幕,男子额角迸起青筋,险些无法保持理智,咬牙切齿道:「嫂嫂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卓琏怕青年做傻事,急忙按住了他的手。 她的伤势并不严重,只要敷几天药就能痊愈,但樊竹君却是怀化大将军的嫡女,背后还站着七皇子,就算想对付她,也必须从长计议,若是采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桓家实在是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靠在桓慎怀里,卓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躯紧绷的有多厉害,仿佛火.药桶一般,仅需半点火星,就能炸得天翻地覆。 一路无话,等到了城西,卓琏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能稳稳当当坐好了。 桓慎从马背上跳下来,拉着缰绳继续前行,他的背影如平日一样,却让人无比安心。 这档口瞿氏桓母等人都呆在店里,见叔嫂两个一起回来,终于缓过神来。 「琏娘,你没事吧?」瞿氏猛地冲上前,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略显老态的脸上透着狂喜之色,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脊背,眼泪哗哗往下淌。 「伯母,大嫂受了惊吓,想必也累了,应当早些休息。」 瞿氏边擦泪边点头,明白桓慎的话有些道理,「马上天就亮了,反正店里还有闲置的厢房,也不必麻烦了,直接在这儿歇一晚即可。」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所有人都累得不轻。 桓慎将瞿氏母子送走后,又把池忠杨武叫到近前,既然找到了卓琏,事情更不宜声张,否则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她。 回房时,男人瞥见了厢房中昏黄的烛火,犹豫半晌,这才敲了敲门。 「是我。」 活了两辈子,卓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在被人袭击的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她很害怕,却又不知该跟谁倾诉这种感觉,踩着绣鞋将房门打开,看到了青年俊美的面容,她眼神微微闪烁。 桓慎怕她误会,从袖口中取出了青花瓷瓶,嘶哑道: 「你舌尖咬破了,得上药。」 v第31章[02.05] 卓琏低垂着眼,坐在桌边的圆凳上,只见他手里握着烛台放在跟前,视线中顿时亮堂了许多。 桓慎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只银勺,倒了些淡黄色的金疮药,道: 「张嘴。」 卓琏依言照做,红嘴儿启开一条缝,淡粉舌尖从其中探了出来,上面的齿痕格外明显,直到现在还往外渗血,可想而知伤口究竟有多严重。 他弯下腰,仔细将药末洒在伤处,尖锐的刺痛让卓琏不由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手掌按住了脖颈,不能乱动。 银勺抵住柔软的嫩肉,莹白贝齿,朱红唇瓣,对比鲜明的色泽在眼前碰撞,青年心浮气躁,喉结滑动了一下,继续问:「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卓琏心跳加快,在黝黑深沉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正当桓慎准备离开时,却被攥住了袖口,他怔愣片刻,便见女人突然起身,藕臂攀附着他的肩颈,踮起脚尖,在长满淡青胡茬儿的颊边落下一吻。 桓慎黑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看看绯红柔嫩的唇瓣,再对上她闪烁不停的眼神,嘶声问:「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是救了你不假,却也不需要你用身子来偿还,你怕是体内药性未散,神志不清才会做下糊涂事。」 卓琏怀里像是揣了只兔子般,一颗心砰砰直跳,却没有升起半分悔意。要不是桓慎及时赶到,她这辈子都会毁在卓玉锦等人手中,眼前的男子虽然略显霸道,但对她的心意却毫不掺假。 所有的付出都该获得回报,一个能在危急关头护着自己的人,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即使这份感觉还称不上爱,但只要是桓慎想要的,她都愿意尝试。 卓琏取来纸笔,在纸上写明自己的想法。 「我若只是谢你,无需做到这种程度。」 桓慎伸手攥住了那张纸,向来阴沉的眸子里透着狂喜,他喉结上下滑动,先将薄纸叠好塞进怀,而后拉着卓琏的柔若无骨的手,再度发问: 「你真愿意跟我在一起?」 卓琏不像往日那般拼命挣扎,反倒极为柔顺地点头。由于习武的缘故,桓慎掌心积满厚厚一层老茧,既干硬又粗糙。她很清楚男人想从众多军士中脱颖而出到底有多艰辛,毕竟寒门难出贵子,桓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户,他必须比旁人付出更多的血汗,才能走到今日。 桓慎仍觉得不太真实,他单手钳住柔软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人带进怀里,手掌自上而下的轻抚着纤细脊背,每动一下,怀中女子都会轻轻颤栗,仿佛被吓坏了一般。 被陌生男子的气息笼罩着,卓琏不免生出几分异样,因受惊而变得惨白的双颊逐渐恢复红润,她甚至还想环住男人的腰背,却碍于羞窘不敢乱动。 桓慎将她推开,刚毅面庞上带着一丝讥诮,冷道:「你都怕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还要骗我,我是想娶你,却希望你心甘情愿,而不是勉为其难。」 说完,桓慎也没给卓琏解释的机会,高大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内。 坐在圆凳上,女子端起瓷碗,准备喝口水润润喉,却想起自己舌尖上了药,暂时不能沾水。 以往桓慎聪明得很,今日就跟被猪油蒙了心一般,什么事情都想不透彻。狠狠拍了下桌面,卓琏眯起双眼,暗暗将青年骂了一通。 从厢房中离开,桓慎并没有回房歇息,反倒骑马往卓家的方向赶去。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卓玉锦房中却还亮着灯,秀丽女子披着浅粉衣衫坐在桌前,手里端着瓷盏,轻轻晃动着。 要不了多久,卓琏就会被齐家人捉奸在床,她一个嫁过人的寡妇,无论如何也当不成齐鹤年的正妻,再加上婚前做出苟且之事,更会让人心生鄙夷,能成为妾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说不准还要仰仗卓家过活。 越想卓玉锦心里越痛快,忍不住笑出声来。 灯芯轻轻晃动,她刚想倒酒,身后却多出了一道黑影,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她便再也没有意识了。 卓玉锦是被一阵叫骂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拖拽着她的胳膊,动作委实粗暴。 「这贱蹄子居然闯进少爷房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清了话中的内容,卓玉锦低下头,瞥见自己散乱的衣裳,脑海里轰得一声响。 婆子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力道用得极大,她捂着脸,发现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床榻边上,俊秀儒雅的面孔涨成了紫红色,用憎恶的目光注视着她,不是齐鹤年还能有谁? 「你们放开我,一定是生出误会了,我分明在府邸中呆着,怎会出现在齐家?」 齐母气得浑身发抖,齐家虽是商户,但她却是安远伯府的嫡出小姐,没亲身经历过后宅腌臜不堪的手段,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不少,此刻齐母瞪着卓玉锦,冷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卓玉锦刚想开口,又怕自己毁了名声,若事情传扬出去,她这辈子哪还有什么出路?死死咬紧牙关,就算被婆子押着跪在地上,她也不发一语。 齐鹤年穿戴整齐,从屋里走了出来,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女子,心头充斥着无尽的怒火。昨晚他虽然中了药,但脑海中的记忆却不会消失,春.药是被下在酒里的,他喝了以后,先是自渎,直到下半夜身边才多出了个人,但他却知道,自己没有碰过卓玉锦。 「母亲,她是卓家的姑娘,也是将军府的表小姐。」 听到这话,齐母顿时愣住了,眉头紧皱,不断打量着卓玉锦,好半晌才摆手道:「既然如此,就先把人送回去吧。」 卓玉锦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卓府,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落得这种地步,不止没像原定计划那般毁了卓琏,反而还将自己搭了进去,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 卓琏并不清楚卓家的是是非非,她被桓慎救回来后,便安生呆在家中养伤,过了小半个月,舌尖上的创口方才愈合。 瞿氏从厨房里端了莲子汤,边吹散碗里的热气边道:「丹绫当真不是个好东西,但她肚子里还怀着你义兄的骨血,等孩子生了,马上便将人远远送到乡下,绝不会再给桓家添麻烦。」 知晓琏娘失踪一事与丹绫有关时,瞿氏险些没气得昏厥过去,她是心善不假,却也没到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程度,居心叵测的妇人与分别多年的女儿相比,该选择谁一目了然。 v第32章[02.05] 卓琏略有些诧异地抬起眼帘,却也没有开口规劝的意思,要不是丹绫与歹人勾结在一起,她也不至于被掳到齐府,如今只把人送回汴州老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知是不是她生出了错觉,自打桓慎将她救出来后,便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即使二人呆在同一屋檐下,见面的机会依旧少之又少。 卓琏将瞿氏送走,坐在窗边的木榻上,拿起瓷勺不断搅动着碗里的汤水。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经过廊下,她瞪大双眼,忍不住唤道:「小叔留步!」 桓慎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回到了卧房,将门板关得严严实实,卓琏站在外面拍了数下,屋里仍没有回应。 桓芸甄琳都在家里,她也不想惊动两个小姑娘,咬了咬牙,提着裙裾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大嫂有事?」男人冷冷道。 卓琏心里生出淡淡酸涩之感,当初是桓慎死缠烂打,眼下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 「先前都已经说过了,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为何不信?」 温和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还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桓慎只觉得气血翻涌,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将琏娘抱在怀里时,女人颤抖地有多厉害,不是害怕还能有什么? 「你可知道卓玉锦的下场?」桓慎扯了扯唇。 「卓玉锦,她怎么了?」 即便知晓那件事是樊卓两女做下的,卓琏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毕竟她们之间的身份相差太大,若贸贸然出手,与以卵击石有何区别? 桓慎抬起她的下颚,拇指轻轻摩挲着颈间细腻的皮肤,声音低沉道:「卓玉锦名声尽毁,卓孝同认定这个女儿不知廉耻,本想让她尽快出嫁,但事情没谈成,他也不愿让次女当妾,便将人送到京郊的庵堂做姑子了,终此一生常伴青灯古佛,也不知能否洗去她满腹的污浊龌龊……」 听到这一番话,卓琏说不吃惊必定是假的,她没料到桓慎的手段竟如此干脆利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丝毫不给卓玉锦反扑的机会,就将人赶出了京城。 「你不怕吗?」 白皙耳珠近在眼前,桓慎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本性,张口咬住那处软肉,含糊不清的道。 「你是帮我报仇,有什么可怕的?」 卓琏并非不知好赖的性子,那日若非桓慎及时赶到,被捉奸在床的人就不是卓玉锦,而是她了,前者好歹还有将军府护着,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丢了性命,但她却没有这般好的运气,要真被他们得逞了,后果可想而知。 阵阵痒意从一小块肌肤蔓延至全身,卓琏有些别扭,想要后退,却被男人反剪双手牢牢禁锢在怀中。 「既然不怕,你为何要跑?」 卓琏恨得牙根儿发痒,即使她做好准备接受桓慎的心意,却不代表她想在青天白日下做这档子事儿,万一被血亲瞧见了,她该如何自处? 「你再不松手,之前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就算我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会跟你成亲……」话没说完,桓慎忽地将她按在木椅上,两手扶着椅背,将人圈在怀中,哑着嗓子问: 「你没撒谎?」 炙热目光投注在面颊上,卓琏只觉得别扭极了,她移开视线,幽幽道:「在常人眼中,你我终究是叔嫂,他们无法接受转房婚也就罢了,总得让娘跟芸儿同意。」 桓母性情虽称得上温和,也对她这个儿媳妇极为满意,但叔嫂生出情意确实犯了忌讳,若家人接受的话,她也没什么好担忧挂怀的了。 「母亲她们肯定不会阻拦的。」桓慎眸色愈发深沉,拉着女人的手,珍而重之地啄吻她的掌心,薄唇都在微微发颤。 「痒,你别胡闹。」 卓琏还是拉不下脸面,往日她都把桓慎当作小辈看待,如今刚打算接受他的心意,却没习惯这般亲密的接触,欲要把手抽出来,气力却远远比不过这人,挣扎半晌,除去将自己累得汗津津以外,没有任何效用。 卓琏是个闲不住的,伤势恢复后,她便忙不迭地赶回店里,继续酿酒。由于两位皇子对桓家酒十分偏爱,再加上焉涛被打入大牢中,良酝署的大师纷纷修改酒录,将清无底与金波从最次一等的猥酒中划去,改成前几页的齐中酒。 桓芸坐在小杌子上,嘴里含着一颗梅子糖,含糊不清地说:「那帮人还是大师呢,一个两个见风使舵,简直是不要脸面!」 看着小姑娘忿忿不平的模样,卓琏捏了捏她的鼻尖,「以往焉涛势大,大师也有大师的难处,哪能毫无顾忌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分辨?如今将酒录改了,已经足够给咱们面子了。」 桓芸神情仍不太痛快,低低咕哝着。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拔高问:「嫂嫂,好几日没见着二哥了,他去哪儿了?」 军营位于城北,即使离十里巷颇远,也要耗费些脚程,但前一阵子桓慎依旧会夜夜归家,最近倒是一反常态,兄妹俩连见面的次数都少。 「我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会回来的。」 自打那天她将心思表明后,桓慎不止没出现在酒肆,连家都不回了,想到此,卓琏忍不住拧眉,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显不太痛快。 揉了揉桓芸毛茸茸的脑袋,女人让她背了段千字文,发现没有错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卓琏站起身,准备去仓房看看曲饼,还没等她走出门子,便见消失多日的青年站在门口,嘴角噙着一丝笑,「我弄了些美酒,还请嫂嫂品鉴。」 四处打量了一圈,卓琏都没看到酒坛的踪影,不由问道:「酒在哪里?」 这会儿卓琏穿了件浅葱色的布裙,满头黑发用银钗绾好,耳畔有几缕垂落的发丝,随风浮动。 院子里没有别人,桓慎几步冲上前,低沉道:「此酒不方便搬过来,还请嫂嫂匀出半日功夫,随行之出门一趟。」 v第33章[02.05] 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卓琏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点了点头,跟在青年身后,从后门离开了酒肆。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桓母才从库房中走出来,盯着紧闭的木门,幽幽叹了口气。 桓慎牵着马匹,大掌拍了拍挂在上面的褐色革囊,道:「在这儿呢。」 卓琏酿酒多年,见识过的美酒比普通人只多不少,她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问:「可是马奶酒?」 想起林凡曾经说过的话,她急忙改口:「不对,是黑马奶。」 普通的马奶酒色泽发白,质地浑浊,尝起来也有一股腥膻气,但黑马奶制作工序更为复杂,犹如甘泉般澄澈,味道清甜,十分难得。 「想在大周境内找普通的马奶酒都不容易,你从哪弄来的黑马奶?此酒只有胡人的贵族方能享用,我以前从未喝过。」 浸淫酒道之人大多爱酒,卓琏两辈子加起来,足足酿了二十多年的酒,怎会不爱这一行?她先看了看桓慎,见青年没有反应,作势要将马背上的革囊取下,却被人按住了双手。 指腹摩挲着柔嫩的掌心,桓慎笑了笑:「黑马奶不是这么喝的。」 「难道这酒的饮法还有讲究不成?」 对上女人疑惑的眼神,他也没出言解释,仅扶着卓琏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到了马背上。 「咱们先出城,我再告诉你喝法。」 桓慎牵着缰绳,不紧不慢往城门走去。因他二人相貌太过出众,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男子犹豫片刻,转身进到旁边的布庄买了只帷帽,递给卓琏。 「戴上吧。」 瞥见这人黑如锅底的面色,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见着他眉头越皱越紧,卓琏这才将帷帽戴上,隔断了那些打量的视线。 桓慎好歹也是五品将军,守城的军士也认得他,根本没有阻拦,便放人通行了。 城外的百姓比城里少了许多,道路两旁绿树繁茂,还长了一大片野蔷薇,浅粉花瓣被轻风吹拂,飘落在半空中,卷动着丝丝馥郁的淡香。 正当卓琏欣赏郊外的美景时,桓慎突然翻身上马,然后高高扬鞭,马蹄疾驰,没一会儿便冲到了人迹罕至的山林中。 卓琏虽然骑过马,却从来没用这么快的速度狂奔过,两旁景色不断掠过,她的心仿佛被无形无状的丝线拽到了半空中,几乎透不过气来,两手死死攥住桓慎的袖口,生怕自己会栽倒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不是来品酒的吗?快放我下去!」她扯着嗓子叫喊。 桓慎两腿夹紧马腹,一手箍着她的腰,另一手将马背上的革囊取下,咬开上面的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而后便捏着女子的下颚,嘴对嘴将酒水哺了过去。 就算黑马奶滋味清甜,价值千金,在此种情况下,卓琏能细心品尝美酒才是怪事,她囫囵着将酒液咽进肚子里,余光瞥见莹亮光点溅到半空中,心疼得无以复加,急忙将盖子扣好。 「不喝了!」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卓琏两腿发麻,才被桓慎从马背上抱下来,她坐在老松树旁,双颊涨红,就跟涂了一层胭脂似的,气急道:「这就是你说的喝法?」 桓慎先将马儿绑在树上,这才拎着革囊坐在女人身畔,状似无辜地说:「琏娘的手艺比起那些酿酒大师也不逊色,难道还不知黑马奶的制法吗?」 卓琏怔愣片刻,心中的愤懑倒是消褪不少。 诚如桓慎所言,这种黑马奶,或者叫哈刺忽迷思更为合适,是将新鲜马奶装进一只皮囊里,用木杵不断撞击、搅拌,撞得时日越长,酒水色泽越清澈,寻常的马奶酒只需花费七八日功夫便能入口,喝着却酸涩不堪,只有这种黑马奶,用木杵足足撞击了数万下,方能得到这种珍品。 卓琏拿起革囊,动作小心地尝了尝,有一股杏仁汁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散,醇浓甘烈,比起黄酒也毫不逊色。 「关外的胡人都是边骑马边饮酒,毕竟哈刺忽迷思要在革囊中不断撞击,才能保持口感,我只是带你试试最正宗的饮法……」 卓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而后倚靠着树干,姿态闲适地品酒。 桓慎躺在草地上,扫见蒙着一层水光的唇瓣,只觉得口干舌燥,哑声问:「哪有吃独食的道理,不给我尝尝?」 「你先前曾说过自己不爱杯中之物,这哈刺忽迷思如此难得,可没你的份!」 黑眸微微闪烁,男人彷如捕猎的猛兽那般,一跃而起,冲到卓琏身边,将人牢牢禁锢在怀里,鼻尖相对,轻轻蹭了下。 「真没我的份?」 卓琏试着挣动着,见无法逃离桓慎的掌控,索性双手捧着革囊,送到他面前,语气中透着几分讨好。 「行之想喝多少喝多少,千万别客气。」 手指缠绕着一缕黑发,桓慎紧盯着一开一合的红唇,仿佛受到了蛊惑,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突然,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响起,他缓过神来,坐直身子,保持着双腿交叠的姿势,以免露出窘状。 「还是你留着喝吧。」 卓琏觉得桓慎有些古怪,但却说不清怪在何处,二人在山里呆了两个时辰,才打马回京。 到了桓宅后,男人径自进到书房中,铺纸研墨,以桓谨的名义提笔写下了一封放妻书。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v第34章[02.05] 桓慎心里很清楚,若他想跟卓琏成亲,势必得先摆脱叔嫂的名分,否则两人都不可能迈出最为关键的一步。 - 翌日一早,卓琏将酿好的黄精酒取出来,送到桓母房里。 「黄精酒最是养人,您每晚喝上一杯,要不了多久鬓边的白发就能变黑了。」 拉着儿媳的手,桓母张了张嘴,吭哧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卓琏有些疑惑,问:「娘,怎么了?」 把酒瓶放在木柜上,桓母背过身子,佯作无事问:「琏娘的岁数也不小了,可想再找一个好归宿,你膝下一儿半女也无,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 女子心跳加快不少,生怕婆婆看出端倪,强笑道:「此事不必着急,儿媳只喜欢酿酒,往后留在酒肆就是,人能过好一日便是一日,哪能想那么多往后的事?」 她拍了拍脑门,继续说:「店里赶着开门呢,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卓琏面色煞白地离开了桓宅,飞快往酒肆奔去。 等到了店后,她跟池忠杨武等人收拾东西,将板窗卸下,看着前来打酒的客人不断进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一切安置妥当,卓琏坐在堂屋里歇了片刻,便见瞿氏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笑呵呵说:「琏娘,那位齐公子就在门口,想要见你一面。」 「我去把齐公子带过来,您好好歇息吧。」 卓琏上回见到齐鹤年,还是大半个月以前,她躲在齐府的木柜中,而男人被下了药,躺在地上自渎。 那副场景清楚对她而言,与最难捱的梦魇也差不了多少,因此被桓慎救下后,她再也没跟齐鹤年联络过,也不知晓齐府究竟是何情形。 卓琏走到店门外,看到消瘦苍白的青年,眼底不免流露出丝丝愕然,「齐公子,最近为何清减了这么多,可请过大夫了?」 齐鹤年抿了抿唇,跟着她来到正堂,开门见山地质问:「琏娘,那天夜里,你也在齐府吧?」 卓琏正在倒茶,听到这话,提着壶柄的手不由颤了颤,滚烫的茶汤也洒在了外面。 见状,男子低低一笑,「看来我猜中了,原本落入圈套的应该是你,而非卓玉锦。」 「事情跟卓玉锦有何干系?」卓琏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狭长凤目紧盯着面前的女子,齐鹤年语气委实称不上好,「桓慎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你可知道他为了报仇做了什么?他将昏迷不醒的卓玉锦送到我房中,若非我咬死了不愿,你那妹妹就该给我当妾了。」 卓琏费了极大力气才从震惊中抽身而出,她将茶壶放在桌上,语气艰涩问:「依齐公子的意思,是小叔将卓玉锦送到了你房中?」 当初桓慎只说过卓玉锦名声尽毁,但到底是怎样的过程她却不太清楚,哪曾想竟还牵扯到了齐鹤年身上。 像是看出了卓琏的想法,男子缓缓道:「我与卓玉锦被母亲捉奸在床,卓家好歹跟将军府有亲,事情闹得极大,卓孝同不肯吃亏,数次上门,逼迫我爹娘去卓家迎亲,若非外祖父身为安远伯,在朝中颇有权势,事情岂能善了?」 卓琏嗫嚅半晌,眼底满是愧疚之色,「实在对不住,要不是我没问明白,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我会尽量补偿你的。」 「补偿?」 齐鹤年两手撑着木质桌面,额角迸起青筋,面露讥诮,「错不在你,为何要你补偿?桓慎要真是个有种的,就不该躲在妇人身后,此种行径委实卑鄙无耻!」 对上女子隐隐泛白的面庞,齐鹤年心头涌起一丝不忍,「琏娘,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桓慎实乃小人,他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与豺狼虎豹有何分别?你是他的长嫂,与他牵扯不清,最后只会落得千夫所指的下场。」 卓琏面上露出了几分紧张,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齐鹤年,没曾想他已经知道了。 「有什么看不出的?桓慎根本没遮掩自己的想法,但凡稍稍留意过的人,都能发现端倪。」 齐鹤年端起茶盏送到女子面前,继续说道:「天底下就没有不好色的男人,你容色艳丽,他会动心也在常理之中,但叔嫂结合犯了天大的忌讳,在面对众人鄙夷时,他的心意会不会变?你赌这一回又值不值得?」 慢吞吞喝了口热茶,卓琏并没有答话,只坐在冰凉的木椅上,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才十七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桓慎心狠手辣,品行低劣,何必与虎谋皮?」凤目中透着丝丝期待,男子掌心都渗出汗珠,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卓琏心乱如麻,完全捋不清脑海中的思绪,她起身冲着齐鹤年福了福,歉声道:「此事皆因我而起,齐公子受的委屈,小妇人会尽量弥补的。」 见她眉头紧皱,齐鹤年涌动在胸臆间的那股火气突然消褪不少,他知道卓琏的性情究竟有多固执,不由苦笑摇头,「罢了,若你需要帮忙的话,派人去药铺送信即可。」 说着,他转身欲走,便看见面色阴郁的青年站在堂屋门口,眼珠子里爬满血丝,面上的妒意几乎无法掩饰。 「桓将军,下次使手段的时候,切莫牵连了旁人。」 桓慎皮笑肉不笑,「齐老板管的还真宽。」 卓琏生怕两人争执起来,急忙扯住小叔的袖襟,满脸愧色地跟齐鹤年道别,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心口依旧憋闷的厉害,好似压着千斤坠一般。 「你舍不得他是不是?」阴瘆瘆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桓慎浑身紧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卓琏把堂屋的房门关严,哑声质问: 「你清楚齐鹤年是无辜的,又为何要将卓玉锦送到齐府?」 v第35章[02.05] 桓慎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他攥着女人纤细的皓腕,却被她猛地甩开,一时间不免有些恼了。 「普通人身份不显,若得罪了卓家,连性命都保不住。齐鹤年好歹也是安平伯的外孙,他堂堂七尺男儿,只要足够硬气,都不会被卓玉锦那毒妇欺了去,如今竟上门告状,还真是妇人做派!」 「桓慎,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报仇的确在情理之中,却不能牵连了无辜的人,是我对不住齐鹤年。」 大抵是太过激动的缘故,女子眼圈泛红,向来明亮的杏眸中蒙上一层水雾,想到卓琏是为了别的男人掉泪,桓慎心底的焦躁愈发浓郁。 「都是我不好,一时糊涂险些酿成恶果,琏娘能不能原谅我一回?圣人主张以德治天下,其本质在于教化,而非惩处……」 卓琏太了解这个人了,即使他的表情无比诚挚,但眼神深处却带着极为明显的愤怨,怕只是嘴上服了软,日后依旧会我行我素。 没听到那道柔和的声音,桓慎还以为卓琏消气了。方才他去了官府一趟,将她从桓家分了出去,加上怀中的这封放妻书,他们俩再也不是叔嫂了。 还没等他将信封取出来,便听到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桓慎,先前是我太草率了,你我性情不合,经历不同,就算有那么几分情意,也无法坚持到最后。反正终究都会分开,还不如从没开始过。」 「你说什么?」 桓慎瞬间变了脸色,大掌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问:「你因为齐鹤年=初~雪~独~家~整~理=要与我分开?」 卓琏挣扎了几下,却无法从钳制中逃脱,索性由着他去了。 「齐公子遭受了无妄之灾,你连半分愧意都没有,你的心肠是什么做的?铁石吗?」 自打知道齐鹤年这个人起,桓慎就对他无一丝好感,此人表面上文质彬彬,实际上跟他一样,都在肖想面前的女子,甚至他碍于卓琏寡妇的身份,都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思,与懦夫有何分别? 若齐鹤年真与卓玉锦有私,卓琏便会主动保持距离,他那时也是为了解决隐患,不料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是最没资格怪你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卓琏觉得透不过气来,也不想再面对桓慎,起身就要往门外冲去,却被人从后方箍住了腰,牢牢按在怀里。 桓慎下颚抵着她的肩膀,高大身躯带着惊人的热意,嘶声道:「我真知错了。」 卓琏没有回答,她闭上双目,眼前黑漆漆一片,仅能听到男子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推出了堂屋,房门砰的一下紧紧阖上,不留丝毫缝隙,也看不见青年的身影了。 桓母抱着药材走到后院,只当没听见刚才争执的动静。儿媳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品没错,但她已经嫁给谨儿了,即便小夫妻俩没有圆房,既定的事实依旧不会发生改变,慎儿对自己的寡嫂生出妄念,若传扬出去,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琏娘,仓房中的曲饼该翻面了,咱们赶紧瞧瞧吧。」 卓琏用力咬住下唇,点了点头,跟在婆母身后走了进去,将干燥的曲饼翻过来,使得两面均匀通风,免得产生红心。 日子一天天过,很快就有内侍带着德弘帝的旨意来到酒肆,卓琏因献出人中黄丸的配方,被封为二品夫人,连带着还赏赐了不少金银财帛、玉器古玩,全都放在桓府的库房中,足足占了半间屋子。 论品级,桓慎只是五品的游击将军,还比不上卓琏高,但他救驾有功,得了诸位贵人的赏识,假以时日定能飞黄腾达。 将军府。 容貌清丽的女子穿着一袭青衣,跪在同色的蒲团上,双目紧闭,手里捻动着佛珠,正在默诵经文。 只听吱嘎一声响,佛堂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名衣着素净的中年妇人迈过门槛,她的五官与樊竹君有七分相似,由于保养得当的缘故,看着像是二十八.九一般。 「竹君,老爷去上朝了,你先歇歇吧。」 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子指甲死死抠着佛珠,在光润的珠面上留下一道道印痕,足以显现出她内心有多不平静。 「母亲也知道玉锦是被人所害,才会毁了闺名,不得不绞了头发去庵堂做姑子,无论如何她都是女儿的表妹,也是咱们樊家的表姑娘,怎能任人欺辱?」 说实在话,樊竹君对卓玉锦并没有多少姐妹情,但她却无法忍受卓琏能平安无事的过活,此女心肠歹毒,唆使桓慎对表妹出手,否则哪至于走到这一步? 樊母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玉锦的名声的确是毁了,须得再过几年,等京城的流言蜚语平息了,才能把人接回来。」 樊竹君眼底露出不忿之色,随手将佛珠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卓氏都成二品诰命夫人了,女儿却在佛堂中反省,爹爹的心还真偏啊!」 生怕父女两人生出龃龉,樊母赶忙劝道:「当初你从太医院盗了方子,若真治好了七皇子,功过相抵,圣人也不会追究。但七皇子气虚体弱,受不住人中黄丸的药性,以至于病情反复,事情闹到了台面上,如果我们不惩戒你,罪过怕是更大了。」 此时此刻,樊竹君根本听不进劝,那张秀丽的面庞狠狠扭曲,看起来尤为狰狞。 樊母拉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过几日是你爹的生辰,卓氏成了诰命夫人,也会收到帖子。这种只通酿酒的妇人,粗鄙不堪,就算遏制了杨梅瘟的疫情,也配不上如此厚赏。」 「女儿已经在佛堂中禁足半月有余了,爹爹过寿那日能不能跟在您身边?」 到底是嫡亲的母女,樊母哪会猜不出她的心思?伸手戳了戳白皙额角,笑道:「给你父亲过寿可以,切不能生事,否则将军府的脸面往哪搁?」 樊竹君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便是,女儿有分寸,绝不会让爹娘为难。」 等樊母走后,女子将地上的佛珠捡起来,用丝帕仔细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嘴角勾了勾。 卓琏得了势又如何?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还敢跟将军府作对,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v第36章[02.09] 卓琏虽然成了诰命夫人,但生活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每日天不亮就要去到酒肆中,用火迫法处理琥珀光,准备在店中售卖黄酒。 家中宽裕以后,桓母便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几个丫鬟,全都签了死契,倒也不怕她们生出异心。 卓琏不习惯陌生人近身,正好圣人赏赐下来的四名宫女伺候时日长了,性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浮躁,她就将青梅雪莹带在身边,也闹不出什么岔子。 此刻卓琏坐在泥屋对面,伸手探了探厚重的竹帘,发现温度有些不够,便冲着青梅努努嘴:「再添些木炭。就算要用文火煎煮,火势也不能如此微弱,不然的话酒水容易酸变,这些上好的原料也就糟践了。」 青梅诶了一声,用铁钳将炭火推到泥屋中,放到第四块时她才喊停。 「主子,您坐在泥屋外头,完全看不到瓷瓮中究竟是何情形,怎能分辨出温度是否合适?」 听到这话,卓琏忍不住低笑出声,「你去厨房问问福叔,即便他闭着眼睛,仍能觉察出火候大小,毕竟在灶台前忙活了几十年了,靠的就是这些经验。」 轻轻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女人刚端起凉茶,便见到雪莹匆匆跑到后院,清秀面庞上透出几分古怪。 「主子,再过几日就是怀化大将军的寿辰,樊府的奴才送了帖子,请您过去一趟。」 卓琏眼底露出一丝诧异,自打她将人中黄丸的方子交到三皇子手中,便彻底得罪了樊竹君,且那女子还跟卓玉锦勾结在一起,派人将她打昏,直接掳到齐家。闹到了此种地步,她不信樊将军毫不知情,眼下派人请自己过去,也不知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卓琏将帖子拿到手里,瞥了一眼道:「请柬已经送到家门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否则在那些达官显贵眼里,少不得会落得一个轻狂的名声。」 青梅走到主子身后,两手按着柔润的双肩,柔声说:「将军三四天没回府了,刚才老夫人还在问呢,奴婢不知该如何解释。」 「军中事忙,咱们手头上的生意只是小打小闹,怎能惊动小叔?婆婆那边由我安抚,你们不必插手。」 上回卓琏跟桓慎起了争执,便再也没见过那人,不过不见面也是好事,起码她不会再犹豫下去,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见泥屋中的炭火快要熄灭了,她把瞿易池忠等人叫到近前,几人合力将用火迫法处理过的瓷瓮搬至外面。 青梅雪莹是从宫里出来的,也比寻常人多见了一些世面,她们经常给宫妃们温酒,也清楚御酒都是什么品相,这会儿闻到醇厚甘美的香气,面上露出陶醉之色,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琏娘,如今琥珀光的数目不少,也该拿到店里了。」瞿易喉结上下滑动着,声音有些嘶哑。 「义兄放心,我多酿了黄酒,就算咱们店里客人多,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完。」 火迫法本就是以文火煎煮酒水,过高的温度使瓮中的佳酿不断蒸腾,浓到诱人的酒香连绵不绝地往外溢,不止充斥在整个后院中,甚至还飘进了前堂里。 瞿氏急急忙忙跑过来,嘴里叨念着:「我说什么味道这么香,原来是黄酒酿好了。琏娘,店里的熟客一个个鼻子灵得很,刚才就闻到味儿了,要不先拎出去两坛让他们尝尝鲜?」 卓琏没有丝毫犹豫,便点了点头。往日从泥屋中取出来的酒水,还得静置一夜方能售卖,但这次酿制用得是上好的胭脂糯,杂质极少,也不必多做等待。 女人从库房中找出两只干净的酒坛,用缠绕着蚕丝的竹筷戳进瓷瓮下方的小孔,蚕丝如蛛网一般,将那些浑浊的杂质拘在一起,而后她又搭起醋淋子,只见金黄酒液淅淅沥沥往下淌,全都灌进了坛中。 青梅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问:「主子,这就是九皇子点名要的琥珀光?」 往日这丫鬟很少来酒肆,只听说过琥珀光的大名,却没有真正见过。当时桓芸不住口地夸赞此酒,她还以为是小姑娘在说大话,没想到黄酒的品相确实比宫中的御酒更胜一筹,光闻着便觉得口舌生津,若喝进口中,必定更让人心驰神往。 瞿易力气颇大,将两只分量不轻的坛子稳稳抱在怀里,跟在瞿氏身后走到了前堂,屋中的客人看见那两只瓷坛,不由低低欢呼起来。 「瞿老弟,这酒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闻到过?」一名身形富态的男子问。 「此酒名为琥珀光,酿造的时间比清无底、金波更长,色泽也是最为纯净的金黄,每升五百文。」 黄酒的价格虽高,但对于这些经常出入酒肆的客人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加酒的声音此起彼伏,瞿氏忙得不可开交。到了后来,还是池忠杨武等人上前搭把手,她才松了一口气。 即使卓琏没有去到前堂,也能猜到店里的生意有多火爆。 上辈子她生在乱世,百姓们朝不保夕地过活,饮酒之人都不在少数,如今的大周虽有胡人虎视眈眈,但战火无论如何都波及不到京城,上门的客人只会比前世多,而不会少。 雪莹站在门口,掀开帘子往里面望了一眼,看到那副热闹的场景,不由咋舌。 刚来到桓家时,她还以为主子只是个空有皮相的花瓶,哪曾想这还不到半年,她的印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如果这样的女子都是花瓶的话,那良酝署的大师又算什么? 卓琏找了只做工精致的酒壶,将琥珀光倒入其中,连带着果酒、花酿一股脑地全都放进篮子里,冲着青梅吩咐道: 「你把东西送到齐家药铺。」 脑海中浮现出桓将军阴森的面孔,青梅暗暗打了个激灵,脸色发白地问:「主子,咱们私下送酒会不会不太妥当?齐公子尚未成亲,您又生得年轻貌美,难保不会引发误会……」 听到这话,卓琏蹙眉思索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你说的有道理,不必去送了,免得让他为难。」 见主子打消了这个念头,青梅长舒了一口气。 最开始她还抱着几分飞上枝头的心思,但在认清了桓将军的本性后,谁还敢再胡思乱想?荣华富贵虽好,也得有命享受才行,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转眼又过了五日,这天一早,卓琏便上了马车,往樊家的方向赶去。 v第37章[02.09] 青梅手里拎着提前备好的贺礼,坐在矮凳上,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只觉得老天爷当真偏心的很,不止给了主子绝佳的酿酒天赋,还附带了一副艳丽的容貌。 平日里卓琏粉黛不施,青梅虽知晓她五官精致,却也看不出什么,但今日她穿着一身烟罗紫的裙衫,更显肌肤细白柔腻,全然挑不出瑕疵。 樊兆身为二品的怀化大将军,早些年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便唯一的嫡子不争气,樊家依旧称得上庞然大物,普通人哪敢招惹? 行至将军府所在的街道,车轱辘半晌也不动弹,青梅掀开帘子,发现街面早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人能过去,车马却不易通行。 「主子,来贺寿的人忒多了,咱们是先等等,还是直接走过去?」 隔着薄薄一道车帘,嘈杂的响声不住往耳朵里钻,卓琏伸手揉了揉眉心,道:「走过去吧,反正离得不远,也不必再折腾了。」 青梅点头应是,捧着贺礼便跳下马车,本想扶着主子下来,但看到了女人利落的动作,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像卓琏一般在街面上行走的女眷并不算少,甚至她还遇见了一位老熟人。 想起在偏远庵堂中吃苦受罪的女儿,好似有尖锐的利刃狠狠扎进了心口,让樊兰痛不可遏,上了浓妆的面庞变得扭曲而狰狞。 樊兰是樊兆的庶妹,也是将军府的姑奶奶,出现在此地合情合理,卓琏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感受到不善的眼神,青梅压低了声音问:「主子,那位夫人是谁?」 「她是卓家酒坊的老板娘。」 闻言,青梅恍然大悟,原来是主子的继母,怪不得神情如此凶恶,听说樊氏的亲骨肉被赶出京城,继女又成了二品诰命夫人,她心里能好受才是怪事。 「不必管她,咱们先过去便是。」 此刻主仆二人已经迈入了樊家大门,将贺礼交到奴仆手中,随后便有一个身着紫衣的丫鬟在前引路,将她们带到了厅堂中。 卓琏甫一走进厅堂,便有无数道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樊竹君坐在母亲身畔,望着款款而来的年轻女子,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看来表妹说得没错,卓氏的确是个狐媚子,否则她一个寡妇,为何要打扮的这般招眼?不懂规矩、不合礼数,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然哪会有这么多的臭毛病? 樊竹君自小在将门中长大,相比于普通的闺秀,她更加不愿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还是樊母扯了扯她的袖襟,才垂下头去。 旁边的一位夫人心有七窍,轻笑着开口,「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位面生的女子应该就是桓卓氏了,她来京城不到一年,便打下了不小的名声,看来效仿文君当垆卖酒还是有些用处的。」 许多女眷以手掩唇,纷纷笑了起来,眼底的鄙夷根本不屑于隐藏,她们从出生那日起便养在高门,哪能瞧得上商户女?据说桓卓氏还是个寡妇,这样抛头露面,也不怕她死去的夫君在九泉下不得安宁。 这会儿卓琏来到近前,她耳力不差,自然听清了那位夫人的话。 丫鬟将她引到木椅边上,但女子却没有落座,反而径自往前走,站在樊竹君面前,淡声道:「诸位在讲什么趣事?不如说大声些,让我也能跟着笑一笑。」 卓琏并不打算委曲求全,她为了血脉至亲可以吃苦受罪,忍常人所不能忍,但面前的这些妇人与她没有任何瓜葛,若是一再退让,她们不止不会罢手,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找麻烦。 「怎么?刚才我瞧得清楚极了,这位夫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趣事,一边出言还一边看着我,想来不是与我有关,便是牵扯上了整个桓家,不如再说一遍。」 那位女眷姓华,夫君官至四品,身份也不低了,但与圣人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相比,还不够看。 华氏低着头,面色变得难堪起来,好半晌才咬牙道:「桓夫人,你别欺人太甚!」 卓琏站在原地,手掌搭在椅背上,闻声低低一笑,「您何出此言?我头一回出现在寿宴上,往日也未曾见过诸位夫人,方才不过是好奇才问了一句,怎么就成了欺辱柔弱妇孺之辈?」 樊竹君没料到卓琏如此伶牙俐齿,忍不住皱起眉头,将欲开口,就被母亲暗暗攥住了手腕,只听樊母笑吟吟道:「今日是老爷的寿辰,大家高兴些也在情理之中,何必拘泥于虚礼?琏娘年纪轻轻,也是个宽宏大量的,别计较那么多了。」 樊母身为樊兆的正妻,又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再加上将军府滔天的权势,寻常人根本不敢得罪她。因此她说完后,众人连福身行礼的步骤都省了,若卓琏多做计较的话,便会显得嚣张跋扈,丢尽了桓家的脸面。 在场的女客们都是人精,哪会猜不到樊母的用意?无非是看不上桓卓氏的身份,不愿跟她平起平坐罢了。 说起来,桓卓氏的运道当真不错,区区一个商户女,平日里只会酿酒,竟让她寻到了治疗杨梅瘟的药方,还将法门献给三皇子,救下了成千上万的百姓,这样大的功劳,就算女眷们心有不忿,也不能忽略。 卓琏刚在木椅上落座,便见到丫鬟引着樊兰走到近前。与先前的华氏不同,樊兰跟她实打实结下了仇怨,唯一的骨肉被驱逐出京,即使回来也不复最初的光彩,又怎能甘心? 桌面上摆着数只青花瓷瓶,妇人端起酒水倒进杯盏中,状似无意地问: 「琏娘酿酒多年,清无底与金波又登上酒录,想来天赋肯定不差,快评判一番此酒的优劣,也能让我们涨涨见识。」 按照辈分而言,樊兰是卓孝同的续弦,也是卓琏的继母。如此一来,卓琏必须作答,否则目无尊长的脏水就要泼在她身上了。 垂眸看着瓷盏中呈现出浅绿色的酒液,女子轻声道:「想确定酒水品相如何,要从色香味三方面来评判,此酒色泽澄澈,犹如竹叶,比起普通的清酒更胜一筹,挑不出任何瑕疵。」 樊兰接着追问:「那香和味呢?」 卓琏抿了一口,尝过后便放下心来,她还以为樊兰有什么手段,原来是挖了个陷阱等她跳下去。 桌上摆放的是生春,属于春酒的一种,分为生春与烧春两类。生春指发酵成熟,未经煎煮的酒水,喝起来甘而不涩;烧春则与普通的清酒相差不多,在酿造过程中加了石灰,吃着就有些发苦。 寻常人喜欢醇厚的烧春,但德阳长公主倒是个例外,她对灰酒厌恶至极,明明爱酒却几乎不饮,他的独子猜到了母亲的心思,索性弄出了生春。长公主性情颇为跋扈,中意的物件容不得旁人说半句不好,更何况生春还与她爱子有关,若卓琏批评生春的话传到她耳朵里,有这么多的客人亲眼所见,定会招惹不小的麻烦。 鲜少有人知道生春乃傅世子所造,樊兰也是从兄长口中听过一嘴,这才主动发问。 「生春清爽香甜,十分适口。」卓琏低垂眼帘道。 v第38章[02.09] 樊兰有些急了,先前玉锦尝过生春,她说此酒为了避免灰感,少了煎煮这一工序,味道格外寡淡。卓琏的能耐不逊于玉锦,又怎会辨不出? 「那缺点呢?」 听到这话,女人细腻的指腹划过桌角,意味不明道:「我都品鉴过色香味了,便由母亲来谈谈缺点,您在酒坊的时日可比我长得多,指不定也能说出几分。」 樊兰被堵得哑口无言,双目瞪得滚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久没说出话来。 坐在一旁的樊竹君见状,不由撇了撇嘴,她这个姑母还真是个糊涂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只看皮相与家财,便一头扎到了卓家,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卓琏扫也不扫这对姑侄半眼,她明白宴无好宴的道理,早在来将军府前,就吃了小半碗银丝面垫了垫肚子,这会儿自然不饿。 男女席之间隔着屏风,她看不见对面的情形,却能听到交谈的声音。 「桓兄,你们一家子都是奇人,你救驾有功成了五品将军,嫂子又寻到了人中黄丸的秘方,实在令众位兄弟叹服。」 卓琏没想到桓慎也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表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 好不容易挨到寿宴结束,卓琏刚走出门子,便瞥见了那道熟悉的面孔。对上黑漆漆的双眸,她心头一紧,思索着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突然有个丫鬟冲了出来,也不知说了什么,桓慎就跟她走了。 想起话本中针对女主的描述,她不由摇了摇头,带着青梅离开了。 丫鬟将桓慎带到亭子里,一身红裙的樊竹君迎面而来,清丽脸庞上透着几分不忿,质问道:「桓兄,我以为你是真正的大英雄,不想你竟被桓卓氏蛊惑,对表妹下了手,玉锦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值得你亲自对付?现在她付出了代价,桓卓氏也得偿所愿了吧?」 桓慎神情冰冷,无一丝波动,「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察觉出男子言语中的不耐烦,樊竹君狠了狠心,道:「湘灵公主没了。」 「你说什么?」 要是桓慎没记错的话,身为圣人的女儿,湘灵公主今年才满十七,去关外和亲不足一年,怎会香消玉殒? 「你我一同上过战场,也知晓胡人心狠手辣到何种程度,公主早晚会离世,胡人也会撕毁盟约,眼下宫里面已经收到了消息,为了不让百姓惶恐,才没有宣扬开来。」 近段时日,樊竹君一直在佛堂中禁足,根本见不到樊兆,若非七皇子派人递了信,她的消息也不会如此灵通。 见桓慎闭口不言,樊竹君也不着恼,缓缓说道:「再过不久,战事必将爆发,你若想立下军功,跟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不必了。」青年冷声作答。 「行之先别急着拒绝,你出身寒门,即便得了三皇子的赏识,依旧是五品的游击将军,想攒下军功,怕是千难万难,还不如另择明主。」 在太医的精心诊治下,七皇子的身体渐渐恢复。经此一事,他对权力的渴望到达了顶峰,此次与胡人交战正是最好的机会,若能拉拢一些将领,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多谢告知,我只忠于圣上,哪里谈得上择主?」 话落,桓慎并未停留,转身就走。 看着男人冷酷无情的背影,樊竹君气得眼前发黑,起身追了上去,怎料有两名女客走到附近,她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只能停住脚步。 桓慎回到桓宅,当晚就接到了圣旨,随军赶往雁门关抵御外敌。 全家人都站在院子里,等内侍离开后,卓琏依旧没缓过心神,按照话本中的描述,湘灵公主是在和亲第三年过世的,为何提前了两载? 用力抠着掌心,尖锐的痛意让她冷静了不少,书里的剧情变了,证明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扭转,桓家的惨剧也不会发生,这是好事。 桓母猛地冲上前,死死攥住儿子的衣襟,哭道:「那些杀千刀的胡人,居然把公主都给害死了,你才从战场上回来多久……」 就算桓慎的心肠再冷硬,面对疼爱他的生母时,神情也不自觉地变得温和起来,他抬手轻抚着妇人的脊背,帮她顺气。 「您别着急,打仗也不见得会遇到危险,儿子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父亲跟大哥知道了也会大感欣慰。」 「什么欣慰不欣慰的?我是你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那些功名利禄仅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为它涉险?」 桓母抹了抹泪,忽然瞥见站在旁边的卓琏,急忙拉着女人的胳膊,嘴上连说:「琏娘,你劝劝慎儿,把他留在京城,你们的事情我不会拦着的……」 卓琏没想到婆婆已经看出了端倪,她心里很清楚,谁都留不住这人,与其白费口舌,还不如莫要让他挂念。 「战场上刀枪无眼,小叔当心些,别让娘担忧。」 桓慎下颚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不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两手紧握成拳,他嘴一咧,忍不住出言讽刺,「嫂嫂还真是果决,说断就断,毫不拖泥带水。」 即使卓琏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桓慎保持距离,但如今听到男人冰冷的话语,她仍不可避免地生出愧疚,慢慢低下头,好半晌也没吭声。 桓芸站在不远处,稚嫩小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嫂嫂分明是大哥的妻子,又跟二哥有何瓜葛?甄琳比芸娘大了四岁,现在及笄了,对男女之事也有些了解,这会儿拉着小姑娘的胳膊,不让她冲上前捣乱。 悉悉索索的响声不断传入耳中,卓琏这才想起来芸娘跟琳儿也在,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小叔别说笑了,此去艰难,娘跟妹妹都在等你回来。」 对于这样的答案,桓慎并不意外,他心下一冷,也不打算将改户之事说出来。人都是自私的,他活了这么多年,最想得到的只有卓琏一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机会逃脱。 住在十里巷的都是普通百姓,天一黑,周围就变得格外安静。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卓琏面色苍白了一瞬,声音低若蚊蝇,「战场刀剑无眼,还请珍重。」 v第39章[02.09] 湘灵公主提前两载香消玉殒,那原本应该成为镇国公的桓慎呢?是会平安活下去,还是会碰到意外? 卓琏心乱如麻,也不敢再想,她连行囊都来不及打点,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离开小院。等人走后,她先将两个小的送回房中,转身又去见了桓母,拿起帕子给她擦泪。 「娘别着急,小叔身为将军,不会轻易遇上危险的。」嘴上这么说着,她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两军交战,情况瞬息万变,不到最后,又有谁能知道结果? 桓母紧紧拉着儿媳的手,哽咽着说:「琏娘,这里没有外人,娘就问你一句,你究竟想不想嫁给慎儿?若你点头的话,娘不会阻拦的。」 要是半月以前听到这一番话,卓琏定会喜不自胜,当时她认不清桓慎的本性,以为二人完婚后,那些微不足道的矛盾会渐渐消失。但在她心绪最激动时,齐鹤年当头一棒打醒了她,让她明白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相守有多不容易。 「娘,先前是儿媳犯了糊涂,这才生出了杂念,过段时间便会忘得一干二净,您千万别多想。」她给桓母掖了掖被角,刚要离开,身后就传来了嘶哑的哭声: 「琏娘,慎儿也不容易。他跟他哥年龄相差不多,谨儿温良纯善,慎儿性情阴沉,不论是血亲还是周围的邻人,都更偏疼老大,我跟老爷也是如此。他活了二十多年,只对你一人上过心,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别急着离开桓家,等他回来可好?」 平心而论,儿媳年轻貌美,又心善纯孝,不该孤苦无依地过完下半辈子,但人心本就是偏的,桓母作为母亲,最在乎的还是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但次子的性情极为偏执,要是琏娘真嫁给了别人,他恐怕会发疯。 卓琏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您莫要多想,儿媳不会改嫁,一辈子酿酒也挺好的。」 桓母眼眶通红,嘴里连连叨念着:「是桓家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 桓慎走后,卓琏直接搬到店里酿酒。没有焉涛师徒使出腌臜手段,她造出来的琥珀光很快便在京城打响了名声,连带着也为清无底与金波洗去了污名。 前一阵子有不少儒生特地写了文章,话里话外只表明了一个意思:桓家酒质地粗陋,只有最下等的力工才会饮用。卓琏深知流言蜚语有多可怕,那些文人为了彰显自己清高无垢的品性,便会对目标口诛笔伐,此种法子杀人不见血,就算经常光顾桓家酒肆的客人不少,也敌不过全京城的儒生。 因此,桓家人并没有白费口舌多做解释,反正时间能涤去污浊,到底是金是石,一看自明。 此刻柴朗坐在前堂的角落中,先瞧了瞧碗底呈现出淡粉色的纤薄膏片,又抬头望着五大三粗的壮汉,问:「这种饮法倒是奇怪的很,以前从未试过。」 池忠手里拿着木夹,将瓷瓶固定在热水中,一边烫酒一边解释:「这是老板娘做出来的雪花肉膏,主料是羊肉,放在锅里熬上数个时辰,再辅以各种药材配制而成的。」 正烫酒呢,瞿氏将几名年轻男子引到旁边那桌,这些顾客看起来十分斯文,池忠只瞥了一眼,便猜出来他们是读书人,跟他这种常年混迹于军营的大老粗不一样。 其中一人刚刚落座,便冲着瞿氏发问:「婆婆,敢问店里可有陪酒的胡姬?」 一听这话,瞿氏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前堂除了她这种年纪颇大的妇人外,便只有杨武池忠等人会过来,那些丫鬟们全都呆在后院,免得男子喝醉了生事。 这些青年瞧着衣冠楚楚,没想到一张口便暴露了本性,委实龌龊不堪。 「没有。」 见瞿氏语气不善,问话的青年也有些怒了,嘴上不干不净道:「谁不知道桓家酒品相拙劣,之前甚至被归为了猥酒,就连身为太子伴读的柴二公子都对你们嫌弃至极,要不是桓卓氏成了诰命夫人,良酝署的大师们碍于权势,岂会轻易修改酒录?你们店里酒水不佳,生意还如此红火,必定有貌美的胡姬陪酒,否则早就关门了!」 这会儿不止瞿氏被气得眼前发黑,就连池忠也皱起眉头,军汉的身形本就高大,再加上他曾经上阵杀敌过,气势自然不同,令人心惊胆颤。 几个常年拿笔杆子的儒生见状,心里咯噔一声,声音发颤道:「我们来光顾你家生意,只问问有没有胡姬罢了,何必摆出这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柴朗听清了他们的话,俊秀面庞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当初他是相信了卓玉锦的说辞,才会对桓家生出恶感,哪曾想却成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愚人。 「这位公子,店里没有胡姬,只有各种各样的佳酿,你若不信的话,可以点些酒尝尝,尚未探明真相便随波逐流,实非君子之举。」柴朗温声劝说。 池忠脾气虽烈,却也不是蠢钝之辈,东家待人厚道,他自然不能招惹麻烦,见儒生们老老实实地点头,索性站回原处,将烫好的清无底倒在碗里,膏片逐渐融化,一股勾人的脂香弥散开来,香得出奇。 青年们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柴朗手中的酒盏,问:「这是什么酒?」 池忠憋着气报上了名字,「清无底,雪花肉膏。」 「那给我们上一份,再弄些小菜过来。」 撒泼放赖的客人瞿氏见过不少,也没准备跟他们计较,很快便从厨房取了酒菜端上桌。盯着色泽莹亮的酒液,儒生们口腔中不断分泌唾液,但碍于颜面,却没有人率先动手。柴朗夹起一粒花生送入口中,淡声道:「佳酿难得,为了面子暴殄天物,着实不值当。」 柴朗气度出众,一看便知他身份非凡,儒生们面面相觑,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纷纷端起酒盏往口中送,待尝过了雪花酒的滋味后,不必旁人相劝,他们自己就将几瓶酒喝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现在可还想要胡姬陪酒?」男子笑眯眯问。 刚才开口的青年闹了个大红脸,此刻他已经意识到桓家酒登上酒录,乃是实至名归,与桓卓氏被封为诰命夫人无半分瓜葛,但心底仍有些不忿,羞恼道:「公子与我们分辩没甚用处,还不如去找柴家二少一争高低,那可是太子伴读,经常出入皇宫,见得世面可比我们多多了。」 柴朗摸了摸鼻尖,终于明白后悔是什么感觉,若非他行事莽撞,也不至于给旁人添了麻烦,这当口还落了自己的脸面。 听说前堂有客人起了争执,卓琏生怕事情闹大,赶忙走了过来,待看到柴朗时,那双明亮的杏眼中露出诧异,道:「没想到柴公子也在。」 柴朗站起身子,冲着女子拱手行礼,他酒量不差,即使饮了数杯雪花酒依旧面不改色,「先前是柴某无状,乱做文章,给卓老板添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了。」 隔壁桌坐着的儒生们听到二人的对话,当即晃了晃神,难不成面前的男子是宁平侯府的二少爷? 数道炙热的目光投注在身上,卓琏微微挑眉,慢吞吞道:「柴公子本就是无心之失,不必介怀,只要日后多来小店买酒即可。」 说完,她在前堂中环顾一周,并未发现有谁闹事,便折身回到了后院。 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柴朗才坐在原位,兀自端起酒盏,轻轻啜饮着。 「公子,你也姓柴,不知是否认得太子殿下的伴读?」有人忍不住发问。 v第40章[02.09] 男子摇头低笑,「我姓柴名朗,你说有何干系?」 闻言,众人不由大哗,他们没想到会在酒肆碰到太子伴读,早先还有传言,说三皇子与九皇子也出现在店里,竟然不是虚言? 方才那些儒生们嚣张跋扈,活像浑身长满尖刺的猬鼠,这会儿却耷拉着脑袋,低眉垂眼,神色颓唐,也不敢再高声嚷嚷了,毕竟柴朗身为宁平侯府的贵人,桓卓氏又是二品诰命夫人,哪一个都招惹不起。 他们将酒水喝得一干二净,随后把银钱放在桌面上,贴着墙根儿灰溜溜地离开店里,这副德行与先前的张牙舞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像这种自视甚高的儒生,柴朗见过不知多少,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只心无旁骛地品尝酒水,时而饮用雪花酒,时而将琥珀光送入口中,搭配着精致咸香的酒菜,当真无比快活。 -- 早先费老板跟知交好友出去游历,奔波了大半年,终于在立秋之前赶回了京城。胞妹的大仇已经报了,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汴州,索性将茶楼兑了出去,在家里呆了没两日,便晃到酒肆的后院中。 此时中年男子手里拿着蒲扇,一边扇风一边道:「费某能弄到品相上佳的葡萄,不知琏娘可有兴趣?据说葡萄酒不止风味极佳,还可以美容养颜,要是真能酿出此酒,女客的数量肯定会翻番。」 过了数月奔波劳苦的日子,费老板变得又瘦又黑,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伸手捋着胡子,笑眯眯看着面前的女人。 卓琏沉吟片刻,缓缓道:「葡萄酒的造法并不算难,只需将葡萄清洗干净,碾碎,与杏仁粉末混合在一处,然后泼洒在酒饭上,再按照寻常方法酿制,果酒也就成了。之前的山楂酒也是这么弄的,风味确实独特。」 周朝的百姓虽然爱酒,但其中大多都是男子,妇人们常年身处于后宅之中,每日须得耗费全副心神照看家眷,还得操持琐事,鲜少有机会来到酒肆里。若果酒适口,后劲不大的话,倒是可以多酿一些,能让女客们带回家,于闲暇时分饮用。 费年拊掌笑道:「既然琏娘答应了,明日我就派奴仆送一批葡萄过来,这批果儿香甜如蜜,你跟家里人多吃点。」 卓琏没与费老板客气,毕竟两人在汴州时就合作了数回,从来没有生出过龃龉,她转头冲着青梅耳语几句,后者忙不迭地往库房跑,很快便拎着一只沉甸甸地竹篮回来了。 「篮子里放了琥珀光与神仙酒,俞先生患了痹症,这么多年都无法根治,神仙酒里加了不少药材,可以缓解疼痛,劳烦您代我送过去。」 费年把蒲扇放在桌上,挑了挑眉,问:「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跟鹤年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为何不亲自把酒水交到他手上?」 当初发生在齐家的事情委实过于腌臜,卓琏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摇了摇头,「我与齐公子生出了误会,还是不见面的好,若费老板不愿帮忙,那我再寻别人便是。」 「快别折腾了,费某回去时刚好经过俞家,送两瓶酒也无妨。」 话落,男子将竹篮接到手中,冲着卓琏挤眉弄眼,也不顾青梅雪莹诧异的眼神,转身离开了酒肆。 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有一辆牛车停在酒肆门口,卓琏睡的早醒的也早,听到动静便将木门打开,先打量着蒙了层油布的板车,又见赶车的小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忍不住笑了。 「小兄弟可是费老板派来的?」 听到问话声,容貌憨厚的少年才回过神儿,伸手挠了挠头,嘿嘿直乐,「夫人猜的没错,小的是来给您送葡萄的。」 牲口常年关在窝棚中,身上总带着一股臭味儿,但门口的这头牛却干净的很,想必是刚被人刷洗过,除了四蹄沾了些泥水外,她并没有看到明显的污渍。 恰好瞿易他们来到店里,卓琏将人叫到后门外,掀开板车上的油布,浅黄色的木箱码放地整整齐齐,葡萄就在里面,每一粒都极为丰盈饱满,馥郁的果香弥散在空气中,诱人极了。 卓琏话少,也不爱躲懒,此刻跟着众人做活儿,来回搬了数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黑发散落在颊边,衬得肌肤愈白。 青梅站在旁边,跟雪莹对视一眼,皆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怪不得桓将军会对寡嫂生出别样的心思,这样的容貌在宫里都算稀罕,何况桓卓两家还是从汴州来的,美人更加难得。 卓琏并不清楚丫鬟们在想些什么,等箱笼全都搬到后院,她给了少年赏钱,才用井花水冲洗紫汪汪的葡萄,晾干后,去掉茎杆放在盆中。 桓母抽空来后院看了看,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诧异,「琏娘,以前你公公也酿过葡萄酒,他把皮、籽全都去除干净,怎么现在要留着?」 「葡萄籽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以此作为酿酒的辅料,不止可以使酒水味道醇香,还能起到美容养颜的功效,这是番邦传来的法子,京城周边倒是不太多见。」 往日住在教堂附近,卓琏除了与李小姐谈天论地,还会将酿好的美酒送到神父手中。有一回神父收到了远渡重洋而来的葡萄酒,卓琏尝过以后,还特地问了造法,可惜神父并非酿酒大师,汉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她最终也没弄明白,只能结合古籍,自己不断钻研,才试出了新的酒方。 早上客人不多,桓母洗了手,坐在小杌子上帮忙,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葡萄处理完。 雪莹将干净的竹帘铺在阴凉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果儿摆上去,必须沥干所有的水分,方能投入使用。 正当卓琏忙得分身乏术时,池忠引着一个生面孔来了后院,这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只看那一身打扮,便能猜出她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丫鬟。 虹鸢头一回与这位诰命夫人打交道,待看清了妇人的模样,眸光不由闪了闪。 「桓夫人,奴婢是公主府的丫鬟,殿下知晓您擅长酿酒,想请您入到府中一叙。」 卓琏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怔愣片刻才说:「容我换身衣裳。」 「这是应该的。」虹鸢笑道。 边往厢房走她边回忆着话本中的剧情。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身份尊贵至极,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傅东来,女儿傅宁清。兄妹俩都是温和纯孝的性子,傅宁清还跟七皇子订了亲,可惜在成亲前夕被山贼掳了去,失了清白,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青梅雪莹帮主子梳妆打扮,待换好衣裳后,主仆三人才随虹鸢一起,坐马车往公主府的方向赶。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 青梅刚将车帘掀开,虹鸢的脸色就变了。卓琏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一名年轻姑娘站在桂树边上,掌心捧着桂花,面庞红扑扑的,递送到清俊男子跟前。 虹鸢跳下马车,几步冲到二人面前,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七皇子,见过郡主。」 傅宁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巷口碰到母亲身边的丫鬟,母亲不喜她跟七表哥接触,这该如何是好? v第41章[02.13] 「不必多礼。」七皇子面露浅笑,模样更显清俊。 「殿下请来的客人到府了,郡主和奴婢一并回去吧。」 傅宁清偷偷觑着七表哥,见他闭口不言,心中涌起了一阵失落,暗暗叹了口气,便跟在虹鸢身后往府邸走去。 卓琏也不是瞎子,此刻已经认出了那名男子,正是七皇子无疑。先前他染上了杨梅瘟,形容憔悴,但相貌却不会生出变化。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七皇子真心爱慕的女人应该是樊竹君才对,眼下跟傅宁清呆在一起,怕是有其他目的。 想到此处,她叠了叠眉,带着丫鬟迈上石阶。 傅宁清眨了眨眼,鼻前嗅到了一股甜香,就跟快要融化的蜜糖那般,她顺着香味挨到卓琏边上,咂咂嘴问:「夫人,您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不知用的是何种香粉?」 「臣妇没有用过香粉。」 傅宁清不太相信,「我鼻子灵得很,不会闻错的,夫人就告诉我吧。」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卓琏哭笑不得,轻声道:「既然郡主坚持,那改日臣妇便将香膏送过来。」 「多谢夫人!」 傅宁清咧嘴直笑,一双大眼弯成了月牙儿,看起来十分可爱。想到这样的姑娘会被山贼折辱,卓琏心头发颤,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这当口,众人已经走到了正堂中,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坐在主位上,五官与傅宁清有七分相似,只不过她气质更冷,妆容也更浓重些。 见女儿扯着卓琏的袖口,长公主暗暗摇头,只觉得宁清性子太单纯了些,若碰上心地纯良的还不会吃亏,怕只怕会被城府深沉之辈利用。 卓琏刚要屈膝,就听到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桓夫人无须多礼,你在酿酒一道上造诣极深,还献出了人中黄丸的药方,救下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当真让本宫刮目相看,快落座吧。」 虹鸢将卓琏引到长公主身畔,傅宁清也跟了过来,紧紧扯着女人的袖口,一直没有松开,每走一步,掌心捏着的桂花便会噗噗往下洒落,就跟下起了花瓣雨似的。 卓琏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唤她过来,若仅是想品尝不带灰感的佳酿,直接派奴仆去店里买酒即可,完全不必耗费心神折腾,怕只怕是有其他原因。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未曾表现出来,低垂眼帘坐在原处。 瞥见桓卓氏沉静的侧颜,再看看一脸懵懂无知的女儿,长公主暗自叹息一声,摆手将堂屋中的奴仆挥退,才道:「大周的儿郎们在边关与胡人对峙半月有余,怀化大将军受了箭伤,将桓慎提拔为副将,统帅三军,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自打桓慎离京后,卓琏就再也没跟他联系过,有时桓母会写家书托人送到军中,但她却不敢过问,生怕自己一时心软,耽误了彼此。 军汉想要从战场上获得军功,除了上阵杀敌、浴血奋战外,再无其他选择,若受伤没有及时诊治的话,恐怕就会留下隐疾。 「小叔能为国效力,家中长辈也十分欣慰。」 长公主手里攥着一串佛珠,拇指来回拨弄着,笑道:「罢了,今日咱们不说这个,本宫曾经喝过桓家酒,里面没放石灰,吃着也没那股涩味儿,只是后劲儿有些大了,不止店里可还有其他酒水?」 卓琏恭声答话,「妾身正在酿制葡萄酒,果酒味道偏甜,因发酵的时间短,酒力自然要微弱几分,酸甜馥郁,也许会符合殿下的口味。」 还没等长公主答话,坐在旁边的傅宁清不由咂咂嘴,圆亮的双眼中透出明显的垂涎,「葡萄本就好吃,酿出酒来也是难得的好东西,等夫人造好了酒,记得知会我一声。」 「宁清!」长公主神情中透着一丝无奈。 傅宁清鼓了鼓腮,忙低下头去,过了片刻又冲着卓琏甜甜一笑,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人看得心里一软。 见女儿与卓琏投缘,长公主不断思索着。桓卓氏是献上了人中黄丸的方子,才会被陛下封为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当时杨梅瘟在京城周边肆虐,致使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敢轻易用药,生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在此种情况下,治疗疫情的药方并不是至宝,而是一块烫手山芋,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但桓卓氏明知如此,还敢把法门告知两位皇子,说明也是个心善的,不忍见到生灵涂炭的场景。 宁清跟她呆在一起,总比被那些心机叵测之辈糊弄来得好。 「桓夫人,明日恰好是十五,不知你有没有空,能否带宁清去城外的清明庵走一趟?她一直想过去,但本宫却脱不开身。」 长公主提出的要求,卓琏自然不能拒绝,她点了点头,应道:「妾身进京将近一年了,从未去过清明庵,这回能跟着郡主逛一逛,看满山红叶,也挺不错的。」 卓琏如此识趣,长公主眼底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又问了几句话,才派虹鸢将人送出门子。 傅宁清还有些舍不得卓琏,从小到大,因为她性子慢,根本没有闺秀愿意和她玩在一块,这位桓夫人年轻貌美,性情又很是温和,与她相处无比自在,要是能把人留在公主府就好了。 瞥见女儿这副望眼欲穿的德行,长公主简直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虹鸢便走了回来,耳语几句。傅宁清见势不妙,缩了缩脖子欲要往外走,却被母亲扯住了袖口,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娘,女儿的功课还没写完,明日若交不上去,肯定会被先生责罚……」 长公主皱起眉,斥道:「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让你离七皇子远着些,他、」 「七表哥说会娶我过门的。」少女双颊浮起一层粉晕,两手搅动着帕子,声音低不可闻。 长公主生在皇室,活了近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世人眼中,七皇子温文尔雅又才华横溢,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但她却很清楚,那侄儿是个有野心的,否则他也不会弄出那么多的小动作。 「你要是再跟七皇子见面,就不准再出府了。」 傅宁清瘪了瘪嘴,心里委屈极了,但她却不敢跟亲娘争辩,只能红着眼圈低下头去,好半晌也没吭声。 见状,长公主并未多言,天底下没有不为儿女着想的母亲,七皇子不是宁清的良人,就算他们成了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将来后悔,还不如早早就让她断了念想。 -- v第42章[02.13] 翌日一早,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酒肆前头,卓琏刚一上去,傅宁清便凑到近前,眼睛来回瞟着,期期艾艾问:「桓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卓琏想逗逗她,故作不解地说:「可有何不妥之处?还请郡主提点。」 傅宁清有些失落,不过她性子温软,也不会因小事闹别扭,摆摆手道:「没事,咱们先去清明庵吧。」 听到这话,卓琏伸手拍了拍脑门儿,刻意流露出丝丝懊恼,「臣妇想起来了,郡主问的是香膏对不对?方才一不小心把这事给忘了,还请您莫要介怀。」 将少女的神情收入眼底,她忍不住笑了笑,从袖笼中掏出一只四四方方的瓷盒,比铜钱大不了多少。 「这是臣妇用桂花熬出来的香膏,用时蘸上一点,抹在身上,便有淡淡的香气透出来。」香膏的制法并不算难,卓琏平时也自己捣鼓,她不喜香料,鲜少在里面加香粉,发现郡主喜欢偏甜的香气后,便榨了些桂花汁水出来,与脂膏融为一体。 傅宁清笑得见牙不见眼,坐在了女子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姿态亲昵至极。 卓琏自己就有个妹妹,对心性单纯的姑娘没有丝毫抵抗力,这会儿嘴角勾了勾,便由着她去了。 清明庵位于清明山,在京城周边颇有名气,出入的香客也不在少数。 马车停在山门外,卓琏伸手掀开帘子,刚一踩在地上,便看到几道熟悉的面孔,原来是樊兰带着奴仆来进香。 抬眼望着数百级石阶,她顿时反应过来,因为先前那档子事,卓玉锦名声尽毁,被卓孝同赶到京郊的庵堂中,难不成就是这清明庵? 卓琏面露讶然,轻轻摇了摇头。 「卓姐姐,你怎么了?」 傅宁清觉得唤夫人太过生疏,索性便叫了姐姐,现下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清明庵坐落在半山腰处,山间长满枫树,眼下秋意正浓,枫叶殷红似火,层层叠叠,如同一片汪洋。时不时有清风拂过山岗,将叶片吹落在石阶上,无处不透着清幽雅致。 「只是瞧见熟人了,咱们走吧。」 由于常年酿酒的缘故,卓琏身子骨比起普通的闺阁小姐要强健不少,爬了一半的石阶,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连半点汗渍都无。与她相比,傅宁清就显得狼狈多了,小脸儿涨成了猪肝色,两手掐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郡主,要不咱们先歇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是在此处停留太久,肯定会更加难受。」 见傅宁清这般通透,卓琏索性拉起少女的手,带着她往上爬,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就走到庵堂外。 一个年老的婆子频频回头探看,不住打量着她,眼底闪烁着一丝慌乱,好似见了老猫的耗子那般。 卓琏没想到会在清明庵碰上樊家人,她抿了抿唇,却没有任何畏惧。早前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户,碍于辈分不能跟卓家撕破脸,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得了诰命,又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就算樊兰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出来。 婆子赶忙跑到妇人身边,因太过着急的缘故,她累得气喘吁吁,好半晌才道:「夫人,卓琏也在清明庵中,她会不会来找小姐的麻烦?」 樊兰瞳仁紧缩,指甲好险没把丝帕戳出个窟窿,恨恨开口:「她还真是阴魂不散,从汴州到京城,一直陷害玉锦,要不是有桓家护着,我们母女哪至于沦落到此种境地?难道她猜到我要带着玉锦离开?」 缓了好半晌,樊兰才吐出一口浊气,「卓琏在哪儿?我去会会她。」 婆子急忙阻拦,「您千万别冲动,老爷已经被穆氏那狐狸精迷了心智,根本不顾您跟小姐的死活,若是此刻再跟卓琏对上,咱们也讨不着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樊兰咬牙道。 「柴世子还在后山等着呢,走为上策啊!」 婆子口中的柴世子名为柴誉,乃是柴朗的嫡亲兄长,因欣赏卓玉锦的酿酒天赋,对她渐渐生出情愫,原本樊兰还指望着女儿嫁进侯府,一辈子过安平和乐的日子,哪曾想被卓琏害了,不止名誉扫地,还被关在庵堂中日日抄经,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好在柴誉相信玉锦,知道她是被人冤枉的,得知自己想将女儿救出来后,便特地来此相助。 「罢了,不必管她,只要将玉锦带回京城就行,要是卓琏阻拦,直接把她打昏即可。」 主仆几人往庵堂后院走去,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尼姑,她们也不敢轻取妄动,过了许久,才找到那间关着人的禅房。 卓孝同当真心狠,为了保全卓家的名声,他特地派了两个仆妇看管着卓玉锦,还在私底下给了主持师太一笔银两,就是不希望次女继续丢人现眼。但樊兰只有这一个孩子,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每天夜里,她心头都火烧火燎的,辗转难眠。 在给卓玉锦送了迷香与密信后,她才带着婆子来到了清明庵中。 樊兰将房门推开,看到穿着僧袍的瘦弱女子,两行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滑落,也顾不得什么了,立时冲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道: 「玉锦,你先换身衣裳,跟娘离开清明庵,有帷帽的阻挡,那些尼姑绝对认不出你。」 说话时,樊兰瞥见倒在地上的两名仆妇,眼底透着浓浓厌恶之色,若非情势紧急,她定会好好教训这两个老虔婆,反正山不转水转,总有机会的。 从婆子手中接过包袱,卓玉锦褪下了僧袍。 瞥见女儿露在外面的腰身,简直称得上瘦可见骨,樊兰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恨恨道:「都是卓琏那个贱人搞得鬼,可惜她成了二品诰命夫人,桓慎也颇为本事,怕是不能报仇了。」 卓玉锦眼神闪烁不断,缓缓摇头,「来日方长,母亲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她地位今非昔比又如何?人只有一条命,难道还能死而复生?」 关在清明庵中这段时日,卓玉锦满头青丝被剃得分毫不剩,不止被两名仆妇轻贱,还被尼姑压榨欺辱,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破衣烂布,仅存的那点首饰也让这些刁奴搜刮去了,日子有多难捱可想而知。 她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回京,同时也幻想着能向卓琏报仇,此刻母亲终于来救她了,柴世子亦在后山守着,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v第43章[02.13] 飞快收拾齐整,卓玉锦跟在樊兰身后,强作镇定地往前院走去,一路上除了尼姑外,还碰到了许多香客。 突然,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人烧成灰她也认得,不是卓琏还能有谁? 「娘,为何卓琏也在清明庵中?」卓玉锦顿住脚步,压低声音发问。 樊兰暗暗扫了一眼,「管她作甚?咱们先回京城还是正经。」 卓琏站在立柱边上,似有了感应一般,直直对上了樊兰的目光,见她身边多了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心念一转,便猜出了女子究竟是谁。 若卓玉锦安安生生呆在庵堂中,卓琏也不愿再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但樊兰要将女儿带回去,以她的性子,日后定会再施手段,害人之心虽不能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莹亮杏眸微微眯起,卓琏扯了扯傅宁清的袖襟,低声问:「郡主,你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侍卫?」 长公主一向看重女儿的安全,派人看护着她也在情理之中。 「的确有一队侍卫,其中的首领武艺颇高,谁都打不赢他。」傅宁清往四处瞟了瞟,没有发觉暗卫首领的踪迹,不由瘪了瘪嘴。 卓琏不想将郡主卷入纠葛之中,犹豫了好半晌,最终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已经上完香了,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傅宁清素来乖巧,自然不会出言拒绝,挽着女子的胳膊,鼻前嗅到那股馥郁的甜香味儿,小脸微微泛红。 死死盯着卓琏的背影,卓玉锦浑身僵硬,藏在帷帽下的双眼透着一丝阴狠,「娘,卓琏认出我了,她肯定会跟卓孝同告密,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由于太过慌乱的缘故,她用力抠着樊兰的掌心,在皮肉上留下数道血痕,当真称得上触目惊心。 「不行,我就带了几个婆子过来,根本不能成事……」 话没说完,就被卓玉锦急急打断,「柴誉不是还在后山吗?他对女儿情根深种,肯定会帮我的,卓家的姑娘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若卓琏不死,死的就是我了。」 听出她话语中蕴藏的癫狂意味,樊兰皱起眉头,想要规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思索好半天才道:「罢了,你想做什么,直接跟柴世子商量便是,我没意见。」 得了准话后,卓玉锦嘴角往上勾了勾,随后也不敢耽搁,跟着樊兰走到后山,一见到伫立在青松旁边的颀长身影时,她眼圈微微泛红,隐约透出几分泪意。 柴誉猛地迎上前,碍于樊兰在侧,他也不能太过孟浪,只得强行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绪,大步走到卓玉锦身畔,哑声道:「玉锦,我来接你回去,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半分委屈。」 卓玉锦终于按捺不住,低低抽噎着,「阿誉,我也想跟你走,但我那姐姐也在清明庵,她发现了我,若走漏了消息,该如何是好?」 身为宁平侯府的世子,柴誉也知晓卓琏的身份,面色陡然一变,「桓卓氏乃是陛下亲封的诰命,万万不能硬抗,不如去找她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她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如今恰好她呆在京郊,身边都是纤弱女流,若能趁此机会将人绑了,关到乡下小院中,她就再也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了。」 虽然卓玉锦恨毒了卓琏,但当着柴誉的面,她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泪水将面纱打湿,看起来十分可怜。 柴誉这辈子只对卓玉锦动过心,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必然会给柴家惹下麻烦,但他却无法拒绝心爱的女子,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我去将桓卓氏擒住,再派侍卫将人送到金陵的庄子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终此一生都无法回到京城。」 对于这样的结果,卓玉锦心里并不满意,不过她并未多言,只乖顺地应声。 -- 卓琏与傅宁清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哪曾想马夫突然勒紧了缰绳,卓琏额角磕在车壁上,撞得通红一片。 见状,青梅骇了一跳,赶忙凑近去查看伤口,发现玉白肌肤上渗出几缕血丝,整个人都慌了,不知该如何跟桓将军交代。傅宁清倒没什么大碍,这会儿满脸愧色,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卓姐姐,否则她也不会受伤。 公主府的丫鬟掀开帘子,没好气地问:「到底怎么了?」 「姑娘,小的也没料到官道上会出现一片乱石,要是闪避不及,怕是会撞得头破血流。」 循着车夫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有大小不一的石块散落在地,平滑的还没甚大碍,但棱角尖锐的却能将马蹄刺破,届时马儿发了狂,害两位主子受了伤,那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正在此时,有道黑影从眼前划过,将丫鬟甩在地上,用剑刺破车帘。车厢中拢共剩下三人,只有卓琏梳着妇人发式,柴誉一把攥住了女人的腕子,想要将她带走,却被人从后打昏了。 瞧见来人英挺俊美的面庞,傅宁清连连鼓掌,「暗翎真厉害,方才我都快被吓死了!」 被唤作暗翎的青年先将蒙面人的手脚绑住,而后扯下了深色面巾,待看清了他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丝丝诧异。 「怎会是此人?」 卓琏的伤势并不算重,这会儿走到暗卫身边,盯着昏迷男子的面孔,一时间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瞧着确实眼熟,我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暗翎语气淡漠道:「这是宁平侯府的世子,名为柴誉。」 竟是他? 这样倒是能解释清楚了。在话本中,柴誉是卓玉锦的丈夫,简直将她爱到了骨血之中,受她指使,来找自己的麻烦倒也合情合理。 「无论此人是何出身,胆敢行刺郡主,都必须送交官府。」暗翎继续道。 「这是应该的。」 v第44章[02.13] 此前暗翎一直呆在后方的马车中,紧跟在郡主身畔,见她们遇险,急忙赶至近前,将柴誉打昏,这才避免了一场灾祸。 卓玉锦呆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来回踱步,一颗心砰砰直跳,眸光中也染上了几分惊慌。明明卓琏身边仅有数名女子,为何柴誉去了许久还未回来,难道生出什么变故不成? 樊兰被她转的眼晕,忍不住规劝,「玉锦莫要担忧,柴世子武艺不差,就算他无法将卓琏擒住,也能全身而退。」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卓玉锦猛然抬头,发现四周多了不少侍卫,她瞪大双眼,不住喃喃:「不可能的,即便卓琏成了诰命夫人,也无法未卜先知……」 公主府的侍卫自然不会容情,他们直接将樊兰母女拿下,五花大绑,塞进了马车中。 「我们与将军府有亲,你好大的胆子,快放开!」卓玉锦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闻得此言,一名侍卫讥诮着道:「将军府又如何?再尊贵也越不过皇家去,你们胆敢对郡主下手,就算是樊家的大小姐,依旧会被押入大牢中。」 「郡主?怎么会是郡主呢?」 卓玉锦不断挣扎,但她手脚都被绑缚住了,只能像蛆虫般在地上蠕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很快侍卫们便与首领汇合,把昏迷不醒的柴誉一并扔进了马车里,看到这一幕,女人彻底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一路颠簸,待行至京城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去。卓琏心里很清楚,柴誉之所以会扮成蒙面人拦住去路,皆因自己而起,她索性便坐在马车上,一并赶到公主府,也能当面跟长公主致歉。 傅宁清拉着卓琏的手,眼神却不住往车外瞟。方才车夫跌下马去,胳膊摔脱臼了,如今正由暗翎驾车。 「卓姐姐,暗翎可好了,自打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呆在身边,从来没离开过。」 听到少女娇脆的声音,卓琏唇瓣抿成一条线,指尖拂过车壁上的花纹,暗暗思忖着,话本中的傅宁清在大婚前被山贼掳了去,按说有暗翎保护,她也不至于沦落到此种境地,难道是暗卫出事了? 越想她眉头皱得越紧,面色也苍白不少。 「卓姐姐,卓姐姐?」傅宁清伸手在卓琏眼前晃了晃,见她回过神来,这才甜甜笑了。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长公主早就得到了消息,她提心吊胆,生怕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急得在堂屋中来回踱步。 傅宁清瞧见亲娘,似乳燕投怀般快步冲进屋中,紧紧搂住长公主的腰,哼哼道:「娘,今日可吓死女儿了,那宁平侯府的世子爷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拿刀闯进马车中,还把丫鬟打伤了……」 「宁清莫怕,有娘在,定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边说着,长公主边将眸光投注在卓琏身上,声音颇为平静,「桓夫人,若本宫没猜错的话,柴誉应是冲着你去的。」 能在后宫倾轧中活下来,还成为德弘帝最信任的血亲,长公主的心机城府绝非常人可比,在她面前撒谎,与关公面前耍大刀没有任何区别,还不如实话实说。 这么想着,卓琏微微躬身,歉声开口,「都是臣妇的错,臣妇与同父异母的妹妹结下仇怨,柴誉受其蛊惑,便动了恶念,欲要将臣妇掳走,却不料竟牵连了郡主。」 长公主眼神微冷,她不希望女儿身边存在这种不安定的因素,但桓卓氏却又与她交好,要是强行将二人分开,宁清恐怕也会埋怨自己,毕竟此次只有车夫与丫鬟受了轻伤,这样的程度还不足以让她长教训。 「桓夫人,仅此一回,日后还望你行事谨慎些,作为母亲,我实在不想再见到宁清因你而涉险。」 卓琏心底也充斥着愧疚,正色保证道:「还请长公主放心,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傅宁清站在一旁,见母亲动了肝火,卓姐姐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咬了咬牙,几步冲到长公主近前,轻轻摇晃着她的胳膊,小声嘟囔着,「娘,去清明庵一事是女儿提出来的,卓姐姐何错之有?她累了一整天,还得操持酒肆的杂事,就让她先回去歇着吧。」 对上女儿澄澈的双眸,就算长公主胸腔中蕴着再多的火气,这会儿也无法发泄出来。她转头看着卓琏,淡淡说道:「柴誉与樊兰母女就交给本宫处理吧,往后他们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卓琏心知长公主是在为自己解决麻烦,急忙拱手道谢。她并未在公主府中多留,很快便回了酒肆。 主仆俩刚一进房,青梅急忙冲到木柜前,来回翻找,好不容易才将一只青花瓷瓶握在手里,哑声道:「主子,您额间的伤口必须上点药,否则怕是会留下疤痕。」 「上吧。」卓琏虽对容貌不太在意,但她到底也是女子,不愿顶着满头伤疤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梅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她刚把浅黄色的药粉洒在红肿伤处,院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卓琏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站起身子,推门往外走,便看见了面色涨红、满头大汗的卓孝同。 「琏娘,你母亲被关进大狱了,快救救她,你好歹也是二品诰命夫人,去求两位皇子,他们会有办法的。」 说实话,卓孝同对樊兰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割舍不下将军府的权势,樊兰无论如何都是樊兆的亲妹妹,即使是庶出,普通人也及不上她的身份。如今穆氏腹中还怀着孩子,若是男丁的话,想要谋得好前程,切不可与樊家断了关系。 卓琏冷眼看着卓孝同,她不是原身,也没把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待,此刻冷笑一声:「父亲莫不是糊涂了,我娘平平安安呆在酒肆中做活儿,怎会被关进大狱中?」 见她故意装傻,卓孝同顿时恼羞成怒,「瞿氏不知廉耻,与人私通,早就被逐出卓家大门了,你的母亲只有樊兰一人,不救她就是不孝!」 「您可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樊兰母女闯下了滔天大祸,任凭我有千般本事,也救不了那二人,您若觉得我不孝的话,大可以去官府中状告,看看究竟是王法大,还是家法大!」 卓孝同是商人,商人逐利,轻易不会做出于己身有害的举动。据那些差役所言,樊兰母女是得罪了长公主,才会沦落至此,万一自己出手,惹怒了那位贵人,卓家哪还能在京城立足? 「卓玉锦是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女儿身体不适,就不多留您了。」 话落,她转身回到厢房,池忠杨武伫立在院中,面上透露着丝丝煞气,一看就不好惹。 卓孝同面皮一抽,暗暗后悔来到桓家,他震了震袖襟,离开时恰好瞧见了站在廊下的瞿氏,妇人淡漠的神态让他愣了片刻,随即更为恼怒。 -- v第45章[02.13] 早在一个时辰以前,侍卫们便将柴誉与樊兰母女送进阴暗潮湿的大牢中。 由于男女犯人分开关押,进了大狱后,卓玉锦与樊兰就被扔到狭窄的隔间里,四下传来尖锐凄厉的哭嚎声,让人心惊胆战,恨不得能马上从这种鬼地方逃出去。 「娘,我不想呆在这里,快让舅母来救咱们,她是将军夫人,那些狱卒肯定不敢阻拦!」卓玉锦一边叫喊一边流泪,而樊兰却好似没听到她的声音那般,木然地坐在稻草堆上,动也不动一下。 「您说话啊!我不想死在这儿,绝对是弄错了,卓琏目不识丁,性情放荡,怎会与郡主相识?」 「够了!」樊兰高高扬手,一耳光甩到卓玉锦脸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明晃晃的血痕,「若非你忌惮卓琏,非要唆使柴誉去抓她,我们哪会沦落到此种境地?你已经长大成人,也该懂点道理了。」 卓玉锦捂着脸,嘴里有一股铁锈味弥漫开来,她不断摇头,脊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明白后悔是何种滋味。正如樊兰所言,如果她不打算将事情做绝,柴誉就不会出手,现在她后悔了,不知还有没有退路? -- 发现傅宁清身份的那一刻起,柴誉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他不想让卓玉锦受到牵连,便独自担下罪过,最后被刺字流配,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与柴誉相比,樊兰母女的处境也没有好多少,长公主早就弄清了事情始末,自然不会对罪魁祸首容情,她略施手段,便让这二人在狱中关满三十年,即便她们能活着出来,也不能再生事端了。 雁门关。 打从樊兆中箭后,身体一直没有痊愈,兵权便落在了桓慎手中。他深知士气有多重要,每次上阵杀敌时都冲在最前方,手段利落地将敌人斩于马下。 如此英武的将军,对于大周而言如同救命灵药,原本萎靡不振的兵丁就跟灌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在擂鼓声中冲上前去,大杀四方,没有丝毫畏惧与怯弱。 胡人王子看着一马当先的桓慎,心中暗恨不已,他眯起双眼,弯弓搭箭,欲要射死这名年轻的将领。没了领头羊,余下的人不过是一盘散沙,根本成不了气候。 当箭矢从后方疾射而来时,桓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弯下身子,险险避过这一箭。即便如此,锋利的箭头依旧划破了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林凡面色煞白,急忙冲上前问:「将军可伤着了?」 「未曾。」 用手背蹭了下伤口,桓慎完全察觉不到痛意,在战场上呆了这么长时日,他受过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前些日子腹部还被刀刃捅穿了个窟窿,不还是挨过来了?眼下仅是擦破一层油皮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征伐仍在继续,胡人兵强马壮,此刻又铁了心想要攻下雁门关,顺势南下,将整个大周握于手中,自然不肯轻易认输。 周人虽比不过这帮蛮人孔武有力,但内里的信念却更加坚定,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在城中,若挡不住的话,胡人便会冲进来,肆意践踏大周的女人,斩杀所有的男丁,致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退一步则死。 过了不知多久,胡人终于鸣金收兵,桓慎并未追击,反而带着兄弟们回城休整。在他看来,麾下每一个军士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岂能轻易断送? 七皇子本就与樊家关系颇为密切,眼下樊兰母女惹怒了长公主,若不及时化解矛盾,想得到公主府的支持,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貌俊朗的青年坐在木椅上,手里端着酒盏,眼神在昏黄灯火的映衬下更显晦暗不明。 「我去不了雁门关,就无法杀死敌寇,战功都被老三收入囊中,情势也对咱们越发不利了。」 樊竹君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太子与三皇子虽是一母同胞,但皇位只有一个,只要太子察觉到威胁,定会立即出手,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最开始樊竹君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但七皇子势单力薄,要是他不能成功登位,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认命,还不如拼上一把,让太子与三皇子手足相残,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樊竹君从后方抱住了七皇子的身躯,面颊紧贴着结实有力的脊背,柔声开口:「此刻最重要的,便是得到长公主的支持,傅宁清对殿下有意,只要这桩亲事成了,咱们也能达到目的。」 七皇子用力攥住女人的手腕,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让我娶傅宁清?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不过是作戏罢了。」樊竹君并未挣扎,往前走,依偎在他怀中,心绪平静地解释,「定亲后你就能获得长公主的信任,取代桓慎成为守城的将领,在胡人铁蹄下护住数十万的大周百姓,保全他们的性命。此等功绩,足够让陛下重新考虑立储之事,太子昏庸无能,殿下取而代之,岂不是顺应天命?」 七皇子眸光微闪,面上透出丝丝犹豫,却抵不过权力地位所带来的诱惑,终于点了点头。 -- 如今不止卓琏成了诰命夫人,桓慎亦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叔嫂二人在京城颇有名气,也没有宵小胆敢上门捣乱。 日子过得很是平静,照常理而言,卓琏应当高兴才是,毕竟樊兰与卓玉锦被关在大狱中,指不定这辈子都无法出来。但只要想起还在雁门关抵御外敌的桓慎,她总是难以安心,生怕这人有个三长两短。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卓琏决定酿制烧酒。与黄酒相比,烧酒的成本更加低廉,即便是平头百姓也能饮得起此酒,等店里活计多了,她也没空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这天早上,傅宁清来到酒肆,刚刚走到后院,就发现两名陌生的男子将许多铜器送到屋中,她仔细瞧了瞧,也不明白酒肆究竟要做什么,恰好卓琏站在树荫下,她几步冲上前,小声问:「难道是店里的生意太红火了,卓姐姐才让他们准备好了烧锅,重新置办一间厨房?」 卓琏笑着摇头,「与厨房无关。酒水种类繁多,除去清酒与黄酒外,还有一种烧酒,味道辛辣,产量也更大些。」 傅宁清恍然大悟,「卓姐姐是想酿制烧酒,所以才另外收拾了一间屋子?」 「正是如此。」 「但我记得母亲说过,珍品难得,烧酒数量颇多,品相是不是就要逊色些?」傅宁清眨巴眨巴眼,问道。 「这倒不一定。经过蒸馏的酒水品相如何,主要得看原料。寻常人用高粱造酒,也可以换成其他谷物,若喜爱甘甜的口感,便以糖或薯类酿制;若还想更上一层楼,便在原料中添加玫瑰、茉莉、五茄皮等等,混合起来制成药烧,不止别有风味,质地也不逊色于黄酒。」 傅宁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受到长公主的影响,她对美酒也没什么抵抗力,这会儿直勾勾地望着卓琏,那副模样让女子哭笑不得,转身进到库房,取了瓶蜜酒交到丫鬟手里,叮嘱道:「等回了公主府再饮,切不可贪杯。」 「卓姐姐放心,宁清心里有数。」 v第46章[02.17] 看到少女单纯的笑颜,卓琏生怕一切会按照话本中描述的那样发展,她抿了抿唇,将人带到堂屋中,把房门关严后才问:「近来可见到七皇子了?」 在傅宁清看来,卓姐姐是她最好的朋友,自然不必隐瞒。少女颊边浮起淡淡红晕,轻声道:「瞧见了,先前我乘马车来酒肆时,七表哥亲自送了一封信,说会娶我为妻。」 卓琏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七皇子手中的棋子,被他利用,她暗暗将书中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明白那种表里不一的男人究竟有何出挑之处,竟让傅宁清犯起了傻。 「你觉得七皇子哪里好?」她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 傅宁清紧紧攥着袖口,吭哧了好半天才道:「去年在西山围猎,不知怎的竟有刺客闯进来,所有人都在四下逃窜,只有七表哥护在我跟前。」 卓琏并不认为七皇子生了副菩萨心肠,他要是心地良善的话,就不会派手下将桓慎的尸首扔到荒郊野外,遭野狗啃食。如此羞辱对手的人,品行也高尚不到哪去。 因此,七皇子之所以会在傅宁清身上耗费心神,只能说明从去年开始,他便已经将主意打在了面前少女的头上。 「七皇子只护着你一回,那暗翎呢?他可帮了你无数次。」 「那、那不一样。」傅宁清仍有些嘴硬,语气却不像方才那么坚定了,双眼连连往门外瞟,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卓琏准备趁热打铁,彻底断绝好友的念头,声音诚挚而又恳切:「宁清可要考虑好,皇家规矩森严,若你真嫁给了七皇子,往后暗翎也无法再守在你身边了,堂堂皇子妃不能与外男接触过密,即便他是暗卫,也不例外。」 见少女眼中涌现出挣扎之色,卓琏缓缓笑开,「世上待你好的人有许多,只不过有的人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开过,你才没注意到他。宁清,你告诉我,是七皇子重要,还是暗翎重要?」 傅宁清踉跄着往后退,身子紧贴在门板上,红唇微张,不住喘着粗气,「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清楚就仔细斟酌,免得将来后悔。」卓琏意味深长地说。 从酒肆中离开时,傅宁清神情恍惚,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亏得被暗翎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有受伤。 盯着暗卫俊美的面庞,她又想起卓姐姐说的话,心跳加快了不少。 「去年围猎时,为何我没看到你?」 「刺客的主要目标是圣人,您身边并无危险。」暗翎将郡主扶上马车,才恭声答话。 「我没危险你就不出现了?七表哥都护在我身前,你这暗卫还真是不称职!」傅宁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腹中像烧起一团火似的,浑身都不太舒畅。 暗翎未曾开口,等马车赶回公主府时,他才低低解释,「属下隐藏在暗处,才能更好地护住您。」 闻言,傅宁清鼻间涌起阵阵酸涩,一语不发,快步跑回房中。她坐在桌边,将袖笼中还带着浅淡檀香的书信握在手里,几下撕得粉碎。 七皇子本以为那个痴傻蠢钝的表妹十分好骗,只需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将她说动,从而苦苦哀求长公主,与自己定亲。哪曾想一连等了小半个月,公主府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书房。 樊竹君看着面露焦躁的男人,心中也不太好过,但她还保有几分理智,出言劝说,「殿下莫要着急,郡主对您的心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现下没动静,许是被长公主拦住了。」 七皇子脸颊变得扭曲,冷冷道:「就算本殿不得圣心,也比一个傻子强得多,德阳还真是不知好歹!」 「长公主性情谨慎,将膝下的一双儿女视为珠宝,嫁入皇室就必须承担风险,她不愿意也在常理之中。」 不止七皇子心烦意乱,樊竹君亦是寝食难安,父亲虽是声名赫赫的将军,但自打他受了箭伤后,兵权就落到了桓慎手中。荣华富贵一旦到手,还有谁会轻易放弃?她生怕樊家败落,若是将军府不复往昔,那她该何去何从? 暗暗琢磨了半晌,樊竹君终于下定决心,「殿下,竹君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办法?」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不论何种法门七皇子都愿意尝试。 「竹君给郡主下帖子,约她在湖心亭相见,到时她落入水中,只要殿下及时相救,有了肌肤之亲,郡主的名声就被毁了,也无法再嫁给别人,这门亲事便相当于板上钉钉,不管长公主是否愿意,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说这话时,樊竹君也不好受,七皇子到底也是她真心爱慕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的女子谈婚论嫁,那种感觉仿佛在用钝刀子割肉,有多痛苦不言自明。但为了成就大业,他们不能选择,只得继续忍耐。 瞥见女子满含悲痛的眼眸,七皇子既感动又怜惜,猛地将她抱在怀里,正色道:「有朝一日,若我登上帝位,竹君就是我的皇后,除你以外,我谁都不要。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卓琏早就知晓七皇子别有用心,因此在听闻傅宁清前去湖心亭赴约后,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坐着马车就去追赶。 傅宁清手里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头时恰好看到了岸边的卓琏,双眼十分明亮,几步走到栏杆边上,冲着她招手,「卓姐姐,你快过来!」 身着青衣的女子站在旁边,不是樊竹君还能有谁?她右眼皮跳个不停,在心里暗暗将卓琏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觉得她如同鬼魂似的,终日里阴魂不散,眼下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前来阻碍自己的吧? 樊竹君不必睁眼,也知道意中人此刻正在游船之上,只要她按照原定计划让傅宁清落水,殿下自会前去相救,就算卓琏精通水性,到底也是个女人,体力完全及不上男子。这么想着,她用力咬了下舌尖,佯作滑倒,猛地撞在了傅宁清背上,在女子的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将人推了下去。 只听噗通两道水声接连响起,暗翎率先跳入湖中,七皇子紧随其后,由于游船与湖心亭还有一段距离,即便七皇子速度不慢,依旧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抢了先,将浑身湿透的郡主抱在怀中。 樊竹君面色大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筹谋竟被人破坏了,盯着浑身湿透的一对男女,她死死咬牙,「你是何人?胆敢唐突郡主,好大的胆子!」 这会儿卓琏已经冲到了亭子里,她冷冷瞪着樊竹君,嗤笑道:「暗翎是郡主身边的护卫,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本就是他的职责,怎能同‘唐突’二字来形容?」 樊竹君的身手确实不错,却无法与各家府邸中养着的暗卫相比,因此她并没有察觉到暗翎的存在,才让七皇子扑了个空。 卓琏走到暗翎身边,将面色惨白的姑娘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声音柔和极了,「宁清别怕,没事了。」 入秋后,天气日渐寒冷,傅宁清缩在卓琏怀里,身子不住瑟缩着,就跟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见郡主如此,暗翎凤眸中流露出一丝煞气,突然抽出挂在腰间的佩刀,架在樊竹君脖子上。 v第47章[02.17] 「方才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存心设计郡主的。」 就算事情真是樊竹君精心谋划的,此时她也不会承认,略微上挑的水眸中透着丝丝委屈,淡漠作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乃将军府的小姐,与宁清郡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为何要害她?你一个小小暗卫,竟红口白牙颠倒是非黑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感受到怀里的姑娘在微微颤抖,卓琏更加不耐。说到底,樊竹君也是话本中的女主,仅有暗翎一人看清了她的真面目,还不足以扳倒她。 「樊小姐,眼下并非争执的时候,还是先将郡主送回府邸吧,免得她受了凉。」 高门大户的小姐出门时,奴才总会带几件换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这档口丫鬟把衣裳递到卓琏面前,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将外衫裹在傅宁清身上,压低声音耳语几句。 她扶着少女经过长桥,正好七皇子也回到了游船上。 皇室中人大多五官俊美,浑身气度也格外不凡,但此时此刻,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仿佛栖身于草丛的毒蛇,用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卓琏与暗翎,眼底的杀意完全没有遮掩。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樊竹君还特地挑选了人多的时候将傅宁清邀请到湖心亭中,周围伫立着不少百姓,对着几人指指点点。 身穿长袍的儒生不住摇头,「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姑娘,掉到水里被外男给救了,还搂搂抱抱的,清白不就毁了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事急从权,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死在水里吧?」一名摆摊的小贩道。 「像你这种满身铜臭的商贩懂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位小姐闺名尽毁,若不嫁给救人的义士,便只能绞了头发,常伴青灯古佛了。」 坐在马车中的卓琏虽然听不见百姓们的议论,却也能猜到几分,她拿起帕子,仔细擦拭着傅宁清颊边的水渍,低低道:「七皇子明显不怀好意,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他将你救上岸,婚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听到这话,少女颤栗得更加厉害,她咬着下唇,眼眶通红一片,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卓姐姐,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给他。」 若没有今日的一番算计,傅宁清对七皇子还能保留一些好感,但如今却厌恶至极。她虽不算精明,也能分清谁是虚情,谁是假意,用自己的名声来胁迫母亲的,肯定不是好人! 「莫怕,刚刚是暗翎救了你,不管怎样都轮不到七皇子头上。」卓琏语气笃定,让傅宁清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实处。 回到公主府后,丫鬟们送了热水进房,伺候主子沐浴。卓琏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没过多久,得知消息的长公主与世子傅东来就出现在院中。 「好端端的,宁清怎会落水?」 同行的丫鬟低声解释来龙去脉,长公主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庞红了又青,心绪显然算不得平静,要不是傅东来陪在母亲身畔,保不齐她会被气得昏厥过去。 「樊竹君还真是胆大包天,即便是樊兆也不敢如此胡闹,她一个闺阁女子,竟这般心狠手辣,险些害了宁清的性命!」 傅东来眉头微皱,劝道:「母亲,樊兆正在边关征战,听说还受了重伤,若现下对他的家眷动手,恐怕会寒了功臣的心,更何况咱们并没有证据。」 说话时,这位世子爷将眸光投注在卓琏身上,眼底的怀疑丝毫未加掩饰,问:「樊竹君给小妹下了帖子,为何桓夫人会出现在湖心亭中?」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遇险,傅东来心生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卓琏平静作答,「臣妇先前在樊竹君手中吃过亏,清楚她居心不良,因为担心郡主的安危,才会急急忙忙赶过去。幸亏暗翎在场,及时救下郡主,否则贵府怕是要办喜事了。」 此言一出,长公主与世子纷纷变了脸色,他们很明白朝堂的局势有多微妙,要是宁清真嫁给了七皇子,公主府定会卷入到夺嫡之争中,届时再想保全自身,怕是难上加难。 「郡主性子单纯,无害人之心,但她身份高贵,总会被阴险小人惦记上,还请殿下早作打算,免得再生事端。」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长公主不是傻子,都不会再让七皇子有可趁之机。 想起傅宁清单纯稚气的笑容,卓琏犹豫半晌,说道:「至于选谁,还得郡主心甘情愿才好。」 知女莫若母,长公主对傅宁清的心思十分了解,也清楚她有多依赖暗翎,但暗卫身份低贱,与女儿委实不太相配,若真嫁过去,岂不是让明珠蒙尘? 看出了长公主的犹豫,卓琏继续规劝,「身份地位并不重要,只要是真心实意待郡主好即可,您家财万贯出身高贵,本就不缺那些俗物,库房中的物件添置再多,仅能起到锦上添花之功,可您要的却是能雪中送炭的那一人。」 怔然片刻,长公主缓过神来,笑着开口: 「琏娘这话的确有理,宁清是本宫怀胎十月所生,自然不会让她吃亏。」 卓琏福了福身,没有在公主府多留,乘着马车回了酒肆。 等人走后,长公主进了卧房,看着刚沐浴过,双颊泛红的少女,神情霎时间温和不少,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后脑勺,「先前娘不在你身边,想必宁清吓坏了吧?」 傅宁清摇摇头。 「暗翎一直呆在女儿身边,他水性好,很快就把女儿救上岸了,卓姐姐也在身边陪伴,女儿不怕。」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长公主心头一阵柔软,用软布擦去发丝上的水珠,低低叹息,「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 傅宁清搂住母亲的腰,忍不住哼哼,「落水之事跟樊竹君七皇子他们脱不了干系,女儿才不是讨债的。」 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长公主笑了笑,「小宁清倒是变聪明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早先七表哥就送了书信,说要娶我为妻,女儿没回复他。今天樊竹君约我在湖心亭见面,他又出现在不远处的游船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宁清险些落入歹人的圈套中,长公主便提心吊胆,她眯起双眼,盯着紧紧闭合的门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清郡主落水一事,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就算长公主与七皇子都想将流言蜚语压下去,却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出三日,全京城的百姓都知晓,救下郡主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委实不配。 正在此时,七皇子突然备好聘礼,登门求亲,言道对表妹情根深种,并不计较在湖心亭发生的一切。 v第48章[02.17] 身为天皇贵胄,七皇子如此情深意重,令众人赞叹不已,他们本以为长公主会欣喜若狂,毕竟女儿名声尽毁,也没有好人家主动提亲,岂料傅世子竟亲自出面,回绝了此事。 七皇子坐在正堂中,清俊脸庞上挂着的温和笑容,此刻已经快维持不住了。他看着面前的傅东来,语气诚恳地问:「表弟,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对我的品行很是了解,为何不促成这桩亲事,来个亲上加亲?」 傅东来没想到七皇子如此厚颜无耻,正因为认清了他的本性,才不愿多费口舌,淡淡道:「还望殿下见谅,当日是暗卫将舍妹救下,他俩订了亲事,再过不久便要成婚了,总不能坏了这桩大好姻缘。」 跟随而来的媒婆听到这话,不由咋舌。在她看来,七皇子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人才,一个毁了名声的郡主能嫁给他,都算是高攀了的,这傅家的主子也不知是何想法,竟然弃了珍珠选了鱼目,这不是犯糊涂吗? 七皇子面带冷色,沉声道:「婚姻大事关乎女子一生,表弟与姑母可得慎重思量,区区暗卫,根本配不上表妹。」 傅东来低低笑开,「宁清性子单纯不谙世事,暗卫能时时刻刻伴在身边,以她为先,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使七皇子再不甘愿,表面上也不能显露出来。好一个长公主,好一个傅东来!就算他母亲只是普通的宫女,但体内却流淌着皇族的血,如今被人如此轻贱,这种屈辱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将七皇子一行人送出了公主府,傅东来也没有耽搁,立即放出消息——宁清郡主与救人的暗卫将于三月后成婚。 此言一出,满京大哗。 百姓们议论纷纷,只觉得七皇子被扫了颜面,心里肯定不痛快;但转念一想,身为暗卫能娶到金尊玉贵的郡主,看来长公主也是个仁厚的,不然为了护住女儿的名声,指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 呆在酒肆中的卓琏听闻此事,终于安心不少。宁清性子单纯,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若成为七皇子与樊竹君手中的棋子,被他们利用得彻彻底底,未免太不公平了。 -- 三年后。 几名儒生走在主街上,鼻前嗅闻到一股子辛辣芬芳的气味儿,脸颊霎时间涨得通红,还没等饮酒便醉了。 「这桓家酒肆的烧刀子也太烈了些,喝进肚子里仿佛吞了一团火似的,从喉管灼烧到胃里,清酒与黄酒哪能及得上?」其中一人摇头晃脑地说。 「赵兄此言差矣,琥珀光醇厚甘美,羔儿酒脂香浓郁,哪样不比烧刀子强?先前我尝过一回,就跟灌了毒.药似的,实在是呛辣难忍,偏偏家中女眷爱极了玫瑰露与葡萄酒,出门前还叮嘱我带些回去呢。」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迈过门槛走到店里,看到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前堂,也不着急,四处踅摸一眼,便见到自家书童连连摆手,显然早就占好了位置。 面色红润的妇人走到跟前,发现来人是熟客,颊边的笑容越发真挚,问:「敢问几位贵客要吃什么酒?」 被称作赵兄的那人拱手答道:「劳烦瞿姨拿一瓶琥珀光、一瓶烧刀子过来,再打包一瓶玫瑰露和葡萄酒,小菜随便上几碟即可。」 经常光顾桓家酒肆的客人都知道,前堂中这两位中年妇人看似普通,实际上却不好招惹。她们一个是诰命夫人的生母,另一个更不得了,是镇国公的亲娘,谁能开罪得起?碍于这层身份,也没有人胆敢在店里闹事。 要说这镇国公,在大周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四五年前,他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卫士,就算因救驾之功被封为五品的游击将军,真正的勋贵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将他视为从汴州来的土包子。且家眷为了银钱不惜抛头露面,在城里经营酒肆,如此不讲究的举动,委实上不得台面。 岂料没过多久,怀化大将军在打仗时受了箭伤,亏得桓慎担起重任,领兵守住了雁门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德弘帝也是个重情之人,原本他就念着桓慎救命的举动,为了不让年轻人太过打眼,才将其封为五品的游击将军,眼下桓慎斩下了胡人王子的头颅,将敌军打得连连溃败,已有投降之意。陛下龙心大悦,月初将他封为镇国公。 这等殊荣,当真是前所未有。 此时卓琏正坐在蒸房里,她早就置备好了烧锅,将发酵好的原料全都放入锅中,以文火加热,收取水汽,冷透后便成了烧酒。 青梅怀抱着一只木盆走进来,盆内嫣红鲜艳至极,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居然装满了嫩柔的玫瑰花瓣,上面还沾着透明的水珠儿,很明显是刚清洗过。 大食国进贡的蔷薇花露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即使价格颇高,前去采买的女客依旧不在少数。而酒肆里售卖的玫瑰露,虽然属于烧酒的一种,但其中添加了大量的玫瑰花瓣,辅以数种有温补效用的药材调和而成,每日吃上半盏,长久下来亦可使女子气色红润,肌肤白皙。 卓琏也喜欢这种沁着花香的酒液,小手摇晃着琉璃杯,轻轻抿了一口。 青梅将花瓣捣碎,连汤带水全都倒进锅中,边忙活边道:「方才奴婢去外面走了一圈,听说大军马上就要进城了,老夫人还托人去买了些鹿肉,打算给公爷接风洗尘。」 卓琏身子一抖,险些没将玫瑰露洒在地上。 仔细算算,她足有三年没见过桓慎了,本以为这一仗不会轻易结束,毕竟胡人首领颇有野心,没狠狠咬下大周的筋骨血肉,他怎会甘心? 「小叔驻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接风洗尘也是应该的。」女子微微仰头,将浓红色的玫瑰露喝了个干净,此酒主要是卖给女客的,后劲儿远不如烧刀子那么大,白日里喝些并不碍事。 「雪莹伺候在老夫人身边,每次公爷送的信她都看过,那人对您的心思片刻未歇,此刻回京,若不早作准备,怕是招架不住啊!」 在店中呆了这么长时日,青梅早在两年前就嫁给池忠,再也没有那些非分之想,对卓琏也无比忠心,担心公爷会逼迫主子,这才提点了几句。 「你无需杞人忧天,京城中才貌双全的姑娘数不胜数,多年前的糊涂念头,估摸着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嘴上这么说着,卓琏心里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如今的桓慎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名震大周的镇国公,怎样的天姿国色得不到,又何必非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 听到这话,青梅甭提有多着急了,正思索着该如何规劝,主子已经走出了蒸房,偏她手上的活计还没忙完,也无法前去追赶。 转眼就到了夜里,福叔弄了一桌子好菜,卓琏坐在桓母身边,望着满脸欣喜的桓芸,又看了看神情平静的甄琳,笑问道:「前几日陈夫人来家里一趟,想给琳儿说亲,她有个表侄与你年岁相当,开了一家布庄,人品相貌也是不错的。」 「琳儿暂时不想嫁人,等明年再说吧。」 少女眼里露出丝丝哀求,卓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 突然,门外传来池忠杨武行礼的动静,她循声望去,便看到房门被从外推开,高大健硕的男子站在外面,身着甲胄,五官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颊边多了道不太明显的伤疤,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那般,令人气息一滞。 v第49章[02.17] 桓母眼眶通红,不住流着眼泪,她几步冲到桓慎跟前,紧紧握住次子的手,颤声说:「回来就好,你平安回来,娘总算能放心了。」 桓慎安抚情绪激动的母亲与妹妹,抬目盯着立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子。 三年未见,卓琏好似盛放的蔷薇似的,艳丽逼人,无论是雪白的肌肤,还是绯红的唇瓣,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 「娘莫要哭了,当心伤了身体,这一桌好菜都是福叔特地弄的,鹿肉冷后便透着一股子腥气,可不能糟践了好东西。」 桓慎扶着桓母落座,他夹起一块鹿肉,眯起双眼,意味不明的道:「这三年来,多亏了琏娘照顾家里,你费心了。」 听到青年唤自己「琏娘」而非「嫂嫂」,卓琏微微皱眉,刚想纠正他的称呼,这人却别过头去,显然不欲多言。 卓琏抿了抿唇,安静用饭,突然有一块烤过的鹿腿肉放在她碗里,金黄酥脆的皮子上还渗着点点油脂,透着浓郁的肉香。 她抬起头来,桓慎正冲着自己笑着,呲着一口白牙,这副模样哪像是胡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公?与趴在院里的大山也差不了多少。 卓琏胃口不佳,也吃不了多少,将一块鹿腿肉咽进肚便够了。 用过饭后,桓母带着两个小的刚要离开店里,便注意到儿子的视线,她摇了摇头,最终也没阻拦,自顾自走了。 桓芸抻着脖子往回看,发现二哥一直跟在嫂嫂身后,面上满是讨好,而嫂嫂却冷着脸,难道她生闷气了不成? 卓琏走到堂屋,拿起火折子点亮油灯,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桓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以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如今小叔已经成了镇国公了,再不能胡闹,行事也该收敛些,免得让娘误会。」她神情冷淡,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对于女子疏离的态度,桓慎早有预料,他眼神微闪,从袖笼中取出一物,平铺在桌面上,低沉开口,「早在离京前,行之就写好了放妻书,官府的户籍已改,琏娘再也不是桓家的儿媳,又有什么可误会的?」 卓琏缓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拿起改户的文书,反反复复看了数遍,上面加盖的官印并非作假,没想到桓慎竟然瞒着她将一切处理好了,还将她蒙在鼓里整整三年,未曾露出半分破绽,心思当真缜密,不愧是话本中的镇国公。 「我以前就说过,咱们性情不合,身份仅是次要的。」 卓琏将文书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借着烛火看着面前男子的面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桓慎在边关呆了整整三年,每次险死还生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卓琏的身影,他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得到这个女人,却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因此才会一再退让。 堂屋中陷入到静默中,男子俊朗的面孔上也露着几分哀伤,卓琏有些不忍,连忙移开视线。 「明天琏娘可有空?陪我去京郊一趟吧。」 「去京郊作甚?」她忍不住问。 桓慎挑了挑灯芯,昏暗的房间霎时间明亮不少,「陛下赏赐了一座庄子,里面种了不少果树,若有适合酿酒的,也能送到酒肆中,省得糟践了粮食。」 桓家人都是过过贫苦日子的,即使现在宽裕许多,也舍不得浪费东西。卓琏本想拒绝,但对上那双黝黑深邃的双眸,拒绝的话在喉间不住打转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 见她同意了,桓慎欣喜若狂,被烈日晒得黝黑的面颊浮起丝丝暗红,耳廓也跟着热了起来。 卓琏微叠着眉,看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被人紧紧攥住,由于常年舞刀弄棒的缘故,桓慎掌心遍布老茧,还有几道浅白色的伤疤盘在手背上,即便指节修长,也算不得一双漂亮的手。 察觉到那水润的杏眸在盯着自己,桓慎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先前都是我做错了,不该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险些毁了齐鹤年。同样的事情日后再不会发生,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卓琏没有给出答案,缓缓把手抽出来,在男人充满期盼的目光中迈步离开。 翌日天还未亮,桓慎就将马车准备好了。他知道琏娘脸皮薄,不愿让店里的长工看出猫腻,便刻意提早动身。 此刻卓琏刚洗漱完,就听到一阵叩门声响起:「琏娘,我在后门等你。」 说完,外面的那道人影很快消失不见,呆在屋里的青梅却苦着一张脸,来来回回地踱步。 「主子,不管公爷的心思如何,您都是他的长嫂,若传出风言风语的话,您的名声恐怕就保不住了。」 卓琏端起茶盏轻轻抿着,漫不经心道:「放妻书早就写好了。」 听到这话,青梅不由瞪大了双眼,也想不出理由阻止,只能跟在女人身后。岂料刚走到后门,还没等迈出门槛,就被两个冷着脸的侍卫给拦住了。 「公爷与夫人同行,闲杂人等止步。」 青梅本想辩驳几句,但见他们腰间的佩刀出了鞘,在日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她不由哆嗦了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卓琏坐上马车才发现青梅没跟上,她掀开帘子,刚欲开口,车轮吱嘎吱嘎向前滚动,小巷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离开京城,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四周耕种的庄稼汉不在少数,就算天气不热,但他们却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这会儿已经累出了满身热汗。 按照原本的剧情,桓慎会在六年后成为镇国公,因为她的介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但七皇子与樊竹君身为话本中的主角,野心必定不小,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家中的老小哪能承受得住? 卓琏正思索着该以何种方法将未来发生的事情透露给桓慎,连马车停下了都未曾发觉,直到车帘被人从外掀开,男人英俊的面庞直挺挺地出现在眼前,她这才反应过来。 「到了?」 v第50章[02.17] 桓慎点了点头,大掌握着纤细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人带下了马车。 「这庄子平日里是由庄户打理,地契放在库房中,你若想要什么新鲜蔬果,直接跟陈庄头说一声即可。」 年轻男女并肩而立,男子俊美昂扬,女子艳丽逼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陈庄头得知公爷来了,忙不迭地跑到近前,满脸堆笑地行礼,「小的见过公爷,见过夫人。」 因卓琏梳的是妇人发式,庄头生出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她刚想辩解,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人扯了下。 桓慎轻咳一声,问:「园子可修整好了?」 陈庄头连连点头,「公爷放心便是,您请了数十名工匠,弄了两三个月,早就收拾妥当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卓琏就跟丈二的和尚一般,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跟在桓慎身后,顺着小路往前走。不到一刻钟功夫,鼻前便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花香,越走香气越浓,那股馥郁甜蜜的味道,让人沉醉不已。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竟多出了一片花海。 粉紫色的蔷薇成片盛开,如云如雾,如烟如霞,花蕾娇艳欲滴,彩蝶翩翩起舞,方才闻到的香气就是从此处传来。 卓琏定定看了许久,问:「怎么想起在这儿建一座蔷薇园?」 桓慎折了一朵蔷薇递到女人跟前,柔嫩的花瓣拂过面颊,带来丝丝痒意。 「娘在信中跟我提起过,你最爱喝玫瑰露,蔷薇也是酿酒的好材料,若能酿出美酒,你心里也会高兴些。」 卓琏没想到自己会从桓慎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萦绕在周围的蔷薇香气如迷药一般,吸入腹腔中,顺着血液流经全身,直至四肢百骸,让她心绪纷乱,似石雕般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桓慎握着她的手,低声喃喃,「佛祖总是心怀慈悲的,即使身负罪孽的恶人堕入苦海,也有回头是岸的机会,我知道自己混账无耻,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人,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情与念都没有变过。」 那朵红蔷薇被插入鬓间,娇蕊与芙面相映,配上几缕散落在颊边的发丝,更添一丝楚楚动人的风情。 桓慎呼吸急促了数分,只觉心痒难耐,直接将人抱在怀里。 卓琏下意识地挣动几下,在听到年轻男子剧烈的心跳时,慢慢停了动作,像是被定住了。 站在旁边的陈庄头看着这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不断往后退。他在庄子里守了一年多,也知道公爷对面前的女子有多上心,这座蔷薇园后方连着山谷,不止风景极佳,水土也颇为丰茂,公爷耗费许久才将园子修建好,若夫人不满意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横在后腰处的手臂将她死死揽进怀中,卓琏心脏狂跳不止,几乎透不过气来。 「陈庄头还在呢,你快放开。」 原本瓷白的面颊不知何时染上点点粉晕,桓慎喉结滑动了一瞬,嘶哑答道:「无妨,他是个知情知趣的,早就离开了。」 卓琏无奈极了,伸手拧住了男子的胳膊,这人却好似觉察不到痛意,纹丝不动。 「如今太子对三皇子越发不满,京城的形势也极为严峻,你一直在边城打仗,可别让旁人钻了空子。」 太子与三皇子虽是一母同胞,但皇位只有一个,太子身为嫡长,若非才能平庸,也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与他相比,三皇子不止有勇有谋才华横溢,还胸怀天下,就连德弘帝都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否则东宫也不会乱了阵脚。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七皇子心机城府颇深,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又将樊竹君娶为正妃,想必也在暗中做了不少准备,要是桓慎被他算计了,桓家哪有什么好下场? 下颚抵在柔软的肩头,黑眸紧盯着泛红的耳珠,桓慎口干舌燥,含混不清道:「琏娘是在关心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总不能让全家人都陷入危局中,娘跟芸儿身体弱,万万受不得惊吓。」 耳垂处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卓琏浑身僵硬,面颊红了个透彻,忍不住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个正形!」 桓慎做梦都想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哪会轻易放手?他用力搂着纤细腰肢,深深嗅闻着惑人的甜香,低声说,「琏娘莫要担心,三皇子德才兼备,圣人心里也清楚,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京郊别庄的景致虽好,却不能留在此处过夜,卓琏上了马车准备返京,看着坐在对面的英武男子,一时间陷入到犹豫之中,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 桓慎仿佛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想法,一路上也不吭声,只默默地注视着卓琏,深藏在眼里的期盼几乎要翻涌而出。 马车走到城西时,卓琏暗自叹息,她将鬓间的蔷薇花取了下来,指腹轻抚着柔嫩的花苞,低声开口:「先容我考虑几日,再给你答复。」 桓慎最怕被直截了当地拒绝,现下有了转圜的余地,他心底高兴至极,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如今琏娘拿到了放妻书,就算你想离开我,离开桓家,我也不会阻拦。」说这话时,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现出沉痛之色,桓慎双手握拳,额角迸起青筋,很明显他的心绪不如表面上这样平静。 他对面前女人的渴望早已到达了顶点,恨不得马上娶她过门,但先前犯下的错误在二人间筑起一道高墙,即使用尽所有的手段,依旧无法达成目的,反而会将她越推越远。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一颗心彻底放在她面前,这是桓慎唯一的机会了。 卓琏没有回答,等马车停在酒肆门口,她忙不迭地跳在地上。 纤细背影翩然远去,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桓慎下意识伸出手来,仅仅拂过光滑的发丝。 卓琏看不见身后的男人,但心底仍升起丝丝异样。她走到后院,发现甄琳就在廊下,身旁站着一名年轻俊美的青年,文质彬彬、气度不凡,不是柴朗还能有谁? 自打柴誉落得刺字流配的下场后,柴朗便取代了他嫡亲兄长的位置,成为宁平侯府的世子爷。若卓琏没记错的话,他早在半年前就娶了正妻,也是一名出身高门的贵女,此刻与琳儿走的这么近,只怕并非好事。 「琳儿,你怎么来店里了?」 v第51章[02.21] 卓琏缓步上前,绯红唇瓣微微勾起,但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甄琳在桓家呆了好几个年头,对卓姐姐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这会儿她既心虚又害怕,忍不住低下头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一般,「琳儿在家里也没事干,索性便来到店中,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瞥见少女闪躲的眼神,卓琏猜出了她在撒谎,却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戳穿。 走到柴朗跟前,她直接下了逐客令,「柴公子,后院乃是长工们做活儿的地方,客人不宜入内。」 柴朗连忙道歉,目光落在甄琳艳如桃李的小脸上,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好在他并非不通礼数之辈,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卓琏揉了揉酸胀的眉头,心底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你可知那人是谁?」 甄琳轻轻颔首,「他是宁平侯府的世子爷。」 「既然你清楚他的身份,也该知道柴朗早就成亲了,与他接触过密,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少女粉润的双颊霎时间苍白如纸,瘦弱的双肩也在不断颤抖,卓琏不忍心把话说的太重,但要是不把甄琳点醒,一旦她走错了路,下半辈子就毁了。 「卓姐姐,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您别告诉伯母跟芸娘好不好?」 甄琳眼里透着浓浓期待,卓琏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拒绝。 「只要你自己考虑明白即可,柴朗满腹经纶不假,但他与妻子琴瑟和鸣,感情甚笃……」 话没说完,就被少女打断,「卓姐姐,我明白的,我绝不会自甘下贱,与人为妾。」 卓琏站在门槛处,目送着甄琳离开酒肆,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木质门板。 柴朗曾经担任过太子侍读,与东宫的关系极为亲密,在如今的情势下,他刻意接近甄琳,究竟是看中了少女的皮相,抑或还有其他目的? 越想卓琏越觉得头疼,她转过身来,发现桓慎站在跟前,语气中带着不易觉察的慌张,「方才柴朗来了。」 「不必担心,圣上与三皇子早就盯紧了东宫,闹不起什么风浪的。」 卓琏最怕的不是太子,而是七皇子,她跟着桓慎走到取水的井旁,脑海中回忆着话本中的情节,但由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她也无法断定日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半月后有一场宫宴,你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届时同我一起入宫。」 听到这话,卓琏倒也不觉得惊讶,胡人王子被桓慎斩于马下,大军还将敌寇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样的虎狼之师若不论功行赏,恐怕会寒了功臣的心。 「也好。」 --- 这天卓琏去了绣庄,柜台上摆放着从江浙一带运来的绸缎,这些布料无论是光泽还是花纹,都寻不出半点瑕疵,还没等她挑选好,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宫里的金丝软甲失窃,陛下勃然大怒,派遣侍卫挨家挨户地搜寻,也不知哪个贼人如此大胆,将主意打在这上头。」 一名年岁颇大的妇人接过话茬儿,「那件金丝软甲是先皇耗费重金打造出来的宝贝,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要是穿在身上,相当于多了一条命,的确是好东西。」 几人交谈时并未压低声音,卓琏不免有些尴尬,她摸了摸耳垂,飞快选了两匹颜色素净的料子,给了银钱,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傍晚时,有一队侍卫来到酒肆搜查,领头那人正是林凡。 看到了老熟人,卓琏吩咐丫鬟从库房中取了几坛黄酒,好好招待这些官差。林凡饮了酒后,话比平时多了些,边叹气边道:「那金丝软甲薄如蝉翼,折起来还比不过拳头大,即使在城里挨家挨户地奔走,想要寻到依旧不是易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能找到的。」卓琏出言安慰。 君命不可违,就算已经预料到了一无所获的结果,林凡也不能抗旨不遵,在店里歇息半晌后,便带着手下的兄弟们离开了。 转眼就到了宫宴那天。 平日里为了方便做活儿,卓琏穿着的衣裳大都十分宽松,颜色也颇为黯淡,不然被酒水油污沾染上,收拾起来也麻烦的紧。 此刻她换了新裁的裙衫,纤腰被系带一束,曲线勾勒的尤为明显,青梅绕着女子转了两圈,眼底的赞叹满溢而出。 「主子,奴婢活了二十年,您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卓琏斜睨了她一眼,道:「自打你成亲后,这张小嘴儿是越来越甜了,池忠看起来也是个老实本分的,怎的把你教成这副模样?」 被这么一打趣,青梅面皮涨得通红,她也不吭声,弯着腰,仔细帮女子上妆。夫人的底子本就生得好,肌肤细腻堪比凝脂,完全不必擦粉,只沾些胭脂涂在颊边,再将眉毛修细些即可。 看着铜镜中娇艳美丽的面孔,青梅愣了好半晌才缓过神,不由腹诽:像主子这样标致的姑娘,要是一辈子守寡的话,未免太可惜了。 但这话不该由她说,否则便是坏了规矩,青梅只能暗自忍耐。 卓琏刚迈出房门,就看到等候在院中的桓慎,这人穿着官服,面庞如往日那般俊美,却更添了一丝沉稳。 两人并肩往前走,卓琏上了车,桓慎骑马随行。 一路行至宫门前,周围的人多了起来,甚至还出现了几道熟悉的面孔。 v第52章[02.21] 卓琏下车走到傅宁清跟前,双眼含笑地望着她微凸的小腹,打趣道:「这都四个月了,孩子可闹你了?」 「没有,她跟老大一样,都乖巧得很。」 傅宁清瞥见高大英武的桓慎,再看看容貌艳美的好友,心里生出了淡淡疑惑,低声发问:「那就是你小叔子吧?模样还真俊嘞!」 她自以为声音不高,但习武之人大都耳聪目明,话中的内容也被桓慎暗翎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着郡马爷阴沉着一张脸,卓琏乐不可支,捏了捏傅宁清的面颊,问:「那你说说,究竟是桓慎俊,还是郡马爷生得好?」 闻言,傅宁清来来回回看了数次,犹豫了许久,终于得出了结论。 「还是我夫君好看些,镇国公颊边有伤疤,破了相了。」 卓琏回过头,杏眸直勾勾地盯着破了相的男人,胸臆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受。军士们想要在战场上获得军功,必须以命相博,桓慎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算是运道好的了,那些运气不佳的,早就化为了无定河边骨,而他们的妻小日夜相盼,终究成了一场空。 「话不能这么说,男子汉大丈夫,伤疤就是他们功勋的象征,破了相又算得了什么?总比缺胳膊少腿来得好。」 傅宁清觉得卓姐姐的话有些道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暗翎身上也有许多疤痕、呜呜……」 暗翎伸手捂住了妻子的小嘴儿,免得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此时此刻,几人进到了富丽堂皇的摘星楼中,暗翎这才放开手。由于男女分开而坐,桓慎与他留在原地,卓琏跟傅宁清则继续往前走,而后才跪坐在浅碧色的蒲团上,四周多是女眷,涌起阵阵香风。 卓琏不喜欢太过浓郁的香气,此刻不由微微叠眉,屏住气息,缓了许久才恢复过来。旁边的傅宁清倒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水眸定定地望着殿门,便见七皇子与樊竹君一前一后迈过门槛。 七皇子本就生得俊美不凡,身畔还跟着清丽如仙的樊竹君,夫妻俩好似一对璧人那般。不过在看到坐在席间的卓琏时,年轻女子面颊一阵扭曲,将自身的气质破坏的分毫不剩。 卓琏自然感受到了那道如针刺般的目光,她也不在意,端起杯盏送至唇边,待闻到秋露白的气味时,指尖轻颤了下。 秋露白乃是明朝的御酒,上辈子卓琏因缘际会下得到了一坛,与李小姐共饮。因为此酒是用夜露酿造而成,原料取自山林中,带着盈盈草木芬芳,清新至极,根本不像现在这般,透着一股难顾忽视的苦涩。 盯着桌面上的瓷盏,傅宁清有些犯馋,还没等伸出手来,纤细腕子便被人握住了,「郡主怀有身孕,万万不能碰酒,等你平安生产后,库房中的佳酿随便挑,我别无二话。」 方才卓琏只凑到鼻前嗅了嗅,就算秋露白真有问题,她也不会中招,但其他人却不具有这样的经验。 眼底隐隐透出一丝担忧,卓琏看向桓慎,后者似有所觉一般,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只见柔嫩指尖滑过杯壁,轻扣了三下。桓慎黑眸一闪,他认识琏娘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对她的性子很是了解,宫中的御酒品相颇佳,若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她定会迫不及待地品鉴一番,哪会有闲心抚弄杯壁? 卓琏不知道那人是否明白她的意思,这酒水中下的是迷药还好,万一是令人肠穿肚烂的剧毒之物,摘星楼中的贵客想要保住性命怕是难上加难。 樊竹君落座后,官眷们差不多到齐了,扫见分毫未动的瓷盏,女子故作诧异地问: 「若我没记错的话,桓夫人酿酒的本事十分出众,为何不尝尝这秋露白?」 卓琏抱歉的笑了笑,「回七皇子妃的话,臣妇最近在喝汤药调养身子,大夫千叮咛万嘱咐,须得戒酒三月,否则酒气冲了药性,估摸着也得吃些苦头。」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樊竹君暗地里恨不得呕血,表面上也不能露出端倪。她与殿下早就得知了太子的计划,今日的宫宴上,御膳房的奴才会在酒水中分别放入迷药与断肠草。 如桓慎这等悍勇无敌的将士,势必要用剧毒才能降服;至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迷药就足够了。 不过樊竹君对卓琏的厌恶已经到达的顶点,暗自派人将迷药换做断肠草,岂料她未曾饮酒,还真是可惜了。 察觉到酒水有问题后,案几上摆放的吃食卓琏一样都没有动,傅宁清看了看好友,忽地伸手探入袖中,摸出了一支细细长长的竹管。 「这是何物?」 「自打怀了身孕,我总想吃些酸的,有时候出门在外不太方便,暗翎就去田庄弄了数十斤新鲜的梅子,熬出汁水,再加些蜂蜜制成梅子糖。」 卓琏捏起一粒深褐色的糖块,刚放进嘴里,殿外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她循声望去,发现窗扇被鲜血染得通红。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少身着甲胄的军士闯入其中,难道是反了不成? 为了掩人耳目,樊竹君也喝了掺入迷药的酒水,此时她浑身酸软无力,站都站不起来,也无法借机将眼中钉肉中刺除去。 殿中众人发觉不妙,瞥见口吐鲜血的同僚,桓慎一把将酒杯掷在地上,冲着暗翎道: 「你去护着郡主与琏娘,莫要让她们受伤。」 暗翎正色点头,飞快走到女席边上,他身为暗卫,自小习武,气势远非常人可比。一看到他,傅宁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扶着后腰站起身,小声问:「咱们要不要从后门离开?」 还不等男子回答,卓琏便摇头否决,「那些贼寇人多势众,一旦轻取妄动,他们肯定会盯上咱们,到时候就算暗翎武艺非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周围的夫人小姐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偏有人不以为然,想要趁乱逃出去,还没等奔出殿门,便被那些贼人提刀砍在腿上,顿时软倒在地,只能一边惨嚎一边趴在地上打滚。 傅宁清根本舍不得让自家夫君受伤,这会儿紧紧扯着他的袖口,贴着墙根儿连连后退。 好在他们不跑,也没人主动找麻烦。 卓琏缩在墙角,注视着桓慎的身影,这人护持在德弘帝与三皇子身侧,手中的长刀沾满鲜血,狠狠劈砍着冲上来的敌人。 此时此刻,七皇子也在附近,他看着被手下簇拥在大殿正中的太子,眼底划过一丝鄙夷。父皇坐了几十年的龙椅,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太子自以为行事隐秘,实际上老早就透露出风声,连他都能得到消息,父皇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突然,有一列禁卫从后方涌进来,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的精兵,对敌经验无比丰富,眨眼工夫便占了上风。 v第53章[02.21] 太子见势不妙,神情凶恶地瞪着站在父皇母后身边的老三,几人同仇敌忾的模样刺痛了他的双眼,仿佛他们才是骨血至亲,而自己则是外人。脑海中的理智被怒火一点点焚烧殆尽,他一声令下,那些军士再无顾忌,准备拼死一搏,取了三皇子的性命。 太子也没有闲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直奔三皇子冲去。他得不到皇位,老三也别想坐上储君的位置,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老天爷为何对他如此不公? 即便太子闯下了滔天大祸,他也是真正的龙子凤孙,禁卫们不敢阻拦,一时间竟让他冲到近前。 桓慎面色一变,抬脚踹在了青年心口,冷声呵斥:「大局已定,殿下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吗?」 太子双眼涨得赤红,彷如野兽一般,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没有再反抗。 见状,七皇子甭提有多失望了,要是老大真能做出弑君的举动,同为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势必会遭到厌弃,届时他再帮父皇挡一下,也不枉他耗费心力将金丝软甲弄到手。可惜了,东宫太子竟是个没种的怂包软蛋,若真让他登位,大周怕是会陷入危局之中。 禁卫们很快便擒住了谋反的逆贼,被吓得肝胆欲裂的内侍们也缓过神来,急忙去请了太医,为这些中毒的达官显贵诊治。 摘星楼内一片狼藉,卓琏远远觑着桓慎,发觉男人身上的衣裳早就被鲜血浸透,心里有些发堵,绯红唇瓣紧抿成线。 「卓姐姐不必担忧,有太医看诊,镇国公不会有事的。」 要是刚才饮下了那杯毒酒,任凭桓慎有天大的本事,依旧无法施展,但他看懂了卓琏的暗示,并未中毒,因此才不至于落入险境。 樊竹君趴在椅背上,苍白面颊浮起淡淡粉晕,眸中划过浓烈恨意。她没料想桓家人的运气居然好到了这种地步,太子谋反,叔嫂二人都能毫发无伤,还真是走运! 禁卫们用麻绳将太子牢牢绑缚住,德弘帝端量着面如死灰的长子,嘴唇不住哆嗦着,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早先他就察觉到了太子的举动,本以为是自己多虑了,岂料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恶事! 自己精心教导的长子,如今变成了这种模样,德弘帝说不失望肯定是假话,但他到底也是天下之主,必须稳住大局,免得再生事端。 所有的女眷被禁卫送出了皇宫,卓琏坐在马车上,抻着头频频往回望。 一路上,她提心吊胆,也不知桓慎受伤没有,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就算进了店里,她双颊唇瓣仍无半分血色,这副憔悴狼狈的模样前所未有,将呆在院里的桓母瞿氏吓了一跳。 「琏娘,你裙裾上怎么还沾着血点子?慎儿呢?」 桓母用力拉住她的手,由于太过紧张的缘故,妇人掌心渗出一层细汗,无比粘腻。 「宫里出了事,在我离宫之前,乱象已经遏制住了,约莫要不了几时行之就会回来了。」 听到这话,桓母稍稍松了口气,眼中的忧虑并未消失。扫见儿媳满是疲态的面颊,她摆手催促道:「你忙了一整日,又受了惊吓,快回屋歇着吧。」 卓琏也没推辞,前世她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不假,但无论是在奉天还是北平,都没有这么多的尸体出现在她面前。那些侍卫们伤痕累累、死不瞑目,摘星楼正殿中也被血水浸染,鲜红刺目至极。 只要回想起这幅画面,她仿佛坠入冰窟之中,骨头缝里都渗着一股寒意。 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房,卓琏倒头就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眼时,天都黑透了,她什么也看不清,鼻前却翻涌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头晕目眩。 狠狠咬了下舌尖,待双眼适应了卧房的黑暗,卓琏才辨认出自己床头立着一道人影,瞧那高大健硕的身形,不是桓慎还能有谁? 卓琏一阵僵硬,猛地坐直身子,伸手将半遮半掩的床帐掀开些许,即便如此,她依旧看不真切男人的模样,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些轮廓。 「方才形势极为惊险,你可受伤了?」 即使她拿到了放妻书,但内心却仍把自己当作桓家的一份子,这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关怀亲人也是常情。 「受了点轻伤,早就包扎好了。」 一靠的近了,桓慎就能闻到那股浅淡的甜香,仿佛春夏交替时吐露芬芳的花蕊,又娇又嫩,让他心底涌现出几分想要侵占的念头,恨不得将眼前人一口一口吃进肚里。 卓琏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她连绣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就下了床,用火折子将油灯点亮,而后才回过头打量着身后的男人,见他高挺的鼻梁上溅了些血点,衣衫也像被水浸透了那般,湿淋淋贴在身上,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脑海中回忆起那副可怖的场景,卓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脚趾蜷作一团。 她一双足长得很小,成年男子的巴掌可以完全将之拢入手心,桓慎眼中似燃起了熊熊大火,能将一切事物都焚烧殆尽。 他嘶声开口:「白日里天气虽热,但地上又湿又潮,千万别受寒了,否则还得灌上一肚子苦药。」 边说他边按住女子的双肩,让她坐下,随即从身后捞过绣鞋,钳住光润的脚踝,一点点往里塞去。 卓琏脸红得好似滴血,她想要缩回脚,但碍于青年受伤的缘故,也不敢使出太大的力气,抽了几次都无果,憋闷地道:「你快放开,现在成什么样子!」生怕惊动了店里的长工,她声音压得极低。 桓慎没有答话,板着脸将绣鞋穿好,而后坐在圆凳上,倒了盏冷茶润喉。 「先前柴朗经常来酒肆,你少与他接触,如今东宫倾颓,宁平侯府也受到牵连,难保不会生出事端。」 卓琏微微颔首,杏眼瞥着桓慎的胳膊,发现那里的衣袍被割破了一大块,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凑上前看了看,「除手臂外,还有别处伤到了吗?」 「没有。」桓慎眸光闪烁,自上而下地端量着卓琏,女子眉眼处透着些许紧张,纤长浓密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不由低低笑了。 「琏娘,还没回京前我就想明白了,我桓慎这辈子想娶的只有你一人,你不愿嫁也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眼下说这些还为之过早,我没考虑好,再、再等几日吧。」卓琏刻意转移话题,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打算,只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桓慎站起身,两手撑着光滑的桌面,黑眸盯了面前女子好一会儿,在看到白皙鼻尖渗出点点汗珠时,心头不由一软,也没有继续逼迫的意思。 「罢了,左不过是一辈子跟你耗着,我还等得起。」 v第54章[02.21] 卓琏将挂在木架上的巾子取下,轻轻擦拭着颊边的汗水,她心跳得极快,连桓慎是何时离开的都没注意。 嘴里又干又涩,她兑了碗盐水漱漱口后,脑袋仍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没过片刻便睡着了。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卓琏又回到了民国,这座她呆了整整二十年的酒坊,此时竟然败落了,不止没人酿酒,院子里还长满杂草,不少乞丐缩在屋里避雨,好似看不见她一样,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 「原本我还以为卓老板没多大本事,是靠一副皮囊才让酒坊名满天下的,那些权贵保不齐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不然怎会三不五时地来到这里买酒?哪曾想她坠井而亡,这条街上连能入口的酒水都无,那些有钱人都去临街采买,咱们的日子也越发难过了。」一名乞丐摇头晃脑道。 「听说卓老板是让族亲给害死的,否则好端端的大活人,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怎会一脚踩空呢? 好在那帮鼻孔朝天的族老也没落得好下场,没有金刚钻儿,非要揽瓷器活,酿出的薏苡酒将军官给毒死了,几个洋人大夫齐齐上阵,都没把他救回来,如今一家子都遭了殃,全都下了大狱。」 卓琏觉得无比惊奇,前一刻她分明呆在大周,没想到只眨眼的功夫,她便回到了北平。 对于害死自己的那些族老,她说不怨不恨肯定是假话,毕竟她仅是个平凡普通的妇道人家,无法像圣人那般以德报怨,得知他们过得不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顺着后门离开酒坊,她脚下踩着青石板,走到熟悉的教堂中。神父跟修女都不在,反倒是眉眼娟秀的李小姐坐在壁炉前,膝头放着一册厚厚的本子,手拿钢笔,描描画画地写些什么。 突然,她仿佛受惊的鸟儿一般,扯着嗓子叫喊:「不对!全都不对!他本就是天煞孤星,又杀人无数,阖该死于砒.霜之毒,为何能活到现在?」 听到砒.霜二字,卓琏霎时间就清醒了,她走到李小姐身畔,一目十行地扫过本子上的内容,发现上面正是李小姐所着的故事,但原本的一切早已发生改变,桓慎非但没中毒,还提前坐上了镇国公的位置。 与他相比,原书中光彩夺目的男女主越发不堪,七皇子没跟傅宁清定亲,自然不能获得长公主的支持,就连原本应由他献上的药方,也是卓琏献到御前的。 因此,在诸位皇子中七皇子并不算显眼,就算他娶了怀化大将军的女儿,也无法与三皇子相提并论。 眼见着男女主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身为作者的李小姐心里哪能好受?她想改写剧情,但纸张上的墨迹在半刻钟内就会消失无踪。 越改就越是焦躁,李小姐面露青筋,再次写下桓慎的结局——他会主动走进烈火中,在骊山结束自己的一生,湮灭掉所有的罪孽,将一切化为尘土。 写完后,她怕书的内容再更改,索性将本子扔到壁炉里,上下跃动的火舌很快将物件烧成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卓琏心惊肉跳,猛地睁开双眼。她伸手抚摸着床头的雕花,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逐渐平复了情绪。确定自己还在大周,而非民国后,她扯了扯唇角。 原来是场梦。 她来大周整整四年,往日从没梦到过李小姐,方才竟真真切切瞧见她改稿的模样,还挺有趣的。 那场梦境太过真实,在清醒之前,卓琏吓出了不少冷汗,这会儿用帕子擦了几遍,浑身依旧粘腻得很。她在床上静坐半晌,窗外透着蒙蒙光晕,原来天都快亮了。 卓琏披上外衫走到厨房,打了盆热水擦了擦,青梅迈过门槛便看到了女子莹白的脊背,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您怎么亲自动起手来了?再等上一两刻钟,奴婢伺候您多好?」青梅将木盆放在架上。 「身上出了一身汗,我实在忍不了了。」卓琏将肚兜的带子系好,漫不经心地回答。 青梅拿着胰子走上前,伺候着主子洗漱,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道:「奴婢出门买豆浆时,听人说圣人要将太子圈禁在骊山行宫中,也不知是真是假。」 闻言,卓琏面色煞白,她拼了命想要忘记的梦境再度浮现。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莫要以讹传讹。」 「奴婢哪能确定啊?不过太子犯了这么大错,总不能好端端地呆在京城吧?」 卓琏摇摇头,换了身衣裳就往外走,她敲响了桓慎的房门,待门板打开后,她低声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桓慎有些诧异,但他连犹豫都未曾,当即颔首,「何事?」 「五年内,不要去骊山好不好?」 即使一场无凭无据的梦根本做不了准,卓琏却不愿意拿桓慎做赌注,提前防范总比措手不及来得好。 「为什么不能去骊山?」青年皱眉发问。 「何必刨根究底,你到底答不答应?」女子用力攥住袖襟,随着时间流逝,她面色越发难看了。 「好。」 只这短短一字,便让卓琏悬在胸口的大石落到了实处,只要桓慎不去骊山,梦境中出现的画面就不会发生,她也能安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转眼又过了七八天,太子即将被圈禁在骊山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本来德弘帝想让镇国公将长子押送至行宫,岂料桓慎染上风寒,就连上朝时都咳个不停,哪能日夜兼程地赶路? 如此一来,这差事便落到了别人头上,桓慎也得以留在京中。 得知消息时,卓琏正在蒸房中煮酒,烧锅里装满了胭脂糯造出的米酒,阵阵水汽似浓瘴一般,不断往外溢,但更多的部分则凝成水珠,顺着木管淌进坛里。 她酿制的是玫瑰露,因而房中充斥着如丝如缕的花香,还没等一锅酒熬出来,青梅着急忙慌地跑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 「主子,大事不好了!」 卓琏皱了皱眉,「怎么了?」 「琳姑娘与芸姑娘都不见了,奴才们都快将老宅翻了个底朝天,连道影子都没瞧见,老夫人尚未得信儿,可要如实相告?」 v第55章[02.21] 听到桓芸甄琳失踪的消息,卓琏心脏猛地一紧。桓母身体弱,将养数年才康健些许,一旦受到惊吓,哪能承受得住? 「先瞒着老夫人,我这去找公爷。」 说完,卓琏将灶膛里的火熄灭,免得无人看守引发火灾,而后折身去了桓慎所住的厢房中。这几天镇国公「身体不适」,一直在店里休养,军营也不去了,就连桓母都担心的很,嘱咐福叔熬了不少滋补身体的汤水给他送去。 卓琏走到厢房前,还没来得及动手敲门,门板便打开了。 看着女子青白交织的脸色,桓慎不由拧眉,关切的问:「到底怎么了?琏娘莫要着急,有事慢慢说。」 卓琏虽与两个小姑娘没有血缘关系,却把她们当作亲生妹妹看待,如今二人不知所踪,她能放心才怪。 「芸娘跟琳儿都不见了,店里没有,老宅里也没有,她们已经及笄了,肯定不会胡闹生事,保不齐是被贼人劫了去……」说到后来,卓琏的声音都在轻轻颤抖,眼圈也红了个彻底。 桓慎性子虽冷,心肠却非铁石铸成的,对于血脉相连的妹妹他自然上心,「琏娘别急,我让侍卫在城中搜寻,很快就能有消息。」 嘴上这么说,他眼中却有一丝寒光闪现,桓家人所住的宅邸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还有许多武功不弱的侍卫在附近看守。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凭空消失,怎会没有猫腻? 桓慎走后,卓琏跌坐在木椅上,她浑身力气好似被抽走了一般,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早在上辈子,妹妹就死在悍匪枪下,好不容易来到了大周,又是因为她的疏忽,芸娘才会消失不见。 卓琏知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消息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要不了多久桓母就会发现女儿失踪,若是连她也自乱阵脚,情况恐怕更加不妙。 狠狠咬了下舌尖,她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涌现出「骊山」二字。那本该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难道芸娘她们会在那儿不成?过了片刻,桓慎返回房中,见琏娘面露思索之色,忍不住发问: 「在想什么?」 「她们俩会不会被人带到骊山了?先前琳儿跟柴朗有过接触,那人是太子侍读,忠于旧主也不是不可能,太子被圈禁在骊山行宫,会不会是他想要报复?」 桓慎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刚才我跟林凡在城中搜寻,的确见到宁平侯府的车队经过,我现在就叫上几名好手,顺着官道追赶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卓琏紧紧攥住他的袖口。 桓慎摇摇头,「别胡闹。你是女子,平日里连骑马的机会都少,哪能经得起昼夜奔波?」 男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卓琏只要一想到被火光吞噬的话本,就有一股寒意顺着经络血脉爬遍全身,让她忍不住颤栗。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你前往骊山吗?早前我做了一个噩梦,你会在骊山被大火活活烧死,即使梦境不能当真,终究不太吉利,所以我才希望你能避过那个危险之地,他们肯定会有埋伏。」 桓慎很了解卓琏,清楚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没死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反而会因为旁人的算计,葬身于火海之中。要是假的也就罢了,他只身前去也不必挂怀,但要是真的,便更不能让琏娘涉险。 想到此,他拍了拍女子的肩膀,低声诱哄: 「我多带些兄弟过去,你总能放心了吧?」 卓琏想反驳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桓慎离开。 牙齿用力咬住下唇,刺目的血迹不住往外渗,口腔中也弥漫着淡淡腥甜味。不管那场梦究竟是真是假,卓琏都必须去一趟骊山,否则她永远都不能安心。 自打费年回京后,借助家族的势力,在京城开设了一家镖局,手下有不少能人,若能让他们保驾护航,此行也不至于太过危险。 这么一想,卓琏片刻都没有耽搁,直奔镖局而去。守门的小厮早就见过她数回,知晓这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哪敢生出阻拦的想法?忙不迭地将人引到书房前,而后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费年没料到卓琏会过来,面上露出几分诧异,问:「琏娘,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芸娘与琳儿被人掳走了,很大可能在骊山,我怀疑是有人设下陷阱,欲要对桓慎不利,便想请些镖师亲自过去一趟。」 听到这话,费老板说不震惊肯定是假的,桓慎作为镇国公,身份比起寻常皇子都要高出数分,极受圣人器重,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将主意打在他头上,难道是疯了不成? 「是不是弄错了?桓慎击退胡人,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也是大周的栋梁,杀了他有何好处?」费老板沉声发问。 「他的功劳再大,碍了旁人的路,谁管他是不是镇国公、救下了多少百姓,都会想方设法地铲除这块绊脚石。如今情势危急,费老板可愿意帮我一把?若您为难的话,我再去别的镖局……」 看出卓琏眼底的坚持,费年心知就算他不帮这个忙,琏娘依旧会前往骊山,一旦遇险,后果不堪设想,还不如亲自跟着,再不济也能护她周全。 「罢了,咱们这就带着镖师启程吧,骊山距离京城并不算远,等到了地,再做部署也不迟。」 见费老板如此爽快地答应自己的要求,卓琏不禁显出丝丝喜意,忙不迭俯身道谢。 「因来得太急,也没给家中长辈留信,待会儿驾车时,劳烦顺着主街走。」 这些都是小事,费年自然不会拒绝,他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备好了五辆马车,行囊也是早就打点好了的,因此也没耗费多长时间。 卓琏坐着马车,先回店里跟桓母知会一声,只说自己是跟桓慎一起出门,叫她们不必担忧。瞿氏虽觉得不妥,但见女儿打定主意要走,并未开口阻拦,不过还是让青梅跟着,否则路上无人照看,家里人也放不下心。 主仆二人往外走,待看到笑盈盈的费老板时,青梅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是您啊?不是跟公爷一同上路吗?」 「若不扯上行之,母亲哪会同意?」卓琏正色回答。 马车整整走了两日,终于到达骊山脚下。 镖师们停在原地休整,卓琏也坐在树荫下,突然听到一名汉子开口了,「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地上的火堆刚熄不久,留下的脚印又乱又杂,看来人数不少。」 卓琏站到跟前,她不是走南闯北的镖师,自然不懂这些,盯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暗暗着急。 v第56章[03.01] 「别慌,咱们已经到骊山了,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很快就能找到两批人马的踪迹。」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樵夫从山上走下来,卓琏看到他们,杏眼陡然亮了一瞬,柔声问:「敢问二位可曾见过两名年轻的姑娘,模样很标致,前几日才来到此处。」 只瞧女人的穿戴打扮,就知道她是从富户里出来的,平头百姓根本开罪不起,两名樵夫态度十分客气:「我们兄弟俩常年呆在山里,碰上的大活人都少,更何况年轻貌美的姑娘了。」 卓琏不免有些失望,还不等出言道谢,便听其中一人继续道:「不过晌午时倒是瞧见了一个俊朗的后生,模样斯文、气度不凡,听口音是从京城来的,天子脚下果然不一样。」 「后生?」卓琏不由喃喃。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符合樵夫描述的后生应是柴朗,无论如何他也是太子侍读,气度也是不差的,否则哪能坐上这个位置? 「是在何处见到的?」 「就在后山的破庙门口,那后生吩咐护卫来回搬着木桶,透着浓浓酒香,小老儿闻着那股味儿都快醉了。」 说这话时,樵夫喉结上下滑动着,那副垂涎欲滴的神情丝毫没有作假。 卓琏心里很清楚,烈酒不止醉人,还能助涨火势。要是桓慎真中了柴朗的圈套,恐怕就危险了。费年也想到了这一层,神情严肃许多,问明了破庙的位置后,便带领众人往半山腰赶去。 山路难行,紧赶慢赶之下,天色也渐渐暗了。 卓琏急得嘴唇发干,两手薅着杂草往上爬,却被一名镖师拦住了。 「夫人别再走了,前面有人。」 由于周遭太过昏暗的缘故,卓琏什么都看不清,同样也听不到异响,她抿唇颔首,压低声音问:「有多少人?」 「估摸着足有数百。」镖师额间渗出冷汗,没曾想会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 桓慎从京城离开,充其量只带了几十名心腹,但此处却有数百名敌寇埋伏,双拳难敌四手,就算这些将士再是悍勇,有心算无心之下,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咱们人手不够,可要回京搬救兵?」 「来不及了。」费年斩钉截铁道。 卓琏茫然蹲下身子,手背忽地碰到一物,她不由愣了片刻。 费年的眼力并不算差,即使此处光线昏暗,他也注意到了卓琏的异常,不由问道:「琏娘有什么想法?」 卓琏小心翼翼地将盛放的浅白花朵折了下来,递到众人眼前,「诸位可认得此物?」 镖师们常年在外奔波,见识肯定比普通人要广博许多,有一位蓄着短须的汉子迟疑道:「这是不是醉心花?」 女子轻轻颔首。 醉心花通体带毒,果实毒性最大,鲜叶次之,中毒后不到一刻钟功夫,便会浑身痉挛抽搐、昏昏欲睡。柴朗学识渊博不假,但他到底是长于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手下呆在京城,鲜少在外游历,想必也没几个人能辨别醉心花。 费年也听说过醉心花的大名,见附近长满了此物,一时间也猜到了卓琏的打算,无非是在那些人的食水中下药,中招后,甭管他们人数是多是少,武功高强与否,都没有御敌之力。 这么一想,费年面上露出几分喜色,随即又有新的疑问涌现出来,「分量颇大的毒.药有了,该如何让他们吃进肚?」 「柴郎等人驻扎在破庙附近,寺庙中大都吃井水,只要偷偷趁着夜色潜进去,将毒.药下入井中即可。」 一名干瘦的镖师拍了拍胸脯,「这事儿就交给我吧,说起来也惭愧,早些年老吴我干的就是偷鸡摸狗的活计,将那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洗劫了不知多少遍,他们连我的影子都没瞧见,若非前年金盆洗手了,也不会跟着东家当镖师。」 听到这话,卓琏不再犹豫,从马车中取了只干净的酒壶,将醉心花的枝叶榨出汁水,倒入其中。由于山林中的醉心花都是成片生长,很快便装满了一壶。 吴镖师把酒壶挂在腰上,腰背一弓,整个人就消失在深浓夜色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 桓慎早就料到了骊山会有埋伏,却没想到柴朗肯下这么大的手笔,带领上百名死士追杀自己,这些人常年经受训练,学得都是杀人的手段,功夫不见得多高,却如同鬼魅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男子倚靠着粗壮的古树,胸前的衣裳破了一大片,不断往外渗血,他用力撕开破烂的布料,咬开瓷瓶的塞子,将金疮药粉洒在上面,伤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向来幽深沉静的黑眸中也有血色闪现。 前不久他们刚与柴朗交锋过一次,想将桓芸琳娘救走,岂料那人早有准备,若非自己发现不对,及时抽身,兄弟们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且柴朗完全没有追赶的意思,毕竟两名人质还死死攥在手中,哪还怕猎物不上门?=初~雪~独~家~整~理= 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委实称不上好,柴朗用的是阳谋,他什么都不怕,甚至还放出话来,说只要桓慎独自来到破庙,便会放过桓芸她们。 瞥见镇国公紧绷的下颚,一名汉子忍不住道,「公爷,破庙里那些贼寇人多势众,不如咱们下山,请当地的官府相助,一举解决后患,他们也就嚣张不起来了。」 另一人听到这话,狠狠拍了下大汉的后脑勺,没好气地呵斥:「你是不是忘了,两位小姐还在贼人手里,若是咱们轻取妄动,她们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了。」 闻言,那汉子讪笑两声,呐呐住了口。 桓慎将伤口包扎好后,再次站起身,沉声道:「我去破庙看看。」 一众属下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反驳,「您不能过去,柴朗这小人已经设好的埋伏,就等您中计呢!」 「就是就是!」 桓慎虽与家人聚少离多,但他也清楚芸娘身子骨弱气的很,即便柴朗不会刻意刁难她,小姑娘也不一定会受得住此种惊吓,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跟母亲交代? v第57章[03.01] 「你们放心,我不会轻取妄动。」 话落,桓慎也没再耽搁,顺着原路折返破庙,余下的军汉面面相觑,生怕公爷遇险,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密林中穿行,刚走到破庙前,桓慎就发现守门的死士倒在地上,不住打着哆嗦,仿佛中毒了那般。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姓柴的又使出奸计,故意诓骗我们?」 桓慎眯起双眼,思索着要不要一探究竟,突然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中蹿了出来,凑到近前叫喊:「破庙里的人都中毒了,公爷快去救人吧。」 「你是谁?」 军汉们上下打量着男子,面上的怀疑之色毫不掩饰。 「小的是费家镖局的镖师,卓老板担心您的安危,便带着我们一同来到骊山。」 桓慎神情大变,语气中透着不可置信,「她怎么来了?」 「卓老板虽是女子,见识却不逊于男儿,山上的醉心花就是她发现的,小的将毒汁下到水井中,那些人能不吃饭,却无法不饮水,这会儿全都中招了。」 桓慎嗅觉灵敏,从眼前的镖师身上闻到了熟悉的甜香,自然不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随即冲进破庙中,见那些死士全都倒地不起,嘴里发出阵阵呻.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看到闯进来的男人,柴朗双目赤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跄着站起身,想要冲到近前,却像行将就木的老者那般,一头栽倒在地上,姿态万分狼狈,哪还有半点气度? 众人不断寻找着,终于在一间破旧的禅房中找到了被五花大绑的两女。桓慎一刀将绳索砍断,取下妹妹口中的软布,眼底尽是心疼之色。 「二哥,芸儿总算等到你了。」 桓芸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轻轻颤抖着,显然她也中了毒。 「快将她们送到山下的医馆。」他急声吩咐。 军汉们自然不会拒绝,扶着两名女眷离开,而桓慎则跟余下的人手一起,拿麻绳将这些死士牢牢绑缚住,免得再生事端。 吴镖师带着桓芸等人去找了卓琏,看到神情憔悴的少女们,女子两眼泛红,嘴唇不住哆嗦着,「芸娘,琳儿,你们受苦了。」 「卓老板,两位小姐中了醉心花之毒,必须马上下山。」吴镖师提点道。 「用绿豆、甘草、连翘、金银花煎汤送服,即可解毒。」卓琏说了这一句,仍有些不放心,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继续道:「不过还得让大夫瞧瞧,快些过去吧。」 青梅连同另外的镖师护送着小姐们,老吴则带领剩下的人赶往破庙,还没等走到地方,就有一道乌漆刺鼻的浓烟冲天而起。 看着那道烟柱,卓琏只觉得一股寒意刺入骨血之中,明明那些贼寇都中了毒,半个时辰内根本无法反抗,为何会有人放火? 她拼了命往前跑,等站在破庙门口时,面前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 「桓慎呢?」 「毒.药降服了柴朗以及死士们,但太子也在庙里,因水米未进的缘故,并未中招。他见形势不妙,便用火折子将装着烈酒的木桶都给点燃了,公爷让我们先走……」 说到后来,这身形高大的汉子竟然开始哽咽了,用手背不住擦拭着眼睑。 「你说桓慎还在里面?桓慎!」女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颊边滚落,那副摇摇欲坠的模让人无比心疼。 眼见着卓琏就要冲进火海,费年急忙上前,一记手刀砍在她后颈处,女人的身体软软栽倒,再也无法挣扎了。 过了片刻,两道人影从摇摇欲坠的破庙中狂奔而出,桓慎拖拽着面色铁青的废太子,刚一迈过门槛,庙里的房梁轰然倒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原本废太子一心求死,但在火海中挣扎一回,看到平日里护持着他的手下全部化为灰烬,他已经胆怯了,膝头发软,嘭地跪了下去。 桓慎扫也不扫他半眼,黑眸紧紧盯着昏迷不醒的女人,陡然冲上前,将卓琏抱在怀里,嘶声问:「琏娘怎么了?」 费年目光中透着几分复杂,摇头说:「她刚才想冲进火海中救你,我把她打昏了,以免做出傻事。」 闻言,桓慎心绪激荡不平,眼中隐泛泪光,高挺鼻梁贴着女子光润的面颊,轻轻蹭了蹭。 守在破庙外的众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全都愣住了,要是他们没记错的话,卓老板应是镇国公的长嫂才对,此刻竟有如此亲昵的举动,难道是…… 他们哪敢深想?急忙低下头去,不再乱看。 卓琏昏迷了整整两个时辰,她甫一睁眼,便看到坐在马车里的青年,五官依旧硬朗俊美,下颚处却冒出一层淡青色的胡茬儿,衣袍也被烧得破破烂烂,形容狼狈极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事?」 桓慎握住她的手,轻吻着细腻的掌心,解释道:「废太子在破庙中放了火,他到底也是龙子龙孙,不能死在这里,我想将他救下来,耗费了时间,这才让琏娘担心了。」 「只要你平安就好。」 卓琏坐直身子,欲要把手抽出来,但她拽了几回,桓慎不止不动弹,反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色说不出的严肃。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卓琏有些别扭,期期艾艾问:「怎么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琏娘如此奋不顾身,到底是为了什么?」常年酿酒的人肌肤都极为腻滑,女子掌心没有半点糙茧,润柔如同丝缎那般,桓慎与她十指交握,好半晌都舍不得放开。 v第58章[03.01] 卓琏支吾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但青年却不以为忤,拎起瓷壶倒了碗茶汤,递送至她面前,待看到渗着血丝的唇瓣时,黑眸渗出丝丝心疼。 「回京后,我会禀明圣上,让他为咱们赐婚。」桓慎几次险死还生,并不在意虚名,但琏娘作为妇人,若不将事情安排妥当,保不齐便会遭人白眼,他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女子受委屈,就必须将一切隐患尽数解决。 卓琏刚将温热的茶汤含进口里,闻言不由瞪大双眼,被呛得连连咳嗽,杏眸也蒙上一层泪意。 「赐婚?未免太着急了吧?」 「你我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又何必浪费光阴?」将她犹豫的神情收入眼底,桓慎刻意露出几分黯然,叹气道:「许是真如郡主所言,我本就是粗鄙不堪的武人,又破了相,完全比不上那些斯文俊雅的儒生,琏娘嫌弃也在情理之中……」 话没说完,卓琏的脸色就变了,忍了好半晌才道:「堂堂的镇国公,天底下想要嫁给你的姑娘数不胜数,没必要这般贬低自己。你真想与我成亲也不是不行,却得立下军令状,若纳妾蓄婢的话,咱们便和离,免得相看两生厌。」 民国时期离婚的女子亦不在少数,有的人离婚后仍须由前夫支付赡养费,但卓琏手中握有酒坊,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生计,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说什么和离?这辈子都不会和离!」 桓慎脸色黑如锅底,猛地将人抱在怀里,力道用得并不算大,卓琏却无法挣脱,末了,纤细的藕臂仿佛最柔软的藤蔓,攀扶着男人坚实的脊背,姿态亲密极了。 马车很快便回到京城,经此一事,两个小姑娘都被吓得不轻,尤其是甄琳,原本她还对柴朗生出了淡淡倾慕,即使知道二人不会有结果,也没把他想的那般坏。岂料那人竟卑鄙到了此种程度,趁着国公爷不在家,派人把她与芸娘掳走,幸亏卓姐姐他们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甄琳看来,她自己死了不妨事,但芸儿无辜,哪能平白无故地受到牵连?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她满心愧疚,根本没有脸面再出现于卓姐姐面前。 回京后卓琏一直呆在府邸里,还没来得及去酒肆,察觉到甄琳情绪不对,这日她将小姑娘拉进卧房,柔声开口:「你是存心害芸娘的吗?」 甄琳飞快摇头,「我把芸儿当成亲生妹妹看待,哪舍得她受伤?若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肯定不会跟柴朗接触!」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被旁人的过错所累?心怀不轨的人是柴朗,你只是被他利用了,难不成要愧疚一辈子?如果我做错了事情,是不是也永远得不到原谅?」卓琏拍了拍她的手背。 甄琳拼命摇头,以手掩面不住流泪,她觉得卓姐姐千好万好,当年若不是卓琏出手相救,她早就被赫连员外折磨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度日? 「卓姐姐,都是我的错,日后我会好好照顾芸娘的。」 看到少女坚毅的神情,卓琏不由松了口气,甄琳与桓芸都是她的亲人,总不能因为一时糊涂而痛苦终生。 -- 此时此刻,七皇子正坐在书房中,而身为皇子妃的樊竹君则站在他身后,白皙柔细的面颊紧贴着青年的脊背,语气中透着丝丝得意。 「殿下,局已经布好了,任凭桓慎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从天罗地网中脱身。没了他,三皇子便相当于没了尖牙利爪的老虎,再也不中用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樊竹君低低笑出声来,两眼弯弯如弯月,越发显得娴静清雅。 七皇子紧紧握住爱妻的手,眼眸深处透着浓重的野心,仿佛他立时就能坐在那把龙椅上头。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门外传来,樊竹君皱起眉头,嘴里叨念着,「这些奴才愈发没规矩了,可得好生教导一番,否则怕是会让旁人看了笑话……」 年轻女子缓步走到门槛,刚将房门推开,便见到一群身着甲胄的侍卫闯进书房前,手持长刀,那副模样明显来者不善。 砰! 樊竹君狠狠将房门关上,面皮青白交加不断变换,语调微微颤抖,「殿下,院子里都是大内侍卫,没有父皇的命令,他们根本不会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向来镇定自若的七皇子也皱紧了眉头,持着毛笔的右手悬在半空中,豆大的墨汁滴在宣纸上,缓缓散开。 就算樊竹君武功不错,却无法跟大内侍卫们抗衡,很快那帮人就闯进了书房,从后方钳制住夫妻俩的胳膊,用麻绳将他们牢牢绑起来,押到大牢中。 「我是七皇子妃,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皇族!」她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姣好脸庞上现出愤怒不甘之色,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侍卫统领眼神冰冷,威胁道: 「我劝二位还是别挣扎了,你们与宁平侯世子合谋,意图谋害废太子与镇国公,此等大罪,死千百次都不足惜!」 侍卫统领虽在京城,却也知道边关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不是镇国公斩下胡人王子的头颅,挫了他们锐气,战乱哪能轻易平息下来?要是将来敌寇再度进犯,怀化大将军早已老迈,唯有镇国公能带领军士保家卫国。 这样的勇武之士,七皇子妃竟想杀之而后快,樊家的百年声名都被她毁了。一个只顾眼前利益的愚妇,远远比不上樊家的大少爷,即便樊周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却不会像他胞妹一样,做下这么大的恶。 夫妻俩进了阴暗潮湿的大牢,樊竹君被迫与七皇子分开,她站在栅栏边上,赫然发现对面关押的竟是樊兰母女。 三年未见,这对母女身量消瘦,皮肤蜡黄,头发乱糟糟地像是一团杂草,早已不复先前的端庄娇美。 「姑母,表妹。」樊竹君愣愣地唤了一声。 「哟,七皇子妃怎么进来了?你嫁入皇室,又有将军府撑腰,为何会像我们一样被关在这里?」卓玉锦讥诮道。 「我是被人陷害、」 「陷害?表姐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宁平侯府的女眷也都入狱了,她们交待地清清楚楚,是你蛊惑了柴朗,让他对镇国公下手,还险些葬送了废太子的性命。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卓玉锦在狱中呆着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的内心早就被怒火填满了。亲表姐飞上枝头,明明可以跟圣人求情,但樊竹君为了保全自身,对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顾,还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东西! 认清了樊竹君的真面目,她能有好态度才是怪事。 「胡说八道!我只见过柴朗几面,完全没有深交,他怎会听我的话,对镇国公下手?」 v第59章[03.01] 对于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樊竹君不会承认,只要活着从大牢里出去,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妃,说不准将来还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想到此处,女人双颊涨得通红,胸脯也不住起伏着。 「我何必跟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妇人浪费口舌?反正你没有什么好下场。好姐姐,玉锦还要在大狱中待二十多年,往后有你陪我,这日子也不会寂寞了!」说到后来,她干瘦凹陷的面颊狠狠扭曲,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而樊兰却彷如看不见女儿的举动似的,整个人缩在牢房角落里,动也不动一下。 一晃过了小半个月,这日侍卫统领再次经过此处。 看到了他,樊竹君双眼暴亮,发了疯似的冲上前,急声问:「是不是父皇要放我出去了?我是被冤枉的!」 「七皇子已经交代了,你是幕后主使,在火海中被烧成灰烬的死士也是樊家豢养的,与七皇子无关。圣人下旨,将殿下封为安王,终此一生不得离京。」 别的王爷都有封地,但七皇子心术不正,若让他得了机会,与放虎归山无任何差别。 因此德弘帝才有此一举,留了儿子一条命,同时也让他无缘于皇位。 「我是幕后主使?」 樊竹君伸手指着自己,踉跄着往后退,满脸尽是震惊。她万万没想到,情深意重的夫君竟会在紧要关头背叛了自己,甚至为了保全性命,将全部的罪过都推到她头上。 「你去告诉陛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七皇子设计的,他恨太子,也恨桓慎,希望那两个人不得好死,才会派出死士去骊山设下陷阱,他是个骗子!」 樊竹君额角迸起青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惜就算她喊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会。 桓慎的行动力向来极强,他想跟卓琏成婚,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在回京的第二日,这人便拿着德弘帝赏赐的令牌,入宫面圣去了。 高大健硕的男子站在御书房中,五官俊美至极,单膝跪倒在地,恭声道:「行之倾慕卓氏多年,还请陛下允准,为我们两人赐婚。」 桓慎的能耐并不比身为怀化大将军的樊兆差,反而还要更胜一筹,否则也不能在短短数年内就坐上镇国公的位置。他力挫胡人,胜不骄败不馁,忠心不二地护卫着边关几十万百姓。 这样的将领对于德弘帝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普通的请求,他不必多想便会答应,但桓慎要迎娶的女人是已故兄长的发妻,是他的寡嫂,民间的收继婚确实不在少数,高门大户这么做,肯定会遭人耻笑。 「行之,你再考虑考虑,朕膝下还有几位公主,容貌气度都是顶尖的,想来也不会被卓氏压下去,你身为镇国公,与朕的掌上明珠再相配不过了。」德弘帝语重心长地劝说。 桓慎脸上没有一丝动摇,黑眸里充满了坚定。 「陛下,卓氏之于臣而言,乃是天下难寻的至宝,就算其他女子出身再高贵,相貌再美丽,都不是她。况且早在三年前,臣就写好了放妻书,在律法上,卓氏与桓家无半点瓜葛。」 德弘帝没料想自己的爱将竟是个痴情种子,一等就等了三年,他沉吟片刻,状似无奈地摆摆手,「罢了,朕不是古板苛刻之人,也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既然你对她真心实意,写一道圣旨也无妨。」 听到这话,桓慎大喜过望,急忙躬身道谢。 过了没两日,赐婚的圣旨便送到了桓家酒肆,宣旨太监念完,后院中的长工们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好半晌才缓过神。常年呆在同一屋檐下,他们完全没看出公爷竟对卓老板生出了绮念,如今还请旨赐婚,委实出人意料。 卓琏倒没有太过诧异,毕竟她早就得知了桓慎的打算,神色平淡地接过圣旨,她给太监包了个红封,将人送出门子,便被桓母瞿氏拉到厢房里。 见儿媳板着一张脸,桓母心跳不由加快许多,生怕此事都是次子的主意,逼着琏娘嫁给他。 瞿氏也是这个想法,拉着女儿的手,皱眉问:「是不是桓小子强迫你的?他还挺本事的,竟能让圣人赐婚……」 闻言,卓琏哭笑不得,她先将圣旨放在箱笼中收好,而后才温声解释,「您别误会,女儿是心甘情愿嫁给行之的,在入宫请旨前,他就跟女儿商量过了。之所以由圣人赐婚,只是为了解决隐患而已。」 两个中年妇人围在卓琏身边,不住端量着她,没在女子身上发现半分不情愿,终于松了口气。 「罢了罢了,既然圣人亲自下旨了,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除了成亲,哪还有其他选择?」 卓琏但笑不语。 镇国公要迎娶自己寡嫂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里传遍了,百姓不由大哗。在他们看来,镇国公今年刚二十出头,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又掌握极大的权势,即便是个贪花好色的,也不必非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顾名声与卓氏成亲。 原本还有许多人打算跟桓家结亲,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勋贵人家的小姐爱惜颜面,不会自降身份来给桓慎做妾,倒是有不少身份低微的小官动了心思。 据说那卓氏都二十多了,就算相貌生得再好,也比不过二八年华的娇嫩.女子,即使自家姑娘当不了正室,进桓家当妾也称不上委屈,要是运气好,再产下一个男胎,能给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利益。 同僚请桓慎饮酒时,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此事。 气宇轩昂的男子手拿杯盏,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酒水。这高粱烧与以往的清无底、琥珀光完全不同,色泽透明、气味芳烈辛辣,仰头灌进嘴,便有一股热意顺着酒液流经的地方弥漫开来。 赵副将见公爷没吭声,继续说道:「大丈夫阖该三妻四妾,也好为桓家传宗接代、绵延后嗣,嫂子虽好,但终究只有一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到这话,林凡心里咯噔一声,镇国公既是他的上峰,两人又是知交好友。桓慎对卓氏有多爱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卓氏一皱眉头,他都得去营中找来娶了亲的兄弟,问问有什么法子能讨媳妇欢心,都到了这种地步,哪还能纳妾? 将高粱烧一饮而尽,桓慎沉声道:「若本官没记错的话,赵夫人乃是福阳郡主的幺女,自幼千娇百宠,性情刚烈,至今不许赵副将纳妾。」 赵副将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捏紧袖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讪讪道:「属下也是有心没胆。」 「看来本官得亲自去劝劝赵夫人,郡主之女想必也是个识大体的,绝不会让赵副将为难。」 男子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拉住桓慎的胳膊央求,「属下的家事不重要,哪能让公爷耗费心力?」 v第60章[03.01] 桓慎掀唇冷笑,「既如此,本官的家事也不劳外人费心!」 说罢,桓慎把杯盏撂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等他走后,林凡拍了拍赵副将的肩膀,边摇头边道:「老赵啊,咱们活得好好的,又何必多管闲事?这下好了,不止得罪了未来的国公夫人,还将上峰惹急了。」 赵副将汗如雨下,梗着脖子辩驳,「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不好色的男人?像公爷这样的青年才俊,娶一个常年在外边抛头露面的寡妇当正妻,未免太委屈了。」 闻言,林凡啧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结了酒钱就走了。 夜里赵副将回了府,发现卧房里漆黑一片,连道人影都没有,问:「夫人呢?」 院子里的丫鬟低声作答,「夫人知道您想纳妾,她受不了这档子事,已经搬回娘家,准备和离了。」 「和离就和离,真当我怕她吗?那句话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骂完赵副将仍觉得不痛快,径直去了酒肆中,找了两个眉眼深邃的胡姬陪酒,酒意正浓时,便把和离书写下了,全然将自己贫寒的出身忘到脑后。若非迎娶了勋贵之女,凭他那点薪俸,怕是连酒钱都不够。 天亮后,李氏前往赵府取回嫁妆,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而赵副将却过了几个月潇洒日子。管家清账时才发现,府邸早就落到入不敷出的境况,现在欠下了一屁股债,只能变卖妾室奴仆,以此偿还,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 婚期定在冬月初七,转眼就到了这日。 天不亮卓琏便坐在了铜镜前,青梅在她面上涂脂抹粉,好命婆站在她身畔,不住口地说着吉利话。 看着镜中容颜娇美的女子,瞿氏擦了擦眼泪,即使知道桓慎待琏娘极好,她心中的不舍也不会减少半分,这会儿握着女儿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生怕她受了委屈。 前世里卓琏虽然成过亲,但那时是为了冲喜,全家都沉浸在担忧中,哪有丝毫喜意可言?如今倒是不同了,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绝,众人眼中都充斥着欢喜,来来回回倒是热闹得很。 坐着花轿去了桓府,桓慎正站在门外迎亲,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青年穿着喜袍,面色再不复平日的阴郁冷漠,反倒显得格外俊美。 许多达官显贵也到了门口凑热闹,新娘子下了轿,一阵风将喜帕扬起一角,隐隐约约能看到雪白柔腻的肌肤,以及毫无瑕疵的五官。 这些年卓琏一直在店中酿酒,鲜少出门,就算上街也会戴着帷帽,因此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多。 此时瞧见了她的模样,众人当真吃惊不已,还想细看,喜帕已经落回了原处,将新娘子的面颊遮挡的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拜了天地后,卓琏被送到了卧房中,本以为要过上一阵桓慎才会回来,哪曾想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视线被喜帕阻隔,卓琏只能瞧见大红的袍角。 盖头一掀开,便见男人摆了摆手,房里的丫鬟很快就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桓慎再也不用伪装,他一把将新娘子抱在怀里,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钳住纤腰,滚烫薄唇贴近耳廓,呢喃道:「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我就想娶你过门,想了整整四年,琏琏总算心软了。」 鼻前嗅到了阵阵酒气,卓琏不免有些恍惚,糊里糊涂地饮下了合卺酒,却因为喝得太急,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桓慎将妻子按在胸膛上,大手一下下拍抚着细腻的脊背,等咳嗽声消失时,他的气息也急促许多,面颊涨红,黑眸中染上了几分欲.念。 「琏琏,我想你。」 两人只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卓琏岂会察觉不到他的变化?反正早晚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她咬紧牙关,便由着桓慎去了。 等一切都平复下来,青年抱着卓琏走到屏风后面,仔细清洗一番,小心翼翼地将累极的女人放回喜床上,注视着那张恬静的小脸,看了好半晌,才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今生今世,我心里仅有你一人,若有半句虚言,必将永堕地狱。」 其实卓琏并未睡着,听到这句话,她没有睁眼,纤长如羽毛般的睫毛却颤了颤,紧紧握住桓慎的手。她好像忘记说了,这桩婚事是她心甘情愿的,永远都不会后悔。 【番外一】 人在陷入险境时总是难以遏制住从内心涌生的恐惧,傅宁清也不例外。此时此刻,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呛进她的口鼻中,淹没了她的呼救声,那种即将被黑恶巨兽吞吃入腹的感觉,让她眼角大滴大滴地渗出泪水。 突然,她的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住,仿佛光束撕裂了黑暗,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隐隐约约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这般舍生忘死救她的人,除了暗翎以外,还能有谁? 傅宁清被带上岸后,就被卓琏抱在怀里,闻到女人身上熟悉的甜香,听到轻柔温和的安抚声,她惊恐的情绪渐渐平复些许。 伸手拭去面上的水渍,傅宁清发现暗翎竟将佩刀架在樊竹君脖颈上,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庞变得扭曲而狰狞,她脑袋虽不太灵光,却也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到从背后袭来的那股推力? 方才是樊竹君存心陷害,她身为怀化大将军的独女,身份非比寻常,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动她。 最终暗翎还是收回了佩刀,但男人猩红的双眼,额角鼓胀的青筋,急促的喘息,无不透露着他的愤怒。 察觉到了这一点,傅宁清咬了咬唇,没再多说什么,跟卓姐姐一起上了马车。 在车上时,她听到外面毫不遮掩的议论声,整颗心不断往下坠,往日她以为七皇子是翩翩君子,最讲信义,但今天那人就在湖心亭附近,不是为了毁她名节,又为何会出现? 傅宁清惴惴不安,直到得了母亲的答复,脸色才恢复了红润。 又过了两三日,年轻女子坐在院中的吊椅上,树荫刚好遮住了大半日光,只有细碎的光点落在她颊边,因为睡着的缘故,红艳艳的唇瓣张开一条细缝,既纯净又娇憨。 暗翎站在檐下,便见到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急急将人弄醒,「郡主,不好了!七皇子上门提亲了!」 v第61章[03.07] 傅宁清睡得迷迷糊糊,闻言整个人吓的一激灵,幸亏暗翎及时将她扶住,否则少不得会摔在地上。 想起母亲跟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她不止脸皮泛红,耳根子也热了起来,先站直身子,才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主并未出面,少爷在正堂中与七皇子交谈,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奴婢也说不清楚。」 傅宁清摆摆手,那丫鬟便退下了,她快步往前院走,生怕大哥被七皇子糊弄了,暗翎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子身后,面色忽青忽白不断变幻,想来心绪算不得平静。 即将走到正堂时,暗翎猛地攥住傅宁清的胳膊,将人带到朱红的立柱后面,等怒气冲冲的七皇子消失在视线中,他这才松开手,沉声道:「刚才是属下失礼了,还请郡主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我也不想跟七皇子对上,不见面正好。」她慢吞吞说。 暗翎并不知晓长公主的心思,先前他为了救下郡主,不管不顾地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性命虽无忧,但名声却毁了个彻底,七皇子乃是天皇贵胄,如今主动上门提亲,俨然是雪中送炭之举,估摸着长公主很快便会应下此事。 一想到面前的女子会嫁给别的男人,暗翎眸里爬满了血丝,但他仅是身份低微的暗卫,与金尊玉贵的郡主有着天壤之别,若把心思吐露出来,只怕会有许多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暗翎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却不想让傅宁清生出误会,如此一来,便只能强自按捺住心头翻涌着的妒意,神情无悲无喜,表面上早已恢复平静。 傅东来刚走出门子,便瞧见自家妹妹与暗卫站在门口,诧异发问:「你们来此作甚?」 说话时,他的目光落在暗翎身上,不住打量着这个男人。由于妹妹心地良善,他跟母亲生怕宁清受了委屈,索性挑了武艺最出众的暗卫守在她身边,岂料守着守着就变了味道,还真是赔了。 「暗翎,日后你要好好对待宁清,若有丝毫异心,我定不饶你!」 听到这话,暗翎觉得奇怪,却无半分犹豫,抱拳应下了。从他第一次见到宁清郡主时,就已经陷进去了,积年累月,越陷越深,根本没有脱逃的机会。何况他并不想逃。 等傅东来离开后,傅宁清一路往回走,她暗自思索该如何将婚事告诉暗翎,若他不愿意的话,该如何是好? 越想女子越是心急,原本白净的脸皮涨红一片,额面上也有细细汗珠溢出来。 「郡主可是身子不爽利?属下这就去请大夫。」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公主府的花园中,周遭并无旁人,傅宁清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我不难受,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必须如实作答。」 「什么话?只要是郡主想知道的,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暗翎微低着头,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盯着她,其中似翻涌着无尽的波涛。 「你愿不愿意娶我?」 傅宁清终于压下了羞窘,将心里话问了出来,岂料好半晌都没得到答复,她不免生出几分黯然,改口说:「不愿意就算了,我会同母亲解释,她跟哥哥也不会为难你、」 话音未落,暗翎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嗓音喑哑轻颤,「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七皇子心存不轨,只不过想利用公主府,才会在湖心亭设下陷阱,如今你将我救下,没让他奸计得逞,本就是天大的好事。」 暗翎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滋味,抿了抿唇问:「郡主是想要报恩,才会同意委身于属下?」 「报什么恩?若我对你无意,让母亲赏赐你便是,何苦要谈及婚事?」 正因为性子单纯,傅宁清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她是真的离不开暗翎,想要时时刻刻都跟这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你到底愿不愿意?」她急了,再次催促。 暗翎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暗暗告诫自己这里是公主府,容不得他放肆。强忍住把人抱在怀里的冲动,他低声回答,「自然是愿意的。」 婚期定在三月后,成亲那日雪下得很大,偌大的京城都被银装覆盖着,看起来无比圣洁。 傅东来将身着嫁衣的妹妹从卧房里背出来,皂靴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脚印,长公主跟在一旁,眼圈通红,但她最是要强,并没有落泪。 「成亲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可要告诉哥哥,千万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记住了吗?」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极了。 「暗翎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闻言,傅东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说女生外向,往日他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直到现今,家里养了十多年的宝贝就要出阁了,他才深切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含义。 傅宁清被送到了新房,没等多久,暗翎就回来了,他先将盖头掀开,问:「折腾了一整日,郡主可饿了?」 少女点点头。 暗翎吩咐下人去端了碗银丝面,傅宁清边吃面边抬眼看他,老早之前她就知道暗翎生得好,模样在整个京城都是顶尖的,今日换上了大红的喜袍,炙热的颜色软化了他的棱角,更显俊逸非凡。 一碗银丝面只吃了小半,傅宁清就有些吃不下了,暗翎常年待在她身边,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这会儿伸手接过面碗,三两下便吃得一干二净。 杯中倒满了合卺酒,暗翎把瓷盏端到她面前,两人手臂交缠,将酒水一饮而尽。以往傅宁清也饮酒,但她喝的大多是后劲不大的葡萄酒,而非浓烈辛辣的烧酒,此刻面颊涨得通红,小脸也皱成一团。 「这酒不好喝,太辣了,肚腹中就跟着了火似的。」少女堵着嘴,轻轻抱怨着。 房中的丫鬟早就退了出去,暗翎眼神微闪,从木柜中寻到了一瓶蔷薇露,在盛满清水的瓷碗中滴了两滴。 「漱漱口,就不难受了。」 傅宁清接过瓷碗,眼泪汪汪地含了口水,唇瓣上蒙着一层柔润的波光,配上艳丽的色泽,简直诱人至极。 暗翎将剩下的蔷薇水咕咚咕咚咽下肚,水液顺着喉结往下滑落,麦色的肌肤微微颤动。不知怎的,看到这副画面,傅宁清面颊滚烫一片,嘴里发干,两手用力攥住袖襟,却没有移开眼。 v第62章[03.07] 男人低笑一声,缓慢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褪去,只留下一条亵裤,露出精壮的胸膛,以及劲瘦的腰腹。 傅宁清噌的一下站起身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暗翎,伸手摸了摸腹部那道可怖的伤疤,好似长满尖刺的恶兽,粗砺坚硬。 「你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 因精心保养的缘故,少女的指腹极为细嫩,连半点茧子都没有,如同最绵密柔润的脂膏。暗翎浑身肌肉一紧,有股热流顺着血液游遍全身,让他战栗不已。 「一道、两道、三道……十七道?你这是当暗卫还是做肉盾了?」 暗翎被小妻子摸得心痒难耐,大手钳住纤细腰肢,把人牢牢按住,粗噶问:「别处还有伤疤,你要不要多看看?」 想起卓姐姐送过来的画本,傅宁清脸色更红,嗫嚅道:「的确有些丑,不过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房中烛火轻轻晃动,暗翎轻吻着白皙的玉颈,将人压倒在床上,「那就多谢郡主了。」 绯红的床帐被人放下,暖黄光线穿过丝薄布料映照进来,虽算不得明亮,却足够让傅宁清看清楚余下的伤疤了。 不知何时,她犹如初降世的婴儿,缩在锦被中,身畔是最熟悉也最陌生的暗卫,正轻轻吻着她的唇瓣,带来无尽的热度。 浅淡的蔷薇香在口腔中弥散开来,傅宁清环住他的脖颈,这样的举动像是鼓励那般,暗翎好似更激动了。 突然,阵阵痛意袭来,少女眼底沁出泪水,刚想将人推开,便感到有些不对。 「咦?结束了?那我们早些歇息吧。」 暗翎额角迸起青筋,咬牙切齿地说:「宁清,再试一次……」 第二回倒是慢了许多,累得傅宁清腰酸背疼,不过倒是挺舒泰的。 【番外二】 当初一家子还呆在汴州时,卓琏曾经酿过松苓酒,这种酒水带着淡淡的松香,回味悠长,让人尝过便难以忘怀。但比起松苓酒,还有一种松膏酒味道更胜一筹,不过它的制法十分繁复,必须从松树上采割松脂,将其研成碎末,以水加热,于沸水之端捞取松膏。 如今酒肆的长工数目虽不少,但经验却略有不足,分辨不出何种松脂适合造酒,如此一来,卓琏只能亲自上山。 这夜月色极好,犹如白练般洒落在庭院中的黄皮树上。卓琏踮起脚尖,摘了一串黄皮果,含了一颗入口,酸涩的汁水霎时间盈满口腔,让她整张脸皱成一团。 「有这么酸吗?」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粗砺手掌搂住了柔软腰肢,桓慎顺势将人按在怀里,挺直鼻梁一下又一下地磨蹭着鬓边的黑发,气息喷洒,带来阵阵痒意。 距成亲那日已经过了六七天,但卓琏仍不太习惯男人的碰触,她浑身一僵,颊边浮起浅浅粉晕,边挣脱边道:「你尝尝就知道酸不酸了,这黄皮果长在南边还好,香甜如蜜,哪知道移栽回府竟失了本味,又苦又涩,难以入口。」 两指捻着一粒黄皮果,送到桓慎嘴边,见他许久也不张嘴,卓琏不禁有些疑惑,「你不尝尝吗?难道堂堂的镇国公竟怕酸不成?」 桓慎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微微躬身,哑声道:「琏琏喂的方式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 「此处并无外人,以口哺之,可好?」 卓琏全然没想到桓慎会说出这种话来,惊愕了半晌,忙不迭地摇头否决,「不尝就算了,改日庄户送来新鲜的果子,你想吃多少都没人管。」 她转身欲走,但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手臂还放在原处,如同精铁浇筑的锁链,虽没有弄疼卓琏,却让她动弹不得。 「桓慎,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府里的下人最重规矩,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不敢乱看。」男人嘴角微勾,黑眸显得越发明亮。 不知是不是卓琏的错觉,自打两人成亲后,桓慎就变得更加缠人了,仿佛融化了的糖水,粘腻无比。 「你放不放开?」她没好气地质问。 「不放。你我早就结为夫妇,亲密既符合伦理,又不违纲常,为何要违拗自己的本性?」 即便深秋风清气爽,但紧紧挨着一只人形火炉,卓琏仍觉得热的慌,她无奈极了,只能用贝齿叼住那粒黄皮果,避过桓慎炙热的视线,垫起脚,将果儿喂到他口中。 动作时,不论女子有多小心,唇肉与舌尖总不可避免擦过桓慎的,那双幽深眼眸略略闪烁,箍在纤腰上的掌心也越发用力了。 等那粒黄皮果入了口,桓慎面无表情地咀嚼,神色无一丝变化。 「你站了好半晌,可觉得腰酸?」 洞房花烛夜刚过,卓琏便来了癸水,她的月事向来准时,这回倒是提前了十余天,腰腹处也有些酸胀发麻,久站久坐都不太舒坦。 卓琏摇摇头,「这都第六日了,早就不难受了。」 说起来,当发现自己来癸水时,卓琏不由松了一口气,桓慎到底习武多年,精力照比普通人要旺盛许多,她全然招架不住,能歇上六七日也是好的。 但此时此刻,月事已经停了,对上年轻男人滚烫的目光,她心怦怦直跳,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 「行之,明日我想进山一趟,采些松脂酿酒。」 桓慎挑了挑眉,手指轻轻捏了下白皙的耳垂,道:「你想要怎样的松脂,跟店里的长工知会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进山?如今尚未入冬,蛇虫鼠蚁也不在少数,若运气不佳,还会碰到出来觅食的野狼,琏琏生得细皮嫩肉,万一被那些畜生叼了去,娘跟岳母怕是会心疼不已……」 v第63章[03.07] 「你莫要胡诌,山上哪有这么多的野狼?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带些侍卫便是。那些长工以往也没酿造过松膏酒,哪能分得清好坏?」 这会子卓琏已经从桓慎怀里挣脱出来了,她长舒一口气,准备借着采松脂的由头,在京郊多呆几日。 之所以这么做,并不代表她后悔答应了这桩亲事,只是夜里的桓慎……未免太热情了些。 桓慎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卓琏了,哪能猜不出女人的想法?他缓缓颔首,应声道:「琏琏所言确有道理,与其带着侍卫,不如我随你一同上山?」 卓琏霎时间愣住了,完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怎么?琏琏太高兴了?」 「不、不必了吧?」她咽了咽唾沫。 男人神情黯然,唇角透出一丝苦涩,「罢了,当初你与我成婚也是基于怜悯,我不该得寸进尺。」 常年在战场上领兵作战,桓慎很清楚该以何种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卓琏吃软不吃硬,与其步步紧逼,让她生出愤怨,还不如循序渐进。 果不其然,见他这副模样,卓琏心有不忍,咬着牙说:「罢了罢了,一同进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去早回也就是了。」 翌日天刚亮,夫妻俩坐着马车赶往京郊,由于桓慎不想让别人打扰自己,连马夫也没带,身份尊贵的镇国公亲自赶车,动作倒是熟稔得很。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赶到位于京郊的别庄前,田里的庄户听到动静,急忙去知会了陈庄头。 「小的给公爷夫人请安,是什么风把您二位吹来了?」陈庄头满脸堆笑,面上的褶子显得更多了,不过他神色颇为诚挚,倒也不惹人厌烦。 「我与夫人要进山一趟,马车行囊便放在庄子里。」 说完,桓慎将包袱扔了出去,陈庄头急急去接,等夫妻俩人离开后,才牵着缰绳往回返。 京城乃天子脚下,四通八达,道路自然算不得难走。但山路则不同,前日刚下过雨,地上又湿又潮,一脚踩下去都会溅起不少泥汤,那种感觉委实糟糕。 好在卓琏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此刻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拄着木棍跟在桓慎身后。有这人开路,那些长虫早就跑光了,倒让她松了口气。 半山腰处有一片茂盛的松林,还没等走近,卓琏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松香味,那双形状姣好的杏眸微微一亮,快步跃上前,从背篓里取出匕首,将树干上透明的松脂切下来,用干净的绢布包好,再放入背篓里。 桓慎也跟着帮忙,最开始男人的动作还有几分生疏,到了后来倒是麻利许多,眼见着背篓都要装满了,天边突然传来轰隆隆地雷声,间或夹杂着几道明亮刺目的闪电,显然要不了多久便会下雨。 「快回去吧,取下的松脂不能沾冷水,否则这些东西就都糟践了。」 闻言桓慎一把攥住女子的手腕,拉着她往山下狂奔,只可惜他们跑得再快,也比不过老天爷,这会儿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了。 「前面有座木屋,先进去歇歇脚。」桓慎催促道。 卓琏不住点头,等走到屋檐下时,她猜测这座木屋是猎户上山暂居的地方,不然怎会空无一人? 幸亏背篓用绢布覆盖着,并未淋湿,卓琏仔细检查了一番,不由松了口气。她本想等到雨停后再下山,岂料桓慎竟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未经主人同意便擅自闯入,不太妥当吧?」她站在外面,好半天也不动弹。 桓慎大马金刀地坐在长条板凳上,低笑道:「整座山头都被我买下了,这间木屋也是陈庄头带人修建的,怎成了别人家的东西?」 听到这话,卓琏挑了挑眉,根本没掩饰自己的诧异。 「我以为只有山下的庄子是桓家的。」 「陛下赏赐了这座庄子,我见山林间的好物也不少,便将整座山头买了下来,先前建造木屋不过是顺手为之,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桓慎从木柜中翻出炭火,倒在盆里,用火折子点燃,屋里顿时暖和了不少。 卓琏身上的衣裳略微湿潮,坐在火堆旁边,冰凉的手脚渐渐生出暖意来,让她忍不住喟叹出声。 男人身形挺拔,似青松般伫立在窗边,盯着如瀑的大雨,意味不明地说:「看这样子,今晚我们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歇一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卓琏找出了套簇新的被褥,铺在板床上,这木屋本就不大,板床更是与软榻差不多,仅能容纳一人。 不知何时,桓慎走到床头,主动将被褥铺好。 「琏琏睡床,我打地铺便是。」 「这床虽小,挤一挤还是能歇下的,山里本就湿潮,外面下雨凉气更重,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糟践身子,等年老体衰时患上痹症,你就知道厉害了!」 桓慎抬起头来,低低叹息,「我怕你不愿意与人同眠,我在军中睡的是大通铺,偶尔连歇息的地方都没有,早就习惯了。」 卓琏板起脸,一字一顿道:「我说睡一起就睡一起,你这人废话还真多!」 【番外三】 听到这话,桓慎表面上十分为难,心里却暗藏喜悦,天知道他多想跟琏琏呆在一起,但前几日小妻子来了癸水,总是以身子不方便的理由避开自己,甚至还生出分房的想法。 当时桓慎甭提有多憋屈了,费尽口舌才让女人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卓琏主动开口,邀他同榻共眠,已经算是不错的进展了。 v第64章[03.07] 「若你觉得不舒坦,千万别强忍着,直说便是。」他的声音略显低哑,却极具磁性,让卓琏心弦颤了颤。 山间条件简陋,与镇国公府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在卓琏也并非矫情的性子,用炉灶烧开水,将木屋中的灰尘仔细擦拭干净,接着走到布帘后方,取出剩下的绢布蘸湿,擦拭身上的雨水。 木屋外乌云满布,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将所有的光线都吞噬殆尽。 桓慎把油灯点燃放在桌面上,隔着薄薄一层布帘,能影影绰绰看到琏娘窈窕的身段,不盈一握的柳腰,饱满丰润的胸脯……轮廓映了出来,如同皮影戏那般。 男人伫立在原地,英挺俊美的面容逐渐涨红,好在屋中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才没让他丢丑。 卓琏未曾发觉任何不妥之处,弯腰拿起一件干净的亵衣,披在身上,略带水汽的黑发编成麻花辫,配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整个人都显得生嫩不少,像是刚及笄的少女。 「快歇息吧,等明日雨停了,咱们就回去。」 得知琏娘打算明日离开,桓慎下颚紧绷,低头喝了口热水,借此掩饰自己懊恼的神情。 「松脂可采够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总不能耽搁正事,多停留几天也无妨。」 杏眸扫过放在木桌上的背篓,卓琏勾了勾唇,「松膏酒是酿给自家人喝的,也不卖给客人,这一背篓松脂就足够了,酿那么多还浪费粮食。」 桓慎点了点头,用剩下的热水冲了冲身子,又漱了漱口才往床边走。他认识卓琏足有四年,对女人的性情颇为了解,知道她嘴上不说,内里却很是爱洁,若自己不洗干净,少不得会受到嫌弃。 他躺在床里侧,高大身躯佝偻成一团,空下了大半床褥,看起来尤为可怜。 「你躺平身子便是,侧着睡哪能舒坦?」 将桌面上的油灯吹熄,卓琏面朝着桓慎的方向,打量着宽厚结实的脊背,轻轻把棉被盖在他身上。 习武之人大都感知敏锐,即使面朝墙壁,桓慎也能分辨出她的动作。 「我不冷,你别着凉了。」 「胡说。你虽然精气旺盛,却也是血肉之躯,同样会受到伤害,会染上病痛,盖上被子总能暖和几分,何况你我还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又有什么可避讳的?」 卓琏并不算痴傻蠢笨,即便最开始她没有察觉桓慎的异样,但此时此刻都过了几个时辰,从青年僵硬的身躯、克制的言辞、以及闪烁的目光中就能发现端倪。 突然,桓慎转过来,双眼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哑声道:「只要一看见你,我就想把你抱在怀中,无论何时都不放手。琏琏,我是个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产生欲望是很正常的事,你不愿意,我就克制,夫妻间不正是相互磨合才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吗?」 想起自己先前刻意躲避的举动,卓琏眼里划过一丝愧疚,她对桓慎是有感情的,但对那档子事儿却不太热衷,没曾想竟被他看穿了。 冰凉小手握住被窝里的大掌,指尖描绘着他手心的糙茧,以及手背上的伤痕。摸了一会儿后,卓琏面颊红了红,将手掌放在自己胸前,闭着眼喃喃:「之前是我不对,现在癸水已经干净了,行之,你抱抱我好不好?」 前后拢共活了两辈子,卓琏从未说过这么羞耻的话,她觉得脸皮滚烫极了,都快滴出血一般,偏对面的男人动也不动,跟石雕无任何差别。 昏暗的木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仅能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卓琏万分窘迫,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她慢慢往后退,半边身子贴近了床榻边缘,足尖也踩在鞋面上,马上就能站起来了。 岂料一股巨力突然袭来,又将人捞回原处。 「你说的可是真的?」桓慎咬住白皙的脖颈,含糊不清地问。 「我骗你作甚?我们早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话音刚落,桓慎便将卓琏压倒在身下,绵密的吻如窗外雨水般不住往下落,秋意虽凉,屋中的人却丝毫不受干扰。 -- 翌日晌午,夫妻俩坐着马车赶回京城,卓琏抬手掀开帘子,瞧见一列穿着甲胄的军士脚步匆匆地往前走,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生怕被冲撞了。 「这又出了什么事?那边可是宁王府的方向。」她轻声嘀咕着。 修长指节轻叩案几,桓慎沉声解释:「先前宫中的金丝软甲失窃,宁王府的奴仆状告,说他曾在王爷书房里看到过此物。」 听到这话,卓琏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诧异。 说起来,七皇子与樊竹君乃是话本中的主角,如今一个错失皇位,另一个被关进天牢中,终此一生都没机会逃脱,这样的结果还真是令人唏嘘。原本这一切都不该发生,是因为卓琏这个异世之人的介入,才会导致剧情出现这么大的改变。 不过她却不后悔,只要能救下桓慎,就算让她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 「宁王府的事情与咱们无关,圣人心中自有计较。」他轻声提点。 「我省得。」 回到酒肆后,卓琏什么也顾不得了,赶忙进到厨房中,将背篓里的松脂浸泡在水里,以小火加热。透明的松脂逐渐胀大,颜色也变为浅黄,一股浅淡的松香不断蔓延。 桓芸鼻子灵的很,顺着味儿找过来,看到围着灶台忙里忙外的妇人,少女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快步冲上前。 「嫂嫂,你跟二哥去了哪里?昨夜都没有回家,娘叨念了好几次呢。」 卓琏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努努嘴说:「我们去山上采松脂了,这是酿造松膏酒的主料,没了此物,酒水的味道总有些欠缺,不够完满。」 桓芸点点头,突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皱眉开口,「您不知道,昨个儿下午有亲戚上门嘞。」 v第65章[03.07] 「亲戚?」 无论是话本,还是卓琏自身的记忆,都没有关于亲戚的印象。 「据娘所说,来人是姨母的一双儿女,早些年姨母远嫁到金陵,后来被夫家苛待撒手人寰。表哥表姐听说二哥成了镇国公,便前来京城投奔。」 「那他们住在何处?」 「还呆在宅子里呢,母亲对兄妹俩格外疼惜,认定他们吃了不少苦,必须好生弥补才行,库房里堆着的珠钗首饰,全都送到杨珍儿屋里,就连原本要给琳姐姐的玉佩,也因为杨珍儿说了句喜欢,便直接给了她。」桓芸咬着下唇,气哼哼道。 那对兄妹一个叫杨焕林,一个叫杨珍儿,年纪都不算大。因着是死去妹妹留下的骨血,桓母对他二人格外优容,甚至连芸娘都及不上。 卓琏带着妹妹往回赶,甫一走到正堂前,便有笑闹声传出来。 「以前母亲在世时,就经常提到姨母,说你们二人幼时在山里摘果子,险些被野狗咬着了,幸亏及时爬到树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刚落,杨焕林听到一阵脚步声,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他怔愣半晌,借由喝茶掩饰自己的失态。 早在进京前,杨焕林就听说桓慎成亲了,娶的还是自己的寡嫂。当时他绞尽脑汁,思索许久也不明白堂堂镇国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清楚了缘由。卓氏是世间难寻的美人,杏眼水光盈盈,唇瓣红艳似火,再配上如白玉般细腻的肌肤,这样娇艳的寡嫂主动勾引,桓慎又不是柳下惠,哪能拒绝得了?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卓琏忍不住皱了皱眉。 杨珍儿站在旁边,两手搅动着帕子,强压住心头的妒意,笑盈盈走上前,「这就是表嫂吧?果真光彩照人,珍儿远远不及。」 「表妹快别这么说,你年方二八,正是最好的时候,堪比盛放的娇蕊。」卓琏回了几句场面话,碍于有外男在场,她没过多久就带着芸娘离开了正堂。 两人走到花园里,少女踮起脚尖,扯了片柳叶放在手中,语气透着丝丝憋闷:「嫂嫂,我不喜欢杨家兄妹。」 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卓琏轻声安抚,「不妨事的,他们到底是客人,在家里呆不了几日,咱们在城东还有一座二进的小院儿,让客人去住着刚好合适。」 「但愿如此吧。」 桓芸搂住女子纤细的胳膊,脸蛋在柔软的布料上蹭了蹭。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她总觉得杨焕林眼神闪躲,明显不像什么好人;杨珍儿也是个贪得无厌的,将她和琳姐姐的东西抢去大半,偏偏母亲对外甥们非常在意,就算桓芸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好开口撵人。 【番外四】 因无人阻拦,杨珍儿与杨焕林便在镇国公府中住下了,兄妹俩从正堂离开,经过一座凉亭,索性在里面歇脚。 女子从袖里取出锦帕扇扇风,脑海中回忆起卓氏的皮囊,面色霎时间阴沉不少。 「卓氏生得美,又曾献出过人中黄丸的方子,想来国公爷对她上心至极,否则哪至于将人娶为正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初刚得知二表哥身份时,杨珍儿便动了心思,这才费尽口舌怂恿杨焕林上京。她自诩容貌不差,即使在金陵那等美女如云的地界儿,依旧算得上出挑,岂料刚才与卓氏面对面站着,才发现自己竟被压了一头。 杨焕林看出胞妹的不忿,嘴角勾了勾,「上不上心都不重要,世间没有不偷腥的猫,只要你攀附上了桓慎,就算只成了个小小妾室,依咱们的身份来看,仍然算不得委屈。」 「早些年卓氏嫁给桓谨,如今又成了桓慎的妻子,肚子没有任何动静,未免忒不争气了,若我能替二表兄绵延后嗣,姨母肯定会善待咱们……」 杨珍儿眼神闪烁,算盘打得啪啪响,要不是看中了镇国公府的权势,他们何至于千里迢迢从金陵赶过来? 卓琏并不清楚兄妹俩的心思,等到夜里桓慎回来,她端着热汤走上前,将事情提了一嘴。 「那两人虽是母亲的外甥,到底也不同姓,芸娘跟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岁,万一被冲撞着,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还不如将他们送到城东的小院,那处景色清幽,修建的十分雅致,住着也不算委屈了。」 「此事由你决定便好。」 桓慎对远嫁的姨母都没什么印象,更甭提她产下的两个孩子了。看在桓母的面子上,扶持一把也算不得什么,但若是碍着了自家人,他断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翌日清早,桓慎来到母亲院中,行礼问安后便直直站在原地,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时候不早了,慎儿怎么还不去军营?」桓母心觉奇怪,开口问了一嘴。 「母亲,咱家在外面还有一座宅子,不如让表弟表妹搬过去,免得传出流言蜚语来,影响了芸儿,她总归还没议亲。」 桓母身为寡妇,自然清楚名声对于妇道人家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芸娘有个身为镇国公的哥哥,也算是金贵人家的小姐,但往日的桓家却是商户出身,许多勋贵都瞧不上这个,挑挑拣拣,才耽搁到了现在。 「慎儿言之有理,待会为娘便将事情告知焕林兄妹。」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桓慎也没在家中多做逗留,再次行礼后便离开了。 等杨家人来给桓母请安时,卓琏芸娘她们恰好在场,只听桓母道:「珍儿,城东是好地方,那处风景极佳,周围多是读书人,住着十分安逸。」 杨父宠妾灭妻,杨家的后宅同样污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杨珍儿虽只有十六岁,心机却算不得浅,仅凭只言片语便判断出桓母的想法——无非是觉得兄妹俩碍眼,想将他们逐出桓府罢了。 女子眼眶瞬间通红,泪珠噗噗往下掉,冲到桓母身畔,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 「姨母,珍儿与哥哥除您外,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竟惹您伤怀动怒,这才要离开家里?」 桓芸扯了扯甄琳的袖口,唇瓣轻启,吐出了四个字:装模作样。 v第66章[03.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见状,卓琏既好气又好笑,不住摇头,终究没说什么。 那厢杨珍儿还没止住眼泪,哭得凄惨至极,桓母有些不忍,连连道:「罢了,不想搬走就先住下,过段日子再过去也不迟。」 闻言,杨珍儿这才破涕为笑,挽着妇人的胳膊,一口一个姨母叫得极甜。 傍晚桓慎回来,还不等卓琏开口,站在旁边的芸娘便忍不住抱怨,「二哥,您说这杨家兄妹为什么非要留在家里?我不愿意跟他们呆在一起。」 男子俊朗的面庞无一丝一毫地波动,只听他沉声道:「明日咱们搬到京郊的庄子里,刚好那些庄户们打了两只狍子,也能尝尝野味。」 桓芸满脸欣喜,明亮的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不过她转念一想,母亲还留在府邸中,未免不太妥当吧? 似是看出了妹妹的心思,桓慎并未多言,他很清楚自己与妹妹在桓母心中的分量,远不是杨家兄妹能及得上的,现在搬到京郊,也不过是让她做出个选择而已,究竟是要外甥,还是要一双儿女。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没有继续拖延的理由,桓慎吩咐下人备好马车,将女眷们送出门子,这才让李嬷嬷带了话。 「你跟母亲说一声,家里有外男,女眷们住着不妥当,便先去别庄歇息几日。」 闻言,李嬷嬷登时就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公爷居然要带着夫人小姐离开,府里只剩下老夫人一个,这、这哪里说得出口啊? 不管李嬷嬷有多为难,在桓慎等人离开后,她都必须把话一字不漏地带到桓母面前。 将主子憋屈的神情收入眼底,她不由劝道:「胳膊肘还分里外拐呢,表姑娘确实惹人怜惜,但总不能因她那几滴泪,就耽误了小姐的婚事啊……」 先前李嬷嬷就想说这话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此刻终于憋不住了。 「慎儿还真是胡闹,不过是留自家亲戚住上一段时日,哪能有这么大的脾气?」桓母心里涌起几分悔意,嘴上却不肯服软。 端量着主子闪烁的眼神,李嬷嬷暗自发笑。 别庄位于京郊,地广人稀,比皇城根儿清净不少。为了不耽误卓琏酿酒,桓慎早就吩咐陈庄头修建了蒸房、泥屋,里面装了烧锅等器具,只要将粮食运过来,便能着手造酒了。 先前泡发的松脂装在木盆里,每斤松脂要搭配一石酿米,七斗水,二两上好的曲末。 卓琏在酒坊中忙活了二十多年,早就将所有的步骤烂熟于心,这会儿也不用旁人插手,自己淘米蒸饭,忙得不亦乐乎。 想要酿出品相出众的松膏酒,万万不能操之过急,等天色黑透后,卓琏回了屋,便看到桓慎坐在桌前翻书。 女子诧异地挑了挑眉,默默走到青年身后,还没等她瞧见书中的内容,只听啪的一声,书本被倒扣在桌面上,什么都看不清。 「公爷是在看兵书?」 桓慎面无表情地颔首,「的确如、」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卓琏弯着腰,将书本抢了过来,伸手翻了两页,待辨认出纸页上露骨的图画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看这个作甚?」 见自己的谎话被拆穿了,桓慎丝毫不显窘迫,哑声解释,「听说女子很难享受到闺房之乐,我仔细研习一番,也能……」 卓琏捏着这本薄薄的画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浑身血液都朝面上涌去,缓了好半晌才道:「别听那些军汉说胡话,他们整日扯谎,根本作不得准。」 「好,琏琏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子闹了个大红脸,将画册扔在桌面上,一语不发地走到屏风后,刚解开腰间的系带,身畔便多出一道黑影,竟是桓慎跟了过来。 ---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一家子在年关前折回京城。杨珍儿扶着桓母的胳膊走到院里,看着并肩而行的一对男女,她脚步略顿了顿,贝齿也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瓣。 「姨母天天叨念着表哥表嫂,千盼万盼,总算将你们给盼回来了。」 卓琏抿唇笑笑,刚想开口,便发现杨焕林的目光落在桓芸身上,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快进屋吧,外面风雪大,受寒就不好了。」 桓芸扶着嫂嫂的胳膊,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眼神不住往女子平坦的肚腹瞟去,只要一想到再过九个月,自己的小侄儿或小侄女就要出世,她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注意到芸娘的举动,跟在后方的甄琳乐不可支,等对上杨珍儿饱含妒意的眸光,笑意才收敛了些许。 丫鬟给诸位主子上了茶,杨珍儿垂首吹了吹水面上的热气,状似无意地说:「表哥表嫂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准备何时生个娃娃?也好让府里热闹热闹。」 桓芸脸一沉,用力将瓷盏放回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她皮笑肉不笑,「表姐这么想要孩子,自己成亲生一个便是,管别人作甚?我哥哥麾下也有不少将士,人品贵重的不在少数,表姐看上哪个直说即可,咱们都是亲戚,千万别客气。」 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言辞,杨珍儿眼里蒙上了淡淡水汽,用目光向桓慎求助,那副模样显得十分柔弱可怜。 只可惜男人早就将全副心力都投注在发妻身上,哪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到了后来,还是桓母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以掩饰尴尬。 杨珍儿内心忿忿不平,但桓芸到底是镇国公的亲妹妹,即便性情再刁蛮,她也必须忍让,否则离开了桓府,哪能过上这样的舒坦日子? 【番外五】 v第67章[03.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桓慎坐在八仙椅上,粗糙指尖划过光润的杯沿,扫也不扫坐在对面的那对兄妹,声音冰冷至极,「焕林珍娘在府里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还是尽快找别的地方落脚,免得生出事端。」 杨珍儿霎时间愣住了,她本以为桓慎看在姨母的面上,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岂料他竟被卓琏迷得昏头转向,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了,还真是忤逆不孝。 「表哥,近段时日你们在京郊,是我跟哥哥陪在姨母身边的,若乍然分开,怕是不太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亲戚归亲戚,却也没有一直赖在旁人家不走的道理,要不是你们,我何至于前往京郊……」 桓芸这话说得不中听,连带着桓母的脸色也不太好,外甥虽亲,到底比不过十月怀胎产下来的儿女,现在因为杨家兄妹,将慎儿芸娘逼得两月未进家门,老太太心里能好受才是怪事。 「城东的那座宅子不错,不如焕林你们考虑考虑?」 见向来心软的桓母说出这等话,杨珍儿恨不得呕出血来,偏偏所有人都聚在堂屋里,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强自忍耐。 杨焕林还欲辩驳,但对上桓慎隐含威胁的目光,他打了个激灵,到嘴边的话也被咽了下去,改口道:「唠扰姨母两个多月,确实该搬去城东了。」 杨珍儿瞪大双眼,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哥哥扯住了衣袖,最终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桓府。 兄妹俩坐在马车上,女子神色阴沉,用力抠着软垫,忿忿不平道:「咱们为什么要答应?姨母耳根子软,再说几句好话哄哄她,谁都不能赶咱们走。」 「你莫不是忘了桓慎是什么身份,他身上的爵位是用军功换来的,手上沾了不知多少鲜血,与六亲不认的恶鬼没有任何区别,万一惹急了他,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只要一闭上眼,杨焕林就能回忆起男人的眼神,冰冷且带着无尽的杀意,仿佛他是死物那般。 「不管了,你我也没有那个富贵命,老老实实留在京城便是,凭你的姿色,嫁到富贵人家当个正头娘子也算不得难。」 不知不觉间,杨焕林出了一身冷汗,他用帕子来回擦着额面,在纤薄布料上留下一片湿痕。 杨珍儿眼底划过一丝不甘,她千里迢迢从金陵赶到京城,可不是为了嫁到普通人家庸庸碌碌过一辈子的,要是能成为桓慎的妾室,再生下个儿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不比辛苦操劳强得多? 不过这话她并未说出口,毕竟哥哥已经退缩了,她除了自己精心筹谋外,再无其他选择。 家里没了外人,总算是自在许多,在膳厅用饭时,桓母瞧见儿媳时不时用手抚摸小腹,心里不由涌起了一个猜测。 「琏娘可是怀上了?」 「还不到两个月。」卓琏抿唇笑笑。 想到桓家终于有后了,桓母不禁老泪纵横,这些年来她便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夫君,如今琏娘有孕,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你这是头胎,可得好好补身子,酒肆的粗重活儿也别碰了,等胎象稳当了再说……」桓母一双眼紧盯着女子平坦的肚腹,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娘也知道媳妇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整日在家憋闷着,反倒对孩子没好处,不如多走动走动。您看那些在田里劳作的孕妇,挺着八.九个月的肚子还插秧呢,身体恢复的也快。」 「对,多动动有好处。」桓母边点头边琢磨着请个大夫,问明该如何调养身子,也好让孙儿平安出生。 发现母亲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孙儿身上,早就把杨家兄妹忘到脑后了,甄琳与芸娘相视一笑,也松了口气。 用过饭后,夫妻俩回到卧房中,这屋虽空着,但每日都有丫鬟前来收拾,说是纤尘不染也不为过。卓琏坐在软榻上,偏头端量着一语不发的男人,问:「你在想什么?」 「即便那对兄妹离开了家里,但以杨珍儿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安分下来。」男人伸手轻抚着下颚,那处冒出淡青色的胡茬,十分坚硬,每当磨在卓琏身上,都会留下点点红痕。 「那怎么办?」 「无妨。只要杨珍儿使出手段,我就派人把她送回金陵老家去,到了那里,有她爹和后母看着,也能安生下来。」 从很早以前卓琏就知道桓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否则樊竹君与卓玉锦这对表姐妹便不会被关押在天牢中了。 男子倒了碗热过的羊奶,熬煮时加了茶包,那股腥膻味儿没那么重了。将青瓷碗送到妻子跟前,卓琏皱眉抿了几口,似是有些艰难道:「我喝不惯这东西。」 「我听太医说,怀胎的妇人多喝些羊乳对身子有好处,再喝两口,待会凉了腥气更重。」空闲的左手轻轻划过女子的黛眉,由于有孕的缘故,琏娘身上的甜香掺杂了淡淡的奶味儿,就跟刚满月不久的婴孩般,让人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暖意。 前后活了两辈子,卓琏是头一回当母亲,她对肚腹里血脉相连的小东西万分在意,缓了片刻又将羊乳喝了小半,而后才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得替孩子分担一些,总不能让我一个人遭罪。」 黑眸中浮起丝丝笑意,桓慎应道:「好,琏琏说什么都对。」 --- 临近年关,军营中大大小小的琐事也增多不少,即便桓慎想多陪陪妻子,却分身乏术,只能耐着性子处理事务。 这日天边飘着细碎雪花,街面的房檐也挂着冰凌,桓慎骑马往府邸的方向赶去,面前却多出了一道身影,一个披着兔毛斗篷的年轻女子跌坐在雪地上,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不是杨珍儿还能有谁? 「表哥,珍儿扭伤了脚,实在是动弹不得,还请您帮帮忙……」 相貌出众的女子总能吸引到许多人的注视,来往经过的百姓看着那娇柔女子,再端量英武过人的镇国公,一时间涌起了许多猜测。 早前镇国公不顾名声,将自己的寡嫂娶为正妻,这才过了多久,身边又多出了一位美人儿,还真是艳福不浅。 察觉到众人的议论声,杨珍儿很是自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出她容色非凡,她就不信桓慎是柳下惠,半点不动心思。 林凡骑着马追了上来,他盯着面色惨白的杨珍儿,压低声音劝说,「公爷,嫂子还怀着身孕呢,您切莫犯糊涂,万一伤到夫妻感情可就不妥了。」 「你说的有理。」 v第68章[03.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桓慎摆了摆手,冷声吩咐,「派人将杨氏送往金陵,交到杨家酱铺即可。」 杨珍儿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她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咬紧牙关道:「公爷,珍儿是您亲表妹啊!好不容易从火坑里逃出来,您又要将珍儿送回去,这是什么意思?是准备逼死自己的血亲吗?」 林凡来得稍晚些,并不知眼前女子是公爷的亲戚,一时间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还不快去。」桓慎催促道。 林凡应了一声,下马将杨珍儿绑了起来,又用软布堵了口,期间女子不断挣扎,气力却比不过常年摸爬滚打的军汉,就算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没用,很快便被制住了。 因杨珍儿管桓慎叫表哥,周围百姓也猜出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不多时便散去了。 杨珍儿被塞进了马车里,整个人都被绝望笼罩着。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杨父从来没有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若她真回了金陵,少不得会遭受继母的磋磨,婚事也不必指望,能嫁给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就不错了,什么高门大户想都不用想。 冷眼望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桓慎亲自去了趟城东的宅院,见到杨焕林,他也未曾隐瞒,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把杨氏送回金陵了。」 斯文男子瞬间白了脸,忍不住替妹妹分辩,「公爷,珍儿不懂事,我好好教导也就是了,何必将人送回去?我那继母面慈心恶,肯定不会善待她……」 「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留在京城拜得名师,为科考做准备;二是回金陵陪你妹妹,如何选择全在于你。」 杨焕林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脸上也露出挣扎之色。 「我、我愿意留在京城。」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出乎桓慎的意料,杨家兄妹本就贪财好利,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地留在桓府。若回到金陵,在继母的打压下,杨焕林这辈子都无出头之日,但在京城却能够等待时机。 对他而言,胞妹哪有前程来得重要? 男人掀唇冷笑,从怀里取出银票扔在桌上,随即昂首阔步地往外走,在踏出门槛前,他还留下一句话。 「母亲那里还怎么交待,你心里有数。」 「焕林明白。」 等桓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杨焕林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以手掩面,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好半晌都没爬起来。 【番外六】 立春以后,卓琏的肚子一日日鼓了起来,好在她四肢依旧纤细,动作也十分灵活,在酒肆里忙上忙下也不显累赘。 见主子怀着孩子酿酒,那些丫鬟们提心吊胆,终日里寸步不离地守着,生出闹出丁点差错。 好在付出的一切皆有回报,且不提卓琏给自家人酿造的松膏酒,只说店里才卖没多长时日的烧酒,由于醇厚热辣、价格低廉的缘故,普通百姓也能负担得起,甚至还有女子爱极了玫瑰露、梨花白的味道,连连夸赞,每日在店门口排起了长队,简直要把桓家酒肆捧到天上去。 看到坐满了客人的前堂,卓琏嘴角往上勾了勾,杏眼中盈满笑意。 因怀了身孕,那张艳美的面庞多了丝丝母性的温和,站在檐下便如同画里的仙女似的,偶尔有客人无意间走到后院,碰见老板娘都会怔愣片刻。 瞿易搬了张藤椅走到近前,嘴里絮絮叨叨,「妇人怀头胎必须小心着些,店里有我们看顾,你何必费这个心思来回折腾?」 年前瞿易跟白氏成了亲,白氏是个厚道人,即便怀了身孕,同样将先前那孩子视如己出,母子两个亲密极了。 倒是丹绫,她被送到乡下也未曾安分下来,使尽浑身解数成为一名员外的妾室,如今吃香喝辣,倒是过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只是听说那家主母善妒,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旁人的事情卓琏管不着,也不愿理会,她冲着瞿易道了谢,伸出手从袖中摸出一只竹管,里面盛放着梅子糖,酸甜可口,最是开胃不过。 这糖块的做法还是暗翎想出来的,而后又被桓慎学了去,前几日刚制好了一批。 在外人眼中,镇国公杀人不眨眼,如地狱修罗一般可怖,能止小儿夜啼,又有谁能想到他待在家中时,百炼钢都化为了绕指柔,为了有孕的妻子日日研究食谱,生怕她胃口不佳,损了身体。 卓琏坐了好一会儿,起身时两腿生出了几分麻痒,亏得被及时赶到的桓慎扶了一把,这才没摔在地上。 「都说了让你好好歇着,为何听不进劝呢?」 男人板着一张脸,向来冰冷的黑眸中却布满浓浓担忧,他将琏娘安全护送到了厢房歇息,蹲下身,大手接连不断地揉按着酸胀的小腿。 桓慎手上的力气不小,又识得穴位,没揉捏几下那股麻意便渐渐褪去。 女子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水眸微阖,红润唇瓣轻启,就跟枝头沾着露水的樱桃那般,诱人采撷。 轻轻吮吻着她的唇角,桓慎摸了摸鼓胀的肚皮,拧眉道:「无论这胎是男是女,咱们都不再要孩子了,我对传宗接代没什么执念,只要你别受苦就好。」 不知是怎么回事,卓琏的肚子比寻常妇人要显眼许多,不过四个月而已,便像怀胎五六月的妇人一样。 女子低垂眼帘,心里隐隐生出了猜测,却无法确定。 「到时候再说吧。」 话罢,她瞥向男子刚毅的侧脸,思索着腹中孩子长大后究竟会是什么模样,是像自己还是像桓慎。 v第69章[03.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数月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卓琏临盆那日。 天还没亮,女人便从睡梦中惊醒,腹部传来的阵阵疼痛如利刃戳刺,让她忍不住哀叫出声,伸手一摸,床褥湿淋淋一片,明显是羊水破了。 这时桓慎已经发现不对,猛地翻身下床,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去,将稳婆等人带进门。府邸上至主子下到奴才,一个两个急得团团转,幸亏三名稳婆经验丰富,才不至于生出岔子。 卓琏疼得几欲昏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否则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夫人,您加把劲儿,宫口开了!」 卓琏没有浪费力气叫喊,反而死死咬住嘴里的帕子,热汗如浆,大股大股地往外涌,将她身上的亵衣全部打湿。 屋里充斥着刺鼻的血气,腥臭难闻。 恍恍惚惚间,卓琏好像又看到了自己丧命的那口枯井,那里被改成了一所学校,许多从泰西归来的学者在讲学,有的先生穿着笔挺的西装,讲着德先生与赛先生;有的则穿着长衫,解释佛家的因果轮回。 众生皆由生至死,由死复生,此为轮回。 此时桓慎在卧房踱步,额面上尽是冷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不知道屋里到底是什么情形,但许久都没听到琏琏的声音,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作势就要往屋里冲。 「公爷是要领兵作战的人,哪能进到产房这等污秽的地界儿?」一个姓徐的嬷嬷上前阻拦,她早年在宫里当过差,据说最擅长调养孕妇的身子,桓母花费重金才将人请到府中。 「那是我的结发妻子,有什么污秽的?」 男子怒吼出声,他撂下这句话,一把推开木门,待嗅闻到浓重的铁锈味时,整颗心像被提到半空中,充斥着无尽的惊恐。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见琏娘双眼紧闭,陷入昏迷中,他双眼霎时间变得猩红,用力握住她的手,哑声叫喊: 「你快醒醒,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快醒过来!」 桓慎疯狂的模样尤为瘆人,三名稳婆战战兢兢,也没胆子将人撵出去。 按说夫人的体质不差,胎位也正,不该出现如此危险的情况,偏偏她却昏迷了,这可如何是好? 卓琏站在课堂中,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绯红床帐又出现在面前,剧烈的疼痛也席卷了她。 桓慎怎么进来了? 卓琏想开口发问,但她嘴里含着丝帕,根本张不了口。 男人欣喜不已,转头冲着稳婆吩咐,「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夫人接生?」 因怕刚才的情形再次出现,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子身畔,紧握着她的手,等到婴孩的啼哭声响起时,这才定下心神。 「夫人别睡,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头快出来了。」 卓琏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将两个娃儿平安产下,她浑身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的疲惫涌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稳婆给两个孩子擦洗一番,将襁褓送至男子面前,颤巍巍道:「公爷,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 桓慎紧紧盯着女子的睡颜,因为太过担忧,他甚至还握住了琏娘的腕子,确定她脉相平稳方能放心。 他站起身,先将女儿抱在怀里,又看了看儿子,发现姐弟俩脸颊通红,眉毛稀疏,根本看不出像谁,与猴屁股也差不了多少。 「少爷小姐模样生的真俊。」稳婆不住口地夸赞。 俊? 桓慎有些怀疑,也没说什么,在打赏了稳婆,让奴才把人送出去后,他搬了张软榻到床边,以便时时刻刻都能看到琏娘。 卓琏整整睡了三日,她浑身又酸又疼,使不上半点力气,好在身体被人擦拭过,也换了件衣裳,倒算不得粘腻污糟。 嘴里略微发干,她想喝碗水润润唇,偏生动弹不得,桓慎也在打盹,他眼眶青黑一片,下颚也长出浓密的胡须,想必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不到半刻钟功夫,男人就醒了,对上琏娘苍白的面颊,他嘴唇微微颤抖,忙将水端过来,嘱咐道:「别喝太急,先润润喉。」 靠在温暖的怀抱中,卓琏喘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她隐约记得好像产下了双胎,但还没等瞧见孩子们的脸,就因为体力不支昏迷过去了。 「孩子呢?」 「我让奶娘把他们抱过来,姐姐比弟弟早生了一小会儿,身体也要更健壮些。」 说着,桓慎出了门子,没多久便将襁褓放在床边,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并排躺着,玉雪可爱的小脸儿看得人心都化了。 他戳了戳儿子的小手,哼道:「我说过,咱们只生一回就够了,你临盆时实在凶险,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回忆起琏娘陷入昏厥的情形,桓慎骨髓里都渗着冷意,那种感觉比他自己受伤还要痛苦无助,简直像把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那般。 卓琏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v第70章[03.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早在孩子出世前,桓慎就取好了名字,儿子叫桓斐,女儿叫桓嫣,姐弟俩生得极像,坐月子时,卓琏每天都盯了许久,才能不借助襁褓的颜色分清他们。 这日桓母进了一家首饰铺子,店里的伙计常年干这一行,也是有眼力见儿的,早就认出了妇人的身份,忙将摆放在架子上的木匣取出来,满脸堆笑送到桓母手中。 「老夫人,您之前订下的长命锁已经造好了,是京里手艺最出众的老师傅做的,挑不出半点瑕疵。」 桓母闻声将木匣打开,细软红绸上放着两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中间还各自镶了一块好玉,能护着孩子们平安长大。 面上露出一丝满意,李嬷嬷付了银钱后,主仆几人便上了马车。 眼下徐嬷嬷也坐在马车里,她眼神闪了闪,压低了声音劝说,「主子,夫人刚生产过,身子还需将养数月,不如给公爷纳两名妾室,也能好好照顾他。」 旁边的李嬷嬷暗暗啐了一声,人家夫妻俩感情深厚,折腾了好几年才成了亲,现在夫人刚产下孩子,若老太太提出纳妾,那不是用刀往人心窝子里戳吗? 心里这么想着,李嬷嬷也不敢多言,只希望主子千万别犯糊涂,与家里人闹得生分了。 「纳什么妾?以前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婆婆就想纳妾,那种滋味儿我明白得很,哪能让琏娘受这种苦?」 婆媳俩相依为命好几年,感情比亲生母女也不差什么,桓母又怎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您放眼瞧瞧,京里的大户人家谁不纳妾?这是规矩。」徐嬷嬷忍不住辩解。 桓母伸手揉了揉眉心,思索半晌才继续道:「当初将徐嬷嬷请过来,就是为了照顾琏娘,此刻她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让徐嬷嬷留在我们这等不规矩的人家,想来也是委屈了,还请自寻去处。」 看到徐氏难掩惊诧的眼神,李嬷嬷抿唇直笑,她不是什么好性子,直将人撵下马车才痛快。 「徐氏居心不良,继续留着难保不会生事,走了也好。」桓母虽然心软,却能分清轻重,相处多年的儿媳与伺候数月的婆子相比,该选哪个一看便知。 「您能想明白就好,那老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故意挑唆。」 李嬷嬷还真猜对了,徐嬷嬷之所以想撺掇桓母给次子纳妾,是因为她收了一名小吏给的好处,如今事情搞砸了,她还被桓家扫地出门,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近段日子卓琏一直在家歇着,偶尔她脑海中还会浮现出在课堂中看到的一幕,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对这些的印象越来越浅,前世的记忆也渐渐模糊,好在她酿酒依靠的是经验,而非其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功早已印刻在卓琏的骨血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消散。 等她身体完全恢复后,京郊庄子里的那片蔷薇也开了。 所有的花朵如同粉紫的云雾,不止色泽极美,还散着浓郁的芳香,卓琏只看一眼便觉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将满园子的花都当作原料酿酒。 见嫂嫂忽略了二哥,自顾自走进花丛中东挑西选,再瞧着男子越发阴沉的脸色,桓芸抿唇笑了笑,扯着甄琳的衣袖将人带回屋中,不去当那个碍眼的。 年前甄琳先定下亲事,桓芸紧随其后,两姐妹都配给了桓慎麾下的将士,夫家虽称不上高门,但人品贵重,对待儿媳极好,把女儿托付给这样的人家,桓母也能放心。 再过不久两个小姑娘就要出阁了,这才趁着办酒前松泛松泛。 桓慎没理会别人,亦步亦趋跟在卓琏身后,也没搅扰她摘花,等到竹篮装满了蔷薇后,他勾了勾唇把人打横抱起,径自回了房。 卓琏被唬了一跳,握着篮子的手一直未松,等被人放在柔软的床褥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青天白日的,母亲妹妹都在,几间小屋距离也不远,万一让她们听见了怎么……」 剩下的话被堵在口中,篮子啪的一声坠在床边,里面鲜嫩的花朵也跟着一颤,桓慎发了狠,将花瓣扯得粉碎,全都洒落在床上,浅粉汁水透着馥郁甜香,与女子酡红双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你只顾着酿酒,你说说,是酿酒重要还是我重要?」桓慎低着头,黑眸里透着明显的威胁。 卓琏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在此种情况下该如何回答,她好话说尽,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将这人哄好。 原本准备造酒的蔷薇自是不能用了,桓慎生怕小妻子动怒,又趁着夜色摘了一篮子蔷薇回来,将花朵放在不远处的圆凳上。 等卓琏睡醒了,映入眼帘的就是开得更盛的蔷薇,对上那娇艳欲滴的花蕊,她又想起先前的孟浪,眼睫不住颤动着。 桓慎将斐哥儿嫣姐儿抱到跟前,两个小的还不会说话,但却能辨别出母亲的气息,三两下爬到女子身边,直往她怀里钻。 最近没下过雨,顺着半开的窗扇正好能看见一轮弯月,周围点缀了三两颗星子,时明时暗,轻轻闪烁。 桓慎抱住母子三人,下颚蹭了蹭卓琏的肩膀,态度温和至极。 「感谢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 听到这话,卓琏也深有感触,仿佛原本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但更多的她却记不起来了,索性不再多想。 老天慈悲,让桓慎有了慈悲之心,不造孽业,不积恶果,一切才发生改变。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酒门财妻》上 作者:清川 02、《酒门财妻》下 作者:清川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