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 序幕 宝景十年,天子卧病不起,天朝群龙无首,皇子争斗,夺权位、画势力,妄想坐拥帝王之位,权掌百年江山,享尽万世千秋锦绣风华。 对内,皇室争斗不停,波澜四起;于外,外戚干政弄权,民不聊生。 因此,六神遂现,铲除叛乱,平定局势,风雨飘摇之中,拥戴太子承即位,一统天朝,安内攘外。 六神叱吒一时,手起掌握之间,风雨时起时落,变幻万千。 凤平元年,天朝百废待举之际,六神遁隐,不再立现。 余十年间,六神名号仍是令人闻风丧胆,为天朝传奇。 楔子 “说书?说什么故事?” “是六神,六神你听过吗?” “这名字好耳熟啊!唉呀,是我姥姥给俺提过的。” “最近街上来个说书的,模样长得俊朗,口条也清楚,在说六神的故事,说了好几天了,挺有模有样的!每次那个人来时,定是围一圈人!” “是么,那今儿个要不要去听听?真有六神这样的人物吗?听说是上杀神灵,下斩妖魔的一群人?” “好像是啊,走走走!咱趁时候还早,挤个位子听听去。” 只见两个壮汉并肩走在大街上,脚步略快,转眼间便见到大街口早已有人拿着凳子听故事了。 两人挤在人群里,还是没看见说书人的模样,但耳边却传来醇厚沉稳的嗓声,像坛陈年酒,令人觉得心头一润,好听极了。 繁华的京城大街上,在街角的一隅,有群人正侧耳倾听那段被埋没在岁月洪流里,逐渐被人们淡忘的故事。 它曾经很鲜明地活在世上所有人的心中,直到光阴无情的流逝,换成另一个形式重现于人间。 那是一段关于天下,关于一个女人,继而牵动整个朝代的历史。有许多人曾参与其间,也有许多人丧命其中。 如今,事情的始末已分不清对错,且把功过留给后人去评断。 传奇,活在每个人的心中,而故事,它始终也只是个故事—— “今儿个,就从凤平十一年开始说起。”而故事,又继续说下去了…… 第一章 今年的冬日来得特别早,就连吹抚于大地上的寒风,也显得格外凛冽,钻进骨子里的冷,是益发的冻。 转眼间,已经是大雪节气。 春日迟迟,尚不见踪影,而她引颈盼望的人,也始终没有出现。 素景坐在玉床上,身下枕的是狐皮毛毯,整座宫阙有着凉透人心的翠绿,玉光暧暧难明,见不到太多的光彩,就连四周的宫灯,都因夜风的纠缠,而忽灭忽明。 自从她醒来以后……自从她醒来以后啊…… 苍白的脸庞透着淡淡的哀愁,这世间有一种美丽,是清透、是飘渺的,更甚是不食人间烟火。 而她的美,是不沾染天朝的尘土,极为清丽脱俗;也因此,天朝里没有她能走的路! “想什么?”阳刚的气息自素景头顶罩下,一双健臂圈在她的腰上,那力道紧得令她无法喘息。 承眯起眼,看着这些年来始终教他忘怀不了的女人。原来,天朝的光阴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依旧美得令人屏息。 “圣上,请自重。”素景看着他,话声又轻又缓,口气却是平板无波。 “十年,你离开朕的身边已经有十年之久!”这段失去她的岁月,他如同行尸走肉。 素景被他按倒在玉床上,墨黑的青丝散落在艳白的狐裘之上,而她清亮的眼眸无所畏惧的望向承,这样的美丽,更有魅惑人的妖异。 她始终——是他心中的魔! “朕终于得到你!”承低头印下炙热的吻,在那个吻里有他压抑多年的欲望与渴望,转眼成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素景静静地领受,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抵抗,那样的沉默像潭不兴波澜的水池,死死地毫无生气。 承抬头,见她面无表情,心底的妒意油然升起。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肤一览无遗,更教人欲火难耐。 素景的眼神始终平静无波,仿佛要望进承心底最深处的神魂。只有那里,才藏匿着他最深沉的意念。 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看重的人,素景很明白今生今世,她与他已是不可分割。然而,另外一个寄宿在自己心中的身影,也同样在此生与承相互角力,纠缠到至死方休。 为什么,上天总是捉弄人呢?素景多么想问,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说出口。 承见她赤裸地躺在自己身下,烧烈在体内的欲火,转而从她身上索求,像是恨不得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素景一掌抵在他的心口之上。“圣上,切莫逆天而行。” 墨黑的瞳眼闪过一丝阴冷的火光,他的嘴印在她的唇瓣边,低语轻道:“朕是天朝的帝!你顶上的天,是由朕一手撑起。” “皇兄,勿乱朝纲、弃义背理。” 素景的话,让承烧红双目,低首咬了她洁白的肩头。“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能得皇兄厚爱,素景感激在心,可若超过,就是天理不容了。”她,可是他的亲生胞妹,血浓于水的至亲啊。 “你的心里,是不是住着那个男人的身影?”承握着她的肩头,激动的问,平日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皇兄,放过六神吧!他们为了天朝,牺牲太多了。” “你贵为一国之柱,竟为那男人求朕?”俊雅的面容突地阴沉,眼中满是暴怒之气。 “素景是为了天下百姓求皇兄。”天朝眼下的富庶安逸,是由六神一手打下来的,如今朝廷却要逼六神走上绝路,到底不该做得这样绝。 “天朝只要有天女,必定迈向丰国鼎盛之路!”承专注地看着她。“素景,你是属于这座宫阙的,不要再离开我了。” 这话,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对她说的体己话,是真心的话。 “皇兄,失态了。” “你若执意违抗,朕必定要你付出代价。” “天朝不是仅仰赖天女就能存活下去,六神得伴随在圣上左右,才能安邦镇国啊!”素景难得激动,眼底的热意来得有点急。“为什么我们会走上这样的路?当初不是这样的!” “天朝,容不得六神。这已是事实,不可改变了。” “只要皇兄高抬贵手放六神一条生路,素景此生不再踏出皇宫。”只要保全,她只求保全他们啊! 承弯起嘴角,笑得极为灿烂。“甚至包括成为天朝的一国之后吗?” 素景痛苦的闭上眼,泪水终于滑落。 “若能得你,要朕放了六神不是难事。”这辈子,他唯一的心愿除了能得天下之外,还要有她长伴左右。 “报——” 赤色战袍随着夜风深入宫闱之中,一路自城外快马加鞭返抵京城,在粗犷的脸面上见到教人不可置信的惧意。 “定虢将军兆逢恩,晋见——” 清朗朗的传唤声响在这片寂静的夜里,让人不觉头皮一悚,登时喘不过气来。 承撑起半身,见一道人影跪在玉宫门外,没有踏进来。 满朝文武百官都知晓,皇宫中有座翠玉寒宫,整座宫阙是由碧、白双玉建造而成,不沾天朝飞尘、不染天朝烟火;未经圣喻,私自擅入霞玉宫者,斩! “定虢将军,是谁准你擅离职守?” 夤夜深沉,兆逢恩的出现令承心头一震,随即起身挡住赤裸的素景。 “臣方收到消息,六神得鬼兵相助,储万名兵力屯于坝美,意图谋反逼宫,臣不得已擅离岗位,夜奔入宫。”兆逢恩咽下气,说得战战兢兢。 “荒唐!朕派去的莫平定呢?”承蹙眉,话声沉稳,眼中却隐隐窜起火光。 兆逢恩跪在地上,好半晌答不上话。明明已是冬日,可那豆大的汗珠却滚落在地,一圈儿一圈儿的,像团撒散的墨渍印在地面。 “说话!”他的犹豫,令承按捺不住气。 “臣……臣在三日前便收到莫将军……莫将军率领的兵队,全数惨遭歼灭。”兆逢恩不敢说,千名兵马皆在一夕之间尽数夭折。 承搁在身侧的两拳握紧,额间青筋暴凸。“朕给他的,是三千人的精兵!” “如今六神步步逼入京城,只要一旬……或许,就会踏上京畿。”兆逢恩听闻底下探子所述,坝美一役形同人间炼狱,教人不寒而栗。 “究竟六神得到的,是怎样的兵?”承气急败坏,龙颜大怒。“为什么在天朝里,会出现这样的军队?” “臣……臣已八百里加急请镇守于西山的锐丰营,即派五千兵马南下讨伐,阻止六神。” “五千,五千能挡得住他们吗?”承疾步上前,难掩盛气。“难道你不知,六神是怎样的人物?” “圣上,微臣还请驻守广西的建安营挥兵给予奥援,定能早先一步将六神抵挡在城外,六神绝不会轻易踏上京畿……” “京畿营内有二万御林军,六神手握多少兵马?”承不信,他原以为派莫平定前去坝美,就能够铲平六神,岂料却得六神掌握鬼兵,直逼皇宫而来的消息。 “臣……不知。” 这一句话,听得承终于爆发出来,整座玉宫响遍他的吼声:“天朝养你们做什么?” 兆逢恩低首不语,面对年轻登基,但如今心性却难以捉摸的帝君,更是惧意倍增。甚至比即将来袭的六神,更让他千万畏惧! “据前方探子来报,率其大兵的将领是……” “冠军大将军吗?”承俊雅的面容扯着冷冷的笑,阴沉至极。 方才他龙颜大怒,眼里仿佛烧出火来,可如今那抹笑却是相当诡异,教人胆战心惊。 “定虢将军,你怕吗?”承双手负背,那张脸面又恢复到先前冷淡的模样,转变之大,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臣……必定为天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定虢将军,你可要说到做到啊。”承弯下身,一掌按在兆逢恩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兆逢恩背脊发凉,不敢抬头。“臣自是竭尽心力。” “在朕撑起的这片天之中,还包含兆将军底下的妻儿呀。” 承站直身躯,那话声不冷不热,却压得兆逢恩挺不起腰杆,冷汗直窜掌心,按在地面上的手,结结实实地压出个水印来。 “微臣明白……”兆逢恩哪里不知承话中有话,一颗悬在体内的心又被高高地提了起来。“请圣上勿挂心。” “兆逢恩,朕加派一万兵马给你,命你在京城之外与建安、锐丰两营的将帅尽速会合,定要在六神入京前赶尽杀绝,不留任何活口!违令者,斩!” “臣遵旨。”兆逢恩退下,脸色已刷白成死灰。 赤色战袍随即消逝在宫殿之外,即将掀起的,是局势未明的将来。 天朝与六神对峙的此役,必定是血流成河。 “皇兄真要对六神赶尽杀绝?”素景拉起衣衫罩在身上,颤抖抖地踏下床来。 “你听见了,六神带兵直取京城,这是什么?谋逆造反!” 素景一手拉住他,难掩激动。“皇兄,不要让天朝失去六神。让我去劝,六神对天朝忠心耿耿,定会回心转意。” “素景,你想改变什么?”承轻问,一手环在她的腰上,将她擒抱得好紧。“六神一开始就不是忠于天朝。你当真以为我眼盲心盲吗?” “皇兄,不要抹灭六神对天朝所做的牺牲。” “他们把你带走,让你离开朕的身边足足十年,这就是六神对天朝的一片忠心赤胆?”承口气低凉。“你可是天朝的一国之柱!” 素景推开他,赤脚走向门口。“六神不会背叛天朝,永远都不会!” “素景!”她一步步踏往殿堂之外,令承忍不住咆哮。“天朝里,没有你能走的路!” 素景不顾承的劝阻,越过玉槛,直直地踩往宫外,下了玉阶、踏上泥地,瞬时脚底如有块烧红的铁烙印在她的肉上,痛得她几乎要瘫软跪地。 “素景!”见她的步子如此坚毅,承头一次喊得那么焦急。 承追着素景的身影,然后眼见她踏过的泥地,渗出艳红的热血,成了怵目惊心的血印。而这一路被留下的血痕,是素景替六神喊不出声的痛。 她不曾想过,天朝要这样逼六神走到尽头,甚至令他们无法回头! 脚底上传来的剧痛,仿似走入火堆中,将人硬生生地烧裂开来,这个汲取她的气息,并且依靠她而走至强盛的天朝,却容不下她的存在,令她终其一生都踩不得天朝的地! “六神,是不可能会违背天朝的!”卫泱为天朝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更明白六神中的每个人,都各自替天朝扛下一片天。 这座仰赖她而生的天,是六神的每个人替自己顶着的! “皇兄,素景请你收回成命!”她哭喊着,一步步地踩踏在这块她极其想要拥抱,却容不下自己的后土大地。 天朝待她极其残忍!啖蚀着她的气息,将她困成笼中鸟,还容不下她的存在!教她背负黎民苍生的命运,再将她掏尽到不可后退的地步。 这就是一国之柱的命吗?这个天朝,到现在还饶不了她啊! 她跪倒在地,所有触及后土泥地的身躯,被天朝原有的气脉给烧裂开来,几乎毁伤她洁白的肉身。 “素景——”承见一抹艳白的身影跪倒在地,狂奔至她身边将她一把抱起。“你疯了!” 素景掌心渗出热血,被烧烫得皮开肉绽,两眼却空洞无神,心如死灰。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诞生在天朝,又为了什么原因得背负这一切?然后见自己心爱的人、在乎的人相互残杀,彼此势同水火。 “素景,你为了他如此折磨我!”承咬牙切齿,不敢置信。 “为什么,我还能活着?”她喃喃地低问,眼角滑出泪水来,那双眼茫然得失去光彩,显得死气沉沉。“我不想要……这样活着。” “这辈子,朕不会放开你,永远都不会!” 夜风,应当是凛冽刺骨,然而今晚吹在天朝之中的寒风,却夹带着燠热难耐的热感,像是足以焚蚀掉一切,并将世间所有的光辉给吞蚀殆尽。 今日,无月。 漆黑的夜色之中,隐隐透着赤红火光,几近照亮了天朝的夜晚。风中,依稀可嗅见浓浓的腥臭味,还隐约飘散着淡薄的血味气息。 侧耳倾听,更可听闻风中尖锐的嘶吼声、哭喊声,一阵阵地被夜风越卷越高、越飞越远,而后被吞噬于夜幕之中。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出现于烈焰冲天的火场之中,炙烈的火风甚至半点都影响不了他,他仍旧是一派轻松自若,手握缰绳坐在马背上,神色平淡冷静。 卫泱看着玄风领着鬼兵所走过的天朝路,留下被烧烈的火海,许多人哀号、哭喊的声音冲上云霄,在此刻令人毛骨悚然,心头一震。 此处,正是人间炼狱! 细细的哭啼声传至耳边,卫泱低首,见到年纪看来不足十岁的孩童自火海中死命爬出来,迤了一地的血痕向他求救。 “救……叔叔救救我……”小小的身子沾满血痕,教人惨不忍睹。 卫泱冷眼旁观,见小童爬向眼前,颤抖抖地伸出手欲触及他的坐骑时,他手不过轻轻一挥,那单薄、瘦弱的身子立即弹飞开来,在半空划成一道弧线,随即跌落在地,小命已被鬼差拘提。 蓼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卫泱身旁,在坐骑之上看着方落下的小身子。眼里,流露出太多太多的怜悯;可他,却只能佯装成无动于衷,任何情绪都无法显露出来。 “玄风的身体还行不行?”卫泱见前头鬼兵走过的地方,皆成为通红火海,隐约可见前头一片暗色气息,被浓烈的戾气所包围。 “可能到达极限了,鬼兵行军的速度已经减弱许多。”符华堂面有难色。 六神自坝美离开已有三日,这期间,鬼大兵几近是不眠不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扑皇宫。 一路行过的道途已成倾圮荒废的楼邸,如同冥府死地,铺天盖地的恶气将天朝的天给遮蔽起来,就连茫茫大雪也掩盖不了这一地的血腥。 “还要再逼紧些,唯有动摇民心,才能够让承更明白六神的决心。” 符华堂听着卫泱的话,再对照眼下炼狱的人间,哪里还有民心可以撼动?他们皆成死尸,有话也说不出口了。 “卫泱,玄风是唯一可号令这支鬼兵的大将,倘若到皇宫前他有个闪失,要取天朝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符华堂明白,卫泱是急于夺回天女。 “复应后头押来的那支兵,启程没?” “差不多动身了,不久便能会合。” 他们走过的步子,烧出一条通往冥府的血途,符华堂甚至依稀可以听见,苍生在火海里不甘心的哭喊叫声。 此役,甚至比当年宝景年间的动荡还更惊心动魄,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卷而来,企图将富庶安定的天朝给焚蚀殆尽。 无论是谁,皆在此役大伤元气,这是必须承担的结果。 “让鬼兵再行一夜的路。” “卫泱,玄风会撑不下去的。” “他撑不住也得撑,不要忘了是他甘愿代替复应做她做不到的事。”卫泱没有忘,因为花复应的失误而铸成的大错。“六神已经失去天女。” 符华堂沉默,看着卫泱那冷到极点的面容,眼中隐隐烧出一股火花。 面对花复应的过失,符华堂明白若不是得到玄风这个最得力的助手,花复应的性命早就殒落在人间,焉有逗留至今的机会? 玄风入六神,成为花复应活下去的主因,这一点花复应比谁都清楚。因此,对于玄风,其它六神也都更加上心,无法容许有半点闪失。 “玄风会替复应扳回一城,你就别再挂心了,原谅复应吧。”更何况她身中奇毒,又替玄风身陷险境,小命一条已经形同抵给老天爷了。 符华堂不敢想,复应究竟能否撑过六神与天朝的这一役?假若挨不住,玄风又该如何自处? “你无须替她求情,这笔帐我已经记下,若天女有个闪失,花复应这条命断不可能会留下。” 卫泱说得很平静,甚至让人察觉不到他心里是否有温暖。 他的心,冷硬得仿佛是铁打的! “她为六神尽心尽力,你比谁都还清楚!”复应是个怎样的女人,没有人不晓得,她傻得从不以自己作为优先考量的对象。 以前,在她还没遇上富璟丹前,是为自己而活;遇上六神以后,是为富璟丹而撑持度日,直到卷入天朝的纷纷扰扰之后,她倾尽心力为了天女而走下去! “六神的命,从来都不在我眼中。”卫泱平淡地道出这再真切不过的心声。 符华堂闭上眼,心平静气地接受。这样的事实,彼此都心照不宣。 “告诉滕罡,务必在最短的时限内,让鬼兵一举入侵皇宫。”天女,卫泱势在必得! “是。”符华堂随即拉起缰绳,带走卫泱的口令,策马奔向前方。 卫泱看着本是富庶宁静的天朝,在今夜全被恶火所吞噬,眼中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一如过往的冷静平稳。 这座天朝的气脉,已经微弱得不再足以支撑运行下去,势必得全数斩毁,才能得以重生,再创风华。 如今,他定要连根拔除,缔造新的契机! 第二章 宝景十年秋 雨雾,濛濛地笼罩在天朝之中。鼻间,净是嗅得阴冷的低凉气息,贴覆在肌肤上那薄薄的凉度,冷得钻入骨子底。 本该受香火供奉的山庙早已倾圮荒废,破旧的留存于山野之中,供偶时路过的百姓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之处。 破庙内,六道身影或坐或站,各占一处,模样都非常年轻,可每人眼中却透露着世故的光彩,好似已经走过多次的大风大浪。 他们身上彰显的戾气极为狂放、毫不遮掩,在如此动荡不安的天朝里,这样的气息是稀松平常,但之所以让人留心,在于天朝内兴起一股传言——六神既出,新天朝降临! 一名身着绛紫衣饰的少年手持摇扇,眉眼间净是生得干净的气息,稳重沉着,六神看来应当是以他为首。 “来了!”卫泱立于破败的神像之前,不到片刻,深隐在山野中的飞鸟跃于天际,划破此地的宁静。 站在门口的滕罡手里按着青钢刀,浑身戒备、双眉紧蹙,目光如鹰隼锐直地盯向林里深处。 “人来了!”滕罡隐约见到几抹身影奔出郊道,细细的兵刃相击之声传来,极为清晰尖锐。 卫泱的嘴边露出一抹笑意,悠悠地转过身去,只见其余六神个个起身而立,有人状似不经心,有的睡眼惺忪,有的气质险恶,更有美得教人屏息的花容月貌,不同的面容,却个个都相当出色,他们便是在短期内崛起,就令天朝闻风丧胆的六神! “璟丹,你助滕罡一臂之力。”卫泱一扇指往立于门口的少年,见他老成粗犷的面容让人不敢入其门,遂派了阵内看来最轻狂无害的文判上前。 “哎,好的差事儿就是没我。”富璟丹摇摇头,手臂一震,袖内的判官铁笔立刻握于手中。 其余六神还是无动于衷,个个神色自若,即便庙外杂沓的脚步声接踵而来,却无人显露出惧色,甚至还有人打起呵欠来了。 须臾,庙门外响起慌忙的脚步声,伴随着几道人影狼狈地冲入内室,随即庙门被一股气给卷上,隔绝外头刺客们的追击。 “四爷,您没事吧?”几个提着剑的随从脸上满是刀伤血痕的,一心护着自家主子冲出重围。 那名被唤为四爷的少爷星目朗眉,眉宇间净得贵族气息,即便在危难之际,仍是镇定自若,稳如泰山。 “有贵人相助,咱可死里逃生了。”承即使面对着一屋子陌生的面孔,方才也死地里走一回,语气竟也一如往常。“谢兄弟相救了。” 卫泱走上前去,像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见到眼下这一幕。“此时天朝危乱纷扰,自是应当相互关照。” 他还想要再近承的身,却被他手底下的人给挡住。卫泱又侧首对承说道:“我的人在外头拚命,这就是四爷待人之道?” 承手一扬,撤下护身的侍卫。“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又怎会出现在这座山野之中?”他还以为自己这条命,阎王已准备随时收下了。 “四爷可听说过‘六神’?”卫泱懒懒一哂,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此话一出,退至身后的侍卫随即围上前,大刀纷纷架往卫泱的脖子,然而他们身手再如何不凡,于六神面前不过也是雕虫小技,只见其余六神的手脚更是利落,手上的兵器也同样按于他们身后,只消半分力就能取人性命。 “殷孤波,你们切莫冲动。”卫泱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仅是淡淡地说道。 “六神……这个令天朝不敢喊出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承能够感受得到此刻的剑拔弩张,比起方才自己死里逃生的局势,现下更是身处险境。“没想到,本王在有生之年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六神,在此刻的天朝不是英雄,而是令人畏惧至极的罗刹,凡六神走过之境,必是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卫泱今日,是特别于此恭候四爷。” 承眼一眯,年轻的脸庞带有一丝的困惑。“做什么?” “天朝里流寇四起,暴民聚生,四爷此刻离宫,又是为何?”此举虽不智,不过卫泱明白,再也没有比此刻还要更好的时机了。 “天下大乱,朝廷却依旧高高在上,能不见民间所苦、不闻民间所怨?”承回了他,但语气却过于冷硬。 “不愧是人称定贤王四皇子,在下亲眼所见了。” “卫泱,六神今日来此,绝不仅是偶遇。”承清楚天朝之大,断不可能在此巧遇。 方才,他才刚逃过皇宫的刺客袭击,早就料想兄弟间的恶斗迟早会来临,却没想到来得这样急、这样狠。而六神,却能够掌握自己的踪迹,难保不是与宫廷里的人互通有无。 “卫泱,六神来这儿做什么?”承暗想,或许今日这条命,已准备押往阎王爷的手中了。“前来取本王性命么?” 只见卫泱一哂,单膝跪地,其余六神皆收下兵器,朝承跪礼。 “六神,入天朝前来投靠明主!” 墨黑的眼瞳清冷如潭水,幽深得不见任何心绪。直到视线停留在一道艳白色的身影之上,幽暗的深瞳才隐隐闪过一抹淡得旁人无从察觉的火花。 卫泱的目光停留在几个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包含承在内。 “那女人是皇宫里的人吗?真不像是天朝的人。”富璟丹挑高眉,问得相当轻佻,当下惹来花复应的白眼。 “天女,是承最宠爱的皇妹,当今圣上更是对她溺爱有加,甚至比太子还要看重。”卫泱道,眼里的火花早已湮灭,不见痕迹。 殷孤波冷笑。“女人上围场?圣上简直是宠溺至极啊。” 六神隐在暗处,利用浓密的绿荫作为掩蔽,好避开上林苑的侍卫,深入承的所在之处。不过令他们讶异的是,竟然会同时遇上天女。 “足以见得天女支撑这天朝的传言来自于皇宫,就连圣上也深信不疑。”卫泱将折扇一收,目光如炬地看着底下的人。 “六神要入皇宫,机会不多。”花复应眯起眼,不晓得卫泱在打什么主意。 “承本该有场血光之灾,正确来说,应当在半月前就该命赴黄泉,做缕天朝的孤魂。”卫泱的嘴边勾着笑意。“是六神助他违背了命运。” 如果改变了命运该走的方向,那么这条路必定与未来有所不同。说得更深些,便是再生一个新的契机,牵引着走在这条道途上的人们。 六神改变的,不单是承原有的宿命,而是企图汰换掉天朝旧有的老面貌,重新缔造出新的局面。 卫泱的笑只停在唇边,看着在今日仍有二次灾祸的承。“这四皇子的命,很崎岖。”像承这样的人,要坐上帝位实属难事,可他的贤良声名远播,要争坐九五之尊大位,也不是不可能。 他命里有吉星会照,虽不是个帝王命格,但定贤王的才德远播,再有六神的辅佐,卫泱相信若要取这天下就如囊中取物,定能达成目的。 “这天朝,连皇子的命脉都难以照料。”殷孤波说得直白,不信朝中气脉这种无形之物,能牵动成千百万人的宿命。 这天下丰足富庶,与帝君德政有关,若昏君当道,自是民不聊生,陷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炼狱。如果要将此说法加在这种无形物的身上,殷孤波认为太过牵强。 尽管他也是身处其中的人,却始终嗤之以鼻。人定胜天,一向是殷孤波奉为圭臬的信条,六神里,大多是这种不信邪的人,可最讽刺的是,他们身上肩负天命,不得违抗。 卫泱看着坐骑上纤弱的身影,她有着秀丽脱尘的面容,天朝里不曾有过这样玉雕清灵的相貌,那模样生得极为脱俗,莫怪圣上呵护备至,将她捧为掌上明珠。 卫泱深深凝视天女,并见到承望着她的模样,心底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那女人,未来将左右天朝。” 明主? 难道真有人知晓他内心的欲望吗?这些年来,他总是隐藏得很好,好得让人无从察觉自己心底深处最深沉的渴望。 坐在马背上的承,身处上林苑围场之中,神色恍惚,与平日尔雅内敛的模样截然不同。 自从与六神相遇之后,也过了半月之久,尽管他历劫归来,却不免因为卫泱的一席话而有所动摇。 如今父皇的病体这半月来颇见起色,基于年轻时对狩猎的喜爱之心,遂率领众皇子参与秋猎的比试,甚至连素景都参与其中。 秋猎一向为皇宫所重视,更是众皇子欲争锋头之比试,不过承不热衷此道,他最多仅擅于骑射,若说拿刀箭比划、论武功,他比其它皇子还要更弱些。也因此有人说定贤王心性敦厚内敛,甚至比文人还要风雅。 承将一切都看在眼底,更是刻意凸显自己不济的武底。尽可能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化成清冷的水,正因常言道:滴水可穿石——他要做的,就是穿韧石之事! “四哥,想什么?”身后传来一声轻软的问声,素景坐在马背上,不谙骑术的她,得让人牵着缰绳才能使唤这只牲口。 “素景,你怎没在父皇身边?”见到她,承相当意外。 “父皇和太子哥哥追野兔去了。”素景年纪虽幼,却格外清丽娟秀,好似不沾天朝的烟火,美得那样自然干净。“你呢,怎么都不去?” 虽明白这位四哥不似其它兄长好出锋头,凡事都要争第一,可素景不免也觉得他太过于无欲无求。 “我的本事到哪里,自己很清楚,做人要懂得藏拙。”秋日的围场总是特别萧条,承仅是静静欣赏这样的美丽。 “四哥,你就是这样,凡事不争个出头,谁能知道你心底想什么?”素景与他并肩,就是特别喜欢他这性子。 “可你就欣赏。”承探出手,紧紧握住她,感到心头发暖。“这世间只要能得知己,便死而无憾。” “半月前你出皇宫,这事儿传进父皇耳里了,是八哥和我说的。” “父皇说了什么?”承面容无波,清冷地问。 “没有,倒是太子哥哥在父皇面前为你说话。” “太子?”承挑眉,纵然他与其它皇子对立的局势并没有特别明显,可暗地里是谁也不容谁的。“很难得,他从来不替兄弟中的谁多言一句。” 承心知肚明,对于半个月前出宫却身陷险境,是何人所指使的,他一点也不意外。 “至于你出宫的原因,素景就不多问了,但我听闻四哥这次是历劫归来?”对于这点,素景已嗅出其中诡谲的气味。 他哪里不懂小妹对自己的关心?仅是冷淡地道:“天朝这几年是动荡了些,遇上匪类贼寇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之事。”承朝她一哂。“总是得有人关心百姓们日子过得怎样了。” 四哥的贤德,素景一直都很钦佩,单是他的温文尔雅,凡事不争锋头这点,她认为更是将相帝王都应当具有的仁德。 只可惜,父皇对于四哥总没那么上心,素景比谁都明白。 “但是……” 素景还要再问,却被承打断,他朝前头一指,荒地上出现了只小兔,艳白的毛色特别显眼。 “四哥替你猎只野兔,如何?”拉起缰绳,承手朝脚边的箭筒一捞,便搭满弓欲射出箭矢。 “四哥,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只小兔快活地在荒地里活着不也挺好的?” 素景的手按在他的臂膀上,实在不喜杀猎这样的举动。也因此,这回秋猎,父皇执意带她共游,她心底边儿也是不情愿的。 “不如,四哥教我怎么骑马。”纵使天朝的地她踩不得,但学会驾驭马儿后,往后或许有机会再出宫,就不必到哪儿都还得有人替自己牵马了。 “四哥带你到前面去,那里风景好,更适合策马。” 承朝底下的人使个眼色,正要拉马向前之际,潜伏在野地上的猛虎遂现形,吓得他们脸色惨白。 “护天女!”承急着策马挡在前头,搭起弓拉紧弦,屏气凝神地专心瞄准那头大虎,掌心里沁出薄薄的汗水。 几回上林苑围猎时也没有遇上像这次这么惊险的事,承有些懊悔自己的武底身手不足,更怕身后的素景有个万一。 “四哥!”素景头一次觉得生死不过在转眼之间。 承将弓弦再度拉紧,屏气凝神地将所有气力灌注在枝箭上,准备放箭之际,竟听闻风中夹着细微声响,随即后背中箭落马,手里搭上弓的飞箭失去准头,惊扰了猛虎,只见那猛虎咆哮一声冲上前,张开血盆大口欲将承吞下肚。 “啊——” 顿时,猛虎这一扑,也同样惊扰了马儿,只见马儿不受控制地高举前蹄,让素景硬生生地被摔下背。 如此危急之际,突地从天降下几道色泽艳丽的身影,艳白、赤红两抹身影挡在承面前,在它扑上前的当口,两人却丝毫不见惧色,各出一招击败庞然大物,大虎遂倒地不起。 于此同时,更有另一道绛紫色的身形跃于狂马之上,将跌下马背的素景反手一拉、护在胸前,动作利落的坐回原位,缰绳一拉,稳住马儿狂暴的举动。 素景瞠大眼,心跳得极快,从未遇过险境、一直被呵护在掌心底的她,经历此生以来最凶险的一刻。 “怕吗?”耳旁,有道男音轻轻喃道,温热的气息吹抚其上,令素景微怔,来不及反应。 卫泱一手揽在她的腰肢,低首看着这个一身白衣,气质出众的女人,又思及她与承如此亲近,除了天女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素景迎上对方的目光,墨黑的瞳眼深沉幽暗,好似在那双眼的面前,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她头一回,遇上能将人看得如此赤条条的人。 卫泱伸出手,抚着她的眉心,像是要将她所有的惊慌给抹尽。 素景抿唇,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容,竟也没有心生抗拒,反倒沉溺在那朵淡淡的笑容之中。然而,眼前的男人太深沉,让她看不清他的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火花是什么? “天朝之广,气脉之盛大,真仰赖一女子承袭运转?”卫泱笑着问,语调却异常的尖锐。 “很可笑么?”素景面容平静,不兴波澜。 卫泱扬起眉,不下任何断语。“我要眼见为凭。” “见了,你又能如何?”就连她自己,也感到荒唐。“企图扭转乾坤吗?” “有何不可?”眼下的天朝乱得民不聊生,即便还能运行,依恃的不过是先前鼎盛的风光。 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你要说到做到!”素景一掌按在他的心口上,说得极为清楚。 “六神?” 这两个字,狠狠地敲往在场所有人的心底,几个闻风赶到的侍卫脸色发白,目光充满惧意,不约而同地望着六个不该出现于此的人;就连素景,由于耳闻过他们的恶名,心头也不由得一窒。 承背部中皇室的暗箭,脸色发白,殷孤波方才上前要替他拔下箭时,随即遭卫泱斥退。此箭一拔,就会让六神踏不上这条皇宫之路了。 “殿下,没想到又让咱给碰上面了。”卫泱翻下马背,负手朝承走去。“这一回,六神算是第二次救您。” 承困难地站起身,却头晕目眩地差点跪倒在地,好在卫泱及时将他搀住,算是保足他的颜面。 “卫泱,你别有居心。”承感到头有些昏,可见这箭头上定有喂毒。 六神能深入上林苑,此举在在显露出卫泱的野心。他打的主意,是非入朝廷不可了!不过历时短短一年,他们就令天朝畏惧万千,也在此刻欲将势力入侵皇室。承眯起眼,对于他们不得不起戒心。 “四爷,这枝箭、那头虎,六神可没这样大的本事。”卫泱说得甚是轻快,脸上完全不见半点担忧。 “六神在天朝,是恶名昭彰。” 承咬紧牙根,才能够令自己清醒些,倘若这下一昏,这些禁军绝对不会是六神的对手,此事若无端波及素景,承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四爷说得极是,六神总是得借四爷之手,才能坦荡荡地立足于天朝。”卫泱按着他的穴脉,令箭毒在承身上走得慢些。 “那天你说的,可是肺腑之言?”承使劲气力抓紧他的衣袖,他的身底与寻常人无异,这箭上的毒对他而言,已造成巨大的伤害。 “四爷若信自己,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卫泱,是本王装得不够像?还是演得不够好?”他始终都不曾对人说出心中的渴望,直到六神出现…… “以后,四爷得要记住,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若要藏得深,就千万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若要欺敌,就得骗过自己。这样,才能走得平步青云。” “本王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若真是如此,四爷又何必特意微服私访?”六神也不会因此逮着机会,欲借他的势力,堂而皇之的深入宫中。 “本王悯天下百姓。” 卫泱挑眉,冷淡地问:“怎么说?” 承眯起眼,表情冷到极点,面有寒霜。“朝廷不能一日无帝,同样的,这天下是以民为根本!” “四爷,您要永远记住今日的话。”卫泱浅浅地笑,目光平静清冷。“天朝要的,是这样的帝王。” “卫泱,你不要让一切到头来仅是黄粱一梦,本王必定饶不过六神。” “六神绝不辜负天朝!” 天朝强盛之际,四方外夷俯首称臣,年年纳岁进贡,国势强大、盛气难挡;那时,天女方降生于朝廷之中,据闻,此鼎盛之气维持了近十年。 然而,如今却有人早先一步窥见它逐步走向衰退之路,从前的风光早就大势已去。 “四哥,你真要让六神跟在自己身边?”那日秋猎他身中暗箭,兹事体大,为此父皇震怒不已,非揪出误伤皇子的元凶不可。 可取出的箭鍭实为皇室所有,并非外人入侵围场,加上六神护天女有功,并救皇子逃出虎口,令圣上面有喜色,遂将六神留于宫中款待。 “十二弟,你难道没有察觉到父皇的用意?”承处于自己的宫殿中,即便箭伤对他而言还是过重,气色却比先前好上太多。 “四哥,你什么意思?莫非父皇是……”老十二有点吃惊,没想到已经病入膏肓的父皇别有用意。 “六神之所以聪明,在于同时救了我又救了素景。倘若今日只有我,六神不会得此厚爱。”承明白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比不上太子,更没有素景的份量重。“六神这一年来的威名,让朝廷相当头疼。” 他们戾气极重,多数杀人不眨眼,可最讽刺的是,如此心性残暴之人,杀的又全是流寇匪类,几次救回不少良善的天朝百姓,而活下来的人,便将六神的威猛事迹传颂下去,但其中事实真假为何,也没有人真正明了。 谣言就此兴起,传闻一发不可收拾,六神的势力如野火,烧开在百姓的心底。 因此,天朝对于六神又惧又爱,如是双面刃,握紧是伤了自个儿,不握便无法力敌对手。 “朝廷要杀六神,没有本事;若要拢六神,就得静待时机。”承这几日深思熟虑,考量着卫泱对自己说的话,一旦下定决心要做,那势必得豁出去。 “四哥的意思是,朝廷等到了?” 老十二一直都和承感情深厚,虽说娘亲不过是个贵人,与承出于皇贵妃的地位截然不同,可他特别宠爱这十二弟。与此比较起来,和授封为凤王爷的八弟感情大不同,纵使为同一皇贵妃所生的嫡亲兄弟,两人心中却是暗潮汹涌。 “不,是六神做足准备了。”承浅饮一口茶,眼光深远幽长。“六神,不是朝廷能够驾驭的一头猛虎。” 引六神入朝廷,让承犹豫不已,一来认为时机太过仓促,二来父皇病情虽渐有好转,怕也只是回光返照,且目前边境的外夷纷扰不休,天朝定会被内忧外患所夹攻。 承明白,此刻要是有个闪失,失去的绝对不单是渴望已久的帝位,更会将天朝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既然六神要入朝廷,何不拢络六神效忠四哥?” “十二弟,还记得我半月前微服私访吗,救我的人就是六神。而这一回,他们同样救了我第二遍。” 不!理应是第三回,因为他们救下素景,免于她命丧黄泉,这对承来说,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 “如此说来,六神早就站在四哥这边?”老十二虽说年纪尚幼,不过自小处于深宫,眼见兄长为争夺皇位而互不相让,纵使已立下太子之位,但没有人肯放过彼此,台面下依旧斗得你死我活。 “由这点看来,是这样没错。”不过最让承挂心的,是宫斗的局势已不可避免,自从两年前太子猝死,二皇子于百日内继承后,众皇子们便了然于心。 这位子,是二哥将大哥给活活斗死而爬上去的! 老十二察觉到其中诡异之处,又对承道:“四哥,你说半月前出宫,最后让六神所救,如今秋猎时,六神又恰巧相助……这会不会是六神的……” “你总算想到这里了。”承浅浅一笑,这十二弟长大了,心思总算细腻了。“但下手的不是六神。” “四哥你是说……宫中的人?” 承取出半月前自刺客身上取下的玉饰,显然是宫中所有物。 “直到那天,我便明白还会有下一次,只不过我没想到刺杀来得如此密集。” “是谁要逼四哥?太过分了!当年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接下来要对付你了吗?这算什么手足,竟一次次要逼死自家人!”老十二激动不已,气得口不择言。“是二哥么?他不是已经当上了太子,还有什么不满?非要逼得大家往死地里钻,不留后路给人走!” “十二弟,这话你在我这儿说完便是,凶手是谁我们不知道,不可妄自揣测,以免中了对方的计。”承目光深沉,心底边儿还在琢磨。“会是二哥吗,如你所言,他已经登上太子之位,还有何特别理由会加害于我?” “难道是八哥?”老十二哪里不懂,八哥和四哥就是不和。 八哥这人性子看似温和、实则猛烈,着实是个伪君子,当年太子的死,一度也有人怀疑到八哥凤王爷的头上去。 “八弟倒也不无可能,倘若真是他,那么是谁走漏我暗自离宫的消息?我离宫的事,没有人知道。”当初也是装病掩人耳目,但不过一旬就有人派刺客袭击。“素景对我说,是老八告诉她的,可太子却在父皇面前替我说好话,你也晓得太子这人极为自私,对兄弟们从不相让。你说,到底是谁陷害我?” 这一番话,让老十二像打了场迷糊仗,像走到死胡同,绕不出路子来。 “四哥,我不清楚了。”这样听来,太子跟八哥都有嫌疑,可元凶是谁却抓不出来。“难道要让当年大哥的死再重演一回吗?” “十二弟,这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承起身,拍拍他的肩。“不管是太子,还是老八暗中出毒手,又甚至是有人顺水推舟藉此加害,可这回对手的算盘敲错了,反而让六神趁此进入皇宫。对方千算万算,绝对没有算到这一点。” “这样说来,四哥,您瞧这好运是不是开始站在咱们这边了?”老十二面有喜色,他还是不擅长将喜好藏于心中,极为孩子性情。“说实话,当年大哥猝死后,兄弟间就种下恶因,如今这人又对您出手,此举摆明就是要铲除异己。” 这一点,承自己也有点底。“所以,我们才要静观其变。六神倾向哪边,我们都要谨慎万分,他们最好是一心向着天朝,要不,无论最后是谁登上九五之位,都无法替百姓谋福祉。” 承目光望着宫门外,耳闻这天朝百姓发出的细细哭声,期盼朝廷可以有人,听见他们真正的心声! 第三章 秋日的暖阳,总让人特别的眷恋。 霞玉宫前的园子里缀满各形各色的花朵,万紫千红、相互争妍。比起其它宫阙里的花儿,此处的风景可说是四季如春。 在天女所居的霞玉宫,秋日也能见花开,冬日也有含苞待放的枝蕊。此地不受天朝自然运行的气候所影响,全是仰赖她的庇佑。 她的降生,将天朝推向最鼎盛之际;然而如今,却日益衰败,近几年,边陲战火频传,而她本是安泰丰盈的身躯,也像是对照着这羸弱的朝廷,略显消瘦虚弱。 素景坐在秋千上,两足没法踏上地,仅能坐在上头摇摇荡荡,目光却流连在后土之上。 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个寻常人那样,恣意妄为地踩在上头,或跳舞,或奔跑。 尽管她的日子过得像是被囚禁的鸟儿,父皇却极为宠爱她,可谓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由为她打造出天下绝无仅有的玉宫就可窥见。 她是天朝中最不自在的人,却也是过得最丰衣足食的人。 母后曾对她说过,身在帝王家的女人,活着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成就男人的大业。 所以,在很早很早以前,素景就看清自己的宿命。如果终其一生,她的存在,就是维系整座天朝,那么她理当这么做,也只能如此做了。 微凉的秋风,让艳白的衣带也随之飘摇,素景眯起眼,望着朝自己步步踏近的身影,直到看清来人时,她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一如往常。 卫泱手持摇扇,让太监领路而来,素景有些意外他竟可以得到父皇的首肯,成为能单独到霞玉宫的外人。 他撩起衣袍要跪礼,却被素景制止了。“卫公子是四哥和我的救命恩人,毋须多礼。” “这是卫泱应当做的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卫公子明白自己救的是何人,更清楚素景在天朝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是吗?”素景嫣然一笑,尽管皇宫中的内斗并未将她牵涉其中,可不表示她在众人的保护之下被蒙蔽了心智。 “真不愧为一国之柱,能够洞悉真相。”卫泱有些讶异她没有想像中的天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世故。 “卫公子过奖了,可素景也要对公子另眼相看,朝廷里,让父皇准许只身踏入霞玉宫的外人,您是头一个。” 不过说来也讽刺,皇兄们除了四哥和十二弟之外,也没有人喜欢往这里头来。说白些,除了她的备受独宠惹得兄长不快,另外霞玉宫四季皆有花期这点,就足以令人感到诡异了。 谣言不论多传奇,只要与世俗相悖,就天理不容,更何况她只是个踩不着地,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能得此厚爱的人,怎不会遭妒嫉? 素景明了自己的处境,若不是父皇和四哥的疼爱,在这座宫阙之中,她也不会意外自己被视为不祥之人。然而,就是因为躲在他们的羽翼下,她才能保有此刻的平安顺遂。 不过再长远的往后,素景便不敢想了。 “天女意外吗?”卫泱含笑,自怀里掏出一块质地圆润的珠玉,在天光的照耀下,玉石的四周透白,中心竟蕴含着白光。“往后您自然便会清楚,六神入皇宫,自然是一心向着天朝。” 素景将它接过,温热的暖度透过玉面传达自掌心,她不晓得究竟是他的手太温暖,还是这块奇异的珠玉所致。 她的目光,顿时有些蒙眬,望着他的模样,也有些看不清了。 “公子赠此珠玉,是要我向四哥劝言?”素景不傻,自是明白。可这男人的用心,是真是假,自己根本无法摸清。 普天下为名所惑、为利所害的人,如过江之鲗。她的眼下,已经看多这般丑恶的情事,而这也是身在帝王之家的无奈。 “天女何出此言?卫某不过是认为温玉配美人,何必曲解这一番美意。” “皇宫里,无人不知四哥宠我,卫公子只要稍加打探,自然便清楚。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难道不是?” “卫某服了天女的冰雪聪明。”卫泱难得朗声大笑,俯下身对素景指点这珠玉的奇异之处。“您听过摄魂珠否?” 素景微怔,目光困惑的低首再瞧掌心中的那块玉石,通透莹亮、熠熠生辉。 “这玉石便叫‘摄魂珠’,虽说有诡异至极的名号,却是道道地地天生地养的水玉,不过是制作时比普通的玉饰多了几道工夫,加上本身的质地和其它玉石有迥异之处,况且物以稀为贵,所以从前的人为了心底边儿一个贪字,便以讹传讹给了它一个怪名。” “普通的水玉质地是冷的,这块珠玉却是暖的,不是奇物是什么?”若真是天生地养的石玉,又怎会无端的发暖引热呢?素景着实不懂。 “这便是它的奇异之处了。”卫泱蹲下身,与素景四目相对。“据说摄魂珠能保护拥物者的神魂,养精气、护神元,甚至能趋吉避凶,保人平顺安泰。更有一说法,便是冬日发暖、夏日沁凉。” “这样的宝物,卫公子舍得赠人?”这也称得上是奇珍异宝了。 “几年前初得这块玉,搁在身边没几日便遗失了,半年后又辗转回到我手中,卫某便清楚这块玉,断不能拿来己用了。它会再度现形,不过是藉由我的手,等候自己的主子。” “我就适合吗?” “这珠玉是通晓灵性的,若天女不是它等候的主子,那自会遗失。反正,它总会再回到卫某的手上来,届时再另觅正主便是。”卫泱说得洒脱,话语中带着不羁的狂傲感。 “这玉我喜欢,握着很合手。” “当日秋猎初遇,便发现您的掌心比寻常人冰,卫某便想这珠玉或许合用。” 卫泱的心思细腻,让素景相当上心。尽管他的目光比四哥幽深,却有抹沉着冷然的睿智。这样的人,城府定是深沉;她虽怕,却不由得被他所牵引着。 “今日你入宫来,不仅是献玉而已。恐怕卫公子另有打算,只是先到霞玉宫打声招呼罢了。”把玩着掌中玉,素景敛下目光。“对吗,卫泱?” 这是她第一次专注地喊着一个陌路人的名字。 素景明白自此以后,她定会和这人紧紧的牵绊在一块。冥冥之中有道声音,是这样清清楚楚地对她说,令她不免感到有些伤感,却也情难自禁。 卫泱起身,含笑不语,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态,风采万千。他的眼中跳跃着一抹火花,仿佛是看到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六神要藉着天女之名,助四哥登上九五之位吗?”自他踏入霞玉宫,与自己相迎而视的那当下,素景就已然明白他的想望。“如果六神可以真正的替天下百姓谋福祉,那么就利用我吧!” “您不后悔?” “别告诉我,你从不曾想过。”素景说得极为坦白。“在你眼里,我看见你是这样想的。” 卫泱含笑,目光流转至他处,过了片刻才回到她身上。“对四爷而言,您的地位极其重要。六神不拢您,说不过去。” “卫泱,我是四哥的弱点。”这点素景自是相当清楚。“因此六神想要在此击破。” “六神不过是要藉助您的一臂之力,未曾有过他想。” “很快的,六神也许会有其它的念头。”六神如猛虎,断不可能收敛原来的心性。 “您怕?” “卫泱,我不怕,只怕六神半途而废。”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什么事也做不成。“也担心四哥到时反成了六神的陪葬物。” 她的聪颖灵巧,让卫泱相当意外,却也非常地欣赏。 “四爷登上九五之位,是您最想要实现的心愿?”他勾起她的一绺秀发,俯身轻问。“是也不是?” 素景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的与他对望。 卫泱很快便明白她的所思所想,便轻轻地问道:“在你心底,有没有任何非得不可的想望?”只要为人,便会有源源不绝的欲念。 “没有。”朱唇轻启,她否决掉他的问题。 “说谎!” “我得到天底下最无忧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对任何人而言已经足够。” “但是您仍感到不满足。”若不是如此,她为何心虚? “卫泱,你看错了。”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只魔!” 素景紧闭着唇,不再开口,拒绝和他面对面。 “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楚自己心底藏的是何种魔物。” 霞玉宫闪耀着盈盈光辉,天光折进殿堂,藉着玉石而更透亮、澄澈,将此处点缀得有如人间仙境,美得让人屏息。 素景坐在椅上,十指交握、搁在膝上,掌心里握着摄魂珠玉,仿若失魂般,心神不知神游至何方。 自从和卫泱独自碰过面后,素景的心口便时常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当她特别惦念起他时,这奇异又陌生的感受便会益发的壮大。 “报——” “定贤王驾到。” 宫外传来朗朗报声,让素景急急回过神,收拾起心荡神驰的心神,将珠玉收进袖口,便起身迎接承。 “四哥……”她提裙,欠身朝兄长拜礼,却在视线相迎之际,看到承身后那道熟悉的影儿,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掐住,登时又喘不过气来。 卫泱扬着眉,同样赤脚尾随在承身后,入霞玉宫殿要脱鞋,据闻是天女足不踏后土,身不沾烟尘,看来半点都不假。 “素景,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儿不舒爽?”见她没有以往的笑容,承以为她又病了。 这几年,她的身子时而受风寒,时而气血不顺,让承不得不谨慎小心,怕又是染上什么重症,况且依她身子骨虚弱的程度来看,肯定又是场折磨。 “四哥,没事!兴许是昨夜晚睡,今日早起,才没精神,您别挂心。”素景的目光闪烁,故意不看向卫泱。 “没事就好,皇兄回头再差人送些补气的炖品来霞玉宫给你暖暖身,冬日要到了,切莫大意。” “四哥今日难得带客人到玉宫来,素景怠慢了。”她手一扬,随即有人进门沏茶奉糕,又鱼贯地悄声退下。 “还记得卫泱吗?” “卫公子是四哥和素景的救命恩人,素景不敢忘。”她话说得谨慎,连目光都刻意避开,这表面工夫她做得很周到,却也很辛苦。 承的眼光闪了闪,将她回避的模样收进眼里,不动声色地道;“既然是救命恩人,还这样怕生。” 素景嫣然一笑,却不回答,承则紧接着续道:“六神因护天女有功,父皇颁了圣旨,赐卫泱为司天监一职,其余皆为武将,自此之后,六神不再为乡野莽夫,而是领朝廷俸禄,秉笏披袍拜御阶了。”这样的转折,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六神之所以聪明,在于捉住皇上爱护素景的私心。“如此礼遇,自先帝开朝至今百年来,他们可说是第一人了。” “司天监?”这官职让素景很意外。“那素景往后得改口了。想不到卫官人精通天文历算、卜筮推步?” “臣不才,略懂皮毛罢了。阴阳五行、堪舆风水稍有钻研,还冀望能为朝廷尽点棉薄之力。” “是吗,那四哥可有和卫官人要上一卦?” “素景,你真爱胡闹。”承拧起眉,斥了她一声,但不过是装模作样。 “这倒也无妨,不如臣就送王爷和天女各一卦,如何?”卫泱展扇轻摇,自信万分。 “卫泱,这霞玉宫可没能让你卜上一卦的东西。”承嘴上虽这样说道,心底边儿倒跃跃欲试。 据说六神入宫领受款待,卫泱随后赠父皇一卦,便令六神所有人封官进爵,此消息传开后,还真是前无古人,唯他首开先例。 旷古至今,还无人因卜筮而谋得官职,可卫泱却是布衣跃将才,扬名天下。承对他到底送父皇何种卦象十分在意,竟能让他顺利将六神领入朝廷,一切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说白些,他诞生在帝王之家也近二十年,对于圣上猜疑的性子却始终没法真正捉拿半分,尤其是后来父皇卧病之后,心性更是反覆不定,所以承只能谨慎再谨慎,就是为了得日后的光彩。 “测字也能占出吉凶,王爷意下如何?” “这不是与坊间术士相同了?卫泱,你别以为通晓阴阳之术,就想要蒙混过本王。” 卫泱淡淡一哂。“臣就替王爷测三日内定会发生之事,倘若不准,臣定辞去司天监一职,六神从此退隐天朝,以此自诫。” “卫官人言重了,四哥绝无此意。”他的话说得太狠,素景有些胆颤心惊。 “好,来人!备笔墨,本王倒要一试你的本事。”承扬声,文房四宝随即备齐在桌面上。 “四哥!”素景晓得承的性子,这话不是说笑,他是真要卫泱说到做到。“要是传到父皇耳里,免不了皇兄要挨顿责罚。” “只要准了便是。”承说完又朝卫泱续道:“算得准,本王自是有赏,倘若不准,就是替皇上拆了你的假皮相。” “请王爷赐字。”卫泱一扇指往纸面上,全然不将承的焰气搁往心头,一派惬意。 承龙飞凤舞的写下“皇”字,便搁笔止墨,出招给卫泱接,端看他的本事到哪里。若不足,他就要狠狠撕毁卫泱那自以为洞烛机先的假象。 “王爷想测什么?万事皆可。” “这皇字,本王要测一个人。” “谁?” “太子!” 这一句话,让素景手心一颤,背脊沁出冷汗。四哥谁人不测,偏偏要挑太子哥哥来卜筮。 “王爷这字,写得好。”卫泱轻摇纸扇,沉思片刻,随后收扇提笔,仅仅写下三大字。 一、日、王 “卫官人!”素景脸色煞白,就连承这喜怒从不放在脸上的人,都免不了眉眼一抽,心底陡生惧意。 一、日、王!这斗大的三字在此刻对他们来说不是喜,伴随而来的,绝对是前所未有的风暴。这深宫,将会如何翻覆天朝?他们不敢想也不能想。 素景和承直直地望着卫泱写下的解字,神魂顿时像被掏空了,怔了半晌才回神。 “卫泱,你给本王好好解释清楚。”承顿时了悟了某些道理,自己与六神相遇的时机,巧合得像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生在帝王家,也注定遇上六神,更注定让六神助自己一臂之力。 “王爷聪明过人,自是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既然能够领会,又何必要臣多费口舌,还不如静观其变?” 承目光尖锐地射向他,口气强硬。“本王就是不明白!” 如此暧昧难明的说法,不给人一个痛快,就是要他夜长梦多!卫泱胆敢这般戏弄人,简直是狂傲至极!承焉能忍下这口气? “王爷,这一字仅能测一事,再多的,也就没有了。”卫泱当然晓得他此刻心性遽变的原因为何。 见皇兄如此急躁,素景遂开口说:“既然一字仅能测一事,方才官人说要送我一卦,就让素景替皇兄测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你……”见她都跳了下来,承按捺着脾气,将心火压了下去。 “请赐字。”卫泱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事。 今日,他为二人点了先兆,接下来便是静待他日情势之变迁,并赌上六神的运气了。卫泱如此想道,目光也更加幽深了。 “不必题字,就测官人写的‘王’字。”素景看着承。“而皇兄心中所想之事,还盼卫官人指点一二。” 卫泱提笔在王的上头落下一点,遂而停笔,展扇便要走。 “卫泱,你这什么意思?”承眯起眼,心高气傲的他依旧不死心。“给本王道个明白。” “王字上头,只能一人为主。若王上无人,王爷说这太子之位该如何?”卫泱回头,见二人脸色刷白,简直像是死地里走过一回。“悬而未决!” 素景瘫坐在椅上,再也说不出话来。而承两拳紧握,也让人察觉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愁,沉着地将所有心绪压往体内最深处;就此,不再轻易展现。 “卫泱……三日,很快就到。”承的心底已有所准备,如今,他只能勇往直前,无法走回头路,更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宫变之势,指日可待! 第四章 夜里,秋雨甚疾,云雾里光波闪闪,雷光打亮了阴沉的天幕。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闷雷声,骤雨下至天明,让整座天朝浸了一晚的水气。 一顶软轿在雾气缭绕的宫内疾行,直到司天监衙门前才停下。 素景由人背进清冷无人的屋内后,坐到椅上、神情恍惚,踩着底下搁脚的玉踏床,膝上搁着的手心隐隐发汗。 短短三日,太子被废、承煾调派至北境戍守边陲,后宫的情势急遽生变。在在应验卫泱那日的卜筮,令人头皮一悚,寒意骤起。 天光渐亮,驱散了盘旋的雾气,晨光斜斜地迤了一地,而随那鎏金色泽迈进屋里的,是素景等候已久的身影。 门前那顶软轿让卫泱心知肚明,只不过时辰尚早,却意外见人出现于此。 “卫泱,四哥要离宫了。”素景抑制住心底的激动,灿亮的大眼显露出红丝,显然是夜不成眠,心神不宁。 “臣已有耳闻。” “是你吗?”素景说得有些颤抖。“这圣旨,不是四哥该领受的。” “既然如此,那哪位皇子又是天女心中的最佳人选?” “四哥不武,哪能上战场?”素景有些气恼,不认为父皇会让承煾外派北境。 “太子无能,佯病不肯领受,不过这是能想像的,北境终年烽火未平,环境极为险恶,朝廷内尚无皇子自愿戍守边境,恐怕定贤王是第一人了。” 素景两手交握,十指握紧,指节泛白。“太子哥哥被废,你难道不曾参与?”这时机来得如此凑巧,让人心生疑窦。 “太子被废一事,与臣有何干系?”卫泱反问,脸上的笑容依旧俊雅。“前日圣上病危,各皇子们于紫宫内整夜未眠、小心看守,而太子却在隔日姗姗来迟,不仅面未有忧色,还身染水粉气味,甚至传言东宫宫女投井身亡……难道天女认为,臣能左右太子的心志不成?” 太子心性狂浪众所皆知,尤其是这几年,益发的嚣张放浪,简直是无人能管,目无法纪!圣上几回隐忍,却是助纣为虐。时至今日,想必也已心灰意冷。 “那一夜,您不也进紫宫守夜了?”卫泱相信她也见过,今日却大费周章地特意来此询问,未免太过矫情。 “为何你会这样清楚?”夜守紫宫,除了皇子外无人知晓,几个嫔妃也被蒙在鼓里,怕是有个万一会朝廷动荡、社稷大乱。 “天女未免也太小看六神的本事了。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除非是这一切从不曾发生。” “四哥说,太子被废前,六神入宫备受款待,你还曾给父皇一个卦象。宴席结束后,父皇就再也没有面见任何人。”如今,他们也同样得到卫泱的卜筮,但四哥却愿意将自己推向烽火处,做个孤立无援的皇子。 若是远离了庙堂,要拢络老臣的心自然更难,况且太子遭废,后宫情势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些素景都明白,所以闻承煾愿赴沙场的消息,心都凉了。 “你认为圣上得卦文之后,心底想什么?”卫泱坐在她身边,语气含笑。 素景沉默,百思不得其解,急得心口起起伏伏。 “圣上在想,这人的话是真是假,该信不该信?”卫泱将始终握住摺扇的掌心摊开,一道与天女手心相同的印记,就此现形。“圣上一辈子都在猜疑别人,纵使病重,性子也仍旧不改。” “你……”素景的心被揪得很紧,看着那始自天朝运行以来,就鲜为人知的图腾。她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被这座天朝仰赖的人,因此显得很孤寂。 “只要为人,就必定有其弱点。” 素景迎向那双幽暗的黑眸,隐隐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光采,莫名觉得颤寒。“卫泱,你好狡猾。六神入世,天朝动荡不安,如今顺利入得庙堂,难道你对天下一点都不动心?” “得天下,臣要何用?” “六神入世,又有何意?”素景反问,问得相当尖锐。“你真甘愿只屈居于人臣之位?” 卫泱收回掌心,展扇轻摇,印记隐没于摇扇中。“天朝不该为一人所有,帝王生于民心之中,这才是六神入世的主因。” “卫泱,四哥需要六神相助。”尽管她不明白四哥怎会在此刻选择离开宫廷,可素景仍旧一心期盼,在曲终落幕之后,兄弟之间的情谊仍在。 她明白这场宫斗不可避免,因此希望承煾能全力以赴,四哥向来心思缜密,做事相当沉稳,性子也敦厚,素景相信若他坐上帝位,绝对是民心之所归。 “你也要纵身跳入这场漩涡之中吗?”卫泱反问她,没想过她对这事竟是如此热衷。 “我还能有选择吗?”素景明白自身的处境。“若是其他皇兄登上帝位,就难以保全所有手足。” “四爷就能吗?” “至少,我是了解四哥的。”素景说得坚定,几乎不假思索。“其他人我不敢说,但四哥的心我是明瞭的。这些年来,他不明争,即使暗地里有人和他斗,他不过也是防范着。” “四爷敦厚性温,难道真的让人信以为真了?”卫泱说得极为轻佻。“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就不会为朝廷想多、想深,甚至想要力挽狂澜。” 假使说六神在等待入世的最佳时机,承煾不也和他们一样,都在等候未来的天时地利,才能促成眼下的人和! 素景沉默,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一句话,反而让她深思起来。 这些年来,自己真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吗?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俊雅温儒的模样,有功不争、有利不抢,十二弟对他毫无贰心,八哥见他水火不容,太子对他处处提防。 若说一个性子淡如水的人,真会有人待他这样吗?素景不敢再想得更深了。 “卫泱,四哥愿赴沙场,不是你献给他的计吗?” “是四爷自己的意思,臣从未干涉。”卫泱高深莫测地笑。“这就是您说的,凡事不争不夺的四哥吗?如果他没有想得这样深,就断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我不懂,他离朝廷这么远,八哥……八哥绝对会伺机拉拢老臣,到时远在天边的他,又怎能得到朝廷的支持?”说不准这一去,有没有命可回都不晓得。 “圣上下旨,实则是为了平息守夜的众皇子心中对太子的嫌隙,二来是掩去东宫平白无故闹出条人命的风波。这台阶,是圣上的一番美意,可惜太子无能,无法意会。”因此,便注定遭到废黜的宿命。 “可四哥,难道是替太子哥哥争口气?”素景不懂,承煾何必强出头。 “天女听过‘以退为进’吗?”卫泱从来不认为定贤王真是俊儒风雅,反倒认为他城府极深。“太子遭黜,宫斗已在所难免,但不表示凤王爷就得坐上这龙位。眼下,四爷避开这场风暴,一来是要看清众皇子的心意,二来是要养精蓄锐,暗地里丰长自己的羽翼。” 承煾此刻下的这步棋极为奇险,却下得相当出色,更能让六神名正言顺地辅佐他。而花复应和富璟丹早就领旨,助定贤王承煾率兵亲上北境,如此一来,四皇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手握军权。 在众皇子极力争夺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时,承煾却已经洞烛机先、掌了兵权,无论朝廷百官心底向着谁,他也无须向任何人低头。 “这样说来,十二弟才是孤立无援的人。” “不如说是考验十二爷的真心。”卫泱含笑,这话又狠狠地掐住素景的心。“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 素景看着他,那张风采万千,却极为世故的脸庞,正说着挫伤她心底的话。好半晌,她无言以对。 “您要记得,人心深似海,不可测也探无底。” 人心深似海,不可没也探无底…… 这个人,真是她的四哥吗?为什么今日,她会莫名地感到陌生? 素景立在殿外的玉踏床上,心底惦记着卫泱说过的话,远远看着率兵亲征的承煾,在天坛上着战袍、佩长剑,正威风凛凛的祭祀天灵。 殿堂外,军旗猎猎作响,赤色的旗帜掩去湛蓝的天色、震天价响的鼓声,声声击得又猛又烈,回荡在天地之间,告祀神灵庇佑天朝龙子平安归来。 她不应当出现于此,但却因为出征的对象是承煾。 圣上龙体微恙,所以未能前来观礼,而几个皇兄冷眼看着祭祀天灵的承煾。目光冷得像是冬令的雪地,但有的却面有喜色。素景立在一旁,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这一别不知有多久?素景不敢想,若多想,只会更胆战心惊。 多少一代枭雄在沙场留下的,不过就是个英名。 直到承煾祭完天,和皇太后禀安,再与几个朝中大臣话别后,最后才来到素景面前。一见她眼里含泪的模样,心头不觉一软。 “哭什么?”见她面有忧色,他随即展颜欢笑。“不信四哥可以风光地班师回朝?” “四哥,一路平安!”尽管他的心意素景明白,可这决定不是儿戏,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四哥不在宫内,你要比以往更谨言慎行。”他从未见她脸色如此惨白过,几乎毫无血色。 “十二弟会照看我,四哥切莫挂心。”比起他的担忧,素景认为他的处境更是险恶。“在外头,不如宫内舒服,四哥要多保重身子。” 这次一别,实在太过匆忙,她连个像样的大袍都没给他准备。素景明白,父皇对于四哥就是不怎么上心,才会让他出兵出得这样急。 “你生什么气?”她虽然嘴上要他照顾自己,可语气却泄露了心事。“是气四哥出兵得这样急?” 她沉默,晶亮的眼眸折射着天光,闪着比往日更生动的风采。她是气恼,可却也仅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隐忍下去。 “父皇要我早早出兵,自然是为了压下东宫发生的丑事。为了顾全大局,吃这点亏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称病拒绝出征,以致父皇勃然大怒,毅然决然废掉太子,承煾顿时嗅得其中一丝诡谲的气味,便急忙毛遂自荐,令人出乎意料。 “四哥是为了太子哥哥吗?所以才把自己往死地里推。” “我要六神相助,就非这样做不可。再说,此刻离宫是最好的时机,既名正言顺,又风光至极,焉有错过的道理?”承煾心中就是有把握,才会出此下策。 果然,六神随后奉圣旨派花得应和富璟丹两大武将相助,承煾更是光明正大的接受卫泱的奥援。 “素景,你要相信四哥!”这宫内,他谁都不信,只有十二弟和她,是自己的命。他把等同于性命的两人留在宫中,好比割下一块心头肉般的痛。 “你和卫泱都说出同样的话。” 承煾一哂,不意外卫泱对自己有所掌握。足以见得那男人的心思,缜密得已到精算的地步了。如此一来,他或许无须耗费太多气力,就能顺水推舟,让六神顺利入得庙堂。 承煾停顿了片刻,接着道:“但这一切,有大部分的棋路,四哥是跟着卫泱布下的局走的。” “什么意思?”素景不懂,觉得身旁的男人,都犹似深不可测的大海。 “你真以为父皇废太子,真的只是气头上吗?”东宫传出丑事,这点固然是有辱皇宫面子,可是太子胆敢抗旨,承煾相信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难道不是?” “记不记得卫泱曾送给父皇一卦?那一卦,绝对是促成今日太子之位空悬的主要原因。”承煾眯起眼,不得不佩服卫泱的城府深沉,全然不让人知晓他下的每步棋,可所有人却被任意地牵扯其中,甚至足以令天地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莫非说……”素景低下头,承煾自袖里塞张字条给她,待她看清纸面上的字时,心口又痛缩了一下。 卫泱这个人,正是将所有人导向宫门的推手! 六神入庙堂,头一件事就是要见众皇子相互竞逐、丑态尽出,让全天朝的百姓都瞠大双眼,见皇宫斗得乌烟瘴气,以平心头之火。 “卫泱逼出个宫变,让皇子们恶斗,我偏要反其道而行。”承煾明白最后父皇同样被他所说服,才会毅然决然地废黜太子。“圣上最恨朝廷与皇子朋当比周,太子抗旨也是怕朝中势力不保,才会公然与父皇作对。” “所以,父皇紫宫夜病急发……是假的?” 承煾平静地说:“恐怕是早有预谋。” “父皇……暗地里顺了卫泱的心了?” “不如说是卫泱给圣上一个考验皇子的机会。想必多年前太子猝死,父皇心底已起了疙瘩,如今这疙瘩成了烂疮,非除不可了。”因此承煾才急中生智,以退为进,率先避开这场宫变之争。 “你和十二弟,在我回来之前,仅能忍气吞声的过日子。”这一走,承煾不知多久才能归来。 “素景别无所求,但求四哥平安回归,就是最大的心愿。”素景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十二弟也同样和我有这般的心情。” “在我回来以前,除了六神和十二弟外,谁都不能依靠,处处都得提防。” “四哥真要信卫泱?”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单凭他一已之力,胜出的机会太过渺茫,尽管他这几年来小心谨慎,还是仍有所有所顾忌,朝中的情势变幻莫测,他与几个私交甚笃的臣子虽有往来,但承恩依然不敢大意。 “在四哥回来以前,你和十二弟凡事皆可与卫央详议。只不过,在外人眼前切莫走得太亲近,勿让其他皇子有机可乘。” “素景明白。” 承恩拍拍她的手,就此话别。“今后四哥不在身边,若有委屈就忍耐着些。” 她微笑,深知承恩的牵挂,正因如此,她更要坚强。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天坛,素景脸色的忧愁才就此现形,在看见十二弟尾随四哥送行到宫外的背影时,想必十二弟的心里,定是和自己同样担忧。 可素景晓得她什么也无法对十二弟说,在宫里他们孤立无援,从使四哥对六神寄予厚望,但宫闱莫如深,今日若倚仗这里,或许明日就留下话柄。 闭上眼,素景手一扬,让一旁伺候的宫女唤来软轿,上轿后,准备动身回霞玉宫。 在软轿离开天坛之际,素景却眯起眼,望着宫内远远观望自己的那道身影。 是卫央! 他的笑,素景很难忘怀,仿佛这一切都掌握于他的股掌间。这男人,总是这样充满自信吗? 四哥心狠,卫央心绝,他们两人竟能通晓彼此心中所想,甚至以此布下棋局,如此让旁人难以察觉的默契,素景此刻才领悟出来。 这样心高气傲,但心思却互通有无的两个人,日后真不会出什么乱子吗? 此一悬念,将日日夜夜搁在素景心底。 宫邸内,六神仅有文、武双判末到,其余皆在此处听候卫央的发落。 此刻,静得连要针掉落的声响都能耳闻得清清楚楚。直到后来,符华堂有些按捺不住,才率先提了头。 “找我们做什么?”日前,花复应和富景丹随承恩亲征北境,所有人便明白六神要逐步蚕食天朝。 “近来,有没有皇子和你们走得近些?”卫央啜了口茶,问得直接。 “凤王爷有到我这边走了几回,说是有人赠了把刀,可他不怎么钻研,便藉由鉴赏兵器之名,说要见见青钢刀。”胜罡不冷不热的说。 “青钢刀也是天下名器,凤王爷还真是高招。”卫央懒懒一哂,没人懂他心里想什么。“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有,单单如此。” “凤王爷若是有所求,你答应他便是。” “卫央,你要六神向着承恩还是凤王的八爷党?”符华堂又问,实在不懂卫央的打算。“此时花复应和富景丹在此境助承恩。” “八爷若不拉拢六神,到时大权全部落入承恩手里,该怎么扳回劣势?”他反问,让其余三人眉头深锁。 “你是说……” “凤王爷万万没有想到圣上会派六神其中二人帮助承恩,承恩一向在宫中不怎么受宠,可今日却毛遂自荐上沙场。尽管圣上对承恩十分冷漠,可毕竟仍是父子血缘,虎毒不食子,岂有不相助的道理?” 卫央非常明瞭,如此一来,六神将会倾向于承恩那方,而八爷怎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在承恩回归朝廷之前,六神要稳住朝中的局势。凤王爷若想拢六神,那就无须费力,尽管靠向八爷当便是。” 殷孤波终于开口。“那太子呢?眼下他被废黜,可有文臣上疏,认为圣上废太子无利于朝廷,可见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比想象中的影响巨大。” “这点就不必费心了,圣上心意已决,绝对不会接受我的建议。”卫央倒是很清楚。“六神要提防的,不是已被废黜的太子,而是老耄如残烛的帝王。一旦日后太子复立,将不利于六神。” “怎么说?六神不是入朝廷,辅佐日后登帝位的太子吗?如果太子真是天朝的真命天子,六神再相助也无妨。”胜罡虽晓得卫央中意的是承恩,但天命不可违,六神得依着这天朝而生。 “这个朝廷里,没有真命龙子!” 第五章 “这个朝廷里,没有真命龙子!” “你说什么?” 这一句话,敲得所有人不可置信,万万想不到卫央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意思是指众皇子里,没有人可登帝位?”既然如此,他们助承恩不就是白费力气?殷孤波难以接受。 “我曾说过,六神之所以立现,在于我们仰赖天朝的气脉面降生,因此六神助天朝乃天经地义之事。”尽管卫央不想承认自己先前的错误,可是眼下他必须要看清事实。“但是,天朝并非独立运行了。”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难以接受此事。 “那六神入朝廷是为何?”胜罡问道,难不成卫央真要卷入宫斗之中,企图搅得朝廷天翻地覆? “天朝的气息逐年减弱,无论日后空间是何人坐上帝位,六神只需要确保一件事,就是天女必须活下去,眼下的难关才能暂时度过。”卫央看着在场所有人,冷静地说道:“六神的存在,不是为了天朝,而是要助天女活在这世上。这天朝的气脉,全仰赖天女身上的气息。” 在她诞生之际,是天朝走势最强之时,进到这些年渐渐走弱,终究不能够再继续下去。对照如今天女渐虚弱,在在是最好的证明。 “据闻天女诞生时,宫阙里的百花一夜绽放,三个月后才渐渐凋零。” 对于卫央的话,殷孤波嗤之以鼻。“花儿夜放,这就是你所谓的异象?” “天女降生在大雪时节,你说呢?”这样的奇迹,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见过,却在她出现之后震撼朝廷,连着五年丰收、四夷称臣,莫怪乎圣上独独对她宠爱万分。 “六神和天女必然的关系,难道就不是我们多想?”殷孤波怎么想都无法接受这荒唐的事!这么多人的存在,竟然只为了一个踩不着地的女人! 卫央摊开掌心,与天女同样的印记,他们也都有。“难道这还不够清楚?我们被烙下的印,始自于她的身上。” “所以,你一开始就误会了?”胜罡拧着眉,问得很不痛快。 “在遇见天女以前,我是这样认为,以为六神只要投其明主,尽力辅佐便宜行,可是后来我替皇子和天朝各起一个卦,总算明白六神真正该做的事。” 让天女活下去,并且想尽办法阻止天朝走下坡,甚至用尽气力固守这股衰退之气,才有可能重新走上巅峰。六神要做的,便是这样的事。 “既然天朝无真命龙子,六神倾向谁都无用。”殷孤波两拳握紧。 “因此,我们要助的,是能够留下天女的皇子,也只有那人坐在帝位,六神才有机会重新替天朝拉回以往的盛世。” “所以你挑了承恩,因为他最疼爱天女,自然可以在登上九五这尊后,留下天女的性命。”其余皇子,眼里早就容不下她的存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真正说来,是一开始选择承恩,可后来意外得知他最疼爱天女,进而顺水推舟,让六神更加接近天女。”否则,六神势必得经过第二次的抉择,但好在老天仍是站在他们这边,六神入庙堂才能如此顺利,甚至得了承恩和圣上两人的心。 “天女信六神吗?”承恩离宫,恐怕那女人不会放松戒心。符华堂不认为事情能如想象中的这般轻易。 “目前看来,仍多所顾忌。”卫央扬起眉,笑容显得有些奇异。“因此,六神得拿命来换。”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着卫央,眼中闪过一抹火花。 “六神救了承恩两,甚至还替他护住天女,按理说,是替他舍命三回才赢得承恩的心。我们也要如法炮制,让天女欠六神。”卫央含笑,眉宇间净是自负的神态。“无论是谁,咱六神都要和她走得相当贴身,才能在承恩班师回朝之前,真正保住他的帝位。” 夜里,素景数次醒醒睡睡,吓得一身冷汗而翻坐起身。 候在一旁的宫女听闻她醒后的声响,急忙上前照看。 “几更天了?”殿内熄了宫灯,仅有几盏照亮脚边的玉光,幽暗的寝宫内,此刻在发了恶梦的素景眼里看来,更似酆都鬼城。 “主子,再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您发恶梦了是不?”纱帐外的宫女听闻声响,不敢轻忽。 素景浑身冷汗,还喘着大气,话声有点颤抖。“我方才……梦见四哥了。” “好端端的,主子怎会梦见四爷?” “四哥站在沙场上,浑身都是血……”素景差点要哭出来,不敢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她甚至还看见梦中的承恩,被一把长矛刺穿他的心口,而他仅是望着天,含恨而亡。 “是主子惦记着四爷,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几日,她过得心神不宁,心底边儿就是惦记着四哥。算算时日,他离宫也近一个月了,眼见严冬就要来临。 “您再躺躺,别多想了。” 素景摇头,起身便要添衣。这梦太真实,令她无法放心。 “备妥纸笔,我捎封信到北境去。”这段时日没有他的消息,素景有些气恼四哥的心狠,就连十二弟也抱怨,不明白怎会无人捎个口信给他们。 她提笔就写,平日娟秀的字迹此刻微微发颤,显然还未曾从那场恶梦中回过神来。书写完后,将信口封了蜡、还上了印,交给侍候的宫女。 “把信拿给十二弟,请他把信交给兆逢恩,命他将信传到北境,尽快交到四哥手里。”以兆逢恩百夫长的职务,以及他与四哥走得亲近的模样来看,这个差事交给他办,应当是不会出错。 “奴才天亮就去十二爷那儿,主子就别挂心了。” “还有,把前些日子准备好要给四哥的大袍也一并送上。”素景心里总是那么不安,吩咐完后,坐在玉阶上吹着冷风。 宫女将大袍罩在她的身上,甚至抱来暖炉搁在她的身边,就是为了驱赶外头的寒气。 明月尚未落下,天幕暗得不见任何光彩,唯有那微弱的光线,成为绝无仅有的指引。 素景的心情依旧惴惴不安,一迳沉溺在方才的恶梦中,甚至忽略掉宫檐上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随即,风中夹着细微的震荡声响,一枝黑箭凌空划破,眨眼间,不知从何而来第二枝银箭射箭穿黑箭,落下时正巧穿透飞鸟,鸟儿在素景的脚边换气,吓得她脸色发白,心跳猛烈。 她抬头,四周一片静谧,不见有任何人闯入的踪迹。可那两枝箭,一枝确实要致她于死,若不是随后又飞来另一枝银箭击偏它的方向,只怕箭矢定会直入她的心窝,绝对不是这只多义性儿丧命。 素景十指交握,拼了命的隐下心口的激荡,更不敢如来侍卫。四哥说过,她所有的浍皆要谨慎再谨慎,不可草率行事。 鸟儿在阶上隐隐颤抖,亟欲拍翅飞去,素景见此状于心不忍,便将鸟儿揣入怀中,企图救它一命。 直到艳白色的身影再次回到玉宫内,伏在宫檐上的身影才大胆地起身,看着静谧无人的玉宫。 符华堂的手里握着弯弓,秀美的容貌带着一抹戒备的神态,盯着方才刺客离去的方向,却没有向前追去。 卫央说得没错,这朝廷真有人欲置天女于死地,恐怕也是那些心怀不轨的皇子们,见承恩离宫才敢大胆行刺。 若不是自己伏在天女身边已有多日,恐怕那枝黑箭早已没入她的体内,绝对不是那只路过的无辜飞鸟。 “啧,算她命大。”只差一点,她就要命在旦夕丧玉宫内了。符华堂哼了口气,眼中没有半点倦意,这样连日夜守对他而言,压根不怎么费力。 比起远在北境征战的文、武双判,符华堂很庆幸自己留守在宫内。尽管局势变迁巨大,宫内勾心斗角的情势日益严重,可总归还是在太平之地内。 符华堂跃下地,悄然无声地走到方才飞鸟落下的位置,将玉阶上的血痕一抹而去企图掩盖今夜发生的事。 月华,依旧高悬末沉…… 颠簸的马车,让素景的脸色其惨无比,甚至唇色都褪到失去以往的艳红。 今晨,她做了个恶梦,随后又遇刺客突击,然而这些对素景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任何事都没有那封从北境传来战事告捷的信让人来得惊恐。 因得六神相助,天朝拿下许久不见的胜仗,可承恩也因此受了伤,差点命丧黄泉。这消息素景一听闻,惧怕得只能浑身颤抖。 尽管她已经告诉自己多次,沙场上兵戎相对,任何惨事都可能发生,四哥若能在六神的相护下全身而退,这绝对是老天的庇佑,可素景的心愿并未实现,承恩不但受伤,甚至危在旦夕。 北增终年天寒地冻,除了广大的瀚海,就是贫瘠的土地。素景可以想见,在那儿求生不易,就算医官的医术高明,但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伤重要好更是困难重重。 有多少人在沙场上死里逃生,却挨不住伤重而病死于战火中,尽管素景从小娇生惯养,可不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尤其四哥的处境,更令素景伤心。所有的皇子都在宫中安逸度日,就他一人要亲赴烽火处,深陷绝境。 收到消息,再对照今晨的梦境,素景慌得六神无主,遂轻装出宫,带着贴身的宫女,到城外大佛寺替承恩上香祝祷,冀望天朝神灵能够庇佑皇兄,历劫归来。 “这车走得太慢,请人赶快些吧。” “是。” 马车在绿林中疾驶,不见暗处隐蔽的身影,只见几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衣男子暗中动了些手脚,车头驶到土坑时,车轮随即既然如此入大坑中翻了车,震得马儿惊慌不已,仰头嘶鸣,拖着翻倒的马车在林道中狂奔,惊险万分。 车内两个女人吓得惊声尖叫,但驶车的马夫早已伤重昏劂,无暇顾及她们。 由于事出突然,再加上素景是秘密出宫,并没带侍卫护身,只怕这劫要过是难上加难,无路可逃。 几个隐在暗处的人影见装,嘴角扬起笑,极为恶毒。就在他们方要离开时,一枝白翎争箭疾射而出,没入狂奔的马脚中,终于止住马匹狂暴的行径。 见事机败露,正要闪身离去时,身后却多了双黑眸紧紧盯着他们。 “想去哪儿?”青钢刀扛在肩头上,胜罡问得平板无波。 顷刻间,艳红的血溅飞上枯黄的叶面,成了怵目惊心的红。 卫央弯下身,掀起车帘,见两个女人吓得花容失色,早已无法言语。 他一手将素景拉起,横抱在手里。“今日若天女命丧宫外,仅是一椿意外。” “卫……卫央……”素景有些茫然,见他身后出现其余六神,才明白自己又再度受他相救。 “四爷离宫前,托六神照看您。” 素景见马背上的符华堂手里握着弓,马腿上多枝白翎银箭,才明白今晨那枝救命箭,原来是出自于符华堂手中。 “原来我的行踪早落入六神眼里。” “若不是如此,恐怕一国之柱早已命丧黄泉。”卫央将她抱上自己的坐骑后,再翻上马背。 “这是你救我第二回。” “微臣来迟了。”卫央嘴角一掀,扬起笑。 素景有些累,靠在他的心口上。“父皇知道我出宫了?” “圣上不知。” “所以,你不是来押我回宫的?” “您想多了。”卫央手一扬,殷孤波将随侍的宫女拉上马。“往大佛寺去,对吗?” “你若不嫌麻烦,陪我走一趟吧。” 卫泱策马而行,嘹亮的马蹄声响在幽静的林里,好似方才的惊险从未发生过。 “其实,四哥一向不怎么信佛,也从不拜佛。” 素景跪在庄严的大佛前,见香火袅袅上升,萦绕着宁静清幽的佛寺。 “卫泱,你信吗?” “不信,臣只相信自己。” “就像四哥也只信自己,对吧?”素景觉得有些可笑,她的身旁都是毫无佛理虔心的人,可是那些人,却将她变成心中的信仰。 父皇是,四哥是,就连十二弟也是,如今他……也是。 “只要我心里有畏惧,就会上这儿来。和佛祖说说心里边儿的话,请他庇佑我最在乎的人。”她拜佛,从来是为了自己。“卫泱,你说佛祖听得见我的祈祷吗?” “臣不知。” “你真是不会说些我想听的话。”她手一伸,卫泱随即将她横抱在怀中。 素景双手圈往他的脖上,任他将自己抱出大殿外,无人烟的佛寺,绿荫环绕、四面环山而抱,清幽恬静得如是人间仙境。 风起,将她的发吹得高扬,与他的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对某些人而言,我是个累赘。” “你多心了。” “卫泱,你真信天朝的气脉是由我独撑?这天底下,真有如此荒谬的事吗?” “这世间,无形神道之事,不尽然不可信。” “所以,你相信了?” “臣,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他何必要入世? “卫泱,我像个废人一样。有腿却不能走,到哪里都要人搀、更要人背着。”天朝待她真苛刻,让她做人做得如此不痛快。 “很可笑吧,这天朝仰赖的一国之柱,竟是个形同残废的女人。我的这一生,都离不开宫中。” 卫泱没有开口,听她说着从不曾对人说起的心事,让她一吐压抑在心间多年的哀愁。 “我既走不远,也飞不高,像个没有翅膀的鸟儿,却渴望想要飞上天空,看看这片自己降生的土地,有我少美丽的风景……可我却仅能终其一生,都做着这样的美梦。”这样的人生,多折磨! “当你问我这辈子有没有非得不可的愿望时,蛰伏在自己心里的魔,好像被你那一句话给唤醒了。” 卫泱看着她,眼中藏着一丝隐隐烧起的火花,微弱得不让任何人察觉。 “卫泱,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踏上这天朝的地,见识过、甚至踏过天下所有美景,走到这条腿累了,酸了,我才肯休息。” 看着她始终不曾改变的面容,素景淡淡地笑。“这心愿很可笑吧。”对普通人而言这轻而易举的事,对她而言却是最渴望,并且难以达成的愿望。 “臣不这么认为。” “可心愿,始终都只是心愿。”她的眼中藏有忧色,暗淡的没有任何光彩。 “你真的如此盼望吗?”他认真的问,将她抱得更紧。 “这是我降生在天朝里最想要做的事。”自从遇见他,甚至那日因他这么问起时,素景明白自己压抑不了这个渴望,有一天终会说出口。 “这愿望,臣日后可以为你实现。”看着她,卫泱说得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半点动摇。 “卫泱,六神真是无所不能吗?”在他身上,也有与自己相同的印记,素景心中百感交集。 对于他,素景始终有股很奇异的情愫盘旋在心头,甚至是害怕去触碰。怕一旦厘清那样的情感,将会令自己深陷不可自拔的深渊。 “你怕六神做不到,还是臣食言?” “这愿望,对我来说是登天的难事。”她不希望自己有所期待,最后却落空。 “对六神而言,并非难事。” “你何须对我做出这样的承诺?” 卫泱浅浅一笑,俯身轻轻地吻住她,炙热的唇瓣熨烫了她的,像团烈火般企图将彼此燃烧殆尽。 素景抵抗不了他,连推拒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初尝男女缠绵的她哪里了解烧在体内那股莫名的情愫? 只好一掌按住他的心口上,鼻端充满他阳刚的气息,浑身欲振乏力。 他明明是个如春风般的男人,此刻的热情却如同狂风暴雨朝自己席卷而来。素景沉沦在他的亲吻之中,朦胧了双眼。 好半响,卫泱才肯放过她,半敛眸子看着眼前满脸潮红的女人,略略施力地咬着她的唇,湿濡的舌尖细细描绘着她益发艳红的唇形。然后,再深入。 素景喘气,搁在他肩上的掌心微微颤抖,沉睡在心底已久的魔,被他炙热的亲吻给唤醒。 然而这一切,她全然作不了主。 卫泱似有若无的触碰着那已经被吻得缀上一抹朱色的唇,轻轻地道:“这便是我的回答。” 第六章 抱着她步下石阶,两人进入庙里供香客歇脚的亭台,卫泱的动作极为轻巧,将她搁在石桌上,让她的一双小脚悬在半空中。 “既然有六神在这儿,晚些再回宫中吧。”好不容易能逃出那座牢笼,素景总希望能多贪一些喘息的机会。 卫泱颔首,转身和亭台外的殷孤波交代,被六神所救的宫女赶紧进入亭内,候在主子身边。 “晏儿,你没事吧?” “奴才一切安好,主子没受到惊吓吧?”晏儿的话声显得有些颤抖,显然这样的奇险对她而言太过惊骇。 “有六神在身边,你就不必害怕了。四哥托六神照看我们,这回死里逃生,算咱们运气极好。” “主子……”她话还没说完,脸色突地惨白,向前扑往素景的身上。“有……刺客……您……您快逃……” “晏儿!”素景尖叫,见她嘴里呕出血,一把大刀直直地没入她的背上,甚至刺穿她的身躯,刀口尖朝着自己,只差一点,她也要让那把刀给刺伤了。 卫泱回头,见亭内惨状,神色变得异常狰狞。“滕罡!” 只见六神各自散开,滕罡随即见到对方潜伏在不远处,一跃而上斩落敌手。 卫泱奔入亭内,一把推开趴倒在素景身上的宫女,抱起她就要离去。 “走。” “她还没死!” “为了护主而命丧黄泉,她的命 ,活得值得了。”卫泱说得毫不犹豫,极为心狠。 “快……快走……”晏儿倒卧在地,那双眼直直地盯着素景。 卫泱见她眼中有着迟疑,遂一扬手,掌风击往晏儿的头顶,一条宝贵的性命就此殒落。 “卫泱!”她尖叫,没料到他出手如此毒辣。 “见她苟延残喘,你宁可让她这样受折磨?”他问了,模样冷酷至极。 素景的眼里有泪,伏在他肩上,不敢哭出声。 “之后的日子,你要开始做到眼不见为净、耳听不闻定下心。”在今日,他让她看清真实残酷的,身处于暗潮漩涡中的每一个人,断不可能活得自在平顺,她若是不愿看,往后的路就走不下去。 “卫泱……我办不到。” “还是你要看四爷在这场宫门中失败?”卫泱口气恶寒,目光不带一丝温暖。“她要是坐不上帝位,将波及更多无辜的人下黄泉。包括你,还有六神,终难以幸免。” 素景听着他字字说得尖锐,却始终无力可以反驳。 “你要记住,六神永远效忠天女,甚至为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望着她含泪的眼,卫泱没有一点动摇。“不要因你的懦弱,让六神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痛苦的闭上眼,泪珠滚落在他的心口上,但卫泱仅是冷淡以对,没有伸出手抹掉她的泪花。 如果泪水可以流进她的慈悲心肠,那么卫泱宁愿她哭得肝肠寸断,也不要再存有妇人之仁。 她若是不够坚强,势必让六神走得步步艰辛。 “这话我只说一遍,从此以后便不再说,你要仔仔细细地放进心里。身在帝王家,你的心要够狠、够硬,倘若不够狠,就会沦为别人的俎上肉。” 四哥从不曾对她这样说,仅要她小心翼翼而已,可他却截然不同,逼着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别怪我狠,要怪,便怪你自己不够坚强。” 捉着他的衣襟,素景抿着唇不敢开口,也无从反驳,仅是流下两行清泪。 “今日,不过是名宫女替你付出生命,往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甚至包含六神在内,有一天也必须走到这步田地。到时,你有勇气做足准备吗?” 她怪他冷情,将她推入深渊之中,要她胼手胝足地从谷底爬上来。 两人对峙了好些时候,素景抹去泪水,开口对他说道:“我要见四哥。” “还不到时候。” “我要知道他在六神的照料下,是否安全无虑” “你已经自顾不暇,还有余力管到四爷身上去?” “卫泱,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这样的要求,让卫泱不禁莞尔。 她似乎从这短短的教训中,学会如何转变,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你若要见四爷,六神可以助你,但要静待日后时机。” “你要说到做到。” 卫泱将她抱出庙宇,殷孤波和其余的人随即尾随而来,看来已经制伏躲在暗处的刺客,可对方来了多少人,还有没有设下埋伏,却无人能担保。 他将素景抱上马背,看见她眼中染有一丝郁色,不禁开口问:“你后悔……遇见六神吗?” 北境战事自从半年前承煾重伤之后,普有段时间音讯全无,之后,却每一战皆屡屡告捷,甚至令蛮人闻风丧胆。 承煾在朝中的名望因北境的战事大开,甚至更兴起立四皇子定贤王为太子的说法。 为此,八爷党的凤王爷与遭废黜的二皇子气得食不下咽,就连平日交往甚密的臣工也渐行渐远。 老十二今日来到霞玉宫,也同样带来四哥亲笔捎来的信息,素景的喜色自不在话下。 “皇姐多日不见,气色好些了呢。” “听说四哥给你写信了,快给我瞧瞧。”素景有些急,半刻也耽搁不得。 “皇姐别急,小十二信都没拆,就是要给你第一个看呢。”难得看到皇姐急躁的模样,不过这也是当然,从没和四哥分离这样久,不免也有些慌。 素景展信,细细读着这半年来承煾第一回写给他们的信,无不是交代宫中的他们得谨言慎行,并且提及文、武双判在沙场上的英武的事迹,对于六神的鼎力相助,随煾非常放心。 两人读后,皆放下心中大石,也没有了过往的沉重。 素景按着心口。“四哥总算让我定下心了。” “四哥目前虽然有六神相助,可皇姐不知是否有听说过,最近八哥也跟六神里的人走得特别近。”明知道这时不该让她担忧,但老十二还是煞风景地说了出口。 “谁?”卫泱怎么没和她说过。 “滕罡,八哥是找了籍口接近六神的,恐怕也是怕六神倾向四哥。”老十二眉头一皱,又续道:“这件事,我们是否跟四哥说?六神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四哥人在北境,我们又不懂,难道不该防着吗?” 素景没有对老十二说前些日子到大佛寺替承煾烧香祈祷他平安无虑,倘若这事让父皇知道,会惹出怎样的风波,皆无人清楚。 不过素景倒是明白,就是因为四哥离宫远去,其他皇兄才会将矛头指向自己,四哥在沙场,便是最合理的杀人之处,若是一并将她给除尽,势必会让龙体病弱的父皇无法承受。 “四哥除了私下捎这封信,并报给朝廷北境告捷的事之外,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了?” “四哥和朝廷要了粮草,就静待父皇的发落。”至于这粮草要了多少,又可得多少,就足以考验父皇对于四哥是否真有上心。 北境此役朝廷都在看,看这文弱的定贤王是否真能顺利拿下真正的胜战,收复天朝这些年失去的国土。 再者,文武百官司更想看六神是否真能成为一头被驯服的猛虎,甘愿入天朝的麾下,并且立下汉马功劳。 “粮草吗?”素景看着老十二,兴起其他的念头。 “皇姐有何想法?”对于这个皇姐,老十二清楚她的坚韧。若非如此,天朝是仰赖不了她供养的气息。 “十二弟,晚些替我传个口信给卫泱,我有要事相询。” “找卫泱,做什么?” “还没做出个决定,和你说了不就只是穷担心吗?四哥的事暂且放心,但八哥躲在一旁蠢蠢欲动,让人不得不留心,事情抵定后,再同你说个梗概。” 老十二拿她没辙,便赶紧退下,替素景捎口信,可他人走后没多少,鲜少上霞玉宫的八爷凤王爷,却难得在今日出现。 素景急急相迎,模样没有任何不同,一切皆与平常无异。“难得见八哥到素景这儿来。” 老八皮笑内不笑,模样是一派镇定,俊儒的气息娇贵不已。“听到四哥告捷的消息,特别来和皇妹说话。别说皇兄待你有些冷,你也明白皇家不比普通民间,可没法亲亲络络的,凡事都得斟酌几分。” “素景明白。”说到底,他们除了血亲之外,哪还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当初若二哥不愿去,四哥召集还无法大出锋头呢。”老八话锋一转,看着素景又道:“皇妹最近可有听见宫里的耳语?” 素景眉眼一抽,这才清楚八哥的心思。“素景最多只在霞玉宫内,哪能听闻什么风声。” “四哥因北境一役成名,朝中的臣工因此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废二哥无利于社稷,应当早早复立;后者替四哥说话。你道父皇会有怎样的看法?” “素景从不过问宫中之事,自然无从得知父皇所思所想。” “皇妹,到现在你还认为八哥处心积虑就是不让四哥好过?”她越是防备,老八的身段就越软。 “八哥言过其实了,素景真的不曾想过。”即便有,也是放在心底。素景岂敢轻易表现出来。 “不管你有没有,八哥要对你说,我是站在四哥那边的。”老八一顿,接着再道:“北境的军队打了四、五年的仗,年年粮草都是天朝百姓接济,当初调了二哥去,摆明就是为了平息东宫的事,把人安在那儿等风头过了再谈,结果没想到四哥去了后,不仅成了英雄还替朝廷争了光,你说父皇不高兴吗?” “八哥说得极是。” 老八话锋一转,皱起眉来。“不过,销早前才收到四哥要粮草的事,宫里的人人为了这仗而开心,可午后就传出朝廷把准备要给四哥的粮草给扣下了。” “什么意思?”没有粮草,这仗还能打吗? “几位臣工和父皇谏言,说这些年来,北境的军队要粮草一向要得比别的军营还多,尽管胜利难得,但腹地收回有限,还是不宜妄加粮草,说要再缓些时日。” “四哥在沙场为天朝的百姓拚生死,赢了为什么还不给?”素景真是不懂父皇在想什么,四哥毕竟也是他的血亲骨肉,再怎么不上心,也不该偏心成这般。 “问题是出在要了这口粮之外,四哥还要天朝再加三千精兵给他,好一口气击退蛮人。” “如果可以乘胜追击,为何不给?天朝这几年被蛮人欺得有多惨,国土都收不回了。” “你不懂吗,父皇是怕四哥拥兵自重。”承煾得六神鼎力相助,立下的战绩太过辉煌,打了四、五年都击退不了的敌手,六神短短半年便大挫蛮人的元气。 “四哥是皇子啊!”倘若是臣子也罢,难道连血亲骨肉也要防吗?父皇对四哥也太过苛刻了。 “你知道为何父皇对四哥特别冷淡。”这个丑事,他们都心知肚明。 承煾十岁因谨言慎行被封为定贤王,圣上的疼爱自是不在话下,但皇妃却在死前说出自己普和手足有染,令承煾的身世成了个谜,而这谜团随着宠妃的死而入皇陵,得知此事的人鲜少,因此创是否为真正皇子的身分便是个悬案。 这始终是圣上心头的疙瘩,像久病入膏肓的烂疮。 心性本就是猜忌妒嫉的帝王,岂能容下眼里的这粒沙? “这事究竟是真是假,已无从判别。再者,四哥贵为皇子是铁一般的事实。”素景仅当它是个传言,众人不过是雾里看花,既然如此,她就只信自己所信的事,其余的她一概不管。 “但父皇却不这么认为,难道你要睁眼说瞎话?”老八这人,是死的也要说成活的。“要粮、出兵,朝廷不干不脆的,这是事实。” “八哥,你帮帮四哥。” “今日我来,就是要找你商量这事儿。”老八展开笑颜,切入正题。“要我助四哥不成问题,可前提是,你得与我齐心协力。” “我该如何做?” “朝中八哥有熟稔的臣工,上疏替四哥要粮要兵不成问题,四哥与谁走得近,就请小十二和那些臣工说去,由于二哥在朝廷的势力日渐削弱,现在说话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装模作样而已。”老八按着素景的手背,坦言道:“即便如此,要父皇给粮草给得干脆,还要有你才行。” 素景秀眉轻蹙,似乎了解八哥即将说出口的话。 “八哥要你替四哥押这批粮草到北境。” “我去?” “这是条件,你若肯,八哥就替四哥说话。” “素景要用何名目?父皇是不会答应我离宫的。”这些年来,她鲜少离宫,最远不过是秋猎,和偶尔去大佛寺和菩萨顶礼,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你放心,八哥会有办法,若你肯押这批粮草,就不成问题。”老八当然看到她眼中的担忧。“我希望你能助四哥一臂之力,若让其他人办,八哥不放心。几个武官司都是二哥的人,若我们不看守,这批粮草到时真能到达北境吗?” 素景有些迟疑,显然已被老八说服。 “八哥有想过这批粮草要自己亲押,可却无法放心的离开朝中,老三、老五都是二哥的人,十二弟还小,担不起这重责大任,你也明白老七身子骨比女人还弱,你若去,是安定军心,这名目是多么光明正大。” 仔细想想,素景认为这不失为好时机,她早就想见四哥一面了。“若八哥可以说服父皇,素景当然是义无反顾。” “待粮草先行后再出精兵,前后差不到两天的时辰,四哥率的兵应当是可以等的。”老八说得分明,企图抹去素景的疑虑。“这粮草要行得快,即便四哥的兵再强、再彪悍,没有东西吃,饿肚子能打怎样的仗?” “那就请八哥这回多费心,素景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既然你答应了,八哥就赶紧和臣工们商量商量。”老八起身,象是急惊风似的,就怕晚了她会后悔。 这皇妹的性子在他眼里看来太温弱,娇贵得不能吃苦,可却独得父皇的全然喜爱,老八心里哪吞得下这口气。 既然老四敢与朝廷要粮、要兵,那他何不趁此机会,将素景推上前锋? 一旦上了沙场,就无人能保她能够全身而退,尽管六神多么神通广大,到了北境烽火连天的炼狱里,任她福大命大,也断不能逃过此劫! 老八嘴边噙着笑,急急跨出霞玉宫。 第七章 夜色很沉,后土之上,万物俱静。 玉宫中,透出隐隐的翠绿玉光,将夜色中的宫阙点缀得有些寂寥,三分的冷、七分的静,还有教人说不出口的死气沉沉。 一抹绛紫色的衣袖扫过悴艳色的玉殿,悄然无声地在玉床旁停下脚。 素景没睡,等候他夜里的探访。“来了?” 卫泱沉默,看着暗夜中一双透着光彩的眼眸。她的眼,失去以往的光辉,反而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既然已经做定,何必非要他来此不可?卫泱握着折扇,面无表情,也让人探看不出他的心绪。 “我以为十二弟没带走我的口信。”坐起身,素景不意外他能够在这座宫殿中行走自如。 六神的每个人,来去皆无人可以阻挡,而他……亦是如此。 尽管夜里的霞玉宫按时都有人巡夜看守,却挡不住有人刻意的入侵。 素景早已明白,自己的存在对宫中有些人来说是要肉中刺,扎得不怎么深,却欲除之而后快。 “消息都传到你耳中了吗?”素景轻笑道:“宫中大小事,都逃不了六神的耳目。” “八爷心思确实缜密,果然是见机行事。”卫泱冷着声,眉眼不兴波澜。“就着这个势,把给推上阵前,若四爷知道押粮草的人是您,铁定后悔写这封要粮的信。” “我想见四哥,当初已和你说过,既然六神不肯帮我,那么就只好自己想法子了。”八哥的话,素景也是顺着情势走。 这座深宫,每个人都籍着别人的路子,然后踩着对方的肩膀一步步向前走去。今日八哥藉此踩了四哥的肩,那么她便藉八哥之手得心中所愿。 “上阵前,天女若死,无人能究责。”这便是凤王爷的心思,卫泱相信她不会不懂。“这样,你还肯去?” 素景下了床,面对着卫泱。“我若不去就见不了四哥。八哥说藉天女之盛名,鼓励军心,那么北境就能趁早收征,四哥也能快些班师回朝。” “若是四爷一败,便不得翻身。” “北境这一役,若不乘胜追击,还要拖上多久无人能知,四哥的归期更是遥遥无期。所以我才需要你。”湛亮的眼眸望着他,素景恳请他的相助。“父皇很倚重你,对于你的卜筮也予以信任。若非有你,父皇也不会真废太子,这足以证明你的分量。明日押粮,他必定请你落卦讨吉利,无论如何,都要出现吉事。” “你真要亲自走一遭?”今日百官上疏,皆上奏恳请圣上赐粮于北境,由此可见天朝的这一仗,民心皆冀望赢得胜利。 卫泱也清楚,六神初征北境,名声大开,令天朝不得不委以重任,只要承煾日后班师回朝,太子之位定是囊中之物。 这原是他铺下的路子,可她却如此心急,卫泱见她坚持,心中升起一股不同的情绪,更兴起另外的念头,俊雅的面容覆上戾气。 “为何你非要见四爷不可?”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有机会想要亲自见见这天下的风景吗?”尽管素景明白此趟吉凶难测,可她真想要暂离这座深宫。 “不应当在此刻。” “那又该在何时?”素景反问,显然已下了决心。“这宫门,斗到何时也说不清;待宫变结束过后,哪位皇子坐上帝位,也无人说得准。” 尽管六神助四哥,也不是绝对的胜利!素景晓得人算,终究赢不了天算。就算卫泱用尽心机,但能和天一同争个输赢吗? “八哥的心思我懂,说穿了就是希望‘天女’离开深宫,最好如他的愿,死于沙场上,届时四哥这太子之位必定坐不上。”素景一掌按在他的心口上。“反之四哥成功呢?就足以证明他是天朝的真命龙子。” “你在威胁六神?”逼着他不得不让六神尽力守护着她,这一棋,实在高明。 “卫泱,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也明白六神是向着天朝。可四哥呢,你助他是因为真的明了他,还是在众皇子之中,你只是挑个能驾驭自如的人选?” “其他皇子,容不下天女的存在。”他直言不讳,对她非常坦白。 “所以六神的心,不是向着四哥,对吗?”这答案她早已知晓,却仍希望听见从他嘴里说出口。 “只要天女一死,天朝就会完全失去六神。”这话,卫泱说得极其严厉,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能牵制六神的天朝,主因是出在她身上。“所以你的一言一行,足以倾覆朝廷的天!” “四哥知道六神是这样对他的吗?” “四爷终有一天会清楚,六神并非是为他而降生。他若要掌握顶上的这片天,就必须对天女不生贰心。” “四哥是疼我的。” 卫泱看着她,嘴角掀了掀,,不冷不热地说:“你真明白他对你的感情吗?” “你这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有数。”卫泱的显得很冷淡。“就算现在你看不清楚,总有一天会看清四爷的野心。” “卫泱,四哥得天下是为了黎民百姓,做个贤德的君王。” “他要的永远不止是这些。”他一把将她拖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吹抚在她的面颊上。“当一个男人的野心得不到满足时,欲念就象个深渊,把人拖往深底,让他永远爬不上来。” 他的眼神,一向是极为冷漠的,可素景却在今夜看见他眼里透着火,隐隐地、悄悄地,在她面前留下痕迹。 “卫泱,难道你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吗?”他曾问她有没有想要,甚至是冀望达到的心愿……可他呢?“这天下,有没有你最渴望完成的心愿?” 夜色,足以掩盖世间的极恶、极黑,又甚至极其美丽的一切,就连她最柔软的姿态,也被覆上朦胧的阴影。 “我已经……走在这样的道途上。”这条路,他将走得平顺自如,谁也不可阻拦。谁若成为他的绊脚石,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之除去。 “卫泱,六神是天朝握住的一把刀,可是天朝也在怕,这把刀总有一天会砍向自己。”她没有预知的能力,但是她已经看见未来的局势。“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得到应当得到的东西后,我会急流勇退,毫不恋栈。” “你要说到做到,不可随口说说。”得到他的保证,素景略微安心。“六神对天朝的好,我会永远放在心上。” 饱含他,也会搁在她的胸口里……一辈子。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日,才有可能会放开。” 当他问出她最渴望的心愿,并且愿意倾听她的话时,是如此的专注与认真,素景的心口不由得发暖,更是感到激动。 她一向都无法替看书作主,总是受到父皇和皇兄们的牵引,要怎样的活、要如何活,全然没有她自己决定的余地。 自己依附在天朝底下,却又被近四肢箍上枷锁,素景多么想要挣脱,却又无人可以相助。直到他的出现,终于替她绝望的人生,燃起新的火花。 卫泱浅笑,笑意深入眼中。“既然天女已有上前线的决心,微臣相助便是。”语毕,他便要退下,可素景却拉住他。 “你……不怪我自私吧?”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简单一语,说明她的转变。 “卫泱,我不想要变成这样。”素景有些哽咽,好象自从遇见他以后,那些被潜藏在身子里的恶性,都被引发了出来。 “做人来到这世间一趟,没有人可以始终如一的走来。”卫泱推开她握住自己的手,显得有些清冷。“因为有过历练,才会懂得转变。”她的心,还是稍嫌太温软了。 “这模样,我觉得真丑。” “若是不贪不恶,这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天下太平不是好事吗?” “乱世出英雄。”她的仁慈之心让卫泱很不放心。“所以六神才现世。” 素景明白,他在未入宫之前,过的是与人厮杀的生活,但是她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卫泱,我想亲眼见见六神到底做的是怎样的事,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眼见了,又如何?” “或许就能懂你心底怎么想的。”他以前过的生活,她想亲自体验过一回,他过得有多苦,或许她便能对人生有些许的透澈。“我这辈子,被人保护得过了头。可你呢,天下百姓呢,到底是活在什么样的天朝里。” 卫泱的手里紧了紧,感到心弦一震,想抑止住某些莫名出现的心绪,但却让它们又一次次地涌生出来。 抬起手,他将她肩上凌乱的长发梳顺。动作极其轻柔,象是在轻抚着一件稀世珍宝似的,不见平日阴冷深沉。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别见到人世间的恶。”他的话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却做着事与愿违的事。 “但我却活在集天下之恶、聚天下之欲的处所。”她过着相当讽刺与矛盾的人生,正因为如此才总是软弱不愿吭声。“若是未来,天朝过着太平盛世的日子,你就把我带走吧。” 她的要求,让卫泱心口一窒,压在胸坎里的气,提不起也压不下。 “卫泱,答应我好吗?”她知道他拒绝不了自己,所以才问出口。“只要有这一天的来临,再久我都肯等。” 他没有回应她的要求,仅是专注地盯着那双眼眸,见到她渴望飞跃在天际间的想望,才终于下了决心。 “我只允诺你,终有一天,这天朝的气脉,不再将你困得寸步难行。这天下,你能随心所欲的行走自在,无人拦你、无人挡你。” “那时,你会在吗?” 卫泱揽住她,那道搂在怀里的身躯又软又轻,让心肠冷硬的他,也软化了自己的心。“我会待在我应当在的地方……而六神,将长伴你左右。” 素景勾起嘴角,抬起头,轻轻地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吻。 他的承诺说得极重,令她的心不再感到飘荡无依了。 §§§ 春风轻袭,白雪融尽、新芽吐枝,四月的天已远离寒冬,后临夏日。 符华堂坐在马背上,与身旁的卫泱说道:“天女一去,真能助天朝抢下北境此役胜利?” “结果若不是如此,我不会让天女起家这一遭。”粮草押行前,他做了假卦,平稳了圣上的君心,激励了文武百官的众心,却始终安定不了自己的心。 “这样一来,定贤王班师回朝的日子又近了。”天女不可能会久留阵前,承煾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以赢得胜利。 “八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目前暂无迹象。”符华堂看着脚下成列的押粮队伍,行踪相当隐密,怕的也是有人半路打劫之情事。“复应和璟丹到北境也已经半年多了,这场仗要打多久才能回天朝?卫泱,你心里有底吗?” 再拖下去,过了夏季很快又要到严冬,这仗就更难打了。 说实话,再难困的险境他们都遇过,并且也齐心协力的捱了过去,可是这次不同,仅有文、武双判两人独撑,其他人在宫中无法给予有利的支持,符华堂怕一拖再拖,会拖累了朝廷对六神的信心。 “最迟,夏末就要收兵。” “若到时拿不下,该怎么办?”符华堂当然是相信花复应他们的,可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战事不是儿戏,任凭六神再如何神通广大,卫泱算尽天机,也无法控制那看不见的变数。 “别小瞧了复应他们,我只担心天女上阵,是宫里人逼六神踏入的陷阱。” “若你真的担心,必要时就派胜罡到北境去吧。”胜罡领有武职,只要请同一气的文官举荐上奏,要派上前阵并不难。 “圣上这粮草给得不甘不愿,兵又派得拖拖拉拉,不就是要看六神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吗?”朝廷不但要面子,还要里子,把光荣揽上身,把烂泥往六神身上搅。“承煾要粮要兵,只能上这一回信,北境国土若不收复,下次就再也要不到了。” 素景押去的那些粮,最多让那些兵到初秋,这表示什么? 代表朝廷压了时限给他们,绝不会任承煾予取予求。 “四父子可是皇子,普天下哪有老子饿死小子的事儿?” 卫泱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象是已走到天涯海角,眯起眼还想细瞧。“承煾可能无皇室血缘。” 这个惊人的变数,很可能会令六神前功尽弃。 “那我们不都是白做工了?”符华堂不敢相信。 “还不能妄加断定。”卫泱的目光益发深暗,不知在琢磨什么。“只要沉下心对应,就一不定期能踏上我们该走的正道。” “如果承煾坐不上帝位的话,那么天女和六神……” “凡对帝位觊觎者,六神一律斩草除根!”卫泱一掌按在符华堂的肩上。“所以,别再想那些不会发生的事。” 春风,应当是轻柔暖和的,可符华堂却觉得这风吹在身上,象针似地扎往他肉上。 “日后,我还要藉你之力。”卫泱轻笑,笑容高深莫测。 §§§ 战火中,是没有仁慈的。就好经深宫中的恶斗,永远不会有消弥的一日。 它仅会一次次以不同的面貌,重新来到人们的心间,然后变成一头噬血善妒的狂魔,令人相互残杀,力拼高下。 素景自马背上摔下,虚弱地倒在富璟丹的怀里,尖锐的箭矢穿透她的肉身,肩头象是有团火在烧。 她的眼前,就是一片腥红的天! 熄火绵延、哀鸣冲天,久聚不散的死气,千百年来都徘徊在此地。 “天……天女……”马背上的花复应,呆滞地看着一名奋不顾身的女人,为自己挡下了一箭。 三人浑身浴血,皆分不清空间是何时沾染上的。 伤重的素景还来不及喊出声,便眼见富璟丹后头有一道银光落下,艳红的血在半空画成一道弧线。 耳际传来花复应扯心裂肺的嘶吼声,随即对方人头落下,粘腻的星臭血味飘浮在鼻间。 “璟丹……”花复应翻下马背,见他背伤可见骨肉,无法置信眼前空间发生何事。 “带天女走,快!快带她撤兵。”抱着素景,富璟丹不敢让她触及沙地。 “我们一起走!”花复应不愿在此刻将他抛下。 “快带天女走,要保下她的命!”他将素景抱上马背,要花复应赶紧离开。 “那你呢?” “由我来断后。”富璟丹的话声有些喘,热血濡湿了铠甲,脚下立足的沙地,成了褐色的血地。 “我们同进退!”花复应一手拉住他。“不是说好战事停歇后,要一起离开六神的吗?”若她在此刻抛下他,他怎能全身而退? “现在已经做不到了,你快带天女撤兵,不要留恋。”富璟丹握住她的手。“只要保住天女,六神还是有胜利的机会。” “我不走!”花复应失控地大吼。“朝廷真的把我们的命放进心底吗?”要是连她都绝情绝义,那谁来保他的性命?“直到现在都还没派援兵来,存心就是要我们死在这里。眼下已是孤立无援,你却要我抛下你?” “我们别无选择!”富璟丹激动得眼眶泛红,哪里不知彼此的处境?“天女不能死,她一死就前功尽弃了。” “你的命,由我来守护。他们不保你,我护你!” “复应,我的命不值钱。”富璟丹催促着她,要是再拖延下去,三人皆会葬身于此。 “你不值,那谁的才值钱?” “除了天女,我们还能怎么做?”富璟丹痛心疾首。“已经回不了头了!”天女为她挡下这一箭,代表他们脱离不了六神了。 听见他如此说着,花复应两眼一红。“就因为我们背负的天命吗?” “你比谁都清楚。”富璟丹看着伤重趴在马背上的素景,两眼黯然。 “就是因为她!”花复应一把拖下素景,拾起断刀就要往她身上挥去。“因为她,所以我们得走上这样的路!如果没有她、没有她的话,我们就无须这样活!” “素景眼看花复应崩溃,触碰在泥地的肌肤烧烫开来,令她忍不住啜泣挣扎。“不要……” 富璟丹在花复应落刀前一把拦住她。“你疯了吗?我们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守护天女!” “她让我得不到你,让我们活在人间炼狱中!”花复应泪流满面,到现在他还想要护着这软弱的女人,放弃他俩的爱情。“你承诺过我的事呢?” 他的沉默,令花复应心痛难忍。 “做不到了,是不是?”她仰天大笑,笑得扯心裂肺,双目烧红。“我绝不饶她!” 花复应挥起断刀,震臂欲向素景砍去。这几年来她多想逃,却因为所谓“天命”,困得他俩无路可走,她不会轻饶她,绝不! 富璟丹拿起刀,两人剑拔弩张,情势紧张。 素景却仅能瘫倒在地上,见本是相爱的两人因此反目成仇,彼此折磨。 素景的泪滚落在地,满身的伤痕令她无法武器劝阻,仅能任他们互相伤害。 此时,一道绛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落,击出一掌将花复应打倒在地,抱起伤重的素景。 “卫泱……”看着不该出现于此的男人,素景不觉心头一暖。 “忍着点。”卫泱折断她身上的箭矢,却不敢轻易拔出箭头,就怕失血过多。 他的目光望着远方,符华堂这一箭射得极准,他就是要素景替花复应挡下这一箭,让她至此再也无法生出逃离六神的念头。 卫泱这一棋,下得极其凶险。 “你以为自己真的能逃到天涯海角吗?”卫泱恶狠狠地对趴倒在地的花复应说道:“你让天女替你偿这一命,丢尽六神的脸面!” “为了一个女人,你让我们走上不愿走的路!”花复应挣扎着起身,铠甲成了艳红的血色,她的心痛到无法言喻。“要要没有天女,没有她!”仅管她满身伤痕,可花复应仍旧不死心,手握断刀朝卫泱挥去。 她宁可今日身先士卒,与天女玉石俱焚。 “复应!”富璟丹咆叫着,眼睁睁看着她与卫泱大动干戈,甚至抱着豁出去的决心,死意甚坚。 “为什么要有你!”花复应奋不顾身的提起刀,那边缘还泛着冷冽的白光,直往卫泱身上砍去。 富璟丹见状,隔开花复应的刀,如此一来反倒有了空隙,让卫泱有机可乘抽来身旁的大刀,往她的心口上刺去。 素景见尖锐的陌刀没入花复应的身体里,可她仍旧不顾一切的直挥着手里的兵刃,仅存的那一口气就是要杀了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为什么我们都要因为你而活——”花复应哭哑着嗓音,嘴边呕出热血,却两脚站定,坚决不肯倒下,死命地握着断刀。 若不是富璟丹自身后抱住她,恐怕刀身将会更加深入她的体内。 “为什么、为什么?你让我们都得不到自由!”花复应流下两行凄楚的泪,烟火漫漫的北境留有她悲痛至极的哭哑声,响彻云霄。 素景从来都不曾听闻过,女人的嘶吼声可以如此撼动人心。 极狂、极疯,锐直地触动心底最深的一处。 “富璟丹!是你恩断义绝的背弃我、是你背弃了我啊……”花复应哭喊着,仍迈着步子往前走,不顾刀刃没入得更深。“好,我们入六神!永远不背弃六神,我生要杀尽天朝人,死要天朝陪我下葬!是这个天下逼死我,逼我走上绝路的……啊啊啊——” 素景伸出手搭在卫泱的手上,不忍见花复应的疯狂,多么希望这刀不是刺在她的身上。“复应……” 花复应悲痛地问:“为什么,我们只能为你而活呢……” 第八章 天宝十一年 秋 当天朝入秋后的第一片叶儿转红之际,便正式将承煾的野心给真正唤醒。 文、武双判因收复天朝故土有功,各自被封为中军大将军、抚远大将军,其中又以富璟丹这中军大将军最风光,甚至统领禁卫军,掌皇宫护卫之事。 六神风光至极,并且受朝廷重用,可同时遭废黜的太子又被复立,这让班师回朝的承煾遭受无比打击,更在这场宫斗之中,投下让人震撼的消息。 一夕之间,朝野势力瞬变,令卫泱深感动弹不得,犹如深陷泥沼。 夜里,他收到十二爷的口信,便赶到霞玉宫里,果真见素景端坐其位,满脸愁容。 “卫泱,你终于来了。”素景显得心急,就连话声也显得颤抖。 见她紧紧抓着自己,卫泱的心中总感到不痛快。她就那么在乎她的四哥吗? “你只在乎四爷有没有坐上太子之位吗?”他的话声极冷,仿佛冬令的雪地。 “难道你不担心?”他的冷然,让素景不明所以然。 “六神只在乎能否留下天女的命,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管。” “你一心一意说要助四哥,如今父皇复立太子,难道你不心急?” “无论如何,六神会替天朝顶着这片天,你若真怕,就不该只在乎四爷!”卫泱难得动怒,甚至失去以往的镇静。 “四哥在北境出生入死,不该得到这样的回报。” “尽管太子坐回原位,可六神已经统领禁宫,这表示圣上相信六神了。”卫泱木然地看着她。“总还是要一步步地来。既然圣上对太子仍存有一丝的期望,那我便要他彻底的绝望。” “卫泱,我们还能胜券在握把?” “很难说。太子复立,圣上显然是要挫四爷的威风,在在说明圣上对于他有多么不上心。”卫泱沉思了半晌又道:“藉着太子归位,暗地里是要告诉四爷,这位子轮不到他。” “父皇对四哥真残酷。” “你清楚四爷为何会沦落至此,他的身份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卫泱心底也不甘心,自己力保的人选竟成为六神窒碍难行的主因。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素景不甘心,她看见承煾伤心难忍,十二弟失望的模样,她的心也沉重不已。 “别小看六神的本事。”他的棋路布得不仅是这样。“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子复立仍旧是有利于六神的。”其他人卫泱就不敢说,可是太子的个性他是清楚的。 “自从听见复应的心声之后,我就知道这一切……没有办法回头了。”她的悲伤留在素景的心上,成了抹灭不掉的痕迹,如刀凿、像刀锉。 或许六神里的每一个人,都和花复应有同样的心声,只不过她愿意勇敢地说出来,甚至两败俱伤也不以为意。 “复应还好吗?”花复应最后发狂失控,甚至和富璟丹大动干戈,若不是卫泱最后封去她暂时的心智,恐怕她已成了疯人。 “你在怕什么?怕有一天花复应会想起这一切,更加的恨你?”卫泱反问,自然是明白她的惧意。 “封心术后,她醒来竟然对我一如往常,甚至更效忠。”因为她替花复应挡下那箭,为她舍命过,这让素景同样愧疚,花复应全然忘记自己曾是如此的憎恨她。“当一个人的记忆被抹去,是何等的悲哀。” “要怪,便怪她心志脆弱。无用之人,六神绝对不留。”卫泱清楚这样的说法足以令素景紧记,并且藉此钳制她最软弱的心。“日后,还会有更残酷的事发生,你要坚定信念,相信六神所做的一切。” 素景一手按在卫泱的腕上,口气凝重。“卫泱,请你尽快结束这样的纷乱,拖得太久,我怕有一天自己也承受不了。” 他没有回应,眼见她原本温暖的心性,因为受到打击而变得胆小惧怕。 “我不要六神有人因我而受伤。包括你,也不行。” 卫泱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幽暗的瞳眼益发的深沉。“我尽力做到。” 生在帝王家的悲哀,素净很早就知晓,可当滔天的巨浪不断打来时,她能够怎样去力敌? 霞玉宫内,仅有她独自的啜泣声,极其细微,那是强忍住逸出唇瓣的哭声。素景跪在地上,满脸泪痕。 夤夜,深沉。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悄悄地将她圈往怀里,静静地将她的伤悲藏匿起来。 “你收到消息了?”卫泱不意外,这件事来得突然,连他也料想不到。 “十二弟死得真冤!”素景拉着他的衣袖。“你真信他是病死在半路的?”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得那么突然? “不信又如何?只怪十二爷气盛,不该顶撞圣上。” 定贤王凯旋归来的同时太子复立,此举重挫承煾在朝中的实力。老十二不服,极力反对到底,而触怒龙颜,惨遭逐出深宫,并且命其看守皇陵。 如此重罚,无非是在告诫众皇子不可违逆,并藉以压制承煾的势力,按住八爷党日渐高涨的气势。 可万万没想到,老十二在领旨前去皇陵的途中却传来得了急病的死耗,一皇子殒逝是多么震撼朝廷的事。 为此,承煾再度伤心的披挂上阵,远离波澜四起的朝局,遵守卫泱曾给他的谏言:以退为进,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其诸位皇子之中,俱当以大度包容,使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 卫泱这话无非是在警惕承煾,应当适时显露才华。若不露才华,恐被父皇瞧不起;若才华毕露,也会引起父皇的猜疑。而且待人要平和容忍,能和则和,能忍则忍,以宽容的气度待人,让有才能的人不忌恨你,而没有才能的人把你当作依靠,如此一来,承煾才能一步步绕过皇位争夺的暗潮险滩,在来日成功夺得帝位。 因此,承煾展现的是失去十二弟的悲,却无人得知他心底的痛,这也同样看在老迈的皇帝眼中。 “十二弟的身子骨比谁都强健,到底是怎样的急症引得他身亡?”素景一点儿也不相信这荒唐的恶耗。“就因为他力荐四哥吗?” “我说过,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卫泱按住她的双肩,定定地看着她道:“当初,八爷藉故押粮草之事将你推上沙场,如今换成十二爷,一点都不意外。” 六神倾尽全力才能保她全身而退,六神明着里护她,暗地里也同样誓死效忠。 因此十二爷的死耗,卫泱仅能当作牺牲这一皇子来保全大局。可如此一来,更加速宫斗的纷乱局势,将承煾心中的积怨凝聚得更深。 “十二爷这一死,形同在四爷的心上刨下一块肉。”他只会更恨,不会退缩。 “此次他远征,必定替天朝拿下第二回的胜仗。” “拿下之后,太子之位他还能再得吗?”素景的泪花直坠。“卫泱,你不要再骗我了。这次是的死十二弟,难保四哥不会遭殃。” 这场争夺,她不愿再见有人伤亡,也不要再投身其中了。 “花复应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 “不,是我怕了,怕失去手足的痛又重新上演一回。”这样的痛,她不想再承担。 “你怕失去血亲的痛,便就此退却,那天下百姓因昏君登基,而活在水深火热之境,眼见妻小饿死、病弱,这样的苦先谁说去?”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承煾失势落败,天女必然无法久留于世上,六神将会为此前功尽弃,全数陪葬,天朝失去一国之柱,将天下大乱。你一死,天下皆亡,这样你还敢逃避?” “卫泱,不要逼我!”素景推开他,痛苦的喊道:“为什么我要背负这样的命运!” 卫泱一把拉住她,让她无处可逃,也没法可走。“我们六神,也都是如此。” 她的心性仍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弱,卫泱为此感到苦恼,也同样心伤。 这样的方式是在逼迫她,同时也是折磨他己身。 “这条路,我们为何都要走得这样崎岖?” “你想远离深宫,总有一天六神会带你走。”卫泱说得笃定。“但绝对不是现在,你要冀望在长久的将来。” “我怕这样的等待,有一天换得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期待。”未来的事,没有人能得个保证。“我不要将来我们像花复应那样,由爱生恨,彼此折磨。”就是因为她亲眼见识过那血淋淋的真实,才显得特别胆怯。 “你不是花复应,所以不会做出和她同样的抉择。”卫泱低首吻掉她眼角的泪水。“你若想恨,早就推开我了,不会还把希望搁在六神身上。” “卫泱,我只能信你了。”素景哭得悲痛难抑。“搅在这团浑水里,我累了、倦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的苦,卫泱明白,可就是因为清楚,所以迈出去的脚步还是要继续前进。 “无论浊水里的烂泥搅得有多深,只要静观,终有平息沉淀的时候。” 而那时,便是她自由之日了…… 军营内,烛火飘摇,承煾跪地接旨,俊俦的脸面青白难堪。 “儿臣遵旨。”承煾接过圣旨,双手颤抖不已。 “四哥,请速速鸣金收兵吧。”送来圣旨的皇弟见四哥面色铁青,不禁心有喜色。 “天朝已经可以收下西鸣国了!”花复应跪在地上,无法相信胜利在捷,朝廷却要他们立即退兵。“咱要的粮呢?圣上为何始终都不给!” “放肆!一介女流,承蒙圣上恩惠得将军一职,竟如此跋扈,冒犯天威!” 花复应起身而立,眉宇间难忍怒气。“昏君!昏君!当初圣上废黜太子,而后复立,随即又二废太子,简直是荒谬至极!如今见战事尚未止息,竟轻饶敌手,此举不过是欲养朝廷后患!” “你……” 见两边剑拔弩张,承煾喝斥花复应,握着圣旨道:“西鸣国不过是一个小国,从不在天朝眼中,若不是北境外扰多年,西鸣国趁隙兴起,朝廷也不必忧心忡忡。如今眼看就要拔除这肉中刺,父皇为何要在此刻放弃?” “战事劳民伤财,国库耗损,已是日渐空虚。” “西鸣国若不除,他们将和邻近大国声援,此敌不灭,恐酿大祸。”承煾当然是急,要是眼下收兵,军权或许便会被全数收走。 “父皇心底已经另有一个主意……” 身旁的花复应闻言,眉眼一抽,闷不吭声。 “怎么说?”承煾德心中陡升一股寒意。 “父皇于同时颁旨,命素景至西鸣国和亲。” 承煾听闻,脸色瞬时刷白,就连花复应也不可置信。 “天女乃天朝之根本,怎能轻易送去和亲?”卫泱就这样准了吗?花复应总有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如今天朝已无法再承受终年未平的战火,父皇才有此决定。” 看着投靠在八爷党下的皇弟,承煾当然明白他心底边儿的得意。 “四哥,就算觉得怨,也别吭声,这都是素景的命啊!” 他在阵前拼死搏命,几度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天朝。他暂离庙堂,再三收敛自己的心意,莫不是以退为进。但如今他已是无路可退了! “你闭嘴!”承煾动气,理智在转眼间灰飞烟灭。“花复应,拿下他!” “四哥!” 随即,花复应抽剑抵在皇子的颈脖间,杀气彰显。 “父皇要我收兵,要我回京城,我便顺他的意,带着这三万大军火速返京!”承煾双目发红,早已吞忍不下这口气。 “四哥,你这什么意思?莫非你要逼宫不成?” “我绝对不让素景和亲,绝不让她远离天朝!”她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削下了她,就等同毁了他整个人了。“这是父皇逼我的!” “四哥,此举乃大逆不道,你切莫逆天而为!” 承煾冷冷地看着被花复应架着的皇弟,冷笑道:“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也绝对不是孤军奋战。” 四哥阴鸷的眼神,教人不寒而栗,他终于明白为何八哥总是处处提防四哥,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藏在无害斯文皮相下的那颗心,竟野心勃勃。 “皇弟,这一趟你专程来,辛苦了!”承煾说得极为讽刺。“你就和四哥一同返京,一路让我照料了。” “四哥!” 当他一脚踏进霞玉宫时,素景就明白许多事已经无法保证了。 玉宫中,宫灯灿灿,薰香萦绕。 “卫泱,你来啦。”她喊着这个名,还能再有几回呢? 他的模样永远是那样的潇洒之若,素景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如此从容随性,仿佛能够窥见这天底下的种种情事,并且早一步布下天罗地网,洞烛先机。 “今日我来,是要带消息给你。”卫泱面色凝重。 “是四哥吗?”素景浅浅一笑。“事到如今,咱们什么也没有了。” 她远离天朝,四哥被急诏回京城,局势已经相当清楚。 老天从来都没有站在他们这边,这场梦到头来变成一场空。 “你太早放弃了。”不到最后,是无法定论输赢的。 “如果四哥日后可以登基,那素景此刻看不见也无妨。”素景望着他,目光哀伤。“可我真能等到那一天吗?” “你想要去和亲?” “我能说不吗?” “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卫泱终于在今日,失去往日的沉着。 “说出真话,就能力挽狂澜吗?”圣旨已领,如是泼出去的水。“我的真心,救不了我自己。” “可我能!”手中的折扇,被他握得死紧,卫泱心底有股气吞不下也吐不出。 “卫泱,我怎能抗旨不从?”她心碎的吼着。“你比谁都清楚我的心!” 她为他倾心,因他伤心,甚至为此无法挣脱命运的钳制。 “如你所言,我为天朝的一国之柱……这辈子都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卫泱,我认了!我真是认了……” “没有人要你抗旨,我能助你逃过此劫。”卫泱看着她,目光如炬。“可我要问你,你能够牺牲到何种程度?” “什么意思?” “承煾带三万大军直扑皇宫。”这个情势,卫泱一点也不意外。 “四哥他要……” “逼宫!”卫泱一刀戳下她心里可能有过,却从不敢细想的念头。 素景捂着唇,不敢置信。“为什么四哥要这样做?” “主因在于你。” 卫泱早已接到花复应暗中传来的消息,于此同时,他命富璟丹坚守京畿重地,甚至命滕罡严加看守京内各个王公大臣的往来行踪,全力封锁承煾挥兵直入京城的消息。 “因为你始终是他心底的一头魔!”这也是卫泱永远的一块疙瘩。 “不可能,四哥对我……”素景不敢相信,四哥对她不只是手足之情。 “自古以来,多少英雄皆为红颜,一怒冲冠。”她已成为承煾心中的邪魔,可直到他听到她将远嫁至西鸣国的消息时,卫泱同样明白她也是他这辈子永难除去的心魔。 他这辈子,都在避免这样的事。只因他找到每个人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并且彻底加以利用,但却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走到这一步。 她变成他心底的缺口,一处无法坚守到底的软弱之地。 “你说四哥为了我,不惜逼宫?” “为了谋得帝位,他一退再退,谨守我说过的话,可是最后却按捺不住,提前破局。”因为素景的缘故,卫泱说得有些激动。“这足以证明他还不成气候。” “如今四哥逼宫,那该怎么办?” “这大逆不道之事做了,只能成,不能败!”卫泱已有谋算。“我也断不会眼睁睁见一国之柱挟在他国的手里,天朝的气脉只能由六神来守,谁都碰不得!” 素景别无他法,只能信他了,至少事已至此,他还不曾让自己失望过。 “你见识过那日我对花复应施行的术法。” “卫泱,你要抹掉我的记忆吗?”莫非他要她做个无心之人? “接下来的走向,你绝对不会乐见,也不会想见。”卫泱按着她的肩,一手覆在素景的眼上。“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你答应我,会让天下百姓得个贤君。”素景泪流满面,知道日后不能够再见到他。 “天朝不该绝于此,江山不可再失,民心不可再动摇。”卫泱说得坚定,可眼中却覆上淡薄得快不见踪迹的哀伤。“素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天朝繁盛的荣景,这是我允诺你的事!” “卫泱!卫泱——” 第9章 定贤王率三万大兵一举攻回京城,并且挟持皇子于城下,率领禁卫军的富璟丹为保皇子之性命,遂大开城门引大兵入城,并且下令关其九门达三日之久。 各亲王爵爷被拦挡于宫门之外,无人能窥得其中暗潮汹涌。 三日后,先帝御龙归天,新帝遂而登基—— 卫泱立于紫宫前,任凭夜风吹皱了自个儿的衣衫,腰间的衣带随风扬展,仍然神色冷漠。 紫宫内,数十名皇子捆缚于殿前,莫不神色恍惚,如是失去魂魄。 老迈的皇帝伏于案前,老泪纵横。 六神中仅有花复应与殷孤波立于紫宫中,其他人等皆镇守于九门前,不得任何人入宫求见,违者格杀勿论。 承煾看着案前的父皇,足边跪下的手足,手握刀剑,满脸戾气。 “父皇,快立遗诏,切莫让天朝无帝王承接。”承煾沉着声,说得极冷。“先祖的百年江山,不可落入他人的手里啊。” “逆子!朕不该让你手握兵权,更不该留你这孽种,扰我……咳咳咳……” “父皇,你若是再不下诏,就别怪儿臣心狠了。” “朕就是死,也绝不立你这孽种为太子!” 这句话,戳在承煾的心头上,是极大的肉中刺。 “父皇莫怪儿臣了。”他话说完,手一扬,花复应随极斩落其一皇子的头颅。 见此状,跪于殿前的皇子无不挣扎,有的神志早已昏乱、疯癫,早无先前的娇贵气息,狼狈得教人同情。 老皇帝瞠着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惨剧。“你……你这逆子!” “儿臣不想这样做,可为了天下百姓,不得不做。”他叹口气又道:“只要父皇写好诏书,自饮鸩酒,承煾还能念及兄弟间的手足之情,保我天朝之血脉。” “你混帐!”老皇帝气急攻心,呕出一口热血,染红了即将落下的诏书。 殷孤波立于圣上身旁,见此凄惨情景,竟也是面无表情。 “朕错了!真是错了!不该领六神这一头猛虎入宫,不该留这个孽种于宗室!朕绝不下诏,绝不!” 一道艳红的血迹再度浸染了紫宫的地面,凄厉老迈的哭喊声也随之而来。 “天要亡朕!亡我天朝的百年江山啊!” “父皇,你为何要执迷不悟!”他的抵死不从,令承煾动气。“究竟要逼儿臣到几时,您才步善罢干休?” “要朕下遗诏给一个扰乱宗室伦理的孽种为帝王?”他颤抖抖地伸出手,怒指承煾。“你当真以为朕老眼昏花,看不清你心底怎么想的吗?” 他的指挥,令承煾眉眼一抽,突地脸面狰狞。 “你这孽种对素景的感情,是天理不容!” “所以,你甘愿将她送到西鸣国和亲?”承煾冷笑,极尽讽刺。“也不愿将素景托付于我。” “放肆!” “父皇,只因母妃死前的话,您便对儿臣如此严苛。”承煾心底有怨,更是恨到极点。“这公平吗?” 这些年来,承煾过得战战兢兢,就是为了那个谣言,毁去了他可以光明正大与众皇子角逐争夺的资格。 他心底有怨,更恨父皇对他反覆无常,冷漠至极。 “让不明不白的血缘占我宗室之位,老天对朕又公平了吗?” 承煾青筋暴凸,这话尖锐得像把刀,刀刀令他深刻见骨,疼得无力可辩驳。 “你不心甘情愿的给,儿臣就亲自夺!这些年来,儿臣就是这样走来的!”语毕,又一皇子人头落地。 承煾让花复应连斩三条龙命,下手极为残酷,他眼中难忍其悲痛,虽不愿让自己成为邪魔之人,可却已经无法收手。 “儿臣就算背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臭名,也要坐上这个帝位!”承煾两眼浮上泪光。“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别逼儿臣成为千古罪人。” 老皇帝看着紫宫内血淋淋的惨剧,教人不忍卒睹。 直到花复应又将刀口架往另一个皇子劲脖上时,他终于含泪提笔,颤抖抖地写下遗诏。 “朕不服、朕不服……”老皇帝写下字字血泪,甚至盖下玉玺,正式立下这份诏书。 承煾上前,浏览过一回后便收于怀中。“父皇,儿臣祝您一路好走。至于其他兄弟,就替儿臣在黄泉路上照料您了。” 语毕,所有被捆缚于殿前的皇子皆难逃死劫,全都魂归西天。 “你……你……”老皇帝指着承煾,眼中皆是憎恨,他千防万算,就是没想到承煾今日的叛乱,竟还心狠手辣的毁灭了宗室血脉。 殷孤波见遗诏已得,便强灌皇帝鸩酒,亲自送这年迈无用的帝君赴黄泉路。 承煾见父皇毒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不甘心合眼瞑目,忍不住放声大笑。 “母妃,你看见了没?看见儿臣因您的一已之私,皇位得的如此艰辛,甚至背了令千古后世谩骂的罪名,也要坐上这龙椅啊!哈哈哈……”承煾笑中带泪,从没想过要做到这样的牺牲,才能走到心中所响往的境地。 他瘫在坐在地,见惨剧横亘眼前,笑得无法克制,甚至连眼泪都流下来了。“为什么,要逼我走到这个田地?” 卫泱迈进紫宫,见承煾笑得心神俱裂,便开口问道:“四爷后悔吗?” “卫泱,本王为何会在这辈子遇见你,遇见六神呢?”承煾指着他。“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话……哈哈哈哈哈……” “拥有魔罗之心的人,并非卫泱,而是四爷您啊!”他的话清淡如水,益发的透冷人心。“卫泱不过是助你得心中所愿呀!” “卫泱,是你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炼狱中!”承煾起身,揪着他的衣襟发狂地喊道:“是你逼本王做个无血无泪之人。” “四爷,您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卫泱平静地说。 “是你迷惑我的心!是你!” “您怕日后坐上龙位,其他皇子仍旧会虎视眈眈,便在今日灭杀手足,以避将来逼宫之事又重演,难道卫泱说的不对?” 承煾颓势地松开手。“对!你说的都对!都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太贪,不该想贪!” “天亮了,今后四爷可以高枕无忧了。”卫泱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往后天朝,将托付于您的手中。” “素景……素景……”看着六神远去的背影,承煾喊着:“我的素景呢?我的素景!” “百年江山,已归四爷的手中;日后天女,将归于六神手里,自此不再属于天朝。” “卫泱!”见他身影越来越远,承煾忍不住咆哮。“把素景还给我!” 偌大的紫宫,仅回荡着承煾独自的吼声与哭声,凄厉得让人颤寒。 “素景——” 天宝十一年 冬日 四皇子定贤王终于得其位,重新统御天朝,破晓时分行登基册典之事,以诏告天下。 于此,六神带走陷入昏迷未醒的天女,就此销声匿迹,达十多年之久,无人再见到六神的踪影,更不再听闻六神的任何消息,可是他们的威名,却长驻在百姓心底,终究成为一则乡野传奇。 尽管承煾多加探索,却始终找不到六神的下落,也不闻天女的踪迹。犹如是做了场恶梦,并且终生都活在这场阴霾里。 直到后来,心魔日渐巨大,盘踞于承煾的心间,日日夜夜受其干扰,令他心性大变,成为麻木不仁之人。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花复应的心头始终压着一块大石。 “今后,我们还能活得随心所欲吗?”即便远离皇宫,花复应仍旧无汉松下心防,哽在喉头的那股气,徘徊不去。 六神围立于此,深埋在天朝底下的玉宫,在半个月前被寻获,这是历代先帝暗中建造,占地辽阔,其中错综复杂,蜿蜒曲折。 他们顺理成章据为已用,并且守护天女直到日后清醒的那一刻。 “六神暂时脱离了天朝,日后不再以六神之名现世。”卫泱看着玉床上沉睡的素景,面容波澜不兴。 “天女一睡,多久会醒?”殷孤波年轻的脸庞罩着一层淡漠的戾,在这场与天朝、皇室角逐的拉扯间,他同样也为此做了牺牲。 “将是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天井有足以忘却六神。”卫泱的回答,无人能知他心中所想何事。 “助承煾顺利登基,六神可算是功成身退了。”滕罡叹息,觉得疲累不已。 “那在天朝人记起咱们以前,可以找些有趣的事做做了。”富璟丹一派轻佻,模样极为轻浮。 “未尝不可。”卫泱淡笑,神色一如往常。 “啊,既然拖着天女,六神哪儿都不能去,不如就找些事打发打发呗。”富璟丹伸展手臂,一脸跃跃欲试的喜色。 “卫泱,天女为何会一睡不醒?”这点花复应始终不懂。 “这世上有种术法名唤‘封心术’,可抹去凡人过往的记忆,又可使人沉睡,即使滴水未进,肉身也不会耗损受害。” 当卫泱说起封心术这三字时,富璟丹的眉眼暗暗抽了一下,心上像是被人捏得死紧,可他却不敢吭声。 “可一旦陷入沉睡,再睡之日便是遥遥无期。”这点卫泱心知肚明。 “那你却选择这样做?”花复应不可置信,他竟用如此丙烯酸的手段对待自己。“我们六神,难道要拖着这个活死人?” 卫泱恶狠狠地瞪着她。“自此之后,我不要听见从你嘴里这样说她!” “难道不是?”花复应也怒了,这算什么,卫泱想要利用天女来箝制六神! “她曾为你献上一命。”卫泱说得极为严厉。“还是你要忘恩负义?” “卫泱,复应不是这意思,别错怪她。”符华堂忍不住将她拉往身后,她就这德性,直来直往。“天女若是永远都不醒,那六神势必有所牵挂。” “六神是无法舍弃天女的。”这一句话,粉碎了所有人的渴望。 “所以,事情尚未结束,是不是?”花复应问得有些颤抖,害怕从卫泱嘴里听见那个她不想要耳闻的答案。 “六神要打的仗,现在才正要开始。” 花复应静静地听卫泱说出这辈子她永远不愿听到的消息,刹那间精神崩溃,泪花直坠而下。 花复应痛苦的无以复加,她的全部希望皆毁于一旦。 他们这一辈子,都卖给这个女人! “卫泱,你对我们真狠!”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从深渊中爬起,直到看似走到尽头时,他又无情地将所有人踹至谷底。 “这就是六神的命啊。”看着那张沉睡恬静的面容,卫泱平静地道。 “你要我们盼着天女醒来的那一日吗?”花复应的眼神充满绝望。 “以我一已之力,还不能唤醒天女。” 说到底,卫泱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富璟丹再明白不过。“天女醒来的那刻,便是六神重新现世于天朝的时候。” 尽管他不愿这样想,可是富璟丹骗不了自己。 所有的一切,还没有走到尽头,这不过是暂告一个段落。 当所有人领悟到这一点时,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似的,狼狈不堪。 “承煾绝对不会放过六神。”殷孤波已不怀抱任何希望。“带走天女的这一笔帐,他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六神已经刨下他心上的那块肉,他当然不会轻饶别人。”卫泱冷笑,眼中浮现淡淡的杀意。 “我们带走天女,再拱个新帝登基,如此一来,就能抢救天朝逐日走下坡的困境?”符华堂问出众人都有的疑问。 “还不到天朝运势最低落的时候。”卫泱负手而立,沉稳内敛。“六神要静待时机。救天下,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身为六神的你们,应该感到万分的庆幸。” “你和天女,把我们困得动弹不得!将我们的性命捏在手里,随意摆弄!”她是个渴望自由的人,却无法展翅高飞。 “复应,不得有恨,你们生来就是要成就大事的将才。”卫泱看着所有人。“你们是生在天朝里的一道戾气,而我籍六神之名,将你们化为一把能助天朝重新孕化新局面的兵器。” “我们情愿做个平凡人!”花复应说出心声,不愿为英雄。 “你们不从,却无可选择。这是命,而你们每个人,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就连我,也与你们相同。” “卫泱,我后悔来到这人间。”复应倚靠在符华堂身上,若不是他还撑着自己,她会狼狈得跌坐在地。 她感到绝望!彻底对自己日后的人生,不再燃起半点希望。 “如果天女可以得到全然的自由,不再被天朝箝制得动弹不得,那么日后,六神也将能得到同样的解脱。” 所有人茫然地看着卫泱,不明白他话里真正的涵意。在今日,他们已哀莫大于心死。 “要切记,六神已经无路可退了——” 第10章 凤平十一年 冬 炙热的火风刮过面颊,花复应伫足在远处,看着前方已被火海吞噬的天钾肥。这里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土地,转眼犹如人间炼狱。 有段时间,她极度想要做个普通的凡人,开心就笑,难过便哭,可是直到遇上卫泱,她被迫成了英雄,而后来她也说服自己要做英雄,才能够继续留在六神里。 她想要逃,却走不了;想要抛,却弃不下。 如今,她重新燃起新的渴望,却是从卫泱一手牵引的命运里获得。 “身体还行不行?”殷孤波见她脸上的疲惫,忍不住问道。 他和花复应殿后押来剩余的鬼兵,不久后就能踏上京畿,而前方已有玄风和卫泱与其他人打了先锋。 “孤波,这将是六神的最后一战吧?” “也许在未来,我们不再有这样并肩作战的机会了。” 花复应看着他,面色憔悴。“结束后,我们可以过着最想要的日子吧?” “这是一定的。” “卫泱说过,当天朝不再左右天女之际,便是六神重获自由之时。而那里的卫泱,可曾对天女心动?” 殷孤波沉默,说不出半句话。 “在很多时候,我是极恨他的,但某些时候,我却可怜卫泱。” “为什么?”殷孤波明白花复应的心思细腻,她的眼总能看清很多事。 “一路走来,他始终如一,就是为了理想。直到后来遇见天女,他的眼里还是只有理想。”看着鬼兵行过的路子,那是卫泱急欲对抗天朝的证明。“难道他不曾有过挣扎的念头吗?” 自从和玄风相遇,亲眼见到他的执着与疯狂,花复应才终于了悟,在所有六神之中,对情感最狂热的人,竟是卫泱。 “你说,他会为了天女放弃理想,还是为了理想牺牲天女?” “是后者。”殷孤波没有犹豫,很快便回答她。 “为什么?” “你忘了他是谁吗?” 玄风看着未开的城门,下令放火箭射至高城内,企图让京城被大火烧尽,籍此突破京城九门的防线。 城堞上,箭头如倾盆大雨而下;悬牌上,矢镞如刺猬皮。 鬼兵久攻城墙不下,玄风即派鬼兵凿城挖洞。 直到城墙凿开三四处约两丈深的洞口,又令鬼兵抛火球、扔火把,烧死守城的士兵。 两兵交战从白日到天黑,任凭大雪降下,还是止不住城内通天的火海。 鬼兵利用火攻,终于破九门,并杀死守城的将卒们,一举扑入皇宫内。 当九门被破时,已是子夜,卫泱策马急行,尾随在鬼兵的后头,一路到达霞玉宫,果然见前头还有重兵严守。 他一路杀进玉宫内,果真见到天女。“素景!” 素景因身上带伤,尚未痊愈,便瘫坐在椅上。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心慌。 “你终于来了。”见玉宫外哀号遍地,素景心底已经明白。 这男人,最后也是为了自己而进逼宫中,犯下这株连九族的祸事。而这一次,她不仅亲眼所见,并且参与其间。 “走!”卫泱拉着她,急忙就要走。 素景按着他的手。“卫泱,就此停手了,好吗?”只要六神退兵,立即退隐天朝中,四哥同样拿他们没办法。 “你说什么?”即使是一路过关斩将,卫泱仍不见一丝狼狈。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子?”素景怎样也料想不到局势会变成这般。“你曾经一心一意要助四哥登基,如今却逼宫夺位。卫泱,你做的事怎么可以如此狠、这样绝?” “承煾和你说了什么?” “六神灭了所有皇子,甚至逼父皇饮鸩酒自尽!”素景尽管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你让四哥登基,却背上如此大不义的罪行。” “这是承煾自己的选择,六神助他,不过是实现他心中所愿。” “但却是用如此残忍至极的方式。”素景心都碎了。“我以为四哥坐上龙位,可保全所有手足。”最后这心愿,仍旧幻灭了。 “亘古至今,有多少帝位之争,都是兄弟阋墙、血亲相残。承煾就是不愿未来步上这样的后尘,才将所有皇子全数杀害。”卫泱实话实说,要她看清真相。 “所以,你才宁可我沉睡多年不醒?” “若当时你亲眼所见,足以承受吗?”卫泱太了解她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是最后的下策。” “却是两败俱伤的作法。”直到如今,四哥再也回不到从前,心性已变得极为疯狂。 “六神从来都不曾左右承煾的思想,今日的苦果,是当初他一手种下的。”事已至此,怎能怪他!“我绝不会替承煾承担他犯下的过错!” “你不该带我走,应当让我就此沉睡,永远都不醒。”而不是要她眼见当年的悲哀。 “天女不属于天朝,更不属于天朝任何一个男子!” 素景看着他,哽咽地道:“卫泱,你真有将我放在心里过?” 他口口声声说天女不被天朝任何人所掌握,但他是否真对自己口中的女人存有半点私心,还是将天下摆在她之前? 卫泱望着她,目光极为冷静平淡。“随你想吧,我都不会为自己辩解。” “可我要你会说!”如今已不是当年了!她也无须再顾及局势如何转变,因为再怎样改变,她已无力挽回。 “我无话可说。” “你从来……都不在他人面前展现你真正的情意,”素景不禁泪流满面。“唯有当年在我将去和亲的那一回,我才在你眼中看见一丝激动的情绪。” 时至今日,他把心底真正的情意,又藏得更深了些,也更为扑朔迷离。让素景不禁揣想,他想得到她是假的,握有天下才是真的! “你总问人心里最渴望得到的心愿,但却从不问自己想要拥有什么。”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你总掌握着他人心中的弱点。可你,却是万夫莫敌。” 卫泱沉默,他一心只想走到自己理想的境地,无论她怎么想,他都不在意。 “卫泱,我想得到你的一句话!”他的沉默,令素景更心痛。 “走吧。”他将她拉起身,便想要将人带走。 素景仅能任由他牵引,两人欲踏出宫前,却被随后前来护天女的禁卫军给拦了下来。 卫泱举手之间,已杀出一条血路,知道灭掉宫殿上最后一名兵卒,竟见到承煾披头散发,两眼怒红,手持长剑地踏入玉殿。 “卫泱,这些年来,朕都在等这一日!”承煾明白终有一天,他们俩只会有其中一方留下。“朕等你等得好苦。” “四哥!”他的狼狈不堪,令素景相当难过。 “承煾,别来无恙。”唤着他的名,卫泱竟觉得痛快。 承煾将森冷的长剑指在他的鼻前。“你让朕这多年来,日夜都活在恶梦中。” “您不是日夜祈祷,就盼着能坐上龙位吗?六神大力助您,不过只可惜您却不是真命龙子。” “朕绝不让出皇位,更不会把素景交给你!卫泱,今日朕要六神葬身于此!”举起长剑,承煾迎面劈去,显然已怒火攻心。 他今日就要杀死这头盘踞在心中多年的邪魔,得日后能一劳永逸。 卫泱不以为意,任凭承煾直扑而来,一个闪身与他错身而过,顺势夺下长剑,手一扬、剑刃落下,冰冷的剑身穿透肉身,再抽开时,已是醒目的艳色。 承煾呕出热血,趴倒在卫泱身上。“在你心底,可曾把朕当成敌手?”他不甘心!不甘心! “从来不曾。” “卫泱,你的心冷硬得像铁打的……”承煾扯着他的衣衫,而后滑落在地。 素景见状,扯开嗓子大吼:“四哥!” 握着长剑,卫泱眼中不见一丝仁慈,他再度高扬起手臂,欲挥剑给承煾最后一击时,背脊一阵冰凉且尖锐的痛楚袭过全身。 握着断刀,素景颤抖抖地看着没入卫泱背上的刀。“住手,我不准你……不准你杀了四哥……卫泱……” 一阵心冷至极的寒意蚀入卫泱的心里,他这辈子从不曾这么痛过,也从未如此伤过。他紧握剑柄,奋力断了承煾最后一口气,毁了素景的想望。 “卫泱!”她尖叫,因他的心狠而痛心疾首。 低首看着已穿过胸口的刀刃,卫泱颓然地跪倒在地。 这辈子,他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我不意外……不意外……” 他一生所向披靡,毫无弱点可言,最后却葬送在她手里,卫泱一点都不意外。 “你应当可以躲开,却还是执意为了杀死四哥,而宁可受我这一刀!”他的身手,素景再清楚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举刀欲借此挽救四哥的生命。 她怎么想,也无法想到卫泱对四哥的杀意如此坚决,宁死也不肯退。 “素景,你后悔吗?”他掀起嘴角,那笑容一如往常,脸色却褪成灰白。 “卫泱,你怎能见我孤单一人!” “承煾不死,天朝的气脉就无法汰换,最后还是会殃及黎民百姓。”卫泱抚着她的脸面。“天朝是属于天女的,而不是将天女困于其间,动弹不得。” 他先前斩灭掉天朝旧有气脉的同时,也早已替她找好适合天女所居,更可以让天女足以行走于天下的气息。 “你到底,还是把天下放在我面前了!”他怎能在得到她的心后,仍旧选择辜负她! “你恨我吗?” “我好想恨你……” “可是你却做不到,对吗?”卫泱抵着她的额心,任她流下的泪水滑落到自己的面颊上。“你应该要恨我,才会令自己好过。告诉我,你会一辈子恨我……” “卫泱……你真的好心狠,要我一生都没法好好地爱你!” “你曾问我心底有没有最想得的愿望……今日,我做到了……” 素景听着他难得说出口的情意,却已经为时已晚。 “为了你,我宁愿与全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卫泱噙着一抹笑,神态甚是自负。“我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实现你的想望。” 这个天朝,锁住了她的一生,让她像只被囚禁的飞鸟,始终无法自由翱翔。 他曾经一心一意要救天下,可是到头来,却因为她而动摇了。 “你对我说过,希望实实在在地踩着天朝的地,可是你顶上的天始终不随你的意。”既然如此,他就要只手遮天,成为她仅存的依靠。 “卫泱,你这是何苦?为何你要成为天朝的罪人!”他的一意孤行,令素景痛心疾首。“你负了天朝对六神的期望。” “可是,我没有辜负你。对你,我问心无愧。”卫泱再也撑持不住地瘫软在她的怀里,热血自嘴角蜿蜒滑落。“素景,天朝没有六神……一开始就没有六神的存在。” 素景捂着嘴,不敢相信他的心竟狠得如此彻底。“卫泱……你让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我造了一个传奇,一个令天朝……闻风丧胆的传说。” 他让六神诞生于天朝,命六神血洗天下,在浴血之中创造出新的契机,甚至成为天朝不可或缺的支柱,并且左右天朝的命运。 卫泱这一路,也算是用尽心机。 “我也让六神,绝对的忠于你。”六神能负天下人,却断不可能负天女。“只有天女现世于天朝之中,这才是真的。” 他抹去六神里所有人的记忆,甚至捏造每个人虚假的过往,就是为了揽他们入六神。卫泱残酷得让他们无法活得自在,让他们终其一生都被蒙在鼓里。 “你没问过我,是不是可以接受这样的局面。” “有失必有得,世事总难两全。”卫泱握紧她的手,气力逐渐流散。 “卫泱,你让我变成了千古罪人!” “所有罪愆,皆由六神来承担。” “你让我孤零零地身处于天朝之中,这就是你尽力为我做到的一切?”他真心狠,逼得她无路可退。 “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对自己以外的人做出的承诺!”尽管残酷,但他已尽了最大的气力,为了保全她能活在天朝之中,他走得步步惊心。 “当年你问我,心中所想是何物。而我一心向往的事,就是成就你所愿愿受我所失。” 只要她不再受天朝左右,重获自由,即便失去了一切,他也心甘情愿。 “我没有后悔!” 如果光阴可以倒流,他仍旧会选择同样的路走。 “你要成为天朝的天,这座天朝是为你而生。”他一心悬念的,还是她往后要走的路。“六神会辅佐你,并伴你左右。” “可是,你却不在了!”素景哭哑着嗓,伤痛难忍。 直到这当口,她才终于明白多年前,卫泱曾对她说过的话。 得到应当得到的东西后,我会急流勇退,毫不恋战。 他终于获得了,却将她给抛下,素景怨他的无情,甚至无法谅解。 “卫泱,你好狠!竟对我如此无情!” “素景,你从此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了。等了半辈子,你终于可以尝到自由的滋味了。”卫泱看着她,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眷恋地看着她。“我没有辜负你……没有……”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素景……我问心无愧了……” 直到他瘫软着手,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始终拉着她的衣衫,终其一生,他的心都悬在她身上。 终于,他也走到这一步了。 “卫泱——” 瘴疠鬼气铺天盖地而来,花复应眼见所及之处皆是满目疮痍。 宫城九门之内,满是倒卧在地的尸身,军旗皆被拦腰折断,甚至还能见到几处失火未熄的火光。 双方人马交战十分激烈,已是两败俱伤,率领着鬼兵的大将玄风,因中箭而断气,转眼间,魂飞魄散。 花复应颤抖地看着跪在广场中央,胸膛遭箭矢插满的身影,几近崩溃的哭喊。 “玄风!玄风!” 玄风两膝跪地,手里的玉剑还插在石地上,但已低头垂目,已无声息。 鬼兵即便所向无敌,却有个最致命的弱点:将在兵在,将亡兵死! 一支成千上万的鬼兵,因玄风没了气息而灰飞烟灭,就此消失在天朝之中。 花复应奔到玄风面前,虽没了气息,但见他掌心依旧温热,便不死心地摇晃着他,企图将他的神魂唤醒。“玄风!” 她掏出居月曾给六神的药丸,居月曾嘱咐过,未到紧要关头决不能轻易食用。花复应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理,将药捏碎后塞进他的嘴里,直到药物在他的口中化开,才又急忙地凝气运行,企图想抢下这条宝贵的性命。 “玄风,我求你……看我一眼……” 须臾,原本没了气息的玄风呛呕出一口气,在见到花复应后,两眼茫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见到他似乎有所转变,花复应破涕为笑,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快一点……夺回天女……” 她抬头,想探得天女的踪影时,却见到宫门内有一道艳白色的身影,身上带着褐色的血痕,一步步地走来。 素景悲痛地看着如同灾厄降临的京畿重地,转眼成了人间炼狱。 即便她能踏上这块土地,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天女……可以踏上天朝的地了?”花复应看着由远至近的人影,直到最后见她满脸泪痕,却不再看见卫泱的身影时,顿时明白了她的悲伤。 “卫泱,你看!这座天朝钳制不了我了……”素景张开手,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我自由了……终于如我所愿了……哈哈……” 花复应看着素景狂乱地笑着,乱发披散的模样看来凄惨落魄,不禁感到心酸。 “可是,你这回是真的不在了!卫泱,这就是你要留给我的吗……”她尖锐地喊叫,知道见卫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素景的心志已经疯癫崩溃。 此时回荡在深宫之中的,是素景最凄厉的哭喊声。 她的一生中有很重要的三个男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宠爱自己。可是,到最后他们却都离她而去,独留孤苦无依的她在人世上。 得到荣华富贵的她、拥有绝对权力的她,到头来,还是仅能独自一人。 其余六神皆立于花复应身后,静静地见着素景的哀愁。 这个曾经让他们心底都有所不甘的女人,此刻看来是何等的悲哀。 “天朝,日后将有一女帝登基。”符华堂上前,对她说着卫泱生前所交付的遗言。“而六神,将长伴在天女左右,重振天朝未来的繁荣。” 素景看着六神,泪水早已停不下来。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对卫泱说出这辈子最想实现的心愿。” 他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去完成她的期待,用最无情的结局,逼她吞下付出后必得的苦果。 素景说出六神所有的心声,因为他们也是这样走来的。 六神曲膝朝天女下跪,齐声喊道:“六神将扶新帝登基,重振天朝!” “哈哈哈!哈哈!”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们各自绕了一大圈,并且用性命堵上一回,才发现在这盘人生的棋局里,谁都没有真正的输赢! 没有……真正的胜负。 新帝登基,为天朝第一位女帝。 然而鬼兵所到之处因死气过重,让往后的京城因此惨遭瘴疠鬼气纠缠而气衰。 天女在位二十年,因六神辅佐有功,由衰转为前所未有之盛世,四夷称臣,年年纳岁进贡,天朝的声誉传遍万里,威名远播。 但因为新帝身弱体薄,四十五岁即抑郁而死,繁景在五年后衰减,六神就此离散,隐没于天朝中,终年烽火肆起,自此斗争不断。 乱世,就此展开,而新天下,崭新再起—— 尾声 “六神因女帝身亡,也已算善尽职责,就此销声匿迹,不再现实于人间。往后呢,也无人再探见他们的踪影。之后,便成为一则传奇了……”只见说书人折扇一收,拍在自个儿的掌心底。“故事,就说到这里了。” “小哥,瞧你说得这样神奇,真有这六个人是不是?” 见故事说完,众人依旧意犹未尽,纷纷起而鼓噪。 “真的没出现了吗?最后那五个人去了哪里?小哥,你知道不知道?”瞧他说得这般巨细靡遗,或许真晓得结局。 “说啊说啊,最后的五个,究竟到了哪里?” 说书人眉一挑,折扇摇了摇。“不知道。” “那五个人,真做了寻常人吗?” 黑压压的一群人围着听了好几日的故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心向往着能见到这些传说中的人物。 “说得这样真,一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了。你赶紧打探打探,赶明儿个再给咱们继续说吧。” “不了、不了!在下不过是暂时在此歇脚,说说故事打发时间罢了。”男人摇头,那笑容令人如沐浴在春风之中,不禁模样俊朗迷人,看来也相当沉稳,不难看见他年轻时定是风采万千,人中之龙。 “我姥姥说,六神一定会在乱世现身,你说说,有道理嘛这说法?” “在下不知。”只见他在人群后头不知瞧见什么,朝对面颔首,便又轻道:“故事完了,在下也该离开了。” “你明日还要再来,还要再来啊!给我们说说六神最后去了哪里啊!” 只见众人让出了一条路,说书的男子笑着离去,赶紧走到对面,迎向等候了有一阵子的人。 “说完了?”女人问,那相貌清灵秀丽,超群脱俗,眉宇间不沾人间烟火。 “嗯,说完了。”他笑道,将折扇收在掌心里。 “唉,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她哼了口气道,永远不明白他的用心。 “他们人呢?” “在饭馆里吃着饭呢,要我来催你,快走吧。” 男子颔首,随女人一道走去,夏风扬起了两人的衣摆,那身艳白的色泽像是摇展在春日中的白花,缠在绛紫色的腰带上,艳色抢眼万分,惹人注目。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隐没在人群中,迎着前头几道等候的身影后,便随后不见踪迹。 而故事,依旧有人意犹未尽的讨论着;而传奇,它终归也只是一则传奇……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滕罡与蒋奾儿的乱世之爱,请看花裙子588——【六神阵】之一《斗神》。 2、欲知殷孤波与居月的霸气之爱,请看花裙子625——【六神阵】之二《刈神》。 3、欲知符华堂与祝君安的狂恋之爱,请看花裙子641——【六神阵】之三《邪神》。 4、欲知富璟丹与步云絃的末日之爱,请看表现爱116——【六神阵】之四《文判》。 5、欲知玄风与花复应的不悔之爱,请看表现爱128——【六神阵】之五《武判》。 6、敬请期待夏霓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