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珏》 一、 多情流云剑 夜深更阑,无月的夜黑暗中有着一股凄凉。古悦修久久无法入眠:十八年,十八前的变故令他每每要闭上眼时都会一遍遍浮现,所以他一向浅眠。当窗外台阶下的虫鸣声骤歇时,他就醒来了。虫鸣只是停了一停,他却已无法再入睡。 夜很静,静得只剩下“嘟嘟”的虫鸣声,可是他却隐约听到另一个细微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无声。是他的错觉吧!古悦修暗自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地轻轻下了床,悄无声息的走到房门前,伸手欲拉房门时,心底没来由地一颤:门外有人! 一股愈来愈浓的杀气穿透那扇门直逼进来。古悦修就算再笨,也已明白门外有位不速之客!他缓缓抓住门闩猛地拉开房门。 浓重的黑暗中闪过一条黑影,一道乌光夹着寒风向他脸上劈来。古悦修腾身纵跃退到桌边,一探手,“呛啷”一声抽出随身宝剑,回手迎击。只听得叮当作响,几点火星迸发,双剑弹开。 古悦修只觉长剑震颤不已,手也有些发麻,惊觉来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呼啸声中,对方的剑又刺过来。古悦修看不到对方的人,也看不到他的剑,只能听风辨器,回剑抵挡,身不由己地处在下风,闪得有些狼狈。 对手的剑招凌厉,招式狠绝,意在置人于死地。所幸古悦修生性沉稳,又身经百战,才未被他突然发难乱了方寸,可是却也应付得很艰难。他不清楚对方有何目地、来了多少人,只望别的人能听到声响有所防范,至少二弟会赶来援手。 果不其然,两人交手不过盏茶工夫,就听一声大喝从门外一路响进来:“大胆鼠辈,敢来此逞凶!”古悦己一手提剑,一手举灯冲了进来。光亮刹时照亮了屋内。一条黑影忽地一闪,挥剑劈向古悦己。古悦己大喝一声,举剑反刺。那人身形一拧蔽过剑锋,剑尖斜挑,却是刺中了古悦己手中的灯盏。“啪啦”一声,灯碎火灭。原来他只是想打碎灯火,以保有利之势。可是,古悦己手中的灯刚灭,古悦修却已点燃了桌上油灯。 黑衣人倏地回身,看到与自己交手之人竟是位二十出头的英俊少年时,微一怔愣。就在他一闪神之际,古悦己的剑已拦腰削来。黑衣人不闪不蔽,只是收胸吸腹,这一剑紧贴着他的紧身衣劈下,擦得衣服“嗤嗤”作响。这一招真是铤而走险。他不待古悦己下劈之势用歇,拧腰滑步一下到了古悦己身后。 “小心!”古悦修喝道,忙纵身扑救。古悦己也旋踵回身,力图自救。黑衣人却不等他转过身来,抬臂屈肘磕在他的左胁之上。古悦己猛然中招,这一招虽不至于伤到筋骨,却也不轻,痛得他弯腰弓背。古悦修扑过来时恰被他的身子阻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借这一磕之力冲出房门,融入夜色之中。身形之矫捷,想来轻功也不弱。 “可恶!”古悦己咬着牙道,仍捂着左胁。古悦修见他呲牙裂嘴的模样,竟然忍俊不禁,问:“你怎样?”古悦己气恼道:“大哥,亏你还笑得出来。那家伙都跑了!”古悦修微哂道:“所幸他用的是肘,而不是剑,否则这会儿你还有命在?”古悦己想想也是此理,不由又迷惑了:“他为何错失良机不杀我?” 古悦修想起黑衣人初见面时的怔愣,胸中有些了然,道:“他要杀的恐怕不是我们。”“那他要杀谁?”古悦己问。古悦修打量着房间,恍然大悟,惊声道:“黄二叔……”这时,就听后院响起呼喝声。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冲出门去。 黄府的人都已被惊动,他们本来都住前院赶来,却恰巧与住后冲去的黑衣人相遇,于是纷纷出手扑杀,呼喝声不断。那黑衣人身形诡异,左闪右躲,不出几个回合竟尔蔽开众人冲进后院。 黄除强刚好披着衣服出了寝室,正要叮嘱惊醒的妻子带幼子回房去躲避,那黑衣人身形如风已直奔他扑来。人未到,剑先到,飞冲之势甚是凌厉。黄除强赤手空拳,不敢缨其锋,只好闪身躲避。 如此一来,站在他身后怀抱幼子的妻子却成了首当其冲。黄除强躲闪之际,本拟回掌反击逼他撤剑,可这一剑势如闪电,他的掌力方吐,剑尖已刺到黄夫人的面门。惨淡的剑光映着她苍白无色的脸,她惊骇惶恐之下只记得抱紧怀中的孩子,忘了躲闪。黄除强怒声惊喝,掌风顿增刚猛。却是无力回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突然顿住身形,手腕翻转,长剑挽了个剑花斜挑开去。剑尖擦着黄夫人的面颊滑过,挑开了她的发髻,一缕青丝飘落在剑刃上,立刻断为两半。斩断的发丝象被一阵风吹起一尺多高,才缓缓飘落。好锋利的剑!好凌厉的剑气! 黄除强的铁掌已击到,黑衣人纵身一跃,退出丈余。身后的家丁又杀到,黄除强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手持兵器向他拦腰砍来。黑衣人掌中剑一搭一挑,身如折柳向后翻出,以铁板桥之式从两件兵刃下溜过去。 等他挺直身板时,黄除强身前已站了五、六个人护驾,其余人以半圆之势站定,后面又被赶来的古氏兄弟挡住退路。灯笼、火把把庭院照了个明如白昼,他的一身黑色紧身衣分外醒目。火光摇曳衬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形,黑巾蒙面只有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明如秋月,灿若星辰。看得出他的年纪绝不会太大,但是胆子却不小,面对敌众我寡的局面居然毫无退缩之态。 “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夜闯民宅,意欲何为?”黄除强的长子黄忠良大喝道。黑衣人冷然不语,双目炯炯看向黄除强。黄除强缓步上前道:“阁下此来是为黄某吧?”黑衣人提剑而立,凝而不发,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想有人为你陪葬,你最好让他们都退下。” “好大的口气!”不等黄除强开口,他的次子黄忠义插言道:“我倒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说着举刀扑上。“义儿,小心他的快剑!”黄除强提醒道。他从方才一回合比试中明白:黑衣人的武功不弱,尤其是他的快剑,软、轻功也不错,只是一时看不出他的师承,让儿子试一下也无妨。 黄除强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才智过人,却也没想到会如此不济,交手才不过半柱香就被对手克得死死地,无法施展。黑衣人身形变化莫测,剑走轻巧空灵之势,每一剑刺出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刁钻诡异偏又快如闪电。他似乎并不想伤人,所以黄忠义才一直是有惊无险,他那柄四、五十斤的大砍刀相较对手的薄刃长剑来又显得笨拙无比。 黄除强看得忧心重重。黄忠良忍耐不住,大喝一声也冲上去。黑衣人的武功竟是遇强愈强,一对一显得轻松自如,以一对二仍是游刃有余。眼见黄氏兄弟要吃亏,其余人呼喝着齐冲上去。黑衣人精神一振,身形百变,剑走龙蛇,人如一阵清风,攸忽在左,攸忽在右,运剑如行云流水,轻盈流畅,连绵不绝。只听得叮当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继而又是一连串惊呼痛叫。五、六个人竟然没能从他剑下走上三十招,就被他挑飞兵刃,震出圈外,七倒八歪得一时再难出手。若不是他不想伤人,只怕他们早已是死人了。黑衣人正凝剑注视着黄除强,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好!好一套流云剑!” 黑衣人霍然回头,就见到先前交过手的那位少年面带微笑,缓步走过来。古悦修拦住急欲动手的二弟,凝视着黑衣人的双眼道:“谢春复是阁下的什么人?”黑衣人淡淡地道:“我不认得。”古悦修刚欲开口,却听黄除强道:“黄某说不得认得阁下。”黑衣人回头望着他,全身蓄势待发,只是“噢”了一声。 黄除强缓步走过来,边走边道:“谷寻崖谷少侠,问心堂第一杀手,曾被‘武林第一杀手’荆万一誉为‘剑可挡千军万马,绝不多杀一人’的多情杀手。十六岁出道,三年间就扬名武林,更被荆万一视为他的传人。武林甚至以能否死于你的剑下来界定自身的地位与威望。” 他说着居然走到了黑衣人身边,象是完全不记得他是来杀自己的。黑衣人却没有趁机动手,他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稳如磐石。古悦修不由得赶前两步,站在他右手侧,以备不测。他知道他要么不发,发则必中。黑衣人看着古悦修戒备地神情,忽而莞尔,道:“黄二侠,谬赞了!区区在下可不敢当这‘少侠’二字。在下是俗人一个,只认钱,不认人。我不肯多杀只因赔本的生意在下不会做。”“却不知黄某的一颗人头能值多重?”黄除强道。“这恐怕要看阎王把它看得有多重了。”谷寻崖平淡地道。杀手一向称金主为“阎王”。 “可惜!”黄除强挽惜地道:“以少侠的武功人品,俱是出类拔萃,若能及早改邪归正,尚有一番作为。若就此沉沦下去,只怕是泥足深陷,无力自拔了。”谷寻崖不以为然地轻笑,星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古悦修正站在他对面,忽见他目光闪动,似曾相识,心念飞转,苦思这抹熟悉。就听他也以挽惜地语气道:“可惜!实在可惜!”转瞬间,他的目光暴长,布满凌厉的杀气,掌中剑一翻,急如流矢,竟然刺向古悦修的胸口。 古悦修悚然回神,苍促之间险些乱了步法,急忙纵身退闪。但他的剑却如毒蛇缠身,以神速凌厉之势步步紧逼。古悦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他的剑势压住,一时难以还击,只得步步闪避。所幸古悦己一直在旁虎视眈眈,侍机而动,所以很快就赶来援手。 谷寻崖却似不愿与古悦己交手似的,剑刃斜挑,蔽过他的剑锋,竟向后刺去。而黄除强恰恰就站在他身后。剑势急转而下,不但不见丝毫艰涩,气势反而更盛。 古悦修暗叫“糟糕”,他被他一阵急攻,居然忘了黄二叔才是他真正的目标,急欲扑身上前,却被古悦己余势未尽的一剑阻住身形。谷寻崖居然故技重施,让他们兄弟不自觉地相互擎肘。要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起习武已十数年,合练一套“游龙剑法”,早已运用得轻车熟路,在江湖上闯荡三年多,还极少有人能在十招之内破解他们的双剑合璧,就是在双剑下走上百招的也是屈指可数。但今夜,谷寻崖竟然一而再地得手。第一次是出奇不意,这一次却是占了古悦修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忍下手的便宜。 剑已刺近黄除强,剑锋上透出的浓重杀气如酷寒刺骨。毕竟黄二侠的名声不是叫来听的,黄除强在剑离胸前三寸有余时,闪身避过剑锋,一掌拍出,切向他的脉门。他这一掌去势即不快,力道看似也不重,外人看来倒象是长辈人试探晚辈的功力,但谷寻崖却觉得一道重力压在腕上,举剑艰难。他的剑法走的是轻灵一脉,自是不擅硬碰硬,何况两人几是近身肉搏。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此情形下,三尺剑就较双掌差得多了。 长剑已被黄除强让在外门,谷寻崖只好剑挽莲花,被迫以左掌硬接了他一掌。双掌相撞嘭然有声,谷寻崖借这一掌之力倒纵出三尺,双足未立稳,掌中剑未停,逼开了扑过来的古悦己,随后而来的古悦修却不怎么好对付。剑刃擦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黄除强与谷寻崖对击了一掌,觉察他的内力不弱,只是掌上功夫并不纯熟,想来是惯用剑之故。又见古氏兄弟已与他缠斗起来,便负手观望。同是兄弟二人联手同战一人,古氏兄弟要比自己的两个儿子强过何止一倍,饶是谷寻崖的剑式古灵精怪,在兄弟二人合战之下,也渐渐处在下风。若不是仗着招势的刁钻古怪,只怕早已败下阵来。 黄除强心中凄楚与欣慰参半。欣慰的是古大哥有如此出色的儿子,一生无憾;凄楚的是大哥若在世,该是父子两代,二世英雄,何等的荣耀!正当他思绪万千时,忽听“哧”一声,古悦修的剑已在谷寻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总算他手下留了余地,伤口并不深,但鲜血还是立时浸湿了他的衣衫。 “谷寻崖,”古悦修剑势不变,冷冷地开口道:“如今之势,你已输定了,为何还不罢手?”谷寻崖看都没看一眼伤口,淡淡地道:“阁下不罢手,在下岂敢罢手。”“好!只要你不再对黄二叔不利,我就放你走。”古悦修道。谷寻崖似在犹豫。“不能放他走!”古悦己高声道,剑出若狂。“二弟!”古悦修正欲开口阻拦,却见谷寻崖心不在焉,竟不知避开剑锋。“嚓”地一声,血花四溅。谷寻崖的一条右臂险些给生生砍下来,剑也几乎握不住。 二、半月珏 古悦修心底一颤,急忙出手抓住二弟的手腕。“大哥!”古悦己本待乘胜追击,生生给挡住攻势又急又火,用力想要挣脱钳制。 正当兄弟二人暗中较劲的当口,谷寻崖猛地纵身飞扑,挺剑刺向黄除强,势做最后一搏。古悦修又惊又怒,恼他冥顽不灵,气他背信弃义,长剑递出不再留情。剑势后发而先至,在谷寻崖的剑还未碰到黄除强时,他的剑已刺近他的背心。这一剑刺下去非死即伤。 谷寻崖飞扑之势未减,左手往后一挥。“叮”地一声,火花迸出,古悦修的剑一阵震颤,剑锋偏刺出尺余。他心中一惊,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谷寻崖挥手之际,拇指并中指扣了一颗铁莲子,弹出来刚好打偏他的剑锋。他没想到他身上竟带了暗器,居然不必回头就能打中自己的剑。更为意外的是,他以小小一粒弹子能将自己的剑打偏,不但力道要拿捏好,打的方位更要精准。 再挑剑回刺已为时已晚,古悦修只得撤剑,左手抓向他颈后。而此时,古悦己的剑斜刺过来,谷寻崖若不闪避势必就要撞到他的剑刃之上。他的剑离黄除强不足三寸,放弃这一搏恐怕再无机会了。 火光电石间他的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最后只有咬紧牙,作拼死一搏,至多也只是个同归于尽。古悦修被他的狠绝吓了一跳,愤力伸手,眼见就要抓到他的衣领了。可就差那么一点,他只抓住了他蒙面的黑巾。他的前扑之势扯落了面巾,眼看着他撞上了古悦己的剑。他的心一阵紧缩,失声惊呼:“不要!” 黄除强本已出掌欲拍开长剑,却被突然展现在眼前的那张脸惊得浑身一颤,忘了还击,长剑就刺穿了他的手掌。急扑之势,长剑直没到柄。众人惊呼,黄除强却丝毫未觉疼痛,反而惊怵于谷寻崖胸口的鲜红。他不及细想,另一只手扣住了古悦己的手腕,一牵一撩阻住剑势。但剑尖已刺入寸余,被他一挑由左心到右肩斜斜挑开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涌。 谷寻崖皱紧双眉,低头看看流血不止的伤口,身形摇晃便欲栽倒。古悦修急步赶上,伸手扶住他,顺势坐在地上,一低头就看见他破裂的伤口上有一块洁白盈润的玉珏,雕镂成半月形。他象被针刺到痛脚似的一阵战栗,握住沾血的玉珏,颤声问:“这是哪儿来的?”谷寻崖脸色苍白,目光迷离,几尽昏迷。“他……”古悦己面无人色地瞪着地上的人,惊恐万状,手越抖越剧,长剑坠地余音不绝。 伤口血仍不止,古悦修抬手点了他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抱起谷寻崖回到房中,急忙取出金创药给他处理伤口。两处伤口较深,所幸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 古悦修检查完伤口,长长松了一口气,拿起那支玉珏问黄除强:“二叔,这就是半月珏吧?”黄除强右掌扎了厚厚的绷带,用左手接过来,仔细地辩认了一番,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半月珏!”“大哥,娘不是留下图样了吗?”古悦己提醒到。古悦修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袋,从里面取出一张磨损泛黄的纸,打开来。纸上所绘图样与这支玉珏的形状、花纹一模一样。 显然勿用置疑了。古悦修看着昏迷的谷寻崖痛惜地道:“他就是三弟!他怎么会变成杀手?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样过来的?”惨遭巨变,兄弟离散,让他苦苦寻找了十八年的兄弟,今日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他做梦也想不到。“不!”古悦己难以置信地道:“他不是!他不是三弟!”“二弟,”古悦修蹙眉看着他,有些不悦。 “他是!”黄除强肯定地道:“你看他的神情相貌,活脱脱就是大哥年轻时的模样。他比你们兄弟二人更像你们的爹。”“天下相似之人多得是。”古悦己不服地道:“这能证明什么?我只知道他不是悦人!”“可他身上有半月珏。”古悦修道。“也许只是凑巧。这种玉珏不见得世上只有一块。”古悦己反驳。 古悦修注视着他郑重地道:“这是咱们的家传之物,外面岂可有一模一样的。”“也许是他捡的、抢的也说不准。”古悦己不死心地猜测,反正就是不相信谷寻崖跟自己是兄弟。古悦修一时无语,他说的也不无可能。“那只好等他醒来再问清楚了。”黄除强轻叹道。 谷寻崖睁开眼,好一会儿还以为是在自己床上,当胸口的灼热与刺痛传来时,他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翻身要下床,却扯动了伤口,眼前一黑全身瘫软地又倒回床上。 声响惊动了一旁闭目养神的古悦修,他连忙探身过来,只见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胸口的绷带又有血渗出来,他拆开绷带就见到扯裂的伤口,忙取来金创药重新处理伤口,一边和颜悦色地道:“你要是再乱动,迟早会流血过多而死。”谷寻崖看着他关切地神情,不解地问:“你为何不杀我?”古悦修瞟了他一眼,问:“我为何要杀你?”谷寻崖双眸微眯道:“你不是黄家的人,黄除强手下没有你这号人!” 古悦修淡淡地道:“他是我二叔,”谷寻崖嗤笑,不料却扯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古悦修停手望着他,道:“你不信?”谷寻崖道:“黄除强根本没有兄弟,哪来的侄子?扯谎也扯不圆!”古悦修好笑地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戏谑样,发现他除了杀人时的狠绝冷硬外,居然还有戏谑顽皮的一面,心中不免多了份亲近,笑道:“你知道的倒不少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谷寻崖道:“我早已经打探清楚:黄除强是一个人睡在前院。”“不错,只是你来得不巧,我今天刚到,二叔就把这是让给我住了。”古悦修道:“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伤口已包扎好,谷寻崖慢慢坐起来,审视着他道:“他真是你二叔?你又是谁?”“你先别管我是谁,”古悦修也看着他道:“我倒是有件事要先问问你。”说着取出那支玉佩道:“这是你的吗?”谷寻崖一见玉佩吃了一惊,抬手摸摸胸口,已是空无一物,急忙伸手去抓:“还我!”不料这一来同时牵动了胸口和手臂上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楚。 古悦修一边拿开玉佩一边按住他的肩膀,道:“要还你不难,不过你要先说明白这玉佩你是从何而来?”谷寻崖拧眉看他问:“这与你有何相干?”“若无关系我就不会问了。”古悦修道:“你若不肯说也无妨,我可以等。”说着便要收起。 谷寻崖心下一急,忙探身去抓,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快还我!”古悦修紧握玉佩,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抢到,动容地道:“这真是你娘给你的?”谷寻崖惊疑地看着他,发觉他强自压抑的悲喜交加,怵然心惊,警惕地问:“你甚么意思?”古悦修取出那张拓形图摊在他面前,道:“你看看就该明白了。” 谷寻崖震惊地望着这张发黄褪色的纸,心底升起一个令他战栗的念头。“你看到了吧!”古悦修凝视着他脸上闪过的一阵悸动。谷寻崖极力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反问:“那又如何?”古悦修将玉佩放在纸上,道:“这支玉佩是古家的传家之宝——半月珏,而你就是我的三弟——古悦安!”谷寻崖默然,面色沉郁,一张脸变得晦暗无波。 古悦修望着他,本以为他会欣喜,或许惊疑,总之不该如此毫无反应。他听到自己突然间多了两个兄弟就好象又添了两个累赘似的。他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你在担心甚么?”谷寻崖微微一颤,抬头就见他关切的目光,胸口一紧,面上却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仅凭一张图又能证明什么?世上相似之物多得是,这不过是凑巧而已。” 他的拒绝更让古悦修确信他确有顾虑,凝重地望着他道:“你明白,这不是凑巧!你为何不肯承认,你就是我三弟?”谷寻崖神色冷淡,道:“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没有兄弟!”“那这又做何解释?”古悦修指着玉佩问:“除非它本不属于你!” 谷寻崖双眉微蹙,冷冷道:“我说过,这只是碰巧……”“别给我说巧合!”古悦修气恼地打断他的话:“连你自己也不相信!或者你告诉我,这是你捡到的或是抢来的,还能让我相信几分。” 谷寻崖无言以对,半响才道:“我凭什么就相信这玉佩是你家的传家之物?是凭你一面之词,还是凭那张破纸!”“你……”古悦修气得恨不能打他几拳。他不认为他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说出这种混帐话,只是因为他理屈辞穷,却又不肯承认。显然半月珏对他十分重要。他努力平复怒火,问:“你不何不肯承认我们是兄弟?你倒底还有什么顾虑?是不是因为你做了杀手,结了太多的仇家,怕连累我们?” 谷寻崖一脸木然,他极力不教翻涌的思绪表露出来。古悦修很聪明,他一针见血地戳中了自己的痛脚,他只有沉默以对。古悦修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心痛地道:“难道亲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包袱,让你畏之如虎?你抵死不认兄弟,难不成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为了钱把剑指向自己的亲人?” 谷寻崖似是不忍看他的脸,别开头,冷冷地道:“就凭一句话、一张纸,怎能教人相信!更何况除了娘,我不记得有任何亲人。”“好!”古悦修坚决地道:“我会找到让你信服的证据!”说完把图和玉佩收到怀里,瞟见谷寻崖脸上划过一道惊悸,便道:“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会将它还给你。”“你要挟我!”谷寻崖有丝愤怒。古悦修也不否认,道:“你可以杀了我夺回玉佩。”说完大步走出去,丝毫不担心他会出手。 “他抵死不认?”黄除强不解地问。古悦修点点头,心中颇多迷惑不解。“那是他有自知之明。这恰恰证明了他根本和我们没关系。”古悦己不以为然地道。“并非如此,”古悦修揉着眉心道:“他倒不是不相信我的话,而是不愿相信。”“不相信和不愿相信有何不同?”古悦己反驳。“不相信是心中无,不愿相信是心中有,只是嘴里不肯承认。他似是有难言的苦衷。”古悦修道。 古悦己轻声嗤笑,对大哥的话不甚信服。倒是黄除强颇有同感地点点头,问:“你问过他么?”“问了,他不肯说。”这才是真正令他头疼的事。“问心堂的规矩很严,这会不会是他所顾虑的?”黄除强猜测到。 “问心堂有什么规矩?”古悦己好奇地问。“他们的规矩是:宁养闲人,不养废人。”黄除强皱眉道:“所以问心堂的杀手很少失手。因为一失手就等于死!”古悦修了悟到:“难怪昨晚他明知无法成事,仍不肯走。最后竟不惜同归于尽。”古悦己鄙夷地道:“我算什么?表示忠心吗?”黄除强摇头道:“杀手的失败即是死!而在问心堂更是如此。他这次失手……” “不好!”古悦修惊呼而起,神色大变。古悦己大吃一惊,惊慌地问:“大哥,你怎么了”“我怎么如此大意!”古悦修顿手道,忽然转身冲出门去。古悦己错愕不已,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黄除强似有些明了,忙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古悦己懵懵懂懂地冲出门。 三、 索命杀手 古悦修冲进寝室,就见一片狼籍。床上、地上片片血迹。他的心口一紧,慌忙转身往外冲,却险些和随后赶来的古悦己撞个满怀。他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二弟,冲出去。古悦己被他推了个趔趄,差点跌倒,打眼看清房中的情景,也有几分明白了。 顺着血迹,古悦修追到西院。一进门就见谷寻崖靠在一棵梧桐树上喘息,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不停地从他指缝间淌下来,满身血迹,脚下已一片血泊。再度失血令他苍白的脸益加惨白。他面前站了一个灰衣蒙面人,剑尖抵着他的咽喉。蒙面人身后站了几个黄府的家丁,显然也刚赶到,气吁吁地盯着两人,不知如何下手。双方就此僵持不下。 古悦修悄无声息地靠上前。“别过来!”蒙面人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厉声喝到:“再过来,老子就杀了他!”说着剑尖一推。原本深陷的剑尖又刺进一分,剑尖处已见腥红。古悦修只得停足伫立,手一伸把莽牛似的要从他身边冲过去的古悦己拉住了,戒备地望着灰衣的的后背。 灰衣人似乎并未把身后的人放在眼里,只是盯着谷寻崖,冷笑道:“想不到你还会有这许多人关心,该喜该贺啊!”谷寻崖虽被制住,却面无惧色,淡淡地道:“他们看重的是你,不是我。你不想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吗?”灰衣人冷哼:“你这人死性不改,死到临头,也不肯吃亏!”“我若肯吃亏,你会不杀我吗?”谷寻崖反问。“少做梦了!本堂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灰衣人冷笑,问:“怎么?你谷寻崖也会怕死么?” 谷寻崖淡淡笑道:“我当然怕死。谁能不怕死?你不怕吗?既然难逃一死,我何必还要再吃亏呢?”他罗嗦了半天,只是在讨论吃不吃亏的事,好象眼前的人不是正用剑顶着他的要害要他命的人,而是与他闲磕牙的朋友。他一开口,就会震动剑尖,渐渐地有血顺着剑刃滑下来,惨碧的剑芒映着他颈侧的血脉,一跳一搏都清晰可见。而其他的伤口也血流个不止,慢慢在他的中衣上晕开。可他似乎毫无知觉似的,还有闲情逸致扯些有的没的。 灰衣人有些动容,挑着眉道:“你知不知道?就算老子不动手,你这样也撑不了半个时辰。”“那又怎样?”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我死了,你又能脱得了身吗?”灰衣人冷笑道:“凭他们?哪个能拦得住我?谷寻崖,大名鼎鼎的‘多情杀手’,想不到也有借他人威风的时候!”“此话何意?”谷寻崖双眸微眯,怒气隐发。灰衣人讥笑道:“你不是武功高强吗?你不是剑法如神吗?为何此番失手被擒,身受重伤?现如今,你无力自保,却要指望别人来救你!”“你放屁!”谷寻崖冷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如此说话?” 他这声低喝颇具威严,灰衣人被他喝得微微一怔,但立即又醒过神来,冷笑道:“老子是‘索命使者’,来索你的小命的!谷寻崖,你以为你还很了不起么?看你平日狂得什么似的,从未正眼瞧过谁。现在怎么样?只要老子剑尖一送,你的小命就得归西。”在他眼中,谷寻崖只是一只受伤的猛虎,余威虽在,却已不能伤人了。 谷寻崖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在问心堂中不过数三流,有多大的本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我都陷在这里,你以为你比我高明了多少?”灰衣人默然不语,似是在权衡他话中的含义。他当然明白,论武功剑法,他还差得很远。 古悦修一直侧目旁观,等待时机行事,此时觉得时机已到,于是朗声道:“他说得不错。在下早闻问心堂大名,有心交结。阁下若不愿他留下,你留下来也无妨。阁下放心,咱们是不会伤阁下半根寒毛的。你现在就杀了他,将来等到你回到问心堂时,绝不会有人知道阁下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灰衣人虽未回头,但在他一开口时,就在侧耳倾听,听出他话意不善,不由得长剑又往前推了推。剑尖已刺破肌肤,刺入谷寻崖的咽喉,血顺着长剑冰冷的剑刃一路滑下来,给那道银亮染上一道浓彩。他冷喝道:“你真不怕我杀了他?”古悦修冷淡地道:“你可以赌一把。”说着缓缓举剑。长剑无声地滑出剑鞘,随着剑渐出,浓浓的剑气也弥漫开来。 灰衣人只觉得一股凛烈之气,不由地起了一阵战栗。他觉得到剑已出鞘,那股杀气不容人轻视。常言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武功的高低,往往在一出手时就已分出高下了。灰衣人明白自己和对手相差太远,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本来他满可以拼命搏上一搏,但他觉得为了取别人的性命而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斟酌再三,他的剑不由得松了几分,道:“你只是想救他!” 古悦修故作不在意地道:“不一定要救他,你们两个对在下而言都是一样的。倘若阁下觉得比他有用,不妨一剑结果了他。”灰衣人犹疑未定,问:“老子若不杀他呢?”“那阁下就如何来的,再如何回去吧。”古悦修道。灰衣人目光一闪,剑又推进一分,得意地道:“看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罗!” “你对我一样重要。”古悦修道,长剑突然刺出。他看得出谷寻崖已快撑不住了,再纠缠下去,就会有危险了,所以决定快刀斩乱麻。他这一剑虽是意在救人,但刺得又狠又快,好象完全不把谷寻崖的生死放在眼里,直取灰衣人的后心要害。 灰衣人的剑只消轻轻一送,就能置谷寻崖死地。但他却不能不顾忌背后这一剑。所以他突然收剑扑向谷寻崖,伸手抓住他的肩头,身形一转,两人立马换了个位置。古悦修若不撤剑,就要刺穿谷寻崖的胸膛。他好象早料到灰衣人有此一招,剑锋翻转,化去了剑势,顺手一捞,将谷寻崖揽在身前。 灰衣人没防备他突然出手抢人,一个抓不住,谷寻崖已被古悦修抢过去。他情急之下,长剑即刺向谷寻崖小腹。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古悦修刚将人拉过来,剑也刺到了,要举剑格挡,又碍着谷寻崖,终是束手束脚。情急之下只好纵身后退。而古悦己向来与自己联手对敌,他一出手,古悦己就会出手援助,剑挑灰衣人的手腕。可惜他隔得远了几尺,灰衣人的剑势又快又狠,古悦修后退之势不如长剑迅急,仍被他刺入谷寻崖小腹二寸有余。古悦己的剑方才掠到,他为自保只好退身抽剑。 古悦修趁古悦己等人错身而上之际,抱着谷寻崖跃身连纵,退开丈余,才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谷寻崖手按伤处,血流不止,无力地道:“别人以为我疯了,你比我还疯!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先要了我的小命?” 古悦修听他说这番话,知他并无性命之忧,笑道:”你还真是死不吃亏!”谷寻崖笑笑,本要反驳,却觉得浑身软得象滩泥,而且一阵阵战栗,眼前昏暗不清,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自是失血过多所致。 古悦修也觉察到了,收起嘻笑,道:“你撑着。”说着抱起他对古悦己道:“二弟,这里就交给你了。”古悦己正逼得灰衣人节节后退,头也不回地道:“没问题!”古悦修抱着谷寻崖出了侧院。 几处伤虽没伤到要害,但接二连三的受伤致使失血过多,也令谷寻崖七、八天下不了床。古悦修托着食盒走进卧房时,就见他坐床边解着胳膊上的绷带。伤口刚结痂,仍有干固的血粘在绷带上连着伤口。他扯一下,就牵动伤口,痛得呲牙裂嘴,眉头紧皱,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古悦修急忙放下食盒赶过去,嗔怪道:“别乱动!伤口刚愈合,你又想把它扯开了,是不是?”说着浸湿手巾,轻轻压在伤口上。片刻,干污的绷带润湿了,才轻轻揭下来,问:“你干嘛解开?”“伤口痒。”谷寻崖说着就用手去挠。古悦修急忙拨开他的手,责备道:“别乱动,小心伤口恶化。” “你还真象个老妈子。”谷寻崖不满地嘀咕。古悦修抬头撇了他一眼。因为失血,他的脸色苍白憔悴,黯淡无光,披着的头发遮着眉眼,多了几分落拓不羁,撇嘴抱怨的模样象个未脱稚气的大男孩。古悦修心中一下涨满疼惜,忍不住抬手拔了他的散发。 谷寻崖战栗了一下,错愕地望着他。古悦修莞尔一笑,低头察看他的伤口。只见伤口有些红肿,刚愈合的伤口仍渗着血水。“伤口有些发炎。”他说着就去柜子里找出金创药,专心处理伤口。可谷寻崖却被他一拔之下,弄得心潮如涌,久久无法平静。 绑好绷带,古悦修端过桌上的碗,道:“喝了它。”谷寻崖厌恶地皱起眉,道:“不喝。”“不行!”古悦修不容反驳,硬推到他面前,道:“这是二婶专为你熬的人参鸡血汤,补血的。你流了那么多血,不补怎么行。”谷寻崖苦着脸道:“这半个月,这个汤那个药的,都说是补血的,不知喝了多少。我现在一听到补血两个字,就想吐。” 古悦修刚要开口,就听古悦己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这人还真是不识抬举,你对他好,他倒以为你在害他!狗咬吕洞宾……”“二弟!”古悦修出言阻止,扭头就见古悦己一脸不悦地靠在门边,黄除强正迈步进来,急忙把汤碗塞到谷寻崖手中,叮嘱到:“快喝了。”一边起身迎上前,道:“二叔,您怎么过来了?”“我来看看安儿。”黄除强说着走到床边。 谷寻崖将脸扭向一旁,借着喝药全当没看见他这个人。黄除强在床前坐下来,和颜悦色地问:“怎么样?伤口还疼吗?”谷寻崖斜眼瞟瞟他还扎着绷带的手,轻佻地笑问:“你的手呢?你的手若不疼了,那我的伤也就不疼了。”“三弟,休得无礼!”古悦修轻斥。谷寻崖冷着一张脸,道:“别叫得这么亲,我可担不起呢!” 黄除强不以为忤地笑对他,道:“还好,我本来还担心你承受不起路途颠簸。现在看来,应无大碍了。”“二叔,此话何意?”古悦修不解地问。黄除强道:“要查清谷寻崖究竟是不是古悦安,就要先找到三弟。当年是他护送奶娘和悦人走的。找到三弟,就能找到悦人。” “二叔。”古悦己忍不住道:“三弟明明叫悦人,可娘却告诉我们要找古悦安,这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嘛!”“或许是为了避仇才改的吧。”黄除强也不甚明了。“要避仇,就该连名带姓一起改,哪有只改一个字的道理?”古悦己不服地争辩。 古悦修道:“娘临终前明明说的是三弟古悦安,难道你以为娘糊涂了不成?”“我没这么说,我只是不明白。”古悦己低声咕哝。“我看此事只有找到徐三弟才能查出真相。”黄除强道。 “可是我们已经找了三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二叔您,丝毫没有三叔的消息。”古悦修忧虑地道。“长安城有座红袖坊,那里有一位名妓凝嫣是三弟的红粉知己。以往每年五月初六,三弟都会赶到长安会她。虽说自上次变故之后,他再未出现过,可是现在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你们不妨去试一试。”黄除强道。“五月初六?”古悦修掐指一算,道:“还有十天。”“是啊。”黄除强点头道:“此地到长安快则三日,慢则五日便可到达。只是我担心谷少侠有伤在身,受不了鞍马劳顿,所以让你们提前动身。”说着看看谷寻崖,只见他不以为然地挑眉。 古悦修仍有顾虑:“倘若我们走了,问心堂再派人来,二叔可有应对之策?”不等黄除强开口,谷寻崖就已懒懒地发话了:“这你放心好了。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敢动他一根寒毛。”“此话怎讲?”古悦修问。谷寻崖漫不经心地道:“问心堂的规矩:一旦失手,死路一条,并以除内患为首。我既已失手,他们若不把我处理掉,是绝不会动猎物的。非但如此,问心堂接下的生意,任何人休想再插手。所以,”他瞟瞟黄除强,接着道:“算你运气好,有两个有本事的侄子,不然,那天晚上就让你去见阎王。”“少胡说八道!”古悦己看他最不顺眼,怒喝:“你当真以为二叔就不如你吗?” 谷寻崖笑而不语,看神情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古悦己怒不可遏,他几时受过这样种的羞辱?要不是大哥拦着,他非痛揍他一顿不可。 四、 狭路相逢 古悦修与谷寻崖缓辔而行,古悦修原本想问问他这十几年的遭遇。谷寻崖却总是落后三尺,似是有心回避。所以这一路行来,话不投机。古悦己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这样且走且停,一个人奔到前面去了。 古悦修扭头看看谷寻崖,道:“你为何总躲着我?”谷寻崖轻篾地道:“笑话!我为何要躲你?”“那你为何要离我那么远?”古悦修问。“我一向独来独往,不惯与人同行。”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 “是不愿与我同行吧?”古悦修道。“有何不同?”谷寻崖扯动嘴角,淡淡地反问。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古悦修已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他若开口说话,要么冷嘲热讽,要么爱搭不理,他也不在意了。 “倘若不是为了那玉佩,只怕你不会走这一趟吧?”古悦修轻喟,语气中几许落寞无奈。谷寻崖冷冷道:“不止吧!只怕我的小命也早没了。”还在为刺杀失手的事,心存芥蒂。 古悦修摇摇头,道:“你不惜拼个鱼死网破也不罢手,就因问心堂的门规?”“你以为凭你就能击败问心堂?”谷寻崖冷笑道:“好戏才开锣呢!”“好,我拭目以待。”古悦修无畏地笑道。谷寻崖笑容诡秘。古悦修突然惊觉:此事是否正中他的下怀? 一阵马蹄声打碎了两人之间的诡异,古悦己正打马扬鞭朝他们飞奔而来。古悦修见他额角有汗,双颊涨红,就知他又惹上了官司,待他来到近前,才嗔怪道:“二弟,我不是不让你惹事生非吗?找寻三叔才是大事,延误不得!” “大哥。”古悦己显然与人动过手,气仍不平,气吁吁地道:“我不惹事,事惹我!真是‘冤家路窄’。居然让我碰上了胡明海那个王八蛋。上次在淮阳,咱们教训了他一顿,他贼性不改,刚才又在强抢民女。我气不过才出手。” “是么?”古悦修不急不缓地道:“后来呢?杀羽而回是吗?”古悦己脸上一红,嘴里仍不服气:“那小子早有准备,居然请了高手压阵,无耻之尤!”古悦修低斥道:“我早对你说过,胡明海绝非一般市井无赖,他背后有至尊赌坊做靠山。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不能太过招摇。你这一闹事,我们的行迹就会暴露,如何查寻当年真相?”“可是……”古悦己仍是心有不甘,正要反驳。 一阵嘈杂喧哗声响起,十数人已来到他们面前。为首那人二十五、六岁,细眉吊睛,凹腮尖颏,一副短命相。他气势汹汹地瞪着古悦修兄弟,尖声道:“姓岳的臭小子,看你还往哪儿逃?”扭头对身边的那个中年人道:“五叔,就是他们,上次在淮阳醉香楼……” 那中年人已过四旬,身材短小,目光如炬,方脸上一层阴戾之气,阴森森地盯着古氏兄弟,开口喝问:“你们就是岳文、岳武?”声如洪钟。人道:“锉人高声。”一点也不假。 “正是。”古悦修不动声色地道:“请问阁下何方高人?”胡明海得意地道:“这位是我五叔,至尊赌坊的大当家胡远德,人称‘千手如来’。你们上次跑得快,看今天你们往哪儿跑!若是怕了,就乖乖跪下来,给少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我便放了你们。” “放屁!”古悦己怒道:“你别狗仗人势!有本事你跟我单打独斗,我打得你叫爷爷!”“好个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胡远德怒道:“仗着点雕虫小技就敢在江湖中闯荡,目空一切!”古悦修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兄弟确无多大本事,只是令侄却连雕虫小技都应付不了,岂不是更为无知!”胡远德顿时气结。 “五叔,少跟他们废话!”胡明海道:“你出手教训教训他们,也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狗仗人势!”古悦己怒叱:“我先教训教训你!”说着急扑上前。 胡明海自知不是他的对手,闪身就往胡远德身后躲藏叫道:“五叔……”胡远德扬手一掌击向古悦己当胸。古悦己刚刚吃过他的亏,心里还有些发怵,急忙纵身退避,恨恨地瞪着胡明海:“缩头乌龟!怎么不敢跟我打!”胡明海得意地奸笑道:“你不是缩头乌龟,怎么不敢跟我五叔打?” 古悦己脸涨得通红,怒喝:“谁说我不敢!”说着“呛”一声抽出剑来,撩剑就刺向胡远德的面门。剑势如虹,风弛电挚,可见他真是怒不可遏了。面对如此凶狠地剑势胡远德不慌不忙,双肩一错已然让开了剑锋,抬手以二指敲在剑脊上,“叮”一声轻响。看似轻轻一击,但古悦己的手臂却是一震,长剑几乎脱手,又惊又怒,他横剑削向他的肩头。胡远德提臂缩肩,剑锋就削空了,另一只手一扬,袖风拂中古悦己的脉门。古悦己手一麻,再也握不住,长剑飞坠。胡远德紧接着右掌翻出,“嘭”地拍在他肩上。古悦己被他打得“噔噔噔”退出好几步。 “就凭这三脚锚的功夫,也敢闯荡江湖,真是不自量力!”胡远德冷笑道。话音未落,倏地一条人影闪过,探身一个“猴子捞月”,竟将那柄几几落地的长剑抄起来,反手一撩,居然也是直刺胡远德面门。 这一剑虽无方才的霸气凌人,但来势如风,他晃身躲过还未及抬手,那剑“唰”地一下,又落向他肩头。胡远德还待故技重施,那剑倏地又滑向他咽喉。胡远德不得不纵身退后。只见一少年立马横剑,傲然伫立,俊朗的脸上双目炯然,神色自若。同样的招式,他施出来既不凶猛也未见凌厉,反倒更令人防不胜防。 “太极剑法!”胡远德目光阴森,道:“你是武当门下?”古悦修不慌不忙地将剑交还给古悦己,微哂道:“‘千手如来’果非浪得虚名。这套七十二路擒拿手当真高明。”胡远德目光犀利,阴险地道:“小子倒有几分眼力。你师父是何人?” “晚辈学艺不精,不敢报出师承名讳,怕辱没了师父的威名。”古悦修淡淡地道。“哼!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武当山总共还有几个颇有虚名的老牛鼻子。玉字辈里也只有玉虚老道还有闲情逸致收徒弟。”胡远德不屑地道。 “不得侮辱我师父!”古悦己愤愤不平地喝到,虽知自己绝不会他的对手,但为了师门名声,他也要誓死一战。胡远德一脸鄙夷,大笑道:“好好好!我今日就来讨教讨教武当鼎鼎大名的太极剑法。”说着伸手拿向古悦己的剑。他的手似爪非爪,似勾非勾,但疾如闪电,手未到,剑上已压上一股重压。古悦己欲偏剑避其锋,但运剑已不由心。 古悦修飞身下马,掌中剑也已挑出。他剑走龙蛇,并非直刺,还是轻点他的肩顶肩井穴。胡远德出手虽猛,但也不敢轻敌,加之古悦修所攻正是他必救之处,所以他只得半途换招,改而攻向古悦修。 古悦修长剑不与他硬磕,剑挑刺点削,轻柔蜿蜒,只捡他双掌空虚必救之处。胡远德双手翻飞,拍捏抓拨,变换多端,舞起一片掌影,真仿似有千万只手在游走,夹风驰电,掌风呼啸,站得近了,脸上都被刮得生疼。古悦修以慢对快,四两拨千斤,步行八卦,身形扭转在他身周游走不定,剑势也随同他的步法变化无常。 古悦己见大哥与胡远德斗在一处,并未见逊色,他一扭头就看见胡明海站在一旁,顿时怒从心起,大喝道:“你还能仗势欺人么?”说着举剑就扑过去。胡明海一见,慌忙后退,挥手叫身边的人上前抵挡古悦己。 他手下的人平日里随他作威作福,真正有本事的没几个,一见古悦己气势汹汹,哪还敢上前,早吓湿了裤子,哭爹叫娘地仓皇而逃。古悦己已冲到胡明海面前,长剑飞刺。胡明海心惊胆战,惨叫了声“妈呀”,头一缩。长剑居然被他避过去,但剑刺中他的发冠。紫金发冠碎裂,一头头发散落下来,狼狈至极。胡明海抱着头四处乱蹿。古悦己就挥着剑在后面追赶。 胡远德一时被古悦修缠住,脱不了身,一见胡明海险象环生,心下急躁,双掌更如泼风一般,意在将古悦修的剑势压下。可古悦修不为所动,凭他招式再狂,他仍不紧不慢。掌风已将地上的尘土,草叶扫起,漫天飞舞,他的衣衫也在风中烈烈摇摆,可是他的身形犹如钢铸,长剑刺出也丝毫不见偏差。 谷寻崖一直安坐在马背上观看他们二人的比斗,只觉得他功底十分扎实,对手的攻势愈强,他的步法愈稳。先前,他们是兄弟二人与自己比的是剑法,现在他与胡远德比的却是内功的高下了。胡远德的内功不弱,但他一味强攻猛打,极耗内力,时间一长,必然耗尽气力。而古悦修却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稳中有强,守中有攻,是大大的占了便宜。用不了多久,胜负便分。 古悦己追着胡明海兜圈子,越追越气,连连大喝道:“站住!站住!你是不是男人?有种就和我正经八百的打一场……逃跑,你是个懦夫!……”胡明海跑得气喘吁吁,道:“我不跟你打!你明知我打不过你,你才来找我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去和我五叔打?”“混帐!”古悦己气恼地道:“我即使打不过他,至少我打了。你呢?连打都不敢跟我打。你凭什么跟我比!”胡明海不理他,仍是兜着圈没命地跑。谷寻崖看着两个人气喘如牛,满身大汗的模样,冷冷一笑。 忽听胡明海惊叫一声,猛地仆倒在地。这一跤直摔了个狗啃泥。古悦己立马赶上来,剑猛刺下来。胡明海就地一滚,躲开这一剑,翻身欲起,突觉脚踝一麻,复又跌回地上。古悦己第二剑又刺到,他身闪不及,剑在他右肩上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血顿时溅出。 胡明海惨叫,仓皇逃命,但一条腿却似失去了知觉,怎么也挣扎不起,吓他哭爹叫娘。胡远德听到他的哭喊,急欲冲过来,却被古悦修缠住脱不了身,直急出一头汗。 “怎么了?”古悦己嘲笑道:“你不是能跑吗?怎么不跑了?腿抽筋了?我来你给治治!”说着剑一挑,又在他腿上留下一道伤口。胡明海更叫得犹如杀猪一般。 “二弟。”古悦修听得也心下不忍。胡明海虽恶,但还不至于死,他正想叫古悦己住手,突然耳畔一阵阴风。他怵然回眸,只见点点幽光扑面而来,浓浓的腥味直冲口鼻。却是胡远德急于救胡明海,又苦于古悦修缠身,气急之下下的毒手。古悦修剑挽莲花,将暗器挡开,怒道:“好毒的手段!”他话音未落,胡远德已觑了个空子,飞身冲出去。 古悦己已将胡明海逼至死路,开怀笑道:“你倒是再跑啊!”胡明海吓破了胆,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我给你磕头!我叫你三声爷爷!你别杀我!别杀我!”“好啊!”古悦己笑道:“那你快叫!爷爷高兴了还给你买糖吃。”胡明海为保命也不顾礼仪廉耻,磕头如捣蒜,连呼“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胡远德已扑到他身后三丈开外,见此几乎气炸了肺,大喝:“小子猖狂!”手一扬,十几点幽光直扑古悦己后背。“二弟,小心!”古悦修惊叫,飞身来救。那暗器来势奇快,他又隔得远了,哪里还救得及,眼睁睁就看着暗器已扑至他背后。古悦己闻声回头,却闻到一股腥气直冲进口鼻,头脑一阵眩昏。跪在地上的胡明海见此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大喝一声:“我操你祖宗!”猛扑上来。 眼看古悦己不是被暗器打中,就是被胡明海刺中,无论怎样,他都难逃一劫。古悦修看在眼中,心急如焚,可任他有飞天之术,也难以施救。就在这时,忽地人影一闪,袖风卷去暗器,另一只手一撩,当一声,胡明海惊叫一声,整个人飞跌出去,却是谷寻崖。 “海儿!”胡远德扑过去扶起胡明海,却见他口吐鲜血,已然气绝,顿时心如刀绞,怒喝到:“小子,你杀了海儿!”说着双眼血红地瞪着谷寻崖。谷寻崖冷冷道:“这种无胆鼠辈,早该死了。”“你……”胡远德狂怒地扑上来,双手如勾直拿谷寻崖咽喉。谷寻崖纹丝不动,冷冷盯着他,缓缓抬手冲他做了个手势,道:“退下!” 胡远德浑身一颤,突然象被人抽了筋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脸色惨白。谷寻崖目光如炬,冰冷而又锋利,淡淡地道:“纵侄行凶,你好本事啊!”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神色也未见冷冽,但胡远德却全身开始颤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还不快滚!”谷寻崖冷冷道。胡远德象是一只被拔了牙的猛虎,乖乖地抱起胡明海的尸体,一言不发地走了。 古悦修想起方才之险,仍一头冷汗。古悦己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他为何如此怕你?”古悦修不解地问。谷寻崖扫了他一眼,平淡地道:“他怕的不是我。”“是问心堂?”古悦修问。“就算是吧。”谷寻崖说着,身子晃了两下,黑色的衣衫上又有血浸湿的痕迹。古悦修忙扶他到路边一棵树下坐下来,重新处理伤口。 五、节外生枝 古悦己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他都快在马背上睡着了,这哪里是骑马,分明是骑乌龟!回头看看大哥,尚在三丈之外。就为了谷寻崖有伤在身,这三天赶得路,还不如他半天走得多。走得慢也就罢了,最受不了的是两步一停,三步一站。正想着,他又被大哥叫住,不耐烦地回头道:“大哥,又怎么了?” 古悦修已在路旁的茶寮前下了马,道:“我们在此歇息一下。”古悦己不满地道:“一个时辰前不是刚歇过吗?”“那就打尖吃饭。”古悦修把马拴在木桩上。“大哥!”古悦己道:“现在才刚过巳时!”“废什么话?”古悦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回身拉过谷寻崖的坐骑,抬手扶他下马。谷寻崖似笑非笑地撇了古悦己一眼,默然无语地下了马。古悦己莫可奈何,只好拉转马头,折回来。 三人坐下来。小二先倒上三杯茶,然后讨好地问:“三位,要吃点什么?”古悦修问:“你这儿都有什么?”小二道:“小店应有尽有,最出名的还是面。什么牛肉面、鸡蛋面、阳春面……”古悦己挥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道:“得得得,什么快你就上几样得了。少罗嗦!”小二忙冲他点头哈腰赔笑。 “你想吃什么?”古悦修问谷寻崖。“什么都行,总之我又不饿。”谷寻崖无关痛痒地道。古悦己却忍不住了,气恼地道:“你不饿,还吃什么?”谷寻崖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我要吃,你冲我瞪什么眼。”“你……”古悦己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天时尚早,茶寮里只有寥寥数人,只是走得喝了进来喝茶解渴的。他们的面刚端下来,大路上又来了几匹马,来到近前突然停下来,四、五个大汉纷纷下马走进来,边吆喝小二上茶,边坐在了三人旁边的桌子边。几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直瞄他们三人。古悦己看这几人是来者不善,悄声对大哥说:“大哥,他们象是冲咱们来的。”古悦修垂着头专心吃面,似乎并不在意其他的事。 谷子寻崖一直坐在一旁,不言也不动,桌上的面和茶始终未动分毫,脸上透着几分古怪地笑,看得古悦己浑身不自在,他正想开口喝斥他几句,忽见一名大汉站起来,走向他们。 大汉走到近前,瞪着他们,道:“你们是不是想找茬?”古悦己气笑不已,明明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反倒斥问别人找茬。古悦修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望着大汉道:“阁下有何赐教?”大汉瞪着他,道:“要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古悦己听得一头雾水,看看大哥,也是不甚明白。 坐在一旁的谷寻崖却开了口:“若贪来世贵,且抛今生累。”那大汉疑惑地看看他,道:“三杯冷酒?”“两盏热茶。”谷寻崖接道。大汉双手一揖:“朋友走的是哪条道?”“阳关道,独木桥,任意挑。”谷寻崖仍不动声色。那大汉神色却有些变了:“朋友进的是什么庙?拜的是什么佛?”谷寻崖淡淡笑道:“往来地藏宫,阎王是常客。”那大汉肃然起敬,抱拳施礼道:“失敬失敬!” 古悦己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古悦修却已听明白了,他们对的是暗语。早在从师学艺时,师父就对他讲过江湖有不同的路数,各道都有各道的规矩。为避免同道相斗,他们都定下了自己的暗语,外路人是不懂其中的玄奥的。仅仅几句话,那大汉的傲气凌人就不见了,不能不让他钦服。 那大汉看看古氏兄弟,问:“三位故友久别重逢?”谷寻崖淡淡地道:“旧知新交,狭路相逢。”那大汉似乎舒了一口气,道:“在下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万不得已!若是有得罪阁下之处,还望见谅。”“哪里?与人方便,与自方便。”说着,谷寻崖站了起来,慢慢地后退。不等古氏兄弟明白怎么回画,那大汉一挥手,与他同来的几位大汉起身走过来,将他们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古悦己一见势头不对,拍案而起,但刚一站起来,就觉一阵头昏目眩,双腿发软,惊叫道:“不好!茶里有毒!”那大汉笑道:“也不是什么毒,只是些迷魂散罢了。”“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害咱们?”古悦己怒道,站立不稳又跌回座上。那大汉道:“在下兄弟和贤昆仲并无怨仇,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古悦修一直端坐未动,冷冷道:“有人出钱买咱们兄弟的命?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也会有人惦记!”“这不是很好?有的人想让人惦记,都没有人肯多看一眼呢。”大汉奸笑。 “可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古悦己怒道。“兄弟们不用流血,又有钱赚,又何必多此一举?”大汉不屑地道。“你……”古悦己气极,却见谷寻崖已解下马缰准备离去,顿时义愤填膺,高声道:“谷寻崖,无胆鼠辈!临阵脱逃!也不想想我大哥怎样对你的!” 谷寻崖闻声回过头来,不以为然地道:“他怎样对我,是他心甘情愿,我又没求他。你若求我出手相助,且要看看我愿不愿意。”“卑鄙小人!忘恩负义、无耻之尤……”古悦己怒不可遏,漫骂不止。谷寻崖报以淡淡一笑,翻身上马,飘然而去。古悦修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谷寻崖当真是个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之徒吗? 看着谷寻崖绝尘而去,古悦己若还能动,早就跳脚骂人了。那几名大汉已经将他们围住。古悦修仍端坐不动,神色自若,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让对手一时摸不清底细,迟疑着不敢动手。古悦修看着为首的大汉道:“诸位来找咱们兄弟的麻烦是受何人所托,可否如实相告,也好让咱兄弟做个明白鬼。” 那大汉冷笑道:“自己做的事,心知肚明,挑明了就没趣了。等你们做了鬼,自然就会明白了。”“大哥。”古悦己不耐烦地道:“休要和他们罗嗦!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就算做了鬼也绝不放过那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 古悦修淡淡一笑道:“二弟,还未动手,胜负未分,你怎么就认定咱们是必死无疑。”说着他从容地站起来。几名大汉大惊失色。古悦己惊喜地道:“大哥,你没中毒!”古悦修笑道:“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在下的眼睛。” 那大汉难以置信地道:“怎可能?这‘神仙醉’药性极强,任谁只要沾到一星半点也会让他三个时辰动弹不得。”“神仙醉?”古悦修笑道:“名字倒是不错,只怕是名不符其吧。”大汉看看他,再看看古悦己,奸笑道:“就算你没中毒,可你的兄弟中毒已深,咱们五人难道对付不了你一个!”古悦修慢慢抽出剑,淡淡道:“你们不妨一试。” 那大汉说得虽理直气壮,心下却不由得犹豫不决,其余四人都似是以他马首是瞻,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妄动。古悦修不再看五人,转头对古悦己道:“二弟,你还能走么?要不要大哥背你?”古悦己原本是四肢无力,但见大哥精神饱满,也不由精气大振,笑道:“大哥,你以为我是草包么?”说着,双手扶案,站了起来。那几人没料到他也还能动,更加心有忌惮,握紧兵器,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不敢轻举妄动。 古悦修伸手搀住古悦己的的臂膀,道:“诸位既无意动手,咱兄弟就恕不奉陪了。二弟,咱们走。”说着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及身后的对手是否会趁机下手。那几个大汉也确实是有所顾及。 古悦己虽凭着一股精气站了起来,但还是脚软腿软,浑身无力,举手投足都十分艰难。从茶寮到栓马桩只有十几步之遥,可他却觉得仿佛有千里万里,所幸有大哥搀着。可是越走近坐骑,他就觉得大哥的手越来越轻。一个人若是到了虚弱无力时,哪怕是风吹草动的一点力都感觉得很明显。以大哥的功力,单手提他都没有问题,为何搀扶都越来越轻? 等走到马前时,古悦己突然醒悟过来,扭头惊疑地道:“大哥,你……”“上马!”古悦修不等他说完全,冷声喝止,用力一推。古悦己被他推得踉跄一步,连忙攀住马鞍,心中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尽快离开此地才是上策,所以他抬脚认蹬。但腿软得够不到鞍蹬。 古悦修双手扶住他的腰侧,用力一托,才将他推上马背,可他自己脚下踉跄站立不稳,扶着马喘息不已。那几个大汉一直紧盯着他们不放,隔开三步不即不离地跟着,见此景,顿时明白上了当。为首的大汉恼羞成怒,大喝:“浑小子,敢骗老子!别让他们跑了。”挥刀冲上来。 古悦己惊惶失措,从马上伸下手来,道:“大哥,快上马!”古悦修全凭着一口真气压住药力,原指望能震住对手,安然脱身,现在看来他们两个想全身以退已是无望了,好歹也要保住二弟。所以他并没有去理古悦己,而是抽剑斩断了马缰,回头冲古悦己喊了声:“快走!”转身去迎击扑上来的五名大汉。 古悦己怎肯独自逃走,高喊着“大哥”,想要从马上下来。他全身已瘫软,只能伏在马背上,哪还动得了分毫。古悦修挥剑挡开对手的攻势,只觉手中剑越来越重,身形也越来越慢,自知撑不了多久,强撑真气将对手逼退五尺开外,回身以剑身抽在马屁股上,那马惊痛,跳跃着冲了出去。 “大哥!”古悦己伏在马背上,就看着大哥越来越远,又被对手围住,隐隐还似有血光洒开,又惊又急,极力要从马上跳下来。可是那马已驮着他弯了个弯,再也看不到那个茶寮了。他急得心似油煎,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挣。那马绊了一下,这一颠簸使他从马背上摔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原本就浑浑噩噩的意识刹时一阵眩昏,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六、人心叵测 象被火灼痛了心,古悦己由一阵惊颤中醒过来,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居然趴在茶寮的桌子上睡着了。先前的那些事,都好似一场梦。那些真的发生过吗?双腿仍有些酸麻,他直起身,才看见坐在对面的谷寻崖,双眉微蹙,似在沉思,见他醒来只是扭头瞄了一眼,平淡地道:“你醒了。” 古悦己四下扫视,只见四周空阔,并无别人,忙问:“你怎么在这儿?我大哥呢?”谷寻崖斜睨了他一眼,冷嘲道:“你这一觉睡得舒服得很,连发生过什么事都忘了吧?”他这句话象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古悦己刹时完全清醒过来,让起了所发生的事。 大哥!他记得最后一眼看见大哥,就是一把刀正朝他劈下去。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事?他记不起来了。古悦己跳起来,惊呼:“大哥!他们把大哥怎么样了?”他双目圆瞪,气势汹汹地对着谷寻崖,好象他才是杀了大哥的凶手。 谷寻崖漫不经心地道:“我回来时,就没见到其他人,只有你。和你现在看到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说得没错,整个茶寮打扫得纤尘不染,桌凳都擦得光亮如镜,地面也扫得干干净净,好似从未有过人迹一般,更别说打斗的痕迹了。 古悦己心一沉,一下坐回凳子上。那些人是什么来历?为何要找他们的麻烦?大哥现在生死如何?他是一点头绪也摸不着,就连当时在场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明明走了,昏倒在路上,又怎么回来这里的? 古悦己瞪着谷寻崖,道:“是你把我弄回来的?”谷寻崖道:“我回来时,你就在此,我还以为你被蒙翻了,丢在这边的。”“胡扯!”古悦己气恼地道:“大哥明明护着我逃出去了,我从马上摔下来,昏倒在路上……”说着惊疑地望着谷寻崖:“你不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了吗?又跑回来做什么?该不会是那伙人是你的同伙,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们吧?还有,你为什么既不喝茶,也不吃面,你其实早就知道里面有蒙汗药,对不对?”他越想越觉可疑。 谷寻崖冷笑着看他,道:“你真该去说书了。倘若我真是同他们是一路的,你这会儿还会在这儿吗?早和你大哥骨肉团聚了。”古悦己也觉得有些说不通,但他生性粗枝大叶,遇事不够沉稳,所以今日之事让他始终摸不着头脑。 谷寻崖看着他抓耳挠腮、惶急无措的样子,颇为不屑,将一封信抛到他面前,道:“这是他们留给你的信。”古悦己抓起信,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三日后,洛阳城外关帝庙,以谷寻崖首级换你大哥!”他看得似懂非懂,但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些人要的是谷寻崖的人头。他不及细想,抬手抽出桌上的剑,唰地一下架在谷寻崖脖子上。 谷寻崖既不躲也不反抗,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道:“看来,你真打算摘下我的人头去换你大哥了?”古悦己凛然道:“只要能救大哥,他们就是要皇帝的人头,我也会设法取来。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谷寻崖轻笑道:“当真手足情深,连我这外人都感动得很呢!”古悦己不理会他的明褒暗讽,道:“你还有何话说?现在不妨都说出来,有未了之事,我能做到的,自会尽力去替你完成。” 谷寻崖微哂。不知怎地,见到他的笑,古悦己心底就不由得一颤。“我只有一句话想说。”“你说。”“在下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你拿了我人头,真能换回你大哥吗?他们若言而无信,你又有几分把握救出你大哥?” 古悦己一颗心沉了下去,这些他确实未想过,对方的来历、目的,他丝毫不清楚,救大哥自是没有半分把握。他做事向来是直来直去,懒得动心机,遇事从来都是大哥应对处理。现在大哥不在了,他就失了主心骨,没了主意。谷寻崖早知他有勇无谋,只懂得打打杀杀,不懂得慎思权谋。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设好局,诱他们入套,哪里简简单单就能做罢了。 古悦己见他皱眉凝思的样子,竟有几分象大哥,他心念一动,反正目前别无他法,不如听他有何高见。于是撤开长剑,在他身旁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谷寻崖好笑地看着他,他做事倒是直截了当、干脆俐落,想取别人的人头时,他就刀剑相向,想要别人给他出主意时,剑一撤,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率真得可爱。 “你倒底有没有办法?”古悦己不满地抱怨:“笑得怪里怪气的,让人浑身不自在。”正因为他生性率直,才没有装腔作势、低声下气的丑态。谷寻崖莞尔,道:“我现在还没有好办法,倘若你暂且留住我这条命,一齐去洛阳,到了那里或许就有办法了。”“要是到了那里还想不出呢?”“就算到时还想不出办法,我人就在你面前,你是要我的人头,还是一齐救你大哥,全凭你高兴。”古悦己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他总觉得有些事想不明白,一时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 “你为什么要帮我?”在客栈住下后,古悦己终于问出心中疑惑。原本他是想一鼓作气赶到洛阳,可他发觉谷寻崖强自支撑赶路——他毕竟伤未痊愈,虽未表露,神情总有些不自在。原本他不打算管他是否支撑得住,但心总是不争气地软了。所以才在这家客栈住下来。 谷寻崖笑而不答,古悦己没来由地厌恶他的笑,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他宁愿他拿剑指着自己,也不愿看见他的笑。“在茶寮,你是怎么知道那饭菜有问题的?你明明走了,为何还要回来?那些人明明已把我抓住了,偏偏把大哥带走了,这又是为何?为何那里的人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走就走了,还打扫得那么干净?还有他们明明放你走了,为何又向我索要你的首级?”这一堆问题快让他闷疯了。 “你问了一大堆问题,只有最后一个问到点子上了。”谷寻崖淡淡地道,瞄了他一眼,道:“只要你想通最后一节,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最后一节?”古悦己抓着后脑勺在房中踱步,冥思苦想。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是小二的声音:“客官,您的酒菜备好了。”“送进来吧。”谷寻崖应道。小二推门进来,将手上的酒菜一样样摆在桌上。 “我明白了!”恍然大悟的古悦己惊喜地大叫。小二手中盘子差点掉在地上,惊慌地望着古悦己。谷寻崖冲他挥挥手,道:“没你什么事,下去吧。”那小二连声应着,匆匆忙忙走出去,关上房门。 古悦己冲到桌边,急切地问:“那些人原本就是冲你来的,对不对?”谷寻崖不紧不慢地斟上杯酒,呷了一口,细细品着,道:“不错。”“所以,你才知道饭菜有问题,对不对?”“那倒不是。茶饭是先上的,人是后到的,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知茶中有毒?”“那你为何碰都不碰?”“我只是不习惯吃外面的东西。”“那你现在还吃?”古悦己看着他挟了口菜放进嘴里,肚子咕咕叫,只是怕饭菜中再有药,不敢再动。 “那要看饭菜干净不干净。”谷寻崖慢条斯理地道,看着他馋诞欲滴的样子,道:“你真不饿,还是怕这酒菜中有蒙汗药?”“难道你就不怕?”古悦己被他说中心事,有些懊恼。谷寻崖道:“你以为他们真那么笨,同样的手段连用两次?”“那他们万一故技重施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古悦己不服气地道。“那就看你是不是够蠢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着,谷寻崖将一根银针放在桌上,道:“放心吧。我早试过了,这酒菜没有毒。” 古悦己瞪着那根银光闪闪的银针,思绪如潮:“你早就明白那是一个圈套?”谷寻崖若无其事地道:“那几人若是冲你们而来,就不必说那些暗语。而且他们明目张胆、毫无顾及,他表面上忌惮我的身份,但目光灼灼,并无惊恐不定,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若真是做杀手,绝不会让我空着手走——做这一行的,一听到问心堂的名号,至少要送上三成酬金。” “你们还真威风呢!”古悦己冷笑道:“你既早知道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我们只是受你牵连,为何临阵脱逃,做起了缩头乌龟?让我们替你背黑锅!”“你以为,就凭那五个人就能对付得了我吗?他们只是马前卒,厉害的角色还在后面呢!我不趁早离开,引开那些高手,你们还有命在吗?”谷寻崖冷冷道:“他们失了手,必会回来对付你们,我才急忙赶回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古悦己盯着他,看不出他有何造作之处,但心里仍有几分疑惑:“你为何要回来?咱们跟你无亲无故,你何必再回来?”谷寻崖轻笑道:“我失手被擒,你大哥不是也没杀我吗?一报还一报,我不想欠人人情。再者说,你们也是因我惹上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别人不负我,我也不负别人。这样说,你满意了吧?”古悦己觉得他说得头头是道,说起来他们倒是性情相投。 谷寻崖已经酒足饭饱,指着剩下的酒菜,问:“你真不吃?那我叫小二上来收拾了。”古悦己见他安然无恙,已放了心,腹中确实是饿了,也不再顾及太多,道:“不花钱的饭,不吃白不吃!”说着抓起筷子一阵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只差没摸着肚子打饱嗝了。 谷寻崖轻笑着问:“吃饱了?”古悦己不满地道:“你笑得象只狐狸,好象没安好心似的。”突然发现他已换了装束,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就如同那晚刺杀黄二叔的打扮一样,不禁惊疑地道:“你要做什么?” 谷寻崖将一块黑巾扎在头上,再紧紧扎腿,道:“你说呢?我穿成这样不会是想睡觉吧。”“你要去哪儿?”古悦己猛地站起身,却觉一阵天眩地转,赶忙以手扶案,惊怒道:“这饭里有药?!”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是下了点蒙汗药,睡上三、四个时辰就没事了。”“你……”古悦己怒不可遏,道:“你为什么要暗算我?好卑鄙,无耻!” 谷寻崖笑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蠢,我不是告诉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你放心,我不想害你,只想你别碍手碍脚的。”“你又想临阵脱逃?你无情无义,贪生怕死,寡廉鲜耻!你……小人……混蛋……”古悦己气得语无伦次,也觉得渐渐撑不住了,他拼尽全身气力扑向谷寻崖,想要和他拼命。但身体四肢都不听使呼,他整个人简直是摔进谷寻崖怀里的。 谷寻崖将他扶到床上,他模糊听到他说了句什么,又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就见他矫健的身影从后窗翻跃出去。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七、 生死相交 古悦己猛地醒过来。夜不知过了几更,房中空荡荡地,只有桌上的油灯昏昏欲睡。房门上闩,后窗虚掩,谷寻崖还未回来。古悦己想起他的捉弄,就恨得牙根痒痒,他下床去取了挂在墙上的剑,正要出去找谷寻崖算帐,忽听窗户轻响。 窗扇掀开时,一个人影已经轻巧地闪过来。古悦己问也不问,“唰”地抽出剑直刺黑衣人。那黑衣人刚跳下桌子,脚还未站稳,见此变故忙举剑格挡,急促间招式凌乱,被他的剑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黑衣人见是古悦己,一把拉下面巾,急切地道:“你疯了!是我!”除了谷寻崖还有谁。 古悦己铁青着脸,剑指着他的咽喉,道:“我找的就是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骂够了吧!”谷寻崖隐怒,他奔波了大半夜,疲惫不堪,身上有伤,刚回来就差点丢了命,这会儿还得挨骂,他图得是什么? “骂你是轻的!”古悦己怒道:“我真不该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就该杀了你!”说着剑尖顶上他的胸膛。谷寻崖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毫不在意他的剑,反问:“我怎么对你花言巧语了?”“你骗我不杀你,你倒迷昏我自己跑出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瞒着我?是不是你给你的同伙通风报信去了?”古悦己气冲冲地问,剑继而搁在他的颈旁。 谷寻崖将剑放在桌上,道:“你倘若信不过我,我无话可说,你动手便是了。”古悦己追问:“你倒底去了哪儿?”“我去办事。”“什么事要瞒着我去办?”“我怕你会误事。”“你……”古悦己脸涨红:“你敢瞧不起我?!”“我可没瞧不起你,只是我去的地方,外人很难进出。”“能不成你去了金銮宝殿?”古悦己不屑地道。“金銮宝殿算什么?”谷寻崖轻篾地道:“我回了趟问心堂,去查你大哥的下落。”“你查大哥的下落怎么不叫我?”古悦己一听,急怒地叫。“我就是怕你要跟着,才下药蒙翻你的。”“为什么?”古悦己急得差点跳脚步。 “你以为问心堂是什么地方?”谷寻崖道:“我若是叫你同去,只怕连门都进不去。”“我不信!难不成它比金銮宝殿还防御森严?”古悦己撇嘴。“金銮宝殿难进,那不过是禁卫军把守严密。问心堂难进,却是无人把守反倒步步凶险。若不是今夜堂内高手大多不在,我想全身而退也非易事。何况你?” 古悦己虽然认为他言过其实,但也不愿在此事上多做争论,问:“那我大哥有下落了没有?”“你大哥确实被关在问心堂,不过在天黑前,他们又把他带走了。我想他们也赶往约会地去了。”古悦己双眼一亮,道:“那我们就在半路上拦截他们,把我大哥救下来。”“你想得满容易嘛!”谷寻崖不屑地道:“难道他们不会防范?单单问心堂半数之上的高手不在堂口来看,至少三成的高手会去护着你大哥。就凭我们两人,在半路上?一无援兵,二无凭借,能自保就不错了,还想救人,真是异想天开!” 古悦己口直心快,想到哪儿就说啥,话出口之前从不想是否合适,被谷寻崖一顿抢白,自觉理亏,但他绝不会护短,丁是丁,卯是卯,此时虽涨红了脸,仍坦率地道:“我是学不会那些花花肠子,只要能救出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是怀疑我和他们串通好害你吗?”谷寻崖反将他一军。古悦己道:“反正我也没别的办法好想,姑且信你一次,大不了我和我大哥到黄泉路上做伴去。”“你倒想得开!”谷寻崖冷笑道。“那我们怎么办?”古悦己小心地问。“睡觉!”谷寻崖干脆地道,开始宽衣解带。“睡……觉?”古悦己大出所料,他还打算连夜赶路,谁知他却要自己睡觉。 谷寻崖脱下夜行衣,仅着中衣。原本穿着深色的紧身衣还看不出怎样,此刻,就见他雪白的中衣上片片血渍,以伤口的位置来看,有新伤也有旧伤。那片片鲜红分外刺目。古悦己原本还要坚持赶路,一见此景又把话咽了回去,毕竟自己已睡了一大觉,但谷寻崖却还未闭过眼。 谷寻崖在床上躺下来,才觉得四肢百髁象散了架似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看还站着的古悦己,道:“你是不是想连夜赶路?”“我当然恨不得插翅飞到洛阳去。可是……”古悦己瞅瞅他身上的血渍。谷寻崖轻笑道:“你就算到了洛阳也没用,后天才是约定时日,去了也只是一座空庙。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说不定到时还有一场恶战,别到时还未动手,自己就先垮了。”古悦己无言以对,只好顺从他的决定。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静。古悦己却毫无睡意,他的心如被猫抓,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躺得久了,床上就好似生出许多钢针,让他无法安卧。他索性翻身坐起来,烦躁地道:“我睡不着!”谷寻崖闭着眼,语气含糊地道:“那就你找点事做。”他似是疲极渴睡。找事做?这深更半夜的,能找什么事做?古悦己暗自嘀咕,忽而看见他身上的血渍,道:“那我给你擦药吧。”谷寻崖只是低应了一声,象是睡着了。 古悦己取出金创药,坐到他床边,抬手解开他的衣带。谷寻崖呼吸绵长,毫无反应。古悦己替他擦拭伤口,碰疼了他也只是皱皱眉头,并未醒来。看来他真是太累了。古悦己为他上完药,整理好衣衫,又为他盖好被子,痴痴地看着他的脸。虽然他不肯承认他是三弟,可是他长得象极了爹,这是他无法否认的。 洛阳城外,关帝庙,早因年久失修变得破败不堪。四周长满半人多高的野草,三间大殿塌了一半,剩下的也少门无窗。墙上裂了一条缝隙,房顶已塌下一个大坑,瓦片间生满了草,摇摇欲坠。 谷寻崖和古悦己拨开乱草走过去,殿前的几层石阶也是残缺不全。他们三两步跳上去。殿门已腐朽破碎,斜斜靠在墙上。古悦己轻轻一推,它就稀哩哗啦碎成一堆,同时扬起一阵烟尘。他连忙跳开一旁,掩住口鼻。待烟雾稍散,他才探头看向殿里。只见里面一片狼籍。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土,间杂着一丛丛枯草,还有一些朽掉的梁椽,歪七扭八的散落在地上。神案倒塌,关公像已是面目全非,而周仓更是缺腿少脚地倒在神台前面。四处是蛛丝灰尘,把个昏暗的殿堂衬得更灰暗。这里已是久无人迹了。 古悦己打量殿内的当口,谷寻崖已从大殿的东西各绕了一圈。他身形轻巧,好象生怕碰落一粒灰尘,一边转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连砖缝都不放过。然后,他又轻轻跃进大殿,在墙角的废墟里查看。而古总己已把整个大殿转了一遍,仍没有发现半点人迹。看来,劫持大哥的人还未到。正如谷寻崖所言,这只是一座空庙。他一回头,就看见谷寻崖在墙角旯旮里打转,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在干什么?你是在找人还是在找耗子?”谷寻崖瞟了他一眼,道:“既不找人,也不找耗子,我在找把握。”古悦己不解地道:“找把握?”“是啊。”谷寻崖纵身跃进下一堆积土,拍拍手道:“你不是问我有几分把握救你大哥吗?我现在就多找几分把握好救人。”“把握也能找?”古悦己不信地嗤笑。 “事已至此,什么办法都该试一试。”谷寻崖说着又绕到另一边去了。古悦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将信将疑,一低头却发现他走过的地方居然毫无痕迹,大吃一惊。要将轻功练到踏雪无痕需要极高的内力,莫非谷寻崖的功力真的是高不可测吗?反观自己,杂乱的脚印已将大殿的空寂踩得七零八落,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对手,自己来过!想到此,恍然大悟的古悦己忙用脚抹着脚印。谁知越抹越是明显。“你在做什么?”谷寻崖好笑望着他,道:“欲盖弥张!”“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来过!”古悦己道,低着头继续抹着脚印。 “别白费力气了。”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你大哥在他们手上,如果你不来,他们才会觉得奇怪。”“那他们知道你跟我在一起,若是只有我的脚印,没有你的,他们不是也怀疑?”古悦己难得的聪明一回。谷寻崖轻笑道:“他们虽知道我们在一起,但未必知道我们之间是敌是友,何况,我在外面留下痕迹了。”“你在外面留了,为何不在里面留下?”古悦己更加不解了。“这叫故作迷阵。”谷寻崖深沉地笑道:“现在不能告诉你,说破了就无趣了。” 古悦己虽不知他有何打算,但见他的笑心里就发毛,忙问:“你不会拿我大哥的命来做儿戏吧?”“你觉得呢?”谷寻崖反问,拍拍手上的尘土,转身走出去。古悦己被他的故弄玄虚搞迷糊了,急忙追上去问:“你倒底要怎么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谷寻崖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那现在呢?”古悦己仍不能放心,又问。“找个地方,吃饭,睡觉。”“吃饭?睡觉??” 古悦己真没想到谷寻崖真的找了家客栈吃饭睡觉。前车之鉴他可不敢同他一齐吃饭了,自己单点了饭菜,先吃了一点,没觉出异样,这才放心地吃起来。谷寻崖呷着茶,笑看着他,道:“看来,你这次学乖了。”“同样的亏要是连吃三次,那我岂不是太笨了。”古悦己气呼呼地道,恼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接受教训的人不是笨,而是狂妄自大,自作聪明。”谷寻崖道:“吃完饭你想干什么?”“睡觉。”古悦己闷声道。“你真能睡得着?”谷寻崖明知故问。“要不然怎样?”古悦己气恼地把筷子一搁:“你又不告诉我你要怎么做,我只能由着你摆布。” 谷寻崖微微一笑,神色却有些黯淡,问:“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联手也救不出你大哥,那你怎么办?”“那我就照他们说的,一剑砍下你的头!”古悦己气恼地脱口而出。“只怕,”谷寻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他一眼,道:“到那时,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既然和我联手对抗他们,他们还会让你再活在这个世上吗?你一死,你大哥还能活吗?” 古悦己从未想过失手的后果,被他这一点,顿时大惊失色,如坐针毡。谷寻崖将一只细瓷的茶杯在指间旋转摆弄,神态悠闲地看着他惨白惊惶的脸,一派旁观者清的模样。古悦己是有勇无谋,除了象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之外,真是束手无策。 古悦己突然停下来,隔着桌子探身注视着他,狐疑地问:“你好象一点都不急嘛!你是不是故意耍弄我?看我着急的样子。”谷寻崖嘴角一勾,懒懒地道:“我还没那闲情逸致拿这种事开玩笑!再说,看你象咬自己尾巴的狗一样转圈子,我还没那闲工夫!”“你……”古悦己急恼地握紧双拳,强忍住要挥到他脸上的冲动,忍气吞声地道:“好!你现在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谁让我有求于你!” 谷寻崖好奇地探身上前问:“你为了要我帮你救你大哥,你真的什么事都肯做?”“那当然!”古悦己不假思索地道。谷寻崖目光闪动,试探道:“那我说的话,你都要惟命是从、不得违背,你能做到吗?”“只要你能救出大哥,你要我死都行!” 谷寻崖慢慢靠在椅背上,神色渐渐凝重,郑重地道:“明日一战,咱们都是以命相拼!”他抬头看看古悦己。古悦己从未见过他如此郑重其色过,心知明日之战必是凶险,生死毫发,心不由得揪紧了。谷寻崖接着道:“我们就算救出了你大哥,也必是两败俱伤,问心堂绝会善罢甘休,日后更是凶险重重。那是后话,到时只能见机行事了,目前担忧尚且早了点儿。倘若,”他神色一凝,古悦己的心口也为之一滞,喉头发紧,生硬地挤出一句话:“怎么样?”谷寻崖目光如炬,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倘若我们救不了你大哥,到时我会全力掩护你离开。”“不——”古悦己惊慌地大叫,慌乱无措地连连后退。 幼年时家遭变故,古悦己一直是跟随大哥,寸步未离。常言道:“长兄如父。”这些年,大哥对他无微不至,真如生父一般。他从未想过会有和大哥分开的一天。从拜师学艺,到艺成下山,他一心想着同大哥一起闯荡江湖,报仇雪恨,然后再重振古家。大哥是他的主心骨,倘若大哥没有了,那在他不啻于天塌地陷,他独活还有何趣?不能!他不能没有大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大哥死!为了大哥,他什么都可以做!他心念一动,蓦地抽剑出鞘,狠狠朝谷寻崖刺去。 谷寻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见他一剑刺过来,也不躲闪,淡淡地道:“你还是觉得拿我的人头去换你大哥比较妥当,对不对?也罢,那我死了,你总该为我做几件事吧?”古悦己将剑压在他颈脉上,剑尖受到血脉的震动,传到他手上,与他的脉动连为一体。他咬紧牙,把心一横,道:“你说!”谷寻崖稳坐如山,道:“你若能活着回来,就请你把我的无头之尸送给我师父。我怀里有一封信,有我师父的地址。剩下的事,就与你无关了。”说着缓缓闭上眼,引颈就戮。 八、血洒关帝庙 古悦己的手禁不住颤抖,眼前之人虽与他无亲无故,可是数日来相处,他与他已生出了情谊。何况,刚刚他还在向他表明他会以性命保护自己。这样一个人,他怎能下得了手?可是不杀他,又难保大哥安危。此事令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谷寻崖久等不见他的剑落下,睁开眼就见古悦己面色惨白,虎目蕴泪,心底一动,双眼也有些濡热,忙扭开头,道:“如果你现在动不了手,不如等到明天再见机行事。”“那你会不会趁夜里逃走呢?”古悦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也后悔了,这一路走来,谷寻崖有的是逃走的机会,何必非等到到了这里,更别说谷寻崖是诚心想帮自己救人了。可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就见谷寻崖脸色一沉,冷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放心,不如拿绳子把我绑住算了。” 古悦己又羞又恼,更加口不择言:“你这样的高手,绳子岂能束缚得了你!”谷寻崖神色丕变,突然出手自点了幽门、膻中等穴,冷冷地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古悦己本意并非如此,可是他一向是口无遮拦,想到啥就说啥,所以才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他又气又急,又恼又悔,在房中大步转圈。谷寻崖神色冷漠,懒得去理他。古悦己在房中转了几十圈,再也忍耐不住,冲到谷寻崖身边,气呼呼地道:“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我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他想表白,却是语无伦次,索性出手拍开了谷寻崖的穴道,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托着额头,闷声不语。 谷寻崖神色有所缓和,平淡地道:“我知道,你是手足情深,关心则乱。我之所以会那样说,也是以防万一。倘若真到了要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也会没法先让你和你大哥脱身的。”古悦己闻言抬头看着他,问:“如果他们非要你的性命作交换呢?” 谷寻崖平静地道:“那你就杀了我!”古悦己迷惑地问:“我为什么肯牺牲性命救我大哥?”“这本就是我和问心堂的事,你们是无故受累,我这人从来不愿欠人人情!”谷寻崖淡淡地道。古悦己惊奇地看着他,问:“你从未亏欠过别人吗?即使是你的亲人?”“我没有亲人!”谷寻崖淡淡地道:“只有一个师父。他培育了我十几年,我现在杀人就是在回报他。”古悦己不由得一阵凄凉,一个人若是连亲人朋友都没有了,那不是可怜,而是可悲了! 细雨如绵,飞丝落珠,凄凄的风有几许春寒料峭之感。古悦己几乎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看着天光一点点透出来。偏巧今天遇上个阴雨天,雨虽不大,但他原本就满腹愁心事,细雨淋在身上犹如滴在心上。 早起五更,古悦己就急急忙忙出了客栈直奔关帝庙。不过显然他来得还不算早,因为破庙中已有人在等了。房顶上稀稀沥沥滴着雨水,原本积了厚厚尘土的大殿内也是一片泥泞。古悦己一冲进门来,一眼就看见了被吊在神台前的大哥,急忙往前冲。 “慢着!”一人伸手拦住了他。此人年约不满三旬,身材清矍,面色略显苍白,一双眼却象勾子般锋利。他似乎是为首之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要的东西呢?”古悦己一心只记挂着大哥,他见大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头深深垂在胸前,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心如油煎,怒火中烧,喝到:“你们把我大哥怎样了?”“只要你交出谷寻崖的首级,我就放了你大哥。”那人道。“好!”古悦己咬着牙地道:“你等着!”说着再看看吊着的大哥,转身出了大殿。 不一会儿,他推扯着谷寻崖走进来,气呼呼地道:“这是你要的人!”那人一见谷寻崖,神色一动,并未急着要人,道:“我要的是他的首级,你把人带来做什么?”古悦己道:“他的人头不就在他脖子上,你来拿呀。”说着一推谷寻崖。谷寻崖象是行动不便似的,整个人就摔向那人怀里。那人暗惊,忙伸手一挡。谷寻崖就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那人皱着眉头道。“我点了他的穴。”古悦己不以为然地道:“这你也看不出来?”那人半信半疑,慢慢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先用脚尖踢踢谷寻崖,见他全身僵直,除了一双眼还能转动外,连面孔都是僵硬的,这才放下心,冷笑道:“谷寻崖,你也有今日!”说着他用脚用力踩在谷寻崖的脸上,恶狠狠地道:“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被我踩在脚底下吧!”开怀大笑,笑声中充满快意。 “喂!人都交给你了,还不放了我大哥!”古悦己叫迫不及待地道。那人回身望望他,奸笑道:“人就在那里,你去带他走吧。”古悦己早已急不可耐,三两步冲上前,就要解下大哥。 还未等古悦己碰到大哥,那为首之人突然惊呼一声,蓦地退开三步。谷寻崖腾身从地上跃起,回头冲古悦己喊:“小心有诈!”古悦己还未醒悟过来,那被吊之人的衣襟下突然飞出一道乌光,直刺他面门。古悦己大吃一惊,急身而退。那人顺势飞扑而下,手中一把短刀削向他左肩。 “你……不是我大哥——”古悦己骇然失色,手忙脚乱地抽剑抵挡。“你明白得太晚了。”那人狞笑道,短刀招招紧密。古悦己慌乱地连连躲闪。那刀上透着幽光,应是淬了毒的,别说被砍中了,就是被它削破一层皮,也会中毒身亡。古悦己虽有剑在手,但仓促间也难以有效地反击。突地一条人影夹进来,“当当当”长剑连环三挑,剑势虽轻巧飘渺,却逼退了对手的凶猛攻势,正是谷寻崖。 谷寻崖这一出手才让古悦己得已喘息。“谷寻崖!”那为首之人带着所余七人冲过来,恶毒地盯着谷寻崖道:“你根本没被点穴?!你骗我!”谷寻崖抬手擦拭沾在脸颊上的泥水,冷笑道:“你不是亲自察看过了?我有没有被点穴,你最该清楚吧。”那人又气又恨:“你方才明明是全身僵硬,怎么转眼间就完好如初?”他百思不得其解。谷寻崖轻蔑地笑道:“丁望成,亏你在问心堂也排二流杀手之列,难道不知道人的穴道被封住也只是二个时辰而已,两个时辰后,随着血脉流动,就会被慢慢冲开。”“难道你早已掐算好,在两个时辰前就让他封住你的穴道?”丁望成不可思异地道:“这不可能!你的穴道被封了两个时辰,就算冲开了,也会因穴道封得久了,至少要半盏茶工夫动弹不得。”“我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谷寻崖轻笑道:“万一穴道提前冲开了,就无法瞒过你的眼。若是迟一步解开,你若是一见面就砍下我的人头,我找谁去喊冤?” 丁望成看着他的笑容恨得牙根直痒,道:“那你何必又演这一出戏给我看!甘愿让我踩在脚下,你也想学当年的韩信吗?”“倘若不让你得意忘形,我又怎能确定人在不在你手上呢?”谷寻崖不以为忤地道。古悦己一直在怒视着丁望成,到此再也忍无可忍,怒吼:“你倒底把我大哥怎样了?”“你去问问他吧。不过你得下黄泉去问了。”丁望成得意忘形的大笑。古悦己闻言怒不可遏,手中剑挥洒出去。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七人见此也围上来,连同假扮古悦修之人八人八柄剑齐战古悦己。他们每人武功本都不弱,如今又是以八对一,古悦己自不是他们的对手。古悦己乍一听到大哥不在了,气痛惊怒交加,心想大哥没有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不如自己也跟大哥一起去,所以打起来全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一味强攻猛打,全是拼命的招式。他本在怒火冲天的气头上,拼了命的招式尚能抵挡一阵,便时候一久,就渐渐不支。 古悦己左支右绌,手忙脚乱,顾了前,顾不了后,顾了左,顾不了右,堪堪拼了四、五十招,就已险象环生。眼看几柄剑就要刺中他后背,谷寻崖剑走连环,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加入战团。他的剑上挑下削,左点右刺,轻轻松松就将后面四人的攻势化解开,紧紧贴住古悦己背后。剩下前面四人,古悦己应对起来就不再吃力了。只是古悦己早已杀红了眼,前面四人抵挡不住他的狂剑,退后躲闪,他就一味追击,两人间又拉开了距离。丁望成趁机横剑一撩,就将二人分隔开来。 九人将古悦己和谷寻崖分别围住古悦己以一对四固不轻松,谷寻崖以一对五也是艰难,更何况他本就有伤口在身,而丁望成的剑法本只比他低一筹,又有四人相助。双拳难敌四手,好汉驾不住群狼。谷寻崖倚仗剑法和轻功的高超虽应对艰难,一时也不至落败,但身上的旧伤却渐渐裂开,血顺着手臂流到手上,又随着剑的挥洒,血珠飞溅。时间一久,也会因失血而亡。 丁望成得意地看着谷寻崖,狂笑道:“谷寻崖,我看你还能撑多久!”谷寻崖虽在重围之下,面不改色,淡淡地笑道:“不会比你先倒下。”“哼——”丁望成冷笑道:“狂妄之极!”他一时放松了戒备,谷寻崖突施奇招,剑飞快地刺向他的咽喉。这一剑快如闪电,他只在一错眼间,剑已刺近。丁望成大吃一惊,没料到他的剑居然毫不见迟缓,慌忙闪身避过。谷寻崖一剑刺空,去势仍不减,往外一挑,削向他右手边那人的肩膀。那人也急忙侧身躲过。 如此一来,两人间就露出一个破绽。谷寻崖人如流矢从二人之间飞冲而出,身如空中燕,灵敏地掠上神台,双脚轻点,手牵住一根几乎腐烂的黄幔,轻轻一转,落在神台上。丁望成带人随后追来。他一抖黄幔,“噗鲁鲁”尘土与碎布片齐飞,朝五人头上扑来。几人忙挥剑驱散。就听“哎呀”“啊哟”之声,几人都感到身上仿似被蚊虫叮咬过,一阵酸麻。丁望成感到臂上一痛,抬手一看,只见三枚细若牛毛的暗器,不由一阵惊怒:“你用暗器?!” 谷寻崖轻笑道:“是又如何?”丁望成朝四下里张望,见不到任何异样,不解地道:“你在这里设了多少?”“你想我会告诉你吗?”谷寻崖嘲弄地道。丁望成略一沉思,便释然道:“就算你设了暗器也无妨!你莫要忘了,你可是曾发过誓言:你这一生只可用暗器伤人三次。”“我是发过誓,但我可没说一次只能用一件暗器。”谷寻崖奸诈地笑道。丁望成没料到这一层,不由得又怒又恨,却又不肯轻举妄动——他是吃过谷寻崖暗器的苦头的,至今记忆犹新。 古悦己那边还在死拼,他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倒不是太深,而且对手的伤也不比他少。他早已拼红了眼,只想将眼前之人杀个干净,所以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反倒是对手,见到他这副拼命的样子,倒心生畏惧。 谷寻崖表面虽是神态如常,但他心知肚明:今天若不想个办法脱身,他和古悦己必是难以幸免。身上的伤在流血,尤其是胸口的那道伤,火烧般的刺痛已让他一阵阵抽搐,滚烫的血也已流到腰间,再不速成战速决,他也说不好自己还能撑多久。这庙里,他虽设了不少暗器,但怪他一时心慈手软,并未用致命的暗器。如今虽能暂时阻挡一下对手,但若凭此脱身,却是万万不及。多拖一刻,他的胜算就少一分。唯今只有与古悦己齐心联手,或许还多几分把握。可是他与古悦己本无联手的经验,事先虽对他有些交待,但他毫无心机,又在气头上,只懂得猛打猛杀,早把自己的交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谷寻崖一边暗中盘算,一边盯着丁望成,冷冷道:“你倒是尽忠职守,只怕你来杀我另有所图吧?”“我有什么所图?”丁望成一派正义凛然:“你犯了门规,就该处罚!你以为你逃得了吗?”“除了门规之外,只怕还有阎王出钱吧。”谷寻崖冷笑道。“即使如此又如何?”丁望成面无表情地道:“总之你也是死,有人愿出钱,我还怕银子咬手吗?”“是谁出的钱?”“谷寻崖,你好歹也做了几年杀手,该知道这一行的规矩,阎王是随便可以说的吗?”丁望成嘲讽地道。谷寻崖不以为忤,淡淡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此人出的酬金一定不低吧?“满配你‘问心堂第一杀手’的身份了。”丁望成冷泠道。 谷寻崖微微一笑,突然高喊:“古悦己,你这个混蛋!”古悦己正打得发了狂,猛听他一喊,没能即刻明白他喊了什么。等他看到对手脸上的惊诧之色时,他才渐渐惊觉,大喝一声,长剑如狂,逼得对手退开三尺,才怒吼:“你竟敢骂我!”双眼血红地瞪着谷寻崖。谷寻崖视而不见,平静地道:“我不骂你,我骂谁?你就是个混蛋,笨蛋,王八蛋,猪,木头,疯狗……”谷寻崖越骂越起劲,把古悦己气得七窍生烟,连连暴喝:“住口!住口!!”挺剑就朝他冲过来。 时间飞快,十一长假已经结束了。这七天一直在下雨,有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放假在家的感觉比上班还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网码字,沐风已经快神魂颠倒了。不过还好有许多朋友关注小人的小说,再累也高兴。 收藏、推荐、发表评论是对作者的支持。沐风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作揖致敬!)各位大人来看过在下的拙作,不妨留下点纪念。褒奖的评语,沐风喜欢;批评的评论,沐风更欢迎!只是不要学书中的大侠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无影,去无踪”的好不好?这武功的境界是很高,沐风也想学。但学习过程中也要大家切磋切磋,互通有无,才能共同进步呀!对不对? 沐风在此恭候大驾!!(放马过来吧!) 九、险象环生 那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不阻拦,任他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丁望成也不知谷寻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自恃人多势众,也不怕他耍花招。 古悦己气势汹汹地冲到谷寻崖面前,怒道:“你再说一遍!”剑已平湍,倘若谷寻崖敢再骂他一句,他就真把剑刺进他胸膛。谷寻崖不慌不忙地道:“你敢说自己不是笨蛋?被人骗了,还不自知。”“我怎么被人骗了?”“你的大哥有什么样的本事,你难道不知?他会是那种轻易就会死的人吗?”谷寻崖淡淡地道。 古悦己一怔,呆呆地问:“什么意思?我大哥难道没死?”他自是希望大哥安然无恙,可是……他该信谁?谷寻崖轻笑道:“想知道,俯耳过来。”古悦己乖乖地将耳朵凑上去。 谷寻崖突然揪住他的衣襟,大喝一声:“走!”拉着他一纵丈余,跃上关公的肩膀,借力一点,又从房顶的窟隆里冲了出去。原本就破旧的神像被他一蹬,“哗啦啦”碎裂,纷纷落下。丁望成一见他跃起已知不妙,大叫:“拦住他!”就扑过来,刚好被这一片尘土碎石阻住,急忙挥手带人从殿门冲出去。 谷寻崖从房顶跃下,脚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古悦己仍懵懂不知,愣愣地盯着他。“笨蛋!还不快跑!”谷寻崖又气又急,方才那一跃已用尽他全身力气,此时已是强弩之未,举步维艰,可古悦己居然还不开窍。“你……”古悦己惊觉被他握住的手一片湿滑,低头一看,粘稠的血已顺着他的手臂流到自己掌心里,而他的脸色惨白,身形摇晃不定。 他刚要说什么,谷寻崖一推他道:“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可……”古悦己仍迟疑不定。“走!”谷寻崖急切地道,看见丁望成已带人往这边扑来,心急如焚:“你大哥真的没死!我在查探问心堂时就怀疑他已脱身了,只是难以确定,所以才不得不走这一趟。你赶快去找你大哥……”再多的话已来不及说了,他又推了他一把,道:“快走!”转身就要去迎战丁望成等人。失血之后,脚步已有些虚浮。 古悦己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他如果真就这么走了,他还是个男人吗?一腔悲愤直冲胸膺,他猛地飞奔上前,一按谷寻崖的肩头,道:“你走!我来掩护!”“不行……”谷寻崖本要反驳,可伤重失血之后,他哪还经得起古悦己的蛮力,一下瘫跌在地。古悦己却势如下山之虎般迎上来敌。 谷寻崖心急如焚,他原本想拼死护着古悦己离开,至少还能有一个人可活下去。可是古悦己这个莽夫,全然不懂他的用心良苦,自己又跑去送死。他试图凝聚真气,再去把他拉回来,只是真气一动,血流得更凶了。 此时雨已大起来,不消片刻,他的衣衫尽透,雨水冲着血水淋漓地流下来,就连地上的水也变成了血红色。谷寻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提剑缓步走向打斗中的人。不知是失血,还是因雨细密了,他的眼前渐渐朦胧,恍晃中似乎看到古悦己溅起点点血花。他加快步伐,但脚下被草一绊,就往前仆倒。 就在他将要倒地时,蓦地一只坚韧的手臂伸过来扶住他。谷寻崖抬头一看,赫然竟是古悦修,他的一颗心“噗嗵”落了地,淡淡一笑道:“你果然没死!”“你怎么样?”古悦修关切地道,只见他脸色惨白,双手满是鲜血。谷寻崖冲他笑道:“死不了。快去帮你弟弟吧!”“你真能撑得住?”古悦修仍不放心地问。“你真是婆婆妈妈!”谷寻崖微蹙眉头,道:“再不去,他可就没命了!” 古悦修扭头看看古悦己,见他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显然是支撑不住了,便道:“好!我会速战速决,你再撑会儿。”说着把谷寻崖扶坐下来,拔剑朝古悦己奔过去。 古悦己只感到满眼皆是剑影,手忙脚乱已不知如何应对,除了咬紧牙关,死命硬撑之外,别无他法。他感到身上不断地多出一道道伤口,可仍不肯退缩,心只一念:就是死,也绝不退缩示弱! 当身旁蓦地多出一柄剑时,他恍然未觉,只是感到漫天的剑影倏地消逝。他虚脱般地伫立着,恍如隔世。眼中那条熟悉的身影晃动了许久,他才明白过来——是大哥!又惊又喜令他心跳若狂,大叫:“大哥!你真的没死!!”古悦修斜睨了他一眼,平静地道:“这里交给我,你快去看看谷寻崖!”古悦己呲着嘴一味傻笑,哪听得清大哥说了什么。 古悦修又与对手过了五、六招,一回头见他还傻站着,不由怒道:“你是木头啊!还不快去!”古悦己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转身朝谷寻崖跑过去。可他还没跑到谷寻崖身边,谷寻崖就冲他怒喝道:“笨蛋!先帮你大哥退敌啊!”古悦己恍然大悟,“噌”地扭回身,又朝古悦修跑。可刚跑了一半,古悦修又喝住他:“我不要紧,先给他止血!”他向来以大哥为命是从,所以连犹豫也没犹豫,扭头又跑回来。“等退了敌,有的是时间止血!你莫要急缓不分!”谷寻崖也喝道。古悦己一时左右为难,不知该帮谁。站在二人中间,束手无策。 “谷寻崖!”古悦修急切地叫到。他这一分神,丁望成的剑猛地斜刺而来,他急忙拧身躲闪,哧一下他的衣襟被划破长长一道,堪堪躲过。“你还等什么!”谷寻崖冲古悦己怒吼:“难不成等着你大哥被他们杀了,再来杀我们!?”古悦己这才如梦初醒,不再犹豫,朝大哥飞奔而去。 兄弟二人联手,立显神威。对方虽是以九对二,却占不了太多便宜。不出二十招,一人已中剑倒地。再十招,又有二人同时中招。古悦修与古悦己越战越勇,威力越猛,连连逼得对手节节后退。 谷寻崖坐在地上,看着二人渐渐胜券在握,终于松了口气。到此时,他只觉四肢渐凉,眼前也昏花起来。雨点落在身上犹如针刺一般冰冷,血流得渐渐慢了,却不是止住了,而是快尽了。他连坐也坐不住,慢慢倒在地上。 此时对手已死伤殆半,只剩下丁望成等三人,也因他们的双剑合击,心底已生怯意,剑刺出来再无凌厉之势。古悦修眼角瞟见谷寻崖远远倒在地上,终是心里放不下,见对手已不足为惧,便对古悦己道:“这里我一人就可应付,你快去看看谷寻崖。” 古悦己正打得兴起,从刚一交手,自己就处处被动,心里早憋了一口气,这会儿正觉得解气,所以怎肯轻易罢手。“二弟!”古悦修轻斥,他一心牵挂着谷寻崖的伤势,若不是担心古悦己一人难敌三人,他早就过去一看究竟了。 古悦己一见大哥真动气了,只好乖乖地退身撤剑,不甘不愿地朝谷寻崖走去。那三人一见古悦修落了单,不由精神一振,心想以三对一胜数大增。于是又是一阵猛攻。古悦修虽只一人,但他施出武当的太极剑法,剑如矫龙,身如绵柳,在三人间游走,反而更加游刃有余。 古悦己跑到谷寻崖身边,见他倒在泥水中,也大吃一惊,急忙俯身扶起他。谷寻崖人还算清醒,声音低弱地道:“你扶我起来。”“我还是先给你上药吧。”古悦己道。“我怀里有止血丹。”谷寻崖道。古悦己忙伸手去他怀里掏,触手一片粘稠,将药瓶掏出来,只见手上及药瓶上全是血。他急忙拔开塞子,倒出三颗黄豆般的药丸,塞到他口中。 谷寻崖吞下药,缓了缓,稍稍回复了些气力,在古悦己的扶持下站起来。只见三个对手又有一人被古悦修所杀,只剩丁望成与另外一人。古悦修越打越得心应手,这两人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古悦修已将二人逼得步步后退之际,忽然一人急冲而至,挺剑劈向古悦修。“小心!”谷寻崖出声警告。古悦修忙举剑抵挡,剑刃震荡久久不绝,他的手臂也是一阵酸麻,暗惊来人的功力之高。退开三尺,他才看清来人年近五旬,身材清瘦,面容冷傲。他冷冷扫了古悦修一眼,傲然道:“不错啊,小子!这江湖中能从容接我这一剑的人还真不多。”丁望成一见此人,惊喜地道:“二叔你来了,快杀了这几个臭小子!”那人冷冷瞟了他一眼,低斥地道:“谁准你胡来的?”丁望成一怔,张口结舌。 谷寻崖缓缓走过来,望着那人,轻笑道:“难得啊!在下连门主的大驾也惊动了!”那人怒视着他,道:“谷寻崖,你触犯门规,可知罪!”谷寻崖毫无惧色,不卑不亢地道:“我触犯门规,可以听凭门主处置,但就不知门主是否一视同人?” 那人冷冷地盯着他片刻,才道:“好!今日就放你一马,你最好好自为之,下次别让我抓住你!”“二叔,不可以——”丁望成惊叫道。“住口!”那人怒叱:“你做得好事!还不快跟我回去!”丁望成不敢再反驳,恶狠狠地瞪了谷寻崖一眼,乖乖地跟在他二叔身后走了。 直到三人走得远了,古悦修仍想不明白,问心堂这次煞费苦心,计划周密的行动,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他回头看看谷寻崖,颇多疑问,却见到他浑身一软倒了下去。古悦修忙抢身上前扶住他,惊觉他衣衫尽湿,好浓的一股血腥气。看看四周,也只有那座破庙可以稍稍避避雨,忙招呼古悦己一齐将他抬回破庙内。 轻轻解开衣衫,只见谷寻崖的中衣早已变成血衣,整个胸膛也满是鲜血,旧伤、新伤全都裂开,露出绯红色的嫩肉。古悦修替他上药的手都忍不住轻轻颤抖了。先行草草处理了下伤口,他将手放在他丹田之上,将内力缓缓送过去。谷寻崖双目微闭,借助他的真气动功凝气。运行一周天后,他才慢慢张开眼,脸色稍稍有些血色,精神也大振了。古悦修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湿透的衣服外。 “大哥。”一俟古悦修起身,古悦己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你是怎么脱身的?”古悦修平淡地道:“他们一出现就来势汹汹,却对我围而不杀,我便知道他们另有所图。于是就乖乖束手就擒。他们把我带回问心堂关禁,自以为回到自己的地方就放松了戒备。我就打倒看守之人,乔装逃了出来。”“难怪,我去问尽堂时,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找不到你逃脱的痕迹。”谷寻崖淡淡地道。“那你逃出来后,为什么不来找我?”古悦己问。 “谁说我没找过你?”古悦修道:“刚开始我对你的下落不明,曾回去茶寮,知道你们两人在一齐,我就顺迹追下来。谁知你们走得倒快,我每每只差一步。”谷寻崖轻嘲地斜睨了古悦己一眼,讥笑道:“谁叫你性子这么急,非要早起五更来赴约,若是晚上一半个时辰,也许这一场拼杀也就省了。”古悦己满脸涨红,不服地道:“我大哥落在他们手里,我当然要着急。倒是你,明明觉察我大哥已逃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我愿白走这一遭吗?要是能确实他不在他们手里,我才懒得管你死活!”谷寻崖不屑地道。他有了力气就有兴致与他斗嘴了。 古悦己万分懊恼地道:“早知如此,当时我出手点你的穴道时,就不该手下留情!”谷寻崖轻哼:“就算你不手下留情,我一样也可以及时冲开穴道。”“噢?你还有这本事?”古悦修惊奇地道:“可以让穴道随时解开!”谷寻崖微哂:“说穿了,简直不值一哂。”“说来听听。”古悦修道。 “人的穴位并非是固定不变的。每个时辰都会有轻微的变动。”谷寻崖平淡地道:“而所谓的封穴,是以真气透入穴道中,暂时封住血气的流畅。所以被封之穴即使没有人来解开,时间一久,血气的脉动也会将封穴冲开。更何况,若不分时辰按图所骥点人穴道,每次的效力就会不同。习练内功之人,还可以运用内息将穴位稍稍移动。这样一来透入的真气就会有更大的偏差,禁固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而且,在他动手之前,我已将少量真气蓄在穴位中,只要稍一运气,封穴必开。所以我才能及时救了他一命。” 古悦修钦佩地点点头,叹息道:“这种办法听似行险,其实却实际有效。亏你想得出来。”谷寻崖淡淡地道:“我可没这本事,知道这么多。不过是我师父教我的。”“你师父是何方高人,我倒是真想一睹真容。”古悦修道。“怕是不容易。”谷寻崖淡淡地道:“我师父不愿见外人。还有五月初六即到,你打算如何?” 这一提,让古悦修想起这一番周折已耽搁了不少时日,长安之会迫在眉睫。他思忖道:“洛阳到长安虽不近,但快马加鞭一天也能赶到。只是……”他看看谷寻崖。谷寻崖会意,淡淡地道:“洛阳城向东百余里有个平安小镇,镇上有家回春医馆。你们从长安回来时,可以到那里去找我。莫忘了事先之约。”“我还怕你忘了呢?”古悦修轻笑道:“既然是顺路,不如我同你一齐上路。你到了平安镇后,我们再去长安也不迟。” “不必麻烦了。”谷寻崖断然拒绝:“这点路,我还回得去。”“这点路又算得上什么麻烦。”古悦修道:“除非你有什么事不愿让咱们知道的?”谷寻崖笑道:“既然如此,就偏劳了。” 十、平安小镇 平安镇只是个小镇,离洛阳城百里之遥。既未立衙,也未驻兵,青石筑就的城墙仅只丈余高。谷寻崖三人一前两后缓辔往镇子里走,沿途就有不少人朝谷寻崖打招呼。 刚到城门口,就见一位挑菜的老者迎上来,亲热地对谷寻崖道:“崖子,你回来了。”谷寻崖拉住缰绳,轻笑道:“张伯,挑菜来卖?”“是啊。”张老头笑望着他:“这次出门怎么这么久?半个多月吧?”“是啊。”谷寻崖笑答。 两人寒喧地当口,又有人往这边聚拢,男女老少都有,都热情地招呼:“崖子,回来了呀!”“崖子,好久不见,做大买卖了吧?”“崖子……”谷寻崖微笑着回应。古悦己纳罕地嘀咕:“这小子还挺有人缘的吗?”古悦修静静地望着,此时的谷寻崖没有了冷傲、萧煞,一扫玩世不恭。 那张老头挤到最前头,道:“崖子,你回来了,我这菜钱……”他这话一出口,其余人也都静下来,巴巴望着谷寻崖。谷寻崖面不改色,问:“张伯,总共欠你多少菜钱,你汇下帐,回头到柜上来取吧。”“哎,好!”张老头眉开眼笑地点头答应。其他人也纷纷叫嚷:“崖子,还有我的油钱……”“我的,我的米钱……” 谷寻崖高声道:“大家别急!有欠帐的,按老规矩,我见单照付,半文不少。”众人高声叫好,纷纷散去,显然是去取欠单了。三人这才又往前走。“我还以为你多讨人喜欢呢,原来是来讨帐的。”古悦己讥笑道。谷寻崖也不反驳,仍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点头回应。 走过几条街,一位少女站在巷口招手轻唤:“崖子哥。”谷寻崖勒缰下马,走过去。古悦修两人只好提缰等待。“杏儿,你在这儿做什么?你姐姐的病怎么样了?”谷寻崖走到她面前问。杏儿垂下头,哽咽道:“姐姐,还是不好。”“怎么会?”谷寻崖不解:“那药没吃么?”“吃了。前三天还好,可是后来……没药了……”杏儿拭着眼泪。“我不是给你说,药吃完了再去铺子里抓吗?”谷寻崖微恼:“她的病一断药就更重了。” 杏儿抽噎着道:“姐姐说我们没钱抓药。”“我已经和二师弟交待好了,不收你们的钱。”“可是姐姐说不能欠人家人情,还不起的。”“人情重还是人命重啊!”谷寻崖轻斥道。 杏儿已抽抽嗒嗒地哭起来。谷寻崖轻叹一声,拉起她的手,道:“走!”“去哪?”杏儿涕声道。“医馆抓药。”谷寻崖拉着她就走。“可是……”杏儿迟疑地道:“姐姐说那病说不出口,见不得人!她不让我来找你。” 谷寻崖充耳不闻,把她拉到马旁,双手一托她的腰,把她托上马背,道:“你只管跟我走就成了。”一扯缰绳,又往前走。杏儿倒是听他的话,果然不再反驳。古悦修旁观者清,发觉这小丫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谷寻崖。少女怀春本是自然,又何况谷寻崖本也生得俊逸不凡。 几人拐进一条巷子,碰见一位中年妇人,隔老远就招呼:“崖子,你怎么才回来?前天,我孙子的红鸡蛋他们都吃了,就只差你了。”谷寻崖笑道:“刘婶,你抱孙子了?那可要恭喜了!”“那该多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我还能抱孙子?”刘婶喜滋滋地道。不料,她那有些憨傻的儿子却插嘴了:“娘,儿子是我生的,你咋谢他?” 这一句话引来一阵哄笑。古悦修、古悦己、还有几个闻声赶过来的邻里都哄堂大笑,连杏儿也破泣为笑。刘婶涨了个大红脸,狠狠戮着儿子的额头骂道:“你这个臭小子,要不是崖子当初赊药救了你,你这个傻小子还能娶媳妇生生儿子?”谷寻崖似笑非笑地他头上敲了一记栗子,道:“你不傻嘛,还会生儿子!”又引一阵哄笑。 笑声中,一位老妇人颤危危地走过来,连声问:“是崖子吗?崖子回来了吗?”谷寻崖忙上前搀扶她,道:“奶奶,是我回来了。”老妇人用干枯的手扯住谷寻崖,责备道:“你这孩子恁疯,三天两头往外跑,也不来看奶奶!”谷寻崖凑到她面前道:“奶奶,我不来,我叫师弟他们来。他们送来的药,你喝了吗?”“药?”老妇人一脸茫然:“什么药啊?”“怎么?”谷寻崖惊奇地道:“楚良没来给你送药吗?”“我不知道什么药。我又没病,吃什么药啊!”老妇不悦地道。 刘婶忙接道:“崖子,王婆近来记性不好了。楚良天天来,一天两次,都是煎好的送过来。”谷寻崖点点头,道:“那你们先忙。” 告别了诸人,他们仍往前走。出了巷子,就是一条大街,正对着巷口的是一家医馆,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着“回春医馆”四个字。他们刚从巷子里出来,街对面就有人大叫:“大师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飞快地跑过来,惊喜地望着谷寻崖道:“大师兄,你可回来了!”谷寻崖笑看着他,问:“楚良,铺子里还好吗?”“都好。”楚良答,忙接过他手中的缰绳,一边往对面走,一边叫喊:“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回来了!”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里面就拥出五、六个人,纷纷叫着“大师兄”。谷寻崖先把杏儿扶下马。古悦修、古悦己也下了马。他先吩咐楚良把马牵进去,这才往里走,冲几人道:“都站在这儿干嘛,该干嘛干嘛!”说着先进了医馆,径直往药柜走去。 古悦修走进来,只见铺面不大,倒安排得井然有序。一进门是个小客厅,专供病人歇脚喝茶。后面是药柜,高高的一排药橱。里面一间安了一张长案,是诊病之处。谷寻崖头也不回地吩咐三师弟何宽给古悦修兄弟上茶,又对药柜后面的人道:“二师弟,你给杏儿抓几副药。” 冯海点点头,亲自到药橱里抓药,一边对杏儿道:“杏儿姑娘,大师兄走之前都交待好了,可你怎么一次也没来?我又不好找人给你送。”杏儿默然地垂下头。 谷寻崖道:“师父呢?”“在后面休息呢。”冯海道,抓了药也不称,直接分成三份,利落地包好。古悦己悄声道:“人家照方抓药,都讲几两几钱。他们这儿居然一不用方,二不用称,论堆的。也不怕吃出人命!”古悦修瞟了他一眼,示意他少插嘴。 谷寻崖回过身来,笑道:“阁下不必担心,二师弟的手就是称。你想要多少,他随手一抓,不能说分毫不差,至少也在毫厘之间。而且对方子过目不忘,你只要在他这里抓过一次药,下次再来,只要方子不改,他就可以随手拈来,绝不会出错。”“有那么神?”古悦己将信将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古悦修道:“这世上什么样的奇人都会有,何必大惊小怪!”说着走到药柜前,对冯海道“先生有这样的绝技,倒教人敬佩!”冯海忙道:“分子过讲了。我这算什么绝技,只是从十几岁就开橱抓药,天天如此,十几年下来,熟能生巧罢了。”“好一个‘熟能生巧’!”古悦修道:“一语道破真谛。” 谷寻崖将杏儿送出门,嘱咐她有什么需要可直接来找冯海,这才又回到柜前,对冯海道:“二师弟,柜上还有多少银子?”冯海道:“还有几百两。大师兄,你要用银子?”谷寻崖摇摇头道:“过会儿张伯他们会来结帐。若是不足,你再去取些来。”“这个啊!”冯海道:“早几天我就准备好了。只是师兄你没回来,我不敢自作主张。”谷寻崖点点头道:“那好,等张伯他们来了,你就给他们结了吧。”“好。”冯海沉吟了一下,道:“大师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让五师弟给你把把脉?”“不用了。”谷寻崖道。 “大师兄,我看你脸色晦暗苍白,怕是失血过多所致。不如先让我看看,抓几副补血药。”五师弟曹江忧虑地道。“过会儿再说吧。”谷寻崖不置可否,对冯海道:“你还有什么事?一块说出来吧。”“没啥急事。”冯海忙道:“师兄你刚回来,先歇息一下。再说你还没去见师父呢。”“算了吧。”谷寻崖笑道:“我要是见了师父,你该身上该有地方疼了。给我客气,你就等着吃苦头吧。”冯海窘困地笑了,骚骚头,试探道:“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快说吧。婆婆妈妈的。”谷寻崖不耐烦地催促。 冯海这才从衣袖里抽出一张帐单,道:“大师兄,这是这个月赠医施药的帐单。”谷寻崖飞快地扫了一眼,又看看冯海,道:“两千两!二师弟,你比我还大方啊!难怪怕师父打你,这些银子足够要你半条命的了。”冯海愁眉苦脸地道:“本来没这么多。可前几天,镇子外头闹了一场瘟疫,流民进了城。我怕在镇子里传开,所以就散药给他们,另外又赊粥,所以才……” “好了。”谷寻崖打断他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我要信不过你,也不会把这事托给你。只是这一次我没带银子回来。”“那怎么办?”冯海担心地道:“前两天,师父就要盘帐,我好歹拖了两天。”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谷寻崖笑道:“你怕什么?”说着取过纸笔,三下两下写了张借据递给冯海,道:“拿去。” 冯海犹豫地接过,道:“大师兄,你不怕师父又数落你?”“怕什么?他爱念就让他念。”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上次那二百两,他念叼了半个多月。”冯海苦着脸道:“这回两千多,那还不得……”他连想也不敢想。谷寻崖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念半年好了。反正又不光是我自己耳根不清静。” “大师兄——”他那些师弟们哭丧着脸哀号,可见他们是常常身受其害。“大师兄怎么啦?”谷寻崖道:“赠医施药,你们也有份,总不能让我一个人背黑锅吧。师父整天无所事事,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数落弟子只当他消遣。为人弟子的,这点孝心都没有吗?”众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有低头认命。 古悦修一直袖手旁观,他发觉自打谷寻崖进了平安镇就判若两人了。就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平凡,再不是教人闻名丧胆的剑客,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这里的人都不会武功,远离江湖。谷寻崖在他们之中,也隐去了戾气,收敛了狂傲,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有烦恼有忧愁的平凡人。虽然有时笑容也有凝固,眼底仍有凝重,却教人很难觉察了。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侧门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所有人都噤声不语。只见青布门帘挑起,一位老者走出来,年纪七旬上下,形容枯蒿,象是长久卧病,但神态无异于常人。他一脸肃穆地冷斥:“都吵吵啥?老夫刚离开一会儿,就翻天了!让人看见了还以为老夫少家教呢!”抬头就看见谷寻崖,不悦地道:“崖子,你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来见我?”谷寻崖笑道:“弟子正要去见师父,但见面礼总要备全了才行。”“你又耍什么花样?”老者皱眉道:“别给我提什么礼。一提这‘礼’字,你准没好事。”说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楚良忙捧上一把紫砂茶壶。他接过去,对着壶嘴呷了一口茶。楚良连忙接过茶壶,又递上烟壶,另一只手擎着火芯给他点着烟。 谷寻崖走上前,脸上的笑让人有些不安,来到他面前道:“弟子花重金给师父买了张芯纸点烟。”说着将那张帐单摆在他面前。老者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暴跳如雷,咆哮道:“两千多两!你……”不料被烟呛到,咳嗽不已。楚良忙上前替他捶背抚胸。谷寻崖笑而不语,其他人却都揪紧了心。看得出,师父这一次可真动气。 “你……”老者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颤抖地指着谷寻崖,骂道:“你这个败家子!两千银子!白花花的雪花银啊!师父的挣得容易吗?一文一文地挣,一钱钱地攒。你……你倒大方,甩手就是两千两!我……”他举起铜烟壶就要砸。 “师父,这烟壶可是五两银子呢。”谷寻崖凉凉地道,丝毫不惧。老者把手抽回来,将烟壶往桌上一顿,气急败坏地道:“你说说,我把你养大,吃我的!穿我的!喝我的!你花了我多少银子?到现在,你给我挣了几个大子回来?整天东跑西颠,不务正业,还往外拿银子贴别人!你从外面给我捡了这些个兔崽子回来还不算,还合伙要扒我的棺材本!”他指指点点地点着他的几位徒弟。 冯海等人垂手而立,低头不语。谷寻崖反而听而不闻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更惹火了老者,拍案怒斥:“你给我起来!师父训话,你倒坐下来,成何体统!”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师父,你吃饱睡足了,有力气教训弟子,可弟子也要有力气听才行。要不,您老等我睡上三天三夜,再来听你教训?”“混帐!”老者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尖,怒斥:“你怎么跟师父说话呢?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谷寻崖急忙起身又将他按回椅子上,劝道:“师父,你先别急着发火,省点力气。要不然,一会儿就没力气骂人了。”“你……你……”老者气极语塞,道:“你还带了什么麻烦回来?”“喏!”谷寻崖头也不回,用拇指朝门外比了比。 十一、一寸丹心 只见门外拥进不下十数人,正是在城门口碰到的那些人,叫叫嚷嚷地挤进来。老者一惊,顾不上骂徒弟,快步迎上去拦住众人,道:“你……你们来干什么?”“哎!解老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吃了我的菜,怎能不给钱!”卖菜的张老头抢先开了口。“你家的米也不是白吃的!”“我的油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给钱?”谢老三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你们谁没来这里看过病?谁没在这儿抓过药?你们就没白吃过我的药?我还没找你们要药钱呢!”“那些药是你们赠的,既是赠药,怎还提钱?你回春医馆赚了个好名声,乡亲们也送了来匾额,你总不能赚了好名,又图好利吧!”“就是!再说,镇子上吃你药的人多了,也没见你挨门挨户地去要钱。凭啥单找我们要哇?”“这是两码事,药是崖子赊的,你可没给咱们分文好处!就只想着白吃白拿,你一张老脸知不知羞?”…… 众人的吵嚷声几乎淹没了谢老三,无论他再嘴尖舌利,这一张嘴也争不过十几张嘴。而他的徒弟连一个插嘴的也没有。谷寻崖更是作壁上观。谢老三见争辩不过,跳着脚大声道:“我不管!今天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拿走半个子!休想!!”张老头走到他面前,道:“谢老三,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我们也不会找你要钱。我们是来找崖子的。” “崖子!”谢老三隔着众人朝谷寻崖喊:“你答应他们的?”谷寻崖不紧不慢地道:“是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你……你这个败家子啊!”谢老三捶胸顿足道:“我八辈子欠你的,才遭现世报!请了个祖宗回来,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胳膊肘还往外拐!你是我的煞星哪!不行!”他扭头狠狠地对冯海道:“冯海,今天你要敢放出一文钱去,我就扒了你的皮!” 冯海为难地看看谷寻崖,不知所措。谷寻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该干嘛干嘛去。有谁要扒你的皮,还不是得我动手。”冯海会意的一笑,招呼众人到柜上核帐付银。 众人笑逐颜开地去领银子,没人再理会谢老三。而他这会儿气极无言,只是颤抖着手指着谷寻崖。谷寻崖若无其事地挥手示意楚良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来,吩咐道:“楚良,你去彻下一壶新茶,过会儿师父要喝。再有中午加个溜肝尖,怒伤肝,得给师父好好补一补才行。”“我不吃!”谢老三怒气冲冲地喝道:“你孝顺!拿来我的钱来表你的孝心!好徒弟啊!”他的怒火加上心疼,每看到一个人领了银子离开,他的心就一阵刀绞般地疼,痛得他捂住心口,哀哀惨叫。 谷寻崖面带微笑站在一旁,每个人离开总要和他打招呼,所以他也懒得去看师父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看了多少年了。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了,他猛然觉得疲惫不堪。曹江担心地道:“大师兄,你脸色很难看,快让我给你看看。”谷寻崖这会儿也觉得头昏目眩,浑身无力,强打精神道:“无大碍,抓副补血安神的药,喝了就好。”“这药效只怕不够。”曹江道。 “当然不够!”谢老三气乎乎地抢过话头,:“得用十全大补汤!你一天就能花掉三千两给别人,自己怎么就不舍得花十两银子。就喝十全大补汤!先喝上十副,不才一百两吗?九牛一毛!”谷寻崖知他在说气话,忙上前陪礼道:“师父,是弟子惹你生气了。弟子这么做也是遵循师父的教诲。你不是常说:‘医者父母心。助人乃为人之本。钱财身外物,’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谢老三气仍不消,道:“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挣下这份家业还是要留给你们。你们爱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我不管了!”“师父。”谷寻崖本想婉言陪礼,只觉眼前发黑,晃了两下,往地下倒去。 “大师兄!”几位师弟急呼。曹江早觉察他不对劲,所以悄悄贴近,见此情景急忙探身扶往他。谷寻崖先是受伤失血,后又长途奔波,再经过一场激战,始终未能好好调养,全凭一口气强撑着,到这会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谢老三也吃了一惊,急忙抓住谷寻崖的手,切了切脉,吩咐曹江开张镇元补血的方子,要大热大补的,又让冯海把珍藏的千年人参取出来,再叫楚良到后面厨房里让小玉熬些乌鸡汤、甲鱼汤什么的来补血,还让其他徒弟搬了张躺椅过来,取针袋……一群人被他支派得团团转。他用一根银针在谷寻崖太阳和人中穴上攒了几下,就见谷寻崖长舒了一口气,慢慢醒过来。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谢老三恼恨地道:“师父这条老命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下次再受伤,养好了再回来!“我没事。”谷寻崖低声道,挣扎着要起来。“你给我老实呆着!”谢老三斥道,捋起衣袖伸手来解他的衣带。“师父,”谷寻崖忙拉住他道:“您别动手了。让五师弟来吧。”“怎么?”谢老三恼道:“我这师父不如徒弟?” “不是!”谷寻崖忙分辩。谢老三喝道:“闭嘴!”谷寻崖知趣地闭上嘴。他又吩咐冯海:“取金创膏来。”说着已利落地解开衣带。零乱的绷带上沾满了血渍,伤口因处理不当已经溃烂流脓。绷带一揭就连带揭下一片血肉。谢老三眉头紧皱,责备道:“这剑再深半寸,你就没命了。你居然还一再与人动武,长途颠簸!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药酒!” 曹江早取来药酒,道:“师父,还是我来吧。”“拿来!”谢老三不容反驳,抢过药酒,用新棉花沾着药酒清洗伤口。伤口一沾到酒,针扎般地痛。谷寻崖猛得倒吸一口气。“你还知道疼啊!”谢老三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手下却很轻柔,三两下就洗好伤口,敷上金创药,重新扎好绷带,又将他脖子上和手臂上的伤也处理了一下。 这时,楚良已将煎好的药端上来。谢老三语气坚决地道:“先喝上三天的大补汤,半个月不许出门!”“哪有这么娇贵?”谷寻崖不满地道:“不过是些皮外伤,三五天就好了。”“胡扯!”谢老三怒道:“小伤要人命!你不想要命了,也得问问我!没我同意,不许下床!”谷寻崖啼笑皆非,道:“那才要我命呢!少做些事无妨!”“少给的嘻皮笑脸,讨价还价!”“可我总不能冷落了朋友吧?”谷寻崖道。谢老三看看古悦修二人,挑眉道:“是你们俩吗?” 古悦修一直在冷眼旁观,发现这老人虽然脾气暴躁,吝啬贪财,对徒弟非打既骂,其实他还是十分关心谷寻崖,一见他受伤紧张得要命,只是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罢了。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感,见他发问忙打揖道:“晚辈古悦修见过前辈。” “你姓古?”谢老三神色震动。“正是。”古悦修觉得他的神情古怪,莫非他与古家有什么缘源,忙问:“前辈有何指教?”谢老三嗤笑道:“老夫岂敢有什么指教!只是告诉你,我徒弟现在有伤在身,不能招待你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师父!”谷寻崖不满地叫。 古悦修却觉得他笑得古怪,意在掩饰什么,心念一动,便道“在下也非不尽情理之人。只是谷兄此番受伤,在下也难脱干系。所以此行也是为护送他回来……”“如此多谢!走好!不送!”谢老三冷淡地下了逐客令。古悦己气不过,要上前与他评理,被古悦修拉住,他不气不恼地对谷寻崖道:“你安心养伤,长安之事,若有眉目,我兄弟定会再来叨挠。” 谷寻崖躺在躺椅上总觉得别扭,想要起身。谢老三瞪着眼,那样子好象他敢起来,他就掐死他似的,苦笑笑道:“也好。不管这一行结果如何,你莫忘了事先的约定。”“我怎么会忘了!”古悦修微笑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老三好似松了口气,正要吩咐人送客。 “等等!”谷寻崖忽然又想起什么,道:“上门总是客。两位到了我们的门里,我总该尽尽地主之仪。不然让人以为咱们粗俗不懂礼。对不对呀,师父?”他狡黠地望着师父。古悦修看得出,他也对谢老三的冷淡心生疑窦。 谢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咱这穷乡僻壤的,只有粗茶淡饭,岂可招待贵宾?”“粗茶淡饭,好歹也是咱们的心意。这把客人往外推就更说不过去了。”谷寻崖轻轻一笑,有些诡异。师父越是想赶人,他越是想留客。“可这家里什么也没有准备……”谢老三为难地道。 不等谷寻崖反驳,一个清脆地声音接道:“小玉正要上街,可以一齐买回来。”众人的目光随声望去,只见侧门里走出一位少女,看上去有十八、九岁,虽是布衣荆钗,却仍难掩去光彩。明眸似月,娇颜如花。 “小玉,你到前面来做什么?”谢老三不悦地轻斥。那女子身姿摇曳,移步过来,道:“师父让小玉熬些补汤,可家里没有乌鸡、甲鱼,这汤是做不出来。小玉只是找了一些红枣,熬了碗红枣羹,特地端来给大师兄,顺便问问师父,要不要去街市买些乌鸡、甲鱼回来。刚好听到师父担心没有东西招待客人,小玉可以一同买回来。”谢老三无言以对,他恨不得古氏兄弟赶快离开,却又不好硬要赶人。 谷寻崖看看他那副窘样,笑道:“师父,你几时给我收了这么一位小师妹回来?”谢老三正一肚子火没处撒,见他嘻皮笑脸,气鼓鼓地道:“你问冯海!”冯海急忙道:“是这样,小玉是前一阵逃难到此的。她爹娘死于瘟疫,她自己也差点没了命。医馆施药救了她。小玉说她无亲无故,走投无路,我才请求师父收留她的。” “是么?”谷寻崖打量着这位小玉姑娘,道:“师妹家住何处?”“镇西大柳树村。”小玉答到。“家中做何营生?”“祖祖辈辈种田为生。”“噢?”谷寻崖看看她端碗的纤指道:“那师妹一定是很受父母宠爱了?”“大师兄何意?”小玉薄嗔。“因为师妹有一双千金小姐的纤纤玉指。”谷寻崖笑道:“在家中一定不事稼桑。” 小玉将手中的碗转了转,似是要遮住那双雪白的小手,又想到如此于事无补,便道:“小妹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所以爹娘才万分疼爱。再我一介弱女子,也做不了重活,只是学些女红、厨艺,也好将来侍候公婆、夫婿。” 谷寻崖微哂,道:“师妹的厨艺一定不错,隔这么远,我都闻到香味了。看来今日,我要先一饱口福了。”“是啊!”小玉忙道:“大师兄不说,小妹倒忘了,这红枣羹要凉了,我再去热过。”“不必了。”谷寻崖突然探身从她手中接过细瓷碗,用勺子一搅,仍有袅袅的热气冒出,便道:“这羹还热得很。师妹老远端来,不怕烫么?”“噢!”小玉好似恍然醒悟,双手去摸耳垂,神情颇不自然地道:“是有些烫。” 谷寻崖目光炯然,笑得深沉。古悦修在一旁冷眼旁观,也早发觉这位小玉姑娘绝非乡野村姑。她的言谈举止都显示出身不低,尤其她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初见生人毫无羞涩。在她看着谷寻崖时,目光只隐含了很深的怨怼。她一定是有目的而来,而且目标就是谷寻崖。出于此念,他才决定按兵不动,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十二、来者不善 “大哥,初六快到了,咱们该尽快赶到长安才是,干嘛要住下来?”古悦己满腹不满。“此地离长安已不远,快马不需一天的路程。而且,”古悦修整着床铺道:“离初六还有三天,不急于一时。”“可是,我们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古悦己不解地问:“还不如早到长安,试着打听徐三叔的消息呢!”“打听什么消息?三叔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就是要躲避仇家。他去长安难不成还象皇上出巡一样大放旗鼓?”古悦修不以为然地道。 “那我们总能做些什么吧!总之都比留在这儿无所事事强。”古悦己仍不服地道。“谁说留在这里无事可做?”古悦修看着他道:“你几时学会用用脑子。总不用也不怕坏了。”“我怎么啦!”古悦己不悦地道:“我就是不会那些弯弯绕!有什么,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不就什么都结了!”古悦修摇头轻笑道:“我被他们抓住之后,最担心的就是你会愣头愣脑地跑来送死。幸好谷寻崖没一走了之,不然咱兄弟现在只怕要在阎王殿里相聚了。” “这还不是他招惹来!我们才是受他牵连。”古悦己不满地道:“他出手相助那是理所应当。他要不出手才叫天理难容呢!”“二弟!你这样说就有些蛮不讲理了!”古悦修拂然不悦地道:“即使那天来杀二叔的不是谷寻崖,我们和问心堂的梁子也是结定了。他们还是会对付我们。咱们还会如此幸运吗?”“说的是。可是是我们先放他一马在先,他才会出手相助,顶多也是扯平了。也不至于欠他多大的人情吧!”古悦己仍是振振有词不达意。“那胡明海那次呢?他可救过你一命的!”古悦修提醒。“他本来就是一对二嘛!”古悦己反驳。 古悦修注视着他道:“你对他成见颇深,是何缘故?”“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古悦己蛮不讲理地道:“看哪儿哪儿招人讨厌!”“那你当初又怎么会和他联手同心来救我呢?”“他说他能救你,而我又束手无策,只好听只他的。反正只要能救你,我怎样都没关系!”古悦己不无痛痒地道。 古悦修心头一热,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天不早了,睡吧!”“大哥,我还是想不明白。”古悦己烦乱地道:“咱在这儿究竟有什么事要做?”古悦修笑道:“你先别急,我若没猜错的话,今夜会有好戏上场。咱们就静观其变。”“好戏?”古悦己更是丈二和尚——摸索不着头脑了:“什么好戏?”“到时你就知道了。先睡觉!”古悦修故意卖了个关子,急得古悦己抓耳挠腮:“怎么你跟那个家伙一样,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地挑明了多好,遮遮掩掩急死人!”“那是因为有些事挑明了,就无趣了。”古悦修已躺在床上,双眼一闭,道:“睡吧!”“谁还睡得着!”古悦己不满地嘀咕着,却也上了床。 三更过后,外面起了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在院子里盘旋。月光在流云中时隐时现,照着纱窗,暗晦朦胧。古悦己是心里盛不住事的人,睡前大哥那几句话撩拨得他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覆去烙起了饼。再听听大哥,气息绵长沉稳,只怕早已入梦。他睁大双眼看着窗上扶摇的树影,思绪如潮。可折腾了半天却不知想了些什么。 当窗外划过一道黑影时,他脑中也象划过一道闪电,蓦地一惊。还来不及细想究竟怎么一回事时,只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他腾地翻身坐起,就见刚才还酣睡的大哥就站在床前,嘘声示意他别出声,又招手引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仲春,夜风并不太凉,迎面吹来暖暖的。院中月影摇曳,满庭花影扶苏。寂静的夜空如深山。大哥要带他出来做什么?古悦己如五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空寂的夜中突然响起一声夜枭声,古悦己浑身一颤,不及细想,只见大哥已如飞矢般冲了出去。 随着“嘭”地一声,谷寻崖的房门被撞开了,一条人影飞跃出来。紧接着谷寻崖也冲了出来,掌中剑走连环,逼得那黑衣人连连退闪。原本他胜券在握,可是伤重之下,元气耗损,气不能继,渐渐剑下就慢了。那黑衣人觑了个空子,挑剑反攻,趁谷寻崖回剑自救时,他纵身一跃,已退出丈余,想是明白今晚难以成事,转身就要走。 忽地一道寒风扑面而来。那黑衣人猛地一惊,没料到古悦修来得如此之快,慌忙斜肩跃开,剑走偏锋撩向他的右胁。这一招很突兀,古悦修若不想受伤,只能闪身躲过。这样一来,他就会趁机夺路而逃。可是古悦修却不闪不让,剑挑对手的手腕,而刺向他胁下的那一剑被古悦己横剑挡开。他兄弟二人从小就拜师学艺,形影不离,武功剑法总是互补,心有灵犀不必言传。两人联手已配合到天衣无缝。所以,古悦修完全不担心那一剑会刺中。黑衣人却大出所料,微一怔神,古悦修的剑已斩在他手腕上,斥道:“撤手!” 好在古悦修并不想赶尽杀绝,只是用剑脊敲击他的脉门。绕是如此,黑衣人仍是手臂一麻,把握不住,长剑脱手落地。他急身而退,左手一扬,“噗”地撒出一阵紫烟。 “闭气!”古悦修暗叫不好,急忙用衣袖掩住口鼻,还不忘提醒二弟。就见黑衣人已趁这阵烟雾飞身而起,想要跃上房顶。另一条人影先他一步跃过他的头顶,长剑一扫,已刺破他的头巾,冷喝一声:“下去!”那黑衣人迫不得已,只好又落回院中。头巾一去,满头秀发就再也藏不住,披泻下来,再加上那纤细的腰身,分明是个女子。 谷寻崖站有她身后,剑尖斜挑,那黑头巾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与古氏兄弟以品字之势将她困住。“你究竟是何人?”古悦己喝到。“这还用问!”谷寻崖轻嘲地瞄了他一眼,对那女子道:“你混入医馆就为杀我?那在下可否问一下,我与你倒底有何深仇大恨?” 那女子回头盯着他,目光中是刻骨的仇恨,恨恨地道:“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玉马关刀’和你有何怨仇,你要杀他?”“‘玉马关刀’何必干?”谷寻崖双眸微眯:“是你什么人?”“我义父!”那女子冷冷道。“原来你是替他来报仇的!”谷寻崖冷笑道。“正是!”那女子恨声道:“杀人偿命!今天就要你以命相偿!”“说得好!”谷寻崖淡淡地道:“他欠了别人的命,才会有人出钱买他的命。我不过是受人之托,与人消灾罢了。”“是谁出的钱?出了多少钱?” “是谁出的钱,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何必干那条命只卖了五两银子。”“胡说!”那女子娇叱:“你堂堂问心堂第一杀手,会为五两银子杀人?”“哼!”谷寻崖冷笑道:“何必干那种人,不用银子,在下也会去杀他。他背信弃义、害死义兄,还将义兄的家财据为己有,这种人不该杀?” “含血喷人!”那女子怒道:“义父若是害死了我爹,他又岂会收留于我?”谷寻崖挑眉打量着她,道:“你是娄广俊的女儿?”“我就是娄文玉!”那女子说着摘下了面巾,正是日间那位叫小玉的姑娘。 “你是娄文玉?!”古悦己惊奇地道。娄文玉横了他一眼,道:“娄文玉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必冒名顶替!”古悦己又想说什么,古悦修却抢先道:“娄姑娘,这其中必有蹊跷,何不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没什么可谈的!”娄文玉一口拒绝:“他早已承认我义父是他所杀,就该以命抵命!” “这么说,你一定非要杀我不可了?”谷寻崖平淡地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娄文玉愤恨地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会找你报仇!”“过了今夜,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谷寻崖冷笑道。“纵然我死在你的剑下,”娄文玉愤然道:“自会有人来找你!死在你手上的冤魂太多了!” 谷寻崖目光森冷,道:“看来,我今夜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你了!”娄文玉丝毫不惧,朗声道:“只怕你想杀我也不容易!”“那就试试。”谷寻崖道,挺剑刺向她咽喉要害,出手就是杀着。 娄文玉虽然失了剑,却非束手就擒,闪身避过。谷寻崖剑势未老,随着她的身形而走。娄文玉左闪右躲,连换了七、八种步法,他的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她的咽喉。古悦己本想出手,但古悦修在他未出手前就抓住他了。他看出娄文玉有恃无恐,似乎她还有后援。谷寻崖似有同感,所以他的剑霸气凌人,却并未真的就置她于死地。 娄文玉始终躲不开他的剑,情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毅然立定身形,纤掌翻出拍向长剑,左手如勾叼向谷寻崖颈侧。谷寻崖的长剑被她闪在圈外,刺空出去,回救不及。他不急不乱,手腕扭转,剑锋折回,从上而下沿娄文玉的左臂刺向她的腋下。这一抬实在刁钻,娄文玉想不到他会使出如此下流的招式,气得花容失色,只能闪身避开,左掌即已拍空,右手也必错开。她一退闪,谷寻崖人随剑势,堪堪转了半圈,合身扑上。 娄文玉只得步步后退,她虽几次想力挽狂澜,转危为安,只是谷寻崖突发怪招,打她个措手不及,始终处于劣势。这样时间一久,额角已见汗,心下也急躁起来。谷寻崖也不轻松,若是速战速决,他或许还有几分把握。这样缠斗下去,他耗损的真气难以及时回复,多亏了招势上占了些便宜,不然他早已支撑不住了。 “大哥,咱还等什么?”古悦己忍耐不住,低声问。古悦修盯着两人,侧头对他道:“过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插手,你只要专心保护好谷寻崖就好!”“为什么?”古悦己愤闷地道。“你别问,只管照我的说的做。”古悦修道。 只见谷寻崖剑光暴长,仿佛爆开的烟花,夹风驰电袭向娄文玉。娄文玉全身都在他的剑气笼罩之下。每一道剑光都来势汹汹,看不出虚实。她只好展开轻巧功夫左突右闪。不料前几招全是虚招,等到她自以为已避过剑锋时,长剑却自尚未幻灭的剑影中飞击而出,直取她的天机穴。娄文玉大吃一惊,慌忙纵身退闪。猛不丁背后又穿出一剑,横阻住她的退路。 娄文玉若要再退,就要撞上身后那一剑,若不退又难逃谷寻崖这夺命的一剑。形势危急,骇得她花容惨白,再也想不出应变之法,双眼一闭,惊声惨呼。 古悦己出没想到大哥会突然出手,更为吃惊的是大哥出手不是救娄文玉,反而是助谷寻崖,顿时目瞪口呆。 就在谷寻崖的剑尖刚要触及娄文玉的粉颈时,一条黑影一闪而至,翻掌一拍,“啪”地一声,就拍在谷寻崖的脉门上。谷寻崖只觉整条手臂一麻,长剑松手,“呛啷啷”掉在地上。 那黑影反手为爪,抓向他的前胸。谷寻崖拧腰错步,堪堪躲了过去。不料这一爪又变为掌,“嘭”地一下击在他的胸口。谷寻崖退出三步,只觉胸口一阵气滞。此时娄文玉缓过神来,冲黑影叫道:“三叔,是他杀了义父!” 那黑影哼了一声,黑暗中他的一双眸子炯炯地扫视着谷寻崖,问:“你就是谷寻崖?多情杀手?”谷寻崖刚刚缓过那口气来,轻哼地道:“多情未必,杀手倒是如假包换!”“小子狂妄!”那黑影喝斥,突然出手向他肩头抓来。 谷寻崖虽一直在防备他出手,但当他出手时,还是来得很突兀,急忙侧肩闪过。可刚躲过他的右手,他的左手又向自己肩头按来。他只好退开一步,但那两只手穿花般交错抓来,总不离谷寻崖肩头。谷寻崖只得连变身法,却依然摆脱不了他的双手。 此时他的情形正如方才娄文玉的处境一般无二。若换在平日,谷寻崖自不惧,可是目下,他的长剑失手,真气耗损,应付起来颇为吃力。在躲闪间,他身上的伤口又有几处裂开,每挪一步都引起一阵撕裂的疼痛。伤口又在流血,身形不免变得迟顿。 古悦修本想上前援助,却被娄文玉阻挡。他不愿伤娄文玉,娄文玉也伤不了他,却总是缠住他不放。“嘭”一声,谷寻崖胸前又中了一掌,他斜斜窜出几尺,脚下已显虚浮,白布中衣上已浸出几处腥红。 古悦修心下急躁,却又无法脱身,扭头就见古悦己象截木头似地傻站着,大喝道:“二弟,你发什么呆?”古悦己如梦初醒,方想起大哥的叮嘱,他虽满心不悦,但也知谷寻崖身上系着古家的秘密,他还不能死,所以只好挺剑冲过去。 十三、意外重逢 古悦己的功力剑法也算不弱,只是他平日里和大哥联手惯了,总是由大哥主导,他在旁配合。一旦自己和人动手了,总觉得底气不足,出剑就少了几分霸气。谷寻崖在旁看得暗暗叹息,明白他接不了对手百余招必将落败。他试着借这短暂时机调息,可是胸口的这两掌着实不轻,微一运功,真气就堵在胸口猛冲猛撞,搅得他的五脏六腑闷痛难抑。 古悦己的招式已显凌乱,完全被对手牵着走,欲罢不能。但他自有一股倔强,明知强敌难克,仍旧咬着牙硬撑,直累得通身大汗,仍是不肯罢手。谷寻崖摇摇头,冲他道:“你退下吧。”古悦己咬紧牙关不声不响,却不住手。“你再不住手,即使人家不杀你,也累死你。”谷寻崖淡淡地道:“这里本来没你的事,你何苦死撑死扛?”古悦己气喘吁吁地道:“别以为我是为你卖命!这是还你助我救大哥的情。”他一开口,招式不由得缓了缓,对方趁势压下他的剑势。 “小子,看你师出名门,居然和邪恶屑小混在一起,也不怕辱没了师门!”那人冷喝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古悦己长长喘息了一口气,道:“有仇必报,有恩又怎能不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那人冷怒道:“既然你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说着双臂突长,左掌一翻已按在剑脊上。 古悦己顿觉手上如压千钧,长剑再也移动不了分毫。那人另一只手又朝他胸前抓来。未到身前,就已有五道凌厉的指风象五把锋利的匕首,寒气直透胸背。古悦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若不弃剑躲闪,他就会被这一抓抓到,不死也重伤。 古悦修看得真切,心下急躁却补救不及,反倒是娄文玉脱口惊叫:“三叔,不要!”那人微一怔,指尖已触及古悦己的前襟,来不及收势。千钧一发之际,谷寻崖飞身上前,右手轻轻一撩,拂中了古悦己的脉门。古悦己只觉手腕一麻,长剑立即脱手。谷寻崖左手反掌在他小腹上一托,他身不由己地退出五、六步,登时脱离了险境。但谷寻崖却径直送入那人掌中。那人顺势抓住他的腕脉,一拧一提,已将他的右臂扭在背后,左臂一屈,五指如勾已掐住他的咽喉。 “手下留情!”古悦修急切地道,飞冲过来。娄文玉却抢在前面道:“三叔,我义父被他所杀,你让我杀了他!”来至近前,挺剑欲刺。古悦修随后赶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不能杀!”娄文玉又羞又恼,嗔怪道:“你为何总是护着他!”这本该是理直气壮的一句话,但话未说完,她又难掩娇羞。 “娄姑娘,”古悦修忙松开手,道:“他身上有一件极大的干系,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能死!话说回来,他是杀了你义父,但他只是受雇于人,你要报仇,就该去找那真凶才是。”“真凶固然可恨,但他更可耻!真凶要杀我义父,总是有缘由的,他杀我义父却只是为了钱财。你怎能是非不分,好赖不识呢?”娄文玉怨怒。 看他二人说话的神态微妙得很,不象是正邪对垒,倒象是情人间的呕气。那位“三叔”玩味地看着两人,问:“你们二人用的是武当剑法,师承何人?”古悦修长身一揖道:“家师乃玉虚道长。前辈高姓可是单字一个‘徐’?” 那“三叔”神色一凛,嘿嘿冷笑道:“玉虚道长的高徒,好精明的目光。不错!我就是徐扶弱!”古悦修与古悦己闻言又惊又喜,不约而同地脱口道:“徐三叔!” 徐扶弱一愣,道:“你们是何人?”古悦己抢先道:“三叔,我是悦己,他是我大哥!”徐扶弱神色一震,却仍有几分怀疑,冷冷道:“口说无凭,你们有何凭证?”“三叔,”娄文玉忍不住道:“他们真是古大哥和古三哥。”“文玉,你如何得知?”徐扶弱问。 娄文玉略带几分娇羞,道:“古大哥的手臂上有当初被我咬过的伤痕,日间,我已看过了。”古氏兄弟立即想起在用餐时,娄文玉以汤溅在古悦修的衣袖上,她曾慌忙撩袖替他擦拭过。 那伤痕是娄文玉三岁时,玩得恼了,咬上去的。事后又怕被爹娘知道了打骂,哭闹不休,古悦修就带她去找徐扶弱。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就连古娄两家的家长也不知情。如此一来,徐扶弱自然不再怀疑二人的身份,心潮起伏,道:“修儿,己儿,你们怎么会在此?” 古悦修见到朝思暮想的徐三叔,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说来话长。三叔,你先放开他,小侄慢慢讲给你听。”徐扶弱看看谷寻崖,双眉紧皱,道:“你们如何同他混在一起?又为何不顾性命保护他?” “此事老朽也想耳闻其详,徐三侠可否放开小徒,移驾客厅,听古少侠细细道来?”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徐扶弱愕然回头,只见微弱的灯影里站着位枯瘦的老汉,由于背着光,面目看不真切。徐扶弱凝神细看,惊诧地道:“原来是‘流云剑’谢春复谢大侠!癸违多年,竟会在此相逢,难得难得!” 那老头正是谷寻崖的师父,人称谢老三的,他摇头苦笑道:“还提什么‘流云剑’,称什么大侠!这些早已是昨日黄花,不堪一提了!”徐扶弱轻笑道:“谢大侠何等英雄!泰山顶上一剑战九鹰,技压群雄,豪气冲天,到如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谢老三叹息道:“谢春复早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如今老朽只是个济济无名的小老头。那些事再休提了。” “在下也纳闷呢。”徐扶弱淡淡地道:“十八年前,谢春复的妻儿被人杀死,俱是身中数十刀,死状凄惨。谢大侠急功好义,常救人于危难,怎地自己的妻儿惨死却始终未露面?于是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谢大侠也遭了不幸,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做了缩头乌龟!”语气甚是鄙夷不屑。 谢老三却不以为意,笑道:“徐三侠这些年隐名埋姓,又是为哪般?大家同病相连,何分彼此!”徐扶弱勃然欲恼,但心念一转,朗声笑道:“好个同病相连!谢老兄既要急流勇退,却何故又收了一大帮徒弟在外招摇过市?”“劣徒无知,老朽自当严加管教。”谢老三不卑不亢地道:“只是小徒受伤在先,今夜又受徐三侠一番指教,想他定会痛改前非。徐三侠大人有大度,可否手下留情,留他一条小命则个?” 徐扶弱沉吟不语,古悦修及娄文玉不约而同地喊了声“三叔”,都在肯求,但求的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徐扶弱沉吟未果,谢老三冷冷一笑,道:“徐三侠还担心什么?还怕我这劣徒跑了不成?常言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再不成器,也不会抛下我这个师父一走了之。”徐扶弱双眉一展,双手一松放谷寻崖得脱自由,但他紧接着在他腰背拍了两掌。 这两掌拍得不重,但谷寻崖却感觉胸口、丹田都是一阵震颤,真气在这两处凝滞堵塞,一口气便哽在胸口,憋闷异常。看似稀松平常的两掌,却是名扬江湖的“截脉手”。中了这两掌,恁你是再高的功力也使不出来。 谢老三脸色微变,嘿嘿笑道:“徐三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那就请客厅坐吧。”说着抬手相邀。“师父……”谷寻崖不无担忧地开口,因岔了一口气,微一用力,胸口就如针刺般的痛。 谢老三回头冲房里高喝:“还不快扶你们大师兄回房去!”房中立刻奔出两个人,正是冯海和曹江。他二人一人搀住谷寻崖的一只胳膊,要拉他回房。“师父——”谷寻崖不放心地叫到。谢老三冷斥道:“回房去!为师在此,你还担心什么?”谷寻崖明白此时自己即便留下来也于事无补。师父既然做了安排,自己唯乖乖听命才是上策。 回春医馆的后厅里,古悦修将这一路的遭遇详详细细地讲叙了一遍。徐扶弱沉吟不语,谢老三不以为然地道:“知徒莫若师。崖子他救你们正诚如他亲口所讲,只是不愿拖累无辜罢了。你们不要以为他是什么手足情深。”“若无过命的交情,世上有几人能拼以性命去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呢?”古悦修反驳。“这不过是崖子的天性使然。”谢老三不急不缓地道:“他对谁都如此。” “只怕对死在他剑下的人就不同了吧!”娄文玉冷冷道。谢老三撇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当然!曹操也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各人的看法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朽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有一事,崖子绝不是你们的一奶同胞的兄弟。老朽可以性命担保。” 古悦修无言以对,谷寻崖的身世如何,只怕没有比他的师父更清楚的了。谢老三说他不是三弟,那就一定不是,可……还有诸多疑惑令他无法释怀。徐扶弱此时才缓缓开口,道:“当年,我护送大姐和悦人还乡。为避仇家,这些年我从未去找过他们。照理说,仇家不可能找到他们才对。那悦人应该和大姐在一起的。” “那这玉佩做何解释?”古悦修问,虽是问徐三叔,眼睛却看着谢老三。徐扶弱默然无语。谢老三却嘿嘿笑道:“天下事物相似者其多,这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巧!”古悦修轻笑道:“是巧!巧的不是这玉佩,而是你们师徒。”“此话何意?”谢老三拂然不悦。 古悦修道:“师父、徒弟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如出一辙,难道还不巧吗?”“这实话只有一种,说得支字不差又有何奇怪的!”“有时,谎话也可以说得支字不差。”谢老三勃然动怒,道:“老夫一把年纪,骗你个小孩子何用?”“晚辈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影射前辈说谎,前辈又何必动怒?抑或是晚辈不幸言中什么?”古悦修不卑不亢地道。谢老三瞪着眼,想不到会被一个小辈用话套住。 “再一种,就是他杀了人又劫财。”娄文玉猜测到,越想越有可能。“丫头少胡说!”谢老三怒道:“这玉佩崖子从小就戴在身上,难不成他四岁时就会杀人越货不成?”“四岁?”徐扶弱神色一动,忙问:“令徒今年贵庚几何?” 谢老三脸上划过一丝懊恼,似乎懊悔说错了话,待要不答,又知蒙混不过,便道:“二十有二,便怎样?”徐扶弱神色崇动,低声道:“十八年前?!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三叔,”古悦修心中多了一份笃定,刚开口,便被徐扶弱摆手打断了。他扭头对谢老三道:“谢兄是在何处收得高徒?”“青龙山,寻身崖底。老朽途经恰好救了他。”“何时?”“九月初九。”“不对。”徐扶弱摇摇头。 “三叔,什么不对?”古悦修问。“九月初九那天,我正护送大姐和悦人回乡,所以他不是悦人!”徐扶弱连连摇头。“我早说过他不是悦人嘛!”古悦己得意地道。“他不是悦人,”古悦修苦思道:“会不会是悦安?”“悦安是谁?”徐扶弱惊奇地问。“娘临终前嘱咐要我找的三弟。”“你三弟不是悦人吗?怎地又蹦出个悦安?”徐扶弱大惑不解地道。 “难道三叔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古悦修问。徐扶弱连连摇头。“只怕是你娘临终前的臆想吧。”谢老三轻笑道:“许多人有临终前都会有些奇怪的幻觉,思绪混乱,神智不清之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足为奇。”“是吗?”古悦修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似在遮掩什么。 谢老三借故离开之后,就剩他们四人留在厅里。徐扶弱抚着眉头,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悦人,看他是否安然无恙。至于这只玉佩,再慢慢追查也不迟。”“那我们何时起程去找三弟?”古悦己急迫地问。“再过几日吧。”徐扶弱叹息道:“我还有一个旧约要赴。”“三叔要去长安?”古悦修问。 徐扶弱点头,脸上浮起几分忧虑:“此行势在必行。”“那我们陪您一起去。”古悦修觉察他似有难言的苦衷,料想长安一行绝非会知己如此简单。“不必。”徐扶弱出言阻止,道:“你们就在此地等侯,短则三日,长则五日,我必定回来。倘若我回不来,你们就去找奶娘。” 十三、青出于蓝 “三叔,”娄文玉听出话中含意,担忧地道:“此行是否十分凶险?不如大家一齐去,你也好有个帮手!”徐扶弱摇摇头,道:“你们放心,我只是防备不测而已。记住,过了七日我不回来,你们就离开此地。我会去找你们的。” 古悦修点头答应,明知三叔瞒了心事不说,却也无可奈何。忽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三叔,谷寻崖非十恶不赦之徒,他答应了不逃跑,何况现在又受了伤,三叔可否解了他的封穴?”“不可以!”不待徐扶弱开口,娄文玉已抢先阻拦:“他是个冷血的杀手!身上背了那么多的人命,岂能轻饶了他!三叔,你让我杀了他,替义父报仇!” 徐扶弱看着娄文玉,缓缓道:“玉儿,谷寻崖或可该杀,但那绝非因他杀了你义父。”“三叔,为何如此讲?”娄文玉不惊疑地问。徐扶弱叹息道:“何必干绝非善男信女,你娄家之事倒底与他有无干系,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据我所知,你爹和他虽曾是结义兄弟,但后来彼此闹得不痛快。你家出事前几年,他们就绝了来往。后来何必干收留于你,只怕他不单单是念在兄弟一场的情意上,只怕他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 “不可能!”娄文玉难以置信地道:“义父他对我那么好,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就是太好了。”徐扶弱道:“好得让人奇怪。他对别人怎样,你最清楚,为何单对你这么好?”娄文玉无言以对,义父对她好得过分,连自己也都怀疑。 徐扶弱扭头对古悦修道:“修儿,你太容易信人了。在江湖中行走,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谷寻崖是曾助过你,可他为什么要帮你?你想过没有?他与你非亲非故,为何会舍命想救?”“他或许是义气使然。”古悦修道。徐扶弱摇头道:“你说他为杀一个人会千方百计查清那人的底细。一个做事如此周密的人会无缘无故为救人而舍命吗?”“那三叔的意思是:他对我有所图?”古悦修猜测到,但总是无法相信谷寻崖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无大过。”徐扶弱道:“我以‘截脉手’封住了他的真气,不会令他有性命之忧,借此也可钳制于他。你们在此地,也少了几分危险。”“可是……”古悦修总觉得三叔对谷寻崖成见颇深。“好了!”徐扶弱抬手阻止,对娄文玉道:“玉儿,你义父的事暂且不提,这谷寻崖身上确有诸多疑点。你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娄文玉虽然心存不满,但也不敢拂逆三叔的意思,只得勉强点头答应。 天刚过五更,医馆内就已忙碌起来。古悦修睡不着,披衣下床。昨晚一番折腾,过了四更天才睡下,只睡了半个多进辰,医馆里有人就早起洒水扫地。天还灰蒙蒙的,但清晨的凉爽即刻让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楚良在扫院子,见到他笑着招呼:“古公子,吵醒你了?”他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十分乖巧伶俐。古悦修微笑着摇头,道:“没有。你起得很早啊!”“不早了。要在平日里,早该打扫完院子了。”楚良皱着眉,道:“师父本来吩咐我们这几天晚点起,免得吵了大师兄。可是大师兄却把我们都骂了起来。” 古悦修望着他苦着的脸,不禁莞尔,道:“你大师兄对你们很低凶吗?常常骂你们?”“不是。”楚良忙摇头,匆匆向四下张望了下,见没别人,才压低声音道:“大师兄是故意骂给师父听的。”“噢?你大师兄敢骂你师父?”古悦修轻笑着问。“大师兄说这叫‘指桑骂槐’。”楚良低声道:“师父每天都骂人,我们没人敢顶嘴,只有大师兄敢顶撞师父。师父就骂大师兄骂得最凶。大师兄呢?总是逮到机会就捉弄师父,气得师父吹胡子瞪眼没办法!” “是吗?”古悦修笑道:“那你师父和你大师兄岂不是成了死对头?”“外人看是这样了。可是师父却是最疼大师兄了。师父虽然总是骂大师兄,可从来没动过大师兄一指头。大师兄一出门,师父就担心得饭都吃不下。”楚良神色黯然地道:“师父不爱吃面,可大师兄做的面,他吃得最多。大师兄从不吃面,可他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给师父做面。” 古悦修默然无语,他早就看出谢老三对谷寻崖的关怀,叫嚣怒骂不过是他掩饰关心的手段。自从踏入这平安小镇,就象进了一个世外桃源,江湖的血腥仇杀荡然无存。这里的人善良勤劳、淡泊知足。他们安于平淡的生活,从不知为名利而纷争。谷寻崖何其有幸,生活在这个世外桃源,又何其不幸,卷入江湖的血雨腥风之中。 谢老三的叫嚣声从前面传来,一大清早就大动肝火,不知又为什么事。古悦修想着,往前面走去。谢老三一手托着一只细瓷碗——碗里是每日必备的漱口水,一手指指点点地冲着他那些徒弟叫嚷,不是做事拖拉,就是偷奸摸滑,每个人都被他骂得体无完肤。各个人只有闷声不响,垂头做事,不敢稍有不满,否则会招来师父一天的责骂。所以,整个医馆里除了谢老三的大呼小叫,就只有忙碌的脚步声。不知谷寻崖在哪儿?古悦修看着每个人噤若寒蝉,忍不住暗想。 “师父,你养精蓄锐了一夜,就算有力气,也不用着如此浪费吧。还有一整天呢,何不省些力气!”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谷寻崖慵懒的声音一响起,谢老三立即止住了叫骂。古悦修见到每个人都大大松了口气,不由得好笑。 谢老三气冲冲冲到谷寻崖面前,怒道:“你这么早爬起来干嘛!嫌你小命太长了,是不是?”谷寻崖笑而不语,他的脸仍很苍白,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用一条抹额拢住碎发,更显得落拓,短衣外扎了条围裙,更是不伦不类。 “你看你这怪模怪样的,干嘛呢?唱戏啊!”谢老三气恼地道。谷寻崖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懒散地坐下来,道:“师父这么疼我,徒弟总该尽点孝心,我给师父做面喽。”“你少气我,就是我烧高香了!”谢老三嗤之以鼻,兀自坐下来:“你做的面我早吃腻了。”“是吗?”谷寻崖似笑非笑。 谢老三一脸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此时,冯海端了个食盘进来,道:“师父,您的状元面!”“二师弟,不用了。师父说吃腻了我做的面,你还是端给别人吧!”谷寻崖诡秘地朝冯海递了个眼色。冯海一时没理会过来。 阵阵香气扑鼻,古悦修虽没吃到,但只闻其香,都忍不住食指大动了。谢老三狠狠瞪了谷寻崖一眼,侧过身,以示决心,其实他何尝不是馋涎欲滴。冯海惊奇地道:“师父,这面是大师兄忙了一早上才做好的,您真不吃?”“我吃你个头!”谢老三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肚子火朝他发出来:“我怎么跟你说的?这种事他能去做?你还帮他!”“师父,我也劝过大师兄,可他不听我的!”冯海一肚子委屈。“还顶嘴!”谢老三抬手欲打,手里却空空的,扭头四下寻找。 “师父,”谷寻崖不紧不慢地道:“旱烟袋在桌上,不过他手里有筷子,用这个顺手些。”“大师兄!”冯海低声哀呼,苦着脸看着谷寻崖在一旁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谢老三居然真的从食盘上抓起筷子,就要往冯海头上敲。 “师父,你手下可要拿准了。打重了,只怕他不仅不能给人抓药了,还得要别人给他抓药治伤。铺子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谷寻崖还在说着风凉话。谢老三气得脸色铁青,抽回手冲着他喝骂:“混帐王八蛋!”其余人都噤声不语,默默地站在一边,只有谷寻崖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古悦修见谢老三生气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谢兄,这一大早的,大动肝火,何事值得如此?”徐扶弱的声音传来,他人也随之进了门。他身后是古悦己和娄文玉,皆是一脸茫然。娄文玉在医馆呆了几天,素知谢老三的脾气,动不动就骂人,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谢老三气乎乎地坐在桌前,手里不自觉得还紧握着筷子。谷寻崖冲冯海道:“二师弟,还愣着干嘛?师父筷子都拿了半天了,就等吃面呢。”冯海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将碗送到师父面前。谢老三余怒未消,“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冯海脸色难看地望着大师兄。谷寻崖仍是旁若无事地冲他笑笑。 屋子里一时寂如空山,情形十分诡异。古悦修咳了一声,打破僵局,道:“这面好香啊!”“这是状元面,是大师兄拿手的绝活。”冯海勉强挤出笑意,试图缓和气氛。但话说出来总是干干涩涩,极不自然。相较之下,谷寻崖的语气就流畅多了:“是绝活!绝得只剩这一样活了!二师弟,冷落客人可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还不快去把饭菜端上来。” 冯海应了一声,匆匆出了前厅。谷寻崖又朝其他师弟挥挥手,示意他们也下去。其余人都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而谷寻崖却稳坐钓鱼台,始终没有动一下。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五碗面,四碟小菜。冯海困窘地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几位见谅!”古悦修看了看,道:“冯兄和其他师兄弟们呢?”“他们在别处用饭,公子不必操心。”冯海道。“那谷兄呢?”古悦修问。 谷寻崖轻笑,缓缓起身,摘下身上的围裙,边道:“我吃过了,诸位慢用。在下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谢老三突然喝道:“冯海,上街去买碗豆腐脑,添俩火烧,送我房里去。我再也不吃这劳什子的面了!”说着站起来,往后面走,走到谷寻崖身边时,又道:“你以后也不用早起五更做什么面了。老子戒面了!”说着扬长而去。 冯海为难地看看谷寻崖,谷寻崖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师父想换个口味,随他。你去买吧。”说完也出了前厅。冯海回过头来冲徐扶弱等人歉声道:“让几位见笑了!家师一向是这种脾气。而大师兄又总是老虎头上拔毛。”“那岂不是苦了你们?”古悦修道。冯海苦笑无语。 “你大师兄真吃过了么?”古悦修颇为不信。冯海苦笑摇头:“大师兄每次做完面,都吃不下东西。”“这是为何?”古悦修纳罕。冯海叹道:“师父说,师娘做得一手好面,他最爱吃师娘的面。可自从师娘去世后,他再也吃不到了,越吃不到,就越想吃,馋得不行了,他就自己学着做。可做出来却又难以下咽,又怕白遭踏了东西,师父和大师兄只好硬着头皮吃。后来大师兄实在受不了,只好自己学做面。师父说居然有师娘做的味道。大师兄做面的手艺越来越精,可他却从未吃过一口。他早已吃伤了胃,闻到面的味道就会食欲全无。” 碗中飘来阵阵清香,那面白胜雪,但其香沁脾。古悦修伸筷一捞,那面长不足尺,宽不足寸,薄如纸,挑起来能透光,却抻而不断。这确非寻常功夫。那面汤既有肉的香,还有淡淡的花香,不知是如何熬制的? 冯海道:“这面每条都长八寸,宽五分,取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意。那汤是用上好的清汤配上十几种佐料放入梅花、荷花熬成。梅花傲雪独立,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喻意淡泊如水,清雅高洁。”“不过是一碗面吗,哪来的这么多鬼名堂!”古悦己不屑地道。“这是师父对状元面的品评。师娘的祖上可曾是状元呢!”冯海郑重地道。 “那你师娘也是出身书香门弟,怎么会看上你师父?”古悦己口直心快,毫无禁忌。“三弟!”古悦修急忙出言阻拦。徐扶弱却笑道:“谢春复当年也曾是一位风流潇洒的俊侠。若是一般庸俗之人又怎佩称‘流云剑’?”“我还要给师父去买早饭,几位慢用,少陪!”冯海见天色不早,匆匆忙忙出了门。 “杀人的手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面来?”娄文玉挑着面,轻篾地道。古悦己早已三下两下吃完了面,满不在乎地道:“杀人和做面有何关系?好不好吃,还不是只为了填饱肚子。”看样子,他还未吃饱,于是伸手端过谢老三那碗,“唏哩呼噜”地吃起来。“二弟!”古悦修莫可奈何地摇头。“反正他也不吃!”古悦己含糊其词。 徐扶弱道:“我即刻就起程,你们留在此地,尽量少惹事生非,免得露了行迹。我会尽早赶回来和你们汇合。别忘了我叮嘱你们的事。”“忘不了。”古悦修道,看着三叔就要起身离去,不由担心地问:“三叔,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徐扶弱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别多想了,我不会有事的。你看着他们别闹事,就行了。”说完就扬长而去。 十四、重义轻利 落日余晖,风中夹着梧桐花的香味,很清爽。古悦修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斑斑驳驳的树影,思绪如潮。徐三叔走后第三天,仍无丝毫消息。长安距此不到一日路程,三叔赴约也用不了一天,若是换作闲暇时,多逗留几日倒也不奇怪,但在眼下这关头,三叔若无要紧事,也不会耽搁三、五日之久。可偏偏三叔不肯说碰到了什么麻烦,他除了干着急之外,别无他法。 他们三人在医馆里总不能白吃白住,又赶上这几日收购药草,人手用不过来,他们只好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谷寻崖倒是能知人善任,二弟一身蛮力被他安排去搬运草药,自己十几年的内功被他利用来给病人推拿按摩,娄文玉不消说,被安置到厨房去了。没想到这干活比练武还累,现在好不容易偷了半日闲。 脚步声碎,有人来到身旁,古悦修扭过头,就看到谷寻崖。他递给他一杯茶,自己也靠在树干上,长长舒了口气,问:“怎么样?这医馆的锁事比之你练功如何?”古悦修笑笑,接过茶杯,道:“医馆总是这么忙吗?”“大多时候是吧。”谷寻崖晃晃头,让脖子和肩膀活动活动。他脸上还是少血色,但比前几日好多了。 古悦修呷了口茶,沉吟不语。“在担心你三叔吧?”谷寻崖随口道。“已是第三天了,毫无消息。”古悦修也不对他隐瞒,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知三叔遇上了什么麻烦?” 谷寻崖挑眉道:“不管什么麻烦,肯定小不了!”“何以见得?”古悦修问。“如果他自认能应对自如的话,就不会让你们留在此地了。”谷寻崖道:“他让你们留在这里,就是以防不测,连他自己都无把握的麻烦还能小得了?”古悦修自然不会怀疑他的话,所以心中毫无着落:“有没有办法可以帮三叔?”他现在是束手无策。 “没办法!”谷寻崖莫可奈何地笑道:“连他遇到了什么麻烦都不知道,哪来的办法?”古悦修心急如焚,道:“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长安!”“你什么也不知道,去了又怎样?”“那也比在这里干耗着强。明知三叔有危险,要我眼巴巴坐等,我怎能坐得住!” 谷寻崖抬头望望渐渐暗下来的天,轻声自语道:“大概差不多了吧。”他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听得古悦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么大概差不多了?”谷寻崖冲他神秘地一笑,更让他惊诧不已。 “二师兄!”楚良急匆匆跑过来:“有人送来一封信给你。”谷寻崖会心一笑,伸手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一脸得意地冲古悦修道:“看来,这件麻烦真得由你出面了。”“你说什么?”古悦修更糊涂了。谷寻崖将信递给他,他接过看了看,又惊又疑:“这消息哪儿来的?”“总之不是你三叔送来。不过这消息绝对可靠。”谷寻崖接着道:“这麻烦既是来自武当门下,你这武当门人的高徒出面,还不是易如翻掌!” “徐三叔为何又不肯说?”“或是不愿让你为难,或是爱面子,让一个小辈给自己解围,脸上抹不开。哼!这些大侠!”“也许吧!”古悦修道,江湖中人把名声看得比性命更重要,这也不足为奇。“倘若今日换了你,你又该如何?”古悦修突生好奇。“我想我也会如此。”谷寻崖毫不犹豫地道。 这是实话,实话有时并不容易说出口,所以,很多人宁愿自欺欺人。而说实话的人就更能让人敬佩。古悦修钦佩地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此刻他的脸上是真诚无伪。更令他难以相信三叔所言他会有所图的话。 “答应我一件事。”谷寻崖突兀地道。“何事?”“别对别人说这消息是从我这里得来的。”“为何?”“因为我既不需要别人感激我,更不希望别人怀疑我。”谷寻崖笑得别有深意。古悦修一呆,他难道听到那晚三叔的话了? “大师兄!”楚良高声叫喊着,冲进门来。谷寻崖正在库房里检点近来收购的草药,闻声扭回头,见楚良神色不安,便问:“何事慌张?”“大师兄,祁州的赵老板来了。”楚良欲言又止。谷寻崖不为所动,问:“师父呢?”“师父出去了。”楚良答。谷寻崖微一怔,问:“何时出去的?去哪儿?”“出去快一个时辰了。什么也没交待就匆匆忙忙走了。” 谷寻崖疑虑地抛下手中的草药,道:“师父知道赵老板今天来吗?”“应该知道。”楚良道:“一早师父就在等了。”“那五师弟呢?”“五师兄看过草药,不肯收。赵老板不依不饶,他们差点就吵起来了!”楚良急切地道:“大师兄还是你去看看吧。”“怎么回事?”谷寻崖说着那往前面走去。 前厅里,曹江正和一位四旬出头的商贾据理力争:“……赵老板,当时咱们讲得好好的。你供给草药,我们以独家配方,练成药丸,再由你带出去卖。这么些年了一直合作愉快。可是上次你送来的草药就夹带了次等药材,师父念在多年的情面上权且收下了。现在那些药材还堆在库房里无处交待。这次赵老板变本加厉,这药我们不能收!” 赵老板是个白白胖胖,中等身材,带着一股精明,此时也涨红了脸,道:“曹先生,你是坐着的不知站着的腰腿疼啊!当初这‘和气消毒散’是只有你回春堂独门秘方配制得出来,世上别无二家。可是现在,你这秘方早已是世人皆知了。外面多少药铺在卖。人家都在卖这药,价钱比我要低两成。我暗中打听过了,他们也是用这些草药配制,本低利厚。他们做得了,咱们也照做。回春堂是多年的老字号了,一定比他们卖得好,到时我多分你们一成红利。大家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赵老板,这药方是我师父多年的心血!他们别家虽然也能照汤抓药,但他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配出的药外行人看来相差无几,但药效却是天差地别。”曹江寸步不让:“回春堂的药之所以有此疗效,就是在选料上十分严格。你这些药不是陈年的草药,就是采挖的时节不对,或是炮制方法有误,致使药效大大减低,以这种草药配成药,不但不会冶病,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曹先生你怎么如此食古不化!”赵老板不悦道:“人家都在卖这种药,也没见吃死几个人!单单我卖出去就会死人?”曹江满面涨红,一时不知要如何反驳。 忽听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五师弟,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赵老板大老远跑来,你怎么咒人家卖的药吃死人呢!”众人闻声回头,只见谷寻崖斜靠在药柜上,一脸的似笑非笑。 赵老板一见他,忙笑脸相迎,道:“哟,谷老弟在家啊!许久不见,你可是贵人事忙哪!”“在下哪有赵老板事忙!”谷寻崖轻笑道:“又要收药,又要卖药,还要管人家的药怎么制法,改天你是不是也要问问药方怎生配法?”说着走过来。 赵老板听出他话中有话,忙陪笑道:“谷老弟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要有的话,今日又怎会求到贵门上!” “大师兄。”曹江拿起一把草药给谷寻崖看,轻声道:“你看这药怎能用?”谷寻崖只是淡扫了一眼,不关痛痒地道:“赵老板千里迢迢送来的,咱们怎能不收?收!有多少收多少!”“大师兄——”曹江不满地道。 不等他多说,赵老板却笑逐颜开地道:“哎!还是谷老弟是成大事之人!识时务为俊杰嘛!”曹江撇了他一眼,担忧地道:“大师兄,这药根本就不能用!用了岂不是伤天害理,害人性命!”谷寻崖不为所动,淡淡地道:“这些药不能用,难道咱库房里就没有能用的?”“可是,这些怎么办?”曹江焦虑地道:“上次收下的那些还在库房里堆着。咱们难道就该陪本赚吆喝?!”说着瞟瞟赵老板,不屑地道:“倒让别人赚了昧心钱?” “哎,曹先生你这话可不中听了!”赵老板微恼地道:“这商人走南闯北,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图多赚一分利。何况这药未必就会死人,我怎么就万恶不赦了?”“是啊!”谷寻崖笑道:“五师弟,世上为挣钱卖了良心的人多得是,赵老板不过是随波逐流,你怎么就咒人家药死人?人家吃药的人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要咒,就该咒那些黑心肠,卖假药的奸商!咒他们全家死光光才是正理!” 赵老板一开始以为谷寻崖是跟自己一路了,可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忍不住驳然变色道:“谷老弟,你此话是何意!”谷寻崖冷笑道:“赵老板何必明知故问?大家心知肚明。回春堂的药一向是由赵老板出售,咱们只收一成利。这些年赵老板赚得还嫌少嘛!别说从回春堂的药上赚了多少,就是那些挂回春堂的名号的外来药,赵老板也是收获颇非吧!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不怕自己的威名扫地,回春堂的牌子却不能砸在阁下手里!你今天送来的草药,在下都收下了,至于如何处置就是在下的事了。赵老板要的不过是及时收药罢了。” 赵老板一时语塞。谷寻崖头也不回地吩咐曹江:“五师弟,你看着把药都收下。”“大师兄。”曹江担忧地道:“此事是否等师父回来再定夺?如此一大批草药,用又不能用,堆到库房里还占着地方……” “我让你搬到库房里了吗?”谷寻崖冷声道:“这些连牲畜都不吃地烂草根,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吗?你给我仔仔细细看好了,把这些烂货都搬到菜市口去,一根也不许进医馆的门。若是我发现你夹带一根半点进来,我就剁了你的两只手。我宁愿养个废人,也不会要个见利忘义的王八蛋!”他越说语气越严厉。 原本赵老板还心生不满,一见他神色冷冽,知他动了气,居然也知趣地三缄其口。曹江等人极少见大师兄如此愤怒过,心生惊畏,唯唯诺诺地出了医馆,去查点草药。 平安镇本就不大,这吵吵嚷嚷地早已让大半个镇子知道了。看见一包包麻袋堆在菜市口的小空场上,不少人都赶来看热闹。许多人闹不清倒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谷寻崖一脸肃穆地站在人群中央,看着所有的草药都已搬到,冷冷问曹江:“都搬来了么?”“都在这里了。”曹江小心地答,大师兄很少发火,所以他不知道大师兄这次生气会做出什么事,总有些战战棘棘。“谷老弟,你这是……”赵老板也是小心翼翼得,他与谷寻崖接触不多,但凭他走南闯北多年的经验,觉察得出他绝非善类! 谷寻崖充耳不闻,对曹江道:“五师弟,你把这些废物一把火烧了!绝不能留下来遗害世人!”“大师兄!”曹江犹豫未决,道:“这些草药烧了不可惜。可是要将同样的草药配齐了,只怕至少要五千两不止!而且,一时半会也配不齐全。不如退还给赵老板,让他另换好的药材来。”“留下做什么?!”谷寻崖冷喝:“留下来再去害人!钱和药材我自会想办法,今天我就是要当着众人面前烧个干净!” “谷老弟,你何必如此认真呢?”赵老板陪笑着附身上前,对他耳语道:“这些草药并非是完全不能用。只要加重药量,不一样当好药用。何况,病人吃十副不好,就会买二十副,这利岂不是翻倍!就算不用做配药,用做它用也好。烧了怪可惜得……”他的话被谷寻崖剑般的目光逼了回去。 谷寻崖一脸肃煞,冷冷道:“赵寿辰,你贩药多年,难不成连心也被药汤沤成黑心了!病情如火情!世上有多少人为了看病倾家荡产!你用这种药给人治病,非但治不好病,还延误治病时机,致人死命,教人家破人亡!你难道不怕天打雷劈,遗祸子孙?你方才的话,我权当没听到。下次你若是再送这样的药材来,咱们之间的买卖一拍两散不说,我连你一起扔到火里烧了!” 赵老板被他的狠绝吓得退出好几步,他虽然一没暴跳如雷,二未大声咆哮,但他明白他是那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认识他七、八年了,他第一次觉得他可怕。谷寻崖扭头对曹江道:“还等什么!想让我亲自动手不成?”曹江不敢怠慢,忙掏出火镰火石去点火。 “大师兄,”冯海担心地问:“要不然等师父回来……”“不必!”谷寻崖冷冷打断他,道:“师父就算在这里,我也会进如此处置!就算师父怪罪下来,一切由我承担!”曹江见他心意已决,只好点燃了一把草药,慢慢引燃。 一股浓烟缓缓升起,夹杂着草药的苦香气。火势越烧越旺,火红的火舌也冲天而起。赵老板苍白的脸给映红了,每个人身上也被映红了,天地间也是一片火红。 每一双眼睛都呆呆地盯着“啪啪”作响的火堆,看着那火焰一点点吞噬所有的草药。谷寻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所有人都被大火吸引住了,谁也没在意他的离去。 十五、冰释前嫌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怎配指责别人卖假药害人?”娄文玉冷冷地嘲讽。谷寻崖刚走回医馆,她就自后面追赶上来,闻此言,他转回身来,语气冷漠地道:“草芥一文不值,可我杀人从来都是收钱的,你凭什么说我视人命如草芥!”娄文玉气极反笑,道:“这么说,你杀一个人还是抬举他了!被你杀死的人都该对你感激涕零才是?” 谷寻崖冷冷地道:“我不清楚他们会如何想,天下那么多人,我怎能管得过来!”“那要是有人杀了你师父和师弟,你会如何想?”娄文玉气愤地道。“报仇!”谷寻崖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我唯一能做了!”“那死在你剑下的人的亲人是不是也该来找你报仇?”娄文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 谷寻崖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不动,平淡地道:“我并没有阻止你报仇。你现在就可以拨出剑来杀了我!”娄文玉凤目喷火,被仇恨烧灼得全身颤栗,若不是记得三叔的叮嘱,她早就拔剑削下他的脑袋了。 谷寻崖看出她强自压抑的痛楚,道:“你若不想动手,在下就失陪了。我还有事要做。”说完转身就走。“站住!”娄文玉喝止,愤愤地道:“给我个理由!”“理由?”谷寻崖回身斜睨着她,道:“我是个杀手,杀人当然是为了钱。”“那是你杀人的理由,我要的是不杀你的理由!”娄文玉娇诧道。 谷寻崖轻笑,怀疑她是不是气疯了:“杀不杀我是你的事,要找理由也该由你来找,何必问我?”娄文玉又羞又恼,娇躯不住地轻颤,费了好大力气才开得了口:“你说我义父……背信弃义,害死义兄……可有证据?”她虽然不信义父会做出这种事,可话语间已不似之前的笃定。 “证据?”谷寻崖冷笑道:“我只是杀手,不是官府衙门!有人出钱,我就杀人,不讲罪证确凿那一套。”娄文玉眼中忽然流下泪来——多少年来,她追查杀父仇人的线索,费尽心机,却是毫无所获。她虽不是十分相信谷寻崖所说的话,可她又渴望从他这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算疼爱自己的义父真的是杀父仇人,她宁愿接受认贼作父的骂名,也不愿娄家的血仇就这样不明不白。 谷寻崖静静地看着她流泪,他见过女人流泪,可他没想到娄文玉会流泪。他领教了她的处心积虑,她的凌厉剑法,她是江湖女子,坚忍不拔,不让须眉,可是忘了她也是个女人。江湖女子也会流泪。他不是个多情的人,也不是无情的人,她的泪让他不能无动于衷,他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往自己房间走去。 娄文玉闻言忙拭着泪水,跟在他后面。看他进了卧房,她毕竟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随他进屋去,而是等在门外。听到房中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会儿谷寻崖出来了,递给她一支玉佩。 娄文玉一见玉佩,劈手夺过来,惊叫道:“这是我爹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是我从何必干身上取下来的。”谷寻崖道:“杀手本不该动猎物的东西。我只是奇怪姓何的身上怎会有姓娄的东西,才随手取来。”“这是我爹生前随身的佩饰。”娄文玉轻扶着玉佩背面那个镂刻的“娄”字,睹物思人,泪水又夺眶而出。谷寻崖道:“我知道,何必干所有的亲朋好友之中只有他的结义大哥姓娄。他身上有结义大哥的东西本不足为奇,倘若我事先没有看过这个的话,我也不会太在意。”说着又递过一个小竹筒。 这竹筒只有手指般粗,却是光亮顺滑,不知被多少次抚摸出来的。娄文玉接过竹筒。小小的竹筒竟然还有一个盖子,轻轻一拔就拔开了。里面是卷成一卷的信笺,三寸宽的一长条。娄文玉用指甲挑出纸卷,慢慢展开,只见上面寥寥数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她却有如雷击,全身颤抖——她不会忘记这笔迹,是爹的字:“何必干,噬兄欺嫂,人神共殊!” 十一个字,字迹略显凌乱,但力透纸背,象是书写时力有不及,却又义愤难平。娄文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悔、恨、怨、怒,百味陈杂。这些年,她苦苦寻找仇人,仇人就在眼前,她却不知道,还认贼作父。更荒唐的是,谷寻崖为她报了杀父之仇,她却还在信誓旦旦地为仇人报仇。 天下还有这样荒唐的事吗?娄文玉悔恨得无以复加,还有何面目活下去。羞愧之极,她猛地拔剑往颈上抹去。谷寻崖大吃一惊,未料到她性子如此刚烈,慌忙伸手拉住她的剑。娄文玉悲愤之下心智失常,只是一心寻死,剑拼力往脖子上拉。挣扯之下,利刃已割破谷寻崖的手掌,血汩汩而下。 “你放手!”娄文玉喝斥,双眼通红。“娄姑娘!”谷寻崖平静地道:“你这样死了,就对得起你的爹娘了吗?你能让娄氏一门从此断绝吗?”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娄文玉顿时变懊悔为悲恸,手不由得松了开来。 谷寻崖趁机接过她的剑,她就双手掩面,低声饮泣,无力地坐倒在地。谷寻崖将剑放置一旁,慢慢坐在门槛上。方才几下挣扯,让他感到筋疲力尽,况且面对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子,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由她哭个够。大哭一场后,她的心情或许会好起来。 好半晌,娄文玉才止住悲痛,想起自己居然如此失态,又有些窘迫,不敢想谷寻崖会怎样看自己。悄悄抬眼想偷瞄一眼他脸上是何表情,但首先看到的却是他血淋淋的手掌,羞愧窘困顿时无影无踪,急忙拉起他的手,关切地道:“你手受伤了。” “只是些小伤。”谷寻崖无关痛痒地道。手上的伤和他身上那些伤比起来不值一提,若在平时,他也就只当蚊子叮了一口。可现在他前伤未愈,血气亏虚,血流得虽不多,却让他觉得体虚乏力,心慌头重。 娄文玉默然无语,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折了几折,轻轻扎住他手上的伤。谷寻崖无力拒绝,他靠在门框上,闭上眼歇了一会儿。娄文玉仰面望着他,斑驳的树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游走,他的双眉隐隐皱着,睫毛在微微颤动,脸上无喜也无怒。他倒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有时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有时又多情刚直,嘻笑怒骂…… 谷寻崖惊疑地睁开眼,娄文玉慌忙垂下头,颊上一阵发烫,心更狂跳不止。“你想通了,不想死了?”谷寻崖轻声道,略带几分讥嘲。娄文玉摇摇头,道:“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了!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说着抬头看他。 谷寻崖本以为她会为话中的挑逗气恼,孰料她却毫不在意,不免有丝惊诧,又见她脸上那份凝重,他已猜到她想问什么了,叹了口气,道:“你何必再问!你爹娘都已不在了,何必干也是恶贯满盈了,再提它不是徒增伤感吗?”“我要知道真相!”娄文玉愤慨地低喊:“何必干是我爹的义弟,他为何要杀我爹,害我全家?”“我不知道。”谷寻崖淡淡地道。 “你一定知道!”娄文玉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你每次动手前不是都要把那人的亲朋好友都查个水落石出吗?”“我查这些只是以防动手时有外人在场,可以应对不测。只限于活人,不包括死人。”谷寻崖淡淡地道。娄文玉浑身一震,杏目圆瞪,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可是她也明白他说的是真话——没人会防备死人,所以也很少有人关心死人。她极力压下悲痛,干涩地问:“那你又是如何接下这桩‘生意’的?” 谷寻崖知她是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便道:“那是我刚刚杀完人,出了门就碰到一个穷困僚倒、病入膏肓的老人,他说他要请我杀一个人,可他身上只有五两银子,问我杀不杀?”“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娄文玉揪紧了心,嘴唇发干。 谷寻崖蹙眉回想:“他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右手少了根小指。”“是管家齐叔!”娄文玉双眼湿润了,悲喜交加:“没想到齐叔居然逃过了劫难!那他现在在哪儿?”“死了。”谷寻崖淡淡地道。“死了?”娄文玉一哽:“他怎么……”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本不想接这桩生意。”谷寻崖接着道:“只因为我所杀的人都是由问心堂接下的。老人就将这支竹筒和五两银子交给我,然后就咽气了,都来不及弄清楚我到底答不答应。他这是孤注一掷,赌我会不会接下这笔生意。”“结果是齐叔并没看错人。”娄文玉凄笑道:“你还是杀了何必干!” “因为我知道老人全部家当只有这五两银子,他却宁死也要报仇,那一定是血海深仇。我若不答应,他会死不瞑目。那我就会夜夜做恶梦了。”谷寻崖苦笑。娄文玉若不是悲伤之余,难免不会被他逗笑了:“那齐叔呢?”“我当然不能让他爆尸荒野,就买了口棺材把他葬了。他既是无名无姓,自然也是无亲无故,五两银子也就足够了。”谷寻崖淡淡地道。娄文玉无语,突然双膝跪地,朝他纳头就拜。谷寻崖大吃一惊:“娄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急忙起身拉她,不料胸口一阵闷痛,才记起真气被封,腿一软又跌回地上。 娄文玉叩毕三个头,才郑重地道:“这三个头既是谢恩也是谢罪。谢你葬了齐叔、杀了娄家仇人的恩。谢我是非不分、亲仇不辩的罪。”谷寻崖一手捂住胸口,轻轻摇头,胸口的闷痛让他一时说不出话,额上渗出了冷汗。 娄文玉蓦地记起他中了三叔的“截脉手”,行动受阻,忙欺身上前,关切地道:“你怎样?”谷寻崖长长舒了口气,道:“还好,死不了!”“你这人!好话都不会说!”娄文玉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她浅嗔薄怒的模样犹如月下芙蓉般娇俏妩媚。谷寻崖瞟了她一眼,苦笑不语。 “三叔回来了……”古悦己突兀地闯进来,一见二人状似亲密的模样,不由怔到在当场,怨愤地瞪着二人。娄文玉急忙站起,也不免几分尴尬,忙问:“是三叔回来了吗?”古悦己冷哼了一声,闷声道:“三叔叫你去。”说完扭身就离去。 娄文玉面带薄羞,看看谷寻崖,只见他神色自若,仿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心下稍安,便道:“走吧。”“干嘛叫我?”谷寻崖不解地道:“你三叔又没叫我!”“我想三叔一定也想见你。”娄文玉道。“何以见的?”谷寻崖问。 “因为三叔一定会怪古大哥为何不听他的话,而赶去长安。”娄文玉道:“而古大哥是不会骗三叔的。”谷寻崖轻笑:“你古大哥是谦谦君子,不只是不会骗他三叔吧!”娄文玉不语,只当是默认。“君子?”谷寻崖冷笑道:“并非都是一诺千金!”“古大哥只是不想让我们再误会你。”娄文玉解释。“那可要多谢他的好意了!”谷寻崖淡淡地道,抬手抓住门框,艰难地起身。娄文玉急忙伸手扶住他的另一边的肩膀,助他一臂之力。 古悦修看见他们二人并肩走进来,会心地一笑。娄文玉脸上一热,急赶上几步,走到徐扶弱身旁,道:“三叔,你找我?”谷寻崖却若无其事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徐扶弱面无表情地对娄文玉道:“收拾行礼,咱们即刻上路。”“现在就走?”娄文玉芳心一沉,竟而生出几许依依不舍。 “此间事已毕,多耽无益。”徐扶弱平淡地道,注视着谷寻崖:“阁下只怕也要跟在下走一趟了。”谷寻崖安安稳稳地靠在椅背上,微哂道:“徐三侠也是要我去收拾东西喽!去哪儿?我总能问问吧。”“我们去哪儿,你就去哪儿。”“绝妙的回答!”谷寻崖朗声一笑,头也不回地高声道:“楚良,听见了么?去收拾东西。” “大师兄,”曹江担忧地道:“你伤还未愈,不宜长途跋涉。”谷寻崖满不在乎地道:“这话跟我说不着,去给徐三侠说去。看看这位仁义为先的徐三侠是否赏你这个脸!” 徐扶弱还未开口,古悦己早已忍耐不住了,喝道:“谷寻崖,你太狂妄了!竟然如此对三叔讲话!”“笑话!”谷寻崖冷笑道:“他是你的三叔,又不是我的!我如此讲话有何狂妄可言?” “这话错了。”谢老三走进来,冷斥道:“不管怎么说,徐三侠总是你的前辈,你也该表示尊敬。哪怕是装腔作势也好啊!”“明师出高徒!”徐扶弱轻笑道:“难怪你常常被自己的徒弟气个半死,这才叫‘自做孽,不可活’!”“劣徒再不肖,老朽总是后继有人,徐三侠,你呢?”谢老三反唇想击。徐扶弱神色一黯,他拼搏大半生,却连个继承衣钵的人也没有。 谢老三扭头对谷寻崖道:“你要走了,师父那儿还有几颗补气的药丸,你随为师到房中去取。”谷寻崖倒是听话地站起身,只是勾勾嘴角,跟师父往他房中走去。 十六、万中精一 关上房门,谷寻崖才道:“他们来过了?”谢老三点头不语。“说什么?”谷寻崖脸色阴沉,蕴藏着风雨欲来的阴霾。“没说什么,只是要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谢老三神色不动地道,递过一封信。 谷寻崖抽出信笺,扫了一眼,沉吟不语。“你想怎么办?”谢老三忧虑地问。谷寻崖冷笑,目光寒若冰霜,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既然他显身了,那我就按兵不动。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居心。”“万事小心,切不可操之过急!”谢老三道:“犹其是你现在势单力薄,还不宜与他正面冲突!”“总是这样瞻前顾后,何时能成事?难不成这一辈子都要受人要挟,不能出头!”谷寻崖愤愤地道。 “你别莽撞!”谢老三焦虑地道:“此事不是一日之功。操之过急,往往就要功败垂成,这些年来的努力也付诸东流,再要东山再起,就难上加难了!”“我自有分寸!”谷寻崖道:“师父不必担心。”谢老三叹息不语。 房门被敲响,古悦修在门外道:“谢前辈,三叔要上路了,不知您老的事交待完毕了不曾?”谷寻崖闻声,忙将信笺凑到点烟的芯纸上点着。谢老三走去开门,不满地道:“急个啥!又不是赶去投胎!”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古悦修疑惑地看看谷寻崖。谷寻崖若无其事地冲他笑笑道:“可以上路了。”说着走出房门。古悦修看着地上那片纸灰,若有所思。 五月的天渐渐热起来,艳阳照在身上,虽不若七月似流火一般,但被它晒上一半个时辰,也是浑身冒汗。徐扶弱几人已走了几天,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乔装改扮,扮成商贩,一路晓行夜宿,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看看天到日中,一行人走得口干舌燥,路边正好有个小面馆。娄文玉偷偷瞟了谷寻崖一眼。这几日贪着赶路,他的旧伤愈合得极慢,再加上三叔封了他的穴,又顶着日头赶路,他刚刚有所恢复的脸色又渐渐苍白。虽然他从未表露过,但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已渐渐汇成道道汗渍,双眉眉峰也在微微颤抖。 娄文玉心中一动,看着路边的面馆,便道:“三叔,我走得有些饿了,能不能停下来吃点东西?”徐扶弱看看她,再抬头看看天色,已过了午时,便道:“也好!大家停下来打打尖,歇歇脚。过了午时这段日头再走也好。” 几人在面馆外停下来,纷纷下马。谷寻崖却未急着下马,轻轻喘息着。古悦修上前搀住他,助他一臂之力,触手只觉他的衣衫尽湿。 几人在桌边坐下。小二急忙先给他们倒上几杯凉茶,陪笑着问:“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你这里除了面,还有什么?”古悦修看看谷寻崖,问。“包子,馒头,小店的卤牛肉也不错。客官可否尝尝?”小二忙回道。“那就来一笼包子,切三斤牛肉,另备二十个馒头、几斤干肉,我们带走。”古悦修道。“好咧!客官少等了!”小二应声下去。 几人赶路赶得渴了,娄文玉首先端起茶来刚要喝。“等等!”古悦己忙叫道。娄文玉疑惑地看着他。古悦己警觉地看看谷寻崖,道:“以防有毒,先用银针试试看。”古悦修笑道:“二弟,你何时变得如此细心了?”古悦己怨怒地目光盯着谷寻崖,道:“同样的亏我可不想再吃了!”谷寻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他话中所指。 虽然试过茶中无恙,可古悦己却因谷寻崖未动茶水半滴,他也一点也未动。“三叔,”古悦修问:“我们这样赶路,还要走几天?”“还要走个七、八天吧。”徐扶弱抬头望望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蓝得有些透明。放眼望去,心胸顿时开阔。可徐扶弱心中却阴沉不定,离乡这些年,不知大姐是否安好。此次回去,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们。也许正是所谓得“近乡情怯”吧!他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谷寻崖漠然无语,转眼就见古悦己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自己,微微一哂,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古悦己仿似松了一大口气,一把抓起杯子,“咕噔噔”一口喝干。 这时小二已将饭菜端上来。古悦修先递给徐扶弱一个包子,道:“三叔。”徐扶弱接过。他又拿起一个,要递给谷寻崖时,谷寻崖不客气地道:“不必客气了,你自己吃吧!” 古悦修不解,问:“难道你连包子也不能吃?”谷寻崖笑望着他,道:“包子我是吃,只是要看什么包子了!”古悦修仔细地看看手中的包子,并无异样,惊奇地道:“这包子怎么了?”“这包子没怎么,只是这包子里的馅不怎样!”“你没吃,又怎知是什么馅?” 谷子寻崖笑着看看几人,古悦己早已一个包子下肚了,娄文玉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听了他的话,还未下咽。徐扶弱原本还未吃,这会儿也是皱着眉头掰开包子,放在鼻端闻了闻,也是不得要领。 “这包子包你们吃一次,至死难忘!”谷寻崖笑道。“这不是普通的肉包子吗?”古悦修迷惑地问。“是肉包子,却不是普通的肉,而是普通人的肉!”谷寻崖面带微笑,但一语惊天。 “人肉包子!!”古悦修惊叱。娄文玉闻言,一阵反复,冲到路边就是一阵干呕。古悦己仿佛吃了死耗子,脸色变得阵红阵青!徐扶弱一把抛开包子,起身便欲寻找店中的小二。 铺子面街的是搭的晾棚,连着后面是一间小草房。刚才小二送完饭菜就走入后面去了。徐扶弱于是就急步往草房中冲去。“三叔,小心有诈!”古悦修忙道。可是比他的话更快的,草房门里猛地穿出一道刀光。 徐扶弱冲势虽快,但应变也迅,刀光刚一露头,他紧随着旋踵扭肩,将刀让开来。紧接着抬手用二指夹住刀背,往外一拨。持刀之人收势不住,连人带刀从门里扑了出来。正是方才的小二。 徐扶弱另一只手一探,满拟拎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擒住。可他的手刚一探出,门内又一道电光飞驰而出。这一下夹风驰电,与小二那一击可谓是判若云泥。徐扶弱未曾料到会有高手埋伏,急忙抽手,但还是慢了,那剑光擦过他的衣袖。一片衣袖应风而落。只差那么一点,他的手臂少则少块肉,多则缺一截。 那剑一招未落,一招又继。上刺下点,左削右挑,如电掣长空,如灵蛇出洞,如长虹贯日。剑式密密匝匝,铺天盖地。出剑既快,剑气也是凌厉非常。徐扶弱被这一阵急攻,只能躲闪,而无还手之余。剑气将他的衣襟震得烈烈作响,剑光映得他的脸色惨淡。那小二此时也回过身来,想要两面夹击。 古悦修见此,忙抽剑出鞘,跃身扑过去。挡开小二的钢刀。古悦己大喝一声,提着剑气势汹汹地冲那使剑之人便冲上去。他见那人剑式也是刚猛雄浑,心想来个硬对硬,打个畅快淋漓。所以一往无前,誓在必得。 “三弟!”“己儿!”古悦修同徐扶弱异口同声地喝止。可是为时已晚。他的剑已跟对方的剑碰上。“当”一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生生被对方的剑斩为两截。虎口裂开,一条手臂顿时麻木无觉。而对方的剑势如破竹,真朝他面门劈来。 徐扶弱本已退开三尺,避过了对方的剑锋,见古悦己突然闯入,急身又扑回来,手中已多了支铁笔,手一撩点向那人的肩井穴。古悦修也急急回身来救。那小二虽被古悦修的剑逼退了好几步,此时也趁虚而入,又朝古悦修背后砍来。 他满以为偷袭得逞,不料娄文玉从旁杀到,剑刺他的左胁。小二手忙脚步乱,慌忙躲避。娄文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泻,紧紧缠住他不放。那边徐扶弱和古悦修虽然都赶来援手,只是对方那一剑着实太快。他们的兵器离他还有三尺,他的剑却已劈上了古悦己的面门。眼看古悦己的脑袋就要被他劈成两半了。 突然一道黑影直扑过来。那黑影并不大,来势也不太急,以徐扶弱等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清那是一支茶杯。那茶杯飞旋着打在长剑上,“啪”一下被劈为两半。“噗”一声,杯中的茶水被剑上的真气激得飞溅出来,似点点飞箭。 杯子离古悦己较近,所以茶水打他的脸上居多,居然还麻生生的痛。他又惊又怒,不由得大喝一声。忽觉右膝一软,他猛地侧身倒下去。慌乱中他想要抓住什么,却把草房的门帘扯了下来。倒地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昏暗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影。 他这一扑,恰恰躲过那致命的一剑。徐扶弱的判官笔已离那人肩井穴不足寸余,而古悦修的剑也挑开了他的剑。那人剑挽莲花,磕开古悦修的剑,让开徐扶弱的点穴笔,跃出几尺,侧目看看坐在一旁的谷寻崖——方才那支茶杯正是他打出来。危急关头他救了古悦己,但一口气赌在胸口,半晌也缓不过来。 古悦己刚从鬼门关上走回来,全不记得害怕。当定神看清房中确实有人后,他就地一滚,借势弹起,冲进房里去了。“二弟!”古悦修怕他再出意外,急忙也跟着冲了进去。 古悦己来到屋角那两个人影前,不问缘由挥手就朝二人打去。那二人口中唔唔呀呀,蠕动了两下,却仍蜷缩不动。古悦修赶上前来,拉住古悦己,细看才发现二人被捆在一起,坐在地上,显然不是同门外那二人是一路的,便问:“你们是何人?” 那两个人支唔难言。古悦修俯身下去,才看清他们口中塞了布团,也看清了二人的面目,不由惊呼道:“忠良!忠义!怎么会是你们?”那被捆之人正是黄除强的二个儿子——黄忠良和黄忠义!古悦己也是大吃一惊,同大哥慌忙给他们解开绳子。 徐扶弱盯着对面那人,只见他已过五旬,形容枯蒿,一身灰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的空空荡荡,但双目如钩,充满寒气。那握剑的手也是枯瘦如柴,根根青筋露着,却蓄满劲力。平常无奇的一个人,却有绝对的杀伤力!徐扶弱心思飞转,在苦思江湖上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人却并未在意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谷寻崖,道:“你又坏老子的事!”语气非但不怒,反而赞赏居多。谷寻崖刚刚缓过那口气来,微微喘息着道:“你若干点好事,我也懒得理你!”那人双眼微眯,透出刺骨的寒光,似要发难。 谷寻崖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地道:“你的徒弟马上就要小命不保了。”那人扫了一眼已被娄文玉逼得疲于保命的小二,不以为然地道:“如此不成器的徒弟,死了倒也干净!”说着一双眼又不怀好意地瞄上谷寻崖,问:“你何时做我的徒弟?”“做你的徒弟有什么好处!”谷寻崖冷哼道:“看不顺眼了,你就弃之如敝履。”“你不一样了。”那人笑诞着脸,几乎要低声下气地乞求了:“老子万里挑一才看中你这个奇才,老子就是豁出自己的命不要了,也舍不得你啊!”谷寻崖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徐扶弱这时才突然想到一个人,惊诧地道:“阁下莫非是‘武林第一杀手’荆万一?”那人斜扫他一眼,冷冷道:“徐三侠不但眼力不及,记性也差,这半天才记起荆某来。荆某该当感激涕零,还是该恼羞成怒呢?”徐扶弱还未开口,古氏兄弟同黄氏兄弟已走了出来。 古悦修对徐扶弱道:“三叔,你看看他们是谁?”徐扶弱不再理会荆万一,而是回身看着黄氏兄弟,沉吟了片刻,便道:“莫非是良儿跟义儿?”“三叔!”黄氏兄弟叫到,双眼已湿润。“你们怎会在此?”徐扶弱不解地问。 “古大哥和古二哥走后,爹不放心,就派我们也到长安打探消息。”黄忠良道:“可到了长安之后,三叔已经离开了。我们沿路跟下来,却总也追赶不上。昨天我们碰到了他。”说着一指荆万一,又道:“他不清青红皂白就动手。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就被他带来了这里。” 徐扶弱回头望着荆万一,冷冷道:“阁下是何意?”荆万一却充耳不闻,一双眼只盯着谷寻崖。谷寻崖道:“你又想卖人情给我?”“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为你做十件事,你就要拜我为师的。”荆万一道。 “那跟他们有何关系?”谷寻崖不为所动。“你去杀他们的老子而失手,这单生意自是没人敢动了。但是要杀他们,你总无话可说吧。”荆万一洋洋得意地道。谷寻崖轻笑道:“以你‘武林第一杀手’的身份来杀两个无名小卒,你也不怕自贬身份?”“只要能令你欠我一份情,叫我去杀头猪,我都愿意!” 谷寻崖轻笑不语。荆万一道:“哪!人,我替你保下了。这次总该算是一件吧?”“他们和我无亲无故,你杀也好,留也好,怎能算到我头上?”谷寻崖冷笑道。“你要这么说,那今天我真就用他们身上的肉给你做一笼包子吃!”荆万一阴森地道,手中剑已慢慢提起。顿时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 十七、神乎其技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声响起——那是娄文玉一剑刺在那小二腿上,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这一剑砍得不轻,伤口足有尺余,血汩汩涌出。那小二痛得不住呻吟,脸色惨白。 “不中用的东西!”荆万一怒诧,一扬手。别人还未看清,那小二已惨叫一声,慢慢倒地。他的额头上钉了一根丧门钉,正中眉心,登时毙命。 徐扶弱等人见他对自己的徒弟出手都如此狠毒,不由又惊又怒。古悦己忍不住怒喝:“你好歹毒!好歹他也是你的徒弟,你竟然杀了他!”荆万一冷冷地道:“这种窝囊废,我不杀他,他也会早早丧命于别人手中!”他看看谷寻崖道:“一个真正的杀手,就该做到哪怕对手的兵器把你一下下砍得支离破碎,也要临危不惧!倘若你心中生出丝毫的畏惧,就已注定了失败。” 谷寻崖讥笑道:“人都有弱点,谁又能做到真正的不怕死呢?就算是‘武林第一杀手’的你,也未必就真的不怕死了。”“一味怕死而不知自救的是懦夫,虽能不怕死却又只知横冲直撞的是莽夫!”荆万一也不为他语气中的不恭生气,道:“就算是怕死,但越到紧要关头就越要冷静。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人不畏死,那就是真正的所向无敌了!” 谷寻崖不置可否的一笑。荆万一注视着他,道:“老子从十几年前就为寻找传人走遍大江南北,阅人无数。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合老子的口味。放眼江湖,就只有你配做老子的徒弟。”“可惜。”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我还没看出你哪一点配做我的师父。” 他这句话可真是放肆得很,荆万一不管怎么说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他手中那把剑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有谁敢对他篾视轻忽!谷寻崖却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徐扶弱都不禁为他的放肆而侧目。 谁知荆万一只是凝视了他片刻,放声大笑道:“你不必用话激老子。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老子心知肚明!你是想激我出手,如此一来,你就不必领我的情了。老子今日就偏不如你愿。今日这份情你是欠定了!”说着伸手在谷寻崖肩头拍了三下。 前两下稍轻,最后一下突然变重。谷寻崖整个人象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猛地被震出去。眼看他飞出五、六丈,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忽而身形一折,又如被一阵风托起,在空中翻跃了两下,落在地上。脚下不是太稳,晃了两晃,嘴角渗出一点腥红。古悦修见此突变,又惊又怒,正要找荆万一理论,一回头却见他已甩开长袖扬长而去。 笑声远远传来:“谷寻崖,你莫忘记,这已是第三次了。哈哈……”长袖一甩,一道黑影直朝谷寻崖而去。谷寻崖不慌不忙地抬手接住,是一块竹片,上书四个字“小心行事”。谷寻崖会心地一笑,抬头再看时,他的人影已去远。 “武林第一杀手?”古悦修低声道:“行事果然不同凡响!”回头看看倒在地上那具尸体,心中升起一丝悲凉。人活着千金万重,一死就如草芥!他总算也跟了荆万一一场,可是他最终死于自己的师父手中不说,荆万一就任凭他如此暴尸荒野。人情似纸张张薄哪! “三叔,我们怎么办?”古悦己问。徐扶弱漠然地道:“上路吧!”一顿饭给搅了个一塌糊涂,谁还有心情吃饭,还是及早赶路吧。古悦修几人自是未有异议,谷寻崖却坐回桌边,抓起一个肉包子吃起来,道:“不花钱的饭,不吃白不吃!要走你们走,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几人惊诧地瞪着他,娄文玉一想起那包子,又忍不住一阵作呕。古悦己大呼小叫地道:“你怎么敢吃?”谷寻崖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为什么不敢吃?”“那不是人肉包子吗?”古悦己道,象看怪物似的盯着他。谷寻崖轻笑道:“我又没吃,怎么会知道是人肉包子?”“你方才明明是……”古悦己道。 谷寻崖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我若不那样说,荆万一会被你们逼出来吗?”“你……”古悦己气极无言。古悦修疑惑地道:“你怎知荆万一躲在里面?”谷寻崖故做神秘地笑道:“鸟有鸟语,兽有兽言,各道自然有各道的暗语。我若是不懂的话,你们怎么能救人呢?” 古悦修无言以对。徐扶弱脸色阴沉地缓缓走到他面前。“三叔!”娄文玉担心地道,她见三叔神色不对,怕他又要对谷寻崖做什么。谷寻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平淡地道:“徐三侠是否想再赏在下两掌?”徐扶弱在桌边坐下,冷哼道:“荆万一果然是名不虚传哪!居然轻易就破了我的‘截脉手’,佩服佩服!”“你佩服他,对我说什么?”谷寻崖斜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吃着包子。 徐扶弱似是被他气笑了,道:“难怪他会想要收你为徒,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多谢徐三侠夸奖!”谷寻崖只当听不懂他话中的明褒暗讽。 吃过饭,徐扶弱打发黄氏兄弟回去,要他们转告二哥,就说他们此行是要回乡看看,若是他方便,改日可来相聚。黄氏兄弟走后,他们几人也重又上路。 一路南下,又赶了七、八天的路,幸未再遇变故。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淮河边的一座小镇。一行人进得城来,缓辔而行。 古悦修问徐扶弱:“三叔,你可知奶娘确切的落脚之处?”徐扶弱道:“大姐回到老家后,曾辗转托人捎了封信给我,说她在一家姓简的大户人家落了脚。我想这县城总不过方丈之地,若是有简姓的财主富商的话,应该能打听得出来。”古悦修道:“那咱们不如分头去打听,无论有无消息,一个时辰后再回到这里会合,如何?”“这样也好。”徐扶弱道:“那我和玉儿向东,你们向西。” 他们行至岔路口,正要分道扬镳,忽听一阵吵闹声,原来是几个孩子在路边玩弹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夹在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中间,正把一把赢来的弹子往衣兜里揣。有两个孩子不乐意,拉扯着他叫嚷:“不算,不算!重来,重来!” 古悦己瞟了一眼,嗤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玩意儿。”众人也不甚在意,正待分头而去。那少年却和两个孩子拉扯着朝他们这边撞过来。那少年扭扯着衣襟本想摆脱两个孩子,可那两个孩子却死抓住不放。拉扯间,只听“哧”一声,那少年的衣襟被扯破了。 这一下,那少年急了,推搡着两个孩子,道:“我衣裳叫你们撕破了,你们赔!”那两个孩子哪经得起他的蛮力,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古悦己看不过去了,翻身下马。“二弟!”古悦修欲阻拦时,他已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探手扣住少年的手腕,一扭一提,已将他的胳膊扭到背后,怒道:“以大欺小,算什么东西!” 那少年被他扭得胳膊几乎脱臼,五指握不紧,一把弹子“啪啦啦”全掉在地上。两个孩子一见,顾不得哭了,爬起来就是一阵急抢。“别抢我的弹子!”少年想要去抢,却挣脱不了古悦己的铁钳,胳膊又痛,心里又急,竟然也“哇”地一下哭出来。古悦己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堂堂七尺之躯,居然象小孩子似的哭了,手也不由得松了。 那少年一得解脱,立刻朝两个孩子扑过去。那两个孩子却发一声喊,朝两边跑去。那少年一个人哪追得了两个,正急不可奈时,一条人影已自他身畔掠过,舒臂一捞,两个尚未跑远孩子被揪住衣领,又给拎回来。 两个孩子惊魂未定地瞪着眼,惊恐地看着把他们象小鸡一亲拎来拎去的人。那少年也赶过来,又要抢二人的弹子。两个孩子死死捂住衣兜。 正在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少年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诧异地回头,就见帮他捉人的那人微笑地看着自己,道:“想玩弹子吗?我也来玩一把。不过愿者服输,不许再耍赖。”说着盯着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倒也不惧,问:“你有弹子吗?”那人手一翻,张开手时,手心里已多了一枚弹子,不过这颗弹子却与众不同。它不过鸽卵般大小,透明晶莹,细看里面还似有水宛然,如烟盈绕。市间的孩子哪见过这玩意儿,一见之下喜欢得不得了,道:“来就来!输了不许反悔!”“好啊!”那人笑得别有意味。 古悦修知谷寻崖向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忽见他对几个孩子打架感兴趣,料他必另有用意,示意众人不必急着去打探消息,先看看谷寻崖接下来的举动。莫说那一群孩子被那颗弹子吸引,就连那少年也是直勾勾地盯着不放松。 打弹子是极为普通的游戏,哪个孩子小时不玩?它不需要精致的道具,只要在地上挖几个洞,划一条线,用各种各样能用来做弹子的东西在地上弹来弹去,照规矩打中者就为赢家。靠得是熟能生巧,而不在力道的大小。练武之人练得是眼力跟手劲,这种游戏自是不在话下。 谷寻崖往路边一站,笑吟吟地道:“你们想怎样玩?”小孩子们眼谗他手中的弹子,急于赢到手,便道:“碰碰赢!”说着跑到墙角将一块青砖斜放了,将一颗弹子在砖上一磕,弹子飞滚出几尺,慢慢停下来,然后对谷寻崖道:“你也来磕一下,谁的滚得远,谁先弹。弹中了就算赢。” 谷寻崖微微一笑,两指捏了弹子轻轻一挑,那弹子就不偏不倚地落在砖上,又弹出来,骨咕咕滚出去,恰好停在另一颗弹子前面三尺之内。谷寻崖走过去,捡起弹子夹在指间,轻轻一弹。“啪”一下,正好打中另一颗弹子。 那孩子没想到他打得如此准,咦了一声,道:“接着来。”又拿出一颗弹子,道:“你赢了,你先来。”谷寻崖也不客气,先发弹子,这次弹子滚出三丈远。那孩子虽用力磕,也未能赶上,又让他赢了一子。 那孩子不服气,嚷道:“不行!我人小,你总该让我一下。”谷寻崖道:“你要我怎样让你?”“你让我打你的弹子,打中了,算我赢。”小孩耍起了无赖。“不行!”那少年忙道:“哪有这样的规矩?你输了不认,抢走我的弹子,现在又耍赖皮!”那孩子冲他做鬼脸。 谷寻崖笑道:“这样吧,我的弹子放在这里,你来打,若能让它移动分毫,它就归你。”“真的?”那孩子惊喜地问:“不骗人?”“不骗你。不过,”谷寻崖又道:“若是你是弹子反被打飞了,那就是你输了。”“好!”那孩子干脆地道,将手中的弹子弹出去。他手下倒有几分准头,“啪”地一下,不偏不倚正中那弹子。他正想跑去捡弹子,却见那弹子只是原地转动了一下,他自己的弹子却拐了个弯,向别处飞去了。 谷寻崖探身一捞,接过那粒弹子,道:“你输了。”那孩子又惊又奇,他玩过不少弹子,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就连徐扶弱等人也看得十分惊奇。他们知道谷寻崖一定在弹子上做了手脚,这种借力打力的技巧用在一粒弹子上,就有些神乎其技了。 “还来吗?”谷寻崖问。那孩子满心的不服气,不相信一颗不动的弹子会打不飞,一定是上次力气太小了。一次不行,还有两次,自己手里十几枚弹子会打不飞一粒?也难怪这赌博之术几千年来都让人沉沦其中,难以自拔,它正是正中了人性中天生的劣根性,无关乎年纪的长幼。 不到盏茶功夫,孩子手中的弹子已到了谷寻崖手中,而地上的弹子仍未移动分毫。只是在它周围溅起些许土屑。那孩子真的急了,冲其他孩子一挥手,道:“你们一齐打。我不信打不动它!” 其他孩子早已跃跃欲试,只是他们的头儿没发话前都不敢出手。这会儿,四、五个孩子一齐发弹,只听“噼啪”声响,弹子乱飞。地上那粒弹子被纷纷打来的弹子击得团团飞旋,凡是打中它的弹子一一弹出去。那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不料一粒弹子飞过来打在他的额角,他“哟”地一声惊叫,火辣辣地还满疼的。 不消片刻,几个孩子手中的百余粒弹子都打完了,仍未能移动那弹子半分。只是那弹子已在地上转出一个坑,几乎埋没。谷寻崖俯身双手连挥了几下,将地上的弹子如数收起。那些弹子原本散布各处,东溜西滚,可只见他随手一捞,弹子就被他收到袖子里去,就象随手捞起一把浮萍似的容易。 几个孩子傻了眼,相互看来看去,好象不相信自己的弹子都归了别人,慢慢省过神来,一个个泫然欲泣。为首的孩子走到谷寻崖身前,可怜巴巴地道:“大哥哥,你把弹子还给我们吧!你都赢走了,我们以后还玩什么?”谷寻崖道:“愿赌服输,你赢了别人的东西,会还吗?”那孩子撇撇嘴,眼泪已经掉出来。其他几个孩子也嘤嘤的笑泣。古悦己看不下去了,叫道:“喂!你要那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挺大个人,专欺负小孩子干嘛!” 谷寻崖轻轻一笑,道:“好了,你们的弹子我还给你们。”说着双手一抻,将两把弹子交到几个孩子手中,道:“记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对别人耍手段,总有别人对付你的那一天!小小年纪别学无赖。”几个孩子见弹子失而复得,立即破泣为笑。 十八、从天而降 谷寻崖回身将一把弹子交给那少年,正色道:“这些给你!以后别再拿它出来当弹子了,误伤了人就悔之不及了。”那少年喜滋滋地应了声,急忙收起弹子。谷寻崖弯腰将自己的弹子捡起来,不由摇头叹息。那少年凑到他身前,央求道:“哥哥,这颗弹子也给我吧。”“不行!”谷寻崖断然拒绝。那少年不悦地撅起嘴。 谷寻崖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玩的。”说着拇指一挑,那粒弹子“哧”地腾空而起,飞冲上三丈之余,突听“嘭”地一声震响,那粒弹子在半空中炸裂,闪出一道刺眼的光。光芒消失后,还余下一团白烟。 这声响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徐扶弱喟然失色道:“这就是归圣手的独门暗器‘响天雷’吧!”谷寻崖笑道:“徐三侠果然见多识广!”徐扶弱惊诧地道:“如此精致的暗器却用来打弹子,真是暴殄天物!”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能换出那些弹子,也不算浪费。”“什么弹子?值得你以‘响天雷’交换!”古悦修不解地问。谷寻崖笑而不语。 徐扶弱沉吟了片刻,道:“莫非那弹子是‘釜内开花’?”“什么是‘釜内开花’?”古悦己问。徐扶弱道:“这种暗器我也只是耳闻。据说它从外面看就是普通的铁弹,但每一个都装有精巧的机关,一开机关,里面就会弹出一根尖锥。这根尖锥是由六片精钢打造的尖刺拼成。这暗器只要打中人,尖锥刺入肌肤,六片尖刺就会弹开,象花瓣一样绽开深深刺入肌肉里。不知情的人若硬要取出暗器,轻则皮开肉绽,得者伤筋断脉,终身残废!”“为暗器这么歹毒!是谁造出来的?”古悦己愤愤不平地道。“相传是归圣手的另一独门暗器。”徐扶弱道。 “那不过是以讹传讹,毫无实据。”谷寻崖淡淡地道:“这暗器是叫‘釜内开花’,又叫‘鬼脚针’。但它却不是归圣手造出来的。”徐扶弱道:“看你刚才发暗器的手法,归圣手是你什么人?”谷寻崖道:“他是我师父。”“归圣手还留有传人?”徐扶弱愕然。 谷寻岩看了他一眼,道:“徐三侠若是与他有过节,要找他清算的话,只怕要到阴曹地府了。”徐扶弱微微动容道:“归圣手死了!”长叹一声又道:“他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又生性怪癖,行事乖张,不过他毕竟是空门中的领袖,一代枭雄!孰料落得个晚年凄凉,死后寂寂。”“英雄垂老正如美人迟暮。该恨的是年青时太过光芒外露!”谷寻崖冷淡地轻笑道:“他死的时候虽然没有惊天动地、惊世骇俗,但至少死得平平静静、无人打搅。” “他是你师父,你居然如此说他!”徐扶弱有些不愤。谷寻崖冷冷道:“正因为他是我师父,我才这样说他。若是不相干之人,我还懒得管他怎么死法!”徐扶弱语塞,他觉得谷寻崖言行乖张无礼,性情捉摸不定。有时纯真如赤子;有时又深沉得象沧桑的老人;有时冷酷得又象毫无人性的刽子手;有时还会体贴得象至亲至近的亲人。饶是他阅人无数,也看不懂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古悦修见三叔脸色铁青,忙道:“谷兄,你少说两句。”“我为什么要少说?”谷寻崖反而变本加厉更加嚣张,盯着徐扶弱道:“一个人若只能享受生前的光显荣耀,而不能忍受死后的寂寞凄凉,他也不过是个脱不了市侩之气、鼠目寸光的平庸之人。”他似乎还在记恨徐扶弱出手相伤的事,所以处处针对徐扶弱。 娄文玉突然插话,道:“看得破,看不破,人总难免一死。生时纵有千万牵绊,死后总是一切成空。英雄也好,枭雄也罢,人活着有千千万万种,死了,就没有区别,只有一种。没有爱恨情仇,没有金钱名誉。想想这些,人还有什么好争的呢?”一番话说得其他人无言以对。 谷寻崖默然地扭开身道:“走吧。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吗!”这一下提醒了几人,刚才这一阵搅和让他们忘了要办的事。正待要走,那少年突然拉住谷寻崖,道:“哥哥,哥哥,你别走。教我打弹子。”谷寻崖回头看他,如覆寒霜的脸一下云开雾散,微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教你。”少年拉着他的手摇晃,央求道:“哥哥,你现在就教我。”谷寻崖摇头道:“现在不行。”沉吟了一下道:“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若还能回来,一定会教你。” 古悦修听出他话中有话,忽然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他在暗示什么吗?那封信,那封信被他烧掉的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他莫名地认定那里面的内容与他们古家的血仇有关。谷寻崖为何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如此亲近关切?仿佛对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他不是一向不肯受亲情束缚吗?这会儿又作茧自缚,所为何来?……越接近谷寻崖,就有更多的疑问难以解释。他似乎有些了解他了,又似乎完全看不懂他的行事。 那少年还拉着谷寻崖不放,古悦己不耐烦了,向他叫嚷:“走!走!走!你道别人也都象你,无所事事!再穷磨叽,小心我揍你!”那少年似是很惧怕他,一听他叫嚷,立即躲到谷寻崖身后。 这时,传来一个妇人的呼喊声:“小悦——”那少年一听,伸着脖子张望了一眼,又缩到谷寻崖的另一边去了。一位五旬左右的妇人气乎乎地冲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少年,骂道:“你这臭小子!玩疯了,不知道回家!我跑了大半个镇子找你,你——”就着就上来要揪少年的耳朵。那少年急忙往谷寻崖身后一缩,她的手就要挥上谷寻崖的脸。谷寻崖面无表情地举手一拔,将她拔了个趔趄。 那妇人退开几步,勉强站稳,惊诧地抬头一望,蓦地神色大变,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声音颤抖地道:“你……你……你是人是鬼!”那少年见她惊吓得面无人色,急忙扑过去道:“奶娘,你怎么啦?”那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谷寻崖,恍若魂魄脱壳。 谷寻崖见那少年被此景骇得哭了,便走上前去扶她。那妇人初梦初醒,紧紧抓住他的手,道:“这是真的!我没做梦!你是谁?为什么长得和死去的老爷如此相象?”谷寻崖蹙眉不语,隐隐感到她口中所说的“老爷”与古家有关。 古悦修心思转得也飞快,疑惑地问:“这位大婶,可认得家父?”那妇人迷惑地看看他,问:“你又是谁?”“我……”古悦修突然记起自己的身份哪能轻易告人。而一旁的徐扶弱一直凝视着那妇人,这会儿突然跃下马,扑过来拉住妇人,惊喜地道:“大姐,是你!”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那妇人也惊诧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醒过神来,慢慢认出他,难以置信地道:“二弟……”说着泪水潸然而下。徐扶弱双眼也湿润了,道:“大姐,真的是你?我们本来是来找你的,没曾想一来就碰上了你!这些年,你……还好吗?” “好!好!”那妇人抹着泪水,道:“我挺好的!我一回到老家。就让人捎信给你,你收到了没?为什么十几年毫无消息?我还以为你……”“我收到了,只是当时仇人追得紧,我没敢来看你。也不敢给你写信,怕把他们引来。”徐扶弱道:“这次,我带了大哥的儿子来。” “奶娘!”古悦修不待三叔多说,就已明白眼前的妇人就是古家三兄弟的奶娘,忙拉住她的手道:“您还记得我么?”那妇人仰起头,微眯双眼,打量了他许久,才难以置住地道:“你……你是……大公子?”“奶娘,是我!”古悦修欣喜地道。 那妇从又惊又喜,紧紧抓住他道:“长大了!十八年了!当年,你才七、八岁,为了学武不去私塾读书,被老爷拿着马鞭子满院子里追。才一眨眼,主长大了。老爷、夫人若是见了……”说着一阵心酸,哽咽难言。“奶娘……”古悦修也是悲喜交加,忙拉过古悦己道:“奶娘,你看看他是谁?” 那妇人拭去眼泪,抬头看了一眼,道:“二公子,样子没怎么变,浓眉、大眼、方头、大耳……曾经不个看相的说二公子是将相之相。”古悦己骚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奶娘,就是爱笑我!” 笔扶弱道:“大姐,我们这次来有一件要紧的事,咱们先找个地方详谈。”那妇人道:“那就回家去吧。”“家?”徐扶弱不解,他们的家早在二十几年前为了葬父母典卖了。那妇人道:“你们跟我走就是了。”说着头前带路,带着一行人出大街,过小巷,穿过几打胡同,到了一处大宅院的后门。她上前敲门。 不一会儿,门“吱呀”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粗布衣裳的丫环,她一见那妇人,便急切地道:“梅姑,你可回来了!老爷差人找了你好一会儿。你快去吧!”那徐梅姑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一全儿就过去。”说完径直走进去。其余人也跟着鱼贯而入。那丫环惊奇地看着他们,不敢多问。 徐梅姑领着他们穿庭过院,一路上碰到的仆役丫环都退让行礼,并告之老爷在找她。她一样应对,最后来到一处院落外。这处小院是独门独院,单隔出来的。门既不宽大,墙也不高,就象城中普普通通的人家一样简朴。可搬到这大宅深院里来就显得格格格不入了。 徐梅姑推开门,让大家进去,又回头吩咐了两个丫环几句,才关上门,让众人进到房内。徐扶弱见房中摆设一如当年家中的情景,不由触景生情,叹道:“二十七年了!没想到还会在此见到故居的风物!”回头问徐梅姑:“大姐,这是哪里?”徐梅姑道:“这是简府。简老爷因我带着小悦儿,所以就独辟了这个小院给我。”“这位简老爷待你倒不薄。”徐扶弱感叹道。谁知徐梅姑的脸竟红了红,笑道:“你见了他,就会明白他为何要待我如此好了。” 徐梅姑已年近五旬,年少时或许还有几分姿色,不过随着年华的流逝而衰退了。她方才无意间露出的娇羞之态,显得有些滑稽。谷寻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一抬眼就见娄文玉一双眼盈盈欲滴的明眸正盯着自己。看样子,她似乎猜到他为何发笑,不禁莞尔。 谷寻崖故作不知,这一切却落在古悦修眼中,似有所悟地锁眉凝思。徐扶弱却招呼娄文玉过去,道:“大姐,这是文玉,是娄大哥的小女儿。”徐梅姑打量了娄文玉几眼,惊喜地道:“就是古娄两家结亲,许给大公子的那位娄家三小姐?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这丫头才四、五岁,拖着两条小辫老跟在修儿后面跑。”“奶娘!”娄文玉娇羞地道,自是一番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忽又想起奶娘方才之态,又好笑又发窘,抬眼偷瞧谷寻崖,想看他是不是在笑。 可是谷寻崖并没有笑,也没注意她们的说了些什么,剑眉淡锁,显得心事重重。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胳膊,他扭头就见那叫“小悦”的少年正一脸期待,低声问:“哥哥,你在这儿住下来,好吗?教我打弹子!”谷寻崖笑问:“你真想学?”那少年点头如捣蒜。谷寻崖又问:“你学会了打弹子要做什么?”那少年眉飞色舞地道:“把小强他们的弹子都赢过来!” 谷寻崖摇头道:“你若是为了这要学打弹子的话,我是不会教你的。”“为什么?”那少年不解。“太浪费!”“浪费?”那少年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谷寻崖略一沉吟道:“你能吃几碗饭?”“三碗。”那少年挺走胸膛,很得意的样子。“那我只给你一碗,会怎样?”“吃不饱,会饿!”“学本领就象吃饭。”谷寻崖循循善诱:“你学得本领只为了赢小孩子手中的弹子,你觉得满足吗?这不是浪费嘛?” 那少年皱着眉苦想,好象听得似懂非懂,想了片刻,才惊喜地道:“我明白了!哥哥是说学大本领就吃多饭,学小本领就吃少饭!”“就算对吧。”谷寻崖道:“那你想学什么本领?”“小本领。”那少年不假思索地道:“我就想把输给小强他们的弹子赢回来。”若换了别人,早被他的冥玩不灵气死了。谷寻崖却不恼反笑,问:“为什么?”那少年噘着嘴道:“我的弹子都输光了。师父说,要是赢不回来,就不教我夹苍蝇!”欲寻崖默然我语。 徐梅姑走过来,点着他的额头,嗔怪道:“瞧你这点出息!夹苍蝇有什么好学的!”不时还用眼角瞟瞟谷寻崖,显然对他的来历仍很好奇。那少年不悦地道:“师父说学接暗器,先要学夹苍蝇!”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他非要学打弹子的目的。谷寻崖道:“好,我教你。”少年闻言欢欣雀跃。 “那要多谢这位公子。”徐梅姑也由衷高兴,忙道谢:“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保方人氏?”谷寻崖淡淡地道:“我是自愿教他,不必言谢。在下谷寻崖……”“你也姓古?”徐梅姑惊声打断他的话。谷寻崖皱紧眉头,冷冷道:“在下的谷是五谷的谷,此谷非彼古。” 徐梅姑有些失望,道:“你不姓古!可是……太象了!”“天下之大,相象之人比比皆是,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 古悦己终于忍耐不住了,道:“奶娘,我们这次来就为了找三弟。当初是奶娘带三弟逃出来的,现在他人在哪儿?”徐梅姑闻言,脸色黯淡,道:“我对不起老爷和夫人的嘱托!三公子他……”“三弟他怎么了?”古悦己急忙问。古悦修也不由得心底一颤,道:“悦人他出了什么事了吗?”徐梅姑摇摇头,找叹一声,拉过那少年道:“他就是三公子悦人!” 十九、物是人非 几个人震惊莫名,尤以古悦己为甚,难以置信地道:“他就是三弟悦人?!他怎么……怎么变成这样子?”徐梅姑一脸凄楚,道:“当年那场混乱中我带小悦儿逃出来,偷偷回到老家,小悦因为受了惊吓,一路上耽搁病情,再加上无钱买药,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变成这副样子。我……我愧对夫人的重托!”说着掩面而泣。 那少年忙抱住她,道:“奶娘,你别哭!谁欺负你,我打他!”说着竟真扑到古悦己面前,伸手要打。而古悦己竟因震惊过度,不知躲闪。“小悦儿!”徐梅姑急忙喝住他。古悦修也抓住了他的手,道:“悦人,他是你二哥!”“他不是!”古悦人愤愤不平地道:“二哥对我最好,他才不是!专门欺负我和奶娘!” 古悦己醒过神来,一把抓住他,道:“三弟,我是你二哥呀!你忘了?小时候我最疼你。谁欺负你,我就替你找谁去打架。你忘了吗?”古悦人皱眉望着他,却只认得他就是先前在大街上抓痛自己的那个人,用力甩开他的手,道:“你不是!你刚才还要打我。哥是不会打我的!”他一扭头,看见谷寻崖站在一旁,急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道:“他才是我二哥。” 谷寻崖原本心下在焉地冷眼旁观,猛地被他抱住,惊愕地抬头望着他。古悦人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仰起脸撒着娇道:“二哥,好二哥!亲二哥!你是我二哥,对不对?”他一口一个“二哥”地叫,倒弄得谷寻崖不忍心叫他失望,反问:“你凭什么认定我是你二哥?”“你帮我打架,帮我把弹子赢回来。你对我好,就是二哥!”古悦人有些无理取闹了。 “小悦儿!”徐梅姑见古悦己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忙拉过古悦人道:“他才是你二哥,你别乱认人!”“不是!”古悦人委屈地道:“奶娘净骗人!他不是二哥。”说着泫然欲泣。古悦己又是气,又是恨,恶狠狠地瞪了谷寻崖一眼,怪他夺走了自己的兄弟。 谷寻崖轻笑,对古悦人道:“这次是你错了。我不是你二哥,他,”说着一指古悦己道:“才是你真的二哥。”谁知古悦人一听他的话,却“哇”地一声哭出来,泪水四溅,抽噎道:“二哥你也骗人!你一定是嫌我笨,不要我了!” 这一下倒让众人手足无措。徐梅姑连哄带吓也劝不住。古悦修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三弟,你还记得大哥吗?”古悦人抽抽噎噎地点点头。古悦修又道:“大哥说话,你总该相信吧?”他又点点头。 “那大哥说他是你二哥,你也该信了吧?”古悦修拉过古悦己道,使眼色示意古悦己说些什么。古悦己醒悟,忙道:“三弟,你记不记得?胡同口的小胖子抢你的包子,二哥把他打趴在地上,让你在他背上骑大马?”古悦人歪着头冥思苦想,对童年之事似是有些印象。古悦己趁热打铁,接着道:“还有,我上树去给你掏鸟窝,带你到河边去抓鱼,还去草丛里逮蝈蝈。那一次,你该不会忘了,我不小心踩烂了你的蝈蝈笼子,你大哭大闹,害得我被爹打屁股,你倒在一旁笑。你记不记得?” 儿时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浮现,古悦修仿佛又见到兄弟三人一齐玩闹时的快乐光景。爹的喝斥,娘的安抚,曾经的一切是那样的温馨幸福。可是转眼间,这一切就毁在了一片火海中,如梦醒,如隔世。 古悦人也慢慢记起来,迟疑地看着古悦己问:“你真是二哥?”“我当然是你二哥!”古悦己兴奋地一把抱住他,高兴他终于记起自己来了。古悦人仍是不很自在,总觉得眼前这个二哥不象小时候的二哥那样亲切,心里还是认为谷寻崖比较象二哥。所以,他一自古悦己怀抱中挣脱,仍是偎着谷寻崖,天真地问:“那你也是我二哥吗?” 谷寻崖笑而不语,笑得有些忧郁。古悦己却不满地叫嚷:“岂有此理!哪有两个二哥的!”“当然可以!”古悦人无理取闹:“你是大二哥,他是二二哥。二哥对我好,我要什么都给我!我要个二二哥,你为什么不能答应?”“你……”古悦己气哽无言。古悦修和徐扶弱却哑然失笑。 “小悦儿,你又耍无赖了!”徐梅姑佯怒,故意板起脸来吓唬他,其实她心中也觉得谷寻崖和古家必有渊源,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也不气古悦人的胡闹。徐扶弱对古悦己道:“你们兄弟相认喜事一桩,悦人自己认了个义兄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又何必太计较?”“可是……”古悦己欲言又止,让这个臭小子跟自己平起平坐,他心有不甘。 古悦修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二弟,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是时候。”古悦己这才按下心头不满,不再穷追不舍。古悦修对徐梅姑道:“奶娘,我记得当年爹送给悦人一块玉佩,这玉佩可还在?”徐梅姑不假思索地道:“在!那是古家的传家之宝,我怕小悦儿不小心丢了,一直替他保管着。”“现在在哪儿?”古悦己追问。“在衣柜里。”徐梅姑说着,爬上坑沿,打开坑头上的衣柜,扒开一件件衣服,在柜子底里找出一只有些褪色的荷包。下了床,解开荷包,掏出一块玉珏。众人围上前,见她手中托的正是半月珏,都不禁“咦”了一声。 古悦修接过玉珏,又从怀里掏出谷寻崖那块,两块玉珏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无论质地、花纹,丝毫不差。徐梅姑一见,也是十分惊奇,道:“这玉怎地有两块?”古悦修扭头看向谷寻崖,道:“你怎样看?”谷寻崖面无表情,平淡地道:“这回你该相信这玉不是偷的、抢的吧!” 古悦修觉出他是避重就轻,便道:“这两块玉珏是一对,再笨的人也该看得出来。”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能样?”“那就要你把这玉佩的来历说清楚!”古悦己看不惯他的狂傲,气怒地道。谷寻崖冷笑道:“你凭什么证明古家是有一对玉珏,而非一块?”古悦己哑口无言,他之前也是一口咬定这玉珏只是巧合,现在又岂能自打耳光? 古悦修对徐梅姑道:“奶娘,您在古家日久,可知这玉珏究竟有几块?”徐梅姑摇摇头,道:“我在古家虽呆了几年,可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直到老爷把这玉送给小公子,我才知道这是半月珏,是古家的传家之宝。” 谷寻崖淡淡地道:“既然无法证明此玉是你古家所有,现在总该物归原主了吧!”古悦修沉吟道:“还不行。”谷寻崖神色一沉,道:“怎么?你想食言而肥?”古悦修不急不躁地道:“现在虽已证明你的玉珏不是悦人身上的那块,但这两块玉珏分明是一对,那你的身份就有待证实。所以我还不能还你。”谷寻崖冷笑:“你想将玉占为己有就明说,不必巧言令色!”“你胡说!谁强占你的东西了?”古悦己怒道,急欲上前,古悦修急忙拦住他。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喊:“梅姑,梅姑。”喊声甚是急切。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徐梅姑,只见她先是一怔,继而是羞,接下来又是恼,低骂了一声:“这埋汰人!”忙往外走。 可不待她走到门口,房门已被推开,一人走进来。只见他个头不高,年纪倒不小,颏下一缕灰须,边走边说:“梅姑,你怎么这么久?不是说好……”一抬头就看见一屋子人,大出所料,怔忡地忘了要说下去的话。 徐梅姑走到他面前,一扯他的衣袖,低声责备:“你来干嘛?”那人似乎有些惧怕她,唯唯诺诺地道:“不是早说好,今天去给你爹娘选坟地的吗?我等了你半天……”徐梅姑嗔怪地道:“我爹娘都入土那么多年了,也不在这一两天,你没见我这里有客人吗?” 那人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瞟了古悦修几人一眼。他的长相实在不能让人恭维。身上有衣裳虽然华贵,可穿在他身上倒象是偷别人的。徐扶弱看了他几眼,忽然记起一个人,高声道:“简大麻子,是你!”那人似乎也认出了他,要笑不笑,欲哭泣无泪地模样,脸上的麻子都移了位,结结巴巴地道:“徐……徐老二,你……你怎么在……这儿?” 徐扶弱走上前,戏谑地道:“十几年不见,你这简麻子摇身一变成了土财主、堂堂的简老爷了!”那简麻子被他迫得连退好几步,鼓起勇气道:“徐老二,你想干什么?”徐扶弱笑道:“简麻子,你这么怕我做什么?”然后低声对徐梅姑道:“大姐,他就是‘待你不薄’的简老爷喽?” 徐梅姑脸上一红,推了他一把,道:“行了,少拿我开心了!大名他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大命鬼差点被你那顿拳头打死,你会忘了?”徐扶弱看着简大名瑟缩的模样,放声大笑。徐梅姑对简大名说:“行了。选坟地的事儿改天再说。我二弟他们刚到,我得先安顿好他们。” 简大名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让他们住在这儿?”“不住这儿,住哪儿?”徐梅姑微恼:“我二弟这些年才来一次,难不成我赶他走?”“好好好!行行行!”简大名连忙道:“你做主就行。”说着又看了众人一眼,匆匆忙忙出门而去,好象在逃难似的,还走得很狼狈。 古悦己好奇地道:“这位简老爷好奇怪!”“众生百相。”古悦修觉得要住在简府,不好议论主人的长短,便道:“或许他还觉得咱们这些人奇怪呢!”谷寻崖却不屑地笑道:“一个人会为了二十年前的一顿拳头怕成这样,不是那顿拳头太重了,就是他心中有鬼。” 徐扶弱知他在暗讽自己,便道:“象他这样的人,能怀什么鬼?他顶多也只是贪恋我大姐而已。”“二弟,你又胡说八道!”徐梅姑气恼地道。谷寻崖仍不以为然地冷笑:“人不可貌相。他若真没点胆量的话,能挣下这么大的一片产业?别忘了这世上还有‘色胆包天’一说呢!” 徐扶弱神色一震,不得不为他的话心动。他一向自认从小和简大名一齐长大,十分了解他怯弱怕事,却又贪婪的个性,以为象他这种人不会成大事,却忽略了眼前的事实。谷寻崖心思之缜密,目光之锐利,冷眼旁观却又能一针见血地击中要害。以他的年纪就有这样的睿智,才更让他心惊。这样的人终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端看他的为人是正是邪,以决定太多人的命运。 二十、往事重话 “你别把别人想得多么坏!”古悦己不满地道:“好象全天下的人都在算计你一样。”谷寻崖冷冷道:“用不着全天下的人,若是真正的敌人,一个就足够了。他一个人就足以毁你一生!”古悦己嗤笑,他不相信以一人之力就能让另一个人毁其一生。 古悦修却正色道:“此话不假!一个人若是存心以你为敌,就会处心积虚、不择手段。虽然说到底,那只是两个人的恩怨,但最后他能把成百上千的人牵扯进来。我们古家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证吗?” “正是!”徐扶也道:“古家血案出自精武堂之手,而两家的仇怨不过是因为一场比武埋下了祸根。”“三叔,事起何因?我只是隐约记的爹和娘说起过,详情并不清楚。”古悦修道。徐扶弱叹息道:“说起这话,还是二十七年前的事。我得知家中出了事,到开封去找卖身给林家的大姐。那一天,正是古林两家结亲的大喜日子。古家是开封的名门旺族,所以那排场盛极一时。城里比过年还热闹。恰巧那一天还有一场比武大会,城里城外挤得水泄不通。” “可不是。”徐梅姑接道:“那天人多得连送亲的花轿都被堵在比武场那边过不去,差点误了良辰吉时。媒婆轿夫急得团团转,迎亲的新郎倒好,居然跑到比武台上跟人打了起来。”她说着,回想当日那一团混乱,忍俊不禁。徐扶弱也笑道:“那时的大哥年轻气盛,看不过去那擂主连胜几人的跋邑样,穿着新郎服,胸扎彩球,头戴乌纱就跳到台上。刚开始,台下的人还以为改唱戏了呢。就是那一天,大哥把精武堂的大当家打倒在台上,精武堂的人一哄而上,想以众欺寡。我看不下去,就出手相助,才和大哥相识,后来结为金兰。”这些事,古悦修兄弟是第一次听到,都不禁莞尔,为早逝的爹感到自豪。 “也就是为此,古家与精武堂结下了仇隙。”徐扶弱道:“才引出后来的一场血光之灾。”“那就是说,”古悦修道:“当年害死爹,逼死娘,将古家付之一炬的元凶就是精武堂了?”“那倒未必。”徐扶弱道:“这十几年,我明察暗访,得知精武堂背后另有靠山。否则以区区十几号人的精武堂敢动古家?”“是谁?”古悦己急切地追问:“一定要把古家赶尽杀绝,连府上的奴仆家丁都不放过!” “可惜!”徐扶弱叹息道:“我追查了十几年,仍是毫无所获。”“怎么会?”古悦修不解。“只因当年那场比武,清武堂的当家韩世昌就对你爹怀恨在心,可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他的个师父叔是崆峒派的欲家弟子,又与江湖帮派极熟,于是就求助他师叔帮忙找回场子。有一次他们纠集高手约你爹在青龙山绝斗,又多对寡。大哥被暗算,几乎丧命。” “好卑鄙!”古悦己怒道:“那后来呢?”“古家血案就是他们干的。报应不爽,现在他们一个个也都恶贯满盈,没有好下场。”古悦修惊诧地问:“他们都死了?”“我查过了,无一幸免!”徐扶弱有些沮丧地道。 “活该!”古悦己畅快地道。古悦修却疑惑地摇头,道:“奇怪!他们就没一个活下来的?”“没有。”徐扶弱道:“你说奇怪,还有更奇怪的呢!”“怎么说?”“那些人总是在我刚刚查到线索后,就死了。”“杀人灭口!”“说杀人灭口,证据不足。他们确是死于私人恩怨!” 古悦修不语。忽听谷寻崖轻笑道:“天下真有如此巧的事。私人恩怨人人有。只是徐三侠赶得巧。一个如此也就罢了,个个如此,就真是巧之又巧了。”其他人吃惊地看着他,却见他好象随口这么一说,说过就象局外人一样。但他这几句话却如在水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将其他人的思绪掀起狂澜。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他已从中听出些许端倪也未必。 古悦修正想细问他有何高见,徐梅姑却突然开口:“二弟说的老爷受伤那一次,我记得。他足足失踪了五个月。全府上下都出动了,还以为老爷出了意外。”徐扶弱道:“我当时不在府里,后来大哥也是一言带过。当时情景如何?”徐梅姑回忆道:“前一天老爷——噢,那里他还是少东,接了一封信,只交待了一句就匆匆出了门。可是后来就音信全无。府里乱成一团。老太爷气得不行,命下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少东。活要见要,死要见尸!报官、悬赏,都毫无疑问结果。后来,大家都以为他已不幸遇难时,少东又回来了。这时,和知道他赴了韩世昌的约。差点回不来。是一位姑娘救了他……”说到此,她又猛地省起一件事,道:“对了!我让得少东还对少夫人提过要接一位姑娘入门,说是要回报她的救命脉之恩。” 徐扶弱讶然,道:“此事,我没听大哥提过?”“这事也是我偷听来的。那时,少夫人因少东失踪急出了病,我夜里起来煎药给她喝,走到门外听到这么一两句。”“那嫂夫人怎么说?”“夫人只是哭,埋怨少东处处留情。少东为难地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有家姑娘为救自己毁了清誉,他又怎能不给她一个交待。”“后来这事怎么又搁下了呢?” “老爷回来后,老太爷就一病不起。古家里里外外的事全靠他一人打理。那时还有人处处针对古家。老爷光是应付都顾不过来,哪还有闲情提那事!老太爷病倒后没多久就撒手而去。又恰逢夫人有喜,害喜害得床都下不了。老爷又要打理生意,又要置办丧事,还要照顾夫人,人都累瘦了一圈。整日愁眉不展。后来又要守丧,这纳妾的事自是不能提了。再后来,小公子出世,老夫人又病倒。这一病就病了一年多。老爷刚为老太爷守完孝,老夫人也去世了。等到为老夫人守满两年,小公子都快四岁了。古家紧接着又发生了连串的变故,直到后来老爷被人所杀,古家遭人血洗,这事就再没提过!”徐梅姑提起往事,心中悲痛。 古悦修和古悦己那时已记事,那段日子灰暗无光,这一生都是抹不去了。徐扶弱也黯然神伤,叹道:“那几年,恶运总是缠着古家,真是诸事不顺。也难怪大哥没有闲情逸致谈纳妾的事。大哥生性洒脱不羁,没想到最终却被这些俗事拖累,不过……”他沉吟道:“以大哥的为人,绝不会随随便便娶一个女人进门。” 古悦修猜测到:“爹他说毁了人家的清誉,会不会他和那女子……”“不会!”徐扶弱断然道:“大哥定力极强,情欲之事又看得极淡,怎会随便对一个女子有染?更何况是良家女子!”“可是爹既中了对手的暗算,必是身受重伤,伤重之下,爹会不会……做了什么事,才觉得对不起那女子,就答应娶她入门了?”“这……”徐扶弱沉吟道:“这倒也不无可能。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不知名的女子找上门追究此事呀!” “是啊。”古悦修也迷惑不解:“一个女子肯以自身清白救人,一定是善良又温婉,她不来找是怕爹为难,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看,”古悦己不以为然地道:“她一定是见爹迟迟不去找她,她死了,就嫁给别人了。”“不会的!”娄文玉突然插言:“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清白,那女子可以将自己的清白给了古伯伯,不会是没有原因的。我听爹说过,古伯伯生得英俊潇洒,言行文雅,不知多少少女为之神迷。那女子一定是爱上了古伯伯才不惜自身名节。一个女人若是深爱着一个男人,她又怎么肯再去嫁别人呢?” “也许,她是受父母之命呢!”古悦己反驳道。娄文玉笑道:“一个女人肯把自己托付给一个男人,不计较名份,是一份多大的勇气,这样的女子会甘心爱摆布,听从父母之命嫁人吗?”古悦己一时语塞。 突然,谷寻崖冷冷地开了口:“也许那女人早已死了呢。”“此话怎讲?”徐扶弱问。谷寻崖冷笑道:“一个将古家赶尽杀绝、片瓦不留的敌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和古家有如此亲密关系的女人活下来呢?斩草不除根,难绝后患!”“一个弱女子又能干什么?”古悦己不赞同地道,心念一动道:“除非那女人有了爹的骨肉!”说着他看向谷寻崖。其他人被他这一点也不约而同地看着谷寻崖,心中有一个相同的疑问。谷寻崖冷笑道:“你们也未必太异想天开了吧!凭什么别人就该为你们古家牺牲而毫无怨言!” 众人也都明白这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所以谷寻崖的话也就无从反驳。徐扶弱叹息道:“可惜!关于那位女子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不然,这也不失为解开古家血案的一条线索。”“那倒未必。”古悦修颇有信心地道:“这女子当年必定住得离青龙山不远。我们去那里打听打听,也许还能查到些什么。”“何以见得?”徐扶弱问。“当年爹养了几个月的伤才痊愈,就证明他的伤有多重。爹在伤重之下,不可能远行。而一位弱女子,也无法带着爹走得太远。所以说不定那女子就住在青龙山上。”有道理!“徐扶弱惊喜地道:“现在所有的线索已断。这条线也虽渺茫,却也可以一试。或许会有所收获也未可知。”“可是人海茫茫,又时隔多年,还能查得到吗?”徐梅姑担忧地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一个人在这世上活了十几、二十年,总该留下痕迹吧!”古悦修道:“反正现在又别无他法,姑且一试又何妨?” 正说着,门外忽有人高声道:“梅姑,老爷知你院里有客人,吩咐厨房备下了酒菜,命我们送来。”徐梅姑闻言笑道:“这简麻子还没忘了待客之道嘛!不过,他这也是顾念着大姐你的情面,才赏我一顿饭吃的。”徐梅姑薄嗔道:“二弟,你还是没点儿正经!倒拿老姐来开耍。”徐扶弱玻色道:“这可是说真的。简大名虽然人长得寒酸了点,对你的心倒是真的,二十向年没怎么变,还算可靠。姐也年纪不小了,是该找个归宿,贻养天年了。” 徐梅姑叹道:“谈何容易!老爷不也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你还想着那个混蛋!”徐扶弱轻怒:“他害得你还不够惨?把家产赌光输净了,气死爹娘,还把妻子女儿也卖了,卷了全部家当一走了之。连爹娘的灵柩都扔在义庄里无人问津。等我赶回来时,才得知义庄已将爹娘的棺木草草埋在了荒草洼里。我好不容易找到那两座新坟时,爹娘的尸首已被野狗挖出撕碎了。而所说的棺木,只是两领破席。那个混球!连棺材钱都不舍得出。”徐梅姑听得悲从中来,道:“别说了!” 徐扶弱见大姐伤心的样子,不忍再说下去,愤愤地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杯盘叮叮当当真响。古悦人见奶娘掩面哭得伤心,走过去拉着她的衣襟道:“奶娘,你别哭!谁欺负你,我去帮你打他!小悦长大了,可以保护奶娘了。”这话原是徐梅姑哄他时常说的,如今听他说来,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忍不住失声痛哭。其他人感怀各自的遭遇,心中凄楚,一时间都默然无语,只有徐梅姑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二十一、芳魂难觅 徐扶弱背剪双手,站在窗前向外看。谷寻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用一把薄刃匕首削着竹片。他把竹片削成一支支不足二寸的竹剑,匕首在他指尖轻巧地游走,刀刃锋利,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削好一支。他坐在那里快两个时辰了,面前的桌子上已有做好的五、六支竹剑。他微垂着头,心无旁鹜地削着,初夏的炽阳晒着他半边脸庞,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浓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厚厚的双唇紧闭。当一支竹剑快削好时,他会抬起头,将竹剑举在面前吹一口气把些许竹屑吹掉,细看有什么瑕疵,再用匕首轻轻改动。银亮的匕首折出的光影在他脸上晃动,他脸上总是一片平静。只有在做好一支竹剑时,才会露出浅浅的笑容。他就这样专心致志地做着,徐扶弱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 古悦修进来时就看到如此景象。他心念一动:徐三叔一向对谷寻崖心存芥蒂,乃至处处提防着他,但几日相处下来,徐三叔的态度起了变化。在防备之中又有了几分好奇。谷寻崖这个人确实非同一般,让人难以捉摸。他有时冷酷无情|、见死不救;有时又挺身而出、以性命相交;有时嘻笑怒骂、玩世不恭;有时又深沉冷静、针砭时弊。别人以为他该仗义持言时,他反而沉默不语;别人觉得他会置身事外时,他偏偏要插手其中。没有人能摸得清他心中所想,更不清楚他在何时有何种举动。 谷寻崖早觉察到有人进来,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扭头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埋头继续忙他手中的事。古悦修缓缓自他身边走过,想要打声招呼,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深深望着他一眼,走进房里去。 徐扶弱已看见他进来,所以转身离开窗子迎过来,问:“查得如何?”古悦修摇头道:“毫无所获。事隔多年,人事变迁,再加上咱们既没见过那女子,也没听说过她的姓名来历,所以寻找起来很难!” 徐扶弱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过茶杯呷了口茶,道:“这早在意料之中的。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己儿和玉儿呢?”“我们是分头寻找的,他们大概还在查吧。”古悦修道:“这几日没什么事吧?”“没有。”徐扶弱道:“我去找了几位故友,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点消息。”“情况如何?”“和你一样。”徐扶弱苦笑道。古悦修沉默了片刻,看向院中的谷寻崖,问:“他呢?”“他一直未出门,就教悦人打弹子。” 提到悦人,古悦修才觉察小院里清静了许多,问:“怎不见奶娘和悦人?”“简大名请了个风水先生,叫上大姐去看坟地了。”徐扶弱淡淡地道:“悦人一早也出去了,许是学会了打弹子,去赢那些小孩子了。”古悦修问:“三叔,你为何不一齐去看看?”徐扶弱冷淡地道:“爹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再搞这些花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人死入土为安。什么宝地不宝地的,只是活人讲究。再说简大名用的什么心,我还不明白?他岂会真的是为了我爹娘!我何苦闲得瞎凑热闹,不如一个人清静清静。难得浮生半日闲嘛!” 古悦修会意,忽又想起一件事,道:“三叔,方才我进来时,见您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徐扶弱望着门外的谷寻崖道:“我在想他。”“他?他又怎么啦?”古悦修不解地问。徐扶弱郑重地道:“谷寻崖这个人,让人难以捉摸。我要提醒你防备着他点。他若是友,将来对你会有莫大的益助;若是敌,你可要分外小心了——他会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古悦修思忖道:“谷寻崖是有些捉摸不定,可是他本质并不坏,能做出什么恶贯满盈的事?何况,他就算与我为敌,在武功上,他也未必胜得了我。”徐扶弱摇头道:“一个人可怕不可怕,不在于他的武功高不高。行走江湖固然需要高超的技艺,更需要冷静、处变不惊的定力。才能让你在遇到任何变故时,都能有条不紊、应对自如,而后化险为夷。谷寻崖他就有这种特质,你可曾见过他惊惶失措过?” 古悦修沉思片刻,才道:“没有。而且我发觉情势越紧迫时,他越镇定。”“正是如此。”徐扶弱道:“他能镇定自若,紧要关头才不会自乱阵脚;他冷静自持,才能将任何事看得清晰透彻,从而使他拥有了无穷的智慧与力量。这样的人还不可怕吗?”古悦修了悟地点点头,望着谷寻崖的背影,却觉得他是那样的孤独寂寞。他是很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所以他没有亲人;他也很聪明,聪明得别人根本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他没有朋友。如此对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说话间,古悦己也回来了,一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毫无结果。他重重往椅子上一坐,泻气地道:“哎!白忙一场!”古悦修问:“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古悦己气鼓鼓地道:“青龙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没名没姓,连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都不知道,往哪儿去找!”说着又埋怨起古悦修来:“大哥也真是的,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就让我们去找!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古悦修刚欲开口,忽听门外有人道:“不!确实有其人!” 话音未落,娄文玉兴冲冲地走进来。徐扶弱惊奇地道:“玉儿,你打听到了?真有这样一个女子?”“三叔,我跑了大半天,你总得要我先喝口水,歇歇气吧!”娄文玉娇嗔道,却难掩喜悦之情。 古悦修倒了杯茶给她,道:“文玉,你先坐下来,慢慢说。”娄文玉笑道:“我若真慢慢说了,你们又该急死了。”“那你就快说嘛!”古悦己最沉不住气,催促道。“好了,我不卖关子了。”娄文玉道:“起初,我也是问了不少人,都说不认识这样的一位女子。后来,我不死心,就到青龙山上四处转转,却让我碰到一个樵夫。”“樵夫?”其他人惊奇地问。 “对。那个樵夫在山上打柴打了几十年,自称青龙山他都走遍了。我就向他打听。因为关于那女子的事情少之又少,那樵夫起初也只说不知。后来,他又说他确实认识一位姑娘,是住在青龙山上的,却不敢认定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就问起那住姑娘的事情。那樵夫说道:那位姑娘姓苏,叫巧女。” “巧女?这也是名字?”古悦己新奇地道。娄文玉道:“山野之人不识字,自然不会取什么好听的名字。何况一般贫家女儿是没有大名的。嫁了人也只是在父姓后面加个‘氏’字。那位巧女的名字还是别人叫起来的。那樵夫说,他认识巧女也是在上山打柴、拾菌子时碰上了几次。那巧女怕生人,见了他总躲着走。后来有一次,她拾菌子不小心滑到山涧里,那樵夫把她拉了上来。两人这才渐渐相熟起来。有时樵夫会帮巧女把晒干的菌子带下山卖掉,替她换些丝线、布料回来。但大多时候,总是巧女自己下山采办。不知是怕人,还是避嫌,他们从未一次说够十句话过。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樵夫没见到巧女。一天,他为了避雨,恰好躲到了巧女的家里。见到她家里有一个男人,病得很重的样子。” “男人?”古悦修惊声打断她的话,问:“是不是爹?”娄文玉点头道:“是古伯伯。”“真是爹!”古悦己惊叫,继而又不解:“那樵夫怎会认得爹?”“他并不认得。我把古伯伯的模样相貌讲给他听,他一口交定那就是古伯伯。他说当时古伯伯昏迷不醒,巧女面容憔悴,衣衫不整。乍一见到他,惊得面无人色。等看清面目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倒在地上。他当时以为是巧女的丈夫,觉得不便多呆。在房檐下躲过了雨,就要离开时,巧女却托他把几件东西带下山,帮忙典当了。他说巧女为了给古伯伯治伤,家当都卖光了。”“这位巧女真是重情重义的女子。难怪大哥要娶她进门了。”徐扶弱感叹道:“那后来呢?” “后来,古伯伯伤好下山后,那樵夫才知道他不是巧女的丈夫。巧女仍是一个人住在山上,以拾菌为生,也做些刺绣出籴,更加与人少有交往。那樵夫原本觉得她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可后来渐渐发现她的身子一天天笨重起来——她竟然未婚先孕!”古悦修了然道:“她果然有了爹的骨肉!而爹必然知道此事,才觉得愧疚,要娶她。”“如果她怀的真是爹的孩子,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古家?”古悦己仍有些将信将疑。 “那樵夫还知道些什么?”徐扶弱关切地道:“那巧女和孩子后来怎样?”娄文玉面色惨淡地道:“他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他因这事就认定巧女伤风败俗、恬不知耻,从那以后就不再和她来往。后来,他改行去做生意,离开青龙山。等他生意做不下去再回来重操旧业时,已是七、八年后的事了。他再没见过巧女。有一次,他路过巧女的家。只见一片废墟,早已是人去房塌!” 徐扶弱等人没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一颗心刚热起来,又凉了。古悦己懊恼地捶着桌角,道:“查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古悦修不甘心地道:“难道就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娄文玉道:“后来,我照樵夫的指点找到了巧女的家。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就算当时留下过什么痕迹也早已湮灭了。我只能从那些断壁残垣里看得出:那里是被一场大火烧毁的。” “大火?”古悦修心中一惊:“也是一场大火?难道这只是巧合吗?还是古家的仇人真的不肯放过与古家有任何关系的人?”“恐怕正是如此!”徐扶弱悲愤地道:“他们既要斩草除根,连府里的下人都不放过,又怎会留下古家的骨肉!只怕巧女和她的孩子早已惨遭不幸了!” “奇怪!”古悦己搔着头,迷惑地道。“什么奇怪?”古悦修问。“为什么这件事谷寻崖这么清楚?莫非他和仇家有关系?”古悦己道。古悦修沉思地望院中的谷寻崖,以他的功力,房中这番话必定瞒不过他,可他却象听而不闻,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是觉得事不关己,还是在刻意逃避? 就听徐扶弱低声道:“这条线也断了。下一步该从何查起呢?”古悦修心中一动,道:“不!这条线还未断!”“何以见得?”徐扶弱问。古悦修沉吟道:“以爹的为人,如果他知道巧女有了他的骨肉,会不做安排吗?”“做什么安排?”古悦己道:“爹不是答应娶那个女人进门了吗?”“可是爹也明白,娶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并不是他答应就能办得成的。娘那一关好过,祖父那里就不好说了。虽说这事后来因一连串变故搁置了,但爹怎会让古家的血脉流落在外。说不定爹留下了什么信物,以备将来巧女的孩子认祖归宗。” “以大哥的办事周到,这也是无可厚非。”徐扶弱道:“可大哥会留什么信物呢?”古悦修心中已有盘算,道:“古家的骨肉相认自然凭古家的传家之宝!”“半月珏!你是说……”徐扶弱番然醒悟,伸手指了指谷寻崖。古悦己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二十二、迷雾重重 忽听门外的谷寻崖猛地抽了口气,抛下匕首紧紧捏住左手食指,只见鲜血自他指缝间渗出来。古悦修微惊,快步冲到他身旁,急切地问:“怎么了?”“没事。”谷寻崖平淡地道:“只是划破点皮肉。”古悦修道:“我这儿有金创药,赶快包扎一下。”“一点皮肉伤,何必大惊小怪!”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 “皮肉之伤?”古悦修拉过他的手,只见手指上被削下指甲大小的一块肉,血汩汩不止,气恼地道:“再深一点,你这根手指就不保了!” 这时,其余几人也都赶过来。娄文玉见古悦修从怀里掏出药瓶,忙伸手接过来,道:“古大哥,我来吧。”古悦修看看她,正想闪身让开。谷寻崖却猛地将手抽走,冷冷道:“不敢劳驾!”说着撩起衣襟,用牙咬住,撕下一条,一端压住伤口,飞快地缠了几遭,又用牙将另一头从中撕开,扎住个死扣。他一用力扎,那血就浸透出来。 古悦修担忧地道:“你这样怎么能行!”谷寻崖不痛不痒地道:“这点小伤,还死不了人!”语气极其不客气。娄文玉咬着嘴唇,怨愤地盯着他,把药瓶攥得紧紧的,硌痛了细嫩的掌心而不自知。古悦己却横眉怒目,若不是强自忍耐,早就将拳头挥到他的脸上了。徐扶弱却是沉思不语。 古悦修一笑而过——既知他说话不中听,又何必太过在意。他伸手拈起桌上那把匕首,道:“这支匕首看起来毫不出众,居然如此锋利!”谷寻崖不冷不热地道:“锋利的不是匕首,而是人心。”“噢?”“一个人若是有杀人的心,无论他手中有什么,都能成为杀人的凶器。若是他不想杀生,就是他握着干将莫邪,也会连只鸡也杀不了。”谷寻崖淡淡地道。 娄文玉突然将药瓶往石桌上一顿,愤愤不平地道:“杀人的心不可怕,伤心的心才狠毒!”古悦修听出她满腹怨气,玩味地看向她。谷寻崖慵懒地笑道:“莫非有人伤了姑娘的心?”娄文玉面上一红,怒气冲冲地道:“我没有这福气!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所以不会有专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的亲人!” 谷寻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冷笑道:“看来,没人和我做兄弟,还是他们的福气喽!因为我这个人经常会做蠢事。”“谷寻崖!”娄文玉听出他在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忍不住怒道:“方才我们的话你明明听很清楚,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和古家的关系?”谷寻崖漫不经心地道:“你们说的话还不都是些道听途说,再加上妄自猜测。听听也就罢了,岂能当真!” 古悦修忍不住道:“那你身上的玉佩又做何解?我娘临终前将半月珏的拓形图交给我,再三叮嘱要找到三弟悦安,就证明古家确实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半月珏就是相认的信物。除非这块玉不是你的。”谷寻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盯着古悦修,道:“你不相信这玉佩是我的,我还不相信你呢!你娘究竟对你说过些什么,那只是你自己说的。” “你……”古悦修见他又开始不讲道理了,就明白自己已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就用这种无赖的话反击,让他又气又恨,强压下怒火,道:“谷寻崖,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你尽可以不承认,但你骗不了你自己。与其这样掩耳盗铃,何不大大方方承认了?” 谷寻崖默然无语,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整个人显得孤独忧郁。他好象气力衰遏再也站不住,手扶着石桌,缓缓又坐回石凳上。其他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他脸上,只见他神情木然,整个人好象都麻木了。古悦修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颓废过,担心地低唤:“谷寻崖?” 谷寻崖露出一个凄苦的浅笑,声音幽远地道:“你不是我,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他似有满腹苦水无处倾诉。古悦修将手搁在他肩上,道:“你有苦衷只有说出来,我们大家才可以帮你!”谷寻崖恍如大梦初醒,用力摇摇头,回复了往日的神态,抬手推开他的手,轻笑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古悦修有些失落地道:“你还是不把我们当兄弟!”“兄弟?”谷寻崖挑眉道:“先拿证据来给我看。”“难道这么久的相处,大家生死与共,这种超乎手足的情义,还有那些巧合,都不足以证明吗?不强似那些死的物证吗?”古悦修为他的冥顽不灵十分恼火。 谷寻崖无动于衷,平静地道:“至少死的物证不会骗人!”“你说我在欺骗你?”古悦修又气又伤心,胸口涨痛犹如针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大哥!”古悦己还从未见过大哥如此生气又难过过,焦虑地望着他。 娄文玉也是义愤填膺,怒道:“谷寻崖,究竟是谁在欺骗你?是你自己!你是自欺欺人!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玉儿。”徐扶弱打断了她的话:“你别说了。修儿,你也别气了。如果他不肯承认,就是证据摆在他面前,他还是可以一口否决,谁也强迫不了他。气也无用。”接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了。小院中一时静如空山。 门外传来古悦人的叫喊声:“二二哥,二二哥……”喊声中,他满脸是笑地跑进来,张着双臂象只小鸟儿似的扑过来。“悦人。”古悦己想要拉住他,古悦人却一晃胳膊躲过去,道:“我要找二二哥。”说着他扑到谷寻崖面前,紧靠着他,一低头却发现桌子上的竹剑,新奇地抓起一支,道:“好玩儿!二二哥,给我!” 谷寻崖将桌子上的十余支竹剑收起来,平静地道:“不能给你。”“为什么?”古悦己不悦地噘起嘴。“你明白它们的用处吗?”谷寻崖反问。“好玩呗!”古悦人童心未泯,什么好玩,他就对什么感兴趣。谷寻崖摇头不语,右手五指一收。突然抬手抓住古悦人的手臂。 古悦人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觉得手臂一阵刺痛,惨叫道:“啊——二二哥,你抓疼我了!”说着泫然欲泣。古悦己不明所以,一个箭步冲过来,而谷寻崖却即刻松了手。 古悦人揉着胳膊,委屈地道:“二二哥,你捏得我好疼啊!”谷寻崖张开手,只见他指缝间夹着一支竹剑,淡淡地道:“竹剑夹于指缝,配以擒拿手,无论敌手功力多高,只要被拿住就得束手就擒。我方才不过用了二成力,你叫得就象杀猪似的。” 古悦人红了脸,双眼却熠熠发光——他人生得憨痴,对暗器尤其痴狂,嗜武之甚胜过了正常人。他紧紧抓住谷寻崖的手摇晃着,连连乞求:“二二哥,你教我!二二哥,你教我!”谷寻崖平静地道:“现在还不行。”左手一翻,掌中的竹剑已无影无踪。 众人一直都在注视着他,无一人看清他将竹剑收到哪里去了。“二二哥!”古悦人望着他空空的双手,失望地道:“你不对悦人好了,你不是二二哥了!”谷寻崖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微微一笑,道:“我不教你,才是对你好。”“骗人!”古悦人撇嘴耍性,扭头不理他。 谷寻崖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本事是一点一点地学。好高骛远、见异思迁是习武大忌。你这样,到了是一事无成。”“奇怪!”古悦人歪着头,皱起眉头道:“二二哥说的怎么跟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如此看来,你师父还倒没有误人子弟。”谷寻崖笑得高深莫测。 顿了顿,谷寻崖又问古悦人:“你刚才那么高兴,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古悦人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大好事要说给二二哥听,被方才这么一搅和竟给忘了。经这一提醒,他又转恼为喜,兴高采烈地问:“我有一件大好的事儿,第一个告诉二二哥。二二哥,你猜猜是什么事?” 看他忽喜忽恼,变脸比翻书还快,十足的孩子心性,古氏兄弟心中十分酸楚。谷寻崖抬眼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一定是你师父教你挟苍蝇了。”“咦?”古悦人惊奇地瞪大眼,问:“二二哥,你猜得真准!你怎么猜到的,告诉我。”谷寻崖轻描淡写地道:“还用猜吗?你腰里别了双竹筷,要吃饭也不用你带筷子,不是用来挟苍蝇的,不能做什么。”古悦人笑逐颜开,道:“二二哥,你好聪明啊!” 想了想,古悦人又愁眉若脸地晃着谷寻崖的手,央求道:“二二哥,你要帮我。”“我帮你什么?”谷寻崖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却故作不知。古悦人道:“师父要我用这双筷子挟一千只苍蝇给他。我看见师父一会儿工夫就挟了十几只。而我挟了半天,一只也没挟到。二二哥,你一定要帮你!”原来是想让谷寻崖帮他作弊。古悦己欲言又止,似是要喝斥古悦人,但他又想看看谷寻崖如何说,所以暂先按兵不动。 谷寻崖知道其他几人都在等他的回答,狡黠地一笑,道:“好啊!”众人没想到他会答应,都是一怔。古悦人高兴地上前抱住他,直叫:“二二哥最好了。我就知道,我要什么,二二哥都会给我的!” 谷寻崖却拉开他的手,道:“先别忙着高兴,我还有条件呢。”“条件?”古悦人不解地瞪着他。谷寻崖慢条斯理地道:“条件就是,你先抓五百只苍蝇给我,我就帮你抓。”“啊!?”古悦人失望地低叫:“二二哥,你耍赖!你答应帮我的。”“我是答应帮你呀。”谷寻崖十分无辜地道。“二二哥坏!我不要你做我二二哥了!”古悦人气恼地道。 谷寻崖笑笑,甩开他的手,站起来道:“随你的便。我还不稀罕做人二二哥呢,又没钱收。”说着转身往房门走去。古悦人傻了,见二二哥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真不理他了,他才惊慌地追上去,抱住谷寻崖道:“二二哥,你别走!你别不管悦人!二二哥,你别丢下我……”他对谷寻崖的依赖超过了对古悦修兄弟。 谷寻崖回头看看紧抱住不放的古悦人,目光温和,包含着宠溺和疼惜。古悦修只曾见过他对他的师弟们用过这种眼神,却还带了几分含蓄,而对悦人更多了几分溺爱。他把悦人当作了亲弟弟来疼爱,也只有在面对悦人时,他才露出真情感,才更象个活生生的人。 谷寻崖拍拍古悦人的肩,道:“我哪儿也不去。你该放开了吧。”“不许骗人?”古悦人一本正经地道。谷寻崖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古悦人皱着眉苦想,不满地道:“二二哥说过要帮我,可是又让我自己去抓苍蝇,还不是骗人?”谷寻崖道:“你自己抓五百只,我替你抓五百只,这还不是帮你?”“可是五百只也很多!二二哥,你都帮我抓了吧!”古悦人撒起娇来。谷寻崖毫不动摇,道:“那以后你别吃饭了,我都替你吃了,行吗?” 古悦人噘着两片厚嘴唇,不再说话。谷寻崖拉开他的手道:“你别缠着我了,没用的。该干嘛干嘛去吧。”说着转身又要走。“二二哥!”古悦人急切拉住他的衣襟摇晃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谷寻崖不为所动地道:“你缠着我,那苍蝇也不会自己飞到你手里。”“二二哥——”古悦人两眼含泪,看得出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谷寻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好了!怕了你了。只要你抓到一百只苍蝇,我就教你一天之内抓到一千只苍蝇的方法。这总行了吧?”古悦人破涕为笑,咧着嘴笑道:“真的?二二哥,可不许骗人!”“真的。不骗你。”谷寻崖许诺。可古悦人仍不放心,伸出小指,道:“拉钩。”谷寻崖笑笑,伸出手勾住他的手指。 古悦人脸上是孩子气地的笑,而他的笑容下面却有几公凝重,他似乎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绝不单单是哄古悦人高兴。 二十三、宝剑锋砺 “小悦儿,快吃饭!”徐梅姑被古悦人拿筷子东戳西点得心烦意乱。孟夏时节,苍蝇自是少不了,古悦人这几日练挟苍蝇练上瘾,无论走到哪儿都拿着双竹筷,到处乱扑,连睡觉也不闲着。平时也就罢了,大伙儿吃着饭他也不闲着,一双筷子挟了苍蝇再吃饭——虽说他半天也挟不到一个,可叫人看得食不下咽。 徐梅姑清楚他的脾气,痴迷上一件事,都能着魔。没等她的话落地,忽听古悦人一声惊呼:“挟住了!我又挟住一只!”筷尖上果然夹着一只苍蝇。不过他用力过猛,已被他夹扁了。原本味同嚼腊的娄文玉,见此一阵反复,忙掩着嘴,跑出门去。其他人更是吃不下去了。 “小悦儿!”徐梅姑真的生气了,可古悦人正得意,顾不上奶娘脸色铁青,见有一只苍蝇在汤碗上打转,急忙伸筷去挟。忽然“噼啪”一声,他的筷子没挟到苍蝇,倒被谷寻崖的筷子挟住了。 谷寻崖板着脸道:“要练功就专心练功,要吃饭就专心吃饭,一心怎能二用!”“可是,我要抓到一百只,二二哥才会教我。”古悦人反驳:“我得快快抓才行。”“那你抓了几只了?”“加上刚才那只,才七只。”古悦人心虚地低声道。“三天才抓七只?”谷寻崖冷笑道:“你是怎么抓的?”“就这样抓呀。”古悦人用筷子比划着。“象你这样抓,半年也抓不到一百只。”谷寻崖轻篾地道。“那要怎么抓?”古悦人不服气地道。 谷寻崖不语,蓦地屈臂一转,象螳螂捕蝉般突然弹出。别人只是一眨眼,一只苍蝇已被他挟在筷尖。那苍蝇居然毫发无伤,不断地振动着双翅,嗡嗡叫着,却如落蛛网,怎么也挣脱不了。他双筷一松,那苍蝇“嗡”地一声飞出去,可还没飞出半尺,谷寻崖手腕翻转,又轻轻松松地将它挟住。 如此反反复复,不到半刻工夫,他已变化十几种手法,次次一挟即中。那苍蝇始终未飞出他的控制。当他最后放飞时,那苍蝇仍是毫无损伤,眨眼飞得无影无踪。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啊!好啊!”古悦人拍手笑叫:“二二哥,你教我!我就学这个!”说着,他拿着筷子一阵乱舞。 “你真想学?”谷寻崖问。古悦人点头如捣蒜。谷寻崖将筷子“啪”地一搁,道:“那你先去换双筷子来。”古悦人乐不可支地跳起来,跑去取了双筷子来,双手捧上。谷寻崖却不接,命令到:“坐下,吃饭!”“啊!”古悦人惊诧地张着嘴,合不上。 谷寻崖视而不见,站起来,冷冷道:“抓不够一百只苍蝇,别来找我!”说着转身走了。古悦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嘴撅得半天高。虽然满心不悦,可他已渐渐明白谷寻崖的脾气——他说过的话绝不会随意更改! 简府的后院是个花圃。时值夏初,蝴蝶、蜜蜂在花间穿梭往来。古悦人站在花丛中,挥舞着筷子左扑右窜,又跳又叫,象个猴子似的不肯安静片刻。他一连几天抓不到苍蝇,就缠着谷寻崖教他速成的法子。谷寻崖就让他来这里先练习挟蝴蝶、蜜蜂。蝴蝶好抓,他抓了几只后,就不耐烦了,开始挟蜜蜂。 谷寻崖坐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下,用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刻着一块木头。忽听古悦人大叫一声,他抬头看时,只见他捂着脸又跳又叫,飞身扑到他面前。他的身形轻盈,若流萤掠过花梢。拿开古悦人的手,只见他的左颊红肿了一片,想是叫蜜蜂蜇了,不禁莞尔。 古悦人本是漫不经心地挟着蜜蜂。蜜蜂较苍蝇个大,飞得也慢。他本以为轻而易举,手到拈来。未曾想到蜜蜂有毒刺,一下没挟住,反倒被它扑到脸上,狠狠蜇了一下。又痛、又怕、又恼、又烦,一见谷寻崖就忍不住委屈得要哭。谷寻崖忙从怀里掏出药来给他擦上。药的清凉将火辣辣的肿痛压了下去。 谷寻崖笑道:“你以为蜜蜂也是好挟的吗?功夫没有一朝一夕练成的!”“那二二哥教我个法子,学得快一点!”“欲速则不达。”谷寻崖郑重地道:“武功是靠日积月累,还要能吃苦。你这样只怕到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我要练到什么时候啊?”古悦人绝望地道:“二二哥,你教我个快一点的法子嘛!二二哥——”拉着谷寻崖的手摇晃个不停。 谷寻崖无奈地摇摇头,道:“好了!我就教你最简单的办法吧!”“二二哥最好!”古悦人眉开眼笑。谷寻崖道:“别高兴得太早!还要看你悟性如何!”说着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双腿踢开,道:“双脚齐肩,下腰,肩不要晃!”古悦人惊奇地道:“二二哥,这不是扎马步吗?师父早教过了!”“少废话!”谷寻崖道:“左手平伸,掌心向上。”古悦人照他的话做了。 谷寻崖将一块饴糖放在他左手的手心上。古悦人喜滋滋地道:“二二哥,还有糖吃!”说着就要往嘴里送。“伸直!”谷寻崖轻斥,一压他的手腕,他就再也动不了分毫了。“二二哥,这是干吗?”古悦人不解地问。“别问,只管扎你的马步!”谷寻崖说完退出几丈开外,不即不离地盯着他。 此时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苍蝇四处乱飞,再加上古悦人的手上有招惹苍蝇的饴糖,所以不出半刻钟,就引来五、六只苍蝇在他手边飞旋打转。古悦人听了谷寻崖的话,老实得不敢动一动,死死地盯着那些苍蝇飞来飞去。谷寻崖道:“你的筷子呢?苍蝇飞到你眼皮底下了,你还等什么呢?”古悦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伸出右手中的筷子去挟。 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右手伸出来,左手就跟着一阵晃动。那些苍蝇机灵得很,他稍有动静就立刻飞得远远得,古悦人扎着马步任他抻长了胳膊也够不着了。可他一放下筷子,那些苍蝇就又被他手中的甜味吸引回来。他再抬手去挟,苍蝇又飞远了。 如此数次,徒劳无获,四肢却已酸麻起来。古悦人随师学艺,师父本来也不是很用心教他。他虽好学,但性子又急,不肯下苦工夫练基本功。这扎马步一类的功夫虽练过,却不扎实。初站还不觉得如何,时间一久了,双腿也颤,手臂也抖,左摇右晃地站立不稳。 谷寻崖见他才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支持不住了,不禁暗自摇头叹息。古悦人又咬牙强撑了盏茶工夫,实在撑不住了,一跤坐在地上,哭丧着脸道:“二二哥,我不行了!”“才多一会儿就不行了?你基本功是怎么练的?”谷寻崖道。“抓苍蝇跟扎马步有什么关系?”古悦人不服地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师父没对你说过吗?”谷寻崖冷冷道:“飞在你手上的苍蝇你都挟不到,还谈什么接暗器!”“师父说悟性高的人不用练那些死板的套路。”古悦人道。 “什么屁话!”谷寻崖薄怒道:“接暗器可不只是手疾眼快就行了,步法、身形也要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能做到百无一失,手到擒来。除此之外,手上的劲力也是不容轻忽的。暗器中不乏大个的,你手指的力道若不及,硬接暗器就无异于送死。”说着将一根三尺长的竹竿递给古悦人,道:“你将它夹在两指中间。” 古悦人依言,以食中指夹住竹竿。谷寻崖让他平抬手臂,举手一弹竿梢。看似轻盈的一弹,古悦人却觉得竹竿在指间震动不已,竟尔夹不住,那竹竿被弹起尺余。谷寻崖伸手接过,冷冷道:“你就这样去接暗器的话,不知要死多少次了!”“二二哥,那我是不是学不成挟苍蝇了?”古悦人心中一急,几乎要哭出来。“别提挟苍蝇了,你还是从头练起吧!”谷寻崖道。 “我不要!”古悦人急道:“那要练到什么时候啊!”谷寻崖不答,将竹竿往手中的匕首上轻轻一按,随着一声轻响,那竹竿就断为两截。竹子最是坚韧,那根竹竿足足有手指粗,一般的快刀想要齐齐斩断也要用力砍才行。可谷寻崖只是轻轻一压,它就断了,断口整齐。那匕首之利,可见一斑。古悦人惊奇地道:“好快的刀子!“ 谷寻崖问:“这把匕首够锋利了,用它来砍你的手,会怎样?”古悦人下意识地握紧双手,道:“会断。”谷寻崖微哂,也不说话,突然头也不回地将匕首向后抛出去。他身后三丈之外有一口大缸,是平日积雨水浇花用的,现在缸里还有满满一缸水。 匕首划过一道耀眼的光,“咚”地一声扎进水里。匕首抛出去之后,谷寻崖的人也象一道飞虹急退出去,匕首刚入水他人也赶到了,“唰”地一下将手插进缸里。再抽出手时,他的双指间夹着那把匕首。刀先人后,刀刚入水,他人已到,探手捞起,连衣袖也不曾湿,当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古悦人已见识过了匕首的锋利,他却是夹住刀刃,稍有一慎,这手指就不保了! 谷寻崖慢慢走回来,抽出匕首,他的手指上只留下一道白印,对古悦人道:“想要弹无虚发,指间不说要有千钧力,但至少也要有几十斤。否则就别妄谈暗器高手。”古悦人颇为泻气,道:“那我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象二二哥这样?”“你可知道单只练挟匕首,我就练了三年。”谷寻崖平淡地道。“三年?”古悦人只觉得暗无天日了:“那么久?”“单单是久还不可怕,为了练这一手绝学,我的手指有好几次险险断了。你看到上面的伤疤了么?”谷寻崖抬起手。 古悦人凑到近前,才发现谷寻崖的手上布满了伤痕。虽然大多都很浅了,只是隐约的痕迹,但有几条仍很清晰,不由得揪紧了心:“二二哥,你一定很疼吧!”看他皱紧眉头,似乎是感同身受。 谷寻崖轻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练功本就是件苦事。哪一位武林大师是轻易得来?”“那我要练挟苍蝇也要学挟匕首吗?”古悦人苦着脸道。“真要练的话,你学不学?”谷寻崖反问。 “我学!”古悦人毫不犹豫地道:“二二哥能学,我也能要学!我要象二二哥那样本领高强。”谷寻崖笑道:“我的本事你都可以学得会,只要肯吃苦。但挟匕首嘛,不必学了。”“真的?”古悦人雀跃地道。“习武之道未必只有一途。只要你肯听我的话,也不必花三年之功,也能练到我的修为。”“当真!”古悦人迫不及待地道:“我听!我听!二二哥你快教我!” “既然听我的,那就照我方才教你的,扎好马步。”谷寻崖道。古悦人这次不再马马虎虎,一本正经地扎起马步。谷寻崖又将饴糖放在他掌心,道:“学武最忌心浮气躁,挟苍蝇也是此理。你之前之所以挟不到,只是你不知其中决窍,只是一味地以挟为挟。习武之道,讲求‘至射为不射’。当你眼中无苍蝇时,那就是你挟苍蝇的最佳时机。懂吗?”古悦人迷茫地摇摇头。 谷寻崖耐心地道:“你眼中有苍蝇时,苍蝇眼中也有你。所以当你扑过去挟时,它已先一步飞走了。要想百发百中,首先就要做到眼中无蝇。你不见它,它也就不见你。就象方才它们飞到你手上一样。”“可是我要是眼中无蝇了,还是挟不住苍蝇啊?”古悦人迷惑地道。 谷寻崖笑道:“眼中无蝇,可不是要你心中也无蝇。你最终是为了挟苍蝇而视而不见。但苍蝇眼中已无你了,这岂不是你出手的最佳时机吗?”“可是我一动,它们就飞了啊!”古悦人苦恼地道。“那就要看你的出手够不够快了!挟苍蝇看似是一件轻松的事,却要你手、眼、心并用,磨练耐性,可不是轻易就能练成的。既要手疾眼快、心思慎密,对步法身形也是一种磨练,更要多练才能熟能生巧。”谷寻崖循循善诱地道:“我有一套心法,你可以配合着练习,对你大有益助!” “快说,快说,二二哥!”古悦人急不可耐地催促。谷寻崖轻笑道:“你听着:‘心如止水双眼空,马步稳扎挺若松。念似流云意为先,一俟出手快如风。’你要摒弃杂念,身形不动,但心要机警,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出手,更重要的是出手要快!你照我说的,来练一练。”古悦人点点头。 谷寻崖退后几丈,远远注视着他。古悦人这次似是领悟了要领,一直挺立不动。那苍蝇已在他手边盘旋了许久,见他丝毫不动,就放心地落下来。古悦人小心翼翼地缓缓抬起手,瞄准苍蝇,猛然出手。 这一次居然一挟即中。古悦人喜不自胜,冲谷寻崖举起筷子,大叫:“抓住了!抓住了!二二哥,我终于抓住了!”谷寻崖会心地一笑,道:“孺子可教。照我教的继续练。”古悦人一击得手,兴奋不已,正跃跃欲试。 谷寻崖悄悄退回凉亭下,继续用匕首刻着手中刻了一半的木头。古悦人不知疲倦地反复练着。他十次中也能中两、三次,每中一次,就冲他大喊大叫。渐渐练上了瘾,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二十四、针锋相对 古氏兄弟刚进门,就看见徐梅姑神色焦急地在院中不停地转来转去。古悦修走上前,关切地问:“奶娘,出了什么事?”“小悦儿!”徐梅姑急迫地道:“小悦儿被他师父责打呢!”古悦修一惊,问:“怎么一回事?”古悦己更是急不可耐,追问:“为什么打三弟?他做错了什么?我去找他师父问问!”说着就要往外冲。 古悦修急忙拉住他,道:“先听奶娘把事情说清楚。”徐梅姑道:“详情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大概是他师父怪小悦儿跟别人学艺,对师门不敬,要以门规处罚,谁也不许讲情!”古氏兄弟自然清楚偷艺或不经师父允许学别派的武功,乃是大不敬之罪。古悦人跟谷寻崖学艺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这顿打是在所难免的。 “怎么办?”徐梅姑忐忑不安地道:“我还从未见过小悦儿他师父如此生气过。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古悦修沉吟不语——他虽是古悦人的大哥,但师父教训徒弟,就是亲爹娘也插不上话。“谷寻崖呢?”古悦己气极败坏地叫嚷:“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怎么不出来承担?”“他不在。”徐梅姑道:“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古悦修正想问问他的去向,只见门口人影一闪,谷寻崖回来了。徐梅姑一见他如见救星,急忙奔到他面前,道:“谢天谢地!谷公子,你可回来了!”谷寻崖不解地问:“何事?”“你做得好事!”古悦己抢着插言:“害悦人受罚挨打!”“受什么罚?”谷寻崖仍是不很明白。 徐梅姑道:“小悦儿被他师父打了!责怪他跟别人学艺!”谷寻崖双眉紧皱,已然了然于胸,问:“他在哪儿?”“在枣园子里。”徐梅姑答。谷寻崖一言不发,闪身又出了小院。 枣园子在简府的后面,约有四、五亩,种的全是枣树,因而得名。还未进园子,就听见“噼噼啪啪”的鞭打声和古悦人压抑不住的低声痛叫。谷寻崖步若流星,先冲了进去,后面是古悦己,最后是古悦修扶着徐梅姑。 进了林子,隔着稀稀落地枣树就能看见古悦人跪在地上,双手平伸。一个矮小的老者正用竹杆狠狠地抽他的手。古悦人每挨一下,就痛得低叫一声,手一阵抽搐,却不敢躲闪。那老者毫不留情,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却仍象不解心头之恨。 谷寻崖最先赶到,左手一伸一挡,右手一翻,已将老者手中的竹杆夺了过去。那老者吃惊不小,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用一双发黄的老眼打量着敢夺走他竹鞭的人。可是一看清楚来人是谁后,他脸上阵红阵青,一条条皱纹扭曲不已,恨恨地道:“又是你!” 古悦人一见谷寻崖,满腹委屈倾泄而出,膝行几步抱住谷寻崖的腿,放声痛哭。谷寻崖扔下竹鞭,俯身拉起他的手查看。只见一双手早已红肿青紫,轻轻一碰就疼得古悦人一阵瑟缩。谷寻崖心中无名火起,冷怒道:“你下得好重的手!”那老者突然暴跳如雷,叫嚣道:“混小子,老子的事要你管!你给我滚远点!”别看他又老又干,动作倒蛮灵敏。 古氏兄弟和徐梅姑也来到近前,只是不便插手。谷寻崖抻手把古悦人拉起来,神色冷冽地斥问:“本门的规矩,你总该记的吧!偷停不偷走,打贼不打手!你自己违反门规,该受处罚。”“放你娘的狗臭屁!”那老者跳脚骂道:“你小子少在老子面前装大葱,老子不吃你这套!你敢动老子一指头,老了就操……” “武重子!”谷寻崖一声冷喝,脸色阴沉得可怕,就连在他杀人时,也没有过如此冷怒的神情。那叫武重子的老者居然慑于他的威严,将剩余的话又咽了回去,但又想强撑着颜面,气势汹汹地道:“我是你师叔,你敢把我怎样?”谷寻崖冷冷道:“我敬你是师叔,但你也要自重,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武重子的气焰一厥不振,但他又颇不服气地道:“怎么样?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你师父抢了我的门主之位,你又来抢我的徒弟!你们师徒俩怎么如此霸道,我都被逼到这个穷山僻壤一辈子出不了头,你……你还不放过我。”说着,众人眼见着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头掩面痛哭起来。 古氏兄弟、徐梅姑、还有闻讯赶来的徐扶弱和娄文玉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古悦人擦着眼泪,不满地道:“师父,你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怎么你自己还哭,还哭得这么难听!”武重子被他这一揭短,又羞又恼,跳过来扬手要打:“混小子,你讨打!” 古悦人吓得瑟缩在谷寻崖的身后,而谷寻崖则抬手挡开他的巴掌,冷冷道:“够了!师叔,请你自重!”武重子只觉颜面尽失,羞怒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谷寻崖冷笑道:“我算不上什么,也不愿管你,可自有管你的东西在。”说着,抬手往他面前一扬,道:“这是什么?师叔总该认得吧!”武重子脸上又青又红,想怒又不敢怒,一条条又深又密皱纹扭在一起。 众人正不知他所惧怕的为何物,他又愤恨地开了口:“你就只会拿‘圣手令’来压我!有本事,咱动点真格的,你小子未必赢得了我!”谷寻崖冷傲地道:“‘圣手令’乃本门掌门信物,有能者居之。如果你真有本事,当初又为何会把它输给我?”“那是归晨动的手脚,你有他暗中相助!”武重子一提起那件事就暴跳如雷,愤愤不平地道:“要不是他做了手脚,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胜得过我!” 谷寻崖目光冰寒,隐含着怒气,道:“所以,你就一直不肯承认我的门主身份?还将你的责任抛诸九霄天外!”“休想!”武重子气恼地道:“我武重子活了五十岁,反过来要我听一个十几岁的黄毛小子,没门!”谷寻崖扬起眉,道:“那你想怎样?”“再比试一场!”武重子自信满满地道:“老子就不信会输给你!” 谷寻崖轻篾地笑道:“你还想再自取其辱一回吗?”“放屁!”武重子怒道:“五年前,那场比试本来就是个圈套。归晨敢让一个小孩子来跟老子比试,那是他早安排好了。老子死也不相信我几十年的苦练就赶不上你几年之功。咱们再来比过!”谷寻崖神色不动,轻笑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哈——”武重子象是抓到了理,得意地笑道:“怎么?怕了?你不敢比试就说明你心里有鬼!”他笑得有些张狂,大显小人得志的模样,将手一摊道:“拿来吧!”谷寻崖冷眼斜睨,淡淡地道:“什么?”“圣手令啊!”武重子急切地道:“装什么糊涂!还不快把令牌乖乖奉上!你识趣点,别让老子出手教训你。”谷寻崖轻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愿出手是怕了你?” “不然,你为何不肯比试?”武重子不屑地道。“看来师叔此番成竹在胸喽!师侄我若是不出手,就是大不敬了。”谷寻崖微哂,拍拍古悦人的肩头,示意他退开,道:“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谷寻崖侧身而立,双肩微垂,整个人都仿若变成一个石雕,纹丝不动。林中有风穿过,枣树油亮的叶子翻舞起来,闪着刺眼的白光。风撩动他散下来的碎发,在他脸旁飘扬。此刻,他脸上也宛如雕刻出来的石像一样刻板,毫无表情。但他那双灼灼发光的双眸却是冷冽犀利的,可以伤人于无形。他虽然一动不动,但全身上下却透出浓浓的煞气。 他这个样子,古悦修只见过一次,就是初次见面他要杀黄除强的时候,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他才会记起他是个冷血的杀手。 武重子也没有动,但他的双手已牢牢握成拳头,全身都绷紧了,好象在蓄势待发。只要时机一到,他整个人都会一触即发,而这一击必定会惊天动地。林子里很静,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望着二人,所以静得连风声都显得太喧闹。 武重子猛地双臂抡开,一片雾一般的轻烟朝谷寻崖飞扑而去,气势汹汹,来势飞快,漫天席地地罩住他整个人。细看之下,那烟雾并非烟雾,而是一片数不清的细如牛毛的银毫。一出手就能发出如此之多轻如牛毛的毫针,且每一根去势又快又稳,不但要有高深的功力,还要有不凡的手法。银毫虽轻,但以此等气势打在身上,也会直没入骨。 武重子一出招就是煞手,丝丝细风已吹得谷寻崖的衣袂激荡不已。他依旧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身形微倾,双脚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如轻风一般飘出了三尺。少许银毫力遏掉落下来,一阵细微的唰唰声,转眼没入土中无处可寻,但更多的却被谷寻崖的衣风带动,仍紧随不放。 谷寻崖身形一转,又向右手退开,再让开一波银毫,接着再往左边一折。一折一转之间,总有些暗器扑空坠落。“唰唰唰”一阵轻响,“唰唰唰”又了阵,好似斜风吹细雨,东两点,西三点。枣林虽不太密,却是杂乱无章,谷寻崖一直是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到一棵枣树上了。 “哎哟!”古悦人忍不住惊叫出声。就见谷寻崖倏地定住身形,脊背几乎贴在树身上,面前的银毫虽说被他躲过了不少,便仍有半数飞扑过来,力道仍不减,后路也已被树挡死,每个人都关注地望着,想看看他如何脱身。 武重子不无得意地观望着——这“漫天花雨”可是他修练了十余年的绝技,不从没有人能躲得过呢!谷寻崖立定身形之后,那银毫已密密麻麻地来到身前,他伸出双手轻轻一拨。银毫竟被他的掌风拨到两侧。如此一来,形势更险,原本银毫只在正面,这一拨,倒弄得身周满是针影。 古悦修等人大吃一惊,武重子更是得意地大笑。在他的笑声中,谷寻崖的身形已拔地而起,象一股龙卷风。银毫也被他带得盘旋飞起。上面是枣树密密的枝叶。谷寻崖就象一只大鸟“啪愣愣”冲进枝杈里。 “哗啦啦”“噗噜噜”一阵乱响,一片枣叶散落下来,旋转着落在地上,每片叶子上都插了银毫,多寡不一。谷寻崖轻飘飘地落下来,着地无声,慢慢张开手。十几片叶子飘落下来,他神情闲散,千万银毫连他的发丝都未伤到。 武重子的脸色顿时涨红。其余人却长长松了口气。“好!”武重子大喝:“再看这招!”左手一扬,“呼”地一声,一颗铁莲子夹风驰电打向谷寻崖的面门。谷寻崖微微一侧头,铁莲子就从他鼻翘擦过去。武重子右手一扬,“呼呼”两声,两颗铁莲子齐发,打他双乳。谷寻崖左踵点地,右脚用力,身体原地转动。两颗铁莲子从他前胸后背飞过去,身形不变又转回原处。 武重子左手又扬,这一回是三颗铁莲子,打他的腰胁与小腹。谷寻崖一个后翻也巧妙地躲开了。武重子双手齐发,右四左五九颗铁莲子分上、中、下三路。上打头,下打膝,中打胸腹,每一路的三颗暗器分打不同之处。 众人全未见过如此高明的手法,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谷寻崖不再躲闪,双手翻飞,每颗铁莲子都被他弹开,哧哧响着飞向四面八方。武重子双手未停,连珠发射。谷寻崖双脚稳扎,双手穿梭,毫无遗漏,尽数弹开。武重子发得快,他弹得快;武重子发得慢,他弹得慢,有条不紊、应对自如。无论武重子用何种手法,暗器从何处袭来,都逃不过他的双手。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好似切磋武艺一般。武重子久攻不下,额角已见汗,他手下渐渐慢下来。铁莲子夹带的风啸声也变得不同了。 “呀!呀!”古悦人惊慌地指着师父却不知如何说起。“三弟,怎么了?”古悦己关切地问。“呀!弹子!”古悦人急切地道:“二二哥,弹子……”他似要提醒谷寻崖,但情急之下又语无伦次。 古悦修番然醒悟:古悦人所说的弹子,不正是武重子的成名暗器——釜内开花鬼脚针嘛!想到此暗器的阴险毒辣,他不由浑身一颤,待要开口警告时已来不及了。那暗器已来到谷寻崖触手可及之处。这暗器较之前的气势弱了不少,但若谷寻崖仍故技重施的话,那力道仍能令其爆开。 众人眼看他的指尖就要碰到暗器了。倏忽一下,他的手却不见了,以衣袖拢住了暗器。这变化太突然,其他人还以为眼花了呢。就见谷寻崖双手缩在袖中,以袖口接纳了接踵而来的暗器。 武重子没料到他有此招,震惊之下,不由得停了手。谷寻崖一抖衣袖,“啪啦啦”那些暗器都抖落在地上,双手干爽,毫发无伤。“哇——”古悦人惊呼:“二二哥,你好厉害!”武重子脸色变得难看。谷寻崖淡淡一笑道:“还有什么,师叔只管施出来。” 武重子气恼地道:“老子活了几十年,难道就这三招两式不成。接招吧!”说着手一挥,一点星光飞射而出,直刺谷寻崖左眼而来。谷寻崖目光如炬,早在他出手时,就已看出那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绣花针。但他素知武重子痴武,偏好稀奇古怪的东西,喜欢卖弄花样,会施出这种暗器倒教他疑惑万分。心思百转,手已抬起,满拟将暗器捏个正着。 可还没等他捏住,那针“咻”一下,象活了一般飞快从他指间滑过去。谷寻崖一惊,那针已穿过他的衣袖。他一扯,衣袖撑起,才发现那针上居然连着一根细若游丝的细线。他暗中动气,那细线绷紧却韧而不断,看来绝非寻常丝线。一抬眼,只见线上星光闪烁,竟是数十根针盘旋而来。每一根针都穿在丝线上,交错盘旋,犹如飞轮,倘若飞到他衣袖中,他这条手臂还想保得住吗? 谷寻崖微一沉吟,左手中指在线一弹。丁——犹如龙吟,丝线震荡,那些针也乱了章法,上下飞舞。武重子手一抖,那丝线带着几十根针向他胸前刺来。原本是轻飘之物,却被他这一抖势如千钧。 谷寻崖要躲,右袖却被扯住,只好以左衣袖扫挡。噗噗声中,几十根针都扎在衣袖上,“吱吱”两下,那丝线又将袖口束住,如此一来谷寻崖双手形同被缚。武重子嘿嘿奸笑:“这下看你怎生逃?”说着左手连挥,钢针象漫开雨洒般扑面而来。 谷寻崖被丝线牵绊住,既不能躲,又无法还手,无异于束手待毙。这千万根钢针扎在身上,他整个人岂不成了刺猬?旁观诸人看得心惊,古悦修忍不住高声道:“手下留情!” 却见谷寻崖微微一笑,道:“这些花招博人一笑还可,岂能取人性命!”说话间,他突地身形一转,双肩一缩,人已经从那件外衣中滑出来,随手揪住衣领,抖开一转。衣襟吃风,张开来象个大喇叭。 头前的钢针已飞进衣服里。他挥臂连抖,衣服一匝匝转紧,将随之而来的暗器尽都兜住。他将整件衣服拧成一股绳,握在手中,冲武重子笑道:“师叔的暗器、手法,虽然教人眼花缭乱,但用来杀人只怕太过费神劳力。”武重子无言以对,脸色苍白,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大半生心血练就的绝技,居然被他如此破解了。 谷寻崖看出他再没有出手的勇气,冷漠地道:“现在该我出招了吧。”说着,上衣抖出去。原本拧紧的衣服在松开之后,飞快地旋转,被裹进去的那些暗器又被甩出来,回扑武重子。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用到妙巅。武重子在刚遭惨败之下,心神俱乱,也想不出反击之策,只有慌乱地挥舞着袖子,左支右拙地躲避着,全无章法。谷寻崖待衣衫展开后,用力一抖,借势又穿回身上,一弹袖口,那根穿在右袖上的钢针脱出,带着丝线飞回去。只因带了内力,如空竹破空、去势如电,虽是后发却先至。 就在武重子将之前那些钢针打落之际,它已飞到他面门,眼见就要刺中他眉心。武重子来不及躲闪,大叫一声,双眼紧闭。 二十五、妙手空空 原本预料之中的刺痛并未到来。武重子惊疑地睁开眼,却看到谷寻崖近在咫尺的脸,目若寒星,似笑非笑。他手中捏的那根钢针距他眉心不足一分。谷寻崖将针插在他衣襟上,淡淡地问:“你还有何话说?”武重子又羞又怒,涨红了脸,愤怒地道:“你有何可得意的?你练了师父留下来的独门心法,那是单传掌门人的。你是胜了,却是胜之不武!” “武重子!”谷寻崖冷喝,目光犀利:“你心知肚明!本门传位是不问长幼,只论资质的。你虽然比我师父晚入门,可你的资质悟性远胜于我师父。师祖当年传位时,原本嘱意于你,那本《神风秘笈》师祖早已交给你了。可你自恃聪明,不肯刻苦用功,师祖才改而将门主这位传于师父。是你自己错失良机,如何又来怨天尤人?” “哼!”武重子不服地道:“归晨专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师父才会传位给他。论武功,他练十年也比不上我一年之功。”“不错。师父是比不上你聪明之十一,可是他用的功却是你的百倍。”谷寻崖平静地道,神色凄凉:“师父临终前早已体无完肤,身上的肉一块块料掉。死时,四肢胸背全露着森森白骨,你知道为什么吗?”其余人虽未见过归晨死时的样子,只听他说,身上就不由得寒毛直竖。 谷寻崖不待武重子回答,接着道:“那是因为他身上那些练功时留下来的旧伤。他为了练功,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痕。你呢?你身上有几道伤疤?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落得老来一事无成,能怪得了谁!这门主之位不是归晨抢你的,而是你恭手相让的!”“你……你敢直呼师父名讳?你大逆不道!”武重子惊得无以复加。 谷寻崖傲然道:“敬与不敬,不是你一口一个师父叫出来的。有人心口不一,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背底下却不做人事。”武重子无言以对。谷寻崖拉着古悦人走到古悦修面前,道:“我这里有棒伤药,你先带他去擦药。我还有些事要跟师叔讲。”古悦修心知他借故支开他们,又岂能不知趣,于是拉起古悦人对其他人道:“咱们先走吧。”徐扶弱等人转身离去。 他们刚走出树林,迎面碰上怒气冲冲的简大名。一照面就他气汹汹地问徐梅姑:“那个贼老小子是不是回来了?”徐梅姑见他气得脸色都变了,就知道武重子又偷他的酒喝了,便道:“是啊,他就在里面呢。”说着指指林子。简大名就往里闯。徐梅姑一把拉住他,劝道:“算了。他毕竟是小悦儿的师父,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贼都是防不胜防,你倒好,把贼往家里招!早晚我这份家财都被他偷光摸净了不成。”简大名气急败坏地道。 “不就是几瓶酒吗?哪至于!”徐梅姑素知他小肚鸡肠,吝啬成性,一文钱都恨不得串在胁条上花半年。“不就是几瓶酒?”简大名的眼瞪得可与牛眼媲美:“你知道我这几瓶酒可是六十年的汾酒,拿出去可以卖十两银子一瓶不止呢!”想起那些好酒进了武重子的肚皮,他就心疼得犹如油煎。 “区区十两银子一瓶的酒,也值得如此斤斤计较。”谷寻崖此时走过来,淡淡地道:“值甚么?比起那些窃国窃家的人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那些人就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罪了!”简大名听他这句话,脸色即刻变了,却敢怒又不敢言,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声不响,扭头就走。众人也是惊奇万分。 古悦修问:“什么窃国窃家?你此话何意?”谷寻崖淡淡笑道:“没什么。那个孔子不是也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他自己都不清不白,反倒骂起别人是贼来了。”“他又怎么不清不白了?”古悦修追问。谷寻崖笑而不答,扬长而去。武重子瑟缩地走过来,不满地低语:“贼喊捉贼呗!”古悦修等人更是糊涂了。武重子似也有些心虚,匆匆忙忙逃之夭夭。 “二二哥,我不要跟师父学武功了,你教我好不好?”古悦人整个人几乎都贴在谷寻崖的身上了。“为什么?”谷寻崖抬眼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问。“二二哥的功夫比师父好。而且师父从来都不肯好好教我,我可不想跟着师父学当贼!奶娘说我要是当了贼,她就剁了我的手。没了手怎么接暗器啊!” 谷寻崖轻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急着回答,反问:“你师父经常偷简家的东西吗?”“每次来都偷。上次,他偷了三坛酒,叫大麻子把他抓住,送到衙门里打了五十大板。可这次他还是不改!”古悦人不满地道。“他就只偷酒吗?”“偷酒最多了,有时也偷吃的。还有一次偷了大麻子三两银子跑了。那次跑得最久,大半年才回来。” 谷寻崖微笑,目光闪动不知在转什么心意。“二二哥,你还没答应我呢!”古悦人催促到:“你底做不做我师父?”谷寻崖郑重地道:“你既已拜了师父,又怎能改投他人?除非你师父同意你另投明师,否则就视为大逆不道。你师父天赋极佳,只是不肯安分守己而已。就是他的技艺也够你学个十年、二十年了。你莫学他,这山望着那山高,心浮气躁,到头来与他无异。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你肯用功,必能有番成就。我会帮你,但改投师父这话不要再提,这可是本门的大忌,要被断指的!你若少两根指头,还能做什么?” 古悦人忙将手藏到背后去,道:“可是师父总是三心二意的,我要学到什么时候?”“功夫又不三天两天就能练成的。”“那师父再偷酒喝,被大麻子赶跑了怎么办?”“想要你师父改掉偷窃的毛病,我倒有个办法,不过你得帮我才行。”谷寻崖眼中闪着邪恶的光。古悦人犹如未见,忙问:“什么办法?” 谷寻崖俯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古悦人却脸色大变,忙道:“我不敢!我不敢!要是让奶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看他怕成这样,想来谷寻崖的法子非属寻常。谷寻崖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告诉奶娘不就是了。”“可要是万一她知道了怎么办?”古悦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做。“那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她难不成还打死我了?”谷寻崖道。“那……能行?”古悦人迟疑地道。“有我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再说,你男子汉大丈夫,这样怕你奶娘,将来叫人家嘲笑你没骨气。”“好!”古悦人胆气壮了些,道:“那我这就去找师父。”他倒是个急行风的脾气,说干就干,话未落地就跑去找武重子了。 谷寻崖望着他的背影,笑得奸诈无比,好似是什么奸计得逞。古悦修走过来,就看到他一脸的诡异。他老远就看见谷寻崖似乎在怂恿悦人做什么事,然后又笑得不怀好意,就走过来一探究竟。来到近前,才见他手中的那座木雕已近完成,是个女子的雕刻,面目宛然,栩栩如生,细到一根发丝、一根眉毛都清晰可见,不由惊奇地道:“这雕像当真活灵活现!刻的是谁?”谷寻崖注视着雕像,幽幽道:“我娘。” “你还记得你娘的模样?”古悦修问:“你们失散时你不才四岁吗?”谷寻崖苦笑道:“记不记得有何关系,我只觉得我娘应是这模样。”古悦修心中一阵酸楚:不管谷寻崖是否三弟,他的身世也堪怜。他轻叹一声,按住他的肩头,道:“倘若最后能证实你就是三弟的话,我一定会补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谷寻崖冷哼一声,道:“你凭什么补偿,又能拿什么补偿?” 有些事情是无法补偿的!古悦修也明白这个道理。若谷寻崖压根跟古家毫无关系,他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若谷寻崖果真是三弟,他做什么也无法补偿他这些年所受的苦,唯一要怪的是他不幸生为了古家人。 古悦修凄然一笑,不愿再说这些伤感的话,重起话题:“你方才对悦人说了些什么?”“没什么。”谷寻崖淡淡地道:“不过是在说他师父而已。”“没想到,你还是圣手门的掌门呢。”古悦修道:“可为什么又偏偏要听命于问心堂,做了杀手呢?”“我倒是什么都不想做,可由得了我么!”谷寻崖漠然道。“难道有谁逼你不成?”“江湖向来风急浪涌,即便你不做中流砥柱,也难免不会随波逐流。” “其实在平安小镇也不错。虽然平平淡淡,默默无闻,但对于在江湖中过惯了刀口噬血,恩怨仇杀的人来说,却犹如世外桃源。”“你既觉得那里好,为何还心甘情愿地搅入武林仇杀中?没人非押着你出来闯荡江湖吧?”谷寻崖冷嘲道。“古家血海深仇不报,为人子孙又岂可苟且于人世!”古悦修正色地道。谷寻崖好笑地盯着他,道:“你只道你有不得不了的恩怨,难道别人就没有?这江湖又不是你一人的,你闯得,我为何就闯不得!” 古悦修定定地望着他,道:“谷寻崖,不管你真实的身世如何,但你既已与咱们有了千丝万缕的牵连,有什么话,你不防直说出来。出门靠的不就是朋友吗!”“我和你不是朋友!”谷寻崖冷漠地道:“你的事情,我不想多管;我的事情也不必你来插手。”“你为何将人拒于千里之外?”古悦修为他的冷漠绝情黯然神伤。谷寻崖忽又一笑,道:“因为我的麻烦已够多了,不想再找麻烦上身。”他忽冷忽热,乍喜乍怒,教人实难以捉摸,古悦修也迷糊了,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二二哥。”古悦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边跑边叫嚷:“我已经给师父说了……”跑到近前,他才看见大哥也在,一句话只说了半句,后面的就卡在咽喉里,隔了五尺远,缩步不前。古悦修见他神色不定,诧异地问:“你给你师父说什么了?”古悦人呐呐不得言,望着谷寻崖。 谷寻崖但笑不语,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古悦修更奇,想起之前他二人交头接耳,神神秘秘的样子,猜测一定有什么事,又问:“倒底什么事?”古悦人抓耳挠腮半响,才吞吞吐吐地道:“我给师父说了……我要跟二哥学武功的事……”“这事你师父不是早先已经知道了吗?”观其神,古悦修可不觉得事情就如此简单。“那……那……”古悦人哑口无言。 “是知道了。不过毕竟还是没有正式知会师叔一声。”谷寻崖淡淡地接口,倘若这会儿让古悦修得知真相,自己的如意算盘可就泡汤了,所以他开口替古悦人解围。古悦修看着二人。古悦人神色忐忑,必定有什么事隐瞒,而谷寻崖就机深得多,神色安然,浑若无事发生。他明白当着谷寻崖的面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等哪时单独问悦人,于是暂且不再追问。 古悦人见大哥不再说什么,急切地想躲远一点。在大哥面前,他总觉得拘束。轻轻扯扯谷寻崖的衣襟,低声道:“二二哥,你教我接暗器。你那天接师父的暗器的手法好厉害,我也要学!”谷寻崖瞟了古悦修一眼,道:“好啊!”拉起古悦人冲古悦修道:“阁下有事先忙,在下失陪了。”说完也不管古悦修还有没有话说,扬长而去。 古悦修望着二人的背影,沉思不语。他总觉得谷寻崖身上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是解开古家血案之谜的关节。虽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就认定了。找时机,他还是要再一探究竟。 “小悦儿,叫你师父吃饭。”徐梅姑对着早早就坐在桌边等着开饭的古悦人道。古悦人屁股都懒得抬,脱口道:“师父走了。”徐梅姑一愣,道:“你师父走了?他早上还说找我有事,几时走的?”古悦人这才惊觉自己说走了嘴,忙乱地捂住嘴,一劲地摇头。徐梅姑心生疑窦,追问:“你说话啊!你师父这次刚回来,怎么就急匆匆地走了?有没有交待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不知道。”古悦人慌忙地道,站起来就要逃走。“小悦儿!”徐梅姑看出他在搪塞,低喝道。 古悦人更是惊慌,一见谷寻崖走进来,急忙闪到他身后去了:“我真不知道,不信你问二二哥。”徐梅姑看看谷寻崖,疑云更重。徐扶弱、娄文玉、古悦修及古悦己也是一同进来,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大姐,什么事?”徐扶弱问。“小悦儿说他师父走了,再问,他又说不知道。这孩子肯定又在撒谎。”徐梅姑微怒。 武重子走了,众人虽觉得奇怪,但也不是太在意,只是古悦人的反应不同寻常。古悦修道:“奶娘,悦人的师父不是经常不在这里吗?”“小悦儿的师父虽说一年倒有十个月不在这里,但他每次都是花光了钱才回来。倘若凑不足足够的银子,他是不会走的。这一回,他呆了没两天,也没找我要银子,怎么可能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徐梅姑越想越不解。 “武前辈没找过你吗?”古悦修问。“早上找过我一次,对我说有一件关于小悦儿的事要对我说,非要到我房中去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请他进了屋。谁知他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废话。我去给他倒杯茶的工夫,一转脸,他人就不见。后来也不见他人影。”徐梅姑道。其余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常找你有事说吗?”徐扶弱觉得武重此举不太寻常。“除了要银子,他从不找我。”徐梅姑道。“那他要银子时,也是去你房中吗?”徐扶弱素知大姐性喜清静,该不会轻易让男子进她的房间。“他那人虽然有些喜怒无形,但对于礼节倒也不废,从未进过我的房间。谁知他今早突然提出要去我房里,我当时还纳闷呢!”“你房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我房中能有什么东西?就算有些散碎银子也不怕他偷。”徐梅姑不以为然地道,突然记起一件事,惊叫道:“糟糕!那两支玉佩,我放在我房中……”话未说完,脸色已惨白,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去。好不容易从瓶颈中钻出来,凑成一章,苍促之间可能有不足之处,所以要请各位大大们包函了!后面情节因为要边写边传,可能要慢一点,所以还要各位耐心等待! 前半部情节都已展开,后面就要慢慢收尾了,所以更为精彩的片断都在后半部了。各位大大们继续关注哟!倘若不及各位想象中的那般精彩,也不要忘了告诉沐风啊! 二十六、山重水复 徐扶弱、古悦修、古悦己也是震惊无比,紧随其后。娄文玉走在最后,回头看看不急不躁的谷寻崖,他似乎毫不关心玉佩是否遗失,居然慢条斯理地在桌边坐下来,不由惊诧不已,但又耐不住好奇,也追赶了出去。 古悦人也没动,却早已慌得六神无主,拉住谷寻崖道:“二二哥,怎么办?怎么办?奶娘要是知道是我告诉师父她房里有两块玉佩的话,非打死我不可!”谷寻崖不紧不慢地道:“你不说,她又怎么能知道?”“可是师父知道,二二哥也知道啊!”“你师父现在在哪儿?”“不知道!”“你都不知道你师父在哪儿,他又怎能告诉你奶娘是你说的?” 古悦人歪着头想了想,也是这道理,放下一半心,又道:“那二二哥会不会告诉奶娘呢?”“这件事是谁让你做了?”“二二哥。”“既然是我让你做的,你想我会说出来吗?”古悦人又想了想,摇头道:“不会。”“那不就成。”谷寻崖道。“可是……”古悦人还有些不太放心:“要是万一……万一奶娘知道了呢?”“那你就告诉她,是我让你这么做的。”谷寻崖不关痛痒地道。“那二二哥你不怕奶娘打你?”古悦人小心地问。 谷寻崖还未答,只见徐梅姑又气冲冲折回来,脸色铁青,来到古悦人面前,怒斥:“小悦儿,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告诉你师父我房里有玉佩的?”古悦人早在她进门之初就已瑟缩地躲到谷寻崖身后,见这一次奶娘着实气得不轻,也乱了手脚,忙不迭地道:“奶娘别打我!是二二哥要我对师父说的!”他倒是竹筒倒豆子真干脆。徐梅姑看看谷寻崖,她倒不好意思直接责问了。 徐扶弱冷峻地问:“此事当真?”谷寻崖仍不动声色,平静地道:“不错。”古悦己一听再也按捺不住,冲到他面前怒吼:“难怪当初你肯乖乖跟我们一起来,原来你早打的这如意算盘,想追根究源得到古家的传家之物。痛痛快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今天我绝不饶你!”谷寻崖轻声一笑,道:“我倒想看看你怎生不饶我!” 古悦修及时拉住二弟,仍然疑惑地问:“你果然是为半月珏而来?”“我正是有此目的。”谷寻崖坦然道。“你和古家血案的元凶有何关系?”徐扶弱语气森冷地道。“我不认识你所谓的什么元凶。”“你今天若不如实招来,莫怪徐某不客气了!”徐扶弱冷笑道。“徐三侠从来也对在下客气过吧?”谷寻崖面不改色地反驳。“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古悦己气恼地道,就要拔剑动手。 古悦修及时按住他抽剑的手,劝道:“此事还有分明,你莫要急着动手!”“还有什么不分明的?”古悦己焦躁地道:“他自己都承认了……”娄文玉走上前来,柔声对谷寻崖道:“谷公子,你究竟还有什么隐情不可告人,难道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出来吗?”“在下无话可说。”谷寻崖淡淡地道。“谷公子,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你莫要意气用事!你一定知道有关古家当年的一些事,你难道忍心看古大哥他们苦苦寻找了十几年还是徒劳无获吗?”娄文玉苦口婆心地劝道:“何况这已不单单是你个人或是古家的事了,大家既已在同一条船上了,你为何还要把我们视同陌路呢!”谷寻崖沉吟不语,似在盘恒轻重。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道:“梅姑,有客人找你。”徐梅姑看看其他人,各自都先收敛起怒气,一时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徐梅姑走去开门,只见门外除了一个简府的丫环外,还有一位年过四旬的男子带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她微微一怔,疑惑地问:“请问你是……”那中年男子正是黄除强带了他的长子黄忠良。他对着徐梅姑打量了半响,才惊喜地道:“你是梅姑!你不认得我了?”徐梅姑蛾眉紧锁,只觉得他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是谁来。 房中的古悦修闻声辩音,听出是黄二叔的声音,忙急步过来一看,果然是二叔没错,欣喜地道:“二叔,你怎么来了?”徐扶弱闻言快步抢过来,又惊又喜不禁热泪盈眶,上前拉住黄除强道:“二哥……”话已哽咽。“三弟!”黄除强也是激动不已。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肩头,相对无言。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也有说不尽的酸楚,此时只怕是无声胜有声了。 许久,二人才平复下翻涌的心潮。徐扶弱忙拉住他进了屋:“来,二哥,咱们进来说话。”徐梅姑也急忙赶上前,拉开椅子让座,道:“真是黄二爷呢!十几年,我都不敢相认了。”“黄某又何偿不是呢!”黄除强朗声笑道。古悦己同娄文玉过来见过二叔,自是一番寒喧。只有谷寻崖始终端坐不动,十足的一副处身事外的模样。古悦人惊奇地看着他们,只是紧紧贴着谷寻崖。 “二哥,你怎么来之前也不支会一声?”徐扶弱道。“我早就想来,只是一直俗务缠身,才拖到今日。”黄除强道:“上次良儿他们回去跟我说了你们相遇的经过,他也只说你们回到故乡,却不知后来如何。为此我还骂了他一顿,怪他们没跟你们一起来。这个时候多个人也是多个帮手不是。”“我们这一路倒还平安。只是回来找大姐,也不需要多少帮手。”徐扶弱道。黄除强看看徐梅姑,道:“梅姑既然安然无恙,那悦人也就安然无恙吧?” 经他这一提,古悦修这才想起没叫悦人来拜见二叔,忙回身冲古悦人招手:“三弟,还不快来见过二叔!”黄除强目光随之投去,却看到了谷寻崖,便笑道:“难不成终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古悦修还未来得及解释,谷寻崖已淡淡地开了口:“黄二侠闯荡江湖几十年,难道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日后休提阅人无数了。”黄除强倒不气恼,轻笑道:“难不成黄某猜错了?”侧头看看他身边的古悦人道:“他才是悦人?” 古悦己已走过去,硬把古悦人拉过来,责备道:“叫你过来见二叔,你听不懂吗?”古悦人怯怯地望着黄除强,嚅嗫地低声叫了声“二叔”,一等古悦己松手,他立即又缩回谷寻崖身边去。叫古悦己气不得又骂不得。黄除强目光如电,略带微讶地看看古悦修,以示询问。古悦修轻叹了一声,算做回答。 “二哥,这些年你有没有追查到什么线索?”徐扶弱问。“我这些年一直在查精武堂被灭一事。当年精武堂被灭与古家血案发生相隔不足月,这其中必有根源。”黄除强道。“二叔,”古悦己忍不住道:“三叔已经查出古家之事是由精武堂所为,但他们背后还有人主使,只是那元凶是谁,却无从得知。” 黄除强道:“外面都相传精武堂全军覆没,但我这些年多方打探得知精武堂还有人活下来。只要找到这两个人,或许可以得到些线索。”“噢?是哪两个人?”徐扶弱忙问。“这两个人当年在精武堂只是小喽罗,也所以能幸免于难。只是我只知其中一个浑号叫‘猴子’,此人我还曾见过一面。”“何时?在哪儿?”“当日我曾在大哥的家门外撞见了他。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形迹十分可疑。我当时只是感到奇怪,也未放在心上。后来才知道他是精堂的人。”“只一个浑号,这人海茫茫,要去哪儿找人?”古悦修不报太大的寄望。 娄文玉则想起之前问谷寻崖的话,趁其他人沉默不语时,她又旧话重提:“谷公子,方才我的话,你可还没回答呢!”谷寻崖轻嘲地道:“你们这么多人查了十几年都毫无所获,倒来问区区不才在下,在下又不是诸葛亮,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有时也正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病急了乱投医,什么办法也总要试一试,任何蛛丝马迹说不定就是关键所在。”黄除强道。 谷寻崖轻笑道:“在下倒是奇怪你们两位,既为人家的结义兄弟,义兄家遭人血洗,几乎覆灭,怎么你们倒是安然无恙?”“此言何意?”徐扶弱冷怒道。黄除强却叹息一声道:“大哥家出事时,三弟已远走他乡,而我也事先接到家中急信,说妻子难产性命垂危。我自然是急急忙忙赶回去。回到家,才知道上了当,再赶回来时,已为时已晚。显然是对手使计将我支开的。”谷寻崖轻篾地笑道:“黄二侠当真是爱妻心切啊!”黄除强面上一红,黄忠良怒道:“谷寻崖,你休得无礼!”谷寻崖冷笑不语。 古悦修道:“此时已不是追究那些事的时候,要怎样想办法追查仇人才是。”“这毫无头绪,又从何查起呢?”古悦己抓耳挠腮,束手无策。万事有因才有果,这源头找不到,就无从下手。所有人都苦闷不已。谷寻崖仍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淡淡地道:“既然无从查起,那就不用查了呗。”“谷寻崖,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古悦己怒道。谷寻崖挑起边眉,道:“怎见得是风凉话?世人都讲因果报应。这因果不息,报应就不爽。你们不知因,必有知因人。你们找他不到,他要找你们不是容易多了吗?” 一语惊醒众人:不错!敌在暗,他们在明,他们不知的真相,仇家必定清楚。“可是……”黄除强道:“他若不来找咱们,难道这一段恩怨说揭过不提了不成?”谷寻崖笑道:“江湖恩怨的起因不过只是两个字:名、利。当年那人非要将古家赶尽杀绝,为了什么?”“为名?”古悦己猜测到。“为名,精武堂是因名而与大哥结怨,这也讲得过去。”黄除强道。 “可是名利对死人来讲有什么用?”谷寻崖又道:“若那元凶是为了名了,那为何这些年古家之案仍成谜?这本是个大好的机会成名立万啊!”“为利?古家当时在开封也算得上旺族,但还不至于到富甲天下,让人觊觎的地步。”徐扶弱猜测到。“不过,古家被灭后,所有家产确实不翼而飞了。”黄除强道。谷寻崖神秘地一笑道:“将古家灭门,再将当年有牵连之人灭口,是何等的大手笔,只为了区区古家的财产?”他笑着摇摇头,接着道:“他必定另有所图,而且绝不是寻常的东西。” “古家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让人不惜任何代价抢夺的?”古悦修苦思到。“他能追杀你们十几年,只说明一件事。“谷寻崖道。“什么事?”古悦己懒得再想,直接追问。谷寻崖但笑不语。古悦修恍然大悟,脱口道:“那件东西他还没拿到手!所以……”“所以他才一路追杀,不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是为了得到那件东西!”黄除强和徐扶弱也顿悟。“难道是……”古悦修注视着谷寻崖:“半月珏!”谷寻崖仍是不语,其实也不用他说什么了,真相已然昭然若揭了。 “可是半月珏是被你偷走的!”古悦己叫嚷到。谷寻崖道:“我没有偷啊,我连碰也没碰一下。”“可是是你设计叫你师叔偷走的,跟你偷有什么两样?”古悦己愤愤不平地道。“自然不同。”谷寻崖道:“我没偷,所以玉佩不在我手里啊!你说我所图的是你古家的传家之宝,可别忘了我的那一块玉佩也被偷了!”“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早串通好了!”古悦己不屑地道:“至于两块都偷走,是为了替你开脱嫌疑。然后等事过去后,再坐地分赃。”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我若真是如你所讲,那武重子既已得手,我怎么不跟他一齐走,还留在这里瞧热闹不成?”古悦己一时无言以对。 古悦修忽然开口:“当日在医馆,你烧掉的那封信里讲得可是有关半月珏的?”“什么信?”徐扶弱不解地问。“那是临行前,谢前辈叫他到后面去交待事情时给他的。我去叫他上路时,见到他烧了一张纸。”古悦修道。“当真?”徐扶弱盯着谷寻崖问。谷寻崖漫不经心地道:“是又怎样?”“那封信是谁送来的?说了些什么?”徐扶弱逼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谷寻崖才不买他的帐。 徐扶弱神色冷冽地站起来,慢慢靠近他:“你与那元凶必定有所联系!从实招来,不然……”“怎样?”谷寻崖毫无惧色:“你杀了我?那你们就永远也休想知道真相了。”“你……”徐扶弱气哽。谷寻崖的脾气他了解了七、八分,正是软硬不吃,他一时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谷少侠。”黄除强道:“黄某知道当年之事与你并无关系,你何必要袒护那元凶?不管他因何做出那种事,就凭他赶尽杀绝的凶狠阴险,你为虎作伥,到头来也是难免反被虎伤。”“二叔,少跟你废话!”古悦己摩拳擦掌地道:“我不信他骨头有多硬。打得他开口为止!”“二弟,别胡来!”古悦修喝止。“谷公子,你既然说了,不如就全盘托出,免得平添许多误会!”娄文玉一见气势又剑拔弩张起来,忙劝道。谷寻崖却仍是一脸无辜:“我确实不知其人,你们要我说什么!”众人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猜测他必有隐情未讲,正想如何让他开口。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地脚步声,似是有人慌不择路地冲进来。众人扭头去看时,才见到武重子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众人正以为他早跑得无影无踪时,万没料到他居然又跑了回来,一时惊诧万分。 二十七、柳暗花明 武重子直直冲到谷寻崖面前,怒吼:“臭小子,你安得什么心!”“师叔此话怎讲?”谷寻崖淡淡笑道,笑容中却带着一股诡秘。“你设计害我,让我差点连命都没了!”武重子怒火中烧,大吼道:“说!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有意要置我于死地?”“师叔的话,师侄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少装糊涂!你唆使小悦儿来对我说他奶娘手里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叫我来偷。结果,我出了这门没好久,就有人来截杀我,还指明了要我交出玉佩就饶我一命。你说,我偷东西的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东西还没捂热呢,就有人堵在路上找我要。不是你串通别人坑我吗?” 事情到此,令所有人都惊奇不已。古悦己指责谷寻崖与武重子串通。现在武重子又说他与别人串通。众人都不明白了,谷寻崖究竟玩得什么把戏?谷寻崖神色仍不动,平静地问:“是谁劫走了你的东西?”“‘武林第一杀手’荆万一!”武重子气呼呼地道。其他人闻言也为之一动。 谷寻崖却笑得高深莫测,低声道:“蛇终于出洞了!”“你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蛇出洞?”古悦修诧异地道。谷寻崖不屑地道:“正所谓‘一动不如一静’。有些事,时机不到,你再想知道也无从入手;可时机到时,你纵不想知道也不行。既然他会自动显身,我干嘛还要费力不讨好的四处寻找?” “那荆万一难不成就是当年之事的主谋?”徐扶弱猜测到。“那荆万一十八年前已经成名于江湖,而且与古家素无恩怨纠葛。他如此做,莫非只是为了半月珏?”黄除强不解地道。“是不是,只要找到他问问不就成了!”古悦己不以为然地道。“事情真若如此简单就好了!”黄除强顾虑重重地道:“以荆万一的剑法,在当今武林,能与之媲敌的不过三人。”“而且,”古悦修接道:“他未必是一个人。能挑拨精武堂对付古家,又将有关人等灭口,这般势力不容小觑哪!” 武重子不管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揪住谷寻崖不放,道:“小子,这笔帐,你要怎么跟我算吧?”谷寻崖轻笑道:“算什么?你偷东西的倒还理直气壮了!要不要让简老爷再送你去官衙,打上五十大板?”武重子闻言,急忙松开手,躲开远远的。看他那狼狈的神情,被打板子反倒比碰见荆万一更令他惧怕。 天下事当真是巧,这边刚说到简大名,他那里好似听得到似的,立即就出现在门口。他每次来都会大呼小叫的,这次反倒进了门,也未吭一声。徐梅姑见众人正在商讨大事,见他一头扎进来,忙拉住他低声责怪:“你又来做什么?”简大名也低声道:“我听说那老小子回来了,我来找他的。”说着看看武重子。武重子瘦小的身子几乎缩到墙角里去了。 徐梅姑正要打发他先走,忽听黄除强惊奇地道:“你?就是你!”徐扶弱不解地问:“二哥,谁啊?”黄除强三步并做两步奔到简大名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就是你!当年在古家门外鬼鬼祟祟的人、精武堂的的漏网之鱼、浑号‘猴子’的人就是你!”所有人都是一惊。 简大名听黄除强揭了自己的老底,脸色刹时惨白。“好哇!”古悦己大步冲过来,揪起他的衣领怒喝:“原来古家是被你害的!你居然还在此大模大样的装什么大老爷!我……”说着提起拳头就要打。 “二弟!”“己儿!”古悦修同徐扶弱齐声喝止。而黄除强也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道:“他不过是精武堂的一名小喽罗。一条小泥鳅翻得起多大的浪!你莫先动手,我还有话要问他。”古悦己这才愤愤地收起拳头。 黄除强看看简大名,见他身如筛糠,只差没尿裤子了,便放开他,放缓语气问:“你不必害怕,只要你将所知的真相如实讲来,咱们也不为难你。”简大名双唇哆嗦,竟吐不一句话。徐梅姑走上前,气急败坏地道:“死人,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还不快说出来。难不成你真想死啊!”简大名看看她,似是想要解释,可实在怕得无以复加,两瓣嘴唇哆嗦得象兔子嘴。 忽听“吱”的一声,一把椅子滑过来,刚好撞在简大名的双腿上。他的腿本就颤抖得几乎站立不稳,这一撞虽不太重,也是两腿一软,他整个人就瘫在椅子上。谷寻崖凉凉的话语传来:“你们看不见他被你们吓得三魂七魄都快出壳了吗?这种人怎可能有胆子去杀人?还是好声好气慢慢地问吧。” 黄除强看看闲坐在一旁的谷寻崖,他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无论他们说到什么关节上,又都少不了他,一时也摸不清他倒底意欲何为。 “简麻子,你不必害怕。你把你所知的都说出来。你既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也不会把你怎样。”徐扶弱毕竟和他相识已久,早知他胆小如鼠,越是用强反而越会问不出什么。简大名此时脸上才稍稍恢复了些血色,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什么也……没干……”“那你当年在古家门外做什么?”黄除强问。简大名抬头看看徐梅姑。徐梅姑急切地道:“你看我做什么?黄二爷问你话呢!我老老实实说出来,就没事了。” 简大名咽下口唾沫,才颤声道:“这事要从头说起。那年,我得知梅姑被卖到开封,就跟着去找她。那时她做了林家小姐的陪嫁,一起进了古家。我想着要怎么带她走,却又无计可施。后来,听人说精武堂跟古家不和。我就想能不能借助他们救出梅姑。”“看不出你这个老实人,还有几根花花肠子。”徐扶弱嘲笑道:“居然想得出借刀杀人的办法。”“我……没有……”简大名的脸又刹时苍白。 “后来呢?”黄除强追问。“那韩世昌知道我和梅姑的关系后,就命我去古家找梅姑,看看能不能通过梅姑找到古家的弱点。所以我才去了。”简大名眼看着徐梅姑的脸色越来越差,声音也就越来越小。“你这个死人!”徐梅姑怒道:“你怎么干出这种事,以后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和夫人哪!”“我就只去了那一次,正好你不在,我没见到你。所以我并没有探到古家的秘密!”简大名急切地解释。 “那你后来为何不再去了?”徐扶弱双问。“那是堂主他找到了更可靠的靠山,有了更好的法子。所以就用不着我了。”“那靠山是谁?”古悦修忙问。“我不知道。”简大名摇头。“你说实话!”徐梅姑怒瞪着他。“我真不知道。”简大名忙争辩:“那人只有堂主见过,他从不对别人提。何况我本来也只是一个小喽罗,就算说也不会对我说。”这一句倒是让人无从辩驳。 原本以为找到了重要的线索,谁知到头来还是此路不通,众人不免有些灰心丧气。简大名见没人再追问,就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问:“诸位若是无话可问,我是不是能走了?”黄除强与徐扶弱对望一眼。徐扶弱道:“谅他也不敢有所隐瞒,再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什么事随时可传他来询问。”黄除强点点头,刚欲开口,却听谷寻崖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问完了,我还有一句话要问。” 黄除强不知他又有什么花样,于是决定静观其变。谷寻崖似笑非笑地盯着简大名,道:“在下有两件事不明,想要请教简老爷。”简大名笑笑还礼,慑懦地道:“不敢!不敢!”他笑得实在比哭好不到哪儿去。“请教简老爷,黑熊是谁?你这份家产又是从何而来?”谷寻崖平静地道。但一句话却无异于投石入水,激起狂澜。简大名的脸色一下血色全无,假若方才只是惨白,那现在就成死灰了。 谷寻崖仍是神色不动地道:“你道自己只是个精武堂的小喽罗,可精武堂刚被灭,你就回乡做了你的简大员外,难道这家产是从天而降不成?”简大名一下跌回椅子上,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所有人都盯着他,等着他一句解释。倘若他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们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半晌,简大名才缓过一口气来,垂头丧气地道:“我说。我都说了。当年韩世昌找齐人手,便对古家动手。我当时也跟着去了。可是我不会武功,又生来的胆小如鼠,别说杀人了,就是见到血腿就发软。那天夜里,我是偷偷躲在一旁,等他们停了手,我才进去的。”说起当年之事,他全身战栗不已,面如土色:“那里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我……我到如今还是夜夜做恶梦!……”惊恐之下,竟无法成言。 “这才叫做贼心虚,倘若你不做亏心事,何怕半夜鬼叫门?”徐梅姑怨恨地骂道。简大名将脸埋进双手里,哽咽道:“我平生就做了这一件错事,老天就罚我一辈子不得安宁!”“少废话!”古悦己不耐烦地道:“快说后来又怎样?” “后来,韩世昌命人将古家的财产洗劫一空,搬运到一处藏起来。我和另一个绰号叫‘黑熊’的就被派去看守财产。所以后来精武堂被灭门时,我们俩个才能逃过一劫。”简大名垂头丧气地道:“当我们听到精武堂被灭的消息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但黑熊看到那批财产就动了心,和我商议两人平分了。我胆小,怕以后有人会找上门来跟我算帐。但要是不答应,又怕他起疑心,杀了我独吞。所以我逼于无奈就答应了。那批财产中有一张地契,据说是古文英为他的小老婆买的。我一看这庄子就在家乡,还有田地山林,所以就提出要了这份地契和一小部分的银子,其余大部分就归了他。” “那个黑熊叫什么名字?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黄除强问。“我进精武堂时日短,到最后很多人还都不认的。那黑熊我也是被派去看守财产时才见到的,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我们两人分完了脏,就各奔东西。这些年我也再没见过那个黑熊!”简大名如实地道。 “问来问去,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啊!”古悦己泄气地道。“但至少知道爹确实想娶一位女子进门。而此地离青龙山不远,那名女子必是巧女无疑了!巧女怀了古家的骨肉,此事娘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在临终前才交待我们找回三弟。”古悦修看看谷寻崖,问:“你还有何话说?” 谷寻崖笑笑,却答非所问:“或许我知道那个黑熊的下落呢。”“在哪儿?”古悦己忙问。谷寻崖却不急于回答,看着简大名,道:“此事还须简大老爷帮忙才行。” 简大名惊慌地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谷寻崖笑道:“我又没说你知道他在哪儿,你怕什么?”“那你说让我帮忙是……”简大名呐呐地道。“在下只是想借简大老爷的风水宝地一用,了一件公务。”谷寻崖道:“不知简大老爷可否应允啊?”简大名沉默不语——他怎敢说不字,眼前这一干人,哪一个伸伸手指头不象捏死个臭虫似的捏扁他。 “如此就算简老爷答应了。”谷寻崖得寸近尺地道。虽说简大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看着谷寻崖如此嚣张,古悦己还是替简大名抱不平:“你就差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了,谁敢不答应!”谷寻崖也不与他斗嘴,一笑带过。 其他人不知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心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拭目以待,反正谷寻崖总能带给他们一些惊喜。这一次说不定能将古家之谜破解也说不定呢。 二十八、重振门风 两日后,就有不速之客登门了。来人是两位老者,都已年近七旬。一位身高八尺,槐梧不凡,面红如血,一脸方正。另一位却黑黑瘦瘦,净面无须,形容猥缩。二人一进来,黄除强与徐扶弱就已认出二人。这两人都是久已成名江湖的名宿,那高大之人号“百臂拳”秋长天,另一人姓齐名飞,人称“笑面佛”。此二人都是圣手门长老。早在三十九年前,就追随第一代圣手门门主郭守业,建立圣手门,也做过不少轰动武林的事。只是近年来,圣手门日渐凋敝,此二老也少在江湖中行走了。 那秋长天一进门来,就满面不愤,怒气冲冲地道:“本门这几十年来,日渐衰弱。归门主在世时,心存忠厚,对门下约束不严,以致门风颓废。老夫曾多次进言,门主也不予采纳。原本以为新门主掌位,可以大刀阔斧,重振本门声威。谁知自打三年前接掌门主之位时见过一面之后,三年来再未露过真颜,以致帮中许多属下都不知门主究竟何等相貌。看看如今圣手门之状,哪还有当年郭老门主在世时的盛世?”齐飞叹息了一声,道:“秋兄,少说两句吧。” 秋长天义愤填膺,见他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怒火更炽,声音也不由高了起来:“少说!这些年还容得咱们说话么?就是太过容忍了,圣手门才落得如今的地步。想当年,郭老门主带着咱三老四使创建圣手门时,那盛况,就连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也不敢缨其锋。后来一同立业的兄弟相继过世,左、右二使换成了郭老帮主的二位高徒归晨和武重子,前使谋逆被废,后使因私仇被杀,从此前、后两使就被撤了。再后来右使归晨做了门主,左使武重子因心存不满,一走了之。帮中四使名存实亡。如今只剩咱们三个老骨头还在死命支撑。就连门主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眼看着圣手门一天比一天衰败,他也不出来整饬门风,只顾得自己躲起来逍遥自在。” “别说了吧,秋兄!”齐飞低声阻止:“这次门主召咱们来,必定有要事相商,你当着门主的面可莫要信口开河。毕竟是年轻后生,咱们也不甚了解,万一触犯了,不好。”“就是你畏首畏尾,顾虑重重,才令他如此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老夫怕什么?就是他来了,老夫当着他的面,也敢如此讲!”秋长天越说越激愤,声音也就形同叫喊了。齐飞连连摇头叹息,素知他的脾气,越劝越厉害,所以只有三箴其口。 忽听门外有人道:“执法长老所言极是!事无背人言,背人无好言。在下正要向两位长老讨教呢!”说话间,谷寻崖已面带微笑走进来。齐飞一见,急忙起身,恭敬地道:“属下见过门主!”秋长天只是斜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连屁股都懒得动一下,竟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齐飞看着他,不免为他担了几分心。 谷寻崖示意齐飞落座,扭头笑看着秋长天,道:“秋长老乃本门元老,从师祖创派时就已执‘执法长老’之职。在下现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秋长老?”秋长天用鼻子哼了一声,也不开口,踞傲得很。谷寻崖也不在意,仍笑道:“秋长老掌执法之职,该当熟知本门门规,敢秋长老门规第三条是什么?”秋长天轻篾地道:“门主既为一帮之主,岂连本门的门规也不记得了!本门门规第三条是:不得居功傲物,僭越身份,视为大不敬……”话未说完,他的脸色不由得变了。谷寻崖神色不动,问:“怎样?” 秋长天急忙站起身施,道:“属下知错,请门主按门规处罚!但门主三年置本门生死于不顾,也是有失职责,才令门规渐废,门主也有不可推卸之责。”他据理力争,毫无寻私,也不退缩,不愧为执法长老。谷寻崖笑笑道:“如来令秋长老对门主不敬,倒是在下自食其果了!”秋长天昂首欲辩,齐飞急忙拉拉他的衣襟,示意他少说两句。 但秋长天要是肯知难而退,就不是秋长天了。只见他义正辞严地道:“那属下倒要请教门主,这三年曾见过门人几次?二年前,沙威公然叛教,自立门户,是掌刑长老肖罡带领门众平逆;一年前,何方被官府所擒,在京城被处斩问罪,门主可曾问过?各地堂口,各据一方,不听号令,恃强凌弱,聚众赌博,将门规禁令抛诸脑后。当年,圣手门创立之初,威望气势何等壮观。咱们走的虽是下五门,但行事也讲求仁义,所以江湖中人提起圣手门,虽说不能说拍手称快,但也无可指摘。可门主看如今,本门又是何等光景?武林同道提起本门,哪一个不是嗤之以鼻!” 秋长天越说越激奋,谷寻崖却轻笑不语。却听门外有人高声道:“秋兄,此言差矣。”话音未落又进来一人。此人年纪与秋、齐二人相仿,但须发皆白,长须飘然若仙,眉目间仍有几分年轻时俊逸,笑容和蔼,进得门来先冲谷寻崖施过礼:“门主。”谷寻崖道:“肖长老偏劳了,此行可安顺?”“一切顺利。”肖罡道:“人已带到。”谷寻崖点头不语。 秋长天惊诧地道:“肖老弟,你怎晚了一步?”“门主另有差遣要老朽去办,是以来迟一步。”肖罡道。“老弟方才所言是何意?”秋长天问。肖罡道:“秋兄,当年沙威入本门可是秋兄所荐?”“是老夫所荐不假。但他心术不正,人前信誓旦旦对本门如何如何忠心耿耿,暗地却培植自己的势力,谋叛之心早成了!”秋长天慨然道:“新门主继位,老夫就曾提醒过门主:提防此人!门主只当做耳旁风,终究让其势力做大,险些酿成不可收拾之势。” “秋兄此言差矣!”肖罡摇头道:“沙威异心早起,而且已成气候,但终究是不曾显露真面目。当年门主新掌位,帮中人心背向。若冒然对沙威下手,必然会令帮中门众人心大乱,认为是新门主上任,剪除异已,倒令沙威趁机成事。门主所以按兵不动。沙威耐不住寂寞,自然就会先下手为强。此时出手平叛,岂不是名正言顺,也正好借此震威,令那些有异心者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秋兄说早对门主提过此事,实不知在秋兄之前,门主就已嘱吩小弟关注沙威的一举一动了。也之所以后来平叛才如此顺利!” 秋长天惊诧不已,似是大出所料,半晌才道:“那何方的事又怎说?”“何方虽为本门中人,但他恶霸一方,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早已被官府立名捉拿。沙威叛教,只是本门的私务;但何方所作所为却已损及无辜百姓,理当由官府来处置。秋兄只怕还不知道下令将何方押解到官府的正是门主吧?”秋长天瞠目结舌,无言以对。齐飞“嘿嘿”低笑,道:“原来什么事也瞒不过门主的法眼哪!” 谷寻崖轻笑道:“当日在下答应师父掌管圣手门事务,只是暂代门主之位,他日若有合宜人选,在下自然会退位让贤。所以对师祖传下来的数十年基业,不得不慎之又慎。若非门下到了十恶不赦之地步,在下是万万不愿处罚治罪的。”“这些本是帮中大事,原本要聚集帮中长老、特使及各分舵堂口商议而定。门主却只交待掌刑长老去办了,把咱们这几把老骨头当废物了不成?”秋长天不满地道。“秋兄,你何必较真?”齐飞道:“这本来就是掌刑长老管辖之职。门主吩咐肖长老去做,有何不妥?”“那此番门主召唤属下来又为何事?”秋长天道。 “此番是为至尊赌坊的事。”肖罡代为回答。“至尊赌坊早该整饬了。”秋长天道:“胡远德依仗来路不正的钱财,无视门规,为非作歹。近年来更是为所欲为!不处置胡远德,门主何以约束帮众?上行下效,圣手门早晚要成为一盘散沙,名存实亡了!”“秋兄,门主不是已经令小弟把人带来了么!”肖罡道,对秋长天的食古不化无可奈何。 谷寻崖轻笑笑,道:“肖长老,你叫人把胡远德带进来吧。”肖罡冲门外喊到:“把胡远德带上来!”立即有两个彪形大汉押了胡远德进来。后面还跟了五六人,正是黄除强等人。 秋长天一见几人,不悦道:“此乃本门公务,几位怎地如此不通实务?”黄除强微笑道:“非是黄某等不通人情,实是贵帮帮主相邀。”秋长天看看谷寻崖。谷寻崖点头道:“不错,是在下请黄二侠几位前来的。” “门主,此事不妥!”秋长天正色道:“胡远德为本门中人,如何处置是本门的事,如何能叫外人来说长道短!”谷寻崖仍不急不躁地道:“胡远德一人牵连非止本门。他身上还另有一件官司。是以在下自作主张请了古家的亲朋来指证,有何不妥?”秋长天还欲再言,肖罡却开口阻拦:“秋兄,何以诸事在你眼中都是不通的了?难不成门主凡事都要请教秋兄不成?”秋长天闻言,只得三箴其口。 此时,武重子与古悦人也走进来。肖罡等人见到武重子大感意外,但外人在前,也不便多问。谷寻崖看看人来得全了,才对肖罡道:“肖长老,开始吧!”肖罡领命,对胡远德道:“胡远德,你违背门规、恃强凌弱、逼良聚赌、以下犯上,你可有何话说?”胡远德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当年圣手门败落,若不是胡某慷慨相助,圣手门只怕早已树倒猢狲散了。如今你们却来过河折桥,还想方设法将这些罪名扣到胡某头上!” “咄!”肖罡怒斥:“胡远德,你当年所立之功,前门主早已奖赏过!你就是自恃功高,才不将门规放在眼里,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无人知道!莫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夫这里有你这些年的帐目数册,人证无数,笔笔清楚,容不得你抵赖!还有雇用问心堂欲害门主之事,也有你的心腹指证,你如何狡辩!” 胡远德放声狂笑:“你们难道又干净了么?胡某的钱财来历不正,可你们又何尝少用了?谷寻崖杀害我侄儿,我难道不能找他报仇么?你们一个个是正人君子,我倒成了小人!孰不知正是胡某这样的小人才有你们这些个惺惺作态的君子,如今反过来又指责胡某诸多不是。当年你们早知胡某是何等样的人,为何还要纳胡某入门?还不是看中了胡某手中的财势!大家都在一个染缸里,谁青谁白,心知肚明。你们给我记住,胡某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满口胡言!”秋长天怒喝:“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岂能与你这鼠辈一般下场!”胡远德放声大笑:“可笑你们一堆老骨头,哪天被人剥皮抽筋,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咱们被谁利用了?你倒是说说看。”肖罡道。“他!”胡远德一指谷寻崖。所有的目光都朝谷寻崖射去。 谷寻崖神色不动,淡淡笑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也罢!我且不问你暗地里做过什么事,只问你如今的财富由何而来?你一个当年精武堂的无名小卒,转眼就发迹。你做了亏心事,难道不怕鬼叫门吗?”胡远德没想到谷寻崖会提起这件事,脸色立变,嘴上却抵死不认:“门主这话好生奇怪。胡某早年是曾在精武堂下呆过。精武堂后来败落,胡某才改投圣手门,这本就不算触犯门规,门主问的哪门子的罪!再说胡某今日之财势是胡某拼死挣来的,有何奇怪?” 谷寻崖轻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在下今日就让你见一位旧相识,或许你还有不少话与之叙呢。”说着冲古悦修使了个眼色。古悦修会意,对古悦己低语了几句,古悦己起身出去。胡远德貌似平静,实则心中忐忑,不知谷寻崖所讲的“旧相识”是什么人,目光闪烁暗自盘算。 片刻,古悦己带了简大名进来,将他往胡远德身边一推,喝道:“你们一对狐朋狗友,久别重逢,好好叙一叙啊!”简大名浑身战栗,待看清胡远德的面目时,惊叫出来:“是你!”胡远德也没料到相隔十八年又会见到他,骇然失色。 “这话不用在下点明了吧!”谷寻崖淡淡地道:“你身后就是古家的后人,你是不是该把话说清楚了?”胡远德一看抵赖不过,把脖子一挺,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道:“不错!胡某是由古家得来的财产发了迹。但古家血案原本是由精武堂所为,胡某当年只是个马前卒,这笔帐又岂能记到胡某头上!” “有没有关系,你心知肚明。”谷寻崖道:“但照门规处置,你在本门所犯的过错可以功过相抵,但你在入门之前的恩怨,却要你自己了结。所以今日,你的生死不在圣手门如何处决,而要看古家后人要如何处置你。”胡远德冷笑道:“你今日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谷寻崖但笑不语,抬头对古悦修道:“剩下的就由你们来定夺吧!胡远德你们可以带走了。本门还有另一件公务,诸位不便在旁,请退避。”古悦修明了地点点头,与古悦己上前押了胡无德跟简大名,跟黄、徐二人出门去了。 二十九、功成身退 肖罡不解地问:“门主,今日召属下来,不是为了至尊赌坊的一事么?还有何事相商?”谷寻崖笑道:“倘若单只是胡远德之事,在下只管交给肖长老处置便可,又何必劳驾秋齐二位长老呢!在下将本门三位长老请至此,自是有重要的事与三位长老相商。”“门主有何事,尽可直言!”齐飞道:“属下等无有不从。” 谷寻崖别有含义地看看三人,道:“方才在下已经讲过,在下拉接掌门主之位,原本是受师父临终之命,并非出于本意。早在接位之初,在下也曾说过,他日若遇合宜之人,在下必将退位让贤。”肖罡迟疑地问:“门主言下之意,莫非有退位之嫌?”“正是!”谷寻崖道。 “不可!”最先开口的不是肖罡,反倒是秋长天,他高声道:“新门主刚接掌本门三年不足,又要换,如此频繁换位于本门百害而无一利。门主历次整饬门规,虽说是假由肖长老之手,但秋某今日所见,才领略了门主的手段。门主荣辱不惊就可慧眼识真,审时度势又能力挽狂澜,正该趁热打铁,趁势追击,大展宏图之时,怎可容易就要退位?门主可要三思而行,多为本门着想啊!” 谷寻崖笑望着他,道:“秋长老太抬举在下了。在下既未想过扬名立万,也不愿被人众星捧月。在下因感念师父授艺之恩,才在师父临终前答应暂代门主之位,去位是早晚的事。圣手门要想立足于江湖,就该找一位长久的门主才行。”“门主,属下就不懂了。江湖中人为名利不惜得头破血流。圣手门虽不是什么名门旺派,可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势力。当年为了这门主之位,师兄弟反目也是事实。门主能做上本门门主之位,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不来呢,门主如何就肯轻易让位呢?”秋长天纳罕地道。 “人各有志,岂能一概而论。”谷寻崖淡淡地道:“他人视名利如至宝,在下视名利如浮云。秋长老也不必再说了,在下心意已决!”秋长天欲言又止,看看肖、齐二人。肖罡虽乍听到此消息也十分震惊,但他仍沉住气,缓缓道:“门主既然心意已决,属下也不能强迫。只是门主既要退位,可有传位之人?”“若无传位之人,在下又如何让贤?”谷寻崖微笑道:“在下欲将掌门之位传于他。”说着,他抬手一指。 几道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就看见他所指的是武重子与一位少年所站的方向,却不知他倒底指的是哪一个。武重子一脸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古悦人却是一脸懵懂,似是全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可!”秋长天首先反对:“武重子原本是郭老门主嘱意过的传人,但后来又换了归门主,以此看来,他必定是不能胜负门主之位。门主何以多年之后,又再旧事重提呢?”“不错!”肖罡也道:“武左使在本门中虽是得郭老门主真传,武功也在一流之列,但他生性浮躁,率性而为,凡事只凭各人喜恶,不宜做本门的门主。”齐飞只是嘿笑了两声,并未说话。 谷寻崖不以为意地道:“在下说过要将门主之位传给武师叔了吗?”肖罡等人又是一愣:不是传给武重子,难不成是传给那个看来傻傻的少年?这个消息比刚才更令他们耸然动容。谷寻崖似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似的,指着古悦人郑重其色地道:“那一位是师叔的关门弟子,也是得圣手门真传的,以他的身份难道不可以掌管圣手门吗?” 秋长天自是头一个反对:“本门数十年基业,岂可交到一个傻子手中。门主是在拿门下上千名门众儿戏吗?”对此事,肖罡也颇有同感:“当年,郭老门主座下也是两位高徒,但老门主在选掌门人时还是慎重之又慎。如今门主一意孤行要让位,属下等也不能强迫门主,但门主总要为本门长远打算,找一位称职的门主才是啊!”“在下选的人何以不称职了?”谷寻崖淡淡地道。 肖罡看看面对如此局面手脚无措的古悦人,他一直是躲在武重子身后,看着几个陌生的老头对自己品头论足,惊惶失措地瑟缩成一团,不禁摇摇头。任谁看他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何能担当起门主这重任?要是江湖中人知道他们圣手门任用一个傻子做门主,怕不笑掉大牙!可这话他是无法直讲。秋长天倒是毫不顾及,直言不讳地道:“咱们是圣手门,又不是傻瓜帮!找一个傻子来当门主,也亏得门主想得出!” 谷寻崖冷笑道:“圣手门当前之局势不是谁来当门主,而是实权究竟在谁手中。我师父在任时,圣手门早已是四分五裂,他这个门主也只是抬上门面的挡箭牌而已!再者说,做不做门主,首要是看本领够不够高。师祖不是定下三道测试吗?只要他能做到,就有资格做门主,任谁也不能有异议!秋长老,此事你最该明白才是。” 秋长天哑口无言,当年郭守业确实曾立过这条规矩,因怕上一任门主寻私舞弊,他规定了下一任掌门人除了要由当前门主荐举之外,还要历三关。只有经过这三道关的人才可以成为本门的新门主。如今,谷寻崖已将古悦人推荐出来了,只要古悦人再过了三关,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门主了,任谁也反对不得。也之所以,秋长天虽满腹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武重子这当儿却抱怨地道:“为什么你要选这个傻小子,不选我?”肖罡等人本已毫无主张,见他又出面搅局,心下倒盼着他能将此事搅黄。谷寻崖笑望着他,道:“师叔,你怎么想不透呢?你的徒弟做了门主,他还是要听你的话,他做门主跟师叔做门主有何不同?尚且师叔还任左使之职,圣手门两大要职都在你们师徒手中,到时还不是师叔说了算。” 武重子虽活了年纪一大把,但若论动心机又岂是谷寻崖的对手,听他如此一说,倒象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不由得眉开眼笑,道:“是极!是极!”谷寻崖更笑得诡异。 肖罡忽又道:“门主要退位,属下也不能强留。但本门的规矩,凡入本门者终身不得退教。门主可曾想过去留?”谷寻崖平淡地道:“圣手门的右使不是一直空缺么?在下会暂代其职,一力扶持门主整顿教务。”肖罡无计可施,便道:“门主既然如此安排,属下唯有听命而为。但在新门主通过三关之前,门主还是本门门主,门下事务还要由门主来定夺才是。”“那是自然。”谷寻崖道。 送肖罡三人出了门,正碰上古悦修,谷寻崖道:“胡远德呢?”“放他走了。”古悦修道。“你倒是大度能容啊!”谷寻崖轻笑道:“连自己的仇家都能放!”“他当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虽效身于精武堂,却连个从犯也算不上,杀了他只是多伤人命罢了。”古悦修笑道:“所以我与二叔、三叔商议之后,就废了他的武功,放他一条生路了。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也就无法再做恶,也算是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吧。”谷寻崖冷笑:“狐狸割了尾巴还是狐狸。他若是肯改也不会等到今日。所谓的大侠不过是妇人之仁,早晚要后悔的。”“你太多心了!”古悦修不以为然地道。谷寻崖不愿再争辩什么。 站在大门外,看着肖罡等人渐渐远去,谷寻崖久久伫立,神色凝重。古悦修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他此时此刻的神情难以捉摸。“大哥。”古悦己赶至近前,对古悦修道:“你怎地在此?二叔、三叔正在找你呢。”古悦修转回身问:“何事?”“自然是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办?”古悦己道:“线索全断了,古家传家之宝也没了,这仇家要从何找起,总该想个办法才是。”古悦修轻叹一声,目下自己也是一筹莫展。 古悦人的一声惊呼令古悦修、古悦己兄弟二人回头。只见他正在原地打转,伸着头四下张望,神色慌张。他们急忙凑上前。“三弟,怎么了?”古悦己焦急地问。“二二哥!”古悦人急得满头大汗,道:“他不见了。” 古悦修放眼四望,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谷寻崖的身影。古悦己吁了一口气,满不在乎地道:“他那么大的一个人,走不丢的。只怕他是有自知之明,自己走了吧。”“二弟。”古悦修轻斥。虽然已证实谷寻崖不是三弟,可是相处时久,又曾经同生共死过,当他真的离开时,又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心里总还是有些割舍不下,又有些纳罕:谷寻崖为何要选在此时离开呢? “大哥。”古悦人拉着古悦修的胳膊,问:“二二哥去哪里了?是不是有好玩的事,不叫我一块去!”“什么二二哥!”古悦己不悦地道:“他根本跟咱们毫无关系。”“谁说的!”古悦人反驳:“他真是二二哥!”“那我是谁?”古悦己反问。“你是大二哥呀!”古悦人道,继而又不解地问:“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玉?”一句话一下敲醒了古悦修:半月珏——那块古家世代相传的传家之宝为何会在谷寻崖身上,这是至关重要的线索,他怎么会忽视了呢! “二弟,走。”古悦修一拉古悦己,道。“去哪儿?”古悦己迷糊地问。“去找谷寻崖。”“大哥,你真相信他跟咱们有关系?”“无论如何有些事,我总得弄清楚。”古悦修斩钉截铁地道。古悦人高兴地拍手:“好啊!好啊!去找二二哥喽!”“闭嘴!他才不是你什么二二哥!”古悦己气恼地轻斥。“这话很给说哪!”古悦修沉吟道。“大哥!”古悦己惊奇地道:“不会你也认为他……”古悦修摇头不语。 谷寻崖悄悄地走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古氏三兄弟既已团聚,他这人外人就显得多余了。其实他早该走的,只是因为有些事没安排妥当而已,如今是他离开的时候了。所以他走了,没有支言片语,反正他一向是独来独往,不受牵绊的。 但是娄文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拦在他面前质问:“你就这样走了?”谷寻崖面无表情,反问:“不走又如何?”“你和古大哥他们也算是共患过难,即使不是兄弟也总该有些感情吧,你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谷寻崖淡淡地望着她,道:“离离合合本就是寻常事,何须大惊小怪?”“那你今后怎么办?”娄文玉关切地问:“你背叛问心堂,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同他们对抗?” 谷寻崖冷冷地道:“这就不需娄姑娘操心了吧!你该关心的是古家的血海深仇,而不是在下的去留!”娄文玉咬紧嘴唇,欲言又止,哀怨地望着,他悲愤地道:“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知道我其实是关心你……”谷寻崖别开头,冷冷一笑道:“你将来是古家的大夫人,总会有人将你当菩萨供着的。我怎样对你,无关紧要!” 娄文玉如鲠在喉,眼含热泪怨愤地望着他。谷寻崖瞟了她一眼,神情更为冷漠,道:“既然娄姑娘知道了,就请姑娘代在下转告古大公子一声:请他多保重,在下告辞了!”他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古悦修的声音:“这话,你为何不当面讲呢?”谷寻崖闻言神色微动,刚一转身一个人影就扑到他怀里,抱住他叫到:“二二哥,你去哪里玩,为什么也不带悦人?”古悦人一张稚气未脱地脸仰起,一半是喜,一半是恼。每次面对这张脸时,谷寻崖的眼中才会透出深深的怜爱,微微笑意,才变得象常人的一双眼。 娄文玉趁机拭去眼角的泪水,对古悦修道:“古大哥,你来得正好,他要走,你劝劝他!”古悦己不满地瞟了她两眼。古悦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对谷寻崖道:“你要走,总该打声招呼吧!我们也好为你饯行。”“不必了。”谷寻崖淡淡地道:“我来去自在,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 “那你打算去哪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对!”古悦修坚定地道:“你绝不会是回平安镇。”“你何以见得?”谷寻崖冷笑道。“如果你当真要回去医馆,又何必不辞而别?”“不管我去哪儿,都与你毫无瓜葛!”“倘若你是为半月珏而走,那就有关系!” 谷寻崖剑眉微颤,不屑地道:“你怎知我是为那玉佩而走?”古悦修了然地轻笑:“半月珏虽是你有意诱武重子偷走的,但你未必就甘心它落入他人手中。这一步棋其实是你处心积虑设下的一个局而已。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要去问心堂,是不是?”谷寻崖冷漠地看着他。 古悦修道:“我猜对了!”他一直在注视着他,他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没逃过他的双眼,所以胸有成竹地道:“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四处追杀你还来不及呢,你却要送上门去!”说到后来已有些微恼了。 “我去哪儿都跟你没关系!”谷寻崖冷冷地道,语气虽轻但是狠绝。古悦修禁不住怒道:“我说过,与半月珏有关,就与我有关。此行凶多吉少,你不能去!”“你又凭什么不许我走?”谷寻崖轻篾地反问。“就算是朋友一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古悦修语气也强硬起来。谷寻崖冷笑道:“我从来没有朋友!”古悦修顿时语塞。 三十、身世之迷 古悦己早已忍无可忍,叫嚷道:“大哥,人家都摆明了不领情,你何必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懂什么!”古悦修低斥,回头问谷寻崖:“你敢说,你此行跟古家毫无关系,我就不再问了!”谷寻崖冷笑道:“我又不姓古,所作所为与古家毫无瓜葛!你不要自以为是、自做多情!”“谷寻崖!”古悦己怒喝:“你说话客气点!否则,就算你曾有恩于我,我一样会对你不留情!” 谷寻崖冷哼一声,转身便欲走。古悦人却死死抱住他,道:“二二哥,你去哪儿?你不教悦人打暗器了么?”谷寻崖拉开他的手,道:“我能教你的都已教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本事是要自己慢慢领悟的。”说着又要走。 “二二哥,你别走!”古悦人紧紧扯住谷寻崖的衣袖,苦苦哀求。“放手!”谷寻崖生硬地道,他还是头一次对古悦人如此冷淡。古悦人还是不肯放手,他猛地一甩手,“哧”一声,半幅衣袖扯开来,他头不回,拽步就走。 “二二哥!”古悦人要追上去,却被古悦己一把拦住,轻斥:“不许去!”古悦修目光深沉,沉吟不语。娄文玉看着他,问:“你就这样让他走了?”他抬起头,就见到她眼中的哀怨与泪光。 谷寻崖一直没有回头,他走得并不快,却丝毫没有犹豫,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他却感觉不到那些人的存在。他心中抱定了一个念头,誓死不回头,更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 一个蠃弱的身影从他身边擦过去,碰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只是晃了晃肩,而那人却踉跄着就要跌倒。谷寻崖不由自主地回身伸手扶住他。一张消瘦枯黄苍老又污迹斑斑的脸映在他眼中,他仿佛是被雷击中,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呆呆地望着那张脸。 那老妇人也定定望着谷寻崖,黯淡无光的双眸中渐渐溢满泪水,双手颤抖地抓住他的双臂,抖着双唇道:“是你吗?是你吗?你说你会来接我的。我等啊,盼啊!你终究没有来。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老妇人用力摇着谷寻崖,老泪纵横,痛哭失声。谷寻崖只消一挥手,就能将她甩开,可他却象忘了反抗,任由她把自己摇得象风中的枯叶。古悦修等人既惊又奇,面面相觑。 那妇人已是灯尽油枯,所以摇了几下就筋疲力尽,站立不稳。谷寻崖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住她。那妇人声音嘶哑地道:“人家告诉我:‘痴情女子负心汉!’我不相信。我天天都站在送你走时站的那块青石上等着你,可是你始终没来!难道你忘了你曾发过的誓言?你说你会迎娶我入门的,让咱们的孩子认祖归宗……咱们的孩子,你走后三个月,他就出生了。可直到他四岁都没见过自己的爹呀!”老妇人悲愤地捶着谷寻崖,哽咽地道:“我没盼来你的花轿,却等来了你的仇家。他们还记得我们母子,可你却偏偏忘了。他们把咱们的儿子生生地抛下悬崖……”说到这里,老妇人已经泣不成声。 谷寻崖全身起了一阵战栗。一番话勾起他些许模糊的记忆。孩子在涕哭,女人在哭喊,还有人在狂笑。天旋地转,青色的石壁在飞速地闪过。孩子的双手在挣扎舞动,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这一切在他眼前闪过,晃得他头昏目眩。他急忙闭起双眼,大口地吸气,却觉得浑身发冷,双手潮湿。这些是他多少次在梦中见过的情景,如今却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是真?是幻?他是谁?这妇人又是谁?谷寻崖昏头转向,不辩晨昏。 周围的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只见谷寻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象一截木头杵在那儿。而那妇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哭得声嘶力遏。连一向机智多谋的古悦修也一时弄不清事情原委,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人。 那妇人悲从中来,一下一下捶打着谷寻崖,嘶声道:“你还我安儿!你还我安儿……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你不配当爹!……古文英,你不配啊!”“古文英”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震醒了几个人。就连沉稳拘谨的古悦修都忍不住冲上前,一把拉过那妇人,问:“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爹?”“爹?”那妇人茫然地望着他,问:“你是谁?”“我是古悦修!”古悦修道。“古悦修?”那妇人喃喃道:“修?修、己、安、人……”她好象一下清醒过来,急忙追问:“你是古文英的长子?” “是。”古悦修应道,这才明白他们兄弟的名字竟是由“修己安人”一词得来。可他们只占了修、己、人三字,那是不是说他们真有一个叫古悦安的兄弟。蓦地想起娘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把三弟悦安找到。此事他一直想不透,现在他终于明白古家确实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而且身上有古家相传的半月珏。而娘也早已知道此事,所以才在临终前嘱咐自己一定要把三弟找回来。难道这个古悦安就是……他扭头朝谷寻崖望去,只见他已恢复常态,目光中却多了份了然与痛楚,显然他也已猜到事情的真相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那妇人也似番然醒悟,猛地回头看着谷寻崖,断断续续地道:“你……你难道……”她又惊又喜又怕,颤抖地走上前,慢慢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谷寻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那妇人枯瘦的手滑过他的面颊,去摸索他的耳后。接着她的身子抖起来,泪如雨下,双唇剧烈颤抖却吐不出支言片语。 谷寻崖如被雷震,满脸的冷漠被震得支离破碎,蓦地双膝一屈,跪倒在那妇人面前,声音哽咽地喊了一声:“娘——”那妇人痛哭失声,悲呼一声:“安儿——”一把把他搂在怀里。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围观者见此情景也不禁热泪盈眶。 古悦修心中百味阵杂,关于谷寻崖的身世真是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又绕了回来。无论如何,他能有这样一位兄弟,他已心满意足了。古悦己却是目瞪口呆。他,他……真的是自己的弟弟!这件事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娄文玉在一旁擦着眼泪笑了。她替谷寻崖高兴,也替他难过。只有古悦人不解地搔着头,不明白二二哥何以抱着个老婆婆哭,他可从没见过二二哥掉过眼泪。 谷寻崖最先止住悲伤,起身搂住母亲,道:“娘,您别哭了。咱们散多年,今日能相聚,本该高兴才是。”那妇人拭着泪水,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安儿。”她双手紧抓住儿子,关切地问:“当年你从悬崖上摔下去,怎么样啦?”谷寻崖轻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和我都活着,不就很好吗?那些旧事就不要再提了。”那妇人叹息,十几年的旧事,如今重提,就连锥心刺骨的痛现在感觉也已有些麻木了。可是满腹的话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眼前他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悲极忘忧,喜极忘言,太多的事象潮水一样涌上来,把心口涨得满满的。 古悦修走上前来,恭敬地道:“前辈,您与家父的缘源,晚辈不敢妄自猜测,是以不敢擅自称呼,请恕晚辈失礼。”那妇人笑望着他,道:“你不愧为古大哥的长子,有你父亲的风范。我始终未进过古家的门,也算不上古家的人。我娘家姓苏,你就叫我苏大娘吧!”古悦修道:“爹当初虽未接您入门,但势必已将您当作古家的人,所以我还是叫您二娘吧!”老妇人含泪苦笑:“这名份,除了你爹,还有谁能给我呢?”古悦修顿时语塞。 “娘。”谷寻崖淡淡地看了古悦修一眼,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老妇人点点头。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喊道:“娘!娘!”所有人一怔。老妇人不解地看看紧紧偎在自己怀里的人,问:“你是谁?”古悦人抱住她道:“你是二二哥的娘,也就是我的娘了。”“二二哥?”老妇人更加疑惑了。 “悦人!”古悦己大叫:“过来!”岂有此理!娘哪有乱叫的?“娘。”谷寻崖道:“他就是古悦人。”老妇人醒悟,低头看看整个人都扑在怀里的古悦人,他脸上的童稚无邪的笑令她心底一动。小时候的安儿也是常常这样缠着自己的。做母亲的心一下就全落到他身上。 谷寻崖静静地望着娘那双满是宠爱的眸子专注地落在古悦人身上,他就明白了,悦人在娘眼中才是她真正的儿子。十几年的空白,娘只记得幼年时的他,却不知他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脱胎换骨了。 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谷寻崖回头,就看见古悦修了然的目光。古悦修看看古悦人,叹了口气,欲走上前,却被谷寻崖拉住了,他冲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但古悦修却明白了:一个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能安慰她的并不一定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是这一切对谷寻崖太不公平了。古悦修感到于心不安。 “当年,古大哥遭仇家追杀,身爱重伤,我刚好碰上,就救了他。为了给他治伤,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顾不得男女有别,替他净身上药。古大哥过意不去,就对我说,他会娶我进门。他还告诉我,他家中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我一个山野村姑能遇上他已是莫大的荣幸,哪敢心存妄想。可你们的爹是正人君子,他定要保全我的名节。我那时情窦初开,何况自古就是‘美人爱英雄’。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百个愿意。后来就跟他……”说到这里,苏大娘清瘦的脸上绽也一丝羞郝的笑,仿佛又回到少女时,只是想到在晚辈面前提起这些,又有些窘困。 “后来,我有了身孕,他给孩子起名‘悦安’。说他回去禀明父母就来接我过门……”苏大娘叹息道:“谁知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年。我始终没有等来他的花轿。”古悦修道:“爹回去后正赶上祖父重病在床,里里外外都要爹打点,整日忙得不可开跤。不久,娘又有了身孕,爹就更少了一个帮手。祖父的病拖了一年,就在悦人刚满月时撒手人寰。爹又忙着办理丧事,而且外面好象有人在找古家的麻烦。爹每天都愁眉不展。祖父去世不久,祖母又病倒了。辗转病塌两年多也去世了。爹又要守孝。大慨正是为此,他才没能接您过门。” 苏大娘叹息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跟他注定是有缘无份,不成夫妻。”“不管怎么说。”古悦修道:“是爹有负于您,古家欠您的。”苏大娘笑着摇头,手轻轻抚着睡在她怀里的古悦人,喃喃道:“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今世来还吧。”说着把披在古悦人身上的衣服拉了拉。自打古悦人认准了二二哥的娘就是自己的娘之后,他就缠住苏大娘不放,连睡觉也要搂着娘睡。 古悦修看着古悦人,一脸莫可奈何,歉涩地看看谷寻崖。却见他神色淡漠地坐地那儿,始终无动于衷,似乎他永远是个外人。他知他向来外冷内热,情欲淡薄,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叫人很难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连失散多年的亲娘被别人霸了去,他都无动于衷,真教人难以捉摸。不过古悦修的心却被绞痛了,在他们兄弟之中,受的磨难最多的就是他了。古家的富贵荣耀他一天没享受过,古家的苦难他一点也没少承受。二十几年他不知自己的身世来历,在突然被他们错认为悦人之后,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未必不动摇。等到他可以坦然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身份之后,悦人却又出现了,他又被他们剔除出兄弟之列。现如今,他的身份终于真相大白,但如此反反复复,任谁也不能坦然接受。他觉察他更加沉默了,打从大家坐下来开始叙旧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轻轻拍了拍谷寻崖的手,古悦修趁他回眸时冲他微微一笑,对苏大娘道:“大娘,我们带悦人去睡。你们母子相聚,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搅了。”说着递给古悦己一个眼色,两人架起熟睡的古悦人走了出去。 苏大娘望着他们的背影,道:“这孩子象他爹一样,真会体贴人。”谷寻崖默然无语。“安儿。”苏大娘探身上前,疼惜地道:“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谷寻崖笑笑道:“我听娘说就好。”“安儿。”苏大娘双眼濡湿,觉得眼前的这个儿子十分陌生,不象是真的。她伸手扶上他的面颊,只有触摸到他,她才敢相信这不是在做梦。 “安儿。”苏大娘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谷寻崖目光飘忽,往事历历在目,声音也变得幽远:“当初我掉下悬崖,一头栽进深涧里,所以能死里逃生,便也几乎淹死。后来是师父救了我,还把我养育成人。”“噢!”苏大娘点头道:“那真该好好谢谢你师父才是。”谷寻崖点头,不想多讲这些年的遭遇。“那你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又是如何同修儿他们相认的呢?”“我只是偶然遇到他们。他们也是看到我身上的半月珏才对我的身份起疑的。” “是么?”苏大娘疑惑地道,总觉得他含糊其词,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你可有认祖归宗?”“没有。”谷寻崖简捷地答。“为什么?”苏大娘不解地问。“我的身份一直不明,再说我也有我的麻烦。”谷寻崖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低声道:“我不能让他们被我所牵累。”“你说什么?”苏大娘疑惑,又感到隐隐的不安。“没什么。”谷寻崖道:“天不早了,娘你还是早点歇息吧。”见苏大娘又欲追问,他忙道:“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呢?”苏大娘转念一想,此言不假,便不再追问。可她没料到的是,等她睡下之后,谷寻崖却悄然离去。 三十一、赤身虎胆 月朗星稀,风轻夜静。谷寻崖悄悄出了简府。他自认没有惊动任何人,可是当他一踏出简府大门时,却看到娄文玉站在街头,似是正在等他。谷寻崖微微一惊,但脸上神色不动,径自从她身畔掠过。 “你又要不告而别?”娄文玉轻声责问。谷寻崖冷淡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娄文玉转过身,三两步赶到他面前,气恼地道:“有什么事,你就不能跟古大哥他们商量着办,何故总是独自一人去冒险?之前你说自己跟他们无亲无故,不愿他们受牵连。可是现在,你跟他们是一家人了,为何还要去支身犯险?” 谷寻崖定定地望着她,道:“不管他们是谁,我的事一向都由自己来了结!”“这已不止你一个人的事了。”娄文玉急切地道:“如今既已确定了你的身份,古大哥一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何况古大哥他们寻找仇家已经十八年,所有的线索都已断了,唯有半月珏是最后的希望。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何不说出来大伙一齐商量商量!” 谷寻崖冷冷地望着她,神色不动地道:“我做事从不需别人来教我!娄姑娘是不是太过热心了!”娄文玉咬紧嘴唇,默然无语。谷寻崖不再多做停留,转身而去。娄文玉看着他的背影,又怨又羞又恼,却又想不出办法来拦他,忽地闪过一念,她飞快地冲进院门,去找古悦修。 在古悦修的窗户上轻轻弹了几下,娄文玉轻声叫道:“古大哥。”听到古悦修回应,不一会儿,古悦修已开门出来,来到近前,问:“文玉,何事?”娄文玉咬着樱唇,道:“他走了。”古悦修一愣,立即明白她所说是谷寻崖,没料到他还会不告而别,忙问:“他说要去哪儿吗?”“他不说,我也劝不住。”娄文玉道:“大概是寻找半月珏的下落去了吧!” 古悦修沉吟了一下,道:“半月珏是被荆万一抢走的,莫非他去找荆万一了?”“我们只有这一条线索,可能他知道的要多些。”娄文玉一心认定了谷寻崖必然知道某些他们尚未撑握的真相。“可是荆万一行踪不定,我们要怎么去找他?”古悦修蹙眉苦思。“问问二叔、三叔他们知不知道?”娄文玉提醒到。古悦修点点头,道:“这就去。” “大哥,深更半夜的,再去吵醒二叔他们不好吧。”被惊醒的古悦己揉着眼,不满地抱怨:“他也真会挑时候,单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走。”“二弟。”古悦修轻斥:“他正是不想让咱们发觉才在这种时候走。由此可见,他自己也明白此去必定凶险,岂容咱们从容地等到天亮?” “我看他哪,就是成心要搅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古悦己抱怨道。“少废话!”古悦修喝止:“他此去必是追查半月珏的下落,必定与古家的仇人也脱不了干系。咱们追查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找出仇家,为古家满门报仇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还不赶快顺藤摸瓜,还等什么?”古悦己哑口无言。 三人叫醒黄除强跟徐扶弱,几人一商议,也觉得谷寻崖身上必定有莫大的干系,于是苦思他的去处。“荆万一是以杀人为业,他找别人好找,但别人要找他,只怕不容易。”徐扶弱为难地道。“那托他杀人的那些金主要如何找到他呢?”古悦修问。 黄除强思忖道:“听闻要找他杀人的人,会把第一笔酬金送到南阳的一家当铺,交给的掌柜的,并把所托之事写在一封信上一并留下。定金若三天之内不被退回,就证明这单生意他接下了。之后不出半个月,所要杀之人必死无疑。到时再送上余款。” “南阳?”古悦修道:“离此地不远,侄儿即刻就起程,或许能赶上也说不定。不知是哪家当铺?”黄除强摇头苦笑,道:“此事毕竟是难以告人之事,我也只是听一位朋友提过这么一句。至于哪家当铺吗?当时我也没有细问。”如今只恨当日少问了一句话。古悦修沉吟道:“知道在南阳能找到荆万一已是不错了,总共也不过那么大的地方,我们一路打听也不算什么。皇天定不负有心人!” “此行凶除重重,让良儿也跟你们去吧!”黄除强道。“也好。”古悦修道:“那文玉你跟二叔他们留在此地,以备不测。”娄文玉原本也想跟着去,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女子,跟着他们诸多不便,于是点头应允。古悦修与古悦己及黄忠良三人立即动身赶往南阳。 雨下个不停,真是麦黄雨,连阴雨。眼看已经下了一天了,还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地上片片泥泞。雨细且密,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紧也不慢。天是铅灰色的,低低地垂着,似乎要压下来。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就算有几个也是撑着雨伞急匆匆地走过。 谷寻崖撑着油布伞缓缓走过青石铺就的街巷,来到一家店铺前,抬头看看店铺门上挂着的金字黑招牌——仁和当铺。他抬腿走进去。大概是因雨天的关系,店里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谷寻崖来到高高的柜台前,那掌柜的从柜台里探出头来打量了他一眼,疑惑地道:“客官,你这是要当当,还是赎当?”谷寻崖微微一笑道:“我当当!”说着一抬手,“嘭”地一声,将一件东西拍在柜上。 那掌柜的定眼一看,立即大惊失色,四下张望着,低声道:“小爷,您这东西小店可不敢收,请你去别家。”谷寻崖冷冷一笑,道:“笑话,你们连人命都敢买,区区这么个小玩意儿就不敢收了?” 那掌柜的脸色顿时惨白,戒备地盯着他,问:“阁下是走的哪个码头?”谷寻崖目光如电,冷扫了他一眼,道:“这话还轮不到你来问!叫你主人来回话!”那掌柜的一见他的气势,不敢稍有怠慢,忙道:“小爷请稍候。”急匆匆地进到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又出来一个人,显然是当铺的主人。那掌柜的让他看过柜上的那物事,他脸上也露出惊愕之色,忙对谷寻崖道:“公子,请随在下后面慢叙。”谷寻崖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后面走去。那掌柜忙将柜上之物双手捧上。谷寻崖看也不看一眼,笑道:“你留着慢慢玩吧。”“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人连连道。谷寻崖这才将那东西抓在手中,却是一枚金牌。 当铺后面是一处院落,虽不大,却也不显得的局促。那当铺主家向正房指了指,对谷寻崖道:“公子要找之人早已在房中等候了。公了请便,在下失陪了。”说完离去。谷寻崖也未留他,看看虚掩的房门,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伸手一推,门便开了。 房中摆设不算多,当门是一张八仙桌,此时桌上正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桌边坐了一个人,正是荆万一。他见到谷寻崖站在门外,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来似的,笑对着他道:“你来得正好,这桌酒菜刚刚摆上来。来来来,咱们先共饮一杯。哎!自从见过你之后,老夫就一直想跟你好好喝一场,谁知此愿竟一直未竟。今日正好。”说着已斟满两杯酒。 谷寻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慢慢走到桌前坐下来,轻嘲道:“前辈好雅兴,居然还有兴志喝酒。”“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荆万一大笑道:“人生在世,须要及时行乐,不然愧对来这世上遭!”谷寻崖微微一哂,道:“有道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好好!”荆万一扶掌大笑,道:“爽快!难道你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谷寻崖面不改色地道:“以在下的武功自是不及前辈万一,前辈要在下的性命唾手可得,又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枉做小人呢?” “有胆量!有见识!”荆万一大笑,也举杯一饮而尽:“不枉老夫器重你一番。老夫果然没看错你。”“可惜在下却看错前辈了。”谷寻崖淡淡地道,语气绵里藏针。荆万一故作不解,问:“噢?老夫做过什么事,倒教你错看了?”谷寻崖注视着他,道:“前辈心知肚明,难不成要在下挑明了?只怕这话好说不好听。” 荆万一轻笑道:“谷寻崖,有时眼见未必就是真。”“眼见未必是真,那耳听也未必是虚了!”谷寻崖道:“在下倒要请教前辈,倒底哪儿才是真,哪儿才是假?”“谷寻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在下蠢昧,不懂前辈所讲的时务是哪条。”“彼此都心知肚明,说穿了也就无趣了。”荆万一道:“你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再来找老夫也不迟。” 谷寻崖笑笑,道:“前辈留信给在下来此,只怕不单单是要说这些吧?”荆万一瞪着他,道:“小子,人有时不要太自作聪明了,不然会短命的!”谷寻崖笑而不语,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用力摔在地上。 “啪”地一声响,那那酒杯被摔得粉身碎骨。声响的同时,已从左右两边的套房里冲出五、六个人,个个灰衣蒙面,手持长剑,齐齐把谷寻崖围在当中。 谷寻崖面不改色,淡淡地道:“这鸿门宴在下虽未赴过,但听的也不少。荆前辈为在下如此煞费苦心,在下受宠若惊啊!”荆万一冷笑道:“原本老夫惜才,还想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这可不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看来在下今日要出这个门,还要多费些周折才行啊!”谷寻崖谈笑如常,似是丝毫没把那几人放在眼里。 那些灰衣人忍不住气怒不已。为首一人怒道:“谷寻崖,你背叛问心堂,早该伏殊,居然还敢如此张狂!今日就是你的死祭!”谷寻崖轻篾地哼道:“就凭你们几人,只怕还没那个本事!”那人“嘿嘿”狞笑道:“谷寻崖,你自为本领不凡就目中无人了。你不妨站起来试试看。”谷寻崖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地站起身,道:“在下站起来了,你倒要如何?” 那灰衣人似乎大吃一惊,骇然地道:“你……你明明……怎么……”“在下明明喝下了那杯酒,却为何未中毒,是也不是?”谷寻崖轻笑道,慢慢抬起手,只见他手中握着条丝帕,已湿了一片,还有淡淡的酒味。 “咦?”荆万一惊奇地道:“老夫明明看着你喝下去的,怎么会跑到那上面去?”“倘若这点小把戏也要被看破的话,那在下这圣手门门主是吃干饭的么!”谷寻崖不屑地道:“在下实在想不到以荆老前辈的大名,竟真的不惜以身试法,也借助起这下三滥的手段来了!”荆万一竟也不气恼,哈哈大笑:“骂得好!骂得好!老夫看中的就是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他这人好似听不出好歹话,被骂了还如此高兴。谷寻崖不由得一阵哭笑不得。那灰衣人却又气又恨,恨恨地道:“谷寻崖,就算你没喝下毒酒,咱们今日以六对一,你还想活着走出这扇门吗?”谷寻崖冷冷道:“不错,今日必定有人活不出这扇门去,但那人却未必就是在下!” 那人瞟瞟他赤手空拳,得意地笑道:“谷寻崖,你以一双空拳对六柄剑,能有几成把握?我看你太过狂妄,有些自不量力了!”谷寻崖道:“天下能杀人的不是非剑不可。有时双拳可以做到杀人比剑还快!”“那我倒要看看你那比剑还快的拳头!”那人狂妄地道,一挥手道:“堂主令:杀无赦!” 其余五人慢慢逼近。谷寻崖退开两步,离开桌子,手按在腰间扎着的丝带上,严阵以待。寒光闪过,六柄剑已经齐齐刺出,身前三柄,身后三柄分击他前后上下三路。上路二剑分刺他璇玑穴与右琵琶骨,中路二剑刺他的小腹与腰眼,下路二剑前削他的双膝,后刺他腿上的环跳穴。一出手,已将谷寻崖所有的后路都已封死了。莫说谷寻崖是赤手空拳,就是有利刃在手,只怕要从容应对也是不易。荆万一仍端坐一旁,凝神注视,他倒要看看谷寻崖有什么样的本事可以在这六把剑下安然脱身。 谷寻崖被六剑夹击,面不改色,从容不迫,拇指在腰间按一下,那条黑色的丝质腰带居然脱落了,回手一抖。“哗啦啦”发出铿锵有力地碰撞声。原来那根本不是丝带,而是一条乌黑的不知为何铸就的长鞭。他回手一甩,那长鞭在他身后划过一道黑影。“呛啷啷”几声,身后那三柄剑竟被他的兵器勾住,一扯一带。剑本是轻灵之物,又怎经得起他的重力已被扯开。谷寻崖轻巧地旋身已让开前面的三柄剑,再一抖手腕,长鞭脱开。那三人本原本正要全力绞断这看起来极不起眼的铁鞭,不料他猛地一脱力,剑上的真气一下没了着处,四下乱刺出去。 刚开战,谷寻崖已然将六人配合得密不透风的剑阵打乱了阵脚。那六人多年以来一直是联手对敌,不料今日一出手就出师不利,似是难以相信,只道是谷寻崖碰上好运气罢了。于是重整剑阵再度出击。上一次他们六剑齐发,这一回他们却改了招式,而是分头夹击。谷寻崖一抖长鞭,那鞭一下挺得笔直,变成了一把三尺长的剑,脚步稳扎,运用自如与他们拼起剑法来。 三十二、一波又起 荆万一一直在注视着他手中的那条长鞭,苦思江湖上可有这么一件外门兵器。只见那长鞭在他手中开阂纵横,忽剑忽鞭,亦剑亦鞭,非剑非鞭。点刺削劈,卷打荡扫,招式也是怪异得很,古怪却又妙到极巅。那六人虽是以多对少,却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突然谷寻崖猛地一抖手臂,那长鞭一下变得长出一倍,如灵蛇游动,噼啦作响,长剑若碰到它,立即被弹开尺余。谷寻崖站在阵外,连连抖臂,那长鞭有若惊蛇,响声震天。有一柄剑被它缠住。它扭动不止,啪啪数声,那长剑已被它绞成数段,那用剑之人也是一声惨叫,猛地紧紧攥住右手手腕,血已汩汩而出。 其余人见此大惊失色,不由得住了手。谷寻崖一抽手,那长鞭唰螂啷又缩回五尺长,冷冷看着惨然变色的几人,道:“不想死的,马上滚远点!”几人虽然都被他方才那一招骇得面无人色,但却没有一人退缩。 荆万一拍案大笑道:“好!好!好!虽然是一件上好的兵器!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就是归圣手成名的独门兵器——龙尾鞭吧!”“前辈果然好眼力。”谷寻崖道。 荆万一惊叹到:“这龙尾鞭乃是乌铁所铸,金石难开。节节都设有机关,它可开可合,全打开可长达丈余,合上又变为三尺长剑。内藏勾刃,是诸般兵器的克星,亦能伤人无形。归圣手虽为一门之主,他的武功不过在武林三流之列,但他凭这么一件外门奇兵,居然也打败过许多比他武功还要高强的对手,这件兵器可是功不可没。没想到,他居然将此鞭传给你了。”谷寻崖轻笑着反问:“在下是他唯一的传人,不传在下,传谁?”“你今日之所以敢独身前来,就是依仗手里有这一件兵器了?”荆万一道。 “兵器再好,也只是死的,放在这里,它自己也不会去杀人。在下只相信自己。”谷寻崖傲然道:“不管什么兵器,只有能杀人才算作好兵器!”荆万一大笑道:“不错!够狂傲!你越来越对老夫的口胃了!”谷寻崖哼了一声,不语。 “谷寻崖,今日不是你死,就是咱们亡!”那灰衣人怒道,说着率先冲了上来。其余人也紧随其后,看他们的样子是势在必得。谷寻崖自然明白问心堂的规矩——宁养闲人,不养废人!他们来之前一定是领了命的,倘若自己不死,他们必定也活不了。所以他们是箭在弦上,拼死也要一战。在这种生死相搏的情形下,来不得半点心软。若有丝毫犹豫,就只有死路一条。当下也就不再留情,抖开龙尾鞭全神抵挡。 啪啪的鞭声中不时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还迸出点点星光。一条长鞭斗五柄长剑,谷寻崖展开轻功,仿如一条蛟龙在纵横驰骋,手中的长鞭便如龙尾,一甩一抖,一震一扭,运用自如,随心所欲。那剑根本靠不到他身周,就已被震开扫歪,一不小心还会被他鞭上的倒勾勾住剑刃难以抽身。以五对一,也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斗了百余回合,谷寻崖忽地招式一变,鞭如狂蛇,扭曲跳跃,招式一下变得迅猛无比。他这一换招式,对手一时难以应对,一人手下慢了一慢,就觉腕上一麻,竟握不住剑,长剑脱手飞出去,这时才感觉到腕上一阵刺骨的疼痛。还来不及痛呼出声,又觉眼前划过一道寒风,左颈一阵痛麻,接着眼前一暗,噗嗵倒地。他身旁一人大出所料,微一闪神,又被鞭尾扫在胸前,立时血肉横飞。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溅得四下都是,就连谷寻崖身上、脸上也沾上了点点腥红。不由骇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倒下去。 谷寻崖冷笑道看着剩下的三人,道:“还不滚!”他的笑和他的话如同他手中的龙尾鞭一样冰冷残酷,尖锐透骨。几个人禁不住颤抖了。他们也曾杀过人,杀人时的快感曾让他们几欲疯狂。他们甚至用过比这还要残忍的手段,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恐惧、颤抖、哀求、哭泣,他们觉得无比的兴奋。可现在轮到他们自己被宰割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种面对死亡极度惊恐的滋味并不好受。 谷寻崖还是面带微笑,但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他的目光象针一般尖锐,他噙在嘴角的一抹笑如剑一般冰冷。几名灰衣人一直都以为杀人的是利器,是武功。谁的兵器锋利,谁的武功高强,谁就将会是最后的胜者。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杀人的不是利器,也不是武功,而是杀气,是一颗冷酷无情的心!他们怕了,是由内心深处渗透出来的冰冷。 谷寻崖没有再动手,因为他明白面前这三人已经没有出手的勇气了。人没有了斗志,甚至都没有一条狗可怕!他冷冷地望着惨无人色的三人,他们此刻应该明白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吧! 荆万一也在盯着两人,他脸上满是不屑。猛地一挥手,一道电光划过。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几声闷响之后,原本还站着四人已经缓缓倒下去。每一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血红的伤口,深及喉骨。 谷寻崖看着四人倒下去,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慢慢转回身,望着荆万一道:“你为何杀了他们?”荆万一冷冷地道:“一个杀手,若没有了杀人的勇气,活着也只能是个废物了!何况,杀他们的不是老夫,而是你!” 谷寻崖笑道:“前辈真会说笑!人明明是你杀死的,怎么又要算在在下的头上?”荆万一有条不紊地道:“他们此来是为了杀你的,你若不死,那他们就必死无遗,不过是迟早而已。”谷寻崖轻哼了一声,问:“那接下来呢?前辈是否要亲自出马了?” 荆万一凝视了他片刻,才开口:“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跟问心堂有半点牵扯!”谷寻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想看穿他的心。“你不信老夫会放你走,是吗?”荆万一无奈地叹道:“这也难怪!其实在你心里,已经认定老夫就是那幕后主使之人了,又岂会再相信老夫。”“要在下信你也行,那告诉我:玉佩在何处?”谷寻崖淡淡地道。 “一切事情皆是有因才会有果。”荆万一叹息道:“正是因为那一对玉佩种下的因,从而引出那许多的恶果。你又何必再问?它们已不在你手中了,也就无人会再对你虎视眈眈了。这正是你抽身的好机会,莫要再趟这趟浑水了!”“那玉佩究竟有何秘密?”谷寻崖问。“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老夫倒宁愿从不知道那个秘密,不然事情也不会到了今日之地步!”荆万一讳莫如深。 他越不说,谷寻崖反倒越想知道。他正想走上前去深探。突然“嘭”地一声,房门被撞开,闪进三条人影来。谷寻崖猛地扭头望去,才发现冲进来的竟是古悦修跟古悦己、黄忠良。古悦修一冲进来,就严阵以待地横剑而立,极目扫遍房内,在见到谷寻崖安然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谷寻崖似乎没料到他们会来,微微一惊。耳畔响过一阵衣袂之声,他蓦地回头时,才发觉荆万一已失去了踪影,只有后窗还在微微晃动。他纵身过去,刚要推开窗子,古悦修已赶过来拉住他的手,道:“小心有诈!”谷寻崖转念一想,以荆万一的武功,就算没有埋伏,自己也是难以追得上了,于是放弃了追赶的念头,扭头问古悦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找了好几家当铺,才找到这里的。”古悦修道,看到他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仍不放心地问:“你没事儿吧?”谷寻崖摇摇头,道:“没事。此地不宜久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好!”古悦修道。几人立即转身出了房门。铺子里的掌柜的被他们的气势吓得缩在柜子后面,不敢乱动。他们大摇大摆地出了当铺。 雨还在下,只不过变成蒙蒙的细丝。他们离开当铺百步之外后,才放慢步子。古悦修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谷寻崖,道:“给你擦擦。”谷寻崖身上、脸上都有方才拼斗后的血迹,也亏着路上人不多,不然不知要吓着多少人呢。 谷寻崖接过,揩着脸上的血,但衣服上的血是没办法了,只有先找个地方换套衣服才行。他们刚做此想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驰而来。他们转头去看时,只见那马已朝他们直奔过来。直冲至近前才猛地勒住马,来人却是娄文玉。 “文玉?”古悦修惊奇地道:“你怎么会来此?”娄文玉一张花容惨淡,慌忙跳下马背,气吁吁地冲到他们面前,道:“古大哥,不好了!”“何事惊慌?”古悦修不解地问。“你们走后,天还未亮,就有一伙人冲进简家,劫走了苏大娘跟悦人!”娄文玉急切地道。“什么?”几人均是一惊:“什么人?”“他们全都蒙着面,天又黑,所以没看清楚!”娄文玉道。 “不是有两位大侠在吗,怎么还看不住两个人?”谷寻崖冷嘲热讽地道。“谷寻崖……”古悦己最是听不惯他的语气,刚要喝斥。古悦修急忙拦住他,道:“二叔、三叔怎样?”“他们来人太多,二叔、三叔跟他们拼战了近一个时辰,杀了他们五个人,但还是被他们劫走了。”娄文玉望着谷寻崖道:“二叔他还受了伤。”“什么?”黄忠良一听,不由得焦急万分:“我爹怎样了?”“中了一剑,伤势不太重。”娄文玉道:“三叔要我速速赶来给你们报信,看看怎样救人。” “怎样救人?”古悦己气恼地道:“连什么人干的都不知道,去哪儿救人?”古悦修沉吟不语。黄忠良一听到爹受了伤,一颗心都挂在爹身上了,自是再无心想办法救人了。娄文玉求助地看向谷寻崖时,才发觉他不声不响地退开去,拉过娄文玉的坐骑,翻身上了马。“你要去哪儿?”娄文玉惊诧地道。 其余三人也转过头去。谷寻崖一声不响,驳转马头,飞驰而去。“三弟——”古悦修高喊。他充耳不闻,不一会儿就消逝在拐角处。“他又一个人去了!”娄文玉懊恼地道。“二弟,快去把马牵过来!”古悦修叫古悦己。古悦己连忙跑出去拉马。古悦修又对娄文玉和黄忠良道:“文玉、忠良,你们回去照顾二叔,我跟二弟去追三弟。”“我也要去!”娄文玉迫不及待地道。 古悦修本要力劝她回去,但一见她坚定的目光,心下一动,不再反对,道:“好吧。那忠良你一人回去时,路上要多加小心。”“明白。”黄忠良应道。古悦己已牵过马来,四人上了马,分头而去。 “嘭”地一声,谷寻崖踢开黑漆大门。他骑马奔驰了一天一夜,才赶到了问心堂,就连坐下那匹马都已力脱倒地。大门一开,立即就有一二十人手持兵刃站在院子里,好似专在等他。谷寻崖满脸阴煞,目光凛冽地注视着他们,慢慢抽出剑。他的剑没带出来,但娄文玉的剑却挂在马背上。他进门前随手摘了下来。 谷寻崖步步沉稳地走进去,冷冷地道:“我是来救人的,此事与你们无关,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那十几人默默地看着他,没有一人动半毫。谷寻崖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不再吭声,走进剑丛中。 突然有人发一声喊,十几人一齐冲上前。谷寻崖神态自若,毫不慌乱,手中剑已然挥洒而出。他用的是流云剑,原本是剑出如风,运剑如云,如行云飘忽,若流水无形,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一气呵成。轻柔间见刚猛,挥洒开显威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应对裕加。可是现在,他的手中剑狂如泼墨,惊若矫龙,竟全没有流云剑悠然浑成的意境。他的脸上一片阴霾惨雾,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杀气。他一出手就招招杀机,大有誓将问心堂荡为平地之势。所以他剑一挥出,对手就已经被打得手忙脚乱,只能疲于应付。 不出三十招,已有三、四人伤在他的剑下,他反而是愈战愈勇,剑势不慢反见快,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每刺出一剑必定有人受伤。惨呼声迭起,血花四溅,他的身上不多时就已经血迹斑驳了。 谷寻崖已经杀红了眼,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此刻胸中燃着熊熊怒火——这些年问心堂对他所做的事,已经叫他忍无可忍了,如今他们居然又上门去掠人。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后果了,恨不得一剑将问心堂扫为平地。 他一往直前,只攻不守,所过之处洒下一片片血渍,倒下的对手非死即伤。对手越来越少,也越战越胆战心寒,渐渐地没了斗志。当谷寻崖的剑指着最后一个人时,他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哆嗦成一团,只差没哭爹叫娘了。 谷寻崖凝剑不发,目光如千年寒冰,冷冷地问:“人在哪儿?”那人已经吓得无法开口说话了,只能用手朝一方指了指。谷寻崖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冷怒地喝斥道:“滚!”那人死里逃生,抱着头逃之夭夭。谷寻崖毫不犹豫地向大厅走去。 大厅的门大开着,谷寻崖缓缓步上那十几级台阶,渐渐看清厅里的情形。丁望成就站在门口,另一边站的是上次去黄府追杀自己的周全,丁明耀坐在太师椅上,而他的身边就是苏大娘跟古悦人,分别被两个人押住。古悦人一见谷寻崖,急忙大叫:“二二哥,救我!”苏大娘也焦虑地望着儿子。 三十三、危机四伏 “谷寻崖,你来得好快啊!”丁明耀淡淡地笑道。谷寻崖冷冷望着他,嗤之以鼻:“丁明耀,亏你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气了,居然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下手!”丁明耀却也不气恼,慢声斯理地道:“丁某若不用这办法,你会来吗?”“你要找的是我,放了我娘他们!”谷寻崖不想跟他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丁明耀却不紧不慢地道:“别急嘛!好歹咱们共事也有七、八年了,居然还从没坐下来好好说过几句话。今日大好的机会,何不叙叙旧。”谷寻崖冷笑道:“人和狗有什么话可说?” “谷寻崖,你还如此狂妄!”丁望成愤怒地大喝。丁明耀却仍是神色不动,但手一扬,一把剑已压在苏大娘的脖子上,淡淡地道:“谷寻崖,丁某素知你不修口德。但你若要你娘活着,你最好还是收敛些的好。”谷寻崖浑身禁不住一颤,手已紧紧握住剑柄,几乎忍不住冲上前。 “丁明耀,你无非是看我不顺眼。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别只会捡软柿子捏!”谷寻崖愤慨地道,手擎长剑指着丁明耀的胸膛,双眼更是紧紧盯在他压在娘脖子上的那把剑上。丁明耀啧啧有声,道:“好一副大义凛然哪!谷寻崖,真想不到你现在杀起人来居然也这么顺手。”他看着谷寻崖浑身犹如浴血的片片血渍,接着道:“想当初让你杀个人比杀你的亲娘老子还难。总要逼得师父以堂规处罚,你才肯服首贴耳,乖乖就范。丁某一直觉得你是死心眼,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曾好言相劝过。可你就是死性不改。不过,以你今日的大开杀戒来看,丁某倒真怀疑当初你是不是装腔作势,哗众取宠!” 谷寻崖冷冷地道:“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怪不得我无情!”丁明耀哈哈笑道:“谷寻崖,你该知道问心堂的规矩:宁养闲人,不养废人!我几次三番派人去杀你,反倒被你所杀。我若除不掉你,日后又拿什么来约束门人?我要让他们都知道:背叛问心堂的人,没有一个好死的!”谷寻崖冷哼了一声,道:“是吗?只怕你还是另有居心吧!” 丁明耀似是被戳中痛处,面颊抽搐了几下,愤愤不平地道:“谷寻崖,你究竟凭什么得到师父的器重?问心堂上上下下三十几号人,哪个不是拼死拼活的为本堂卖命?可是你呢?入本堂七年有余,才派了你十三次。可是师父给你的赏赐一点也不比咱们少,就连丁某也远远不及你!既便如此,你仍是不知感恩,居然生出反叛之心。谷寻崖,你真是不识抬举!”谷寻崖冷笑道:“这样的抬举,我不稀罕!” “你真是不识好歹!”丁明耀咬牙切齿地道:“你既然死不悔改,丁某也就不客气了。”说着,运剑就要往苏大娘脖子上抹去。谷寻崖大吃一惊,急忙纵身扑上前。“别动!”丁明耀喝道,剑刃已切进肌肤,血缓缓沿着剑刃滑下来。 “娘?”谷寻崖不敢稍动,急切地注视着娘。“安儿,你快走!”苏大娘急迫地叫道。“他舍得你这个亲娘,独自偷生吗?”丁明耀邪恶地狞笑道。“丁明耀,你倒底想怎么样?”谷寻崖怒气冲冲地质问。“丁某又能怎么样?”丁明耀语带不满地道:“问心堂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可是师父居然要我放了你。如若不然,关帝庙那一日就是你的死祭了。既然师父还是如此器重你,那我就总该为你打算才是。” 谷寻崖冷冷地望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屁要放。丁明耀忽又不怀好意地笑道:“做杀手么,就要做到出手无情。可要出手无情,就必须要绝情绝欲。师父这么看重你,怕你受累于儿女情长,所以就嘱咐丁某帮你断绝所有的牵绊。”谷寻崖冷笑道:“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无非是想要我的命,只要放了我娘他们,我这条命,你拿去!” “不要!”苏大娘惊呼:“安儿,娘活了这把年纪了,能活着再见到你已经心满意足了。娘死而无憾,可是安儿你还要好好活下去啊。你爹的仇还要你去报呢!”“娘!”谷寻崖不平地道:“我有过爹吗?他可曾看过我一眼?他可养过我一天?古家与我无情无份,我却为他付出那么多:骨肉离散,九死一生,受尽了欺负凌辱……我不欠他,是他欠我!” “安儿!”苏大娘悲伤地道:“许多事是命里注定的。你既然是古家的后人,有些事你这必定要去做!”谷寻崖悲愤地道:“凭什么?古家给过娘名份吗?认过我这个儿子吗?娘你为他们失去了那么多,你就没后悔过吗?”“安儿,娘唯一的心愿,就是盼着你能够认祖归宗。你回到古家,娘也就落叶归根了。”谷寻崖持剑的手颤抖起来,似乎不能承受剑重。他缓缓放下手,垂头不语。 丁明耀冷嘲热讽地道:“谷寻崖,看你这副模样,丁某都替你脸红!以前你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气势哪儿去了?怎么变成丧家之犬了?鼎鼎大名的‘多情流云剑’,连自己的老娘都保不住,传出去不怕被江湖中人耻笑吗?”说完就放肆地大笑。 谷寻崖闻言如被针刺,猛地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丁明耀,道:“丁明耀,你用卑鄙的手段要挟于我,还出言不逊,我倒底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丁明耀冷笑道:“谁要你处处强过我!你一向目中无人,平日里对我正眼也不瞧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就为这,你就要置我于死地?”谷寻崖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问心堂第一杀手吗?你不是被当今‘武林第一杀手’荆万一视为他的传人吗?你一昔成名,就胜过别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功,你自是不明白别人出生入死以命打拼的辛苦。”丁明耀笑道,满嘴的苦涩。 谷寻崖神色黯然:“你所说的不过是些虚名伪利,我宁可没有。一个人若能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才是最大的幸福。”“说得真好听啊!”丁明耀冷笑道:“你占尽了风头,不正是依仗着这些虚名伪利吗?你若真不在乎,又何必来争?” 谷寻崖不语。别人羡慕他的名利双收,却不知他正是被名利所累,恨不得脱身出世,图一个一生轻松。这些有谁能明白?他不说,别人只当他乐在其中,如若有一日说了出来,别人又以为他装腔作势,故作矫情。还是不如省些力气。 “所以你才会如此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地要杀我?”谷寻崖淡淡地道。“只要杀了你,师父就会对我另眼相看。到那时,不但问心堂要唯我是从,就是天下武林总有一天也要听命于我!”丁明耀眼中闪着欲望。 武林中有多少人想成名都想疯了。谷寻崖却觉得太多的人都在痴人说梦。“为了成名,你居然施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就不怕被人耻笑?”谷寻崖冷冷地问。丁明耀狂傲地道:“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只要我一统江湖,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可厚非。你输了,即使你再如何的光明正大,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谷寻崖不得不承认这些不成道理的话在世人眼中成了至理名言。 “你无非是想要我死,把他们放了。”谷寻崖冷然道,将手中剑一抛,凛然道:“要杀要剐,由你!”“不要啊!”苏大娘哭喊道。丁望成和周全立即扑身上前,一人扭住谷寻崖的一只手臂,两柄剑已架在他颈上。 “安儿,傻孩子……”苏大娘泣不成声:“你为什么做这样的傻事?娘已经活了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可你……”“娘。”谷寻崖道:“我不能弃您于不顾,也不能让悦人平白受累。”苏大娘哽咽吞声,古悦人挣扎着站起来,叫道:“二二哥……”丁明耀往他腿弯里踢了一脚,他又痛叫着跌倒。 “丁明耀!”谷寻崖冷怒道:“你既是逼我就范,如今我已在你掌中了,你为何还不放人?”丁明耀狞笑道:“谷寻崖,你也太妄自尊大了吧!丁某手里有两个人,而你只有一条命,现在你的命也在我手心里,我就算不放他们,你又能奈我何?” “丁明耀!”谷寻崖怒气填膺,愤愤地道:“原本我还把你当个人,没想到你倒自甘堕落,甘愿与禽兽为伍!”丁明耀还未开口,丁望成却已抢着说话了:“你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唰”一剑劈下,在谷寻崖右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顿时涌出。 “安儿——”苏大娘凄声惨叫。谷寻崖咬紧牙关,踉跄了一下。丁望成趁机一按的他的肩膀,他支撑不住,“砰”地单膝跪在地上。 “谷寻崖,你怎地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丁某还没说完呢!”丁明耀得意地狂笑。谷寻崖冷哼道:“有屁快放!”“谷寻崖,你知不知道你吃亏就吃在你这张嘴上?”丁明耀一副挽惜不已的语气:“你本来该有朋友的,可就是你不修口德,弄到今日连个帮你的人也没有。我都替你可惜。” 谷寻崖冷笑道:“丁明耀,你说话都不如放屁,一点味都没有。少在这里腥腥作态了!”丁明耀摇头叹息道:“谷寻崖,好歹咱们也是相处一场,你虽然对我素怀不满,但丁某还是不愿逼得你走投无路。这样吧,既然你束手就擒,那丁某就答应你一命换一命。这里两个人,你说放哪个就放哪个。”谷寻崖怒极反笑,冷冷道:“好一个‘宽容大度’!丁明耀,你不觉得羞愧,我都替你脸红!” “谷寻崖!”丁明耀有些恼羞成怒了,道:“丁某好意相劝,你却恶语伤人,你莫不是想三条人命都留在这里?丁某现在给你半柱香的功夫,你好好想想救哪个,舍哪个。” 谷寻崖义愤填膺,他原本还想再大骂他几句,但转念一想,多费唇舌,徒劳无益。看看娘,再看看古悦人,难以取舍。苏大娘眼含热泪,看着他腿上汩汩不止的鲜血在地上凝成一片血泊,心痛如绞,心知他们母子今日势难两全,泪水潸然,道:“安儿,娘能活着见到你,娘余愿已足,死而无憾了。可是你……”“娘。”谷寻崖双膝跪地,惨笑道:“咱们母子相聚不如分离多,如今娘可愿与不孝儿一同上路,从此再不分开?”苏大娘带泪欣慰地笑了,道:“安儿,你不愧是娘的好儿子。娘有你这样的儿子,也可含笑九泉了。见了古大哥,娘也有了交待。” 谷寻崖会心一笑,看向丁明耀,喝道:“你可以放人了吧?”丁明耀奸笑道:“好!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多情杀手’!你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的老娘都能舍弃了?”谷寻崖冷笑道:“禽兽岂会通人意?象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情义为何物!”接着暴喝一声:“动手吧!” “急什么!”丁明耀阴险地笑道:“你好歹也是为人子的,总该尽尽孝,先送你老娘一程吧!”谷寻崖对他的话还未全领会过来,就见丁明耀一挥手,苏大娘就被身后两人连拉带扯地拖走了。 “安儿——”苏大娘凄声叫道,自知这只怕是她今生最后一次喊自己儿子的名字了。谷寻崖看着娘被他们拖走,既无语也无泪,平静地道:“娘,您先走一步,儿子随后就来!”古悦人虽对他们的话不太明了,但一见“娘亲”被人拉走,又惊又急,高声叫喊:“你们把我娘弄到哪儿去?快放开我娘!娘啊——” 丁明耀啧啧称奇:“谷寻崖,你娘就要死了,你这亲儿子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反倒是这个不相干的哭得如此痛,天下岂会如此咄咄怪事?”古悦人突然一口唾沫向他吐过去,气恨地道:“你胡说,我娘不会死!快放了我娘,放了我娘!二二哥……你快去救娘啊!” 谷寻崖面无表情,淡淡地道:“现在,你该放人了吧?”丁明耀更加惊奇,问:“谷寻崖,你娘就快要死了,你难道一点也不难过?”谷寻崖冷泠道:“我娘自有我去陪。而你,迟早会有人要你来陪——陪命!” 丁明耀猛地打了个冷战,谷寻崖两道目光犹胜利刃,而他最后一句话更是凌厉得让他心生寒意。懦弱的人是做不了杀手的,可是杀过太多人的人却会变得懦弱。等到他感得心生怯意时,那就是他的末路。这句话他不止一次听师父说过,也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过,可是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懂得其中的含义。先前的得意荡然无存,他虽然只要一剑就可以取了谷寻崖的命,他该是如愿以偿了,可是为什么他又觉得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丁明耀兴味索然,只想及早结束这场可笑的游戏,挥挥手示意放了古悦人。挟持古悦人的两人得令,立即推着古悦人往外走。 古悦人却不愿走,努力挣扎,一边还哀求地看着谷寻崖,可怜巴巴地叫着“二二哥”。谷寻崖看着他,低喝:“快走!”古悦人仍不肯走,硬是被人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丁明耀走到谷寻崖面前,迷惑地问:“谷寻崖,丁某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怕死?你又为什么去死?你死得倒底值不值得?”谷寻崖轻轻一哂:“死,有何惧!活着才是件痛苦的事。”他看见丁明耀一脸茫然,又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你太贪!贪名、贪利、贪生!就算到你死的那天,你也不会明白死的乐趣!”丁明耀被他的话激怒,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着提剑就朝他头顶刺下。 三十四、九死一生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一阵嘈杂。“嘭嘭”两声,两个人撞进来,古悦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大叫:“二二哥,我来救你!”说着猛扑过来。谷寻崖见他去而复返,焦急万分,高喊:“悦人,快走!”古悦人却充耳不闻,一直朝这边扑过来。 丁明耀停剑不发,怒道:“臭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即是回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说着朝丁望成一使眼色。丁望成会意,挺剑迎上前去。 谷寻崖心急如焚,他明白古悦人擅长暗器,拳脚上的功夫却是稀松平常,根本不是丁望成的对手。情急之下,他右手一按剑锋,猛地一个“鲤鱼翻脊”,顺着剑刃翻到周全身后,左手一扭,反客为主扣住了他的手腕。丁明耀见他发难急忙一剑刺过来。谷寻崖手腕一拧,用周全的剑挡开了他的剑,身如游鱼,滑出一丈开外,已到了丁望成的前后,举掌切向他的右肩。 丁望成原本只一剑就逼得古悦人手忙脚乱,情知这傻子武功平平,本拟第二剑就了结了他,忽觉背后寒风突至,急忙沉肩急纵,堪堪躲过,自是无暇再伤人。可是丁明耀的剑也紧跟着刺到了谷寻崖的后心,回过神来的周全也持剑朝他身侧劈来。 谷寻崖急忙身形一转,滴溜溜转到周全身旁,手腕一翻,将他的手腕一托。周全身不由己,剑势上扬,他再一推。“当”一声,周全的剑再次格开了丁明耀的剑。两人招式用得老到,这一撞都震得虎口发麻。 丁明耀那个气呀!明明已拿住了谷寻崖,却又让他轻易地脱了身。周全是越帮越忙,他狠狠地瞪了周全一眼,斥道:“你去对付那个傻小子,成儿过来。”丁、周二人换了位。谷寻崖趁机捡起长剑,准备拼死一搏。 丁明耀叔侄俩联手要得心应手得多了。谷寻崖腿上有伤,行动受阻,失血之后,招式就更不那么灵活了,再加上还要担心古悦人,应对得十分吃力,已有几次险象环生,身上也多了几道伤。所幸都不在要害处。古悦人虽然憨痴却也不太傻,他运用谷寻崖教他的身形步法跟周全游而不战。周全虽然招式狠辣,轻功却不及他,所以一时也拿他无可奈何。古悦人象是玩上了瘾,在大厅里转来转兜去。 谷寻崖见他暂无性命之忧,也稍稍松了口气,但知久战不是良策。周全虽伤不着他,他却也杀不了周全,一旦自己抵挡不住,丁明耀也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一面苦战,一面思索良策。 周全虽一时杀不了古悦人,但他有恃无恐,他知道古悦人同样杀不了自己,所以所用的招式是只攻不守。谷寻崖心念一动,举剑一撩,磕开了丁望成的剑,纵身退开几步,朝古悦人招招手,道:“悦人,过来。”古悦人正玩得兴起,但他素来听“二二哥”的话,一听招唤立即掉头跑过来。周全自然也跟着追到。 丁明耀起初不明所以,凝剑不发。谷寻崖一拍古悦人的肩膀道:“去把荷包拿过来。”古悦人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没有荷包里的那些暗器,他怎么救二二哥?于是奔去捡荷包。而谷寻崖剑出如虹,朝冲到面前的周全刺去。 “不好!”丁明耀顿时明白过来,挺剑直刺,还不忘朝丁望成挥手下令:“成儿,杀了那傻小子!”丁望成得命,直扑古悦人。 谷寻崖这一突然发难,招式狠辣,意在一举将周全置之死地。周全大惊失色,急忙举剑抵挡。可谷寻崖看似凌厉的一剑却是虚晃一招,剑刺至他身前半尺猛地剑锋一偏,刺向他胸口。 周全惊声惨叫,刚才那一挡用力太猛,招式已施老,抽不回来。情急之下他只好伸左手去挡他的剑。谷寻崖的剑就刺穿他的手掌。去势不衰,又深深刺入他的左心。 丁明耀的剑慢了一步,无法逼得谷寻崖撤剑,剑尖却也刺进他左胁。谷寻崖背上一痛,自然而然生出抵抗,身体前倾。丁明耀的剑一撩,仍在他背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衣衫尽裂,翻露着血淋淋的伤口。谷寻崖低声呻吟了一声,蓦地生出一投巨力,一招“横扫千军”。长剑仍插在周全胸口,于是连他的尸体也一起带着扫过来,撞到丁明耀身侧。丁明耀被这一撞,手臂震动,剑几乎脱手。 那边古悦人刚刚捡起荷包,来不及取出暗器,丁望成已赶到。“唰”地一剑朝他头上削来。古悦人心慌意乱地退闪,只是他的功夫平平,临敌经验又少,这一躲躲得分寸不够,被丁望成的剑在右肩上划出一条伤口。他感到肩头一痛,低头一看,鲜血淋淋,又痛又怕,叫了声“妈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谷寻崖听到他的哭叫声,又见他坐地不起,大吃一惊。再见丁望成回剑就朝他顶门狠狠刺下,而古悦人却丝毫不知躲闪,心紧紧一揪,争忙飞身扑救。他全身上下十几处伤,尤以背后伤得最重,稍一运力,就锥心刺骨地痛。但见古悦人情势危急,也只有咬紧牙关,合剑扑上。丁明耀没料到他重伤之下,居然招式还如此凌厉,连忙一把推开周全的尸体,随后挺剑追刺。 古悦人就见丁望成面目狰狞,气势汹汹,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眼瞧着森冷的剑就要刺到,惊声惨呼。突然那剑顿住了来势,丁望成的脸扭曲抽搐,接着双眼一翻,慢慢倒下去,露出谷寻崖苍白、沾满血渍的脸。紧急关头,他终于赶了过来。 他此刻的样子比丁望成好不到哪儿去,但古悦人一见他就欣喜苦狂,大叫了一声,一跃而起,紧紧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谷寻崖双眉紧皱,肩头一耸,“噗”地一声,鲜血激射而出,人也瘫软地倒下去。 古悦人大骇,竟自扶持不住,随之跌坐在地上,一低头才见他小腹上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剑刃。谷寻崖为了救他一剑刺死了丁望成,却也被丁明耀一剑穿腹。古悦人被此景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谷寻崖哭喊“二二哥”。谷寻崖用力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催促到:“快走——”“不!我不走!”古悦人哭叫。 谷寻崖痛得浑身抽搐,已没有多余的气力跟他争辩了,扭头就见丁明耀铁青着脸步步逼近,心知古悦人纵算要逃,也十难逃过他的魔掌,而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休说是站起来,就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拼死挣到最后,仍是救不了古悦人,真是又恼又恨,手往地上一撑,本想再试着站起,不料去摸到一件光滑柔软之物,心头一动,他又按兵不动。 丁明耀已走到他近前,先俯下身看了看丁望成,见他早已气绝,不由恼羞成怒,拾起丁望成的剑,他恶狠狠地盯着谷寻崖,咬牙切齿地道:“谷寻崖,你好!你很好!”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他聚集了三十几人只为了对付谷寻崖,结果仍被谷寻崖打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怎能不叫他懊恼! “丁明耀,你也不错……”谷寻崖一开口,鲜血便跟着呛出来,他本想好好挖苦他几句,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古悦人摸到哪儿都是一把粘稠的鲜血,二二哥几乎成了血人。他惊慌失措地搂紧谷寻崖,不停地哭喊:“二二哥!二二哥!……” 丁明耀狞笑道:“好个手足情深哪!那今日我就成全你,让你们兄弟二人一齐上路,免得寂寞!”说着,举剑就刺下来。这一剑夹风驰电,足以把古悦人钉死在地上。 谷寻崖忽然虎目贲张,右手一扬,几点星光直扑他面门。丁明耀大惊,急忙回剑抵挡。孰料谷寻崖重伤之下发出的暗器劲道仍不弱,他虽然以剑磕飞几枚,但仍有一枚暗器扑到他面前,不偏不倚地刺入他右眼。 丁明耀惊痛大叫,宛如饿狼的狂嗥,捂住伤眼,踉踉跄跄站立不稳。谷寻崖本拟再连发暗器,结果他的性命,但是再也无力抬手了,待要叫古悦人动手,竟然连开口说话也不能。而古悦人却懵懵懂懂,不解其意。他心下一急,又喷出一大口血。 丁明耀痛彻心扉又怒不可遏,他清楚:绝不能再给谷寻崖喘息之机。于是强忍剧痛挥剑猛刺。眼见着谷寻崖同古悦人都要毙命于他的剑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如飞而至,抻剑一挑,将丁明耀的剑挑了开去,接着又横扫一剑,把他逼退几步,回头冲古悦人急切地道:“三弟?”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古悦己。 古悦人一见他,突然放声痛哭:“大二哥,二二哥他……他身上全是血……”古悦己打眼一瞧,已看出谷寻崖命已危在旦夕,古悦人倒是无大碍。他本想上前细看,丁明耀已挺剑扑上来,他只好将满腔怒气朝他发泄。 这时,大厅正门又闪进一条纤细的人影,纵跃几下已来至近前。一见谷寻崖,惊声低呼,急忙蹲下身来,却是娄文玉。谷寻崖的伤让她触目惊心,她抱住谷寻崖连声唤“三哥”。 谷寻崖伤重失血,已神智昏沉。娄文玉忙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封住,以免流血过多。此时古悦修也赶到了,他先俯下身查看谷寻崖的伤势,叫声“三弟”,不见回应,再看看那把刺穿他小腹的剑,眉头紧锁。示意娄文玉扶好他,他抓住剑柄,深吸几口气。 娄文玉担心地问:“这样行吗?万一引起大出血怎么办?”古悦修道:“剑中有毒,久留体内也不妥。”娄文玉不再吭声。古悦修道:“你扶好他。”说完双手握紧剑柄,把心一横,猛地将剑拔出来。 谷寻崖痛呼一声,巨痛又令他清醒过来,只觉得这痛竟是痛彻骨髓,全身颤抖。幸好娄文玉已将他伤口旁的穴道封住,只有伤口内的於血涌出来而已。古悦修手下麻利地在伤口上抹上金创药,又解下腰带紧紧缚住伤口,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对娄文玉道:“文玉,你跟四弟先抬三弟到车上,我和二弟了结完这里的事就去。” 娄文玉应了,拍醒吓得目瞪口呆的古悦人,两人抬着谷寻崖往外就走。谷寻崖全身伤痕累累,微一震动就痛彻心脾,虽未呻吟出声,但额头上的冷汗却是淋漓不止。 问心堂的人大多数被谷寻崖杀的杀,伤的伤,剩下的又被古悦修三人解决掉了,所以这一路走来,只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不见活的。出了院门,胡同口停了一辆马车,是古悦修事先找来的。 苏大娘正坐在车蓬里,挑起门帘急切地张望。一见谷寻崖被抬出来,她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扑过来。看着儿子全身浴血,面无人色,她悲从中来,哽咽无语。娄文玉劝道:“大娘,先抬三哥到车上,有话慢慢说。”苏大娘点点头,拭去泪水,帮着把谷寻崖抬上车。娄文玉找了些松软的东西铺在车厢里,才慢慢将他放下。 谷寻崖稍稍缓过神来,看清自己靠在娘怀里,惊喜地道:“娘,你没事……”苏大娘涕道:“是修儿及时赶到才救下为娘的。安儿,你……”看着儿子遍体的伤痕,她的手颤抖着不敢抚上他的身体,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珠子落在儿子身上。谷寻崖急切地想要安慰娘,却是力不从心,声音微弱的道:“娘……你别难……过,孩儿不……孝,只怕不……能侍……奉娘……”他气力不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安儿——”苏大娘哽咽着,用衣袖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终于抑不住悲痛,抱着儿子失声痛哭。古悦人也被引得放声大哭,抱着苏大娘的胳膊,在她肩头蹭着,一声声哭喊“娘”。娄文玉也在一旁陪着落泪。 车帘猛地被挥开,古悦修神色慌张地钻了进来。他在外面就听到哭声,进来一见他们哭成一团,心猛地一沉,以为谷寻崖已遭不幸,急忙上前查看。谷寻崖此时神智浑沌,气息微弱,情况十分危急。古悦修脸色凝重,忙将手按在他小腹上,将真气缓缓送过去。 不久谷寻崖幽幽转醒。古悦修俯身轻声唤道:“三弟,你撑着点。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师父,他会医好你的。你一定要撑住了!”谷寻崖双眼神采焕散,手动了动似乎要抬起来。 古悦修急忙抓住他的手,觉察他手心里还有两粒铁莲子:这本是他最后的拼力一搏,但他已没有力气发出了。这铁莲子湿淋淋的,既有血又有汗。古悦修心下一恸,见他嘴唇颤动,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急忙俯下头,道:“三弟,你有什么话对我说,还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 谷寻崖无力地望着他,仿佛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声音嘶哑地叫了声“大哥”。一声“大哥”令古悦修热泪盈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道:“三弟,你终于叫我大哥了,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古家的子孙了!”谷寻崖无力地摇摇头,道:“大哥,有……件事你……你答……答应我……” “你说。”古悦修急忙道:“什么事我都答应你。”谷寻崖迟缓地望向苏大娘,道:“我娘……你一……一定要照……顾……”一个“好”字在咽喉里滚动,却艰难地吐不出来。古悦修忙道:“我们是兄弟,你娘自然就是咱们大家的娘!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老人家的。等你伤好了,咱们一齐孝敬她,让娘看着咱们娶妻生子,为古家开枝散叶。” 谷寻崖嘴角扯动,似是想笑,可是喘息一下转为急促,双眼慢慢阂上,头向后垂下去。众人大惊失色,顿时呼儿喊弟的惊呼声响起。 三十五、死里逃生 苏大娘笑咪咪地一直盯着娄文玉左瞧右看,看得她娇羞不已,颊似霞染,娇嗔到:“大娘,你怎么总盯着我看?我长得这么丑,有什么好看的?”苏大娘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你要是丑,那这世上就没几个好看的喽!大娘是在想,你这么好的姑娘,谁娶了你都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站在一旁的古悦己忍不住道:“大娘,你不知道吧?文玉从小就跟我大哥……”“二弟!”正在给谷寻崖喂药的古悦修适时打断了他的话。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谷寻崖总算是转危为安,目下尚不能行动,脸色也还是腊黄,形容憔悴,精神也还有所不济,但人至少还是清醒的。他这条命能捡回来,也多亏了当初古悦修一路上不断地用真气守住他的元气。 苏大娘听古悦己没头没脑地说了半句话,又见娄文玉神情一黯,颇为惊奇,忙问:“文玉和修儿怎样?”古悦修忙笑道:“没什么。文玉只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象我的亲妹妹一样。我这当兄长的当然也要替她找一个好归宿。”“那倒是。”苏大娘应道,想着什么人能配得上娄文玉的,想着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娄文玉心事重重地搅着一碗糖水,连水溅到衣裳上尚不知。古悦己却不满地瞪着大哥。一旁依偎着苏大娘的古悦人突然迸出一句话:“文姐姐做二二嫂最好。”这句话令所有人为之一动,正惊奇他哪儿来的突发奇想,不料正在喝药的谷寻崖发出一阵呛咳。 古悦修赶紧替他抚胸顺气,用汗巾擦去他咳出来的药汗,就见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峰也在不停地颤抖,忙问:“是不是哪儿伤口又裂开了?”谷寻崖只觉得背上的伤火辣辣地发热,料想伤口扯裂正在流血,强装若无其事地道:“没事。” 古悦修观其神情,就知他有意隐瞒,道:“三弟,大家都担心你,尤其是大娘,你不该让她再为你担惊受怕了。你伤得如此重,强忍着不说,只会耽误伤口愈合的。”“安儿。”苏大娘也道:“你哪儿不舒服就说出来,你大哥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你也该体谅他的苦心才是。” 谷寻崖默然无语。古悦修追问:“倒底是哪儿伤口裂开了?”谷寻崖沉吟了一下,才道:“后背。” 古悦修知道他除了那穿腹一剑外,就是后背那一剑最重,这一剑从左腰胁直到右腋,深可见骨。他看了看苏大娘,又看看娄文玉,道:“大娘、文玉,三弟这儿有我照顾,你们先去歇息歇息。” 苏大娘道:“安儿是我的儿子,没什么该避讳的,倒是文玉该避一避。”娄文玉垂头不语,她明白自己是个女儿家,诸多忌讳,只好默默地站起来。古悦修又道:“大娘,你让文玉陪着一齐去吧。三弟是你的亲骨肉,我怕你看了会难过。” 苏大娘深感他的体贴细致,回想当日一见儿子全身的伤口,几乎昏厥的情景,她也就不再强留,一手拉过娄文玉,一手牵着古悦人,道:“走,咱娘仨去别处说话。”三人相挟离去。 古悦修示意古悦己帮忙把谷寻崖翻个身,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伤口。一侧过身,古悦修就看见他背后一片殷红,心中一阵微恼。谷寻崖生性坚韧,受了这么重的伤都很少听到他呻吟喊痛。可是他越能忍,别人就反而越弄不清他的伤到底轻重如何,难免耽搁了治伤良机。不由得嗔怪道:“伤口裂开这么大,我不问,你都不说吗?” 谷寻崖满不在乎地道:“我命贱,死不了。”“你胡说什么!”古悦修真的恼了,斥道。“不是吗?”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丁明耀处心积虑要除掉我,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反倒是他,先去见了阎王。”古悦修目光如炬,似乎能看穿他的心,问:“你心中有不满,对谁?对古家?” 谷寻崖默然无语,许久才道:“我有何不满?”“那你为什么做贱自己?”古悦修逼问:“你明知道我们是兄弟,却不肯承认。你刚跟亲娘相认,却又狠得下心一走了之。悦人抢占了你的位置,你毫不生气。你明明喜欢文玉,却对她视而不见……” “我没有!”谷寻崖突然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我从没喜欢过她!”古悦修气笑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悦人憨痴,可就连他都能看得出文玉对你的情意,你何必一再矢口否认?”谷寻崖声音幽远地道:“悦人并不憨,也不痴,他只是太简单了。一个人若能活得简简单单,又何其有幸!是多少人做梦也求不来的事!” 谷寻崖很少说这样感伤的话,古悦修听得一阵心酸,明白他是感怀身世,轻拍着他肩头,道:“每个人都有各人的命运。悦人有他的幸,你也有,只要你别再逃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文玉。” 谷寻崖苦笑道:“放心大胆?对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人?”“我说过,文玉只是我的妹妹。她也从来只把我当作大哥看。”古悦修急切地想解释:“你要我说几遍才懂。我和她的婚约只是双方长辈当年的一句戏言。”“戏言?”谷寻崖道:“两个人一生的幸福,是一句戏言能承担得起的吗?” “你说的不错。关系到两个人的一生,别说是一句戏言,就是一句诺言,也不该草率行事!”古悦修郑重地道:“文玉心中有你,你心中也有文玉,这比什么都重要。”“可你忘了一句话:‘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兄弟?” 古悦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你岂会在乎这些俗礼?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才是!”谷寻崖叹息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说完闭目养神,不愿多谈。 古悦修知他心结太重,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开的,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也就不再强劝,沉默地将金创药涂在他伤口上。翻开的伤口一见药膏,立即止住了血,渐渐收住创口。 古悦修看着手中的药膏,兀自出神:那天他们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往平安镇赶,大出所料的是在半路上遇到了谷寻崖的师父谢老三——原来他是听说了谷寻崖召集圣手门的长老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往简家的赶的。想想真是后怕不已,倘若他们在路上错过了,或是长途跨涉赶到平安镇的话,谷寻崖重伤之下必定会错过时机,性命难保。 谢老三一见谷寻崖的伤势,脸色都变了。他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们没看住谷寻崖,让他一个人去冒险。古悦修除了满心愧疚之外,也是无言以对。谢老三要不是担心徒弟的伤势,他非要骂个三天三夜也不止不住呢!他看看被他骂得无地自容地古悦修,气恼地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找个地方,救人啊!”古悦修这才如梦初醒,看看前面不远有个小镇,他们立刻赶到镇上,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清静的客房。 谢老三不等谷寻崖被放稳在床上,立刻卷起衣袖开始医治。一解开衣服,谷寻崖血淋淋的样子差点把苏大娘吓得瘫倒在地。谢老三不耐烦地道:“不相干人等都出去!碍手碍脚的!”古悦修急忙叫古悦人跟娄文玉扶苏大娘到别的房间去。 谢老三脸色凝重地看着谷寻崖身上的伤,头也不回地不知吩咐谁:“多取些热水来。还有,我开张方子,去附近的药铺里抓些药!”古悦修叫二弟去告诉客栈的小二,多烧些水,自己等着谢老三把药方开出来之后,拿着药方要亲自去药铺抓药。一出门,却碰到娄文玉,她不由分说接过药方,道:“古大哥,我去抓药,你留下来帮师父吧!” 古悦修不放心地道:“大娘她?”“正是大娘要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的。”娄文玉道,说完不再多逗留,匆匆忙忙出门去了。古悦修看看谢老三一个人忙碌的样子,也不再阻拦她。 不多会,古悦己也端了热水来。他们二人帮着谢老三一起清洗谷寻崖身上的血迹。满身的血迹虽说看得人触目惊心,但清洗干净之后的伤口同样令人不忍目睹。一道道伤口翻开着,深处可见森森白骨,伤口的鲜艳跟谷寻崖惨白的脸色相衫着,愈发显得他整个人毫无生气。 谢老三从身上掏出一颗丹红的药丸,塞到谷寻崖口中。他已经不会吞咽了。谢老三捏住他的咽喉,轻轻地揉着。半响,那药丸才慢慢滑下去。但谷寻崖仍是毫无起色,气若游丝,若续若断。他又取出金创膏,用竹篾挑起,轻轻涂在伤口上。那金创药膏药效倒是十分神奇,伤口一涂上,就渐渐收口。但小腹上那一剑已经贯穿,他只能用棉花沾上药膏,塞到伤口中去。 在上药时,谷寻崖虽是已经昏迷不醒,但仍是因疼痛揪紧的眉头,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而且伤口又不断有血涌出来。古悦修一边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也要清洗伤口涌出的血。如此不停歇地整整二、三个时辰,单单只是擦洗伤口的血水就有五、六盆。古悦修一直担心,怕这样流下去,谷寻崖会持不住了。 只是将伤口处理完,就整整用了五、六个时辰。谢老三医治完徒弟,整个人也是筋疲力尽,几乎瘫在地上。娄文玉去抓药回来,说这个小镇上的药铺药不全,有两味药,始终没抓到。谢老三只得重新开过药方。古悦修见这边已经无紧要之事,便要亲自去,倘若再购不全,他就想去到附近的镇上子问问看。于是就让古悦己也跟自己一起去了。谢老三就守在谷寻崖床边,以防不测。 娄文玉原本想留下来一齐照看谷寻崖,却被谢老三给推了出来。她只好到隔壁房里去看看苏大娘。一进门,就见苏大娘正跪在地上,仰面望着半空,口中念念有辞地道:“……求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安儿,平安度过此难。倘若有什么灾祸,我愿意代安儿承受!……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安儿他这些年吃了这么苦,你就可怜可怜他从小未见爹,又被人从悬崖上扔下去……死里逃生,他长到这么大,他……”她说着,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听得人心酸不已。 娄文玉双眼也潮热了,古悦人也跟着跪在一旁,拉着苏大娘道:“娘,你别哭!二二哥不会死的!二二哥不会死……”娄文玉虽说是从来不信神明,可是此时此刻,她倒宁愿这世上真有神灵在的。她也跪了下来,诚心祈求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你显显灵,可怜大娘他们母子刚刚团聚,不要让三哥离开大娘吧!如果非要以命换命的话,文玉愿意自折寿命为三哥延寿!” 苏大娘闻言扭回头来,含泪看着娄文玉,道:“娄姑娘,你这是……”“大娘,你不要叫我姑娘。”娄文玉道:“你叫我文玉吧!我从小也是没了爹娘,知道失去亲人的痛!尤其是得而复失,才最是痛苦。我不想三哥跟大娘刚刚相聚,又要生死相隔!如果上天果真要一个人去死的话,那就让我去死吧!”苏大娘许久哽咽难言,将娄文玉搂在怀里,两人相对流涕。 古悦修跑出二、三十里,才总算把药材配齐了。谢老三立刻吩咐将药煎好了,喂谷寻崖喝下。谷寻崖自从受伤之后,一声未吭过,牙关自然咬得紧,谢老三费了半天劲才撬开他的牙关,将药喂下去。 这还不算完,之后的半个月,谷寻崖一直昏迷不醒,时时徘徊在鬼门关上。谢老三一刻也不敢稍离床边,古悦修跟古悦己也是轮着守护。看着谷寻崖病情反反复复,有几次已经摸不到脉搏了。不过谢天谢地,总算谷寻崖的命大,他还是熬过了这一关,又活了过来。一群人却也累得几乎瘫倒。 谢老三看着徒弟醒过来,已无性命之忧了,这才松了口气。因为谷寻崖的伤势太重,不宜移动,他们在这家客栈留宿已一月有余了。倘若要长途奔波,只怕还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谢老三此行来得匆忙,再者也是要回医馆去取密制的伤药,于是就留下药方,暂且回平安镇了。 古悦修为谷寻崖重新包扎好伤口,扶他躺好,才道:“三弟,虽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是毕竟还是古家对不起你,这一次又为了救悦人险些……我知道如今无论做什么,也只是亡羊补牢。但是无论如何,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千方百计做到的。” 谷寻崖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只是隔靴骚痒,于事无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甘心情愿,没有人求我做,即便是有人求,我也未必会做。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不要你的什么补偿,何况我跟娘这些年所受的苦,任什么也补不回来的。” 古悦修无言以对,虽知他句句是实,可还是于心不忍,却一时又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谷寻崖却将头扭过一边,淡淡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谈下去。古悦修轻叹了一声,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睡吧。我就守在这里,要什么只管叫我。”谷寻崖没有吭声,似乎睡着了。 三十六、真相大白 几天后,谢老三才回来,他带来秘制的金创药,谷寻崖的伤果然好得十分神速。又过了十来天,他们才上路,回到简府。 谷寻崖的伤势渐渐好起来,古悦修却又为半月珏的下落而忧心重重。原本半月珏是他们追查古家元凶的唯一线索,可如今被荆万一劫走,难道荆万一就是当年的元凶?上次在当铺,刚刚跟荆万一打了个照面,就被他走脱了,如此一来,再要找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古悦修长长叹了一口气,面对着娘留给自己的那张拓形图,一筹莫展。“你在想究竟谁是当年的主谋,对不对?”谷寻崖轻轻地走过来,他的伤早已封口,但还不能行动过剧,所以扶着桌角略带吃力地缓缓坐下来。古悦修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坐稳之后才道:“其实不必再想了,当年古家被灭门就因这半月珏,如今玉佩在谁手中,不就说明谁就是主谋了!” 谷寻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反问:“你真这么想?”古悦修对他已颇有了解,知他一露出此种神情,必定是心中有了主张,问:“难道你觉得荆万一不是当年的主谋吗?”谷寻崖但笑不语。 此时房门打开,黄除强、徐扶弱跟古悦己走了进来。三人见他们坐在桌边对着那张旧图,便围过来。“怎么样?”黄除强问:“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了吗?”“那半月珏中倒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古悦修对着那张图,冥思苦想了很久,仍不得其解:“荆万一素来跟古家毫无瓜葛,他不惜将古家满门殊灭,定是为了这对玉佩!可问心堂又与荆万一是什么关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那秘密一定小不了。”黄除强道:“不然,他也不会处心积虑,更是等了十几年!”“那荆万一果真就是咱们的仇人了!”古悦己顿悟道:“就是他唆使精武堂血洗古家,意图夺取古家传家之宝半月珏了!”古悦修看看谷寻崖,犹疑地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三弟你是否另有高见?” 谷寻崖淡淡地道:“我哪来的什么高见。只是觉得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会在即将得手时,急躁地露出马脚吗?倘若主谋真是荆万一,他似乎不该如此轻易地显露真面目。不过,荆万一确实跟问心堂有关系是勿用置疑的。”古悦修思忖道:“还有上次在关帝庙,丁明耀赶来阻止丁望成,我就一直觉得中跷蹊。还有谢前辈临行前交给你的那封信,究竟写的是什么?” 谷寻崖道:“他们之所以半途而废,只不过是想借助我来找出玉佩。那信中所写,就是指示我如何将玉佩拿到手。”“所以你就设计你师叔偷走玉佩,再透露风声给他们,难道,”古悦修猜测道:“你是想引蛇出洞?”谷寻崖点点头道:“不错。我原本只是想找出暗中操纵我的那个人,不料却引出了荆万一。” “此事问心堂既也参与其中,那丁明耀自然也通晓其中的秘密了?”古悦修问:“可他却不急于去寻找秘密,却要急着回头杀你,是何道理?”谷寻崖冷笑道:“丁明耀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很早就想除掉我而后快。然而,半月珏却未必是他想要的。”“丁明耀是问心堂一堂之主,除了他,还有谁会想要得到?”古悦己不服地反问。 “不然。”黄除强道:“问心堂是在古家血案之后才显现江湖的。而以丁明耀的年纪来推算,他当年才不过二十出头,哪儿来的能力策划这么一件周密的事。何况以他煞费苦心想要置安儿于死地,最终却落得自己身败名裂的处事手段来看,他绝无此心机。”“黄二侠的意思是说,在下真该死了?”谷寻崖冷笑道。黄除强一怔,明白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要解释,谷寻崖却摆手阻止,道:“不必多说,在下明白。” “三弟,你别曲解了二叔的意思。”古悦修劝道。谷寻崖轻笑笑,道:“在下只是玩笑而已,黄二侠不会在意吧!”黄除强微微一哂,道:“是黄某失言在先,岂可怪别人。果真是玩笑,也就罢了,只怕你心中仍是对某些事耿耿于怀吧!” 谷寻崖轻哼了一声,道:“在下问心无愧,只怕别人心怀不轨。就拿丁明耀来说吧,他在八年前就已成名立万,被人称为‘催命杀手’,之后又接任问心堂堂主之位,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抬得上门面的堂主而已。私底下,他和别的杀手没有什么两样,不然以他堂主的身份,又何必非要跟我一较高下、争风吃醋呢?” “如此看来他背后定还有人,而此人才是真正的主谋。”古悦修道:“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不是荆万一吗?”古悦己惊奇地问。“荆万一早在问心堂显现江湖之前就已成名于江湖了,而且从来也没有任何传闻说他跟问心堂有瓜葛。”黄除强否定。 一直未开口的徐扶弱道:“问心堂开始只是一个小堂口,知之者甚少。它的名气也是随着丁明耀叫响的。那时丁明耀出手杀人时,总是打着问心堂的名号。至于当时的堂主却毫无名气,相传是一位失意的武师开立的。当时堂下的杀手也只是寥寥无几,多半只是无名小卒。问心堂能创开名声,全因丁明耀这棵摇钱树。”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谷寻崖冷笑道:“一个人做了那么一件震动江湖的大事,知晓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难道他会四处宣扬,让世人皆知吗?此人老谋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岂会轻易露出真面目?即使他已将半月珏抢到手,在未弄清深奥之前,他也绝不会显身的。丁明耀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他利用他令问心堂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却又不令人起疑,反过来又将问心堂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凭他随心所欲、恁意驱使。” “你在问心堂时日也不短了,难道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吗?”古悦修问。谷寻崖冷哼:“我虽挂名在问心堂,却并非真正是问心堂的人,只有他们用得着我时,才会派人送信给我。他其实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不杀我只因我还有利用价值,就是他常用的伎俩——欲擒故纵。试想他如何肯让我摸清他的底细呢!”“那如今问心堂已灭,只有荆万一或许还有些线索,可他又下落不明,要如何查找此人呢?”古悦修紧锁愁眉,其他人也是一筹莫展。 谷寻崖低头看着那张图,不解地问:“这拓形图只此一张吗?玉有两支,却为何只有一张图?”“玉虽有两支,可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张拓形图不就够了。”古悦己不以为然地道。谷寻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道:“这图怕是早已画好的吧,以其新旧程度来看,恐怕不下百年了。” 古悦修见他对一张纸如此重视,疑惑地道:“这纸有何不妥吗?”“这绝非寻常的纸墨。”谷寻崖道:“若是一张平常的拓形图,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呢?”古悦修将图纸随身带了十几年了,不知多少次打开过,若是寻常的纸不被折断也必会破败不堪了,墨色过了这许多年也会模糊不清。可现在这纸除了纸色陈黄,磨起毛边外,别处毫无损坏,图纹也是清晰可见,确非一般的纸可比。 “这有何好奇怪的。”古悦己不明就里,笑他的大惊小怪:“半月珏是古家的传家之宝,它的拓形图当然也就非同一般了。”“要照此推断,这图就不该只有一张。”谷寻崖道。古悦修神色凝重,道:“这图是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只是做寻亲之用,至于它的来历,就如半月珏一样,无人知晓。究竟有没有另一张,恐怕不得而知了。” “那倒未必。”谢春复突兀地插话进来,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他。“师父,此话何意?”谷寻崖问,看到他手中的药,微微皱眉。谢春复也不急于回答,将药碗递难他,道:“把药喝了。”谷寻崖明白抗拒不了,只好乖乖接过药,一口气喝下,蹙紧双眉,道:“你非要熬这么苦吗?”“良药苦口。”谢春复道:“要没这苦药,你还能站在这里?”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辩。”谷寻崖不愿为此事多费唇舌,便道:“师父你还是说说这拓形图吧,莫非你知道些什么?”“这世上若说知晓当年古家血案始末的人除了元凶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我了。”谢春复苦笑道,提起当年之事他是百感交集。 “什么?”众人震惊异常,齐齐拥上前:“你知道?!”谢春复从怀中掏出一支锦囊,做工精致,只是因年久,都有些褪色了。他拉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缓缓打开。众人定睛一看,这居然也是一张半月珏的拓形图。从纸质、墨色、图纹来看,这两张本该是一对,只因很少摩挲,所以显得新了许多。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为何会有这样一张图?”谷寻崖隐约已猜到了些许真象,但这真象却让他不敢深想。谢春复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端倪,无奈地苦笑道:“你也猜想得到,对不对?当年古家惨案,我也算是个帮凶吧。”古悦己闻言,按耐不住就要冲上前。古悦修却紧紧拉住他——这其中必还有许多曲折,他想听一听。 谷寻崖面无表情,但脸色苍白,平淡地道:“你要杀的是我娘跟我,对不对?我早就奇怪,寻身崖是片不毛之地,师父怎么会采药采到那里去,还碰巧救了我。”“你去过那里?”谢春复惊诧地问。谷寻崖淡淡一笑,道:“难道我对自己的身世会一点也不关心吗?” “是啊!”谢春复感叹地道:“我怎会忘了:一个人可以忘了自己的父母是谁,却不能忍受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越是不知道的事情,就越想知道。你小时候常常问我你的爹娘是谁,可是后来居然一次也不问了,原来……” “一个人越急于得到一样东西,就越觉得痛苦。不想自己折磨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想它。可是它反过来却会自动找上门来。”谷寻崖平静地道:“师父,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寻身崖时我想的是什么?”他看看谢春复,接着道:“我就想:我的身世绝不是师父说的那样简单。也是从那之后,我不再问起我的身世。” “为什么?”“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后面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不想往自己身上揽更多的责任。我要打理医馆,照顾师弟,还要替问心堂杀人,可能以后还要接手圣手门……师父,我已经背负太多了……”隐约的泪光在他眼中一闪即逝,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 谢春复神情激动,颤声道:“崖儿,是师父连累了你。师父本想要带你隐名埋姓,过寻常人的生活。是荆天问,他不肯放过你。如果我不让你为他做事,他会杀了你!”“荆天问?”黄除强惊诧地道:“就是三十年武当的那个叛徒?” “正是。”谢春复道:“他才是当年的主谋,那个元凶!”“可是他不是已经被武当清理门户了吗?”古悦修也曾从师父那里听说过此人,不过早在二十五年,武当为振门风,已经将他杀死了。 “他如果那么容易死了,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谢春复带着一股深深仇恨,道:“当年,就是他要挟我去杀崖儿母子。可是我也是有妻有子的人,怎么能对他们孤儿寡母下得了手?想是荆天问料定我下不了手,于是就暗中另派了人手。当我闻信赶过去时,刚好看到他们把崖儿从悬崖上抛下来。我奋力扑救,可是在悬崖峭壁上无法施展,虽然抓住了衣襟,可是衣服撕裂还是没能接住。还好因为缓了这一缓,才保住他的性命。我赶到谷底救起崖子,再回头去找他娘时,那里已是一片废墟了。”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师父救了我,又养育了我这些年,对我也算有恩。”谷寻崖淡淡地道:“我从来没怪过师父。”“可是,我本来是可以救你们母子的。”谢春复悔恨地道:“只要我找到你们母子时就把你们藏起来,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可是师父却舍不下妻儿,他们在荆天问手中,是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从未提过此事。” “就是因为师父从不提他们,才令人奇怪。只因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了。你不肯去杀我跟娘,他们才会死的。”“你早知道?”谢春复神色黯淡,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妻儿了。谷寻崖平淡地道:“我的身世不好查,但要查师父的来历就容易得多了。”“看来我是太小看你了。”谢春复苦笑道:“你知道倒不少,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我知道并不多,就象这张拓形图,我从不知道师父收藏了这么一张图。”谷寻崖不以为然地笑笑。“这张拓形图是后话了。”谢春复道:“你当时受伤极重,我先找了个地方给你疗伤。整整一个多月,你才能活动,我就带你去古家,心想让你认祖归宗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谁知到了那里却只见到一片灰烬。一打听,才知道古家在三日前被一场大火烧得片瓦不存。我明白这肯定又是荆天问所为。我在火堆里查看了一遍,想找找看古家有没有人活下来,却在砖瓦堆里找到了一只檀香木匣。木匣被烧去了一角,里面就是这支锦囊。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张图是做什么用的,但想古家既然如此珍藏,定非寻常之物,于是就收了起来。” “可是师父从未打算告诉我这一切。”“我不知道古家有没有人活下来,而你恐怕是古家唯一的血脉了,我若将真相告诉你,你必定会去报仇。可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对抗问心堂,更别说杀荆天问了。后来我见到他们兄弟二人才得知古家还有后人在。”“可是前辈仍未吐露骨真相。”古悦修道。“只因,就算集你们三人之力,要对付荆天问和问心堂也是无十足把握。”谢春复叹道。 “那师父为何现在又说了?”谷寻崖追问。“形势迫人哪!荆天问处心积虑地要得到半月珏,这其中必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此人狼子野心,我只怕他窥得其中奥秘,为害武林,到时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为武林着想,我想你们能在他之前找到玄奥,阻止他的恶行。” “半月珏都没有了,就算有秘密也不得而知了!”古悦己懊恼地道。“可是还有两张拓形图,不是吗?总会有一线生机吧!” 三十七、天门玉匙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凝神细看那两张图。无论怎么看,也只看得出这两张图是一模一样的,只有新旧不同而已。另外再有就是谢春复取出的图纸上有几处斑驳的污渍,象是浸了油渍,纸变得暗青透明。污渍中还有几条弯弯曲曲的锈迹,好似蝌蚪蚯蚓似的。 谷寻崖用指肚轻轻抚摸,触手滑腻,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怎么会浸了油?”细摸又不象油。“怎么会?”谢春复惊奇地道:“这锦囊我一直收藏得好好的,怎会沾到油?而且前两天我还取出来过,什么也没有,怎么……”他猛地一拍额头,醒悟道:“不是油渍,而是血渍!”“血渍?”“对,前几天,我替你疗伤时,这锦囊不小心从怀里掉了出来,掉进了擦洗伤口的血水里。锦囊湿了,这图纸也浸湿了几处,我用草纸吸干了,见纸毫无损伤,就夹在书页中阴干,将锦囊洗净晾干后,又装了进去。水湿过必定有痕迹嘛!” 纸浸过水之后会有痕迹是再自然也不过了,可是为何会有不同的痕迹呢?这些弯弯曲曲的线又是什么?不同寻常的纸墨制成这样两张一模一样的拓形图,难道另有喻意? 谷寻崖一面冥思苦想,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沿着那些锈迹游走。其他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目光不约而同地随着他的手指在动。谷寻崖忽然双眼一亮,闪过一念,脱口道:“这是……”“是字!”古悦修也番然醒悟——那些是用隐形墨写成的字,只有用鲜血才能令其显现。 谷寻崖不再说什么,将食指放过口中。古悦修来不及阻拦,他已咬破指肚,鲜红的血立即涌了出来。他以血擦图,抚过之后就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血很快渗入纸中,就变得透明,暗青中显现更多的铁红色的痕迹。 一根指头上的血也只能浸透巴掌大的一片,很快血就流尽了。谷寻崖再想咬破中指时,手却被古悦修抓住了:“你受伤失血,补都还没补过来呢,别再浪费了。”“这叫浪费?”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为给你补血,人参、灵芝不知用了多少,你现在一滴血足够一两银子。”古悦修道:“还是我来吧。”说着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等等。”黄除强阻止道:“这么大一张图,要用多少血才涂得完,既然血水也可以显示字迹,不如先打些水来,再找把软毛刷子来。” “我去取。”古悦己说着,转身就出了门。不一会儿,东西都备齐了。古悦修割了血到清水中,待水变成红色,徐扶弱就用软毛刷沾着血水将图纸细细涂了一遍,静观其变。只见纸由白变为透明,显示出许多斑驳的锈迹,只是不若谷寻崖以鲜血涂出的字迹清晰,可是这些痕迹又不完全象是字,上下左右会不连贯,顶多也只是些零乱的笔画而已。 众人看了许久也不得其解。谷寻崖试着将两张纸叠起来,图样完全吻合,但那些笔画反而更杂乱无章了。再试着颠倒过来,还是不行,他想了想,又将一张图翻转了一下。刹那间,有众目睽睽之下,两半月珏的图样合并成一个圆形的玉佩,还可以清晰看到两个字“天门”,而在图的两旁也显出几行完整的字:“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长江奔流至此还。” “天门玉匙!”徐扶弱和黄除强异口同声地惊叫道。谢春复连连点头,低喃:“原来如此!”“什么是天门玉匙?”古悦己迷惑地问。“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黄除强道:“五百年前,有一位高人,他兼修内外软轻功及兵暗器,武林人都称他为姚公。他一生又豪侠仗义,所以人人敬重。他创立了草木堂,纳徒授艺。因为他的要求苛刻,所以他生平只收了七个徒弟。” “而这七个徒弟中就只有七徒弟欧阳凌羽尽得其真传。”徐扶弱接道。“欧阳凌羽的事我也听说过。”古悦修道:“起初所有人都说他是大魔头仇代天之子,搅得武林不宁。后来却是他挽救了武林。”“不错!”黄除强又道:“他不惜背负噬师的骂名,又险些丧命于亲生母亲欧阳月手中,可他后来去尽弃前嫌,拯救武林于危难。草木堂后来分裂为几个门派,其中就有百余年后的百草门的前身。” “姚公的各个弟子都学有专长,只有欧阳凌羽兼修诸种武功,所以他后来就将自身所学所悟撰写了一本武功秘笈,连同无极岛的大半财宝埋于一处,这就是后人所说的‘天门宝藏’。”徐扶弱接道:“这批宝藏无论谁得到,都会扬名立万,雄霸江湖。”“可这天门宝藏在哪里,几百年来一直是个谜。”黄除强又道:“欧阳凌羽将宝库造好后,就用上好的蓝田玉雕成玉佩,既是寻宝图,又是宝库的钥匙,人称‘紫岚玉’。” “我知道。”古悦己抢先接道:“就是二百七十年前,被称做‘武林三宝’之一的紫岚玉,另两宝是‘武林至尊令’和顾晓风。”“但顾晓风得到的紫岚玉是假的,不过是有人借此挑起武林风波,欲置顾晓风于死地。”古悦修道。 “其实真正的紫岚玉早在四百多年前由宝藏引起的第一次武林纷争中,散于世间了。”黄除强道:“顾晓风在第一眼看到紫岚玉时,就断定这是一个天大的圈套。但他被称作‘一语定乾坤’,也确有过人之处,他不但利用假的紫岚玉平复了一场武林浩劫,还收集到多半个紫岚玉,并由残存的玉珏复制了一块新的玉佩,这就是‘天门玉匙’。可这个秘密被埋藏了起来,直到一百多年前,真相又被世人得知,才又掀起第三次纷争。” “一块小小的玉佩竟然能一再掀起风波,好可怕啊!”古悦己呷舌不已。“可怕的不是玉佩,”谷寻崖冷冷地道:“是人心!贪婪的本性!”黄除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可是这一次纷争却毫无结果。”徐扶弱接过话尾,道:“不少人煞费苦心,仍不能从‘天门玉匙’上找出奥秘所在,渐渐地所有人都认为‘天门宝库’、‘天门玉匙’只是个天大的谎言而已。因为几百年下来,从未有一个人见到过实实在在的宝藏。很快‘天门玉匙’就从让人抢得头破血流变得一文不值。后来,它就到了当时百草门门主古淳风的手中,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这古淳风只怕就是你们的先祖吧!” “关于半月珏,从未有人对我们提起过。”古悦修道:“只是,都过了几百年了,到如今居然还有人对它虎视眈眈,可见它必定藏了些秘密,而古家首当其冲做了牺牲品。”“所以,我们才要赶快找出这其中的秘密,及早阻止荆天问继续为祸武林。”黄除强道。 “当年武当门是以‘四象剑阵’才除掉荆天问的。时隔多年,他的武功必定又精进了不少,要除掉他……谈何容易!”黄除强叹息道:“当日剑阵的四位道长,玉真道长已经羽化,玉清道长四处游方,行踪不定,只有玉虚跟玉玑两位道长尚在武当山,就算找到玉清道长,这四象剑阵也是残缺不全了!” “那武当弟子众多,难道就没有练成此阵的吗?”徐扶弱问古悦修。古悦修摇摇头,道:“当年我还在山上学艺时,师父也曾起意要将此阵法传下来,但始终找不到四个合适的门徒来演练。”“但毕竟荆天问是武当的叛徒,他们武当派总该想个办法吧!”徐扶弱道,他早先跟武当派有些瓜葛,是以言辞中有些不太客气。 古悦修沉思片刻道:“不然我跟二弟回一趟武当,将此事回禀找师父,看看师父有何计策?”黄除强点头道:“此事原该跟你师父回禀一声,毕竟此事牵连到武当一脉。”“那我们即刻上路。”古悦修道,回头看看始终沉默不语的谢老三和稳坐钓鱼台的谷寻崖,他们师徒二人好象一下变成的局外人,对此一言不发。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武当山紫霄宫,玉虚道长正打坐在蒲团上。他年逾七旬,须发似雪,几绺长髯飘在胸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古悦修已将事情原原本本对他讲了,他微闭双眸,手捋长须,许久沉吟不语。 “师父,这要怎么办?你倒底说句话呀!”古悦己按耐不住,催促到。“二弟,稍安勿躁。”古悦修轻斥。玉虚道长轻捋长髯,缓声道:“为师早有意,想在你们这一代弟子中找出四个武功、资质相若的弟子,将这‘四象剑阵’传扬下去,只可惜……哎——武当门下的弟子虽然众多,但大多良莠不齐,始终凑不齐人数。那荆万一深得武当真传,想要除掉他,只有用‘四象剑阵’方能做到。” “那师父如今能找到几人?”古悦修问。“你与通明武功内力都在伯仲之间,己儿当年的功力要弱一筹,不知近来可有增长?”玉虚道长看看古悦己。古悦己骚骚头,羞赧地道:“弟子的武功比大哥,还是不及。”“不过经这几年的历练,为师看你的功力也有所提升,勉强能凑个数吧。”玉虚道长微笑道:“只是还差一人。”“师父,弟子……”古悦修欲言又止。“修儿,有话不妨直说。”玉虚道长宽厚地道。 古悦修思忖再三,才犹豫不定地道:“弟子倒是有一人选,只是……”“只是什么?”玉虚道长问。“只是他不是本门中人。弟子想,这‘四象剑阵’乃武当秘传,不适于外传。”古悦修试探地道。 玉虚道长观其神便已明白他心中顾虑,便问:“你且说说此人的武功修为如何?”“他的武功绝不在弟子之下,而且他也惯于用剑,剑法也与本门有些相似,俱都是以柔克刚。”“大哥,你说的不会是他吧?”古悦己惊疑地问。古悦修无语,似是默认了。 “此人是谁?”玉虚道长微讶地问。“他叫谷寻崖。”古悦己满腹不满地道。玉虚道长沉吟道:“莫非是你们一直要寻找的三弟么?”“正是。”古悦修回到。“他既是你的兄弟,自是比你还要年幼,却能与你在伯仲之间,那他必定颇有慧根哪!” 古悦修浅笑道:“若是他肯再努力些,只怕会在弟子之上。”“噢?”玉虚道长双眼雪亮,绕有兴趣地道:“为师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位兄弟。”“他日前受了重伤,武当虽离弟子家不远,可他恐还难以承受一路颠簸。”古悦修歉然道。“那为师就随你前去会他。”玉虚道长毫不犹豫地道。 “师父,他怎么配劳动您老人家的大驾?”古悦己不可思异地嚷道。古悦修显然也是大出意料。玉虚道长微笑道:“此事不单单关系到你们古家当年的血案,也关系到武当的声誉,为师自然义不容辞。既然修儿对他如此另眼相看,为师也想见见他,说不定真能练成‘四象剑阵’,早日除去荆万一,也可免江湖一场劫难哪!”“那师父就不在意武当的武功外传吗?”古悦己问。“为师自有道理。”玉虚道长胸有成竹地道。 三十八、木人石心 古悦修跟古悦己同玉虚道长及通明赶回简家庄时,已是三日之后。黄除强与玉虚道长是旧识,自是少不了一番寒暄。而徐扶弱因在长安与武当门下有过一些过节,所以淡淡地。古悦修一俟寒喧过后,便急不可耐地问黄除强:“二叔,三弟在什么地方?”黄除强道:“他在后院。” 古悦修看看玉虚道长,道:“师父请稍候,弟子去叫他来。”“且慢。”玉虚道长忙阻拦:“为师跟你一起去。”古悦修先是微愕,转念一想又会心地一笑,头前带路。黄除强不明就里,看看徐扶弱也是一头雾水,也跟着出了门。 他们刚一进后院门,猛地一条人影迎面撞上来,来势迅猛,直直撞向玉虚道长。古悦修手疾眼快,挺身而出,伸手抓向来人的肩头。那人来得既快,又收势不住,古悦修虽然用了五成功力,却仍被他撞在身上,脚下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退开半步。古悦己急忙从旁赶过来,抻手一拎,恼怒地道:“三弟,你在干什么?” 愣头愣恼地冲过来的正是古悦人,他经此一撞,踉踉跄跄退出两步,再被古悦己一扯,险些跌倒,又惊又恼地叫嚷:“大哥,你们干嘛挡着我!”他本来是在练轻功,练了半天,好不容易刚刚摸到其中诀窍,正在后院中健步如飞,孰料他们这些人偏偏此时进来。他的轻功还未练到收发由心,越是着急躲避,反而越撞了个正着。 古悦修还未开口,古悦己却已气恼地责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整天还玩这些孩子的玩意儿?”“谁说我在玩!”古悦人不服地反驳:“我是在练功!”“练功?”古悦己讥笑道:“满院子里乱撞,这也叫练功?你练的是哪门子的功?”“是最厉害的功夫,叫……”古悦人不无得意地道,却一下又记不起名字,抓着脑袋苦恼不已:“叫什么来着?”古悦己讪笑道:“真是厉害!厉害得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古悦人憋得脸红脖子粗,就是想不起来。 “这是‘燕行’。”玉虚道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古悦人闻言惊喜万分,拍着手叫道:“对对对!就是燕行!”古悦己惊诧地望着玉虚道长,问:“师父,你知道这门功夫?”玉虚道长轻捻长须,微笑道:“此乃圣手门的独门绝学,为师还曾与圣手门的前掌门郭老门主比试过轻功。当时郭老门主用的就是燕行,为师学艺之初第一次败北,就是败在郭老门主手下!”说着脸色不由得一黯,叹息:“江山犹是昔人非!为师以为郭老门主一去,此功已绝于世上,孰料……” 古悦人傻傻地瞪着玉虚道长,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练的武功?”古悦修轻声喝斥:“不得无礼!还不快来见过我师父!”古悦人仍是呆呆地,看看大哥,再望望玉虚道长,迷惑地道:“他不是我师父!师父说,除了师父,不能给人磕头!磕了头就算拜人家为师了!”古悦修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对他讲明白。 玉虚道长双眉微蹙,问古悦修:“修儿,这就是你所说之人?”“不,师父。”古悦修忙解释:“他是悦人,是弟子的四弟。”“四弟?”玉虚道长不解地问:“你不是说,你兄弟本就三人么?”“此事说来话长,容弟子过后再祥解。”古悦修道,回头问古悦人:“悦人,你三哥呢?”“三哥?”古悦人愣愣地,一时不明白三哥是哪位。 “就是你二二哥啦!”古悦己不耐烦地挑明直说。“二二哥?”古悦人这才想起什么,扭头就跑,边跑边叫嚷个不停:“二二哥,你教的还是不行啊!”他跑向花丛中那处凉亭,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望去,只见谷寻崖正坐在亭子的栏杆上,背靠着柱子,用一本书盖在脸上,似乎是睡着了,这边又叫又嚷了半天,他连动也没动一下。可是他一听到古悦人的叫喊,慢慢拿下书,冷冷道:“接着练!” 古悦人已跑到他面前,懊恼地道:“我……我好不容易才跑起来,就被大哥他们给挡住了!”“你那也叫练功?”谷寻崖似笑非笑地道:“幸好你撞到的是人,要是人家手里拿着剑,你也往上撞?收发不能自如,这叫什么武功?我教你的口诀呢?不是叫你记得滚瓜烂熟么?”“我是记得滚瓜烂熟啊!”古悦人委曲地道:“可是不顶用啊!我越是照二二哥教我的练,我越是跑不起来。倒是不想了,反倒能跑起来。” 谷寻崖挑眉盯着他,不语。看得古悦人不由得局促起来,微垂下头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谷寻崖无言,抬退跨下凉亭,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的肩头,道:“那好,你现在就照我教你的方法,练练看。”古悦人深吸了一口气,提肩缩臂,双脚突如穿花般交错不止。 谷寻崖突然轻轻一推他的肩,古悦人猝不及防,一跤跌在地上。“华而不实,似是而非,怪不得你练了半天也毫无长进。我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谷寻崖不屑地道。“二二哥,你再教教我吧!”古悦人苦苦哀求道。谷寻崖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再学不会,别来求我!”“好好好!”古悦人连忙道:“这一次我一准记住!” 谷寻崖一拍他的肩头,道:“肩要挺,”再一推他的腰:“腰要轻,”又用脚尖一踢他的双脚:“双脚交莫停。走!”他手轻轻一推,古悦人整个人就好似被他推出去,轻飘飘地退开数尺,平稳落地无声。“接着来!”谷寻崖喝道。古悦人顿了一顿,脚步有些杂乱,身形摇摆了几下,但还是稳了下来,双脚步一错,又向右折出三尺,脚下再一交错,又向左折出三尺。如此反复转折,居然也能运步如飞。他高兴地大叫:“行了!行了!二二哥,我会了!” 谷寻崖轻笑着看着他,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他回头一看,正是古悦修等人。他不动声色地瞟瞟他们。 “三弟,我来替你引见。”古悦修道:“这位是我师父,武当山掌门玉虚道长。”谷寻崖挑挑眉毛,不冷不热地道:“武当山,大名如雷贯耳啊!至于武当掌门,在下无名小卒,无缘拜会,失敬失敬啊!”语含不屑,听得古悦己眉毛不由得直竖。 古悦修早料到他会如此,倒也不气恼,扭头歉涩地对师父道:“师父,三弟他生性如此,失礼莫怪!”玉虚道长笑盈盈地望着谷寻崖,道:“谷少侠虽未见过老道,老道却与少侠有三面之缘。”“噢?是吗?”谷寻崖淡淡地回应。 “第一次在随州,你杀‘玉马关刀’何必干时,与老道擦肩而过。当时你一身是血,骇得路人纷纷走避,可你居然如入无人之境,扬长而去。”玉虚道长微笑道。谷寻崖抬眼瞟了他一眼,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正眼瞧他,略一沉吟,道:“在下当时怎会知道那个衣着邋遢的游方道士,居然会是堂堂的武当派掌门呢!” 玉虚道长呵呵轻笑,又道:“第二次是在京城,采花贼何方被处斩那一日,老道看到你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却在何方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转身而去。”谷寻崖冷冷一笑,不语。玉虚道长又道:“当日老道以为少侠是去救人,却未料到少侠居然轻易离去。”“我为何要救他?”谷寻崖反问。“因为圣手门素来是自理门户,何方虽是罪大恶极,但假朝廷之手除之不该是圣手门的规矩。身为圣手门一门之主,少侠岂能眼睁睁看着门下当众问斩!” 谷寻崖猛地抬头盯着他,目光如剑,冷哼道:“道长果然不愧为武当掌门,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道长!”他嘴上说得好听,可语气暗含敌意。玉虚道长也不以为意,轻捋长须,慢条斯理地道:“少侠不必在意,圣手门在江湖中人多势众,任谁也不能轻忽。老道只不过听闻贵派在三年前换了新门主,可这位新门主一直未在江湖中显现真身,所以才私下里察探了一番。” 谷寻崖冷哼道:“圣手门不是个小门派,干些溜门撬锁,鼠摸狗盗,见不得人的事,怎敢与武林的泰山北斗的武当派为敌。道长太过抬举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玉虚道长道:“看世人谁无名利心?只要少侠善加引诱,圣手门必也能别开生面。” 谷寻崖冷冷一笑,道:“道长今日来,不会是为跟在下探讨如何当掌门吧?”玉虚道长微笑不语,看看古悦修。古悦修这才开口道:“三弟,我师父此次前来只为荆天问之事。你也知道荆天问曾是武当传人,能将他除去的只有四象剑阵。如今这剑阵尚缺一人,所以我向师父推荐了你。” 谷寻崖轻嘲道:“堂堂武当,居然连个小小的四象剑阵都凑不齐,传出去岂不叫江湖人耻笑!”闻听此言,不少人已驳然变色。玉虚道长不以为忤,叹息道:“近年来,武当确实人才凋弊,但凡江湖人知之甚多,老道也不意隐瞒。荆天问昔日出师武当,以他的功力尚在老道之上,若论单打独斗,只怕江湖上他已鲜少对手,只有用四象剑阵才能将其制住。” 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就算你们凑齐了人数,演练成四象剑阵,难道以几人数日之功就可破他数十年之功?哼——天大的笑话!”“本门的剑阵虽不能说独步天下,但也是任谁也不能小觑的!”玉虚道长自负地道:“荆天问功力之高,剑法之快,任谁想在数百招之内制住他,都是痴心妄想。但四象剑阵却可以将他死死困住。他毕竟是一个人,气力终有遏时,而你们四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倒不下,就能在他力尽气遏之际杀了他,永绝后患。” 谷寻崖轻笑不语。古悦修急忙问:“师父,你答应让三弟合练四象剑阵了?”玉虚道长点头道:“谷少侠骨骼清奇,悟性过人,他虽未习练过本门的武功,但天下武功本出一体,为师单传他一套武功,以他的资质不出一月必有小成。”“那他不是本门弟子,师父传他武功会不会有违本门门规?”古悦修担忧地问。“为师会收他做记名弟子,如此一来,就不违背门规了。”玉虚道长早已打算。“如此甚好!”古悦修喜道。 “你们不要自说自话了,在下好象还没答应吧?”谷寻崖凉凉地开口。“三弟。”古悦修看见师父神色一沉,急忙上前拉过他,低声道:“此事不仅关系到古家的血仇,还牵连到整个武林,你莫要意气用事!”谷寻崖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笑道:“古家也好,武林也好,与我何干?问心堂已灭,荆天问也不再逼我就范,我正好趁机退出江湖这块是非之地。过几天,我就随师父回医馆去,从此武林恩怨与我毫不相干!” “什么?”古悦修一怔:“你难道可以抛开一切,甩手而去,对古家的血仇也不闻不问?”“古家的血仇自然有你们去报。”谷寻崖冷冷道:“古家于我无恩亦无缘,我做得难道还不够?”古悦修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玉虚道长惊诧不解,道:“谷少侠,荆天问已成武林大害,身为武林人,难道不该出一份力,铲奸除魔?”谷寻崖冷笑道:“武林乱也好,定也好,在下人微力轻,不是什么救世扶危的大侠、除魔降怪的英雄,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在下只想过过平常的日子。”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玉虚道长道:“谷少侠难道以为真可以功成身退,走得无牵无挂吗?就算那些被你杀死的人的亲朋不来你报仇,难道荆天问真就能如此轻易放过你吗?他若不死,迟早有一日他还会找到你,逼你就范。”谷寻崖淡淡一笑,道:“或许吧!但有一种人,任你再高明也无法逼其就范的。” 玉虚道长神色一震,惊声道:“谷少侠,你莫非……”谷寻崖笑道:“道长错意了。荆天问之所以会利用在下,是因在下有利用价值。但倘若在下只是废人一个,他还会对在下念念不忘吗?”“你要自残?!”玉虚道长倒抽了一口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谷寻崖,但见他面带微笑,神色坦然,他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古悦修却素知他的品性,知他说得出做得出,惊慌地大叫道:“三弟,你莫胡来!”谷寻崖放声一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怕什么?”他表面上越是不当回事,古悦修才越担心,他这人不可以常理论之,他无心的一句话,往往就昭示着某种讯息。这段日子以来,他明白从他口中没有“随口说说”的话。他越想越忐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连声道:“你不许胡来,听到没?你既然有那样的勇气,为何不肯与我们联手对付荆天问。如此一来,你不是更可功成身退了?” 谷寻崖淡淡地道:“真要那样,我恐怕是再难退出了。”古悦修一愣,疑惑地问:“你其实是不想跟古家再有牵连,对不对?”他的指甲又经深深陷进谷寻崖的手臂里而不自知。谷寻崖冷漠地抽出胳膊:“你要这么想,也无不可。”古悦修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这才他真正的心思!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回古家!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他迫不得已而为之! 三十九、四象剑阵 谷寻崖扭开头,对古悦修错愕视而不见。古悦修心痛如绞,哀叹道:“难道你真的铁石心肠,非要一家人形同陌路不成?”谷寻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却带着无以言喻的凄楚:“一家人?我跟谁是一家人?谁又把我当作一家人?你们古家风光荣耀之时,我在哪儿?我跟我娘被抛弃在荒野深山时,谁记得我们?我们被人追杀时,谁又来救过我们?古家从来就没把我跟娘当作一家人,现在你跟我提什么一家人,你不觉得可笑吗?”古悦修顿时哑口无言。 “安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大哥说话?”苏大娘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也由娄文玉搀扶着走进来,脸带怒气。谷寻崖欲言又止。“你爹不在了,他是你大哥。常言道:‘长兄如父。’你怎么敢顶撞他!”苏大娘厉声斥道。“大娘,你别怪三弟。”古悦修急忙替谷寻崖争辩:“是我的过错!这事我本该先跟三弟商量商量的。”“你是古家的长子,不管什么事,就该由你定夺。跟他商量什么!”苏大娘气恼地道:“这些年,我不在他身边,疏于管教,才使得他如此没有家教!”她抬头对谷寻崖道:“你还快跟你大哥赔罪。” 谷寻崖满腹不满,又不敢违逆娘,于是不甘不愿地道:“是,我错了!”“这样就行了?”苏大娘不满意他的缚衍了事。“好了,大娘!”古悦修连忙道:“三弟既然知道错,就行了!”他清楚谷寻崖的性子,即便他心中再敬重谁,嘴上也从不肯服软的。当日他曾看见他把自己的师父气得几乎吐血。如今他是不愿拂逆娘的意愿,才低声下气地认错。倘若苏大娘逼得紧了,也难保他不会翻脸。他一边拉着苏大娘,一边悄悄朝谷寻崖使眼色。 谷寻崖淡淡地道:“我累了,要回房去了。”说完扭头就走。“安儿——”苏大娘又要叫住他,娄文玉忙道:“大娘,三哥他伤还未愈,你还是让他多歇息歇息吧。”说话间,谷寻崖已出了后院。 “你虽是崖子的亲娘,可是还是不了解他!”谢春复不知何时进来,嘿嘿轻笑着道:“他刚刚可是委曲求全了。你要再逼得紧些,饶你是他的亲娘,他也未必会买账的!”众人闻声,回头望着他。古悦修走上前,对他道:“前辈,您是三弟的师父,他心中也最敬重您。您能不能劝劝三弟,不要让他做傻事!” 谢春复叹息一声道:“我这个师父啊,却是最愧对崖子的!他向来主意大,从来不肯听人劝。我当初也是再三告戒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惹问心堂。可他把这话当作耳旁风,硬是由着性子胡来。这一次算他命大……”说着双眼也有些泛红。“三弟他这究竟是为什么呀?”古悦修又急又迷惑。谢春复苦笑笑道:“有时,一个人活着就是一种负累!崖子有今日,并不是他比别人聪明,只是他不如别人怕死而已!你明白吗?” 古悦修缓缓点点头,他明白:生既何欢,死又何惧?一个人背负太多的包袱,饱尝太多的痛苦,活着已不是乐趣,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所以谷寻崖因为泯不畏死,他付出得比别人要多,得到的自然就比别人也要多。他桀傲不逊,他玩世不恭,他视死如归,他绝情绝义,他淡薄名利……只是他难言的无奈。他身上已经套了太多的枷锁,每做一件事,不啻于又往身上加一道重负,所以他急于摆脱江湖恩怨,想把肩上的重担卸下,落得一身轻松。可是……难道非要牺牲亲情才行吗? 玉虚道长一直注视着谢春复,许久才难以置信地道:“阁下莫非是谢兄?”谢春复苦笑道:“玉虚道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玉虚道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仍是无法相信,道:“果然是谢兄!贫道十几年前闻听谢兄遭逢不测,以为从今之后天人永隔了。不意竟在此再见到谢兄,你这是……”谢春复叹道:“一言难尽哪!”玉虚道长了悟道:“谷少侠是谢兄的高足,难怪会有如此的修为啊!兄弟真是始料不及呀!”谢春复苦笑无语。古悦修道:“师父,您还是跟谢前辈到前厅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吧!” 一行人又折回前厅。众人一番叙旧再且不表,一俟叙完旧,玉虚道长不无忧心地对谢春复道:“谢兄,如今江湖之势频危,自要武林有志之士出来拯危匡正。目下除去荆天问是当务之急。谢兄可否劝说一下令徒,暂抛个人私怨,以武林大义为重,免武林一场劫难哪!”谢春复微微点头,道:“此事道友不说,我也明白。你放心,我会劝说崖子的。只是道友当真要收崖子做弟子吗?”“四象剑阵乃武当绝技,从不外传,这是多少年传下来的门规,兄弟我也不能破呀!”玉虚道长唏嘘道。 谢春复道:“只是崖子的性子,最怕受束缚!武当又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他不肯答应也不乏这个原因。”玉虚道长轻笑道:“我只是收他做记名弟子,只授他四象剑阵,不传他别的武功就是了。谢兄不知,这四象剑阵虽是由四个人组成,分由四套剑法,但这剑法只能用于剑阵中。也就是说:我虽教了谷少侠剑法,但此剑法在他却毫无用武之地。” 谢春复嘿笑道:“道友可谓是设想周到啊!如此一来,崖子岂不成了你武当派除逆的工具?”“谢兄误会了。”玉虚道长忙争辩道:“荆天问虽是武当的叛徒不假,但他早已危及整个武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谢兄与谷少侠也算是江湖中人,难道不该为武林安危出一份力吗?”谢春复嘿笑不已:“老朽只是一介无用之人,什么天下呀,苍生啊的,老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至于崖子嘛,师父无大志,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胸无大志了!道友若真欲要崖子帮忙清理门户,此事尚可商量,只是莫说什么天下苍生之类的!听得教人寒掺。”玉虚道长莫名地望着他,道:“谢兄,想不到十数年不见,谢兄竟是今非昔比!想当年,谢兄也算是一代大侠……”“好汉莫提当年勇啊!”谢春复叹息道。 门轻轻被推开了,谢春复缓缓走进来,他放眼打量房中。床上被褥整齐,而谷寻崖正跨坐在窗前的长案上,扭头看向窗外。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投在他脸上,他的脸上平静无波,似在沉思,又似是茫然出神。谢春复走到他身后,轻声叹了口气,刚开口叫了声“崖子”,谷寻崖便已打断他的话:“师父,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说着扭回头来,脸上仍是无喜无怒。 谢春复有些难以启齿:“崖子,师父对你不住!只是……”“弟子明白。”谷寻崖一跃从案上跳下来,道:“弟子何尝不想将问心堂斩草除根!只是,我不想任人摆布罢了。”“这是最后一次。”谢春复斩钉截铁地道:“只要荆天问一死,这世上就再没人逼迫你了!”“最后一次?”谷寻崖苦笑道:“果真如此就好了!”“师父已经跟玉虚道长讲好了,你只帮他除掉武当叛逆,其余事你不必在意!”“武当事好了,只怕有些事就不好了了!”谷寻崖带几许无奈。谢春复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道:“有些事是了不了的……” 谷寻崖甩甩头,似是想将一切麻烦都甩开,道:“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说何时开始?”“明日。”谢春复道。谷寻崖点点头。谢春复又不无担忧地道:“我就怕你的伤,承受不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谷寻崖满不在乎地笑道:“倘若我逃不过此劫,也不失为老爷垂怜。”“崖子!”谢春复沉下脸,低斥:“你休胡言乱语!”谷寻崖看看他,笑道:“师父,你何必当真!我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你不是教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为师的话岂是让你如此曲解的?”谢春复哭笑不得。 “四象剑阵乃源自道家精髓。道家有云: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孕万物。四象剑阵经数百年,不知本门多少前辈研习修补,才成为今日的四象剑阵。本阵由四套不同的剑法组成,分别为:少阴、少阳、太阳、太阴四套剑法。四人分占一面,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道门通教必用集》有云:东方龙角亢之精,吐云郁气,喊雷发声,飞翔八极,周游四冥,来立吾左。西方白虎上应觜宿,英英素质,肃肃清音,威摄禽兽,啸动山林,来立吾右。南方朱崔,从禽之长,丹穴化生,碧雷流响,奇彩五色,神仪六象,来导吾前。北方玄武,太阴化生,虚危表质,龟蛇台形,盘游九地,统摄万灵,来从吾后。四象之下各有七宿: 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萁; 北方七宿:斗、牛(牵牛)、女(须女)、虚、危、室(营室)、壁(东壁); 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南方七宿:井(东井)、鬼(舆鬼)、柳、星(七星)、张、翼、轸。 “以这七宿演变出七七四十九式剑法。所以四套剑法各成一体。你们记住:除非是用于组阵,切勿乱用此剑法,否则百害而无一利!”玉虚道长说着,目光注视着谷寻崖,似乎此话专说给他听的。 谷寻崖轻笑:“道长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不必传在下!”玉虚道长淡扫了他一眼,只当充耳不闻,接着道:“四象中太阴居首。修儿,你的功力修为最高,由你来占据此位!太阳在前,通明,此处由你据守。己儿,你占在少阳。谷少侠……”“在下明白,道长不必多言了吧!”谷寻崖打断他的话:“还是传授剑法吧。” 玉虚道长沉吟片刻,才道:“谷少侠对武当剑法尚不熟知,那贫道就先由少侠开始吧!少阴剑法虽只有七招,但每一招都有七种变化,合成四十九式。每一式又可以虚实并用,攻守兼备,又可演化成无穷变化,于是‘少阴剑法’又可称为‘苍龙四十九式’。现在贫道先将此剑法演练一次,谷少侠你要看仔细了。”说完,玉虚道长手擎长剑,当胸一举,摆了个起剑式,然后腕转臂拧,缓缓将剑法一招一式使将出来。 那剑法并不刚猛,反而有太极剑的柔和婉转,如灵蛇游走,如骄龙腾空,步履轻盈,剑势悠游,柔中带刚,自然中暗含杀机。片刻就已将剑法演示完毕,玉虚道长将剑交到左手,收势敛气,而后看看谷寻崖:“谷少侠可看得明白?”谷寻崖微微一笑,一言不发,挺剑将刚刚的剑法练了一遍,居然毫无偏差。 玉虚道长不住不点头,赞许道:“谷少侠果然聪慧过人。此剑法居然只看过一遍就能够过目不忘。只是尚有其表,其神未深。况且少阴剑法是配合四象剑阵,所以尚要你四人熟习各自的剑法,再多加练习配合方算完满。贫道这里有一套心法,你先自演习一遍,定能帮你领悟太阴剑的精深。”说着将一本薄册交由谷寻崖。 谷寻崖接过来,一扫而过又将册子抛给玉虚道长。玉虚道长不解地道:“怎么……”谷寻崖微笑道:“我记住了!”玉虚道长又惊又奇,看看手中的秘笈,虽说不厚,也有十几页,他居然一目十行就记在心里,果然不简单。谷寻崖轻笑道:“道长还是去指点别人吧。在下还要专心领悟其中的深奥。”玉虚道长赞许地点点头,转身去指点古悦修等人。 四十、戮力同心 谢春复端补药过来时,就见玉虚道长正在专心指点古悦修三人,而谷寻崖却悠然地坐在一旁。他走到谷寻崖身后,怒道:“臭小子,你又在偷懒!”谷寻崖回头看见师父,大叫冤枉:“师父哪里看见我偷懒了?”“那为何人家都在练剑,你倒坐在这边凉快?”谢春复道。“我是在领悟武当高深的内功心法啊!”谷寻崖嘻皮笑脸地道,看不出一点正经的神情。 谢春复却明白他没说谎,将药递到他面前,道:“喝药吧。”“怎么还喝药?”谷寻崖苦着脸道:“我的伤已无大碍了。”“你又失血,又损元气的,不补能行?再说,马上决战在即,你可不能出什么意外,到时不单止你一个人的事了。”谢春复正色道。谷寻崖无言以对,只好接过药,一口喝下。 谢春复在他身边坐下来,低声问:“这次的决战,你心中有几成把握?”谷寻崖淡淡地道:“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吧!”谢春复不无忧虑地道:“‘四象剑阵’是荆天问的克星,此战总该多几分把握吧?”谷寻崖轻笑道:“剑阵再厉害,也要看人的修为功力。当年荆天问已经吃过剑阵的苦头了,他应该十分了解剑阵了。可如今的四象剑阵不比当年了,就是练上十年,也未必就能取胜。何况,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那你有何打算?”“四象剑阵只能威慑一下荆天问,若想出奇制胜,还需另辟蹊径。” 谢春复闻言把脸一板,道:“我不许你再以身犯险!”谷寻崖满不在乎地笑道:“荆天问也是一代枭雄,无论谁杀了他,也必会扬眉吐气!何况以一人之命换取江湖安宁,也不算什么。”谢春复脸色如灰,低喝道:“荆天问就算再罪大恶极,再该杀,以你一命换他一命,还是不值得!我不许你做傻事!你要是真做如此想,那我宁愿不让你去!”谷寻崖笑道:“师父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没打算跟荆天问同归于尽!” “你我还不明白?上来那股狠劲,你什么事也干得出来!”谢春复无奈地道:“你也清楚,所谓的武林高手,首要的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在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胆色。不焦不燥、不惊不慌、冷静以待,冷眼旁观,才能透晰真谛,败中亦能取胜!你那性子,拼命三郎一样!逼得走投无路就跟人以性命相搏。”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我那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少跟我强词夺理!”谢春复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打胜此战,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以前可以不顾我这个师父,但现在你总不能不管你亲娘吧?”谷寻崖深深点头:“弟子明白!” 正说话间,古悦人冲了过来,对着谷寻崖大叫:“二二哥,我师父来了,他让我给你送过来一封信。”说着,将手中的信递到谷寻崖面前。谷寻崖接过,抽出信笺,展开来看。谢春复站在一旁,也伸头过来瞧,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声道:“什么?!荆天问已到了天门山!” 其余人闻言,纷纷聚集过来。古悦修急忙问:“三弟,此事可当真?”谷寻崖看完信,沉吟了一下,才道:“当日我叫圣手门人帮我留意荆万一的去向。既然玉佩是他抢走的,那他肯定与荆天问脱不了干系。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古悦修看看师父,焦急地道:“荆天问怎么如此快就找到了藏宝处?咱们的剑阵还不纯熟,怎么能对抗荆天问,何况还有个荆万一在旁。”“事已至此,也只能搏上一搏了。”玉虚道长道:“为师跟你们一起去,紧要关头也可以多对少。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了。”“黄某也跟道长同往。”闻讯赶来的黄除强也道。 徐扶弱犹移未果,黄除强已回头对他道:“三弟,你就不必去了。这里也要有人守护,我让忠良跟文玉留下来协助你。”“也好。”徐扶弱道。娄文玉欲言又止,似是也想跟着,但又羞于开口。古悦修看出其中端倪,走过来拉她到一旁,低声道:“文玉,我们都走了,这里就空虚了。虽说是问心堂已被扫平,但难保不会留有余孽,以防万一总是好事。再者说苏大娘跟悦人都要人照顾,就偏劳你了。”娄文玉无语地点点头,扭头看看谷寻崖,见他一直垂首不语,似是对身周的一切视而不见。 日夜兼程,几日后一行人来到当涂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下来。谷寻崖悄悄出了客房,来到客栈外。此家客栈当街而立,门前虽不是车水马龙,但来来往往的人流也不断。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漫步走到客栈的墙角下,拾起一块石头在墙上划下了个记号。记号划在低处,若不留心细看,谁也不在意。 谷寻崖做完这些后,抛下石头站起身,刚转身想要走回客栈,一抬头才看见古悦己站在他身后。古悦己怒气冲冲瞪着他,喝问:“你在干啥?”谷寻崖被当场揭穿,既不惊也不慌,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古悦己已看到墙上的记号,斥问:“没什么?那又是什么?”“信手涂鸦而已。”谷寻崖道,说着便往客栈走。 “你站住!”古悦己三两步赶上前,一把扯住他,怒道:“你把话讲清楚了!”谷寻崖冷冷地望着他,道:“你想在大街上动手吗?”古悦己扭头四下张望,只见周围的人都被他的样子吓得惊恐不定又莫明其妙,当下强把怒火压下去,却仍抓着谷寻崖不放:“走!回去找大哥把话说清楚。你休想胡乱搪塞过去。”说着,几乎是把谷寻崖连拉带扯地拽回客栈。 古悦修已整理完行礼,正坐在桌边对着那张拓形图细细揣摸。他们今已来到天门山下,可是对于宝藏的所在仍是一头雾水。两张拓形合一后,只显出一首唐诗,别无多余的提示,难不成这首诗里有隐语?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古悦己跟谷寻崖拉拉扯扯地撞进来。古悦修见状,不悦地轻斥古悦己:“二弟,你这是干什么?”“大哥,你来问问这家伙,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做什么!”古悦己气呼呼地道。古悦修不解地问:“倒底什么事?”古悦己理直气壮地道:“这一路我就看他遮遮掩掩、神出鬼没地,原来他这一路下来,不知在给谁留暗号!” 古悦修将信将疑地看看谷寻崖,见他面不改色,便问:“此话当真?”“当真。”谷寻崖若无其事地道,拨开古悦己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来。“咱们此行不是说好要秘密行事吗?你这样就不怕被荆天问发觉形迹,失了先机?”古悦修既已知他的为人行事,明白他此举必有所图,倒也不怎么生气。 谷寻崖淡淡笑道:“我就是留给他们看的!我要是不留暗记,怕他们找不来呢。”“什么?”古悦修惊奇地问:“他们不是早就到了天门山了吗?就因此,咱们才急匆匆赶过来的!”“他们是到了天门山不假,可惜彼天门非此天门。”谷寻崖道:“他们去的是湖南,而宝藏所在却是在安徽。我若不留路标,他们如何能找来?” “什么?!”古悦修惊起:“那消息也是假的了?”谷寻崖点头轻笑。“好啊!”古悦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怒道:“原来你跟他们串通好了,设了个圈套让我们钻!我……”说着提起铁拳就要动手。“二弟!”古悦修及时喝止,定定望着谷寻崖,问:“你究竟做何打算?为什么急于把宝藏所在透露给荆天问?你明知道咱们的‘四象剑阵’还未练成,倘若他们真的来了,又要如何应对?” 谷寻崖冷冷笑道:“真要等到剑阵练成,就一定有把握胜过荆天问了吗?你不要忘了,荆天问是吃过剑阵的亏的,这些年难道他就没想过应对之策吗?就算剑阵能制得了他,却又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到那时什么事也晚了。而且荆天问想通此中玄奥不会太久,等他得到宝藏跟密笈,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武当,又岂会容我们把剑阵练成?天下有这样傻的人吗?” 古悦修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却也不能苟同:“可是毕竟我们也可趁机多练一段时日。多一份纯熟总会多一份把握吧?”谷寻崖微微摇头,他凝视着古悦修,一字一句地道:“你心里同样明白,再怎么练,也至多不过三成的胜算,微乎其微!”“可是……三成也是胜算,总比你这样莽莽撞撞行事来得强。”古悦修道。“可是,你也很清楚,我们练得越久,荆天问就会越明白我们的剑阵没有练成。可现在我引他出来,他反倒会摸不清状况,心存顾及。而且,若要一击得中,必须出奇制胜,所以更不能久拖,拖越久,胜算就越小。该动不动,反受其乱。”谷寻崖胸有成竹地道。 “你有什么好主意了?”古悦修只觉得他眼中的光芒太盛,令他有种不安——他担心他为了取胜不择手段。谷寻崖轻笑,道:“天机不可泻漏!”“什么啊!你就会故弄玄虚!”古悦己不满地嘀咕。“三弟,你足智多谋,有时确实能克敌致胜,只是法子有时太过激。”古悦修也不掩饰忧虑,道:“荆天问等流固然要除,可是你也莫忘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你不肯说也无防,但你要保证这次不再会以身涉险!” 谷寻崖笑笑道:“天下哪儿有这种法子?既安全,又胜券在握。你要是有,不妨说出来叫我开开眼。”古悦修脸色微沉:“如此说来,你还是要以身犯险?”“兵行险着,方能克敌致胜。”谷寻崖淡淡地道:“只有叫对手料想不到的办法才是万无一失的最好的办法!”“不行!”古悦修斩钉截铁地道,丝毫不留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谷寻崖却不以为意地轻笑。古悦修明白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阻止当回事,到时一定会一意孤行,便郑重地警告:“在事情了结之前,你不许离开我半步!”“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以为你管得住?”谷寻崖不屑地道,即而神色一整道:“机会只有一次!莫非你真想让荆天问势力做大,无力回天之后再悔之晚矣吗?” 古悦修望着他坚定的脸,心知他要做什么,自己终究是挡不住的,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你倒底要怎么做?至少也要对我说一声,否则我绝不容许你再胡来!你总该为大娘想一想吧?”谷寻崖默然,许久才道:“如今只能赌上一赌。至要关键在一人身上。”“谁?”“荆万一。”“他?!”古悦己叫嚷道:“他跟荆天问关系匪浅,又岂会帮咱?”古悦修也有此疑惑。 谷寻崖笑笑道:“所以我才说赌一把。”“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来赌!”古悦修嗔怒道。“可是至少要比以剑阵对付荆天问的法子多几分把握。”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可是毕竟还是太过凶险……”古悦修仍心存顾虑。“有得必有失,鱼与熊掌岂能兼得?”谷寻崖道:“相较起整个武林的安危,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什么?”“你不是最怕这些束缚么?其实你也是口是心非。”古悦修了悟地道。谷寻崖微微一哂:“事情要么不做,既然要做,就要做好!” 古悦修一时无语,沉吟半晌才问:“你还是没说你要如何打算?”“那时看我如何行事便是了。”谷寻崖诡秘一笑道:“倘若你不想我的小命葬送在他们手中,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古悦修观其神,明白再如何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 四十一、风雨欲来 仲夏的夜燥闷异常,似乎要有一场暴雨来袭。古悦修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天气闷热,即使躺在床上不动,汗水也已夹背,再加之日间谷寻崖的那席话,更令他心中惴惴,躁动不安。既然睡不着,索性就下了床,轻轻打开门,走到院中。 院中梧桐的枝叶繁茂,密密遮了半个院子。抬头看时,不见星月。其时正值上弦,加之天空阴晦,就算没有梧桐遮挡,也看不到星月。夜空又热又闷,夜虫的鸣叫也是沉沉闷闷地。没有一丝风,既便有风也不过是闷热烁人。古悦修依在廓柱上默默地望着隔壁的房间——那是谷寻崖的房间。 门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或许早已熟睡了。古悦修轻叹了声,猜不透他是否真的已经入眠?他既已留下暗记,那强敌追随而来也只是朝夕。为了不被对手打个猝不及防,古悦修已经跟师父商量过,这几日要剑不离身,衣不解带,加紧防备。谷寻崖的自作主张,确实把他们弄得有些手脚无措,何况他又不肯实言相告,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心里也是毫无头绪。 “大哥。”古悦己睡眼朦胧地走过来,迷惑地问:“你怎么不睡,跑到外面来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古悦修摇头道:“没有。只是燥热难耐,睡不着,出来透口气。”看看天色刚过三更,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回房去睡。”二人进了客房,关上房门。古悦修人虽然躺在床上,但仍是毫无睡意。反反复复想了许多事,只觉得房中越来越沉闷。 隐隐的天边有雷声传来,看来今夜定有一场好雨。望着窗外忽明忽暗,古悦修心道:“只盼荆天问莫要今晚来得好。常言道:偷雨不偷雪。倘若他突然来个猝不及防,确实有些不好应对。”耳听着雷声渐响渐近,方才还闷热得一丝风也没有,这会儿却又刮起了风,冲过来撞过去,刮得窗纸直响。闪电也闪闪灭灭不止。 古悦修听着雷电风声越来越紧,更加躺不住。说不清今夜心中为何如此心绪不宁,自来还从未有过。他仿佛听到房顶“喀”地一声轻响。极轻极微,好似树枝被风吹着刮过屋顶。但他猛然一惊,一下坐起来。 窗外明明灭灭,闪烁不停,显是这场雨来势非同小可。古悦修看着窗纸,疑心自己是不是一时失神看错。刚刚那黑影或许是电闪过后的黑暗,况且外面风急雷鸣,掩盖了其他声响。坐了片刻,终是心神不定,于是又下床,轻轻开门向外探视。晃晃忽忽之中,好似谷寻崖的房门扇动了下,他暗自一惊,悄悄地闪身出了门。 电闪一道接着一道,忽而将院中照得明如白昼,可闪电过后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等双眼习惯黑暗,紧接着又是一片亮光。古悦修蹑手蹑脚地挨近谷寻崖的房门,想看看里面的情况。突然一手按在他肩头。 古悦修一惊非小。两间房门只有五步之遥,他怕万一发出响动,惊动房中人,是以敛声屏气,全无一点声息。而且也曾借助电闪看过院中,未发觉有异常。可是这背后之人又会是谁?是敌?是友?为何潜伏在此?又是如何潜到他背后而不令自己有丝毫的察觉的?纵然是在雷声不绝之中,自己也不该如此疏忽大意,以至有人到了自己背后也无知觉…… 古悦修心思百转,虽惊却不乱,暗暗动气,缓缓扭过头去。倘若背后之人是敌人,动足真气的拳头必会毫不迟疑地挥上。一道电光闪过,他看清了身后站的居然是谷寻崖,他左手按住自己的肩头,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禁声。古悦修一怔,不知他何时从房中出来的,自己居然一点也没觉察。 谷寻崖轻轻走到门前,猛地一把推开房门,朗声道:“前辈是在找在下吧?”说话间,他摇亮手中的火折子。只见一条身影猛地转过来,正是荆万一。荆万一看到谷寻崖站在门口,先是一惊,继而笑道:“老夫正纳罕床上为何没有喘息之声,原来……”谷寻崖轻笑道:“前辈来得好快啊。”“你一路留有暗记,不正是要等老夫来吗?”荆万一道。谷寻崖但笑不语。 这当儿,其余人闻声赶来,都站在院中。“武林第一杀手的荆万一,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些身份地位,居然深夜偷袭一个晚辈,传出去岂不被武林人耻笑!”玉虚道长淡淡地道。荆万一既不气,也不恼,轻捋胡须缓步走过来,轻笑道:“老夫就是来找这小子的……”一句话未完,蓦地出手抓向谷寻崖。他这一出手着实突然,就算古悦修就站在谷寻崖身后,虽然暗中提防他动手,仍觉得太过突兀。 玉虚道长和黄除强齐声大喝。谷寻崖面对五道凌厉的指气扑面而来,反倒神色坦然,面不改色,既不躲也不闪。荆万一的手堪堪就要抓住他的衣襟时,忽听唰地一声,一道剑光划过,荆万一若不撤手,只怕就要直撞到剑刃上去。荆万一手腕一转,化爪为指,以指直点长剑。古悦修也随机应变,长剑翻转,挽了个剑花往他肘上削去。 可是古悦修的长剑刚刚递出半尺,手腕却被谷寻崖抓住。“三弟,你……”古悦修惊诧万分。谷寻崖仍是注视着荆万一,道:“前辈找在下倒底有何指教?”荆万一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跟老夫走!”“且慢!”古悦修握剑的手就谷寻崖抓住,只好左手去拉荆万一。可没等触及他的手,就觉手臂一震,半条手臂顿时麻木无觉。 荆万一大笑道:“凭你也敢拦老夫,不自量力!”说着拉起谷寻崖就往外走。院中诸人呼喝着拥上前,他若胆敢用强,少不得有一场拼斗。谷寻崖笑道:“前辈今夜是只身前来吧?”“哼。”荆万一道:“老夫若不是只身前来,这会儿你还有命在?趁此刻走,还来得及!”“我要是不走呢?”谷寻崖若无其事地道。荆万一微怒道:“老夫早劝过你莫趟这浑水,看来你只当是耳旁风了!此时再不走,等到……等到他来了,你就算想走也不能了。” “他?就是你大哥吧?”谷寻崖浅笑道。荆万一一怔,问:“你如何得知?”谷寻崖笑而不答,道:“明明你们两人是同时来到此地,偏偏你先来找我,想必是趁你大哥到来之前支开我,你好下手。”荆万一大笑道:“不错!老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么个上等资质的小子传我衣铍,要是你被大哥杀了,岂不可惜?又叫老夫去哪里找如此有慧根的后生?” 谷寻崖轻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倘若真被你们得到宝藏,江湖再无宁日,我又能逃得到哪儿去?”“有老夫在,谁敢动你半根寒毛!”荆万一道:“你只管跟老夫走便了。”说着拉着谷寻崖就走。 “且慢。”黄除强抻臂拦挡:“天下岂有强收人做徒弟的道理。你也算是武林前辈,居然以大欺小,侍强凌弱,好笑啊好笑!”“老夫向来特立独行,为所欲为。黄二侠又能耐我何?”荆万一挺身几步,跟黄除强面对面不到三尺。“阁下想要掠人,也要先问问黄某的一双肉掌答不答应。”黄除强道,只听得啪啪轻响,竟是真气动处骨节震动。 荆万一冷笑:“黄二侠名声虽不小,但也未见得就高出老夫多少。倘若当真动起手来,说不得要伤了黄二侠。”黄除强就算修为再好,也不免动怒。荆万一成名已久不假,他的一柄剑下也伤过不少成名人物也不假,但目下至少他是以一对六,居然还如此狂妄。“那好,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吧。”黄除强道,话未落地,双掌一错扑上去。 荆万一冷冷一笑,居然也不拔剑,以单掌迎战。黄除强用的是三十二路长拳,出拳如流星,身如蛇行,步法轻快,气沉丹田。虽说是拳法,其中却又包含了掌法,肘法,腿法,腾挪纵跃,闪转劈拿,招式当真变化莫测。出招骄健敏捷,轻飘疾速,但拳着处又沉重有力,稳中带刚,转动之势如轮,转折之时似弓,缓势如鹰翔,落势以如鹊停。三节六合,劲力顺达,一招一式,挺拔舒展,灵活多变,使出来气势磅礴。 谷寻崖冷眼旁观,他与黄除强只照过一次面,而且也并未当真动过手,心中对他也颇不以为然,但现在看他一套长拳运用自如,不由得也暗暗称奇。荆万一用的却是形意拳,虽然后发而先至,抢占中门。相较于长拳的繁锁,他就简练划一得多了,讲求短打近用,快攻直取。招式中没有太多花巧,往往是直击对手空虚处,一招克敌。原本可以左右互换,只可惜他左手抓着谷寻崖,于是只手对双掌。 两套拳法本都讲求先声夺人,所以正应证了以快对快。天下武功原本是难以分高下的,谁能胜出全在谁的功力修为高一筹。荆万一在功力上要比黄除强高些,但他此刻只以单手对抗,而且他本来是擅用剑,掌法又逊了一筹,刚一开始虽然气势汹汹,但三五十招下来,已渐渐落至下风。若不全力施为,只怕单一个黄除强就已经难以对付,更遑论后面还有一位玉虚道长了。 眼看此夜之势终难善了,荆万一只得暂先放开谷寻崖的手,回头轻声道:“你站过一旁,看老夫如何替你了结了这厮。”说话间,已自腰间抽出长剑。他剑一在手,气势立增。黄除强掌上功夫再强,面对他这样的高手,也不敢托大,以一双肉掌硬对他的长剑,顿时被他一阵抢攻,连连退避。 “善哉善哉。”玉虚道长见黄除强被他一路剑法逼得无力还手,便朗声道:“荆施主剑法高超,果非虚传。贫道以本末之技,也来讨教几招。”说着缓缓拔出剑来,慢慢走上前。 荆万一剑法正如方才的拳法一般简练,每一剑刺出,直指中空。剑上动了真气,夹风驰电,声势颇为壮观。他被称为“武林第一杀手”,剑下不知有多少人丧命,剑法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往往剑还未出,煞气已盈丈。玉虚道长拔剑之势却是缓而有序,不慌不忙,轻轻一撩。他剑上不觉任何真气,而荆万一的剑又是气势汹涌,这一撩岂不是以卵击石? 只听“嗡”地一声轻响,玉虚道长看似轻飘飘的一剑,搭在荆万一的剑上,荆万一却觉得剑身震颤不已,连虎口也有些麻木。不由心下一骇:武当掌门果然非同凡响,他随意撩出的一剑,虽未见得剑法如何,单这分内力早已在己之上,何况这一撩之间,举重若轻,浑然天成,自是又是一重修为。“好!好剑法!”荆万一大笑道:“荆某今日能领教武当的神妙剑法,也不枉此生!”话音未落,剑挽狂澜,数道凌厉的剑气已朝玉虚道长扑去。 玉虚道长的衣襟被这几道剑气震得烈烈作响,但他仍是不急不缓,提剑拧腕,长剑斜挑。虽只是随意一撩,却已将对手的真气化开。荆万一剑出若狂,一味强攻猛刺,玉虚道长却仍旧不紧不慢,剑法绵绵不绝,随意挥洒。这一快一慢,一刚一柔,十中只有一两次双剑相击,当当轻响即而分来。但剑上的两股真气却已浓浓地弥漫开来,余人近的站在丈外,远的三丈有余,均是衣袂鼓动。两股真气一凶猛,一绵长,此长彼消,虽说是比剑,实是比的内力。 谷寻崖望着剑来剑往,默然无语。玉虚道长跟荆万一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一代剑宗,这一战虽谈不上惊心动魄,但也是百年难遇。他平日里虽然狂傲不羁,但此时也不由得从心底折服。就两人的武功造诣,自己就算再修练上十年,也未必能及上十一。可见武功修为一事,无穷无尽。 正在他心绪百转之际,古悦修悄悄对他道:“这荆万一果然厉害,居然能跟师父他打个平手。幸好此时是他独自前来,倘若他兄弟二人一齐来,只怕咱们一起上,也未必有胜算。”谷寻崖看看他,道:“荆天问这当儿就算没来,想必距此也不远矣。”“现下还要想点办法。荆万一独自前来,正好咱们将他们各个击破,只剩荆天问一人,就多了几分胜算!”古悦修道。“难道你想以少胜多?”谷寻崖轻笑着问。“事已至此,也顾不上江湖规矩了。”古悦修道。 谷寻崖沉吟片刻,道:“荆万一的剑法虽然不凡,自是比不上你师父。武当毕竟是名门正派,武功剑法都是正宗,只不过他是凭着剑法的奇妙与一股凶悍之气一上来跟你师父打个平手,三五百招之后,胜负便见分晓。” 此时雷声渐稀,剑气却愈来愈强,他们交谈声音压得低低的,但玉虚道长和荆万一俱是高手,虽在拼斗之中,对他们的话也未有一句听漏。荆万一一边剑走龙蛇,一边笑道:“小子,你也忒瞧不起老夫的剑法了吧!今日若不能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剑法精妙所在,想你定不服服帖帖拜我为师。”说着剑气暴长,如癫如狂,竟尔将玉虚道长的剑势压了下去。 而玉虚道长的剑却愈加的沉稳绵长。他的剑势越快,他的剑反倒越缓,剑尖居然还微微的颤动。可是每刺出一剑,夹带着的啸声反而尖锐高昴。荆万一运剑越来越快,身形也跟着飞速转动,好象一个大砣螺围着玉虚道长不停地转动。而玉虚道长的剑连同剑气已在他身周幻化成一道剑屏,刀插不入,水泼不进。看似荆万一是攻势,而玉虚道长居守势,但荆万一深觉被他剑势所吸,想要收发自如甚是艰难,心下只有暗暗叫苦。 其余人正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之时,突然一阵阴风迎面扑来,强劲得令人难以睁眼。一道电闪从天而降,竟然朝谷寻崖劈去。荆万一虽然专心应对玉虚道长的剑,惊觉异动,匆忙回头冲谷寻崖叫到:“小心——”他这一分神,胸口露出个老大的破绽。高手过招,胜败须臾间。所以玉虚道长的剑趁机飞刺而出,直刺他胸口。他怵然惊变,退闪已是不及,只得吸腹收胸,翻身纵跃。侥是如此,那剑也已刺入他胸口二寸有余,鲜血飞溅。 四十二、 身陷危境 玉虚暗叹侥幸,若不是他这一分神,只怕几百回合之内,自己还是难以伤他分毫。一口气还未呼出,只听古悦修大喝一声,又惊又怒。他转身望去,却见一条人影已扑到谷寻崖身前。那人身法着实快,再加之昏暗无光,他又穿了一件玄衣,若不夹带起阴风森冷,杀气弥重,还真教人难以觉察。 古悦修就站在谷寻崖身边,察觉来者气势汹汹,急忙飞剑便刺。他的剑一直握在手中,虽然事起仓猝,但这一剑也当真急如飞矢。可惜那人来势太快,古悦修剑起时,他尚在三丈之外,剑尖刺近他三尺之内时,那人的剑已刺到谷寻崖的右肩。谷寻崖不及拔剑,只得晃肩躲闪。但终究是缓了一步,“哧”地一下被他的剑在肩头刺入寸余。幸好他见机快,如若不然这一剑就已将他的肩膀刺穿了。 古悦修的剑此时已刺到,那人只得回剑撩向古悦修。当一声,双剑相交,古悦修只觉虎口巨痛,长剑竟尔握不住飞出去。那人顺势猛刺,斜挑向古悦修的咽喉要害。古悦修心下大骇,急忙错步急纵。他退得虽快,却远不及那人的剑快,他步法刚动,那人的剑已离他咽喉不足数寸。见此险情,谷寻崖匆忙拔剑,只是他肩头受伤,虽不深,但怕是伤及筋脉,手臂刚一抬起,却全然使不出力气,软软又垂下。 古悦己也已拔剑扑上前去,剑刺那人颈后的玉枕穴。通明挺剑刺他右肘。这两处一处是人身要穴,一处是必守要害,倘若玉枕穴受制,非死既伤,但如若右肘中剑,长剑势必就要脱手。他们的四象剑阵虽然还未练成,但习练多日,彼此倒也有些默契。显然来人十分忌惮四象剑阵,所以一上来就刺伤谷寻崖,如此一来,剑阵少了一人,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其威力了。但身被双剑所困,那人也自不敢小觑,突然回剑向通明的剑上斩去,左手推出,却仍是击向古悦修的前胸。这一侧身,后背自然就闪开了古悦己的那一剑。 只听嘭,当啷几声响,古悦修胸口中掌,通明的剑生生被斩为两截。那人的剑顺势紧逼,通明仓惶之间,连连挥动袍袖抵挡,脚步紊乱。古悦己的剑被闪在外门,忙将剑一横削向那人腋下。他这一剑自他身后扫过去,又是攻他的右腋,自然要转身回剑方能挡开这一剑。却见那人身不动,步不移,突然手肘一翻,整条手臂拧了过来,好似没有骨头一般随意弯折,那剑劈向古悦己右胁。 古悦己这一惊非同小可,全然未料到他居然有此一招,回剑固是难为,躲闪更是不及,眼见这凌厉的一剑就要刺穿他的胸胁。古悦修胸前中了一掌,此时正气血翻腾,勉强站立,况且手中无剑,无法施援。通明被逼得身法大乱,一时也是难以援救。玉虚道长被荆万一缠斗,黄除强想来援救,亦被荆万一突施一剑阻住。荆万一身中一剑,伤势不轻,又与两位高手过招,势难持久。可古悦己命在须臾,要等他二人制住荆万一再赶来相救,势必为时已晚。 剑上透过来的阵阵寒气令古悦己身上起了一阵战栗,惊惶之下怒吼连连,步法慌乱地退避,手中剑也一通乱舞。那人剑尖微颤,哧地一下在他上臂上划了一道剑痕。古悦己吃痛,长剑几乎脱手。那人剑刃斜挑,已逼向他颈侧。这一剑,古悦己是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了。 忽听谷寻崖大喝一声:“着!”左手一扬。恰值一个电光闪过,好似有微弱的星光从他手中飞出。那人象是知道谷寻崖暗器了得,此时院中又昏暗无光,风雷声不绝,眼既不能辨,耳又不能闻,这暗器使出来着实难以躲闪。当下急忙回剑护在身前,舞得犹如风轮。只听当当当几声轻响,那些暗器被他的剑挡开,听声响如此细微,显然不是大的暗器。即便如此倒也解了古悦己之困。 那人磕飞暗器,不容谷寻崖再出手,纵身扑过来。谷寻崖左手刚刚抬起,他人已扑到,左手一刁,已拿住他的手腕,身形一转,一扭,就将他的左手扭到背后。谷寻崖右手受伤行动受阻,左手自不如右手灵便,只此一招就被他擒住。这当儿,另一边荆万一以一对二,又中了一掌一剑,脚下踉跄,退出丈余。身形摇晃,显然受伤非轻。 那人将剑往谷寻崖颈侧一搭,喝道:“都住手,不然老夫就取了他的性命。”众人见谷寻崖受制,自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那人冲荆万一道:“二弟,你过来。”荆万一长舒了一口气,提剑靠拢过来。那人看看谷寻崖,道:“小子,跟老夫走一遭吧。”谷寻崖轻笑道:“在下跟不跟你走,由得了自己吗?”那人冷哼一声,道:“你明白最好!”他又看看玉虚道长,冷笑道:“玉虚师兄,多年不见,怎地武当竟调敝至此?你这个掌门可真是不称职之至了。枉我这些年来处心积虑想出破解四象剑阵之法,孰料今非昔比,这剑阵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善哉善哉。荆天问,想你也是武林前辈,居然对后生末进突施煞手,纵然得胜,又有什么光采?”玉虚道长不紧不慢地道。那人正是古家血案的元凶荆天问,身形相貌与荆万一倒有七、八分相似。他闻听此言,淡淡一笑,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看重最后大权落在谁手中,至于以何手段得来,谁又会记较。不信你看看那些历朝历代的皇帝大臣将军,有几个手上不沾有血腥的?妇人之仁,岂能成大事。玉虚师兄你虽是一派掌门,但你就只因胸无大志,武当才落得今日的下场。”“无量天尊,善哉善哉。”玉虚道长低声诵经。 “强词夺理!”古悦己怒不可遏,挺剑又欲上前:“我看你就是怕了咱们的四象剑阵,如若不然,为什么一上来就偷袭伤人?”荆天问哼道:“你不必心急,老夫现在还不想杀你,让你们多活几日,等老夫得到宝藏,回过头再来收拾你们不迟。”古悦己还待想反驳,荆天问已朝荆万一一使眼色,道:“走!”拉起谷寻崖纵上房顶。荆万一又撇了几人一眼,跟着跃上去。 古悦己涌身想要去追,古悦修急忙拉住他。“大哥,难道就让他们如此便宜地逃走了么?”古悦己将剑往地上一插,愤愤地道。“我们就算追上去又能如何?四象剑阵已然无法组成,集我们三人的武功居然还接不到荆天问三五十招,去了也只能白白送死。”古悦修叹息道。“那怎么办?”古悦己焦急地问:“倘若他们真的找到宝藏和秘笈的话,那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了!” 此时电闪已渐逝,风却又急起来,并夹带着一滴滴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几人已躲入廊下,古悦修望着一洗如墨的夜空,好象自言自语地道:“原本我还不相信三弟的话,自认有四象剑阵便能钳制荆天问。如今看来,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事已至此,就只能看三弟要用什么办法对付荆天问了。”“那我们要做什么?”古悦己问。古悦修摇摇头道:“咱们什么也不能做,唯有等。相信三弟一定做好安排,咱们除了等他发出指令才好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等?”古悦己抓抓头,他性子最急,明明见到仇人却不能亲手殊灭,还要让他坐等时机,怎不叫人急煞。 雨势来得好急,一开始雨大且稀,只一转眼的工夫,就密如织网,又急又快,落在身上居然有些发麻。十步之后,全身上下就已给淋得湿透。夜又暗,雨又急,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三丈之外就已看不清路。荆天问挟持着谷寻崖一阵飞奔,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奔出数里,眼看就要出了当涂城了。荆万一身受两处剑伤,一处掌伤,脚下不免慢了些,给撇在数丈之外。 一路奔至城门口,此时城门早已关上。荆天问一把把谷寻崖推到城墙上,恶狠狠地问:“快说,宝藏在什么地方?”谷寻崖右肩受伤,左肩肩井穴又被他抓住,自是无力抵抗。此时雨如瓢泼,雨水沿着他的面颊淌下来,几绺头发也湿湿地贴在脸颊上,面对荆天问凶狠的样子,毫无惧色,轻轻一笑道:“玉佩既然已经到了你手中,你却又跑来问我,岂不是荒唐?”“少废话!”荆天问左手一推,呛啷一声,长剑弹出剑鞘半尺有余,往前一送,剑刃已抵住他的颈脉。 谷寻崖仍旧面不改色,道:“以阁下的聪明才智,找到宝藏是迟早的事,何必问道于盲呢?”“你一路留下的讯音就表明你已然得知宝藏所藏之处,况且如此对老夫毫不生畏,不过是想以宝藏相要挟。”荆天问冷笑道:“老夫劝你还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如若不然……”说着他眼中凶光大盛:“老夫不会杀你,却要先将你的兄弟师父师弟们一个个杀了!”谷寻崖轻哼:“就算你现在不杀他们,等到你得到宝藏,称霸武林之后,还是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荆天问仰天大笑:“到那时,老夫天下无敌,你们对老夫早已毫无用处,又不足为惧了,老夫或许会法外开恩饶你们不死也说不得。可是……”说着复又恶狠狠地道:“你倘若不说,老夫就绝不会让他们活出这个月去,你信是不信?”谷寻崖直视他的目光,抿紧双唇,心中自然明白他此言非虚,默然半晌才道:“好,我告诉你。”荆天问满意地点头道:“这才是识实务者为俊杰!” “不过,”谷寻崖语气一转,道:“我虽然知道找出宝藏的办法,可是玉佩却在你手中,不如明日我带你一起去找出宝藏处在。”“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荆天问怒道:“现在就去!”“现在恐怕办不到。”谷寻崖淡淡地道。“是么?”荆天问目露寒光,忽地五指一收。他的手一直抓着谷寻崖的肩头,猛地一运力,真气透入,肩骨几乎被他捏碎,只觉痛入骨髓。谷寻崖咬紧牙关不吭声,但冷汗已涔涔而下,与雨水混在一起,虽然分辨不出,但眉峰却已颤抖不止。 这时荆万一已赶了上来,见此急忙上前抓住荆天问的手,道:“大哥,先听他说说今晚不便的理由,再动手不迟。”荆天问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心疼他。”但手下已松了几分,斥道:“那你说说看,为何今晚不行?”谷寻崖喘息了几下,才道:“如今城门已闭……”“哼”荆天问道:“区区一座城门,能耐我何?”谷寻崖接着道:“城门自是关不住阁下,只是夜深人阑,风急雨暴,阁下又该到哪儿找船?”“船?”荆天问不解地问:“要船做什么?” 谷寻崖轻笑一声。“快说!少卖关子!”荆天问怒道。谷寻崖朗声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还……”“你又耍什么花样?”荆天问怒喝:“老夫问你话,还不如实回答。”谷寻崖充耳不闻,继续诵道:“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你倒底听没听懂老夫的话!”荆天问怒不可遏,举手便要往他头上击去。谷寻崖却仍不慌不忙地道:“此乃寻找宝藏的密诀。” 荆天问的手顿在他头顶,惊诧地道:“寻找宝藏还有密诀?”“那是自然。”谷寻崖道:“半月珏只是宝藏的钥匙,若无图示又如何寻宝?”“那跟船又有何干系?”“阁下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诗中不是讲了吗?天门对峙于长江两岸,想要找到宝藏处藏之地,自然要到江上去察看一番。” 荆天问虽然还不甚明了这首诗中所暗示的喻意,但料想谷寻崖不会瞎编乱套来骗他。想想这三更半夜,想要雇船确实有些难处,只有等到天亮方可行事。这雨一直下得很急,总不能在外面等到天亮。想着他拉起谷寻崖往数丈外的一家客栈走去。 夜早已深了,客栈也已关门上闩。荆天问叫门不应,一拳砸开门板径直走进去,闻声出来的店小二一见几人的样子竟吓得不敢吭一声。荆天问吩咐他准备一间客房,他哪敢二话,忙不迭地举灯把他们三人引到一间上房中歇息。 三人的衣服尽皆湿透,荆万一就叫小二找了几套干净的衣服来,几人换上。荆万一先行把自己的伤草草处理了一下,才又帮谷寻崖把伤处理好。他虽然一句话没说,神情中颇为关切。谷寻崖虽然对他有些不满,但今晚他毕竟是因维护自己而受了伤,难免心生感激,向他笑着点点头。 荆天问已一头躺到床上,见荆万一细心地为谷寻崖包扎,不以为然地道:“二弟,我知你对这小子青睐有加。可是你可不要循私坏了我的大事,如若不然,侥你是我的亲兄弟,我一样不会手下容情。”荆万一脸色微变,什么也没说。 四十三、背水一战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亮时仍旧不见小。荆天问一心想要早点儿找到宝藏,不等雨停就要赶路。荆万一料想风狂雨骤,就算到了江边,也未必有船,好歹劝下他。只等到过了正午,风才息了,雨也渐渐小了,却仍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荆天问再也等不及了,决意动身。一个人处心积虑为这批宝藏花了一二十年的心血,眼见只有一步之遥,他那份心急若渴,恨不得胁生双翅,飞扑过去。 荆万一见不能再拖延下去,只好随他出了客栈。东梁山在县城西南三十里外,为此荆万一找来三匹马代步。出城时却碰见了古悦修。荆天问乍一见他,微有怔忡,他虽然明知就算玉虚道长亲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但心中总是耿耿——做一件事,越是接近目的时,反而越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 幸好只有古悦修一人,而且他见到三人之后,也未有任何举动。既便如此,他也是悄悄扣住谷寻崖的脉门,倘若他敢轻举妄动,他绝不留情。谷寻崖只是微微一笑,向古悦修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大摇大摆地从古悦修身前走过。 长江边上自是少不了渔船,荆万一上前雇了一艘。三人便弃马上船。谷寻崖上船后,要船家撑船逆流而上。那船家颇不情愿,可见除了谷寻崖外那两个老者都不似善类,虽然心怀不满,也不得不依言行事。将船撑离岸边,缓缓逆流而上。船驶到江中,远远便见到两山插入江中,宛如江水冲破石壁,汹涌北上。 天门山其实是和县的西梁山与当涂县的东梁山的合称,两山隔江对峙,山势徒峭雄俊,直立江面,挡住惊涛骇浪,拥江水东去。自江中远望,两山色如横黛,宛似蛾眉,又名蛾眉山。两山耸于江畔,若二虎雄踞,又称二虎山。尤其以东梁山最为徒峭,突兀江中如刀削斧砍,巍巍然中流砥柱,令一泻千里的长江转折北去。 两山之间江面极宽,江水浩荡,气势壮观。荆天问看看两座山,问:“宝藏到底在何座山上?”谷寻崖坐在船舱中,胳膊搭在般舷上,扭头望着江水。刚刚下过雨的江水墨绿有些浑浊,层层细浪前呼后拥,小船随波浪上下轻轻颠簸。此时细雨如丝,落在水面上,细浪之中又布满圈圈涟漪。极目远眺,细雨如烟雾般笼罩在江面上。小船正贴着东梁山上行,只见山石嶙峋,峭壁陡立,好似刀剑直插入水,巍然耸立。 荆天问见他对自己的话居然置若罔闻,不由怒火中烧,喝道:“小子,你不以为老夫不敢把怎样!你若不乖乖就范,休怪老夫辣手。”谷寻崖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他一眼,平淡地道:“阁下十几年都等得,怎地这一时半刻便等不了?倘若在下知道宝藏在哪座山上的话,又何必带阁下来江上走这一遭,这江风吹得好么?”荆天问被他几句抢白,哑口无言,低喝道:“你最好明白自己的处境,莫要自讨苦吃。”谷寻崖淡淡一笑,转过头继续欣赏江上的风景。 长江到了安徽境内虽然水流放缓,但因是溯流而上,十余里也花了一个多时辰。谷寻崖回头望去,天门山便如断垣伫立江中,波光浮动,宛如洒下一江鳞光。他看看行得差不多了,才抬头对荆天问道:“阁下那玉佩可否借在下一用?”荆天问略一沉吟,料想若无半月珏,他必也指不出宝藏所在,于是从怀里掏出两支玉佩,递给他,警告道:“你可要仔细,千万不要跟老夫耍花枪,不然只有自讨苦吃。” 谷寻崖双眉一挑,不置可否,叫船家掉转船头,再顺流而下。他将两支半月珏合在一起,玉佩上那些雕镂的花纹便形成两个篆书的“天门”。他把玉珏放在面前,透过玉珏遥观天门山。荆天问似乎有所悟,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凑近了想一窥究竟。荆万一也禁不住好奇,靠过来。 荆天问看了半晌,不得要领。天门山相距十里之外,因烟雨未消,本已朦胧,再加上玉珏的花纹错落,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自纳罕,忽听谷寻崖“咦”了一声,接着又“啊”了一下,似是参悟出什么。他猛地一震,一把揪住他,斥问:“你看到了什么?”谷寻崖充耳不闻,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脸上却压抑不住得意的笑容。荆天问一见此,就知他必定找到了些什么,再凑近去看,仍是一头雾水,心下一急,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怒道:“快说,到底在哪儿?” 谷寻崖大为诧异,问:“阁下难道没看到吗?”“少卖关子,快说!”荆天问早已失了耐心,倘若他再吞吞吐吐不痛快交待,就要忍不住出手教训他了。谷寻崖看到他眼中的凶光,也不再考验他的耐心,回手一指道:“你看那里。”荆天问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此时雨已经小得如同雾气,罩在江面上朦朦胧胧,天门山也只具其形,至于细微处,饶是他目光锐利过人,也是看不甚清楚。 眺望了片刻,荆天问仍是看不出哪里有丝毫不妥之处,回头又欲逼问时,只见谷寻崖斜靠在船舷上,上身已经探出舱外,那两只玉佩挂在指尖上,左臂横在江面上。荆天问大惊失色,怒道:“你敢……”谷寻崖轻笑道:“你看我敢不敢!”话声未落,手指一垂,那两支玉佩便往江中坠去。 荆天问张惶失色,纵身扑上前。那玉佩离水不到二尺,纵然荆天问身法再快也不及玉佩入水之势。他刚扑到船边,就见那玉佩已悠悠地坠向深处,水色碧绿,再坠下三尺,已不见踪影。 荆天问情急之下,纵身便要跃入水中。荆万一一把拉住他,叫道:“不可!大哥你不习水性,难道忘了吗?”荆天问双眼血红,一把揪住荆万一道:“那好,你去捞回来!”荆万一为难地道:“我水性不好,这长江水深浪急,只怕力有不及。” 荆天问眼见十几年心血一朝付诸东流,哪里还顾得许多,一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玉佩捞回来,扭头看见船尾的船家:他长年在江上打渔行船,水性自是错不了,伸手便拉过那船家,嘶声道:“你去!你现在下水去把玉佩找回来。” 那船家早已被他这副疯狂的模样吓得面无人色,手软脚软,站都不站不起来。“大哥。”荆万一急忙道:“他一下水,这船无人掌控,怎么得了?既然玉佩已失,乃是天意使然。你还是罢手吧!” 荆天问慢慢放开船家,坐倒在船舱,努力收敛心神,强自镇定下来。他本是武林一流高手,修为自也非浅,实是因十数年苦心一下子灰飞烟灭,才失了心志,等到渐渐神智回复,他目光森然地盯住谷寻崖,冷冷道:“你既已将玉佩抛入江水中,只怕是找到宝藏所藏之处,快快如实招来,免受其苦。” 谷寻崖面带微笑,仿佛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威胁,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荆天问面如冰霜,又眸收缩,几乎收成一条线。荆万一一见此情景便知大哥已生了杀机,倘若谷寻崖再不说出真相,倾刻间便横尸当场,当下一晃肩挡在谷寻崖身前,道:“大哥……”“让开!”荆天问冷斥,见荆万一面带哀求,却始终不肯让开,他怒道:“不要仗着你是我弟弟,就胆敢违抗我!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块杀!” “大哥——”荆万一苦口劝到:“为了这个宝藏,你杀了多少人?为了它,你花费了多少心血?它真值得吗?你还没得到它,就已经被它弄神魂颠倒了,要是得到了,岂不是要万劫不复?就此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现在的武功已经是当世显少敌手了,何必非要争那个‘武林第一’的虚名。搞得自己众叛亲离不算,还要弄到身败名裂吗?” “收手?哼,说得倒轻松!”荆天问冷笑道:“我为了它,处心积虑二十余年,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到如今只差一步之遥了,你要我收手!那我辛辛苦苦几十年又为了什么?你立刻给我滚开!”“大哥!”荆万一还待要苦劝。荆天问已经一把推开他,抻手揪住谷寻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双眼怒火汹涌:“快快说出宝藏所在,不然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谷寻崖面不改色,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荆天问目光森寒,道:“看来你还是那副‘不见棺材不落泪’德行啊。好,看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夫的手段强?”说着右手拇指先在他胸口膻中穴上一按,手腕翻转,往下一拖,掌心贴在他丹田之上。 谷寻崖只觉得胸口先是一滞,烦恶欲呕,接着小腹内犹如千万把利刀乱蹿乱刺,痛彻心脾,冷汗顿时潸然而下。他强自忍耐,但那疼痛却慢慢向四下漫延,不多会儿就搅得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你倒底说不说?”荆天问面目狰狞,咆哮到。“我……”谷寻崖吐气都艰难,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出不得声。“大哥。”荆万一急忙抓住荆天问的手,道:“你这样,就算他想说,也说不出来了。”荆天问闻言,点点头,手上的真气稍敛,喝道:“快说!” 谷寻崖觉得疼痛略减,此时早已是汗湿重衣。他粗声喘息了半晌,突然冲着荆天问裂嘴一笑,道:“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你一样也得不到宝藏。实话对你说,我不过是骗你来吹吹江风,好让你的脑袋清醒些,别再做那些称霸武林的春秋大梦了。” “你说宝藏不在天门山?”荆天问脸色铁青地问。“是。”谷寻崖视若无睹,爽快地答道。“那么那首诗呢?”荆天问阴森森地问。“自然是我胡诌的了。”谷寻崖面带微笑,道:“在下要不说得头头是道,你岂会上当?” 荆万一见荆天问的脸色越来越坏,不由得心下大惊,悄悄靠上前去。“好好好。”荆天问突然大笑道:“老夫居然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好高的本领啊!”大笑声中,蓦地提掌往谷寻崖头上拍去。 他这一掌好不凌厉,虽在二尺之外,那掌风已经逼得人难以喘息,仿佛利刀刮在脸上,麻生生的痛。谷寻崖情知自己难以逃过一掌,干脆也省些力气,连躲也不躲了,闭上眼引颈就戮。但这一掌并未落下,就听荆天问一声怒吼,似乎极其愤怒,接着那强劲的掌风也顿化为无形。 谷寻崖睁眼看时,只见荆天问一脸愤怒与惊骇,指着荆万一,断断续续地道:“你……你……竟敢……”再看他胸口血流如注。原来是荆万一为救谷寻崖情急之下刺了他一剑。他毕竟还顾念着兄弟之情,所以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但是荆天问正在真气激荡之下,所以血流不止。 荆万一面带愧疚,忙道:“大哥,我是迫于无奈。既然玉佩已失,而他又不知宝藏所在,你就不要再执迷了。以咱们兄弟今日在江湖的武功地位已是不低,你又何必念念不忘称霸武林的虚名呢?再争下去,只怕会万劫不复。你还是及时悬崖勒马吧。”荆天问目光闪烁不定,但脸上的怒气渐渐退去,他似乎接受了失败的事实,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荆万一看着他的伤口兀自流血不止,便放下手中剑,上前为他包扎伤口。他刚要将药敷在他伤口上时,荆天问突然一掌拍出,击中荆万一的左心。荆万一噗地吐出一口血,倒在船舱中。 “前辈!”谷寻崖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料到荆天问居然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此毒手。回头就见荆天问眼中凶光更炙,狂笑道:“老夫要称霸武林,挡我者必死!就算是我亲兄弟也不能违抗。” 荆万一所中这一掌,他已运上十成功力,又是正中要害,自知心脉已被震伤,只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就是自己素来敬仰的兄长,此时的心伤比之所受掌伤更令他痛不欲生。荆天问一掌击伤荆万一不死,居然毫无歉疚,上前还欲再补一掌。谷寻崖见此,急忙拾起荆万一放在身边的长剑,举剑便刺。 他这一剑意在救人,所以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剑上。原本以为这一剑未必能伤得了荆天问,但只要逼得他后退,便可解荆万一一时之困。哪知荆天问见玉佩遗失,宝藏已是无望,又惊又怒又气,心志已然失常,再加之荆万一背叛自己,所以一心只想掌毙这个叛徒,竟然对谷寻崖的剑浑不在意。这一剑就从他小腹刺入斜插进去近二尺。 荆天问一觉小腹巨痛,皱紧双眉低头时,只见一柄三尺长的剑已没入一半。他痛楚难当之下,怒吼一声,原本拍向荆万一的一掌拍在剑上。“咔嚓”一声,长剑中断。他左手一刁,抓住谷寻崖的手腕,一转一拧。那半截断剑便飞快地往谷寻崖胸口刺来。 谷寻崖见这一剑居然刺中他,更是震惊不止。他本是坐倒在船舱中,是以这一剑才能从他小腹刺入。如今想要跃起是绝不可能了,况且他脉门受制,回剑反击固是不能,想要松手放剑也是力不从心,想到今日虽不能全身而退,但死前能重创荆天问,也觉得心满意足了。荆天问受此重创,必定是命在旦夕,就算饶幸能活下来,玉虚道长他们就在附近窥伺,他还是难逃一死,想到此也亦无憾了。 生死关头,谷寻崖不惧反而欣慰不已,长笑一声合身倒入船舱中。只见此时阴雨已过,天空放晴,仍有片片乌云却已遮不住宽阔的蓝天,蓝得如此澄清。一道斜阳浮出云间,金晖烁烁,将天门山染成金黄。江水波光鳞动,好象洒下无数金鳞。当此生死之际,他才感得无比的轻松,从此一切牵绊都会荡然无存。 四十四、绝处逢生 耳听到“噗”的一声闷响,那是剑刺入肉体的声音。谷寻崖感觉到一阵疼痛,那剑只刺入一寸多深却停止不动了,反而身上压了一个重物,他抬起头来一看,骇然失色,竟是荆万一伏在他身上,那断剑将他刺穿之后才又刺入自己体内。原来剑长三尺三寸,被荆天问拍断后,只剩一尺有余,所以荆天问这一刺虽然气势汹汹,刺穿荆万一后所剩也就无几了。 那断剑已然全数没入,但荆天问仍是拼尽全力往下插,看其势恨不得将船一起刺穿。荆万一口中鲜血翻涌,尽数喷到谷寻崖胸前。谷寻崖心潮涌动,百感交集。荆天问突然拔起剑,鲜血顿时如涌泉般喷射而起,溅得他脸上、身上全是斑斑血迹,这是他亲手足兄弟的血,可是却浇不灭他的疯狂。他身子摇晃不定,重伤之下连站立也是艰难,可他仍然双手握剑,狠狠地又刺下来。 谷寻崖见此匆忙挣出左手,轻轻一挥。荆天问浑身一震,剑停在半空中,仿佛给人施了定身法般动也不动。他的印堂、人中、承浆、睛明等穴各插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他僵立半响,突然仰天长啸,声音尖利刺耳。谷寻崖只觉得耳鼓轰然欲裂,情知他内力甚高,自己突袭虽然以暗器刺中他的几处大穴,可是他一时便未能死。强忍着头痛目眩站起来,抓住他僵直的双手,一推一送又将半截断剑插入他心口。 啸声嘎然而止。谷寻崖却是头得脚轻,全身酸软,一跤跌倒在船舱内。小船猛地一阵乱晃。荆天问象一截木头一样杵在船上,随着这阵摇晃,一头栽入江中,入水时身体僵硬,显然已气绝。击起的波浪令小船晃得更加厉害。谷寻崖急忙抓住船舷,往船尾看时,已不见那船家的影子,想必是刚才被荆天问的啸声震晕,掉入江中了。 谷寻崖水性不佳,自然更不会驾船。所幸那船晃得虽然猛,倒没翻覆。一俟平稳之后,他俯身去看荆万一。只见他中的这一掌一剑都十分重。眼见是难救的了,不由得热泪盈眶。此次若非他舍命相救,自己怕是早已死在荆天问手中了。再者说,他虽然逼迫自己拜他为师,但也确是对自己多方照拂,自己对他有几分怨愤,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他危在旦夕,也不由悲从中来。 “前辈……”谷寻崖轻轻道。荆万一虽然身受重伤,但神智尚明,神色黯然地叹息一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早劝大哥回头,他倘若听得我一言半句,也不至落此下场……”说着双眼潮红。“前辈,你……”谷寻崖不知如何慰藉。荆万一又道:“我兄弟从小父母双亡,是大哥将我抚养成人。他在别人眼中纵然是万恶不赦,可是我……我还是……”说到伤心处,有些语塞。 谷寻崖想到他为了自己,与兄长反目,近尔重伤兄长,又是感激,又是难过。荆万一停顿了片刻,接着道:“你不要恨他。我们从小被人欺负,受尽凌辱,所以大哥才立志要出人头地。只是他为了名利不择手段,这才害人又害己。我……我身为……他的兄弟,却……却不能令他悬崖……悬崖勒马……一切罪责理应由我……我来承担才是……” 谷寻崖听他言语越是艰难,忙道:“前辈你不要再多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师父,他医术不凡,必能救你……”说着他猛一抬头,大惊失色。原来他们一直是顺流而下,船家落水之后,小船无人驾御,竟随着江流往东梁山而去。此时离山已不足里。他待要走到船后去掌舵,一来他根本不会行船,二来他一动,船就晃得厉害,只怕船一翻,二人势必落水,难以幸免。 放眼望去,江面宽阔,竟无一船半帆。照此下去,若不弃船,必将撞上山壁粉身碎骨;若弃船,二人身上皆有伤,还是难免溺死江中。谷寻崖心下一沉,情知今日是难逃一死,倒也毫不畏惧,也不去船尾了。 荆万一躺在船舱中,自然不知情势危急,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对谷寻崖道:“我一生别无所余,钱财名利身外物,带不来也带不走,只有这一套剑法集我毕生心血。原想收你为徒,将这套剑法传于你,也不至流失于世。可惜你说甚么也不肯拜我为师,实为一生憾事。如今我去日无多,只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前辈请讲,在下定当从命。”谷寻崖自然明白他的心事,心想过不多久,二人终将同赴黄泉,可是不答应的话,他毕定遗恨终生,死难瞑目。所以言下之意,便已答应拜他为师,哪怕骗得他一时高兴也好。只是荆万一重伤之后,心思迟顿,自己听不明白他话中另有含义,兀自道:“我只望你能替我找一慧根之人,将剑法传于他,教他将剑法传扬广大,切莫令他隋我后尘,悔恨终生。”说完颤抖着将书递过去。 谷寻崖双手捧过,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是。弟子谨遵师命,定会将此剑法传于后世,并令后世子弟不得入杀手一行。”“啊!”荆万一惊喜地叫道:“你愿意……愿意拜我为师?”“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谷寻崖又深深拜下去。荆万一本已绝念,忽见他又答应拜己为师,大喜过望,陡生气力,竟尔爬起身来,伸手来扶。 这一起身,才惊见一道青黛迎而压来,荆万一又是“啊”地惊呼,抓住谷寻崖道:“你……你快走!”谷寻崖心知无幸,反倒镇定如常,轻笑道:“弟子累师父受此重伤,岂能独自逃生。大不了,咱师徒二人同赴黄泉路,倒也不寂寞。”“胡扯胡扯!”荆万一怒喝:“你还未将为师的剑法传诸于后世,岂能死?”他本来已是奄奄一息,此时却不知因何生出无穷精气,猛地挥掌劈向船舷。嘭地一声,那船舷被他劈碎,裂成一片片木板。但他这一用力,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师父——”谷寻崖连忙上前扶住他晃晃欲坠的身子。荆万一就势将一块木板推到他怀里,道:“你快走……”“师父……”谷寻崖声音已哽咽。此时船离山壁只有数丈。江水到此被山势一挡,流势更加迅急,只在眨眼间就会撞上。可是谷寻崖心思百转,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荆万一独自偷生。可是他又不谙水性……此生当中,再没有如此刻一般痛恨自己的了。 荆万一见情势越发紧急,谷寻崖还在犹豫不决,心下又急又怒,斥道:“你还不走?难道教为师死不瞑目吗?你几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谷寻崖自知不走不行了,眼含热泪将油布包掖到怀里,抱起木板,再深深看荆万一一眼。 就在此时,忽听江面有人喊“三弟”。谷寻崖抬眼望去,只见一艘船自山那边转过来,站在船头上正是古悦修。他心中欣喜不已,回头对荆万一道:“师父,我背你过去……”可话还未说完,突觉一股猛力推过来,他身子一仰,“扑嗵”一声栽入水中,江水立即将他团团包围。他心知是荆万一推他入水,入水之后即刻屏气挺身,冒出水面,只见那小船已飞速地撞向山壁。 “师父——”谷寻崖心跳几乎停了,眼见着那船撞上山壁,轰地一声巨响,击起一层巨浪朝他劈头盖脸地涌来,他立即被潮水淹没。甫见惨变,他心神俱乱,一口气憋不住,江水便往他口鼻中灌入,他更是惊惶失措。沉下不久,随即又浮起。可是惊慌之下手脚乱挣,头刚露出水面,不及张口,复又往水中沉去。江水清澈,在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几道金光洒到水中,居然还可以看到鱼儿悠然地游来游去。 虽然在船上时,已经坦然面对死亡,可此刻沉在水中,谷寻崖却突然生出刻骨的恐惧,只觉得这样死了,好不甘心。他在水下沉了片刻,复又浮起,虽然只是眨眼间,那感觉好象过了几年。再次浮起,他打定决心不让自己再沉下去,可是惊慌之中,想要立刻收敛心神绝非易事。幸好这时他的手触到一块硬物,危急时刻,一根稻草也是好的。他来不及细想,就牢牢抓住那物。 这次头虽然又沉入水中,但他抓住东西,所以并未沉下去,接着借力双腿一蹬冒出水面。大口喘着气,待他抹去脸上的水后才看清自己抓着的原来是那块断裂的船舷,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心兀自“噗嗵噗嗵”跳个不停。 虽然抓住了木板不至沉下去,但江水流势甚急,谷寻崖虽然用力划水,可是仍阻止不了身体随着江水撞向山壁。这一段江水因山势阻挡,水流更为湍急。除非水性特别精通的人,否则在长江中游水已然十分艰难,更何况在如此汹涌的江水中了。 谷寻崖身不由己,只见青色的山石越来越近,知道以如此之势撞在山壁上,非脑浆迸裂,骨碎筋断,当场毙命不可。而古悦修的船仍在数十丈之外,就算插翅来救,也是不及了。 谷寻崖暗自苦笑,看来自己葬身长江是终无法挽回了。眼见得青石嶙嶙,森然当头压下,接下来就能听到自己撞到山壁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只盼能一命乌乎,少受些痛苦。 就在他离山壁不足三尺,他都能感觉到石头的冰冷时,忽觉衣领一紧,去势缓了下来。谷寻崖略一怔愣便即明白,一定是古悦修他们抛出钩锚之类勾住了自己的衣服。他被拉着慢慢离山壁渐远,可是水流太急,他身上所穿乃是粗布,难敌江水的劲力。退出几丈后,就听见衣服轻微的哧哧声,想必是布料被扯裂。倘若衣服破裂,自己还是难免一死。心下想着,他右手慢慢向后伸去,试图抓住那绳索。 他右肩中了荆天问一剑,伤口颇深,非但用不上力,转折也不灵便,但左手抱着木板是万万不能松了,一松了,不必等到撞上石壁他已沉入江底了。他只有咬紧牙关,缓慢地移动右手,当然更怕用力过度,衣服碎裂。虽然在江水中,但冷汗仍是潸然不绝。终于他右手摸到了绳索,但受伤之后,连绳子也握不紧了,他咬住嘴唇,转动手臂,把绳子在腕上绕了两遭。 还没待绳子缠好,就听哧一声,衣领一松,那钩子脱却,后面船上还在用力拉扯,所以绳索急速往后松开。谷寻崖只觉右臂一阵拉扯的巨痛,自是被绳子扯动之故。他的手本就抓不紧绳子,这一痛自然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幸好他已将绳子绕在腕上,才没有脱扣。接着手掌又是一痛,有东西刺入掌缘,那便是绳上的钩子了。不过如此一来,绳子倒是紧紧缚住了他的手,他被缓慢地平衡地往后拉动。 谷寻崖慢慢调匀气息,尽量不动,身子便浮在水面上,至少江水的阻力便小了不少。船上的人也将力道放匀,拉着他一点点移动,虽然缓慢,但毕竟还是在不断地靠近。感觉象过了几百年,谷寻崖的右手碰到了船舷。上面伸下两只手,托住他的腋下将他拉上船,轻轻放在船板上。直到身子落了地,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可是整条右臂全然没有知觉了。 当渐渐看清眼前情景后,就看到古悦修关切的神情,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谷寻崖只觉得浑身犹如脱节一般,又痛又麻,但仍满不在乎地笑道:“好象暂时死不了了。”古悦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素知他廪性如此,也就不太在意了。当下伸手轻轻解开他的衣襟,为他处理伤口。 谷寻崖全身乏力,闭上眼暗自调息。古悦修轻轻为他包好肩头和胸口的伤,生怕一重了就会碰疼他,又将他一直伸直的右臂慢慢挪放到他身边。触手冰冷,肌肉松软,僵直无力,心下一怔,猜想是受伤后又被一番拉扯,暂时失去知觉而已,也不太担心。 谷寻崖闭着眼休息片刻,突然想看看荆万一乘坐的小船撞击后还会留下什么,便要挣扎着坐起来。“你别乱动。”古悦修忙阻拦他。“我……看看……看看……”谷寻崖有气无力地道。古悦修稍一沉吟,便猜到他的心思,便托着他的肩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此时船离天门山已远。谷寻崖极目望去,除了只见到一片碧波荡漾的江水外,什么也没有。心知江水汹涌,已将船的碎屑冲得无影无踪了,不免一阵凄凉。人生在世,如沧海一粟,如风中一尘,过而无影,徒有千载名,分教后人说。 “你倒底找没找到宝藏?”古悦己站在一旁许久了,一心一意只掂记着这件事。起先谷寻崖甫脱险境,大哥又忙着给他裹伤,他不好开口问,现在就迫不及待地问出来。“二弟。”古悦修不悦地责怪道:“诸多事都是由这宝藏而来,你还问它作甚么?”“可是……”古悦己想要反驳,但见大哥面色不愉,便知趣地不再问下去。 谷寻崖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世上已不复有天门宝藏了。就算有人找到其所在,也无法进得去了。”“什么意思?”古悦己怔怔地问。“我已将玉珏抛入长江之中。”谷寻崖语气平淡地道。“什么!?”古悦己惊跳而起:“你把半月珏扔了!那可是我们家的……”“二弟!”古悦修厉声喝止。古悦己见大哥似是真的动怒了,只得摸摸鼻子,不作声。 谷寻崖轻笑道:“我知道那是你们古家的传家之宝,可是我若不以此为饵,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打败荆天问?再者说,玉佩一日不去,这纷争迟早还会再起。江湖中捕风捉影之事多如牛毛,只有彻底做个了断,才能绝了那些贪得无厌之念。”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不等他再开口,古悦修已抢先道:“什么宝藏、名望,那都无关紧要,只要你平安无恙就好。” 谷寻崖心头一动,心知他所言必是出于一片诚意,心里又感动,又有些慌乱,扭开头借以掩饰脸上的神情。此时夕阳正浮在江面上,映出一片金光灿灿。波浪在余辉照耀下闪着金光舞动着。 四十五、落叶归根 “娘,”谷寻崖脸色一沉,道:“你别再提名份了。我没名没份也活了这么多年。别人要笑也笑够了。”“可是,安儿,娘不能不提啊!这个名份不只是你的,还是娘的啊!”苏大娘泣道:“娘这一辈子只为了一个男人活,他答应给娘名份,可这名份娘一直等了二十几年啊!二十几等了个空,他什么也没给你娘啊,安儿!”谷寻崖心中刺痛,双眼发热,忙把头扭到一旁。 苏大娘捶着胸口,涕道:“娘问心无愧,可是别人又是怎样看娘呢?当年为了生你,娘拖着笨重的身子躲在深山中,却还是躲不开世人的嘲笑。我养你教你,从不敢教你叫爹,就怕你问起你的爹是谁。跟你失散之后,我怕活着,活着受日日夜夜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更怕死,怕死了无颜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爹,变成无主的游魂。这些年生死两难,逼得娘疯疯癫癫。娘不为别的,只为有个名份,等我百年之后,有主可托,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娘……”谷寻崖满口苦涩,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娘私心重,只想着自己。可安儿,你难道就甘心做一个无名无份的私生子?你爹是死了,给不了娘名份,可是还有安儿你呀!只要你认祖归宗,成为古家的子孙,那娘在古家也就名正言顺了。为了你,也为了娘,安儿,就算娘求你了!”苏大娘热切地拉住儿子。 谷寻崖望着娘含泪的双眸,只觉这目光沉重得让他难以喘息,他心中乱成一团麻,全身象针在刺着。他极力忍耐,但这份烦乱却越来越炽,他终于忍耐不住,甩开娘的手,一头冲出去。娘的目光象刀,让他心痛,又象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只有逃走。 身后传来娘的呼唤声,谷寻崖置若罔闻,对古悦修怜悯的目光也视而不见,晕头昏脑地一路狂奔。在院门外险些撞到娄文玉,他也毫无知觉。只见门外有马,他冲过去,一跃上了马背,打马飞奔而去。娄文玉一脸错愕地望着他绝尘而去,不明就里,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她扭回头,只见古悦修扶着苏大娘赶了出来。 古悦修一见娄文玉,心念一转,道:“文玉,你快去追三弟,别让他出意外。”娄文玉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既然古大哥如此交待,必有原由,而且方才谷寻崖的神色也确实不对劲,所以她问也没问,冲出院门,骑上另一匹马,朝谷寻崖消失的方向追去。 苏大娘又急又悲,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古悦修连忙伸手扶她,可她却坐地不起,望着空空的院门,泪如雨下,泣道:“安儿,你回来……”古悦修托着她的双臂,把她扶到一块栓马石上坐下来,劝道:“大娘,你别着急。三弟他会回来的。你容他一个人静一静,想些事情。” “我错了么?”苏大娘抓住他的手,悲痛地问:“我只是想他认祖归宗,他身上流着古家的血,是真真正正的古家子孙。他为什么不肯?能认祖归宗不该是件喜事吗?怎么我这做娘的倒象是逼他去死一样?”“大娘。”古悦修安慰道:“三弟从小吃了很多苦,而古家带给他的只有灾难。他一时无法接受也属自然。你不要操之过急,反正来日方长,他慢慢会想通的。”“是我逼他了吗?”苏大娘痛心地问:“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儿呀!”古悦修轻轻摇头,道:“心上的伤,怎能轻易就能好得了!” 谷寻崖一阵放马急奔,究竟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他全不清楚,他只觉得胸中那团火发泄不出来。当他渐渐清醒过来时,他居然来到了淮河畔。河水波浪翻滚轰鸣着奔流向东,从河面吹过来的风猛烈地拍打着他的面颊,还带着河水中淡淡腥味。 已是深秋了,风很凉,却无法令他胸那团火热冷却下来。他跳下马踩着软软的细沙朝河边走。夕阳欲坠,西天一片橙红。片片云彩也涂上了层金黄,就连淮河的细浪也染上了一层光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情此景,竟有一股浓浓的悲怆。 娄文玉远远地停下来,望着谷寻崖孤寂萧索的背影,狂风吹着他的散发、衣襟,翩然飞舞,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映上一轮金黄。他挺立在河崖上一动不动,好象化成了一块石头,又好象随时要乘风而去。她虽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却也被他的背影揪得心痛。 其实此时此刻,就连谷寻崖自己也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他只觉得心中就犹如这奔腾的河水,汹涌不止;又如这黄昏的风,冰冷迷乱。他看到的不是落日余晖,而是娘满含热泪的双眼;他听到的不是风声、水声,而是娘哽咽的乞求声。 这些景象、这些声音,无论他如何逃避,都不能令它们从他耳边眼前消失。他用力闭起双眼,仰起头,任风扫过他的颈颊,从衣领袖口中灌进去,吹透他整个人。他在风中微微晃动着,心想:“如果这风将他吹到一个不知所在的地方去,那他的心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痛楚?” 娄文玉远远地望着他,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伤。她想走上去安慰他,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哪有她置喙的余地。正进退维谷间,忽觉有人轻轻拍她的肩头。娄文玉急忙扭头,见到后谢春复一阵欣喜,忙指着谷寻崖,道:“师父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三哥吧。”谢春复来之前已见过古悦修,已知道大概情形,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谷寻崖。 在谷寻崖身后三尺有余,谢春复停下,在一段高出来的河崖上坐下来,点着烟袋慢慢抽着烟。谷寻崖没有回头,可是他已经知道有人来到他身后,不必回头,他也明白来的是谁。谢春复抽完一袋烟,才慢慢开口道:“崖子啊,想了这么久,你还想不明白吗?”谷寻崖没有回头,愤愤不平地道:“为什么是我?!” 谢春复叹息一声道:“人来这世上几十年,总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就算你不是古家的子孙,也总会有些至亲之人,还是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牵绊。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许多事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他又长叹了一声,接着道:“古家的仇已经报了,你该做的,不该做的,也已做了,如今只是再添一个虚名而已,难道比要你去拼命还难吗?” “是么?”谷寻崖沉吟半晌,才道:“真的只是一个虚名吗?倘若只是一个虚名的话,又何必非要执着呢?”“是非生前事,功过身后名。好歹人从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个名吧?”谢春复道:“话又说回来,就算你不认祖归宗回古家,倘若古家再有事,你就能袖手旁观了吗?”谷寻崖默然无语。“既然那么艰难的事你都承担起来了,为何扁扁拒绝那个名份呢?你以为多了个名份,就多了层束缚,可既便没有那个名份,那束缚也已早加诸在身了。他们执着一个虚名,你又执着什么呢?” 谷寻崖慢慢垂下头,无言以对。一切该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他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他当然明白,从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明知道就算再怎么逃避,有些事还是要面对,可是如果要他逆来顺受,毫无怨由地答应,他实在又太不甘心。 谢春复没有再开口,他知道谷寻崖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他磕掉烟灰,将烟杆别在腰里,站起身缓缓朝来路走回去。娄文玉一直在注视着他们,只是隔得远了,听不清他们的话。她见谢春复走到面前,担忧地问:“师父……”谢春复摇头打断她的话,道:“让他自己想想吧。”说完慢慢地走远了。 娄文玉看着他渐渐走远,再回头看看一直站立未动的谷寻崖,心还是放不下。夕阳已经没入天水之中了,天边的彩霞也褪去了光彩,天暮渐变成灰色。深秋黄昏的风已经带了浓重的寒意,尤其是在河畔边,风更是急劲,直吹得衣襟烈烈直响。娄文玉记挂着谷寻崖刚刚复原的身体,怕他在风中站久了,吃不消。虽然谢春复对她说过要让谷寻崖一个人静一静,可是她的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朝河边迈去。 “三哥……”来到谷寻崖身后,娄文玉迟疑地道,想要劝慰他,却又怕惊挠他。谷寻崖慢慢转过身来,他面无表情,平静地望着她。娄文玉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反倒是谷寻崖先开了口,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走吧。”说完径直向马匹走去。娄文玉怔愣了一下,慌忙转身赶上去。 谷寻崖翻身上了马,把另一匹马的缰绳抛给娄文玉,催马先行。娄文玉默默地上了马。两人并驾齐趋,一路上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娄文玉心中虽然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谷寻崖神情冷漠,七情不展的脸上犹如石雕。 回到简府之后,已是晚饭时分。饭菜早已备好,苏大娘、古悦修兄弟正等着他们一同用饭。饭桌上,谁也没有出声,就连古悦人也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个人,静静地往嘴里扒着饭。古悦修几次想要说话,但看看谷寻崖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下。苏大娘一边吃饭,一边长吁短叹,愁肠百结。她虽然还想旧事重提,可是又怕象白天那样逼走谷寻崖,左右为难。古悦己无话可说,娄文玉又觉得处境尴尬,难以启齿。所以这顿饭每个人都吃得味同嚼蜡。 谷寻崖最先吃完了,他一推碗,站起来转身要走,但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道:“娘,那件事,就照娘的意思办吧。”就在众人的错愕中,他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苏大娘望着空空的门框,泪水禁不住滑落下来。事情终于顺随了她的心愿,可是她的心却是一阵阵的揪痛: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儿子,为何反倒没有她梦中的那个儿子真实?她一个做娘的,竟然抓不住儿子的心,永远不清楚儿子心中所想。自己还配做一个娘吗? 谢春复要回平安小镇了。古悦修虽然一再挽留,希望他能留下来参加谷寻崖的认亲大礼,但他却说此次来得匆忙,医馆里许多事没交待明白,又时隔多日,怕家里出乱子,还是急急忙忙地要赶回去。 谷寻崖送出他数里,才在谢春复一再催促下停下来,歉涩地道:“师父,你养我这些年,如今你年过花甲,还要你为我往来奔波,我却不能为你分忧解愁,报达你的大恩……”谢春复不耐烦地一摆手道:“你几时也学得婆婆妈妈了?老子养你是图你的报达吗?” 谷寻崖轻笑几声,道:“师父,师弟他们都能各顶一职了,以后医馆里的事,你就交他们打理吧。”谢春复道:“老子天生的劳碌命,闲着更难受。行啦,你还是自己顾自己吧。古家百废待兴,事儿多着呢,到时别再拖累我就行了。”说罢挥挥手,迈步而去。谷寻崖就站在一个土坡上久久凝望着。 看着师父渐渐消失的背影,谷寻崖心绪如潮。忽觉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扭过头,见是古悦修站在他身旁,冲他微微一笑,道:“你师父走远了,回吧。”谷寻崖再回头望一眼师父离去的方向,这才转身往回走。“我知道你不放心谢前辈。”古悦修道:“原本我想挽留他到你行过大礼之后,你们一齐走的,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我们?”谷寻崖惊奇地盯着他。 古悦修宽厚地笑道:“我知道你之所以不肯答应认祖归宗,就是怕受拘束。其实你是多虑了,不管你回不回古家,我都不会把你困住。你想留下来也行,你要回平安镇我也不反对,只要你自己高兴。”谷寻崖仍是惊讶无比:“为什么?”古悦修忧郁地一笑:“古家欠你的,我知道再怎么也弥补不回来。我所能做的只是教你少受些拘束而已。苏大娘是为了了一个心愿,才要你回复古姓,其实对我来说,你姓不姓古并不重要,就算你嘴上再不肯承认,其实你心里也早已把自己当做古家人了,不在乎这个虚名。” 谷寻崖将头扭到一旁,他怕古悦修看到眼中隐隐溢出的泪光。古悦修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谷寻崖已经平复思绪,回过头淡淡地问:“什么?”“别再躲着文玉。”古悦修郑重地道:“文玉将来不管要嫁给谁,都关乎她的终生,当然要由她自己做主。你就算给文玉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谷寻崖直直地注视着古悦修,目光炯炯,许久他才缓缓点头,道:“好!” 清风迎面吹来,树上的叶子片片飘落,轻盈地落下,又随着风渐渐地飘远。树高千尺,落叶归根!是不是它早已注定的宿命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