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照田园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叶蓁蓁坐在一把半旧的小竹椅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正在吵架的三个人。 原身的记忆告诉她,那个穿豆青色衣裳,不到三十岁的妇人是她娘,名叫叶细妹。另外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叶细妹的哥嫂。也就是叶蓁蓁现在名义上的舅父舅母。 但是很显然,这一对舅父舅母并不想认她这个外甥女。 叶大龙,也就是叶细妹的大哥,正伸手指着叶蓁蓁,气咻咻的说着:「这个傻子又不是你亲生的,只是捡来的。难道你真要为了她这辈子都不再嫁人了?你脑子被驴给踢过了?」 忽然被点名的叶蓁蓁:…… 她穿越过来也有两天了,知道原身是个傻子。虽然今年已经八岁了,但是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看着人的时候脸上惯常一副茫然的表情。叶细妹教了她这么多年,到现在也就能勉强知道自己穿衣吃饭。 不过穿成个傻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叶蓁蓁心里暗自想着,就譬如现在,人人说话都不会避忌着她,她就能打探到更多的信息。 要不然她刚穿越过来,对这个异世和周边同她有关的人一点儿都不熟悉,很容易被人怀疑。现在正好堂而皇之的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她一星半点。 叶细妹显然是个很护犊子的人。性子也泼辣。一听叶大龙这样说叶蓁蓁,立刻就将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扔,开口喝叫她哥:「蓁蓁不是傻子。」 「她不是傻子谁是傻子?」叶大龙的脾气也不好。一听自己妹妹这样顶撞自己,只气的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都梗了起来,「都八岁的人了,还不会开口说话。看着人的时候只会傻呵呵的笑,还流口水。就是我家的旺财都要比她聪明。扔根骨头,它还晓得冲人摇两下尾巴,汪汪的叫唤几声呢。你家这个会什么?」 叶蓁蓁:…… 竟然说她不如一条狗! 叶蓁蓁看了叶大龙一眼,心里悄默默的将这个人给记下了。 叶细妹脾气也上来了,一张脸都气的紫涨了起来。 「我说蓁蓁不是傻子就不是傻子。你要是再敢说她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一笤帚将你打出去。」 说着,几步窜出去,拿了放在门后的一把大高笤帚在手里,一脸杀气腾腾的看着叶大龙。 兄妹两个从小打架打到大,而且小时候叶细妹都是被叶大龙按着头揍,叶大龙自然不怕她。 「你为了一个捡来的傻子,竟然敢这样跟你哥说话?真是反了天了。我今天不教训你一顿,你就不晓得我是你哥。」 叶大龙边说边四处寻摸趁手的器具。 目光忽然看到旁边的墙上斜靠了一把扬稻谷用的木掀子,走过去就要拿在手里。 却被叶细妹看到,眼疾手快的赶上前来将手里的笤帚往下一横。挡住叶大龙去路的同时,也正好一笤帚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把笤帚是用晒干的竹杈做的,上面的竹叶早就已经掉光了,只剩了横七竖八的竹枝。平常都是用来打扫庭院的,经年累月下来,竹枝磨的又尖又利。打在手上很痛不说,还很容易被划破皮肤。 叶大龙的手背上就被划了两三道痕迹。有一道深一些的,还在往外面渗血。 这滋味可不大好受。 叶大龙只气的暴跳如雷,一张脸涨的跟猪肝一个颜色。也顾不得笤帚上面扎人的竹枝了,伸手就想要将叶细妹手里的笤帚抢过来。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笤帚的柄,忽然被人一把给强行拉开。 拉开叶大龙的人是他媳妇,名叫柳兰花。穿一件黛紫色的细布比甲,脸上搽脂抹粉的,脸颊上的水鬓也描画的长长的。 「你这个人,」柳兰花一边拉开叶大龙,一边说他,「咱们今儿来是做什么的?是来跟细妹说一件大喜事的。可你怎么上来就惹细妹生气?」 一边喝叫他到旁边待着去,一边面上堆起一脸的笑意来,转过头跟叶细妹说话。 「细妹啊,你知道你哥这个人,就是个浑人,说话都不过脑子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可惜她这糖衣炮弹没有用,叶细妹的脸比刚刚更沉。 「我哥不是个好东西,难道你就是了?」 叶细妹手里的笤帚还高高的举着,好像随时都会朝着柳兰花打下来。 「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算计。说什么姓赵的那户人家是个富户,儿子也是个有力气的,知道疼人。真那么好的人家,儿子能三十多岁都没有娶亲,看上我这个寡妇了?不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十里八乡的都没有人敢嫁,你们受了他家的钱财,就来哄骗我,要将我往火坑里面推。」 说到这里,叶细妹生起气来。将手里的笤帚放下,伸手指着柳兰花和叶大龙就骂道:「你们两口子可真是黑心肠。十几年前,我娘刚死,你们两个就嫌家里多了我,将我嫁到叶家来。叶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两间破烂房子,瘫痪在床的老娘,还有个只知道哭的年幼小妹妹。十里八乡但凡有闺女有妹妹的人家都不肯让人嫁过来。你们倒好,给我定了这门亲事。成亲的那天还告诉我,往后两家不要再往来。生怕我去你家打秋风,过了穷气给你们。我心里记着你们说的这话,这十几年哪怕我再苦,再累,都没有上过你家门一次,你们也从来没有过来望过我一眼。怎么现在我一死了男人,你们两个就巴巴儿的找上门来,劝我再嫁?我呸!我现在要是信了你们是真心为我好,替我着想的话,那我才真的是脑子被驴给踢过。」 一篇话说的柳兰花讪讪的,脸上很挂不住。辩解着:「早先是我年轻,不懂事,才会跟你说那样的话。可是后来我不是主动登你家门,想要跟你重修旧好,你现在……」 「那是你看我日子过的好了,想要来跟我打秋风了,不然你会主动登我家的门?」 叶细妹目光不屑的睨着她,「原本我心里还想着,你们就算再不济,也是我哥嫂,以前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谁晓得你们倒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也不知道廉耻。我家男人才刚死了半年,你们两个就过来叫我改嫁。打量我不知道,赵家给了你们五两银子呢。五两银子你们就要把我往火坑里面推?你们可真是我亲哥嫂!想想这些年,我男人在的时候,接济你们的银子也不止五两?你们两个现在还有什么脸站在我家劝我改嫁?」 叶大龙和柳兰花确实接了赵家五两银子不错。而且赵家也说了,待说成这件事之后还会再给他们五两银子。不然明知道叶细妹是个嘴头子厉害的人,他们两个肯上门来挨这顿骂? v第二章 柳兰花心里明明已经动了气,但想着那十两银子,也只得忍气吞声的继续劝说。 「难道你真的要守着叶家不改嫁?叶家的老婆子和妹妹早年就相继死了,现在你当家的也死了,你又没有生养个一儿半女下来,正青春年少,少不得的要往前再进一步,寻个叶落归根之处。我和你哥也是这般想着,所以才托人四处替你相看合适的人家。这难道也有错不成?」 说到这里,她语气转缓,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那个赵家的儿子,虽说是有些憨直,但人家以前没有成过亲,身上很有一把子力气。家里也有几亩水田,住着四五间大房子,猪牛鸡鸭都有,日子尽过得去。你一个二嫁的妇人,这样的人家还嫌不好。那你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难道嫁了许秀才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里还有个残废儿子的人家就好了?」 柳兰花口中的许秀才,全名叫做许兴昌。祖上原不是他们龙塘村的人,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在乡里的一个大户人家坐馆。适逢龙塘村的老族长是个很有见识的人,为了龙塘村的子孙后代着想,创办了一所村学堂。经人介绍认得了许父,很钦佩他的学识,就请他来做了先生,教导龙塘村里的小孩。 后来许父家乡发了一场大水,亲人全都死绝了,再无念想。许父索性便在龙塘村安下家来,娶了妻,生养了许兴昌。 论起许兴昌的学识,原也是好的。十七岁上就中了秀才,只是随后却始终没能再进一步。后来也曾娶过妻。只是不幸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做了鳏夫。许父不久也染病,缠绵病榻半年后撒手人寰。 临死的时候交代许兴昌,要将他送回家乡安葬。还要许兴昌接替他,继续在龙塘村的村学堂做教书先生。 许兴昌是个孝子,自然一一的应承下来。 于是等到许父过了七七,许兴昌扶柩回乡安葬好,按照父亲的遗愿,回到龙塘村做了个教书先生。 其后也有人重新给他说了门亲事。但是成亲前三天,那位姑娘却忽然得了个暴病死了,这门亲事就没有成。 村里渐渐的就有流言蜚语传开,说这许兴昌命硬,克妻,便不大有人再敢给他做媒。许兴昌倒也不急,依然闲闲的做他的教书先生。 等到次年他父亲忌日的时候,他去家乡上坟烧香,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抱了一个孩子。 问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丢弃的孩子。反正一日赶路,隐约听到路边有微弱的哭声。拨开茂密的草丛近前一看,竟是个尚不足两岁的孩子。他心中怜惜,便抱了回来要养。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许攸宁。 说起许攸宁这孩子,倒是生了好一张相貌。细皮嫩肉的,全不像乡下的孩子,倒像是个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及至等到他年岁渐长,五岁上就开了蒙,跟着许兴昌在村学堂里面念书。 还是个极聪明的,竟能过目不忘。虽然年岁还小,但不论什么晦涩难解的书,只要许兴昌稍微的解释点拨下,他立刻便能明了。 不消说,许兴昌极喜爱自己这个捡来的儿子。直说孺子可教,将来肯定能考一个进士,入朝为官。 等到许攸宁十二岁上的时候,许兴昌就叫他去参加童试。 前面的县试和院试他都考了个案首,只待院试一过便能得个秀才的功名。 但偏偏回来的路上不幸被失控的车马撞到。虽然性命是保住了,右腿却断了,再不能正常行走。 残废的人,哪怕才学再高,朝廷也肯定是不要的。无奈只得歇了读书入仕的这条心。 许兴昌自是不甘,但许攸宁却很看得开,还反过来宽慰他。时日长了,许兴昌才渐渐的接受这个现实。 心里也越发的怜惜起这个儿子来,任凭旁人再如何说,都誓要养活许攸宁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许攸宁不闻不管。 但是这样一来,就更加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了。 原就是个外乡人。虽然是个秀才,但做教书先生每年挣的束修也有限,还要养一个残废的儿子,谁愿意来跳这个火坑?所以龙塘村的人每每骂自家的闺女或者妹妹时,大多要恐吓一句,你若再不听话,往后就将你嫁给许秀才做老婆,过一辈子的苦日子去。 柳兰花这会儿也是心中有气 ,所以才顺嘴这么一说。 不想叶细妹听到,却是立刻就道:「许秀才有什么不好?便是他穷些,有个残废的儿子,那也好歹是个秀才。我最钦佩的就是读书的人。若这辈子真要改嫁,我也宁愿嫁许秀才,绝不嫁你说的那户姓赵的人家。」 柳兰花先是一怔,显然没有料想到叶细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随后反应过来,她就冷笑一声。 也不再装刚刚的一心为叶细妹着想的体贴模样了,说出来的话语极其嘲讽:「你也就会在我面前说嘴罢了。既然你心里钦佩读书人,想嫁许秀才,怎么不遣人去他家问一问?若你这会儿敢叫人去许秀才家里问一声,我才算真的服了你。往后再不上你家门不说,等到你和许秀才成亲的那日,我还封了五两银子的贺礼给你,如何?」 叶细妹刚嫁给叶家的时候叶家虽然生计艰难,穷的揭不开锅,但叶细妹是个勤快能干的。家里地里的活都做得,闲暇的时候还会织了布拿到镇上去卖。她男人也是个吃得了苦的。家里有叶细妹照应着,自己就挑了货郎担子,每日走村窜户的卖,日子竟然渐渐的好了起来。 后来婆婆和小姑相继得了病,一撒手走了,夫妻两个人更加一心一意的过起日子来。手里攒了钱,就将原来的两间破烂茅草屋推倒,盖了现如今这座青砖打底,大块土砖,青瓦覆顶的三间宽敞屋子。外面还用土砖围了一圈大院子。 除了族长他们家,这在龙塘村可是独一份,谁不艳羡?也艳羡叶细妹手里她男人留下来的那一份好钱。 若是能得她嫁过去,这一份好钱不也要带过去?所以一等叶细妹男人死了,便立刻有媒人相继登门。但叶细妹只说要替她男人守节,绝口不提再嫁的话。 柳兰花和叶大龙也是受了赵家的钱财,所以今儿才会登门来说这门亲事。现在柳兰花听到叶细妹说出这番话来,心中笃定叶细妹只是说说而已。 旁的不说,就许兴昌家的那三间茅草屋,能抵得上叶细妹的这所房子?叶细妹嫁给他做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难道要去过苦日子? 就是真的守一辈子寡,日子过的也比嫁给许兴昌要好。 所以柳兰花才敢说这篇话。 谁知道叶细妹听了,立刻问她:「你说的这话当真?我不信,你须发个誓言来。」 柳兰花给气的,手都哆嗦了。 v第三章 也是被激的。她当下就抬起右手,屈了拇指和小指,另外三指朝天,一脸坚决的就说道:「若刚刚我说的话有一个字不当真,就让我的二狗子不得好死。」 二狗子是柳兰花和叶大龙唯一的儿子,夫妻两个人对他极其疼爱。现在柳兰花竟然拿了他来发毒誓,叶细妹还是信的。 刚刚她家里这一番吵闹,隔壁的左右邻居早就过来看热闹了。现在院子里面就很站了几个人。 叶细妹往外面望了望,随即就扬声开口叫:「荷花婶子,刚刚你听到我嫂子说的话了?劳烦你现在去许秀才家问一声,就说我想嫁他,问他愿不愿意娶。若他愿意娶,我不要他家一分彩礼。只是一样,我要带了蓁蓁一起嫁过去。」 叶大龙原本还在埋怨柳兰花不该拿二狗子发那样的毒誓,忽然听到叶细妹说的这话,整个人都呆了。抬起头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院子里原本在看热闹的人也都傻了。一时屋里屋外没一个人说话,落针可闻般的静。 叶荷花还是在旁边人的推搡下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问叶细妹:「你真个要我现在去许秀才家问这个话?」 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叶细妹也是被柳兰花给激的心里有气,只想着怎么让柳兰花没脸,所以压根就没有细想。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怎么不真?再真也没有了。荷花婶子,就起动您现在去许秀才家跑一趟。若这门亲事成了,您就是媒人,到时我谢你一份媒人礼,如何?」 叶荷花将信将疑,依然没有挪动脚步。旁边那些站着的人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两个的笑着催促叶荷花。 「荷花婶子,细妹叫你去许秀才家问一声,你怎么还不去?你若是拉不下脸去问,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荷花婶子,这门亲事你可一定得用心跟许秀才说。等说成了,细妹少不得的要谢你一桌媒人酒。还要给你媒人礼呢。」 还有人笑着冲叶细妹喊话:「细妹,若你和许秀才的亲事真的成了,咱们这几个人可都是见证啊。到你们成亲那日,我们都要去喝喜酒。」 「去,都去。」 叶细妹原就是不是个会扭捏害羞的人,更何况现在只想让柳兰花和叶大龙没脸。当下就挥了挥手,豪爽的说着,「等真到了那日,你们都不用带贺礼,带着一家子,都来喝喜酒。」 院子里的人听了,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就有好事的个人,拉着叶荷花的胳膊一起转身出了院子,往许秀才家里走。 旁观了这一幕的叶蓁蓁:…… 她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不晓得现在她心里该是个什么感想。 就眨巴了两下眼,目光崇拜的望着叶细妹。 心里觉得这人蛮厉害的,最起码不会被人欺负。有这样的一个娘罩着,她觉得她往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叶大龙这时已经气的一张脸红通通的,一双眼仿似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一般,恶狠狠的瞪着叶细妹。 但叶细妹丝毫不怕,转头跟柳兰花说话:「记着你方才发的誓言。」 她也不傻。知道自己相貌生的普通,是个寡妇不说,还带着一个女儿,能再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那些前来求亲的人,多半是看中了她手里的钱。 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嫁的?不如就趁着今儿这次机会,只放话说自己这辈子要么不改嫁,要改嫁就一定要嫁许秀才。 但许秀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家可是满腹诗书,见到县官老爷也不用下跪的人,能看得上她这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带着个女儿的乡下寡妇?叶细妹料想叶荷花过去说明来意之后许秀才肯定会立刻拒绝。这样也可以杜绝往后那些再上门说亲的媒人的嘴了。 至于面子不面子的,她叶细妹不靠这个过活。再说了,龙塘村也有百来户人家,挺大的。她住村头,许秀才住村尾,平日很少见面,也不用担心两个人时常见面会彼此尴尬的事。 她心里的这个盘算原本是很好的,只是万万没有料想到,这门亲事最后竟然真的被叶荷花给说成了。 等叶荷花和那个村民到了许兴昌家,许兴昌却不在家,只有他儿子许攸宁在。 穿一件青布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轮椅里面,手里拿了一把刻刀,正聚精会神的在雕琢一块木头。 叶荷花走进去,笑着开口搭话:「忙着呐?你爹不在家?」 龙塘村很大,村前村后也隔得很有一段路。许攸宁又是个好静,不常出门的人。右腿断了之后更是鲜少出去。所以看到叶荷花她们的时候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她们的姓名来,只知道是龙塘村的村民。 不过面上还是很客气的请她们坐,转动着轮椅要去给她们倒水。 被叶荷花叫住:「不用忙。我们过来就是想找你爹问句话。你爹在哪呢?」 许攸宁还是拎起水壶给她们倒了水,然后面上带着微笑,很客气的回答:「我爹还在学堂里面没有回来。不过估摸着时间,他也该快到家了。不知道两位婶子找我爹有什么事?」 跟叶荷花一同过来的那个人也姓叶,世代都在龙塘村住着,名叫小娥。这会儿听问,就笑道:「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一个鳏夫,带着一个残疾的儿子,忽然有人一分聘礼都不要就主动要嫁他。还会带一份让人艳羡的嫁妆来,怎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许攸宁听了虽然心中不解,但面上依然带着礼貌的微笑。 叶小娥这时一边拿了杯子喝水,一边目光上下打量着许攸宁。 身上穿的青布衣裳已经很旧了,但浆洗的干干净净。下摆也好,袖口也好,前襟也好,哪里都是平平整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虽然坐在轮椅里面,但腰背挺的笔直,全不见一丝萎靡颓丧。 v第四章 再看相貌,目清眉秀,唇红齿白。肤色也不像乡下的孩子,甚是白净。 还有这满身的清贵之气。如何看,这都该是当官人家的公子哥儿,而不是他们乡下的孩子。 叶小娥是个没有城府,也快言快语的人。目光扫了许攸宁的右腿一眼,没心没肺的就问道:「你这条腿断了也得有个三年?大夫真的说再也治不好,一辈子只能这样瘸着了?」 心里还有点替许攸宁惋惜。 若不是断了这条腿,凭着这小子的聪明劲儿,指不定就已经考上秀才,有了功名了。还生了这样好的一个相貌,怕不是城里的那些千金小姐都想要嫁他?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现在倒好,瘸了一条腿,哪怕相貌生的再好,哪个千金小姐愿意嫁啊?又做不得农活,乡下的姑娘只怕也不肯嫁。 这一辈子就算这么毁啰。 叶荷花是个心软的人,一听叶小娥说出口的话,连忙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 当着许攸宁的面说这样的话,可不就如同是往伤口上撒盐一样?许攸宁心里该有多难过? 而且这毕竟只是个才十五岁大的孩子。 一边目光偷偷的觑着许攸宁,却见这孩子面上的微笑半点没有变化。甚至还笑着回答叶小娥的话:「是。大夫是说过,我这条腿再也治不好,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云淡风轻的好像说的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腿断了一样。 叶荷花心里倒有些诧异起来。 她也活了四十多岁了,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对于自己忽然断了一条腿的事还这样看得开的。 难怪先前还有人说许攸宁反过来劝慰许兴昌的话,当时她听了还有些不信,但现在她信了。 就对许攸宁歉意的笑了一笑:「你小娥婶子没有恶意。她刚刚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叶小娥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那个,我就是个说话嘴上没有把门的人。大侄子,你,你别多想啊。」 「两位婶子客气了。」 许攸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面上浅淡得体的微笑一直都在。 看着确实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而且还很礼貌。 叶荷花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许攸宁虽然对她们很礼貌,面上也一直带着微笑,但给人的感觉总还是很疏离,高不可攀的。 就好像是裹在冰块里的一朵花。初初看着以为是一朵梨花,素淡馨香,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实是数九寒天的一朵霜花,有丝丝凉气若隐若现的浸出。 叶荷花一时也不晓得该和许攸宁说什么话了。就拿了桌上的杯子喝水,一边目光打量着屋里。 她很少到许兴昌家里来,印象中最近的那次还是她带着大儿子过来给许父拜师送束修的时候。 那个时候许兴昌还小,许父家里也经常有人来,村子里的人说起许父来也是要尊称一声许先生的。可是后来,也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约莫是老族长死了之后,有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里人忽然在外面挣了大钱回来,又是盖房子,又是买田地,还到处鼓吹说念书没有用。 念了书,考不上功名,做不了官,那有什么用?难道种田做手艺活也用得着认字?他一个大字不识,现在不也照样挣了这么多的钱? 而且,就算是书念的好,做了官又怎么样?那些做官的老爷,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别看外面的官服穿着光鲜,其实里面的中衣上面打着一摞的补丁呢。还说不准什么时候皇帝老子看你不顺眼了,咔嚓一声就砍了你的头呢。 村里的人也都很现艳羡他置办的那些家产,渐渐的就都听信他的话,不再送自家孩子到学堂里面去念书了。要么托那人带自家的孩子出去挣大钱,要么就是送自家的孩子去学个手艺活,或是到外面的铺子里面做伙计。 至少做这些事立马就能看到钱,念书还得先往里搭钱,以后谁晓得到底能不能回本。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村子里的人对许父就没有多少尊敬了,言语中反倒说他是个外乡人,是杂姓。 龙塘村这里世代都是姓叶的。除了有几个从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姓氏不一样,其他的全都姓叶。但嫁进来的媳妇,也就是叶家的人了不是?所以就显得许兴昌这一家子在这里格格不入。 等到叶荷花第三次问起许兴昌什么时候回来,甚至开始有些坐不住,想着不然现在就回去。叶细妹说要嫁许兴昌的话,很明显就是跟她大哥大嫂赌气的话。说不定他们三个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了呢,她倒还傻乎乎的坐在这里等许兴昌。 就悄声的和叶小娥商议。 但叶小娥是个喜欢热闹,惯会起哄的人。她只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哪里肯现在走?是一定要等许兴昌回来的。 就对叶荷花摆了摆手。一面转头望着屋外。 屋外是一处院子。一侧搭建了一间简易的茅草屋子,做厨房用的。院子外面围的也是一圈竹篱笆。两扇不高的半旧院门大开着,能看到外面有一条蜿蜒的小路。 这会儿小路上就走过来一个人。穿一件旧旧的灰布衣裳,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面,也不晓得是身形太清瘦的缘故,还是秋风渐凉,他身上衣裳穿得少,冷的缘故,身形微微的往前佝偻着。 叶小娥瞧见,立刻从条凳上站起来,伸手往门外指了指:「你们看,这不是许先生回来了嘛。」 叶荷花和许攸宁也转头望过去,见确实是许兴昌回来了。 v第五章 许兴昌这时已经进了院门,看到家里坐了两个人,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许攸宁摇着轮椅上前,接过他套在手腕上的一只布包。 他晓得自己的父亲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龙塘村又大,对村里的人他只会比自己更加不熟悉。是肯定不晓得这两位姓甚名谁。 就面带微笑的跟他说道:「荷花婶子和小娥婶子刚刚过来,说有话要对您说。已经在这里等了您一会儿时间了。」 刚刚他已经用话语套问出来叶荷花和叶小娥的姓名,连家里几口人这样的事也都晓得了。现在这也算是间接的告诉许兴昌眼前的这两个人是谁。 许兴昌果然不大认得叶荷花和叶小娥,听了许攸宁的话才知道。 就对她们两个拱手行礼,语气很谦逊的问着:「不知两位光临寒舍,是有什么指教?」 说话文绉绉的。 叶荷花和叶小娥对望一眼,心里都想着,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说这许兴昌是个穷酸秀才,今儿一见,果然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子陈年的酸味。 也不晓得叶细妹怎么会想不开,说出要么不改嫁,要改嫁就一定要嫁许秀才的话来。她自己是个泼辣,骂遍全村无敌手的人,若这门亲事果真说成了,她往后要怎么跟这个许秀才过到一块去? 叶荷花斟酌着措辞,将她和叶小娥的来意说了一遍。 她刚说完,叶小娥立刻就接口说道:「许秀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细妹虽然是个寡妇,但他死了的男人很给她留了一份好钱。她要是嫁给你,这份钱不要带过来?你是不晓得,有多少人想要娶她。这段日子她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说媒的人给踏平了。难得她竟然谁都不想嫁,就想要嫁你。还说一分聘礼都不要你的。这可是你家祖上积福,再想不到的好事!一堆人艳羡你呢。」 叶荷花听了她这一番话,只气的恨不能直接一巴掌给糊到她嘴上去,叫她闭嘴。 这哪里是来说媒的啊?这简直就是来搞破坏的! 这个搅屎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刚刚就不该带她一起过来。 许兴昌听了,果然不愿意。 他是个读书的人,从小被教导的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虽然在龙塘村生活多年,但一来这村子里有百来户人家,村前村尾隔得远,不熟悉的人有很多,二来,他跟村子里的男人尚且还会说几句话,见着村子里的妇人,多半是行个礼就低头,甚少跟人家说话的。 所以对于叶细妹,他虽然模糊晓得村子里面有这么个人,但也没有什么大的印象。 而且,照叶小娥说的这番话,他要是娶了叶细妹,那就是个吃软饭的。是看中了叶细妹手里的钱财才娶她的。 他虽然穷,但也穷的有骨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立刻就开口拒绝,只说自己高攀不上叶细妹,累叶荷花和叶小娥今日白跑一趟。 叶小娥还要说话,已经被叶荷花重重的拉了下胳膊。 要是再让她开口说话,今儿她们这就不是来结亲的,是来结仇的。 「许秀才啊,」叶荷花目光横了叶小娥一眼,然后转过头望着许兴昌,说着,「你别听小娥胡说。细妹就算这两年日子过的宽松些,但庄稼人,手里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钱财?我就住在她家隔壁,能不知道?这都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混说的,你不要当真。」 解释完这件事之后,她就说道:「细妹今日托我们来跟你说这门亲事呢,不是因为旁的,是因为她很敬佩读书人。她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嫁你,跟你过日子,所以这才不要你一分聘礼。」 又对许兴昌细数叶细妹的优点:「她虽然是个寡妇,但着实是个勤快能干,会吃苦的人。性子也直爽,很好相处。你在村子里住了这些年,想必也听说过,她这个死鬼老公家当年是何等的穷,何等的艰难。但细妹嫁过来之后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还很用心的伺候婆母,照顾小姑。也是她们两个没福,相继得病死了。她还收养了个孩子呢。纵然是个傻的,但这么多年细妹也没有嫌弃过她,一直养在身边。这足见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我仿似记得,她捡到那孩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好像这孩子的名字还是你当时给取的呢。」 她这样一说,许兴昌心里倒有了点印象。 还是八年前的事。那会儿许攸宁的腿还是好好儿的。父子两个去镇里赶集,回来经过兰春江的时候,看到江边很围了几个人。 他们父子两个心中好奇,拨开人群上前观看,就晓得有人捡了个女婴。 听说这名女婴是放在一只木盆里,从上游飘过来的。 捡到女婴的人就是叶细妹夫妻两。 那年正好遇上蝗灾,连家里的人都要养不活,谁愿意养一个无亲无故,捡来的小婴儿?围观的那些人都劝叶细妹夫妻两将那孩子扔了。 她亲生的爹娘都能狠得下心来将她抛弃了,外人还要操什么闲心? 不过叶细妹好像很舍不得,跟自己的丈夫说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叶细妹就欢天喜地的将那个孩子抱到自己怀里。 一抬头,看到许兴昌,高兴的跟他打招呼。还将怀里的女婴往他的方向送了送,让他看。然后笑着说道:「原来是许先生啊。这可真是巧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门口树上有只喜鹊在喳喳的叫,我心里就想着今儿肯定会有一件喜事。这不,我捡到了一个孩子呢。许先生是念书的人,不如就请您给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罢。」 毕竟是同村的人。而且许攸宁也是他捡来的,见叶细妹看到弃婴就要捡回去自己养,许兴昌心里就觉得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而且帮忙取个名字也不件多难的事。他就应承了下来,拧着眉头想着要取个什么样好听的名字。 忽然就听到站在他身旁的许攸宁很稚气的声音在说:「就叫叶蓁蓁。」 当时许兴昌正在教许攸宁《诗经》,这两日学的是《桃夭》那篇。正好叶细妹的夫家就姓叶,所以这孩子才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v第六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叶蓁蓁,这倒是个好名字。 许兴昌就对叶细妹夫妻两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叶细妹很高兴,低头就亲了那女婴的额头一下:「好。那往后你就叫做蓁蓁。」 隔了这么多年,而且这几年也不常见,许兴昌早就想不起来叶细妹的清晰模样。但这会儿听叶荷花提起,耳边仿佛间响起那个女人当时爽朗的笑声。 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但许兴昌还是推辞:「多谢您两位今日过来给我说这门亲事。但您两位也都知道,我是个穷酸秀才,除了教书,没有半点谋生的手段。家里也穷苦,不论谁人嫁给我,那肯定都是要受苦的。这件事还是作罢罢。烦请您两位回去转告一声,多谢她能看重我。但我委实是个没用的人,往后她肯定会嫁个更好的人家的。」 「哎,我说你这个人。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人家倒贴着都要嫁你,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倒还一直推辞。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叶小娥嘴快,一听这话立刻就嚷嚷开了。最后叶荷花没忍住,大声的喝叫她:「小娥妹子。」 叶小娥犹且不知自己就是个点火的,还要说话,终于被叶荷花忍无可忍的拉住胳膊:「你就少说两句。」 这门亲事原本就很难成,再被她这么说下去,那能成才有鬼。 说完了叶小娥,叶荷花转头看许兴昌。 不过这次她换了一种问法:「许秀才,我问你,你心里可是嫌弃细妹是个寡妇?」 许兴昌摇头:「您这么会这么问?我自己也是个鳏夫,只恐旁人嫌弃我,我哪里会嫌弃旁人?」 叶荷花再问:「那你是嫌弃细妹不识字,配不上你?」 许兴昌继续摇头:「这是哪里的话?叶,」 他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叶细妹。若称呼她是叶姑娘,她毕竟嫁了人好多年。但若称呼她是叶家的,但她现在丈夫也死了半年了。顿了顿,才说道:「她是个很能干,很直爽的人。而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没有考到功名,旁人只会嫌弃我没有谋生的手段,我哪里还有资格嫌弃她呢?」 叶荷花心想,小娥刚刚没有说错。这个许秀才就是读书读傻了。你既然知道细妹有这么多的好处,怎么还不答应这么婚事呢?换一个其他的女人,肯一分钱聘礼也不要的就嫁给你这个穷酸秀才?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呢。 不过面上还要问道:「那你是嫌弃蓁蓁那孩子是个傻子,细妹要带着她一起嫁过来,你不愿意?」 这个倒还真是。据叶荷花所知,这段日子上门到叶细妹家里提亲的人,多半都明说了,男方家想娶叶细妹是真,但叶细妹不能带着叶蓁蓁一起嫁过去也是真。 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但凡是个傻子,也有好多人家不愿意养。谁还愿意一直养一个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傻孩子啊。 「您这句话可就说差了。」 许兴昌一听这话,脸上立刻正色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较真,「当年她收养那个孩子,足见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我心里当时就很钦佩她。圣人也说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会是那样的人?那可真是连畜生也不如了。」 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叶荷花也听不大懂,不过也晓得他不嫌弃叶蓁蓁是个傻子就是了。 就说道:「你既然不嫌弃细妹是个不识字的寡妇,还带着个傻子女儿,那你做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而且,你家里就你们父子两个,日常烧饭,浆洗这些话谁来做?你儿子做?不是我说句难听的话,他毕竟是个男的,腿上也不方便,做这些事只怕也艰难。还是你来做?你每天不是要去村学堂教书?每天中午还要赶回来给你儿子做饭,浆洗衣裳?」 说到这里,她双手一拍:「你看,你是个鳏夫,家里缺个持家的女人,她是个寡妇,缺个当家的男人。她不嫌弃你家穷,有个行动不方便的儿子,你也不嫌弃她不识字,有个傻子女儿,你们两个人往后正好搭一块过日子。这是多好的事?你还只管在这里推辞什么?」 许兴昌正想说话,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许攸宁比他先开了口。 「两位婶子且在这里坐一坐,容我和我爹单独说几句话。」 许家的房子一共有三间。中间是堂屋,右手边是许攸宁的卧房,左手边则是许兴昌的卧房。 现在两个人在许攸宁的卧房里面。 许兴昌问:「你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他想不出来许攸宁要跟他说什么话。他甚至觉得刚刚自己和叶荷花,还有叶小娥说话的时候应该让许攸宁回避的。 许攸宁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刚刚叶荷花和叶小娥说话的时候多多少少的提到了他腿不方便的事。这些话不应该让他听到。 因为许兴昌知道,许攸宁不会真的跟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自己断了一条腿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原本是一个该有锦绣前程的人,忽然断了一条腿,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施展自己才华的那一天,心里怎么会一点儿不难过,不失落? 至少他是不信的。 「爹。」许攸宁开口叫了他一声,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就说道,「我希望您能答应这门亲事。」 许兴昌惊讶的望着他。 许攸宁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最后还是许兴昌先移开目光,说他:「这是大人的事。你还小,这件事你不明白。」 「我不小了,已经十五岁了。男到十五达父志,爹,家里的事,我做儿子的,也应该有说话的余地。」 而且,这还是件很大的事。 许兴昌知道他说的对。但是做儿子的,操心起他这个做父亲的亲事…… v第七章 明明耳根处都有些发烫了,但一张脸还竭力的板了起来:「就算你现在十五岁了又怎么样?我是你爹。只要我还活着,你在我眼里就还只是个孩子。」 许攸宁轻叹了一口气。 到底谁才是孩子?他这个爹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性子还执拗的跟个孩子一样,说出来的话也很幼稚。 顿了顿,许攸宁换了另外一种策略。 「爹,我现在腿断了,这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了,您心里会不会嫌弃我拖累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了下来。偏生他眼睫毛生的又长又浓密,此刻如鸦羽一般轻轻的颤动着,一副看起来很悲伤很愧疚的模样。 许兴昌果然中计。哪里还板得住一张脸?连忙摇着双手解释:「哎,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拖累我的事。你这傻孩子,心里怎么会这么想?」 以前他对许攸宁其实没有这样的小心翼翼,反倒有些糙养。男孩子嘛,以后大了,身上责任重大,哪里能稍微有点事就脆弱?从小磨砺出个坚强,轻易不认输的性子很重要。但自打许攸宁断了一条腿之后,许兴昌就特担心他会想不开,做事说话再没有从前那样的随意了。 许攸宁心中感动。不过眉眼依然低低的垂着,说话的声音较刚刚更加的轻,也更加的悲伤。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拖累了爹,要不然爹您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成家?」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眼看许兴昌。不过眉眼还是往下耷拉着的:「这些年因为有我这个累赘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嫁给爹,我心里一直愧疚不已,觉得很对不起您。现在终于有个人愿意嫁给爹了。而且刚刚听爹和荷花婶子说的话,那个人也是个品行很好的人。可是爹您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是不是想要我心里一直怀着对您的愧疚过活?若果真如此,儿子自然不愿再拖累您。明日我就离开这里。这样您才不会因为我的拖累毁了您原本好好的一辈子。」 越说到后来他说话的声音越轻,眉眼也再次低垂了下去。 许兴昌看了,心中忍不住的软了下来。 他原就是个嘴笨的人,没有自己儿子伶牙俐齿。现在许攸宁这一番话又有理有据,有规劝也有胁迫,他听了,张了张嘴,竟然不晓得该怎么辩驳。 许攸宁很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见他双目呆愣着失神,立刻趁热打铁的继续劝说:「爹,这门亲事您还是应下了罢。您若是不应下,儿子心里愧疚啊。都是我拖累了您。」 这两句话说的甚是诚恳,望着他的目光竟隐隐带了几分祈求。 许兴昌心中一酸。 唉,这孩子心里怎么会有自己拖累了他的想法?若他现在不答应这门婚事,只怕这孩子真的能做得出来离开家的事来。 一冲动之下,连忙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这门亲事我应下来便是。」 许攸宁听了,眉梢微扬,眼中浮上几分喜色出来。 担心许兴昌反应过来之后会反悔,他转动轮椅就往堂屋去。 叶荷花和叶小娥正坐在桌旁的条凳上轻声说话,讨论许兴昌到底会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一番探讨之下,两个人都觉得希望不大。 就许秀才那个榆木脑袋,压根就是个不开窍的。叶细妹宁愿倒贴也要嫁他他都不肯娶,这辈子就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才是。 两个人就都商议着要回去。已经到吃午饭的点了,家里的男人孩子都还等着她们回去做午饭呢。 这时候就听到轮子转动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许攸宁从旁边的屋里出来了。 叶荷花看到他出来,轻咳一声,开口叫他:「大侄子啊,」 接下来正要说告辞的话,就见许攸宁面带微笑的在说着:「劳烦两位婶子久等。我父亲刚刚说了,他同意这门亲事。」 叶荷花和叶小娥都震惊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 看许兴昌刚刚的样子,就好像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怎么现在一转眼就同意了? 许攸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话,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让他改变主意? 就在她们两个人因为震惊而傻眼的时候,许攸宁已经转动轮椅到自己的屋里取了一本历日来。 打开翻了一翻,然后他就抬头说道:「小侄大胆。两位婶子既然今日特地过来为我父亲说合这门亲事,就烦请您两位做个媒人罢。往后我父亲自有一份媒人礼谢谢两位婶子。」 叶荷花和叶小娥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呆呆的看着许攸宁。 就听到他微笑着在继续有条不紊的说下去:「现在还要劳烦两位婶子回去转告一声,下个月初二就是黄道吉日,若可以,我们两家便定在这日嫁娶。若她答应下来,明日还要辛苦两位婶子过来我家跑一趟。有些微礼,烦请您两位到时送过去。」 叶细妹虽然说不要他家一分聘礼,但成婚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哪怕是再嫁亦如此,他家岂可真的一分聘礼都不出。 虽然他们家贫,也许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但不论如何,总归是他们的一番诚心。 叶荷花和叶小娥最后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的许家门。走出好长一段路,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彼此交谈几句,心中依然满是震惊。 照许攸宁刚刚对她们两个说的话来看,一番安排清晰明了,老成持重的哪里像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就是大人,也没有他考虑的这般周祥。 v第八章 两个人都感叹着,这许攸宁可惜是个瘸子,要不然将来说不准真的会有什么大成就呢。 一路说着话到了叶细妹家,叶大龙和柳兰花还在院子里面磨蹭着没有走。 门口看热闹的人倒是都散了。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都回自己家做午饭去了。 叶细妹也在做午饭。 她家正面三间宽敞大房,紧挨着左手边另外搭了一间低矮些的小屋子,就是用来做厨房用的。 这会儿屋顶的烟囱上正在冒着烟,屋里叶细妹手里拿着锅铲忙着炒菜。 叶蓁蓁则是坐在一旁。 虽然今儿闹了这么一出,但叶细妹是个心大的人,也没有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想着叶蓁蓁肯定饿了,就要去厨房烧饭。 她家的厨房有单独的门进出,因为不放心叶蓁蓁一个人待在堂屋,就拉着叶蓁蓁一起到厨房,端了把小竹椅放在门边让她坐着。 想了想,又走回去。 叶大龙和柳兰花还坐在堂屋里的条凳上没有动呢。 叶细妹走进去,赶鸡一样的赶他们:「你们两个还不走,待在我家做什么?」 叶大龙气的。要不是手头没有趁手的器具,都想直接打她一顿了。 「我好歹是你大哥,难道在你家里坐坐都不行?而且现在都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你就不留我们两个在你家里吃顿饭?」 虽然秋收的粮食已经下来了,大家暂且都不愁吃的事,但能在别人家蹭一顿饭为什么不蹭? 先前他们两个过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叶细妹正在跟挑担子走街窜户卖豆腐的人买了块豆腐和好些面筋。厨房他们也去看过一眼,墙上挂了好大一块腊肉呢。 留客吃饭那不要做两个好菜啊?那肯定比在家里啃咸菜强。 但显然他们两个这是自作多情,因为叶细妹一点要留他们两个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我留你们两个吃饭?我就是将饭菜倒了喂狗,狗还晓得冲我摇两下尾巴,汪汪的叫唤两声,知道心里要感激我呢。你们两个心里会感激我?留你们两个吃饭还不如喂狗!」 这是先前叶大龙说叶蓁蓁不如狗的话,现在叶细妹原样说出来还给他。 但凡涉及到叶蓁蓁的事,叶细妹也是个记仇的。只要找着机会,那就一定要反击回去。 跟在叶细妹身后过来,正站在门口的叶蓁蓁听到这句话,心中忍不住的暗笑。 她真的是越来越喜欢叶细妹了。 叶大龙和柳兰花却差点要气死了。 甭管怎么说,被人骂自己还不如一条狗心里肯定会不爽。要不是有柳兰花拉着,叶大龙都差点撸袖子过去跟叶细妹打架了。 叶细妹也不怕他。 门背后放着一根扁担呢。是用毛竹新做的。为了防止挑东西的时候东西滑落下来,两边还各钉了一根很结实的木钉子。 叶大龙要是敢冲过来打她,她立马就转身去拿这根扁担。 她相信有了这根扁担在手上,别说一个叶大龙,就算是两个叶大龙她都不怕。照样打的他们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这样一想,叶细妹心里竟然有点跃跃欲试起来。恨不得现在叶大龙就冲过来才好。 只可惜叶大龙竟然被柳兰花给拉住了。 柳兰花还冲她喊:「细妹,我活了这么多年,可是头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绝情的人。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你亲哥嫂,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就这样对我们?」 「那你看到的人可真少。」叶细妹冷笑一声,嘲讽的回击她,「而且,要论绝情,我比得上你们两个?我再怎么样绝情,也没有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为了几两银子还把自己的亲人往火坑里面推?你这还真是贼喊捉贼啊。」 说着,又不耐烦的冲他们两个人挥了挥手:「赶紧的,你们两个快走。我这屋里还放了几样值钱的东西呢。要是掉了一两样,我到时是该找你们呢,还是不找你们呢?找你们,你们两个肯定要说你们是我亲哥嫂,坚决不承认是你们拿了。可要是不找你们,现在我这里也没别人不是?所以为了大家都好,你们两个还是赶紧走。」 柳兰花在村子里的风评不大好,背地里经常有闲言碎语说她手脚不干净,所以叶细妹才会有这么一说。 但是就算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听到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这样的话,柳兰花还是气的一张脸都紫涨了起来。 得亏她皮肤黑,就算紫涨了也不大显得出来。不过一张脸沉了下来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细妹,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细妹大咧咧的回答,「我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好?我不想家里掉东西,你也不想到时我要是掉了东西,冲到你家里去闹,是?」 以前好歹做过一段时间姑嫂,柳兰花是晓得叶细妹这个人闹起来的厉害的。 v第九章 说白了,叶细妹这个人是真泼辣。而且狠得下心,能豁出去不要脸面,所以柳兰花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怵她的。 就沉着脸没有说话。 叶大龙到底是个男人,受不了叶细妹这样防贼似的防他,转过身气冲冲的就要往屋外走。 「这哪里是亲妹子,分明就是个仇人。你放心,我往后就算讨饭,也不上你家门一步。」 叶细妹听了就笑:「你往后就算讨饭来我家,我也没得一粒米给你。」 叶大龙气的,两条胳膊都在发抖。看到柳兰花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就大声的吼她:「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嫌没有讨够骂啊?早就跟你说过,赵家的那银子不要接,不要过来说这门亲事,你倒好,看到银子就发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好了。今儿这一天丢人现眼还没有丢够?还不走?」 别看叶大龙长的五大三粗的,其实在家里是个妻管严,被柳兰花给吃的死死的。现在也确实是怒火攻心,一时气上来,才敢这样骂柳兰花。 但柳兰花心里也正窝着火呢。 你嫌丢人,我就不嫌啊?你现在还要当着叶细妹的面这样骂老娘? 立刻就倒竖起一双张飞似的眉,喝叫叶大龙:「你还有脸说我?赵家的那五两银子我一拿到手,第二天不就被你偷偷的拿走了?跑到镇上去大吃大喝了一顿不说,还进了赌坊,输了个精光!连裤子都输没了。现在这门亲事没有说成,到时赵家的人找上门来,我看你拿什么东西赔给他们!」 如果说叶大龙刚刚还气的跟只鼓足了气的癞蛤、蟆的肚子一样,那柳兰花的这篇话就是一根尖利的针,毫不客气的就狠戳了过来。只戳的叶大龙立刻泄了气,转而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赵家托他们过来说亲的那个儿子虽然是个傻子,到现在也什么都不会,看到人只会傻呵呵的笑。一边笑还一边流口水,但他可是有三个兄弟的。且个个都跟狼崽子一样。 现在这门亲事没有给他家说成,他家肯定要上门来讨还那五两银子的定金。可是那五两银子已经被他给输了个精光,哪里还拿得出来?赵家能罢休?那三个狼崽子一样的兄弟还不得把他家给砸了,把他给打残废了啊。 立刻慌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柳兰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得强忍了气,堆起一脸的笑看着叶细妹:「细妹啊,你看这……」 话未说话,就被叶细妹开口打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丑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没银子借给你们。而且我也晓得,说是借银子给你们,其实也就是给。我男人还在的时候,零零碎碎借给你们的银子也有个三四两?到现在也没见你们还给我一分一厘。再想找我借钱,我可是一个子儿都没得给你们。」 顿了顿,又笑起来:「荷花婶子和小娥婶子还没有回来呢。要是她们将我和许秀才的亲事说成了,嫂子,别忘了你刚刚当着大家的面发下的毒誓。你还要给我五两银子做贺礼呢。」 其实她心里压根就没想过她和许秀才的这门亲事能成,但是这会儿能给柳兰花添点堵她干嘛不添啊? 说完,又开始赶叶大龙和柳兰花走。 等到他们两个一出屋,她立刻啪的一声将堂屋的两扇木门关起来。还拿锁锁了门,钥匙挂在自己腰带上。这才牵着叶蓁蓁的手往厨房走。 叶大龙气的立刻就要走,但还是被柳兰花给喝叫住了。 五两银子呐!她家里哪里能拿得出来?就算是找人借,可谁愿意借给他们啊? 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的名声不说龙塘村,隔壁村都传遍了。都晓得借给他们钱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说不得,这五两银子还只能找叶细妹借。甭管现在再怎么吵,到底是亲兄妹,柳兰花就不信叶细妹真个能狠心到看着自己亲哥被人打也不出手相帮。 不过叶细妹还真能狠得下这个心来。 她也算是想明白了。十几年前她这亲哥就能嫌弃她是个累赘,扔狗一样的将她嫁给叶家,一根针的嫁妆都没有给她。后来她日子过好了,这两口子巴上来了。她男子汉又是个心软的,见到他哥嫂每次过来哭诉家里穷,没米下锅,没钱过年,总会掏点钱或是东西出来给他们。前前后后的给了他们多少钱和东西?现在倒好,她男人死了才半年,她哥嫂收了赵家的五两银子,就想说动她嫁到赵家去。 打量她不知道赵家的那个傻儿子呢?虽然傻,但偏生还是个很容易暴躁的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的。还有一身蛮力。嫁给他,她还能活上半年? 既然她哥嫂能狠得下心来这样对她,她对他们还有什么狠不下心来的?而且就算他们两个以后有什么下场,也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跟她无关。 所以明知道现在叶大龙和柳兰花还站在院子里面没有走,她也没有理他们,而是手脚麻利的从放在墙角的一只大冬瓜上面切下一块来,掏瓤去皮洗干净,再切成薄片。 午饭她打算做个腊肉炒冬瓜,再炒个面筋。豆腐就留到晚上做煎豆腐吃。 腊肉还是去年腊月的时候腌的,一直放在厨房里面。烟熏火燎的,这会儿表面上都已经是黑漆漆的了。不过切开来,里面却是红的,看着就很诱人。 当时是用五花肉腌的,上面有很厚的一层肥膘。现在切几块下来,放到锅里炒一炒,满厨房都是肉香。 叶蓁蓁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原身是前两天着了风寒,高烧上来没熬住,一时就去了。她那会儿穿过来,身子疲软着,一点力都用不上。叶细妹见她生病的人,也不敢给她吃荤腥,怕她不消化,所以就连着让她喝了两天稀粥。 嘴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于是这会儿闻到肉香,叶蓁蓁发现自己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目光如胶黏似的一直看着锅里渐渐变得晶莹透明起来的腊肉。 腌的好的腊肉就是这样,放好几年都不会坏。切下来在锅里稍微的翻炒几下,随着里面的肥油流出,腊肉就会慢慢的变的晶莹透明起来。 闻着香,看着就更想吃了。 叶细妹也注意到她一直在看锅的目光了,就一脸慈爱的对她笑了一下,温声的问道:「蓁蓁饿了?一会儿就吃饭了啊。待会儿娘将这些肉都挑出来给你吃。」 叶蓁蓁也看出来了,叶细妹虽然在外人面前泼辣,从不吃半点亏,但对她这个捡来的女儿是真的好。哪怕她是个傻子。 心里很感动。叶蓁蓁就想着,她也不能光坐在这里等吃啊,那肯定要干点活啊。 v第十章 就走到灶门口坐下,伸手拿了一束稻草把子往灶膛里面塞。 现在秋收刚过,刚打了稻子下来的新稻草还放在田里晒,等晒干了才会挑回家烧,所以现在烧的稻草还是上半年割早稻那会儿的。 放的很有些时间了,上个月又连着下了好长时间的雨,这稻草就有些潮湿。塞到灶膛里面的时候,火舌舔上来一时烧不着,就腾起一股子灰白色的浓烟来。 叶蓁蓁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没有经验,不晓得要用火钳夹着稻草把子塞进灶膛里面,脸同时还要往旁边侧。竟然都没有用火钳,手里拿着稻草把子就往灶膛里面塞,身子也往灶膛那里倾。 立刻就被这股子忽然冒出来的浓烟给呛的咳嗽了起来。 叶细妹看了,一边笑,一边走过来拉她。 将她拉到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了,叶细妹拿了火钳,手脚麻利的往灶膛里面塞了两个稻草把子,然后放下火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灶台前面将砧板上切好的冬瓜都放到了锅里去。 腊肉稍微炒一炒就会出油,这会儿冬瓜放下去,只听得嗤啦几声响。再翻炒几下,原本就切的很薄的冬瓜也熟了。 撒了一把切碎的小葱下去,在旁边的碗柜里面拿了只粗瓷大碗,叶细妹将炒好的菜盛起来,就打算开始炒面筋了。 闹腾了这么一上午她也饿了。等吃好了饭,下午还要去田里种油菜呢。 只是还没等面筋下锅,就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先好像是荷花婶子在说话,不过厨房里面声音大,叶细妹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接着就听到柳兰花很尖利的声音在叫:「这怎么可能?」 叶细妹就放下手里的菜刀,双手在腰里系着的围裙上面擦了擦,拉着叶蓁蓁的手就往外走。 灶膛里面的火还没有熄灭,她不放心叶蓁蓁一个人留在厨房。要是玩火烧伤了手怎么办?肯定要她去哪里就带着叶蓁蓁去哪里。 叶蓁蓁跟在她身后走的慢吞吞的。 叶细妹怕厨房里的烟呛着她,给她坐的小竹椅就放在厨房门口,所以刚刚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叶荷花说的话。 说的是:「她大嫂,许秀才应下了这门亲事呐。还说下个月初二是好日子,那日就过来迎娶细妹呢。」 叶蓁蓁穿过来才两天,自然没有见过许兴昌。她也闹不清现在这件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静观其变。 不过她心里莫名的信任叶细妹,就觉得不管怎么样,叶细妹的决定肯定都是对的。跟着她混那肯定错不了。 柳兰花显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她原本在这里磨蹭着不走是想着要叶细妹借五两银子给她,可没想到没等来叶细妹的点头同意,反倒等来了叶荷花的这话。 刚刚她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自己儿子发的毒誓,要是叶细妹和许兴昌的这门亲事成了,她就要给叶细妹五两银子给贺礼的。 得,这下子没借到五两银子不说,还得往外再掏五两银子。 柳兰花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瘫软到地上。叶大龙连忙伸手拉她起来。 叶细妹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所以当叶荷花和叶小娥两个人一脸喜气洋洋的告诉她许秀才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下个月初二就来迎娶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 「啥?他竟然答应了?」 许秀才怎么能应下这门亲事呢?他不该应的啊。 叶小娥说话从来不晓得看人脸色,也从来不晓得委婉两个字怎么写,一见叶细妹脸上震惊的神色,立刻就大着声音嚷嚷开来:「细妹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刚刚可是你自己当着大伙儿的面指天立誓的说要么不改嫁,要改嫁就嫁许秀才的。要叫我们荷花婶子做媒人,去许秀才家里问一问。现在我们两个去了许秀才家里,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好不容易将这门亲事给你说成了,怎么,看你这样子,是要反悔了?你可不能这样啊。」 叶荷花也劝她:「细妹啊,咱们虽然是庄户人家,是妇道人家,但也该说话算话。你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啊。」 叶细妹:…… 刚刚她的那话就是用来堵叶大龙和柳兰花的嘴的,也是用来堵其他想要再给她说媒的人的嘴的,但谁晓得他许秀才还真的会应下这门亲事来啊。 一时就觉得很哭笑不得。 实际上她现在压根就没有起过要改嫁的心思,只想好好守着这个房子,将叶蓁蓁拉扯大,可现在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不答应,刚刚确实是她亲口说过的话不错,而且还当着那么多邻居的面。可这要是答应…… 叶细妹很有些迟疑。 就被叶小娥催促:「嗐,你自己说出来的话,怎么临到最后还反悔?再说了,许秀才虽然穷了些,但到底是个识字的,你嫁给他也算不得吃亏。再说了,只要你们两口子往后一心一意的过日子,那日子肯定能好起来。你忘了你刚嫁到叶家来的时候叶家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许秀才家现在再怎么样,也比你那个时候好?」 叶细妹咬着唇不说话。 叶荷花便也再劝她:「细妹啊,你刚刚说过的那话可是有好些人都听到了,很快全村的人也都会晓得有这么一回事。你要是现在反悔说不嫁了,往后你在村子里还要不要做人?大家都要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呢。还有许秀才,他原本就是个外姓人,村子里面已经有好些人因为当初老族长给了他家两亩地,背后说道个不停,要他还给村里。你现在再做出这么一件事来,人家许秀才不要说你是在耍他玩呐?连村子里的人也要笑话他。你这还让他往后怎么在村子里面做人?他是个好人,你可不能害了他啊。」 叶细妹虽然和许秀才接触的不多,但也晓得他是个好人。 她自己便罢了,反正在村子里面泼辣惯了,从来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事,但是许秀才是个读书人,那肯定将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v第十一章 怎么能因为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让人许秀才以后在村子里被人说道呢? 心中想了又想,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红狠下心,咬牙答应下来:「行。下个月初二,我嫁。」 叶荷花和叶小娥听了,都心中大喜。 叶小娥就说:「这才对嘛。也不枉刚刚我和你荷花婶子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去许家说这件事。」 叶荷花说的则是:「刚刚许家那边已经叫我和你小娥婶子做媒人了,还说要是你答应了,叫我们两个明儿再过去一趟。他们家有聘礼给你呢。」 聘礼不聘礼的叶细妹倒是不在乎,关键就是这件事…… 不过两家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现在就是想反悔只怕也反悔不了。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旁的事。 眼角余光看到叶大龙正半拖半拽着柳兰花在往院外走。肯定是想趁她们不注意回家,然后就没人再提起那五两银子贺礼的事。 但叶细妹偏偏不想遂他们的愿,冲着他们的背影就扬声说道:「大哥,嫂子,先前说定的那五两银子的贺礼,你们两个可别忘了啊。得空就给我送过来。我今儿就不留你们两个吃饭了啊。」 听得叶大龙和柳兰花脚下一趔趄,两个人差点儿没摔了。 叶细妹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转过头来殷勤的留叶荷花和叶小娥吃午饭:「起动你们两个刚刚特地跑那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就留下来吃午饭。饭已经熟了,菜也快得了,拿碗就能吃了。」 不过叶荷花和叶小娥两个人都拒绝了:「家里还等着我们回去烧中饭呢。至于你的饭,急什么,还怕你以后不谢我们一桌媒人酒啊?」 说笑着走出院去了,各自回家。 叶细妹这里也拉着叶蓁蓁回厨房继续炒面筋。 等面筋炒好,饭菜都端到堂屋的桌子上,母女两个人对面坐着吃饭。 叶细妹果然将腊肉炒冬瓜里面的腊肉都挑拣出来夹到叶蓁蓁的饭碗里。还夹了好些面筋过来,叶蓁蓁的碗里都快堆起一座小山了。 一边还目光怜爱的望着她,温声的跟她说话:「好孩子,快吃。」 叶蓁蓁听了,心里忽然就觉得有点发酸。 上辈子她爸妈重男轻女,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弟,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她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关心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于是她就很努力的读书,想要考个大学离开这个对她而言冰冷的家,靠自己过活,谁的脸色都不看。老师也说她成绩好,肯定能考个好大学。但是没想到高三才刚开学没多久,她爸妈竟然不要她读书了。 说她一个女娃家,读书做什么?浪费钱。学个裁缝的活,年后跟你表姐到外面做裁缝去。挣的钱回来交给我们,留着给你弟以后读书买房子结婚用,也算这么多年我们没白养活你一场。 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难过的心都开始绞痛起来。后来眼前一黑,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世。 原本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这两天脑子里也都混混沌沌的,但是现在听到叶细妹说的这句话,就如同一阵清风忽然吹过来,一天的乌云都吹散了,心里既安稳又踏实起来。 就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埋头吃饭。 夏至过后白天的日子就渐渐的短了下来。虽然现在才交农历八月底,但不到戌时天就快要黑透了。 许家父子两个趁着天边还有最后一丝夕阳的光亮在院子里吃完晚饭。 许兴昌就要起身收拾碗筷拿到灶台那里去洗,被许攸宁按住手:「爹,你歇着,我来。」 他以前右腿没断的时候也经常会帮许兴昌干点活,可自打他右腿断了,一来行动不便,好些活他确实没办法干,二来许兴昌也担心他,不要他插手做一点活,于是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闲着的。 譬如现在,明明许兴昌白天在学堂里面教了一天书,放学之后还要立刻赶回来做晚饭。吃完饭还要忙着洗碗。 许攸宁看了,觉得心里很难受,这次说什么都要他来洗碗,让许兴昌歇着。 许兴昌最后没法子,只得将碗筷收拾到灶台上去,看许攸宁从轮椅中站起来,用拐杖支撑着,单腿站立在灶台前面洗碗。 晓得他其实是个脾气很犟的。其实也很敏感。自己以前只想着千方百计的照料他,让他尽量忽略到右腿断了的事实。 但是现在,许兴昌在反思,这几年他一直什么活都不要许攸宁插手做,是不是反倒会让他心里更敏感,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人了? 就在他走神的这会儿功夫里,许攸宁已经将碗筷都洗干净了。也甩干了水分,放到了橱柜里面去。 这才坐回轮椅上,转动着轮椅转身回到院子里。 天边的云彩已经完全暗淡了下去,暮色四合。月亮还没有出来,璀璨的繁星挂满了幽蓝的天幕。 父子两个人对面坐着,一时没有说话。 下午叶荷花已经过来一趟,说了叶细妹同意下个月初二嫁娶的话,剩下来的就是明儿要给到她家的聘礼,还有成亲那日的喜宴。 这两样说起来都是难事。 许父虽然在龙塘村做了一辈子教书先生,但教书先生原本就束修有限。翻修他们现在住的这茅草屋,自己娶亲,儿子出生,养儿子,给儿子娶妻,哪一样都要花钱。后来儿媳妇死了,一应葬礼花费也不少。他自己得了病,缠绵病榻,请大夫吃药也要钱,所以压根就没能给许兴昌留下什么财产来。 v第十二章 等到许兴昌手里,学堂里的学生人数慢慢减少,束修就更加有限了。虽然有前任老族长特地拨给他们家的一亩多地,但一来他不会耕种,二来他也没有时间耕种,只好租给别人,每年得些粮食。也就刚够他们父子两个人糊口罢了,不够的地方还要自己花钱去买。 现在这聘礼,还有这筹办喜宴要用到的钱…… 许兴昌皱着眉,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划拉着,心里直犯愁。 许攸宁见了,就叫了一声爹,然后伸手从怀中掏了一只小布袋子递过来。 许兴昌啊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小布袋子上。 是用一块老布做的。就着星光,能看到缝制的针脚很均匀细密。袋口的两根带子紧紧的系着,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许兴昌一边伸手过来接,一边问:「这小袋子是你自己做的?里面装的什么?」 等接到手,就察觉到这袋子沉甸甸的。稍微掂了一下,他就约莫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拉开带子低头一看,果然见小袋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铜钱。还有好几块碎银子。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许兴昌抬头惊讶的望着许攸宁。 许攸宁沉默了一会才告诉他:「这都是我自己挣的。」 原来许攸宁自打右腿断了,消沉了几天之后就想着要自力更生,不能让许兴昌一个人辛苦养家。正好他家右手边住的邻居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是个木雕匠人,一直拿许攸宁当自己的孙子看待。许攸宁就拜认了他做师父,跟他学习木雕。 许兴昌记得这件事。只是那时候他一直不同意这件事。 他总还是觉得许攸宁的右腿肯定能治好的,等治好了腿,就要让他去考功名。 许兴昌自小受自己父亲影响,心里不可避免的也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木雕很浪费时间,他还是想让许攸宁用这些时间多看书,不要将以前的学问拉下来。 「……所以你压根就没有听我的话,还一直偷偷的在学木雕?」 许攸宁点了点头:「我跟着叶爷爷学了半年木雕,叶爷爷就说我可以出师了。他们父子经常在外面接一些活回来做,有做不完的就分我一些,得来的银钱也分我一点。另外我闲下来的时候也会雕一些东西,托叶爷爷的儿子赶集的时候拿到镇上去卖。这袋子里面的银钱是我这两三年这样积攒下来的。虽然也不算很多,但节俭点儿用,应该还是够办一场还算过得去的喜宴的。再有,明日要送过去的聘礼我也想过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递过来。 许兴昌低头一看,就见是一块翡翠玉佛。 玉质很好,在星光的照耀下表面竟然是水润润的,看着很通透。上面雕刻的观世音雕像垂眸敛目,一脸慈悲。 许兴昌变了脸色:「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许兴昌从来没有隐瞒过许攸宁是他捡来的事实。等到许攸宁十岁上的时候就明白的告诉过他自己捡到他时的场景。 是个落日黄昏,许兴昌急着赶路要去找地方投宿,忽然听到路旁的树丛里面有微弱的小孩哭声。他走过去拨开树丛,就看到有一个约莫一两岁左右的小孩坐在地上哭。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大男人,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眼看就要死了。 许兴昌一开始心里也有犹豫害怕,但后来还是大着胆子上前查看。 浑身是血的高大男人双目圆睁着,目光其实都有些涣散了。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也不晓得到底费了多大的劲,猛的就伸手拽住了许兴昌的衣摆。 许兴昌吓了一大跳。就听到那男人微弱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说着:「救,救小,小主子。求,求你。」 许兴昌想要拉开他拽自己衣摆的手,但那个男人纵然快要死了,力气依然很大,他无论如何都拉不开。 小孩子还坐在旁边哭。眼见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许兴昌就顾不上这个男人,连忙将小孩子抱起来查看。 脸上和衣服上都有好些血迹,不过仔细查看一番之后就发现小孩子身上没有受半点伤,都好好儿的。 许兴昌这才放下心来。 低头看躺在地上的男人肚子上有很长很深的一道伤口,都能看到里面的骨头和肝脏了。也不晓得是被什么利器给砍伤的,眼见是救不回来了。可还是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摆,目光牢牢的盯着他。 许兴昌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晓得这两个人肯定来路不凡。男人身上穿的是一套质量精良的软甲,应该是个侍卫之类的,小孩子身上穿的衣裳料子都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绸缎,上面的刺绣也很精美。救了这个小孩子他很可能就会惹上祸事。可是要他现在转头就走,不管这个小孩子他也做不到。 已经入了冬了,他这转身一走,不说这两个人的仇家会不会追过来,就是在这里过一晚,这个小孩子也肯定会被活活冻死的。 左思右想之下,他轻声的问躺在地上的男人:「你要我救这个小孩子?」 男人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一双眼圆睁着望他,目光中满是恳求。 许兴昌心中不忍,就点了点头:「好。你放心,我肯定会将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好好的将他抚养长大成人。」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蠕动着双唇好像要说什么话,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拽着许兴昌衣摆的手也终于无力的落了下去。 许兴昌心中感伤。拿了男人手中握着的刀就地挖了个坑,草草的将他埋葬了。不晓得他的名姓来历,就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竖碑。就只记了下周边的位置,做了个记号。然后借着月色,抱着小孩子继续往前赶路。 等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喂小孩子喝了一碗米糊,趁着小孩子睡着了,许兴昌仔细翻查他身上的东西,当时心里就觉得这个孩子肯定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 v第十三章 不说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手腕上还套着一副赤金錾莲花纹的手镯子,脖子上也挂着一块翡翠玉佛,头上戴的暖帽上面还镶嵌了好几颗足有莲子米大小的珍珠。 许兴昌惊叹的同时,赶紧找店家买了两件乡间小孩穿的普通衣裳给这小孩子换了,将他原来这一身的穿戴都装到了随身的包裹里面去。 这孩子的这一身打扮太招摇了,这样抱着他走出去,若是被他的仇家发现可是不得了的事。到时只怕他们两个人都要没命。 好在他抱着这孩子回到龙塘村的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没有发生一点事。等回到了龙塘村,村子里的人问起来,他也只说这孩子是他在路上捡来的,不晓得孩子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多说旁的话。 当时虽然不是乱世,但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做老丈人的,竟然篡了自己女婿的皇位。就有旧臣不服,领兵要打进京来。 这行军打仗肯定要军饷,不然战场上面谁给你卖命?可是你都已经要领兵打入京城来了,新皇帝肯定不会给你拨军饷的啊。那些旧臣没有法子,有的就会放任自己手下的兵士抢劫商家豪户和庄户人家,好筹措军饷。 又加上乡下人看天吃饭,一个风雨不调年岁就不好,因此那一年常有人卖儿卖女,刚生下来的孩子也有因为养活不了就丢弃不要的。因着这个原因,也没有人怀疑许兴昌抱回来的这个孩子的身份。 许兴昌就给这孩子取了名字,当儿子一样的养在身边。养到十岁大,估摸着他该懂事了,就将那年自己头一次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一应穿戴都拿出来给他看。还将当时那个死了的男人的事也告诉他,问他往后要不要去追寻自己的身世,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个孩子就是许攸宁了。 许兴昌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才十岁大的许攸宁听到他说的那一番话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慌乱和震惊的表现,面上神情也堪称镇定。 当时许攸宁说的是:「不论我真实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我知道,是您救了我,也是您养大了我。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父亲。至于旁的,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去追查。我这辈子都是您的儿子。」 许兴昌听了他这话,很感动。心里甚至都开始对许攸宁刮目相看了。 当时他可是将看到许攸宁时他一身的穿戴都悉数放在了他面前。 通体水润的玉观音吊坠,镶嵌着莲子米大小珍珠的暖帽,赤金錾莲花纹的手镯子,还有那些他见都没有见过的料子做成的衣裳,哪一样都足以说明许攸宁原本的身世必然不凡。再如何,不比跟着他这个穷酸秀才过活好?但才十岁大的许攸宁只是目光随意的看了这些东西一眼,面上没有流露出半分或震惊或贪恋的神色。 就算许兴昌随后将这些东西都交给许攸宁自己保管,许攸宁也只是找个箱子装了进去,以后也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些东西。 但是现在,他竟然将这只玉观音吊坠拿了出来。 其实许兴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当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约莫猜的出来许攸宁和那个侍卫模样的人是遭到了仇人追杀。这会儿许攸宁将这玉观音吊坠拿了出来,若不幸被他当年的仇家发现…… 许攸宁明白他的顾虑,就宽慰他:「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但现在都已经过去十四五年了,也没有人追查过来,想必当年也没有人料想到父亲救了我,天大的仇恨也该消散了。二来,只是一只玉观音罢了,除了玉质好一些,旁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应当也不会引人注意。再者,将这玉观音作为聘礼送过去,便是,」 还不晓得现在该怎么称呼叶细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才继续接下去:「便是她要戴在身上,也应当是贴身戴着,不会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爹你就只管放心,肯定没事的。」 许兴昌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些期期艾艾的,很不好意思:「可是,可是这块玉观音是你的东西,还这样的贵重……」 一语未了,就被许攸宁笑着将玉观音硬塞到了他手里:「当年要不是爹救了我,我早就死了,还要说什么这是我的东西?爹你快将这玉观音拿过去,找块红布包好。再找寻两套好些的衣裳,两方手帕出来。若有戒指首饰之类的东西更好。一块儿收好了,明日叫荷花婶子和小娥婶子送到女方家去,这聘礼的事就算成了。至于喜宴的事,爹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明日就拟个单子出来。到时爹你有空的时候照单子去镇上采买东西就成了。」 许父一辈子没能考中举人,就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整日只让许兴昌念书做文章,旁的事都不让他插手,养的许兴昌成了个不通庶务的人。说起来他今年都三十六七岁了,但遇到这些事也手足无措,全无半点头绪,还没有许攸宁来的明白。 分明是他自己要成亲,但下聘的事,喜宴的事却都是许攸宁在操办。还将他今儿犯愁了一天的聘礼和筹办喜宴的钱都给他解决掉了。 许兴昌就觉得,他和许攸宁的身份反了过来。他是个稀里糊涂,什么事都不懂的儿子,而许攸宁却是什么都清楚明白,做事有条不紊的父亲。 面上不由的有些发烫,嗯了一声,将手里的玉观音收好。 然后叫许攸宁:「我推你回屋,你早些睡。」 虽然家里有油灯,但点灯费油。晚上又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一等天黑父子两个都是直接上床睡觉的。 许攸宁应下了。也不用他推轮椅,自己趁着外面的星月光亮洗漱好,回自己屋睡觉。 许是今儿拿了这块玉观音出来的缘故,许攸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着之后就开始做起梦来。 梦里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哭声,满目奔跑的人和红色的鲜血,让他如同身陷泥沼,全身冰冷黏湿,不能动弹分毫。 其实他小的时候经常会做这个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是会被吓到,但随着梦到的次数多了,整个人就开始平静冷漠下来。 后来他大了,就渐渐的不再梦到。现在时隔几年再次做了这个梦,他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害怕,反倒还有想一探究竟的想法。 只可惜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透明的琉璃,他只能模模糊糊的望着里面如同修罗场的一切,却不能靠近分毫。 他就淡漠的想要转过身离开,这时耳中猛然的听到有个女人在撕心裂肺的大喊:「宁儿。」 心头忽然一震。他忙想要回身看个究竟,但身子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分毫。 后来经他用力挣扎,身子好不容易松动。急忙回头看时,却只见眼前一片血红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也没有迟疑,抬脚就要跑进那片血红迷雾里面,脚下却忽然一空,整个身子直直的往下坠落。 心口一窒,许攸宁猛然的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转头一望,窗外天光微亮,远处近处有细碎的鸟鸣声传来。 v第十四章 他躺在床上出了会神,穿衣起床,拄着拐杖打开门去厨房,舀了冷水洗漱。然后开始做早饭。 早饭是绿豆稀粥,菜是昨儿晚上剩下来的豌豆,热一热便能吃。 等到他将稀粥烧好,许兴昌听到外面的声响也已经起来了。 父子两个在桌旁对面坐下吃早饭。饭后许攸宁坚持要洗碗,许兴昌也只得由着他。 昨晚入睡前想了好一会儿,许兴昌也想明白一些事,这会儿就叫住许攸宁跟他说话。 「你做木雕的事,往后也不必再瞒着我了。有门手艺傍身总是好的。不像我,年近四十的人了,还文不成武不就的,半辈子都荒废了。只是一样,有空的时候你还是要多看看书。等过些日子我空闲下来,就带你去城里看看。兴许遇到个名医,就能将你的腿给治好了呢。到时你还是要以举业为重的。」 许攸宁断腿的这三年,许兴昌已经带着他将镇里所有的大夫都看遍了,但依然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还有人说许攸宁这腿永远都治不好,往后只能这样瘸着了。 可是许兴昌总是不愿相信。 他觉得许攸宁是个很聪慧的人,这辈子就该有个锦绣人生。怎么能因为这断腿的事让他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乡下? 哪怕倾家荡产,只要能治好许攸宁的腿他都愿意。 许攸宁对此却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想打击到许兴昌,就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 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话。许兴昌正要出门去学堂教书,叶荷花和叶小娥就过来了。 请她们两个坐下,倒茶过来给她们两个喝,彼此闲话几句,许兴昌就将昨儿晚上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两套衣裳,两块手帕,两只乌银戒指。另外就是那块玉观音吊坠,用大红布团团的包裹了起来。 衣裳手帕和银戒指还是许兴昌那死了的前妻留下来的,都有些旧了。但看得出来保管的很好,看起来还都是干净整洁的。 叶荷花和叶小娥接过这些东西,笑着对许兴昌说了几句贺喜的话,便拿着东西去叶细妹家。 一路上两个人还笑说,这个许秀才倒是个有骨气的。细妹都说了,不要他一分聘礼。若是旁人听了,白得一个堂客,心里不要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这许秀才倒好,一定要出聘礼。 就算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可到底是他的一番诚心不是。 两个人一路说笑,等到了叶细妹家,也是先说了几句贺喜的话,然后就将这些东西拿出来递过去。 叶细妹留她们两个吃了茶。还将前些时候买的芝麻糖装了一盘请她们两个吃。 等到她们两个走了,叶细妹才开始翻看许家的聘礼。 叶细妹这几年手头宽裕了些,也给自己置办了几件好衣裳和几样首饰,所以看到许家拿过来的这些衣裳手帕和戒指,便笑了一笑。 她倒不是要许家给她多贵重的东西做聘礼。实际上许兴昌竟然有聘礼给过来已经叫她觉得很意外了。不过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想笑。 待看到那块大红布包裹的东西时,叶细妹也没有多想,随手打开来。 不想里面竟然是一块翡翠玉观音!握在手掌心里的时候感觉有些凉。 叶细妹吃了一惊。拿起来对着太阳细看时,只觉整块玉都是透明的,仿似连日光都能透过玉照到她脸上一样。 不过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玉,也没有想到这块玉观音会有多贵重。就许家那样的人家,还能真的拿得出什么贵重的玉来?那他家就不会穷困成这个样子了。指不定就只是一块好看些的石头,找人打磨成了观音的形状罢了。 但既然打磨成了观音的形状,那戴在身上就肯定是好的。 于是叶细妹就叫了叶蓁蓁过来,抬手将这玉观音吊坠挂到了她脖子上。还笑道:「好孩子,这个往后就给你戴。希望观音菩萨看在娘诚心的份上,能保佑你这病早些好起来。」 虽然龙塘村里的人说起叶蓁蓁来,都说这孩子肯定是因着小时候那次高热烧成了个傻子,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一直傻下去了,但在叶细妹的心里,却坚信叶蓁蓁这只是病了,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现在将这玉观音给叶蓁蓁挂在脖颈上,也是盼着观音菩萨能保佑叶蓁蓁好起来。 叶蓁蓁上辈子虽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每天也会正常的说话。可是穿越过来也有个三四天了,到现在她也没敢开口说一个字。 她知道原身是个傻子,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这要是猛然的就开口说话,旁人不得以为她是被鬼怪给附身了啊。 虽然现实点来说她这也确实算得上是附身。上辈子她约莫是被父母忽然要她辍学的事给气的心绞痛忽然死了,随后魂魄也不知道怎么就飘荡到这个异世来了。估摸着原身也是那个时候得病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在原身身上安营扎寨了。 但是这事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啊。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会以为她是鬼怪,说不定会直接一把火将她给烧死。 小命要紧。所以暂且她还是不要说话的好,等往后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再慢慢的表现出她傻病好了的模样,这样才不会教外人怀疑。 现在叶蓁蓁就觉得是个很合适的机会。 玉观音嘛。看样子叶细妹是个很相信菩萨的人,龙塘村里的人想必也很相信。既然叶细妹现在将这玉观音吊坠挂到了她脖子上,她正好可以来个开口叫娘,大梦方醒的场面。然后叶细妹和旁人问起来,她就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当这个玉观音吊坠挂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忽然觉得脑子一片清明,整个人竟然开始慢慢的什么都知道了。 叶细妹和旁人肯定会以为这是观音菩萨显灵保佑她,肯定不会疑心到其他的上面去。 心里这样想着,叶蓁蓁就伸手握住了吊坠。 v第十五章 入手觉得有些凉凉的。不过待低下头一看,她就吓了一大跳。 刚刚叶荷花和叶小娥送许家的聘礼过来的时候她其实就坐在一旁,也看到了那些衣裳手帕和戒指,不过没有看到这个玉观音吊坠。被一块大红布团团的包裹着呢,谁晓得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后来叶细妹给了她两块芝麻糖,她就忙着吃糖去了,压根没有看到叶细妹打开红布时里面露出来的东西。就是刚刚,也是听到叶细妹给她戴吊坠的时候说的话才知道这是一块玉观音吊坠。 当时她心里跟叶细妹是同样的想法。能是多贵重的东西啊?至多也就是一块品相不怎么好的杂玉罢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块翡翠啊。而且看品相还应该是玻璃种。通体透明,跟玻璃一样,无一丝杂质,从内往外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叶蓁蓁上辈子同桌的父亲很喜欢赌玉,连带着她这位同桌在玉石上面也是一位小行家。有时候会给她科普一下这方面的东西,所以叶蓁蓁对玉石方面也有一定的了解。 不过就算再了解,她家里也就是底层的生活水平,以前她也只在电视和商场里的柜台里面看过这些翡翠之类贵重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亲手摸到。 而且听叶细妹刚刚的意思,这块玉观音以后就给她了? 叶蓁蓁也不晓得现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想。好像走在路上,忽然被人用一块金砖照着她脑袋就给拍了下来,整个人都有点懵。 一懵就忘了要趁着这个好机会开口说话的事,只呆呆的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面。 叶细妹正在院子里面翻晒豆秸秆。 八、九月份是收红豆,绿豆,黄豆等豆类的季节。割下来的豆秸秆要晒干了,晒脆了,然后用脚踩,或是用梿枷打,将豆荚里面的豆子都打下来。然后豆秸秆还能捆起来,留着以后当柴火烧。 翻晒的间隙,一回头看叶蓁蓁坐在小竹椅上发呆,叶细妹只觉得心里发酸,又觉得有些欣慰。 发酸的是,这孩子不会一辈子就真的这样傻下去?欣慰的是,她到现在也没能生养个一儿半女下来,男人又死了,有叶蓁蓁陪着她,到底这家里不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般想着,又回过头去继续翻晒豆秸秆。 叶细妹是个决定下了一件事就不会再去多想的人。既然她已经答应下了和许兴昌的亲事,现在开始就想着到时要带哪些东西嫁过去。 已经是八月中下旬了,离下个月初二的黄道吉日也没多少日子了。 原本叶细妹是舍不得她的房子的,只想一辈子住在这里不挪窝,但她也明白许兴昌不是招赘,既然说定了是她嫁,那她就要带着叶蓁蓁住到许家去。 哪怕许家的那几间屋子都是茅草土砖房,及不上她这房子的一半。 不过有好些东西都是可以带过去的。这房子也可以锁在这里,有空的时候就回来打扫下。 期间村子里有两个人找上门来,说要买她的房子。都想着她既然要嫁到许家去,她这房子不就空置在这里了?正好那两户人家里都打算要重新盖房子,见叶细妹这房子不仅盖的好,院子大,视野也宽敞(在村子的最前头。打开院门正对着的就是一大片农田。农田的尽头是两条堤坝,堤坝后面是一条大河,河对面是其他的村子)就想着直接买下这房子来,也省得自家盖房子还要重新买材料请泥水匠,能省下很多银钱来。 不过被叶细妹给拒绝了。 一来固然是这两个人想着要捡漏,打量叶细妹要嫁人,这房子带不走,放着也没用,还能不卖了?就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出的价格不高,叶细妹不愿意卖。二来最重要的,是叶细妹心里想着,她现在嫁给许兴昌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说下来的话那就得自己担着,但谁晓得她和许兴昌往后能不能过到一块去? 若能过到一块去当然最好,到时也许她能说服许兴昌和他儿子搬到她这家里来。她就不信许兴昌真的能迂腐到那个程度,放着大好的房子不住,非要住那几间破烂茅草房。 而要是以后她和许兴昌过不到一块去,反正她都已经做过一回寡妇了,也不介意再跟人和离一次。到时她就能带着叶蓁蓁回来继续住在这房子不是。 这房子就是她和叶蓁蓁的退路,所以再怎么样也一定要好好的留在这里的。 于是接下来连着好几天叶细妹都在收拾自己要带到许家去的东西。等到她都收拾好的时候,也就到了九月了。 所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农历九月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的凉了下来,早晚都要披一件夹衣才行。 初一这日叶细妹就将一应东西都准备好了,晚上叫了叶蓁蓁过来跟她说话。 明儿就是正日子了,虽然乡下穷人的嫁娶没有城里有钱人嫁娶的规矩多,但到时人多忙乱,叶细妹也担心自己会顾不到叶蓁蓁。 更何况明儿吃完早饭之后叶蓁蓁会跟着嫁妆先去许家,她这里要等到半上午的时候才会过去。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虽然是再嫁,但明儿也是个好日子。于是前段日子叶细妹特地从箱子里寻了一块花布出来,给叶蓁蓁做了一身新衣裳。 衣裳是樱桃红色的,上面是米白色的小碎花。领口是丁香色的,看起来很喜庆。 头发也用心的梳过了,扎了一对丫髻。发髻上面还各绑了一条丁香色的发带,算是装饰。 叶细妹抬手给叶蓁蓁整了整身上的新衣裳,仔细的打量她两眼,笑的一脸慈爱。 「我的蓁蓁原来是个美人胚子呢。你看这眉毛,柳叶儿一般。这双眼睛,水润润的。等过两年再大些,身子抽条了,十里八乡也找不出一个比你相貌更好的人来。」 说到这里,她心里有点难过,面上的笑容也暗淡下来。 要是叶蓁蓁不是个傻子,那往后等她长大了,她家的门槛肯定会被媒婆给踏平的。但她要是一直这样傻着…… 哪户好人家会娶个傻子回去做媳妇啊?就算相貌生的再好也没有用。 而且,她也会担心叶蓁蓁嫁到别人家会受欺负,怎么能放心她嫁人呢? v第十六章 想着,又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叶蓁蓁。抬手摸了她的脸一下,笑着说道:「没事。就算往后没人娶你也没关系,蓁蓁就跟着娘过,啊。只要娘还活着一天,就肯定会好好的照顾你一天。」 哄小孩的语气。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很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叶蓁蓁能感受得出来。 穿过来也有个十来天了,叶蓁蓁能感受得到叶细妹对她的好,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上辈子她父母重男轻女,从小到大连句温和的话都没有对她说过,现在猛然听到叶细妹说的这句话,叶蓁蓁忍不住的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起来。 抬手揉了揉鼻子,她想了下。最后还是看着叶细妹,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娘?」 叶荷花有儿有女,儿子去年才成亲,儿媳妇今年年初就给她添了个大胖孙子,她在龙塘村也算得上是个全福人了。 早先两日叶细妹就跟她说好了,不但要请她做媒人,干脆让她连这个全福人也一块儿做了。叶荷花也应承了下来。 于是等到九月初二这日,绝早叶荷花就过来了。 就见叶细妹已经起来了,叶蓁蓁还在床上没有醒。 叶荷花见叶细妹今儿好像特别高兴,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便打趣她:「这嫁人到底是一件大喜事。你瞧瞧你,自打我进门你就笑得没有停歇过。昨儿晚上怕不是高兴的一整宿都没有睡?」 叶细妹的相貌原只算得上是中等,天天操持家里田里的话,皮肤也不白皙细嫩,但这会儿她满面笑容的模样,竟让人觉得她立刻变美了不少。看着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我昨儿晚上是高兴的一整晚都没有怎么睡着。」 叶细妹面上的笑意如何掩都掩不住。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伸手指了指还在床上睡觉的叶蓁蓁,「但不是因为今儿嫁人的事啊。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是头一次嫁人,难道还要害羞?我是因为呀,」 说到这里,叶细妹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荷花婶子,我告诉你,就昨儿晚上,蓁蓁开口叫我娘了。她叫我娘了!荷花婶子,你说这孩子的傻病是不是好了?不然昨儿晚上怎么能开口叫我娘呢?」 叶荷花顺着她的手指,半信半疑的看过去。 蓝底白花的棉布被子当中拱着一个小圆包,叶蓁蓁背对着她们,看不到此刻她的脸。 不过叶荷花是不大相信叶细妹说的话的。 她和叶细妹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可以说是自小看着叶蓁蓁长大,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傻得没救的。也就叶细妹将她当个宝,一直悉心的养着她。这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家,养着这么个傻子一点用没有不说,还得供她一口吃的,早就找个地儿扔了。 现在这傻子还能忽然开口叫娘了?怕不是今儿的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叶荷花觉得肯定是叶细妹听错了。当娘的人嘛,都觉得自家的孩子是世上最聪明的。哪怕几个月大的孩子无意中发出个什么音来,只说这孩子是会叫爹了,会叫娘了,恨不能宣扬的满村子的人都知道。 但是叶荷花没有将心里的这些想法说出来,反而附和着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你和许秀才的这门亲事好啊,旺人。你看,蓁蓁这不就晓得开口叫你娘了?只要往后你好好儿的跟许秀才一起过日子,这蓁蓁的傻病肯定能好起来,跟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 叶细妹听到这话很高兴。 原本她对自己和许兴昌的这门亲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反正是自己不小心说下的话,说不得,这枚苦果也只能自己咽了。不能因为她的事无故拖累许兴昌不是。但是没想到现在叶蓁蓁竟然会开口叫她娘了! 若果真如叶荷花说的,都是她和许兴昌要成这个亲的功劳,往后叶蓁蓁还会更加的好起来,她也是愿意以后跟许兴昌好好的过日子的。 就对叶荷花说道:「荷花婶子,借你吉言了。待会儿要帮厨的人就要来了,到时有得忙呢。你现在就给我梳妆打扮罢。」 虽然平日她都不怎么梳妆打扮,也就挽个发髻,随便的插一根木簪子或者银簪子就算完事了,但今儿到底是成亲的日子,还是要梳妆打扮一番的。 叶细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昨儿才刚洗过,这会儿散在肩头后背,泛着缎子似的光亮。 叶荷花拿了黄杨木梳子,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感慨着:「你这头发可真是生的好。十里八乡的也找不出头发长的比你更好的女人了。」 一边说,一边灵活的给她挽了个发髻,戴了叶细妹以前积攒下来的几件好首饰。许家作为聘礼送过来的那两只银戒指也给她戴在了手上。一边还跟她说话。 因为顾忌到叶蓁蓁还在旁边的床上睡觉,所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轻。 但是叶蓁蓁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背着身子在仔细的听她们两个人说话。 昨儿晚上她开口叫了叶细妹一声娘,起先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不晓得叶细妹听到了会不会将她当做鬼怪。但没想到叶细妹的反应先是一怔,过后就猛的将她抱进怀里,一边叫着蓁蓁一边哭。 就算后来两个人睡下了,叶蓁蓁也能感觉得到叶细妹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也导致叶蓁蓁一晚上也不大敢睡。虽然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意识却一直是清醒着的。 直至外面鸡鸣一遍过后她才撑不住,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睡了多长时间,隐隐的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立刻又惊醒过来。 这房间的后墙上面开了一扇窗,能看到外面的天光还没有大亮。甚至屋里都点亮了一盏油灯,刚刚叶荷花就是借着这油灯的光亮给叶细妹梳妆打扮的。 不过等到叶细妹梳妆打扮好,窗外的天光就渐渐的亮了起来。鸟儿的叫声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叶细妹这才走到床沿上坐下,手隔着棉被搭在叶蓁蓁的身上轻轻的摇晃了两下。一面轻声的唤她:「蓁蓁?蓁蓁?该起来了。」 如此摇晃了两三下,叫唤了两三声,叶蓁蓁才做了刚睡醒的模样起身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茫然的看着叶细妹,张了张口,叫她:「娘。」 v第十七章 叶荷花原本还在收拾那些个黄杨木梳子,装了胭脂铅粉的粉盒之类,不提防忽然听到叶蓁蓁发出这么一声来,只吓的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手里的梳子就掉到了地上。 不过她也顾不上去看了,转过头,一脸震惊的望着叶蓁蓁。 她刚刚莫不是听错了?这傻子竟然真的会开口叫娘了?亲娘嘞,今儿的太阳莫不成真的要打西边出来? 叶细妹则是心情激动,眼眶都湿了。 她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叶蓁蓁小心翼翼的说道:「蓁蓁乖,再叫娘一声?」 她等这一刻等了八年。昨儿晚上翻来覆去的一晚上没睡着,也是担心那时候是自己听岔了。但是见叶蓁蓁已经闭眼睡着了,又不好摇醒她让她再叫自己一声。 但是现在叶蓁蓁刚一醒,看到她就立刻叫了她一声娘,她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就很想再让叶蓁蓁叫一声。同时也是想让叶荷花知道,她没有说谎。看,叶蓁蓁真的叫她娘了。 叶蓁蓁将叶细妹的紧张和激动都看在眼里,眼角余光也将叶荷花的一脸震惊和不可置信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时下的人都很相信冲喜这个说法。今儿是叶细妹大喜的日子,她挑在这时候开口说话,以后再慢慢的恢复她的‘傻病’,相信旁人也不会过多怀疑。 就算怀疑,大不了就往冲喜上面说嘛。反正这种事原本就很玄幻,大家谁都说不清。 所以在听到叶细妹的话之后,叶蓁蓁歪了歪头,从善如流的又叫了一声:「娘。」 声音较刚刚大了一些。 不过原身这些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这猛然的开口说话,声音还是有些哑,吐字不算特别清晰。但总还是能听得出来她叫的是娘。 叶细妹越发的高兴了。一边大声的答应了一声,一边眼泪水就沿着面颊滚落了下来。 叶蓁蓁见了,赶紧给她擦。 手边也没有手帕什么的,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擦眼泪水的东西。只得用自己的衣袖子给她擦了。 叶荷花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快走两步过来,目光一直好奇的盯着叶蓁蓁瞧。 叶蓁蓁也不怕,抬头跟她回望着。 叶荷花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就啧啧称奇的对叶细妹说道:「别说,蓁蓁这孩子瞧着果然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她面上总是一团迷瞪瞪的,眼珠子瞧着也混沌。可你现在瞧她,面上以往的傻气再没有了不说,一双眼睛看着也清明了起来。还真的会开口叫娘。细妹啊,看来你和许秀才的这么亲事真的是成的好啊。若不然,怎么你要成亲了,你家蓁蓁的傻病忽然就好了起来?这一定是观世音菩萨在保佑蓁蓁啊。」 如果说刚刚叶荷花对叶细妹说的那番话还是敷衍,但这会儿可就全都是她的真心话了。 她是真心的觉得叶细妹和许兴昌的这门亲事好。旺人!以后但凡他们两个人好好的过,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顺遂的。 而叶细妹听到她说观世音菩萨保佑这句话,猛然的就想起许兴昌聘礼中的那块玉观音吊坠来。 仔细一回想,好像就是昨儿她将那块玉观音吊坠挂到叶蓁蓁的脖颈上后,晚上叶蓁蓁才开口叫她娘的。 这般说来,那块玉观音吊坠是个极厉害的宝物啊。不然叶蓁蓁的傻病能好? 心里就开始感激许兴昌起来。也暗暗的下定了决心,往后她要好好的跟许兴昌过。 叶细妹已经将一应嫁妆都打理好了,等到前两日她请来给她送嫁妆的人过来,打发他们吃了早饭,就站在廊檐下看着他们用扁担挑院子里的箩筐之类的东西。 嫁妆种类繁多。有粮食米面,芝麻绿豆之类,箱柜洗脸架之类,甚至还有一头猪,一笼鸡。箩筐里面更是放了好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就有个年轻的后生笑着冲叶细妹说道:「细妹嫂子,我也算是帮人送过几回嫁妆了,这可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的嫁妆里还有鸡和猪的。连这箩筐里面还放了几十只鸡蛋。细妹嫂子,你怎么不把你这房子也拆了一块儿带过去啊?」 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叶细妹听了也笑。 笑过之后就说那后生:「没的扯你娘的淡!好好的挑你的东西!若颠破了一只鸡蛋,待会儿的喜宴你就别吃了。」 那几十只鸡蛋就放在这后生挑的箩筐里面。 后生笑了笑,弯腰将扁担架在肩头,叫了一声起,挑着一对箩筐就跟着前面的人走出了院子。 叶细妹这时去牵了一头驴过来,将叶蓁蓁抱在驴背上坐了。伸手给她抚平了衣襟上的一丝折痕,笑着柔声的跟她说话:「蓁蓁乖。你骑着驴先过去,娘待会就过去找你啊。别怕。」 叶蓁蓁点了点头,没说话。 虽然叶荷花已经跟人说了,蓁蓁这孩子的傻病好了,刚才我可是亲耳听到她叫娘了呢。现在院子里的人都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在看她,但那也不能一下子啥病就全好了,什么话都能说了呀。 这事急不得,得慢慢的好起来。所以叶蓁蓁现在能不说的话还是不说,免得旁人心生怀疑。 叶细妹见她点头,就叫了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后生过来,让他专门牵着驴,看着叶蓁蓁,不能让她从驴背上摔下来。 后生应下了,牵着驴的绳子往外面走。 正好在送嫁妆队伍的最后面。也不晓得这算不算是让她压阵的意思。 v第十八章 叶蓁蓁心里这样想着,在驴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叶细妹还站在院门口,看到她回头,还抬起右手对她扬了扬。显然很不放心她。 叶蓁蓁就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看着前面。 她上辈子从来没有坐过驴,现在头一次骑,感觉还挺新鲜的。 也有点害怕,坐在驴背上老担心自己下一秒会掉下来。所以腰背弯着,双手也紧紧的拽着驴身上的毛,全然不像电视剧上那些骑驴的小媳妇腰背挺的笔直,面上神态自若。 好在骑了一会儿,发现这驴走的挺稳当的,叶蓁蓁菜渐渐的放松下来,开始看周边的景致。 秋收刚过,油菜还没有开始种,农田里面一点儿绿色都没有。倒是路旁边栽了好些不知道品种的树,树叶还是绿的。田埂上的草也还是绿的,间或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景色还是很好的。 现在送嫁妆队伍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了,沿途有几户疏疏落落的人家,都扶老携幼的出来看热闹。 叶细妹要嫁给许秀才的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全村,众人茶余饭后讨论的同时,也都在猜叶细妹会带些什么东西嫁过去。 现在看到连鸡和猪都要带过去,这些人一方面笑的同时,一方面也都在酸溜溜的说许秀才好福气。 就这头大肥猪,一看就养了好长时间了。等今年过年杀了,卖掉一部分肉留一部分肉,一家人该过个多好的年啊。 养猪费粮食,乡下的人连家里的几口人都喂不饱,还能有剩余的粮食喂猪?所以龙塘村很多人家都不养猪的。家境好一些的人家,过年就去镇上割一两斤肉回来一大家子吃,家境不好的人家,一年到头连个肉味只怕都没有尝过。 所以现在看到这样一头哼哧哼哧叫着被人往前赶的大肥猪,看热闹的人心里都羡慕死了。 其实倒不怪叶细妹这样做,乡下偷盗多,叶细妹自己嫁到许兴昌家去,屋子空在那里没人看守着,过不得几日,屋里的东西只怕都要被人趁夜偷盗走了。 而且乡下人偷盗东西不仅仅只是偷盗值钱的,哪怕只是一根针,那也觉得是占了大便宜,也能顺手给你偷走。所以叶细妹索性将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只留了一座空屋子在那里,这样也就没人心里惦记了。 送嫁妆的队伍渐渐的往前面推进,看热闹的一众人这时也看到了在队伍最后面的叶蓁蓁。 就开始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叶蓁蓁能听到有人在笑着说,看,这就是那个傻子。还有人笑着说,细妹和许秀才确实很配啊。一个家里有个傻子,一个家里有个瘸子。还都是捡来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偏生他们还当着宝一样。世上哪里去寻这样相配的两个傻子? 旁人的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 叶蓁蓁没有笑,抬头望过去。 说话的是个长的尖嘴猴腮的男人。穿一件油浸浸,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褂子。脖子缩着,双手拢在两只袖筒里面,面上是嘻嘻的笑。看起来很恶心。 叶蓁蓁轻抿了唇,没有再看这个人,冷漠着一张脸继续往前面看。 龙塘村很大,百来户人家疏疏的散着,从村前走到村尾也要近两刻钟的时间。 叶蓁蓁也不晓得哪一个是许兴昌的家,只坐在驴背上打量着四周。 入目都是差不多的砖坯茅草房。有一户人家是青石做墙,青瓦覆顶,一看就很鹤立鸡群。 叶蓁蓁听得队伍里的人说话,知道那是族长家,难免又多看了那房子两眼。 又走了一会,她就听队伍里有人在叫:「终于要到许秀才家了。好家伙,我肩上挑的这一担子够重的。等待会开席的时候我可要多吃一碗饭,不然都补不回来。」 叶蓁蓁往前面看,就看到有一户人家院门上面贴了大红对联,窗户上贴了大红双喜字。院子里面摆了好几张桌子。旁边的条凳上坐了几个人,正一边抽旱烟一边说话。 又看到有个站在院门外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的人,远远的望到他们,连忙回过身往院子里面跑。 接着院子里面就相继有人走出来。 叶蓁蓁眼尖,看到有个人坐在轮椅上被人往外推。心里就知道,这个人想必就是许兴昌的儿子,名叫许什么宁的了。 送嫁妆的队伍走的快了起来。队伍最前面的人刚要靠近许家的院门时,就有人点着了炮仗,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立刻响了起来。 不说叶蓁蓁吓了一跳,她坐着的驴子显然也吓了一大跳,嗷的一声叫的同时还猛的蹦了起来。 好在叶蓁蓁还算身手矫健,见情形不对,立刻手撑着驴背往下一跳。 所幸驴背不算高,她这一跳没有摔到,稳稳的落了地。 不过就在她落地的同时,这头驴子也跟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连牵着它的人都没能拉住。 叶蓁蓁:…… 人群一阵忙乱。好在立刻有人一边呼叫一边追了过去。而且离得远了,炮仗的声音小了,驴子终于停下来,被那个人牵了回来。 叶蓁蓁舒了一口气。 她这几天跟叶细妹相处挺好的,今天是叶细妹的大喜日子,她肯定不想出什么差错。特别这头驴原本还是她骑着的。 许兴昌显然没有料想到叶细妹会有这么多嫁妆送过来。甚至连鸡和猪也一并带了过来。 v第十九章 现在他就看着那笼鸡和那只猪出神,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不会养猪,也不会养鸡,所以家里从来没有这些个东西。相应的也就没有关猪和鸡的地方。 这一笼鸡还好,现在随便往哪个院子角落里一放,纵然吵闹些,但关在笼子里面也不会四处乱跑。但这一头猪…… 总不能用绳子栓在树上不让它走动?要不然让它在院子里面乱跑,这喜宴还怎么吃啊。 还是许攸宁立刻反应过来。叫人将院子里面一间用来堆柴火的小屋子的门打开,将那只猪暂且赶进去关起来。然后轻轻的推了许兴昌一下,叫他领着那些送嫁妆的人将嫁妆都抬到卧房里面放好,等人都走了再安置。 自己则是转动着轮椅往叶蓁蓁这里来。 叶蓁蓁的注意力还在那头驴上,猛然的听到有人在说话:「你就是蓁蓁?」 声音如风动碎玉一般的清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是在跟她说话? 她收回看着驴的目光,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少年穿一件淡蓝色的直裰。看得出来不是新的,穿的应该有两年了,但浆洗的很干净。而且这件直裰全身上下连一丝折痕褶皱都看不到,哪里都是熨熨帖帖的。搭在轮椅扶手上的一双手白净,手指线条流畅,指尖的每一颗指甲都修剪的很圆润。 许攸宁给叶蓁蓁的第一个感觉是干净,近乎有洁癖一样的干净。 目光往上移,待看到许攸宁脸的时候,就算叶蓁蓁上辈子在电视上网络上看过各种各样类型的帅哥,但这会儿也发了好一会儿愣。 这个少年长的也太好看了!而且他看着人的时候目光带笑,很专注,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一般。 叶蓁蓁被惊艳的一时没有说话。目光也毫不掩饰的,直直的,呆呆的望着许攸宁。 许攸宁倒不知道这个。 他虽然没有见过叶蓁蓁,但他知道村里的人都说叶蓁蓁是个傻子,今年都八岁了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看人的时候也是呆呆的。 就微微的笑了起来。也不管叶蓁蓁有没有听懂,温声的同她说道:「你娘还没有过来,这里人多事杂,大人未必会注意到你。你先跟在我身边,让我先照看着你,好不好?」 这个人真的很有亲和力啊,他说出来的话压根就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而且,在对许兴昌家还一点都不熟悉,对这院子里的村民也一个不认识的情况下,叶蓁蓁觉得他的这个提议确实很好。 于是她就哦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说的话。 这次换许攸宁发怔了。 不是说这个小姑娘是个傻子,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吗?可是刚刚她不就开口说话了? 而且,既然她能回答哦,那就说明她听懂了刚刚他说的话。 那她就不可能是个傻子。 许攸宁不由的目光细细的打量起叶蓁蓁来。 穿一身很喜庆的衣服。头上扎了一双丫髻,系了两根丁香色的发带。两颊有肉,下巴却尖俏。一双眼看起来澄澈分明,清亮无比,哪里会是个傻子? 但是村子里的人这些年都在说…… 许攸宁虽然心中狐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连唇角的笑意都没有消褪分毫。对着叶蓁蓁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用手转动轮椅上的轮子往回走。 叶蓁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用手转动轮子,心里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上前帮忙推一推的事。 这个少年,以后可就是她的继兄了。日夜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要跟他搞好关系的。 而且,看着一个美少年坐在轮椅上做这样的事,总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于是叶蓁蓁纠结了没一会,就走过去伸手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 许攸宁显然很吃惊,回过头来看她的时候目光中都难得的带了丝惊讶。不过也是须臾即逝,面色很快的恢复如常。甚至还点头对她微笑道谢:「谢谢。」 叶蓁蓁没有说话,只矜持的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双手用力往前推轮椅。 原身才八岁,能有多大力气?而且这个轮椅也不晓得是谁做的,挺粗糙的。乡下的地面又坑洼不平,所以推起来还是很费力的。 叶蓁蓁就咬着牙,闷头一直往院子里面推。 虽然她不认得院子里面或坐或站的这些人,但是龙塘村里的村民可是都晓得叶细妹八年前捡了个小婴儿回来,还是个傻子的事,现在叶蓁蓁推着许攸宁进来,就有好几个人看着她笑。 还有个人在笑着跟旁边的人说道:「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连细妹家的傻闺女都会给人推轮椅啦?嗐,这可真是兄妹啊。才刚进门,就晓得心疼哥哥了。」 语气中满是调侃,听的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v第二十章 其实这些人跟许兴昌算不得特别熟,关系也一般。平常背后谈论起来,言语间只说许兴昌是个杂姓人。人迂腐,不晓得变通。还捡了个儿子回来养,哪怕就算腿瘸了也依然养在家里。这天底下哪里找这么傻的人去? 今天他们之所以会过来吃这顿喜宴,还是因着许攸宁前几日对许兴昌的提议。 许攸宁晓得这些村民,但凡要出钱的事他们必定不会做。就是下帖子请他们来参加喜宴,只怕也不会过来。就算有来参加喜宴的,至多也只会包一两个铜板作为贺仪,但必定会将一大家子男女老幼都带过来吃喜宴。与其这般,倒不如索性说不收他们的贺仪,只请他们过来吃饭,大家好生的热闹一番。 若不然,喜宴冷冷清清的,叶细妹嫁过来的时候面上肯定会不好看,以后龙塘村的村民背地里肯定也都会拿这件事笑话她。 所以,之所以会这般做,一来是能让叶细妹知道他们父子对她嫁过来的重视,二来,龙塘村的村民封闭且排外,只以为叶姓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姓,心里洋洋得意。至于其他的姓,那都是杂姓,不配让他们正眼看。 所以看着许兴昌和许攸宁姓许,他们背地里便有许多闲话说,也百般看不起。许攸宁心里就是想着,趁着这次喜事请他们过来吃饭,也许能让大家往后对他们更加接受一些。 他自己对龙塘村这里是没有半点感情的,随时都能离开,但是许兴昌不一样。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又是个喜欢安稳的人,所以就算这里的村民愚昧且落后,对他明里暗里的都有排斥之意,但他依然舍不得离开。 就让许兴昌去邀请了周边和他们还算相熟的人家。而这些人家一听可以不用贺仪就能来吃喜宴,自然一万分的乐意。 但是没想到这些人过来吃白食就算了,口中依然这般的不干净。 许攸宁目光微冷。正待要说话,许兴昌这时看着叶细妹的嫁妆都在屋里放好,正走了出来。 看到叶蓁蓁,他停了下脚步。然后才走过来,双手局促的在自己身上一件簇新的蓝布直裰上面蹭了蹭,然后才期期艾艾的说道:「你,你就是蓁蓁?」 叶蓁蓁不说话,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他。 她记得她小学的时候学唐诗学宋词,旁边课本上有一个身穿白衣诗人的配图。下颌有须,头微仰,眉宇间满是忧国忧民之色。双手背负在身后,清瘦,仿似一阵风来就能被刮跑了似的。 叶蓁蓁觉得许兴昌就挺像那个配图上的人的,典型的后人畅想中的古代文人形象。 她知道这个人以后就是她的继父,她得管他叫爹,但是现在,她还叫不出来。 就只抬头望着他。 其实她目光是很平静的,不带一丝情绪。甚至连最开始的探究之色都没有了,只是单纯的望着。可是落在许兴昌眼里,还是觉得她望过来的目光锐利的如同两根针一般,被她望的心都要漏跳一拍了。 越发的紧张慌乱起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在脸上挤了个笑容出来,问道:「你,你渴不渴?饿,饿不饿?」 叶蓁蓁:……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许攸宁很了解许兴昌,晓得他现在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叶蓁蓁相处,就给他解围:「妹妹有我照看着,爹你只管放心。」 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或站或坐的龙塘村村民,许攸宁的目光有些淡漠。不过随后转过头来的时候他还是很平静的说道:「爹,你去招呼村里的人。」 随着中午将近,已经有很多人涌进了他们家的小院里来。一来是等着看新嫁娘,二来是等着喜宴开始。 许兴昌应了一声。看了叶蓁蓁一眼,想要跟她说话,但到底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抬脚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忙从袖子里掏了几颗粽子糖出来,略有些笨拙的用双手捧到叶蓁蓁的面前:「给你吃糖。」 叶蓁蓁:…… 她伸手接过这些糖。原想要说一声谢谢的,但想起刚刚她哦了一声时许攸宁目光中的惊讶,想了想就还是没有说话。 许兴昌这时已经抬脚走了。叶蓁蓁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想着,这个继父看来也是个好人。 待回过头来时,就看到许攸宁在看她。 目光中带了些探究和若有所思,应该是在想她到底是不是个傻子的事。 叶蓁蓁就觉得许攸宁的目光挺深邃,也挺锐利的。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个很聪明,也很细致的人。 不过她一点都不害怕。朝夕相处的叶细妹对于她忽然开口说话,不傻了的事都一点不怀疑,难道许攸宁还能怀疑出个啥来?据她所知,以前原身和许攸宁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就神态自若的拿了一颗粽子糖塞到口中。然后还将握着糖的手平伸到许攸宁面前往上轻举了举,意思是叫他吃糖。 原身虽然在乡下长大,但叶细妹从来没有舍得让她干过一点活。就算叫她干她也不会干呀。所以养的一双手白皙柔嫩。 而现在,叶蓁蓁白净的手掌心里面托着几颗呈琥珀色的粽子糖,秋水般明净的一双眼望着许攸宁,盈盈不沾一丝烟火气。 许攸宁忽然就轻笑了起来。 他这个人,虽然对着人的时候面上常常带着温和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好像很亲和,但若是细看,就会察觉他整个人的周身好像都裹着一层薄冰,就算表现的跟人很亲和,可其实也亲和的很疏离。 但是现在,他一双长眉舒展着,眼尾上翘,一瞬间只让人觉得他身上的那层薄冰消融,眉眼清俊柔和的不可思议。 叶蓁蓁竟然很没有出息的看呆了。 许攸宁已经伸出手,两根修长洁白的手指从她的手掌心里面拈起了一颗粽子糖放入口中,然后唇角笑容浅露,对她点头道谢:「粽子糖很甜,谢谢。」 声音清越,还带着几分笑意。 v第二十一章 不但相貌生的出众,说话的声音也这样的好听,这个人可真是老天爷的宠儿啊。 叶蓁蓁心中这样想着,也对着许攸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一来是被惊艳的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二来他们两个人还不熟悉,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话才好,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原身到底傻了这么多年,不能一下子就全都好了。得让旁人觉得她是在慢慢的好起来的。 接下来许攸宁带她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许家正面三间屋子,中间堂屋,两边分别是许兴昌和许攸宁的卧房。现在叶蓁蓁的卧房是在许攸宁原本的卧房中间砌了一面墙隔成了两间。 是前半间。里面放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一只衣柜,一张小方桌和一把椅子。 东西虽然简陋,也都是旧的,但是看得出来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用心的布置的。 许攸宁进屋之后,一面缓言慢语的对叶蓁蓁介绍这屋里东西的来历,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添置的东西,一面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她。 明明龙塘村里的人都说叶蓁蓁是个傻子,但是就他刚刚所见,叶蓁蓁绝对不会是傻子。 不过很可能是个话不多的人。 到底她以前真的是个傻子,还是村民见她不爱说话,以讹传讹,才说她是个傻子? 就见叶蓁蓁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在屋里到处走走看看。忽然看到墙上贴的四幅画,就走过去看。 是四张很寻常的绵白纸,上面分别画着桃花,荷花,菊花和梅花,右上角也都有题诗。 画面竟然不全都是黑白的,如花朵上面的这些地方都用胭脂铅粉这些颜料着了色。且画得桃花娇妍,荷花秀丽,菊花高洁,梅花傲霜,鲜活的就像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现贴到纸上去一样的传神。上面的题字也都写的浑穆有法度,却又不失秀丽飘逸。 乡下的屋子原就低矮,四壁也没有刷白,开的窗子也不大,所以难免就显得屋中光线暗淡,在里面待久了连带着心情也会有几分暗淡起来。 但是现在这凹凸不平的墙上贴了这四张画儿,只令人觉得眼前一亮,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而且看着也确实有点像小姑娘家住的房间了。 这是什么人画的花,题的字?就算叶蓁蓁在书画上面一点都不懂,可也看得出来这些花画的很好,字也写的很好。 叶蓁蓁转过头看着许攸宁。 面对她望过来的惊讶目光,许攸宁面带微笑的解释:「屋子里面的家具都是旧的,颜色也暗淡,我担心你住着会不喜欢。所以我闲暇的时候就画了这四幅画,你早晚看着,心情也会好一点。」 原来这是许攸宁画的花,写的字啊!难怪这几天她曾听叶荷花和叶细妹等人提起过,说许攸宁是个很聪明,才学很高的人。 只是可惜后来他右腿断了,要不然现在肯定都已经考中了秀才。说不定还中了举呢。 而且,这个人可真是细心啊。还晓得画几幅画贴在小姑娘的屋里,就是担心她会嫌弃这屋里收拾布置的不好,担心她会不喜欢。 原身做了这么多年傻子,这个人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还肯为她一个傻子这样的费心思,而不是敷衍了事。看来这许家父子两个确实都是很善良的人。 叶蓁蓁心中感激,就想着这次是肯定要开口对他道一句谢的。 就对他点了点头,客气的说着:「谢、谢谢、你。」 原身虽然声带什么都是正常的,但连着八年来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纵然叶蓁蓁现在想要说话,但声音仍然免不了会带着些许嘶哑和咬字不清晰。 不过许攸宁还是听懂了。温和的对她笑了笑:「往后你我就是兄妹了,你不用这样跟我见外。」 叶蓁蓁想起刚刚许攸宁在许兴昌面前说话,当时许攸宁就叫她妹妹了。 叶蓁蓁那时候心里还有几分诧异,想着这个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叶细妹和许兴昌半路夫妻,许攸宁以前跟她也不熟,但立刻就能叫她妹妹。 现在看来,这就是许攸宁聪明的地方。也是明明他这个人的气质是冷清的,但还是会让人觉得跟他说话的时候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的缘故。 因为他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的。 当然,应该也有一方面是他们父子两个人确实很高兴叶细妹嫁过来,爱屋及乌,所以连带着对她也很好。 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的院子传来一阵喧哗。 叶蓁蓁下意识的转过头往窗子外面看,就看到院子外面有一队人过来。 是送嫁的队伍。叶细妹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炮仗响。 叶蓁蓁虽然看到许攸宁在说话,但在这样大的炮仗声音里,那就是来个狮吼功她都未必能听到啊。猜测许攸宁应该是叫她跟他一起出去,她也没有迟疑,走过去推了轮椅,就和许攸宁一起往屋外走。 叶细妹已经走进屋子里面来了,目光正在四处寻找叶蓁蓁。待看到叶蓁蓁,立刻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才分开了不到一上午的时间,但叶细妹心里一直在挂念着叶蓁蓁。就怕今儿许家人多,许兴昌顾不上叶蓁蓁,让她受了委屈。 v第二十二章 现在看她好好的,叶细妹才放下心来。 外面的炮仗已经燃放完了,叶蓁蓁耳朵才觉得清净一点,满屋子闹哄哄的嬉笑声和说话声又哗的一下子涌了过来。 她勉强能听到叶细妹在跟她说话,问她上午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叶蓁蓁原本还想用点头摇头来回答的,但一听叶细妹问的这句话,她就不晓得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她上午过的挺好的,那她回答就该点头,有没有人欺负她,那她就该摇头。所以这到底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啊? 想了想,她就转过身指着许攸宁跟叶细妹说:「有他,他照,照看我,我,我很好。」 叶蓁蓁也发现了,她现在一个字两个字的说话还行,说三个字以上就会有点磕巴。不过她也不担心,后面总会慢慢练好的。 她说话的声音原本不大,只有叶细妹,站在叶细妹身边的两个村民和在她身后的许攸宁,许兴昌听到了。叶细妹和许攸宁还罢了,都晓得她已经会说话的,也没有太惊讶。不过那两个村民和许兴昌可是震惊坏了,用一副见到鬼的目光看着叶蓁蓁。 其中一个村民还忽然大声的叫了起来:「亲娘嘞!刚刚细妹家的这个傻闺女竟然说话了?!我这双耳朵该不会是刚才被炮仗给炸到了,听岔了?」 叶细妹立马不高兴了:「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我闺女怎么傻了?」 说完,抬手摸了摸叶蓁蓁的头,笑的一脸怜爱:「我家的蓁蓁从来都不傻。」 屋子里的人也都震惊了,全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叶蓁蓁。 第一次处在众人焦点中的叶蓁蓁发现自己还挺淡定的。竟然还能一脸矜持从容的对这些快要呆若木鸡的村民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叶荷花作为媒人,刚刚也在叶细妹的送嫁队伍里面跟着一块儿过来了。她早上就已经知道叶蓁蓁会说话的事,现在看到屋里的这些村民全都傻了,她就颇有成就感的开口大声说:「你们现在才知道蓁蓁会开口说话啊?实话告诉你们,其实蓁蓁这孩子昨晚就已经开始说话了。」 说着还笑了起来:「我就说细妹和许秀才的这门亲事结的好啊。旺人!你们看,蓁蓁前八年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可昨儿晚上忽然就会开口叫娘了。双眼看着也清明了起来。我看呐,往后说不定阿宁这孩子的腿也能好起来。许秀才,你有福气啊。这往后,你和细妹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的。」 最后两句话是对看着许兴昌和许攸宁说的。 许攸宁面上依然是浅淡不失礼貌的微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表现,许兴昌则表现的有点腼腆,也有点激动。 一来被叶荷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和叶细妹的这门亲成的好,他脸皮薄,总归会有点不大好意思。二来,他也知道叶蓁蓁傻了八年,一个字没说的事,但是刚刚他也确实亲耳听到叶蓁蓁说话了。 冲喜这种说法民间还是流行的,许兴昌以前虽然不相信,但是现在他宁愿相信。 而且叶蓁蓁现在确实忽然就会说话了,事实摆在眼前。 就对叶荷花拱手行礼,深深的作揖:「多谢您的吉言。」 有人对自己行礼那肯定还是很高兴的。更何况叶荷花心里其实也是个敬重读书人的人,不然对于叶细妹和许兴昌两个人的亲事她也不会这样热心的撮合。 有心想要让大家都高兴。特别是今儿的主角许兴昌和叶细妹高兴,她就过来携了叶蓁蓁的手,笑的一脸慈爱的跟她说话:「好孩子,今儿是你娘成亲的好日子。」 说着,伸手指了许兴昌和许攸宁给叶蓁蓁看,和声的说道:「往后这就是你爹,你哥哥。来,好孩子,过来叫他们一声。」 说着,将叶蓁蓁推到许兴昌和许攸宁面前,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屋里的人都在一脸期待的望着叶蓁蓁。 对叶细妹而言,虽然明晓得叶蓁蓁已经会开口说话了,但从昨晚到现在也才听到她说几个字,自然盼着她能再多说话;对许兴昌而言,一方面是觉得新奇,想知道冲喜这件事是不是会真的发生。如真有这样的事,那是不是说明许攸宁的腿也会有机会好?另一方面,他心里也紧张。 不论是否出于他的本心,但现在他和叶细妹确实成亲了。叶蓁蓁是叶细妹的女儿,大家往后要一起过日子,他心里肯定也希望叶蓁蓁能认他这个继父。 至于屋里其他的村民,那基本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叶蓁蓁觉得有几分为难。 对她来说,许兴昌和许攸宁基本上还是个陌生人,忽然就要她叫他们两个爹,哥哥…… 她微微的侧了侧头,看着许兴昌和许攸宁。 许攸宁还罢了,看着她的目光依然是清澈带笑的温和,跟刚刚一样。 想必他看其他人的时候也都会是这样的目光。 这个人就是这样,如同一方深不可测的湖泊,面上对着谁都很温和,也很知礼仪,可谁晓得实际上他内里到底有多深? 应该是个很容易相处,但是不能交心的人。 但是许兴昌这个人看着可就要简单多了。紧张和期待都摆在脸面上,对上她的目光时还冲她笑了笑。 不过可能他心里太紧张了,笑的时候就很局促不安。就好像有人用手指硬将他的两边嘴角往上提一样。 叶蓁蓁忍不住也抿唇轻笑起来。 v第二十三章 忽然就想到先前许兴昌给她的那几颗粽子糖,还有她的新卧房墙上贴的那四张画儿。 甭管他们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但这许家的父子两肯定都是好人。 就酝酿了下情绪,从善如流的开口叫:「爹,哥哥。」 说话的声音较先前顺畅了许多,也清脆很多。保证屋里站着的人肯定全都能听清。 许攸宁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唇角带笑的对她点了点头。同时温声的叫她:「妹妹。」 许兴昌整个人则是震惊的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待反应过来,忙答应了一声。 随后想起了什么来一样,伸手就往袖子里面掏。 掏了一会儿,掏出来一只蓝底印花布做的荷包。看得出来还是簇新的,上面缝制的针脚细密。双手递过来,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好,好孩子。这,这个给你。」 叶蓁蓁也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她晓得这个叫做改口费。其实应该是新嫁娘嫁到男方家去,第一次开口叫男方父母为爹娘的时候男方父母给新嫁娘的,但是没想到现在许兴昌竟然还会给她这个。 许攸宁这时也已经很恭敬的对着叶细妹开口叫了一声娘。叶细妹显然很高兴,将早就预备下的改口费也递了过去。 一家子看着又和谐又融洽。 叶荷花就笑着大声的说道:「你们看,蓁蓁现在不但会叫娘,也会叫爹,叫哥哥了,这可是大喜的事啊。细妹,许秀才,你们两个今儿可是双喜临门啊。」 围观的村民这下子也都真的相信叶蓁蓁忽然会开口说话了。一方面表示惊讶,一方面也在说什么冲喜的话。 时下的人都很相信冲喜这个说法,而自然,能冲喜成功的那肯定说明这桩亲事成的好,是吉兆。 就有人调侃许兴昌和叶细妹这分明就是前世的姻缘啊,兜兜转转的,现在终于还是成亲,成了一家人。 还有知道当年的事,晓得叶蓁蓁的名字是许攸宁随口给取的,更是笑着大声的说着他们两个人早先就有缘了之类的话。还故意问许兴昌,是不是那会儿他就已经惦记上叶细妹啦? 许兴昌原就是个嘴笨的人,也不擅交际,现在被这许多人围着一起调侃,耳尖上都通红一片了。只慌的不住的摇手,但笨口拙舌的,也不晓得到底要说些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才好。 还是叶细妹看不过,转过身,豪爽的对着这些村民说道:「谢谢大家伙今儿过来给我们捧场。这眼看着吃饭的时候也到了。我都闻到外面厨房里的肉香了。大家伙儿快去找位子坐下,咱们这就开宴了。大家伙儿也别跟我们客气,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喝,酒菜一定管够,啊。」 说的满屋子里的村民哄的一下就笑了起来。 不知道人群里哪个村民的声音在笑着说:「细妹,今儿你可是新嫁娘。新嫁娘难道不该是娇滴滴的,坐在新房里头都不敢抬,话都不敢说一句?哪里有像你这样,说什么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喝,酒菜管够的话?你这莫不成是个女土匪?」 打趣的屋里的村民又哄的一下笑了起来。 叶细妹也笑。笑完之后就骂:「没的扯你娘的淡!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大闺女,难道还要娇滴滴的低头害羞?我要是害羞,不说话,不得让你们欺负了我家的男人啊?」 她口中这个我家的男人指的就是许兴昌了。 许兴昌虽然嘴笨,但人是个聪明的,立刻听明白了她这句话。这下子真的是脖颈上都通红一片了。低着头,臊的恨不能地上有一条缝隙,他立刻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屋里的村民又是笑。说叶细妹这就开始叫上自家的男人,也知道会护着自家的男人啦?连旁人跟他说一句玩笑的话都不行啦?那往后不得护成什么样,是不是连别人看他一样都不成啦? 叶荷花也笑。笑完之后就叫这些村民:「行了,行了,都别在这里说嘴了。饭菜都好了,咱们赶紧吃饭去啊。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跟叶小娥一起,将屋里的村民都给引到外面去。然后分长幼尊卑请他们坐。 乡下吃宴席其实是件挺麻烦的事。麻烦就麻烦在这个坐席上。 一个村子的人嘛,都一个姓,可能年纪一样,但辈分差了一两截。也可能辈分一样,但年纪差了个几十岁。而且这一张桌子,还要分一席,二席,三席和末席。 一席肯定是给辈分最高,或者年纪最大的人坐的,三席,末席自然就是给晚辈坐的。但这辈分年龄原本就混淆不清的,这到底该怎么坐? 于是在等到说开席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叶蓁蓁站在门口往外看,还看到有人在谦虚,拉着另外一个人的胳膊要把他往一席上面拉:「这个位子我不能坐,该你来坐。你辈分比我高啊。」 那个被拉的人摇手拒绝,又挣扎着要在二席坐下去:「不,不,这个一席哪里能轮得到我来坐?叔你比我大。我坐二席,您老坐一席。」 旁边还有劝的,说的。一个说:「您老年纪高,是该您坐一席,您就别谦让了。」 另外一个说:「你虽然年纪轻,但在我们这一桌你辈分最高,你就去一席坐得了。」 端着托盘过来送菜的人又在后面问:「你们都坐好了没?不坐好我这菜没法上呐。」 其他好几桌也是,拉来拉去的,闹哄哄的,压根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叶蓁蓁看着都替他们累,转过身回屋。 屋里另外摆了一张桌子,现在坐着叶细妹,叶荷花,叶小娥。就算是一桌谢媒酒了。 v第二十四章 看到叶蓁蓁转过头,叶细妹就招手叫她:「蓁蓁,过来。」 叶蓁蓁走到她身边,跟她坐在同一张条凳上。叶细妹在果盒里面拿了两块喜饼给她:「好孩子,饿了?先吃这个垫一垫。待会咱们就吃饭了。」 闹腾了这么一上去,叶蓁蓁也确实饿了。就伸手接过两块喜饼,埋头开吃。 这饼里面包裹的是枣泥,米黄色的面皮上面有个红色的喜字。应该是用刻了喜字的印章蘸了红曲直接印上去,然后一块儿烘烤的。 样子虽然算不得精致,但吃着却香酥甜软。 耳中又听到叶细妹在问:「外面还没有坐好?怎么还没有上菜?」 叶荷花听了,就探过身往外面望了望,然后回道:「还没呢,还在拉。不过我看七八也都坐好了,快了。」 叶细妹撇嘴:「吃个饭而已,坐哪里不是吃饭?偏就有这么多规矩。也不见坐在一席二席上就能多吃一块肉。」 听得叶荷花和叶小娥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叶小娥就一边吃瓜子一边说:「以前我就听人说许秀才脸皮薄,但也不知道他这样的薄。你看看刚刚别人跟他说玩笑话的时候,好家伙,他连脸带脖子都通红一片。而且只知道摇手乱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到这里,她吐了一片瓜子皮出来,又说:「不过他儿子倒是个厉害的。刚刚乱成那样,我看那孩子脸上还一直带着笑。看着比他爹还要沉稳。」 叶荷花坐在一边附和:「这孩子看着确实比他爹要沉得住气。那天我和小娥过来他家说亲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孩子是个能成大事的,可惜腿断了。要不然往后说不定他就能做个官,到时你还是个老安人呢。」 说的叶细妹都笑了起来:「什么老安人,我还能有这福分?我爹娘坟头上就没长这根草!只希望这孩子以后的腿能好起来。看他长的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个会做农活的。以后他要是能考个秀才,往后顶了他爹在村子里教书,一年挣几个钱糊口,以后寻个媳妇成家,那也就是一辈子了。要是他腿一直不能好,说不得,我既然都已经嫁了过来,他也叫了我一声娘,我要是能管,往后也会管他一辈子。总之但凡有我一口吃的,肯定就不会饿着他。」 叶蓁蓁坐在旁边吃喜饼。一边吃一边听叶细妹和叶荷花,叶小娥说话。 听到这里,她觉得叶细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原身是个傻子,她捡了回来,任凭别人怎么说,也不离不弃,一直养到现在。现在嫁给许兴昌,两个人说起来只是半路夫妻,一点情分都没有。但对于许攸宁这个继子,叶细妹竟然都决定了哪怕往后许攸宁的腿一直不得好,她也会一直养着他。 叶蓁蓁知道叶细妹虽然嗓门大,行事说话也泼辣,可但凡她说出来的话,那肯定就会做到。 而许兴昌其实也是个很善良的人。许攸宁跟他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是捡回来的儿子,可还是抚养他长大。哪怕他断了腿,依然跟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儿要抛却的意思。 这样一想,叶蓁蓁就觉得叶细妹跟许兴昌这两个人还是挺搭的。而且现在看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也很互补,以后说不定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外面的坐席大战这时候终于结束了。一等众人坐好,厨房就忙着叫捧菜的人往外送菜。 掌勺的大厨是许兴昌请过来的,捧菜的则是村里的几个后生。以前都跟着许兴昌念过几年书,看到他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先生。 屋里这桌是谢媒酒,是要最先送过来的。叶荷花和叶小娥就将桌上的果盒和茶杯都拿到一边,好腾出地方放菜。 第一道菜是肉圆子。对于龙塘村一年到头都不常吃肉的村民来说,这可是一道好菜。 于是一等这道菜端上桌,外面的桌上就开始抢了起来。 对于那些坐了辈分高,年纪大的桌子上的人来说,纵然心里再想吃,可面上还得谦让一番,请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人先动筷子夹,或是拿勺子舀,其他的人再动筷子或者勺子。但是对于那些个坐的全是妇人和小孩的桌子上的人来说,管什么辈分规矩啊,一等这道菜上来,立马就拿了勺子拿了碗,拼命的往自己的碗里舀。 于是不过顷刻的功夫,这道肉圆子立刻就没有了。就是肉汤,也被人端起盘子整个儿的往自己的碗里一倒。 那些一颗肉圆子都没有抢到的人就不高兴了。大人还好,最多也就是沉着一张脸,小孩子可就没那么好了,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还有个熊孩子,张手舞脚的,忽然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打滚撒泼闹腾起来:「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偏偏这小孩家的大人也不管,由着那孩子一直哭闹。 正好有个后生手里捧着红漆托盘来给各桌上菜,一不留神就被这孩子一脚给踹到了,手里的托盘一个没端稳,哗啦的一下就掉到地上了。 托盘还好,是柳木做的,摔不坏,但上面端着的两盘红烧豆腐可就哗啷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菜可是按着桌数做的,这一下子摔了两盘,上哪里找替补的去? 捧菜的后生就有些恼了起来,冲着那小孩叫:「你躺地上滚什么呀?滚的我现在菜都摔地上了就好了?」 又叫这小孩的奶奶:「虎子奶奶,你也来管管你家虎子。我家先生今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你就让他这样闹啊?像个什么样子?」 被他叫做虎子奶奶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农妇,穿一件灰青色的布褂子,头上搭了一块旧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原本因为自己和孙子没能抢到肉圆子心里就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听到这后生说她的宝贝大孙子,她立刻就从条凳上站起来,大着嗓门直嚷嚷:「手和脚长在他身上,他要滚,我还能管得住?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后生家,还是跟虎子同姓一个叶的呢,跟许秀才是沾着亲啊还是带着故啊?这就轮到你出头来给他打抱不平了?」 越上了年纪的人越觉得自己的姓了不得,也就越发的排斥起其他的杂姓来。 那个后生被虎子奶奶这篇话一堵,脸红脖子粗的,瞪着一双眼说不出话来。 那虎子奶奶还不罢休,嘴里七个八个的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而且虎子的爹娘也都很护犊子的一直在指着那个后生骂。 其他的村民有劝架的,有拉的,有附和的,还有看热闹的,夹杂着那孩子杀猪一样的哭声,一时院子里乱糟糟成一团。 v第二十五章 许兴昌原本一直在院子里招呼客人,脸上是带着笑的,但是现在听到虎子奶奶说的这些个话,他只觉得心里一寒,脸上的那些笑就再也挂不住了。 不过他也不晓得要怎么应付这件事,就只是灰着一张脸站在原地。 许攸宁原本也跟在许兴昌身后招呼客人,现在见这孩子和他父母,奶奶闹的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人家的喜宴,不要你们一分贺礼,白让你们一大家子过来吃饭,可现在还要当面说人家的闲话? 就摇着轮椅过来,弯腰握住了那孩子的手腕。 这孩子也有个七八岁大,皮的很,镇日田里地里到处跑,身子很敦实。而许攸宁是个看着很清瘦的人,但也不晓得他到底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握着这孩子的手腕就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着这孩子的目光也有些发冷,只吓的这孩子忽然就不敢哭了,抽抽噎噎的,转过身就要去找他娘。 许攸宁也没有放手,任由这孩子在他手里挣扎。 但不过须臾的功夫,他眼里的冷色全都散去,又是惯常看着人时的温和模样。甚至还伸手将这孩子衣裳上沾的灰尘和草叶子轻轻的拍掉,和声的跟他说话:「你想吃肉?想吃肉也不用哭。来,我领你到厨房里面去,叫掌勺的大厨单独给你盛一碗肉吃。」 这孩子原本是很想吃肉的,但是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现在看着许攸宁,他却不想吃了。 心里总觉得这个人很可怕。依然抽抽噎噎的,不住的挣扎着,要转身去找他娘。 他娘是个护犊子的,一见许攸宁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腕不松手,立刻就尖叫一声,冲过来叫:「你干嘛拉着虎子的手一直不放开?你想干嘛?我可告诉你了,你要是敢动我家虎子一下,我肯定饶不了你。」 许攸宁松开虎子的手,好声好气的跟她解释:「婶子,我没有动虎子。我就是跟他说,他要是想吃肉,我现在就带他去厨房,叫掌勺的大厨另外给他盛一碗肉。」 但是虎子娘不信。一边将虎子紧紧的护在怀里,一边目光不屑的望着许攸宁:「我不信。你一个外乡人,跟我们都不同姓,能有这么好心?肯定是看刚刚我们虎子闹,你明里拉着他,暗地里其实是要掐他,打他呢。」 说完就问虎子:「告诉娘,他刚才有没有掐你,打你?」 一边问,一边还掀开虎子的衣服,看他身上有没有掐痕伤痕。 许攸宁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握紧,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一根根的梗了起来。 他正想要开口说话,这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大嗓门。 「虎子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外乡人,不跟你一个姓怎么了?那就都是坏人,做事不安好心啊?现在龙椅上坐的皇帝还跟你不是一个姓呢,你倒是有胆子到他面前说这话去呀。」 是叶细妹。 一边说,她还一边大步的走过来,站在许攸宁身前,整个儿的一老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同时瞪着双眼看着虎子娘。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们今儿办这酒席,不要你们家一分贺礼请你们过来吃饭,就是图个乡里乡亲,隔壁邻居的,以后好彼此能亲亲热热的。可你们倒好,拖着一大家子过来白吃我们的,白喝我们的,临了还要说我们不好。我说,你们今儿出门,到底有没有带着脸面出来?」 这就是当面骂他们一家子不要脸了。 纵然虎子一家人原本确实是不要脸面的,但被叶细妹现在当着院子里的一大帮子村民这么一骂,那脸上能挂得住? 虎子奶奶立刻不干了。手指着叶细妹就大声的骂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啊?你好歹也是姓叶的,今儿才刚嫁给这穷酸秀才头一天,就这样向着他说话了?倒来骂我。你晓不晓得按照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姑奶奶呢。」 「我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不认得字,但我也晓得有为老不尊这四个字。虎子奶奶,你自己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来,还要嫌我骂你?我不骂你骂狗?」 论起吵架,叶细妹虽然不说吵遍龙塘村无敌手,但那也肯定不是个好欺负的。若不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半年多她是怎么过来的?就是够凶悍够泼辣才让村子里的那些个对她不安好心的人消停下来。 现在她还能怕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就目光鄙视的看了一眼虎子奶奶,然后又说:「再说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然姓叶,但我今儿既然嫁了这个人,那往后在我自己的姓前面就得加个许姓。你骂他是外乡人,杂姓,那你就也是在骂我是外乡人,杂姓,我能这么好脾气不说话?而且,我家的男人,还有我儿子,什么时候能由得你们这么指着鼻子骂?当我是个死人啊?有我在,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他们。」 一番唇枪舌剑之下,虎子一家加起来都吵不过叶细妹。也没有脸再留在这里吃酒席了,虎子奶奶叫上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拉着虎子,气冲冲的转过身就往院外走,同时口中还说着往后再不踏进许家这院门一步的话。 叶细妹扬声对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不来最好,那还算你们自己要点脸。要不然,就算你们来了,我也一笤帚将你们扫出去。」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她转过头招呼其他的村民吃喝。面上带笑,言语爽朗。 招呼完之后,带着叶蓁蓁回身就往屋里走。 叶蓁蓁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一扭头,看到许兴昌一脸的呆若木鸡,显然没料想到叶细妹这般轻而易举的就摆平了这几个人。许攸宁则是面上带笑。 笑意看着挺真诚的,不再是对着外人时千篇一律的客套。 等回了屋,叶细妹拉着叶蓁蓁一同在条凳上坐下,招呼叶荷花和叶小娥继续吃饭喝酒。 刚刚她和虎子一家说的话叶荷花和叶小娥都听到了。叶荷花和她做了十来年的邻居,两家人从来没有红过脸,心里面很为她着想。现在就一脸担忧的说她:「你刚刚随便说他们几句便罢了,做什么要跟他们说这样的狠话?那个虎子奶奶,还有虎子娘是好相与的?指不定明儿怎么在村子里到处说你的闲话呢。」 「她们婆媳两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我还能不晓得?成天正事不做,就会说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打量我不知道,我做了这半年多的寡妇,她们在背后闲话了我多少次了?难道我往后还怕她们因着今儿这事在背后说我的闲话?」 叶细妹用勺子舀了两颗肉圆子到叶蓁蓁的饭碗里,叫她吃,然后才扭过头看着叶荷花继续说,「婶子,我也不瞒你,刚刚其实我是故意对他们说那些个狠话的。我也晓得,咱们村子里好些人瞧不上许秀……」 她原本想要说许秀才,但说到这里想起来她已经跟许兴昌成亲了,咳了一声,就没有将后面的才字说出来。顿了顿才说道:「瞧不上他,说他是个杂姓,外乡人。他又是个敦厚嘴笨的人,就算有人指着他鼻子这样骂,只怕他也不会分辨。以往还罢了,左右跟我没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我男人。我的男人,能让别人欺负了去?我刚刚故意那样做,就是想告诉村子里其他的人这件事,往后要是有人敢再欺负他和他儿子,我叶细妹头一个不答应。」 v第二十六章 听得叶小娥忍不住笑起来。打趣着:「瞧你,今儿才嫁过来头一天就这样心疼自家男人了?」 「细妹这样做很对。」叶荷花忙说她,「既然她已经嫁了许秀才,那往后肯定要一心一意的跟他好好过日子。他不护着许秀才,谁护着?」 顿了顿,又有些担心的看着叶细妹说道:「只是,细妹啊,这许秀才是个念书的人,看着又斯文,你刚刚那个样子,不是我说,可是,可是凶的很。这该不会吓到他了?」 许秀才念书的人,只怕喜欢的是温婉柔弱的女人,可是叶细妹刚刚的那番表现…… 叶荷花心里其实还是挺担心的。 叶细妹夹菜的手一顿。但随后她就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着:「他就算再斯文,那好歹也是个男人,还能被这点小事给吓到?婶子,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说着,放下筷子拿起了面前斟满了的酒杯:「我还要感谢你们两个做的这个大媒呢,要不然我家蓁蓁也不能开口说话,来,两位婶子,我敬你们两个一杯。」 叶荷花和叶小娥也就不再说这话了,各自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了。 叶细妹还很殷勤的招呼她们两个人吃菜,不过心里到底还是因为刚刚叶荷花说的话有些发怵。 许兴昌瞧着就是个清瘦斯文的人,但她可是个泼妇。刚刚在院子里还叉腰对着虎子一家一顿好骂,落在许兴昌眼里,该不会真的吓到他了? 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的很。 但再忐忑不安,也得招待好叶荷花和叶小娥这两位媒人呀。还得照顾叶蓁蓁吃好。 这一顿酒席吃了近一个时辰众人才散尽,余下的就是掌勺的大厨和那些刚刚帮忙捧菜传菜的后生了。 招呼他们也都吃了饭,许兴昌结算了给大厨的工钱。正在对那些后生道谢,就见叶细妹带着叶蓁蓁从屋里走了出来。 身上穿的还是刚刚的嫁衣。 不过不像那些大户人家,嫁衣繁琐考究,也只能大婚之日穿一日,往后再不合适穿出去。叶细妹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做的这一身衣裙也就是颜色喜庆些,款式倒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都能穿出去。 而且还不耽误干活。这会儿就进厨房看了看,然后挽起了两边袖子,麻利的将屋里还剩下的干净饭菜分装了几只大碗,出来叫那几个后生。 「今儿多谢你们过来帮忙,我也没什么谢你们的。这些个饭菜是我刚刚挑出来的,干净的很,你们带回去,也给你们的老子娘尝个味。」 乡下一年少见荤腥,酒席也不是经常有人办。而就算龙塘村有人办酒席,也没有像今儿许兴昌家这样的好些大鱼大肉。所以纵然是剩下的菜,这些人也很乐意带回去。 就都笑着上前来接过。 叶细妹又叫叶蓁蓁:「蓁蓁。」 叶蓁蓁会意,走过来将怀里捧着的几包东西都递过来。 叶细妹接过来,然后一一的分发给那几个后生:「这是芝麻糖,你们拿回去。家里有儿女的,拿回去给儿女吃。没儿女的,那赶紧的叫媒人给你们寻摸个合适的姑娘,争取明年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啊。」 说的几个后生都笑了起来。 打发他们都走了,留下一院子桌椅条凳,还有好些个饭碗菜盘没有洗。地上更不用说,更是狼藉一片。 叶细妹见了,就转过身回屋。片刻之后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出来,头上戴的两件银首饰也取了下来,只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绒花。 刚一走出屋门,就看到许兴昌正将桌上的碗筷盘子叠着要收到旁边的一只大木盆里面去洗,许攸宁坐在轮椅上,手里拿了条把,正弯腰试着要扫地。 两个都是男人,在做家务这件事上面难免有所欠缺。许兴昌又是个从小读圣贤书,惯常只会教书的,这会儿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为了今儿成亲特地做的蓝色直裰,做事的时候也不晓得在身上系个围裙,或是将袖子挽上去,这眼瞅着袖摆就要贴上油腻腻的桌面了。 而许攸宁呢,到底因着坐轮椅的这个局限,他就是再想要扫地,那也不可能跟个正常人一样啊。做其他的事受到的限制就更多。 叶细妹一边抖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条灰色围裙系到腰间,一边叫许兴昌和许攸宁:「哎,你们两个都放着,我来做。」 说着,挽了衣袖子,先过去拿过许攸宁手里的条把,叫他:「这地我来扫,你先回屋歇一会儿罢。」 又走过去叫许兴昌:「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还是簇新的,要是沾染上了油可就难洗了。快放着这些碗筷,我来收拾。」 叶细妹是个做惯了事,也手脚麻利的人。口中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将条把斜靠在一张条凳上,将桌上的碗筷盘子都收好捧到一旁的木盆里。从厨房里拎了一桶水出来,又拿了洗碗布,小竹椅,坐在盆边开始洗起来。 叶蓁蓁一见,她不能干站在一边看着啊。就走过去拿了那把条把扫起地来。 上辈子她父母重男轻女,她放学回家要干很多活。擦桌子扫地洗衣服,做饭洗碗买酱油,所以就算现在原身才八岁,比条把也高不了多少,但叶蓁蓁还是扫的很像模像样的。 许兴昌和许攸宁父子两个人彼此对看一眼。 叶细妹这才刚嫁过来呢,哪里能让她就做事?而且叶蓁蓁才多大,就晓得拿条把扫地了,难道他们两个大老爷们还要袖着手站在一边看她们娘儿两个做事不成? 许攸宁就去找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桌子。 许兴昌也想要找点事情做。但男人嘛,原本就不是那种眼里会主动看到活的人,而且现在,好像所有的活都被他们三个给抢着干了,他反倒不晓得该做什么事才好了。 v第二十七章 就很尴尬的站在原地,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活像个刚刚才被父母给责怪了的小孩。 叶细妹瞧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等笑过了,她就开始吩咐许兴昌做事。 「这些桌椅条凳,还有碗筷盘子都是你去别人家里借来的?」 办一次酒席需要的桌椅条凳和碗筷盘子很多,寻常乡下的人家哪里会没事在家里预备这么多东西?所以一般都是到隔壁邻居,或者关系相好的人家借来的。 见许兴昌点头,叶细妹就继续说:「那你先将这些桌椅榜单还给人家去。等你还完那些,这些碗筷盘子我也该洗完了。我今儿不好出门,你再将这些碗筷盘子都给人家还回去。」 还特地的嘱咐他:「前些日子我去镇里很买了些芝麻糖回来,都一包一包的分好了。你去屋里拿几包来。人家借了咱们东西,咱们还回去的时候能空着手呀?一家带一包芝麻糖送过去。好歹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叶细妹说一句许兴昌就点下头,等她说完,就按照她说的话去屋里拿了几包芝麻糖袖在袖子里,出来搬桌椅条凳。 条凳还罢了,不是太大也不是太重,好搬,但一张四方桌可就大了,还重。 叶细妹担心许兴昌扛桌子的时候猛的一下起不来,就放下手里在洗的碗筷走过去帮忙。 不过等过去了,她就忍不住的开始说许兴昌:「这桌子底下脏,不要把你身上穿的这件新衣裳给弄脏了呀?快回屋去换件旧衣裳再来搬。」 乡下人一年到头也难作件新衣裳,特别是像许兴昌这样家贫的,更加会爱惜。 不过刚刚心里一紧张,许兴昌就没注意到这茬。这会儿听到叶细妹说他,连忙哎了一声,转身回屋换了一件旧衣服。 叶细妹是个细心的人,看到他出来的时候衣袖子空瘪瘪的,就问他:「你袖了芝麻糖不曾?」 许兴昌抬手拍了拍额头。 那几包芝麻糖袖在刚刚的那件直裰袖子里呢。换这件旧衣裳的时候他随手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方桌上,就忘了拿上。 匆忙的又转身回屋袖了芝麻糖,这才出来。 因着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连着在叶细妹面前出了这么多丑的缘故,许兴昌耳尖都红了。也不好意思看叶细妹,更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说话,走过来就闷声不响的钻到桌子底下要扛桌子。 叶细妹赶忙帮忙,然后担心的看着他扛着一张桌子走出院门,身形有些摇晃。 这个许秀才确实太清瘦了。不过也难为他,这些年家里家外没个女人操持的,还将一个儿子给拉扯大了。 心里忽然就有些怜惜起他来。 一回身,看到许攸宁和叶蓁蓁都停下手里的活在看她。不过对上她的目光,两个人又齐齐的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其实他们两个人手头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不过是一个拿着抹布在干净的桌面反复来回的擦,一个拿着笤帚来来回回的扫同一块地。 叶细妹就笑:「行了,你们两个的事情既然都做完了那就都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呢,不用你们两个做什么。」 将他们两个赶回屋,自己继续坐回小竹椅上洗碗。 叶蓁蓁只得推着许攸宁往屋里走。 想必是为了迁就许攸宁坐轮椅的缘故,许家这屋里屋外的门槛都锯掉了,轮椅很好推过去。 许攸宁原本也叫叶蓁蓁回她自己屋歇着,但叶蓁蓁想了想,还是坚持将他推回了他自己的屋。 一来他们两个人往后要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当然是能尽快搞好关系最好。二来,看着这样的一个美少年自己推轮椅,叶蓁蓁心里也怪不落忍的。 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不费力。 等到了许攸宁的屋,叶蓁蓁想走,许攸宁却叫住了她。 叶蓁蓁没有说话,微微的歪着头看他,用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 其实许攸宁叫住她也没有什么事。 就算他外表表现的再老成持重,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大的少年。今天忽然来了一个继母,一个继妹,先前酒席上有人闹事,继母出来就将那几个人赶了出去。刚刚她们娘儿两个又都忙着在院子里面做事…… 一对比,就觉得他们父子两个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叫住叶蓁蓁,也是因为刚刚叶蓁蓁一直给他推轮椅,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就问她:「妹妹,你要不要喝茶?」 叶蓁蓁心想,今儿我们两个才头一天见,你叫我妹妹倒是叫得挺顺口。不过你问我喝水不喝水这件事…… 中午烧菜的大厨口味想必有些重,做的菜有些咸,叶蓁蓁现在还确实觉得有些口渴。 v第二十八章 但哪也不能让许攸宁出去给她倒水啊,人家毕竟坐轮椅呢,进出不方便。 就转过身走到堂屋里面去,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拿进屋来,递了一杯给许攸宁。 许攸宁望着她手里的杯子愣了一下。 原本是想要倒茶给她喝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让她倒茶给他! 不过随后他就笑起来,伸手接过杯子,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谢谢。」 叶蓁蓁也对他点了点头,就算是回答了。 许攸宁见她还站着,就拉开书案后面的一把椅子,叫她坐。 叶蓁蓁想了想,也没有客气,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然后一边喝茶,一边目光打量着屋里面。 陈设倒是和她屋里差不多,不过少了一张小方桌,窗下多了一张平头书案。她现在坐的这把椅子原本就是放在书案后面的。 椅子和书案都已经很旧了。不过保养的还算不错,平常想必擦拭的也勤快,所以看着反倒给人几分质朴的感觉。 书案上磊了好几本书。虽然都是旧的,但边角都压的齐齐整整的。纸墨笔砚也有。看得出来都是不值钱的,但每一样都擦拭的很干净。 目光再往旁边那张吊着半旧青色帐子的简易木板床上一望,就看到枕头旁边也放了两本书。 应该是许攸宁早起入睡的时候看的。 许攸宁的屋子里会有这些东西叶蓁蓁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毕竟他眉眼间看着就是很有书卷气的一个人。听得说也是个学问很好的人。但是书案另一边还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几块木头,甚至靠墙还斜靠着一块雕了一半的木雕画,这就比较让人觉得惊讶了。 叶蓁蓁细看那块木雕画,上面雕的应该是福禄寿三星报喜的图案。 她虽然不懂这个,但是一眼看过去也晓得这木雕画雕的刀工深刻,线条流畅有力,甚是精致细密。就连寿星公手里捧着的那只寿桃上的叶子脉络都栩栩如生的。 这幅木雕画摆在这里,书案上还有刻刀,难道这是许攸宁雕的? 许攸宁一直在注意她。看到她一直看着那幅木雕画,脸上也表现出来了惊讶,就笑着跟她解释:「这幅木雕画是我雕的。自打三年前我右腿断了,就跟着隔壁的叶爷爷学木雕。先前我担心爹不允许我学这个,都是瞒着他,在叶爷爷家里雕。叶爷爷父子两个都是做这个的,经常在外面接一些活,我也帮着一起做,好挣些钱。有时我也会雕一些小玩意,趁着叶大哥去集市上的时候带过去卖掉。前几日爹爹知道了这件事,倒没有再阻止的意思,我便带了这些东西回家做。这块木雕画就是镇里的一个大户要的,叶爷爷父子手里有其他的活,来不及做,就叫我做。」 叶蓁蓁听了,心里很佩服他。 一般好好的人忽然腿断了,不得自怨自艾个好长时间啊?特别是像许攸宁这样原本就很出众的人。听得说腿没断之前刚考了县试和府试的案首,只等再过了院试就是秀才了。 但是忽然腿断了,一辈子很可能都毁了。甚至那个肇事的人当时就跑了,他都不晓得到底是谁毁了他的一生。 但是他并没有半点自怨自艾,而是很快的就跟人学起木雕来。还雕的这样好。 难怪今天她在席面上的时候还听到叶荷花和叶小娥闲话,说今儿许家的这酒席办的丰盛啊。有肉有鱼的。听说就今儿过来吃喜酒的这些人,许兴昌都没收他们一分贺仪。当时她们还在说许秀才只是个教书先生,哪里来的这许多钱。现在想来,这些钱很可能都是许攸宁这几年雕木雕攒下来的。 这样说起来,许攸宁真的很了不起啊 叶蓁蓁抬手对许攸宁竖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的钦佩:「你,很厉害。」 许攸宁面上浮上浅笑,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姑娘挺好玩的。叶细妹也很好,他们家就缺个这样敢做敢为的女主人。 「这没什么,」他眼中虽然还带着笑意,但声音淡淡的,显然不觉得自己如叶蓁蓁口中所说的那样厉害,「只是个谋生的手段罢了。」 他纵然断了右腿,但这辈子也不能靠着别人养活,他得自己养活自己。 叶蓁蓁明白,这个时代的匠人没有她上辈子的那些匠人吃香,只能算是社会最底层。读书才是最好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心里也就越发的佩服起许攸宁当时投笔改握刻刀的决定了。 可惜了。这样果断的一个人,若是右腿没有断,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的。不过现在也没有关系,往后说不定就能凭着这几把刻刀成为一代木雕大家,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呢。 看来以后她跟这个继兄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说不定往后还能跟他学木雕,自己也成为一位木雕大家呢。 叶蓁蓁心里喜滋滋的想着这件事,眼中光彩熠熠。 原身的一双眼其实生的极好,是很标准的杏眼,清秀俏丽。不过以前神智还不清晰的时候,一双眼镇日灰蒙蒙的,瞧不出原本的好来。但是这会儿,就如同是蒙尘的夜明珠忽然被洗去了面上的一层灰尘,散发出它原本该有的明亮和光彩来。 许攸宁瞧见,心里就在想,也不晓得他这位小继妹想到了什么事,忽然这样高兴起来,脸上竟然还有了笑意。 不过这位小继妹纵然年岁还小,但也看得出来长的眉清目秀,等往后大了相貌肯定不会差。既然现在自己已经是她的继兄,她看起来也是个真诚,好相与的人,往后他是肯定要好好的照看她的。 虽然只中午这一顿喜宴,但许家父子两个可是为之提前准备了好几日。 原本以为事后自然也少不了要有好几日的忙碌,但不成想叶细妹实在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就将所有该还的,该洗的,该收的东西都给整理妥帖了。 还麻利的将屋里屋外的地都扫了,桌椅家具擦了,甚至都不用许兴昌插手帮一点儿忙。 v第二十九章 等到天边红日平西的时候她就开始做晚饭。 中午剩下的菜基本上都已经让她送人了,好在还留下了好些新鲜的食材。她今儿又是头一天嫁过来,也有心想要在许家父子跟前显摆一番自己的厨艺。就很用心的炖了一碗笋干烧肉,煎了一条鲫鱼,调了一个黄瓜面筋,摊了一盘葱花鸡蛋,炸了一碟花生米,然后让叶蓁蓁去叫许家父子吃饭。 许兴昌这时还在许攸宁的屋里坐着。 父子两个人以前从来没有坐在屋里等吃饭的经验。见叶细妹要烧晚饭,原是想要去帮忙的,但都被叶细妹笑着推出了厨房,还说男人家就不该进厨房,在屋里安心等着吃饭就行。 几次三番的,他们两个人也只得回转身在屋里坐着。一个拿了书坐在床沿上看,一个拿了刻刀继续雕那幅福禄寿三星报喜的木雕画。 这会儿见叶蓁蓁走过来,许兴昌连忙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站起来。许攸宁也停下了手里的刻刀。 叶蓁蓁看了许兴昌一眼,能明显的看得出来他的紧张。身子站的笔直僵硬不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还紧握了起来。 想必原还是想要对她笑一笑的,只可惜太紧张了,所以这笑容看着就有些别扭。 叶蓁蓁暗笑,心里想着,她这个继父还挺好玩的。 不过面上还是开口叫他爹,然后又转头叫许攸宁:「哥,吃饭。」 受限于开口说话时声带微痛的局限,她现在说话还是挺简洁的。 而且,也不敢立刻就妙语如珠啊,会被人怀疑。只能后面慢慢的来。 许攸宁虽然心里也觉得,坐在这里等叶细妹烧好晚饭叫他们过去吃挺不好意思的,但面上倒没有表现的跟许兴昌那样的紧张。还是比较淡定的对叶蓁蓁点了点头,面带浅笑的说道:「辛苦娘和妹妹了。」 刚刚叶蓁蓁去厨房帮叶细妹给灶膛里面塞火了。当然塞火有塞火的好处,美食抢先尝。 叶蓁蓁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叫他不要客气。然后很自觉的就过来伸手要推他的轮椅。 许兴昌忙对她说道:「你还小,我来推。」 这推轮椅也是个力气活,哪里能让她一个小姑娘上前推,他这个大男人反而站在一边看着呢。 叶蓁蓁偏头看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小姑娘虽然年岁不大,但看得出来脸上的五官都生的很标致。这会儿忽然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特别的可爱。 「爹,」她开口,依然是很简洁的话语,「我推。」 比起先前说话时的沙哑和模糊,她这会儿话语已经顺畅不少,声音听着也有几分小姑娘特有的娇软。 许兴昌没有女儿,以前从来不晓得父亲对于女儿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但是现在看着叶蓁蓁纯净的笑容,听着叶蓁蓁娇软的话语,也不晓得是怎么,他忽然就没有由的觉得心口软了一下。 缩回自己伸出去的手,他讪讪的笑了笑。也没和叶蓁蓁再抢着推轮椅了,只细心的嘱咐她:「你慢些推。」 叶蓁蓁点了点头。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边一片火烧云,非但将半边天空都映照的通红,连带着这近处远处的所有东西都被映照的红彤彤的。 叶细妹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一张小方桌,饭菜也都摆放到桌面上了。看到他们三个过来,就笑着叫他们:「快过来吃饭。」 叶蓁蓁推着许攸宁到桌旁,随即就在旁边的一张小竹椅坐下。 叶细妹原是要落座的,但看许兴昌站在那里没坐,便也站着,目光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许兴昌霎时只觉得天边的火烧云都落在他脸上了,脸上滚烫一片。 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下自己的尴尬,他这才开口叫叶细妹:「你,你也坐。」 说着,自己矮身先坐了下去。 叶细妹答应了一声,随即也矮身坐到了一张小竹椅上面。 叶蓁蓁目光看看许兴昌,又看看叶细妹,就觉得往后他们两个人的相处肯定会很有意思。 桌面上除了饭菜碗筷,还放了一壶酒,以及三只垒起来的酒杯。叶细妹这会儿就拿了一只酒杯放到许兴昌面前,给他斟满了一杯酒,然后拿了一只要放到许攸宁面前,也要给他斟满。 就见许攸宁抬手捂住了酒杯口,对叶细妹笑道:「娘,我不喝酒,您不用给我倒。」 目光望了许兴昌一眼,里面竟然难得的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爹倒是很能喝一些,娘,让爹好好的陪您喝几杯。」 许兴昌又是无奈又是尴尬,瞪了他一眼。 臭小子,你卖你爹倒是卖的快。 叶蓁蓁看到他们父子两个人的互动,抿唇轻笑。心中暗想,这个做老子的还没做儿子的放得开呢。 v第三十章 叶细妹是个爽朗的人,既然许攸宁说了不喝,她也就没有坚持,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了。 然后放下酒壶,她双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搓了一下,以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这才说道:「那个,我,我说两句啊。」 其他三个人一听,全都或抬头,或转头认真的看着她。 饶是叶细妹平日自诩是个脸皮极厚的人,什么样的场合都不怕,可这会儿在这三个人,主要是许兴昌和许攸宁两父子目光的注视下,还是觉得心里如同揣了一只小兔子般,跳个不停。 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话。就是,那什么,既然今儿我嫁过来了,那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要心往一处使,那往后咱们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红火。」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目光偷偷的瞥向许兴昌和许攸宁。 许兴昌嗫嚅着双唇,想要说话,但一来嘴笨,二来也羞,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对上叶细妹的目光,更是觉得心跳如擂鼓。 当下竟然不敢看叶细妹,很尴尬的轻咳了一下,低头抬手攥紧了手里的酒杯。 耳尖上早滚烫一片了。 许攸宁很了解他,晓得他心里肯定是同意叶细妹说的这番话的,不过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当下就微笑,开口附和:「娘说的对。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肯定就要心往一处使。」 又转过头故意问许兴昌:「爹,你说是不是这样?」 叶蓁蓁这时候也故意起哄:「对。娘说的,对。」 说完,目光也灼灼的望着许兴昌。心里想着,这个许兴昌约莫应该是个属磨盘的,要是靠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跟叶细妹好上啊?既然现在许攸宁很明显是要在许兴昌背后推一推,那她也来帮帮忙。 她也希望叶细妹能过得好,有个真心疼惜她的丈夫。而很显然,许兴昌是个很好的人。 被他们兄妹两个这话一起哄,许兴昌还能怎么样?那肯定只能点头啊:「对,对,都听你们娘的。」 叶细妹听了,脸上泛起笑容来,胆子也大了些,底下的话也敢继续说下去了。 「我呢,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妇人,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过这家里田里地里的话不是我吹,我还算是手脚麻利的。我也晓得,以前你们父子两个都是自己烧饭洗衣服洗碗,那是因为以前你们家里没个女人,这是没法子的事。不过现在既然我嫁过来了,我想了想,这往后呢,这家里烧饭洗衣服洗碗的事都我来,你们不要跟我抢,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意思。咳,他爹呢,往后你就在学堂里安心教你的书,阿宁呢,你就忙乎你自己的事就行。至于蓁蓁,她还小,暂且还用不着她帮忙。你们觉得,我这安排怎么样?」 叶细妹也不想烧个饭或是洗个碗的功夫一个两个的都要过来抢着帮忙,那样她嫌心累。 许兴昌听了,立刻就要说话。 哪里能让叶细妹一个人将家里家外的事都给包揽了呢?她这是嫁过来给他做妻子的,不是过来给他家当长工的。 不过他话还没说开口,就被许攸宁先截断了。 「娘,」他面带笑意的开口叫叶细妹,语声恭敬,「往后您就是这家里的女主人,这家里的什么事都是您说了算。您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们都听您的。」 虽然他也没想过要什么事都让叶细妹一个人做,他和许兴昌站在旁边干看着,但这毕竟是叶细妹嫁过来的头一天,也是头一次跟他们提起她的这番安排,哪里能立刻就驳她的话呢?无论如何,得先要让叶细妹觉得这里是她家,她就是这家里的女主人,她说的话那就是权威,没有人敢不听。 至于其他的,可以往后慢慢再说。 叶细妹听了他说的女主人这三个字果然很高兴:「好,好。」 一高兴,她人就渐渐的放松下来,笑着嗔许攸宁:「这头一点,往后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也别称呼我您了,我听着别扭。虽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但现在既然你叫我一声娘,我心里就将你当亲儿子看。母子两个人之间说话没必要这样,显得又客套又生分,往后随便一点就好。」 许攸宁心里感动,面上笑容越发的柔和起来。 「好,」他笑着说,「儿子都听娘的。」 随即就倾身拿了酒壶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双手捧着,说道:「娘,不怕你笑话,我是个喝酒就脸红,也量浅的人。可就冲着娘刚刚说的心里把我当亲儿子看的这句话,这杯酒,儿子怎么着也得敬你一杯。」 叶细妹被他哄的心花怒放,也伸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好,好。来,咱们娘儿两个喝一杯。」 两个人酒杯轻碰了下,然后都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尽了。随即许攸宁又拿起酒杯,分别给叶细妹和自己的酒杯里面都斟满了酒。 许兴昌:…… 叶蓁蓁:…… 看叶细妹和许攸宁他们两个母子情深,这里好像没他们两个什么事了啊。 先前许攸宁说自己是个喝酒就脸红,也量浅的人时,叶蓁蓁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总觉得她这个继兄是个很厉害,情商也很高的人,那喝酒这上面应该也很厉害啊。就不说千杯不醉,但最起码喝个一两壶酒肯定不成问题的?但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事实! 不过喝了三杯酒,叶蓁蓁就发现许攸宁一张白净的脸上如同搽了一层胭脂,连脖颈上面也红了。而且显然一双黑漆的眸子瞧着也水润起来。 原是个空山薄雾缭绕青竹般的清雅人物,但这会儿面带薄红,眼眸水润,眼尾也略略上扬,竟给人一种邪肆的感觉。 就好比是坠下红尘的仙人,身上沾上了几分烟火红尘气。但这也只比以前更加的魅惑人。 v第三十一章 叶蓁蓁心想,这样的一个人物,哪怕就是腿断了,想必也有的是权贵富豪千金愿意嫁他。都是这龙塘村里的人不识货,只以为没有一把子力气,腿断了不能种地往后就没有出路了。哪里能明白这个人若是愿意,只靠着这一张脸,就能毫不费力的得到那些他们这辈子想都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呢。 叶细妹也没想到刚刚许攸宁说的那句话竟然是真的,这会儿见许攸宁有了醉态,就着急的问许兴昌:「阿宁这是醉了?要不要紧?」 许兴昌摇了摇头:「没事。等他吃完饭,待会多喝点水,早点歇息就好。」 顿了顿,还是对叶细妹说道:「那,那个,阿宁自从知道自己喝酒就脸红,也量浅的事后就从来不喝酒。刚刚他还特地敬了你三杯,可见,可见他心里确实很高兴,也确实很喜欢你这个娘。」 说这话的时候许兴昌也没敢看叶细妹,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筷子。 叶细妹一听,就开始自责起来:「嗐,我哪里晓得他说的是大实话啊。我还以为他那是谦虚的话呢。」 不过心里也高兴。怎么说许攸宁这都是把她当娘看了啊。 就叫大家赶紧吃饭。吃完饭就叫许兴昌将许攸宁推回屋,自己去洗碗。待洗好碗,叫叶蓁蓁过去帮忙往灶膛里塞火,烧了一大锅热水端进去给许攸宁洗漱。还泡了一大壶茶水放在许攸宁屋里,防止他晚上醒过来要喝水。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还不放心,问许兴昌:「不然你晚上就歇在阿宁这里?他要是晚上醒过来要水喝,你也能帮忙给倒。」 若是平常人就罢了,要喝就自己起来倒,可许攸宁这不是腿不方便嘛。 许攸宁虽然醉了,但也还没有醉到那个地步,闻言就笑劝道:「娘,你不用担心我。今天你也忙累了一天了,和爹去歇息。水壶就放在这里,我要是半夜渴了,自己会起来倒水。」 今晚可是叶细妹和许兴昌的洞房花烛夜,哪里有让许兴昌待在他屋里,让叶细妹独守空房的道理。 叶蓁蓁那肯定也不能闲着啊。她也巴不得叶细妹和许兴昌的关系赶紧好起来。就指了指旁边的那堵墙跟许攸宁说:「哥哥,要喝水,敲墙。我能,听到。」 这里原本就是一间屋子,现在虽然用这堵墙隔开了,但隔音效果想必也不会特别好。而且,两个人睡觉的床都是靠着这堵墙放的,只要许攸宁抬手敲墙,叶蓁蓁那边肯定就能听到。 许攸宁自然没有想过要半夜扰人清眠,敲墙叫叶蓁蓁过来给他倒水喝,但是看着叶细妹担忧的目光,他还是说道:「蓁蓁说的对。我晚上若要喝水就会敲墙叫她,娘你就放心的回去歇着。」 自先前饭桌上叶细妹说了一家人就该亲密,不要生分客套之后,许攸宁也不叫叶蓁蓁妹妹了,而是直接叫她蓁蓁。 许兴昌也劝叶细妹:「阿宁也没有醉到不能自理的程度,你不用这样担心他。」 叶细妹这才罢了。又交代了几句,才转身出屋。随即许兴昌和叶蓁蓁也走了。 叶蓁蓁走的时候原是带上了屋门的,不过想了想,还是推开门,探了半边身子进来,看着许攸宁,抬手对他做了个敲的动作。 这是叫他要喝水就敲墙叫她呢。 许攸宁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笑起来,柔声的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叶蓁蓁这才带上门,脚步轻轻的走了。 许攸宁看着合起来的门,又看了看窗前书案上放着的茶壶和茶杯,片刻之后,忽然轻笑了起来。 原本他只想着能让父亲跟人成个家,有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不能因为他的缘故让父亲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百年之后也没有个自己亲生的子女,但是没想到叶细妹和叶蓁蓁竟然都会是这样好的人。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了。 …… 许攸宁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今儿毕竟头一天嫁过来,叶细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对着许攸宁的时候,被他几句话一说,脸上的笑容一带,很容易的就能将心里的紧张感都给消散了,然后跟他说笑起来。 但是现在,单独对着许兴昌,叶细妹心里先前消散的紧张感一下子又回来了。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起许兴昌还没有洗漱,叶细妹就说了一声,要出去打水进来给他洗漱。 不过却被许兴昌给叫住了:「你歇着,我来。」 说着,抢先出屋,到厨房里面打了一盆热水进来。 堂屋靠大门旁边放了个木头做的简易的木头架子。许兴昌将盆放在架子上,然后进屋来叫叶细妹出来洗脸。 叶细妹出来一看,洗脸的巾子都已经放在盆里了,用手试了下,水温也刚好,不冷不热的。 她只以为许兴昌已经洗过脸了。她以前的男人就是这样,每次回来,都是她打好了水请他洗脸,待他洗好了,她才会就着他剩下来的水洗。 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而且烧水也费柴火,所以一盆洗脸水经常能洗一家人。 于是叶细妹就答应了一声,挽起袖子低头洗脸。 待洗过后,正要入屋擦面脂,忽然看到许兴昌走到洗脸架子旁弯腰捧水洗脸。 叶细妹吃了一惊,问:「你刚刚没有洗脸?」 他刚刚亲自去打了一盆洗脸水过来,竟然自己都没有洗,而是叫她先洗…… v第三十二章 她这话里惊讶的语气太明显,许兴昌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有些慌,忙抬头问她:「啊,怎么?」 脸上的水还来不及擦,一滴滴的沿着他下巴上的短须滴落到他衣裳的前襟上,很快的就泅湿了一大片,看起来很有几分狼狈。 叶细妹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听到她笑,许兴昌越发的紧张,也很尴尬起来。一边拿巾子擦脸,一边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 待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一转头,却见叶细妹已经进屋了。 许兴昌呆了一呆,将手里的巾子在洗脸架上挂好,端了洗脸水泼洒到了院子里屋。又换了一只略大些的木盆,打了半盆水端到屋里去,要让叶细妹洗脚。 一进屋,就看到有一只衣箱大开着,叶细妹正弯腰在里面翻找东西。 许兴昌认得这是叶细妹带过来的嫁妆之一,就是不晓得她现在在找什么。 叶细妹这时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一匹青布。 她示意许兴昌看,然后说道:「我前些日子原是想着要给你们爷儿两个一人做一身新衣裳的,但不晓得你们爷儿两个的尺寸,怕做出来不合身,便没有做。待会儿你让我量一量,明儿我再给阿宁量一量,趁着现在还算农闲,天也没有冷下来,就给你们爷儿两个一人做件冬衣。」 「不,不,」许兴昌听了,连忙摆手,「我有冬衣,你不用给我做。你给你自己和蓁蓁一人做一身冬衣就行。若再有多余的布料,就给阿宁做一身,我,我是不用的。」 让他们三个人穿得好就成,他是无所谓的。 叶细妹一语拆穿他的话:「你说你有冬衣,是说那件灰蓝色的?不说上面已经打了好些个补丁了,我拿手摸了一摸,都已经薄成那样了,只怕里面絮的东西都已经给洗没了,穿了不冷?你就不要再推脱了。还有我和蓁蓁,也不用你操心。我都想好了,等再过些日子,我就带着蓁蓁去镇上买一匹花布回来,给她和我自己一人做一件冬衣。」 许兴昌听了,这才不说话,呐呐的道谢。然后叫叶细妹过来洗脚。 叶细妹这也是头一次在许兴昌面前脱鞋脱袜子露脚,刚刚还很爽快的一个人,这会儿也不由的有些害羞起来。 而许兴昌站在一旁,目光压根就不敢看她,更不敢看她的脚。 一来也是不好意思,二来,他还牢记着圣人说过的话,要非礼勿视呢。 但这个人现在是他的妻子,就算他看一眼,应该也不算非礼勿视了…… 心里正乱乱的想着这些事,耳中忽然听到叶细妹放轻的声音在嗔着他:「傻子,你还傻站在哪里做什么?还不过来跟我一起洗脚,待会儿好上床安歇?」 许兴昌闻言,脸上腾的一下子就滚烫起来。 叶蓁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半间屋之后就脱衣脱鞋上床睡觉。 她是个重承诺的人。因为先前答应过许攸宁晚上但凡他要喝水,敲墙叫她她就会立刻过去,所以即便现在躺在床上阖上了双眼,她整个人还是较平常警醒很多。 而且原本今儿她又换了个新环境,所以自然也不容易睡着。 便将叶细妹和许兴昌在堂屋中洗脸说话的事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的就抿唇轻笑,睁开双眼。 今儿才农历初二,夜空中也无月亮,倒是有漫天繁星。 不过纵然有星光入户,屋中的一切也只能说隐约可见。 叶蓁蓁睡不着。先想着上辈子的事,到底没能参加高考,唯一想要离开家,独自生活的途径都断了。也不晓得她父母看到她死了会怎么样。想必伤心还是会伤心几天的,但好歹更看重他们两个的儿子,过几天自然也就将她给忘了。 又想着这辈子的事。连穿越异世这样玄幻的事都叫她给碰上了,也算是撞大运的一件事了。虽然没能穿成个权贵富豪家的千金小姐,天天锦衣玉食,但同样的也没有那么多大宅门里的糟心事。而且叶细妹对她挺好的。现在叶细妹嫁的这个许兴昌,还有许攸宁看着也都是挺好的人,以后只要大家好好的过日子,吃喝肯定不愁。 不过这时代对女子有很多的局限性,她这辈子只怕也就只能这样了。肯定没有上辈子畅想的大学毕业之后要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了。 但这也没有法子,只能安慰自己随遇而安。不管怎么样,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还要奢望些其他的什么呢。 想着这些事,叶蓁蓁渐渐的睡了过去。而且竟然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 她心中一惊,赶忙穿衣起床,拉开门出屋,急匆匆的往许攸宁的屋里走。 她记得有一次她爸喝醉了酒,回家之后又是吐又是说胡话。就算勉强将他扶上床睡着了,但一会儿不是说难受想吐,就是说口渴,要喝水,得有人一直在旁边伺候着才行。 叶蓁蓁知道喝醉了的人容易口渴,原本以为昨夜许攸宁肯定会起来喝水的。入睡前还一直告诉自己就算睡着了也要警醒些,但凡听到一丝动静就要立刻醒过来。 但没有想到她竟然一觉就睡到了现在天光大亮的时候! 也不晓得许攸宁现在怎么样了。一晚上的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不过也许有动静,但她睡的太沉,所以没有听到。 心里就忐忑不安的琢磨着,这别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喝醉酒醉死的事。或是半夜吐了,然后自己又没知觉,旁边又没其他的人,于是就窒息而死的事。 越想越紧张,也顾不上进门前要先敲门的事了,忙伸手就去推门。 v第三十三章 门里面没有落闩。想想也是,昨夜她出来的时候虽然带上了门,但许攸宁腿脚不便,肯定不会在她走后还爬起来栓门的。 乡下的木门其实也就是用几块略平整的木板拼接起来的,一般推开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吱呀响声。叶蓁蓁推门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吱呀声。 许攸宁也听到了。 虽然先前他在睡觉,但他原就是个很警醒的人,纵然只是一声很轻的吱呀开门声,但他还是立刻惊醒过来。 立刻开口询问:「谁?」 其声冷如屋外白霜,听得叶蓁蓁心中陡生寒意。 不过她刚刚一直提着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看来许攸宁并没有出事,还好好的。 就开口回答:「我。」 分辨出来是叶蓁蓁的声音,许攸宁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立刻恢复在人前惯常的温和态度。 「原来是蓁蓁。」 他双手撑着床坐起,含笑轻问,「这么早,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虽然昨儿傍晚叶细妹才跟他说过,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彼此间要亲密,不要客套,许攸宁也点头附和,直接称呼叶蓁蓁为蓁蓁,但以前她们到底没有接触过,只能说是陌生人,哪里能立刻就能亲密无间,如同真正的亲兄妹一样呢。 所以多多少少的对她还是有些客套的。 叶蓁蓁也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她心里现在也不可能真的立刻就跟许攸宁和许兴昌亲近起来,不过一来她原本就是个善良,很为别人着想的人,二来想着往后大家既然都要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肯定是越早亲近起来越好。 也省得叶细妹夹在中间不好做。 就开口说话:「我过来,给你,倒水喝。」 话一说出口,她就惊喜的发现她现在能一句话说这么多字了。而且她还能很明显的感觉得到,要比昨天流畅很多。 许攸宁有些意外。 他虽然晓得叶蓁蓁是个很好的小姑娘,这么早过来找他应当是有事,不会无缘无故的过来打扰他,但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特地过来给他倒水喝的。 转过头看看窗外,尚未日出,有白色的雾气漂浮。 再看叶蓁蓁,想必是过来的急,她褂子最上面的那一颗一字扣还没有扣起来。 叶蓁蓁这时已经走到书案边,拎起茶壶倒了一碗水。 不过她忘记了一件事,上辈子水瓶保温,哪怕是隔了一夜的水,早上起来还是温热的,但是现在,这隔了一夜的茶水,倒出来就是冰凉的。 这大早上的,就给许攸宁喝冷水啊? 叶蓁蓁手里捧着茶碗,尴尬的站在原地。 许攸宁看见,便含笑问她:「怎么了?」 刚刚担心他口渴,特地过来要给他倒水喝,怎么现在倒了,却捧着茶碗站在原地不过来? 他一问出口,叶蓁蓁就觉得越发的尴尬了。 举了举手里的茶碗,她回答:「水冷了。」 想了想,就说:「我去烧水。」 说完,就要放下手里的茶碗出屋。 但被许攸宁给笑着阻止了:「不用。将茶碗给我。」 她心里惦记着他酒醉会口渴,清早就过来倒水给他喝,这已经足够让他心生感激的了,怎么好意思现在让她去烧水呢。 她毕竟只是个才八岁的小姑娘。 叶蓁蓁迟疑了下,最后到底还是走过来,双手将茶碗递给许攸宁。 许攸宁伸手接过,仰头喝水。 晨光入屋,叶蓁蓁就见他微仰着头喝水时,侧脸线条干净流畅,鼻尖挺拔,下巴微翘,俊雅的不可思议。 真是帅哥连喝个过夜的茶水都比一般人要有气质啊。 v第三十四章 叶蓁蓁难免花痴了下。然后看到许攸宁喝完水,就伸手接过茶碗放到案上。 又听到许攸宁在对她颔首道谢:「多谢你。」 听着挺真诚的。 其实昨夜他一度十分口渴,可哪里好意思真的抬手敲墙叫叶蓁蓁过来倒水给他喝?想要自己起来,可无奈书案离床有一段距离。虽然轮椅就放在床边,他触手可及,但他若起来坐轮椅,肯定不可避免的会有一番大声响,会惊动其他人,所以便只躺在床上忍耐。 现在这一碗水喝下去,只觉如甘露洒心一般,喉间再无焦灼干竭之感,整个人也轻松不少。 叶蓁蓁听到他道谢的话,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许攸宁刚刚喝水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很渴了。昨夜他应该敲墙了?可自己睡的那样沉,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但昨夜她明明答应过叶细妹和许兴昌,说要照顾许攸宁的。 就对他摆了摆手,然后歉疚的笑了笑:「不客气。昨夜,是我不好,我睡太沉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面上带着点羞涩,一双眼如同被山泉水洗涤过,明净澄澈。 许攸宁就觉得她应该是山林间的一只小鹿,纯真的不染半点世俗气。 心中不由的软和下来,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柔了不少:「没有。你很好。蓁蓁,你很好。」 被人夸赞肯定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而且叶蓁蓁上辈子虽然学习好,人也乖巧听话,可是父母从来没有夸赞过她一句,现在忽然被许攸宁夸,她心里高兴,就抿唇一笑。 笑过之后对许攸宁点了点头,她转身出屋。 出去的时候依然很细心的带上了屋门。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和许攸宁还只是继兄妹呢。刚刚她也是着急许攸宁喝醉酒出事了才一时着急进屋去查看,现在看他好好的,也倒水给他喝过了,她还待在里面做什么? 天还早,索性回去睡个回笼觉好了。 许攸宁却再也睡不着了。眼见屋中光线渐渐明亮清晰,拿了枕边的书看了一会,随后就穿衣起床。 虽然腿脚行动不便,但三年来他日日勤加练习,现在也可以靠一个人从床上挪动到轮椅上了。 推着轮椅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叶细妹也从屋中出来。他便停下转动轮椅车轮的手,笑着跟叶细妹打招呼:「娘,早。」 昨晚虽然是叶细妹和许兴昌的新婚之夜,叶细妹也不是个扭捏脸皮薄的人,但无奈许兴昌是啊。 等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儿上床安歇之后,许兴昌手脚都极规矩的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不敢往外挪动一分不说,身子还一直往外面挪。 眼看就要挪到床沿掉下地去了,叶细妹看不过,猛的起身坐起来。 许兴昌原就精神高度紧张着,这会儿更是吓了一大跳。一个没提防之下,整个人哐当一声就摔到了地上,正好掉在了床前的脚踏板上。 叶细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笑过之后就下床,另拿了一床被子出来在床上叠好,然后扭头跟许兴昌说话:「咱们两个分被子睡。你睡这个。」 说完,自己先上床,睡到了床里侧的那张被子里面去。 原本掉下床就已经是很尴尬的一件事了,过后又被叶细妹笑,许兴昌的一张脸红的就跟煮熟了的虾子般。但现在看叶细妹这般做,他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我,我……」 他嗫喏着双唇想要说话,但已经被叶细妹笑着打断:「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还很体贴的给他台阶下:「今儿我也忙了一天了,累的很,我先睡了。你也赶紧睡。」 说着,就阖上双眼做了睡熟的模样。 许兴昌见状,在床前又站了一会,也就上床睡到了刚刚叶细妹给他铺好的被子里面。 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大睡得着。但连翻身都不敢,担心会吵到叶细妹,只在枕上微微的侧过头看着睡在他身边的人。 看了一会,又转过头,闭上双眼开始入睡。 叶细妹其实一开始没睡着,只是闭着双眼罢了。等听到许兴昌轻微的鼾声,侧过头双眼睁开一条缝往这边看。 估摸着许兴昌是真的睡着了,她才笑着低语了一声:「这个书呆子。」 说完,也就阖目安稳睡着了。 虽然两个人这晚没有行夫妻间最亲密的事,但到底也算得上是同床共枕,叶细妹的心态自然较以往不一般。所以现在看到许攸宁,只觉得比昨日更加亲切。 v第三十五章 越发真心实意的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了。也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就笑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快回屋去接着再睡会儿,等早饭好了我去叫你。」 声音不大。因为许兴昌昨儿劳累一天,现在还在熟睡,不想吵醒他的缘故。 许攸宁笑回道:「我知道娘疼惜我,但我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的,娘让我再回去睡,我是睡不着的。不如我帮娘做点事?」 「这大早上的,能有什么事做?无非也就是烧早饭。」叶细妹笑着摆手,轻声的说着,「这个我都是做惯了的,不用你帮忙。既然你睡不着,你便回屋做你自己的事。等我有要帮忙的事了,再叫你。」 叶细妹心中也疑惑,都说许兴昌穷困,可昨儿中午喜宴上的菜色怎的却那般丰盛。昨夜她细问起许兴昌这事,许兴昌也没有隐瞒,照实说了许攸宁这三年暗中瞒着他雕木雕,挣银子的事。又说现在他不反对许攸宁做这件事了,听得说这几日许攸宁接了个活儿,再过几日便要交货,所以叶细妹现在才会说这么一句话。 许攸宁也没有再坚持,笑着应了一声,看着叶细妹拉开大门后面的门栓走出屋,这才转动着轮椅回自己的屋。 天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朝霞隐隐绚烂。窗子又是朝东的,所以屋里的光线十分明亮。 许攸宁目光先望了望书案一侧磊在一起的几本书,再看了看另一侧放着的几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唇角微弯,牵起一个无奈的浅笑。随后便弯腰将斜靠在墙壁上的那幅未完工的木雕画拿到书案上放好,挑了一把大小合适的刻刀,低头开始专注的忙起来。 …… 叶蓁蓁这个回笼觉直睡到叶细妹进屋来叫她,她才揉着双眼坐起来。 叶细妹看着她这个迷糊的模样,只觉得心尖上都酥软了。 虽然已经是八岁的人了,也早就晓得自己动手穿衣,但叶细妹还是忍不住的坐在床沿上,拿了衣服要给叶蓁蓁穿。 叶蓁蓁吓了一跳。 虽然她现在很喜欢叶细妹不错,但是她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叶细妹给她穿衣服,心里肯定会觉得很别扭的。 忙接过叶细妹手里的衣服,说着:「我,我自己穿。」 心里一紧张,说出来的话就有几分结巴。 不过叶细妹听到还是很高兴。 虽然明晓得叶蓁蓁现在已经会说话了,但是只要一听到她开口,叶细妹依然会觉得心里暖和和的。 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里面满是怜爱:「我们蓁蓁能开口说话真好。」 而且现在她看起来非但是能开口说话了,也能听得懂别人说的话。也会帮忙做一些小事,看起来好像就跟个正常的孩子一样。 心里越发的觉得她和许兴昌的这门亲事成得好。甚至都有点懊悔,若是早知道和许兴昌成亲叶蓁蓁能立刻不傻了,那她就该早些和许兴昌成亲才是。 看到叶蓁蓁穿衣服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那只观音玉坠晃到了衣服外面来,赶忙给她放到了衣服里面去。还细心的嘱咐她:「往后这玉坠你可得贴身戴着,千万不能离身片刻啊。」 总觉得叶蓁蓁忽然好起来肯定跟这只观音玉坠有关,都是观音在背后保佑的缘故。就担心要是这只观音玉坠不慎掉了,叶蓁蓁又会重新变傻。 叶蓁蓁乖巧的哦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穿鞋。 叶细妹给她梳头发,梳的还是一对丫髻。 乡下小姑娘也没有什么首饰,能一边绑一截红头绳就已经很不错了。好在叶细妹虽然在外人眼中看着泼辣,但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每次给叶蓁蓁做新衣裳的时候总会特地裁两根细长布料下来,用针线小心的锁了边,等哪天给叶蓁蓁穿什么衣裳了,就给她的丫髻上扎上这两根同样颜色的衣带作为装饰。 今儿叶蓁蓁穿的还是昨儿那身胭脂红色的衣裳。因着领口镶的是丁香色的衣料,所以头上的这两根衣带也是丁香色的。 待梳好头,叶细妹就去厨房打了一盆水过来让她洗漱。 乡下砌的土灶台一般都放了两口大深铁锅,也是两个不同的灶膛。可以一只用来烧饭,一只用来炒菜。环绕着这两只大铁锅还另外分布了几口小锅,就是专门用来烧水的。 烧一顿饭的功夫,等到饭菜熟了,这几口小锅里的水也都热了,正好可以用来洗漱。 待叶蓁蓁洗漱好,叶细妹便叫她去叫许攸宁出来洗漱吃饭,自己则去叫许兴昌。 叶蓁蓁原本以为许攸宁还在睡,所以站在门外的时候还特地的抬手敲了敲门。不过她才敲了几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她有些惊讶的望过去,就看到许攸宁身上的衣服都穿的好好的。目光也很清明有神,一点都不像刚刚起来的模样。 再看他衣袖上还沾了两片细小的木屑,想必他早就起来了,方才一直在雕木雕画。 「早。」 许攸宁笑着跟叶蓁蓁打招呼。叶蓁蓁也收起脸上的惊讶,跟他说早。 然后伸手指了指门外,说道:「娘叫你,洗漱。要吃,早饭了。」 许攸宁笑着对她道谢。 v第三十六章 许兴昌这时也起来了,看到许攸宁,就走去厨房打了一盆水过来放到洗脸架上,叫他过来洗。 叶细妹注意到这盆水没有热气,留神一看,竟是一盆冷水。便说许兴昌:「你看你,灶上锅里有的是热水,你怎么还打了一盆冷水来给孩子洗脸?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都已经深秋了,洗这个不冷?」 说着,就要伸手来端那盆水泼到门外去,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却被许兴昌抬手给阻止了。还解释着:「阿宁这孩子自小洗漱用的都是冷水。不说现在这个季节,就是三九寒冬天,他也用的是冷水。」 叶细妹看了许攸宁一眼,又看了许兴昌一眼,最后决定还是说许兴昌。 经过了昨晚,现在她心里是真的将许兴昌当着自己的男人来看待了。 自己男人虽然要护着,但若有什么错了,那肯定也要先说他的。 「那你就不说一说?就这样由着他?你也像个当爹的?」 许兴昌待要说话,许攸宁已经笑着先开口:「娘,你别怪爹。是我自己要一直洗冷水的。」 许兴昌随后也附和的说着:「阿宁是男孩子,男孩子就不能太娇惯着。让他用冷水洗也好,能培养他坚韧的性格。」 叶细妹心知说不过他们父子两个,就叫了叶蓁蓁,两个人去厨房端饭菜到堂屋的桌上来。 八月份刚收了各样豆子,于是早上煮粥的时候叶细妹就抓了一把绿豆在里面。菜都是当季的蔬菜,清炒葫芦条,煸炒豆角,还有昨儿办酒席剩下来一些面筋,就弄了个素炒面筋。 另外还烙了几张葱花鸡蛋饼。 许兴昌和许攸宁都是男人,在烧饭烧菜上面都天分有限。以往虽然也没有饿过肚子,但到底也都是凑合着过。 譬如吃早饭这事,父子两个人至多也就是一碗粥搭配一盘菜。甚至有的时候就只是一碗粥加一碟子咸菜,哪里能如现在这般,有粥和好几个菜不说,还有葱花鸡蛋饼吃。 而且叶细妹烧饭做菜的手艺是真的好。就不说那三个菜是如何的美味了,就这葱花鸡蛋饼,金黄色,烙的两面干脆,咬一口下去,里面却是软软的。偶尔吃到切碎的葱花,唇齿间都是香味。 叶细妹见许兴昌和许攸宁都爱吃她烙的这葱花鸡蛋饼,一面心里觉得自豪,一面看着他们父子两个的目光都能称得上是爱怜。 也不晓得他们父子两个人以前的日子到底是什么过的。 「你们慢慢吃。」她笑着放下手里的饭碗,「明儿早上我将葫芦切成细条,加了面粉鸡蛋和葱花,给你们烙葫芦葱花鸡蛋饼吃。」 父子两个人都点头。许兴昌还难得嘴甜了一回:「你做什么,我们都吃。」 叶细妹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浓了。 饭后和许兴昌说话,问起昨儿她带过来的那些鸡和猪要养在哪里,许兴昌说:「这些事情都你来做主就行。」 言下之意就是将她当成家里的女主人,无论她如何安排,他都不会反对。 叶细妹笑了笑,随后又问起许兴昌家里的田和菜地的事来。 龙塘村在周边十里八乡的村子里是最大的村庄。人口众多,但相应的田地却不够宽广,所以每家得到的田地就有限。 许兴昌的父亲原就不是龙塘村的人,当年也是老族长爱才,和许父一见如故,相谈之下,一心要请了许父到龙塘村的学堂做教书先生。后来见他娶了本村女子为妻,有心要让他一直长住在这里,一番思量之下,特地的拨了一块近一亩半的好地给他。菜地也另外单拨了一块。 龙塘村的村民人均算下来一个人才一亩地,这样一比较,许父就算是占了便宜了。 也不是没有村民反对。但当时老族长还在世,将这些反对的话语都给强行压了下去。加上那会儿村里的人听信了老族长的话,说龙塘村是块风水宝地,有一年有个风水先生路过这里时曾惊叹,说这里往后会出个了不得的人物。 老族长当时曾问,会是个什么样了不得的人物?风水先生只微笑不语。 老族长便再问?做官的?知县?知府?还是京官?能做到几品? 风水先生摸着下颌的一把雪白长须,只说贵不可言。 老族长心中便以为肯定会是个了不得的大官。也是从风水先生离开后,他便开始筹资修葺村里的祠堂,打算将西边的三间厦屋打通用来做学堂,让龙塘村适龄的子弟都过来读书。 一村子都是姓叶的,无论最后是谁做了大官,他们姓叶的脸上都有光彩。而且做了大官,能忘记自己的出身?但凡只要肯出手拉扯龙塘村一把,往后这里子孙后代的生计都不用发愁了。 学堂有了,接下来就是要请个学识和品德都好的先生回来。 本村里的人是不用指望了,识字的拢共都没有几个。只得外出打听。 一路打听过去,就听得说乡里有位姓赵的老爷家请了位好西席。赵家三位少爷,都是他开蒙的,现在连他家最小的那位少爷都进了学呢。把赵老爷给高兴的,家里请了一台戏班子唱戏,请了那位西席先生坐了首席,叫自己的三个儿子都过来给他磕头。 这位赵老爷家的西席先生就是许兴昌的父亲了。 一听老族长说新近兴办了一所学堂,想请他去教授一村子适龄的子弟,许父只说这是功德无量的大事,一番交谈之下,欣然答应。 可惜村童顽劣,家中父母也都不重视子弟读书,教了近一二十年下来,竟然没有一个能进学的。村里人原本对许父的那些尊敬便也渐渐的消散。及至老族长和许父相继离世,村里的人眼里还能有许兴昌? v第三十七章 不过对于许兴昌而言,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田地也有,房屋也有,这里便算得上是他的家了,肯定不会轻易离开这里的。 现在听叶细妹问起他田地和菜地的事,许兴昌想了一想才回答。 父亲以前只让他读书,旁的事从不用他插手,所以许兴昌既不晓得种田,也不晓得种菜。那块田早年就租给了村里的一户人家去种,不过一年给他些粮食罢了。菜地也是,租给了人家,也只给他一些应季的蔬菜。 叶细妹细问了一番,饶是心里再把他当做自己男人,晓得一定要疼爱他,可这时也气的忍不住暗中骂了一声书呆子。 龙塘村里面也不是没有将自己家的田地和菜地租给旁人的事,但租出去非但要收粮食和蔬菜,另外还要收些钱的。这个书呆子倒好,一个铜板都没有收不说,便是那粮食和蔬菜,收的也只有旁人的一半。还不够他们父子两个人日常嚼用的,不够的要另花了钱去买。 不过好在那块田和菜地今年年底就要到期了,到时可以不再租给那两户人家,收回来自家种粮食种菜。 而且现在叶细妹也有自己原本该有的那块田和菜地,再加上她夏收和秋收攒下来的余粮,还是够一家子吃的。 心中打定主意,便打发许兴昌出门去学堂教书,自己在家收拾整理一番。 昨儿她带来的嫁妆里面箱柜之类的东西有好几个,因见许攸宁屋里没有衣箱,便搬了一个过去。又将院子里面各处打量了一番,就出去叫了村子里的泥水匠过来,在院子的一角搭了个简易的鸡棚。原本院子里那间用来堆柴火的屋子也一分为二,用土砖隔开,半间用来堆柴火,半间用来养猪。 这么一忙活,半天的时间早过去了,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叶细妹想必是早就预见今儿一天都足够她忙活的,所以早上煮粥的时候就寻了两只瓦罐出来,洗了米放进去。又切了好些腊肉,洗了一把豌豆放进去。 早上煮粥用的也不是稻草,而是容易留有余温的干木材。粥煮好,就将两只瓦罐放到灶膛里面去,周边都用红彤彤的木炭围住,靠着这余火慢慢的将瓦罐里面的米和腊肉焖熟。 这就是瓦罐焖饭了。不但好吃,最重要的是省时间省事。 等到许兴昌回来,叶细妹就拿两块湿巾子包住手,将灶膛里面的这两瓦罐焖饭拿出来。 一揭开盖子,就看到米饭已经焖熟了,一粒粒晶莹剔透。面上还有褐红色的腊肉粒,绿色的豌豆粒。闻一闻,喷鼻香。 真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叶蓁蓁上辈子也听同学说过,到饭店里去吃瓦罐焖饭时,好吃的连瓦罐都差点连着一块儿吃下去了。当时她还觉得那位同学说的太夸张了,但是现在才知道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吃完这一次,真是恨不得以后天天吃啊。 再看许兴昌和许攸宁,一个平日瞧着迂腐,一个平日瞧着温雅,但这会儿想必也都拜倒在了叶细妹的这腊肉豌豆瓦罐焖饭之下。 因为吃完饭之后,叶蓁蓁就听到许兴昌和许攸宁说话像是在唱双簧,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明天中午也想要吃这腊肉豌豆瓦罐焖饭。 叶蓁蓁一面心中暗笑,一面也开口起哄。 因为她也很想明天中午接着吃呀。 叶细妹哪里经得住他们三个人话里话外的捧她?一高兴之下,立刻说明天中午也吃这个。 三个人都很高兴,彼此望了一眼,发现各自的脸上都有笑意。 而很显然,因为在吃上面的统一,三个人瞬间都亲近不少。 吃完午饭休息一会,许兴昌继续去学堂教书,许攸宁帮助叶细妹将碗筷收到厨房,跟叶蓁蓁说了两句话,便也回屋继续雕那幅没完工的木雕画。叶蓁蓁则是搬了把小竹椅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叶细妹洗碗。 她穿过来这些日子,知道叶细妹虽然是个不好欺负的人,但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到她脸上一直漾着笑。 还是从内往外的,真心的,很幸福的笑容。 很显然以前叶细妹也是被逼着泼辣起来的,不然她一个寡妇人家,很容易受人欺负,日子多难过。但是现在,她嫁了人,丈夫和继子都对她很好,她心里觉得满足,面上自然会带着笑意。 看到叶细妹高兴,叶蓁蓁也觉得高兴。 她就是这样的人,对她好的人,她也希望他们能好好的,高高兴兴的。 转过头望了望院子里面踱着步到处觅食的鸡,目光忽然看到竹篱笆下面栽种的一丛菊花。 是一丛野菊花。花朵金黄色的,小小的,香气很浓郁,隔着好远都能闻到。 有两只母鸡这会儿正在啄食这丛野菊花,眼看就已经啄断了好几棵了,叶蓁蓁连忙起身过去赶鸡。然后捡了上午泥水匠搭鸡棚剩下来的一些残破的土砖,小心的将这一丛野菊花围起来,免得再有鸡过来啄食。 至于那几棵已经断了的野菊花,她也小心的捡起来。看看花朵还是好的,捧在手上香气沁人,不忍心就这样丢弃。 想了想,就去问叶细妹要了个小陶罐子来,装了半罐子清水,然后将这几朵野菊花都插进去。 她没有学过插花,仅凭着自己的喜欢,几朵花插的高矮不平。不过黄的花,绿的叶,配着浅褐色的陶罐子,看着倒也很有几分野趣。 叶蓁蓁心中欢喜,双手捧了这一罐子花就要回自己屋。但忽然隔窗瞧见许攸宁正手拿刻刀,低头专注的雕刻着手里的木雕画,想了想,就捧着这罐子花去找他。 细算起来,许兴昌每日教书。就算现在学堂里的学生不多,但一年下来也是能挣几两银子束修的。叶细妹自不必说,家里家外的忙活个不停。就是许攸宁,说起来也才十五岁大,甚至还腿脚行动不便,但也不肯闲着,雕木雕画挣钱。 v第三十八章 一家子算下来,竟然只有她一个是吃白饭的闲人。 所以这罐子野菊花她还怎么好意思捧到自己的屋里去摆着呢? 叶蓁蓁也没有进许攸宁的屋里。他屋里有扇窗子,在侧边墙上开着。窗子开的离地也不是很高,又没有护栏。 就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子前面去,然后踮起脚,双手捧着这罐子花就从窗子递进去,放在书案上面。 许攸宁正低头专注在雕木雕画,视线里面忽然出现一罐子金黄色的野菊花,他惊讶之下,抬头望过去。 就见叶蓁蓁一双澄澈清透的黑眸也在看他。对上他惊讶的目光,叶蓁蓁脸上还扬起了一个纯净明媚的笑容。 「哥哥,给你花。」 其实叶蓁蓁在院子里赶鸡的时候,许攸宁听到动静,也曾抬头往窗外望。 就看到叶蓁蓁一脸疼惜的捡起那几朵落在地上的野菊花,随后又捡了碎砖头过来搭在那丛野菊花外面,防止有鸡再过去啄食。 当时他还曾微笑来着。 这丛野菊花,还是他小的时候从村子前面的堤坝上挖回来亲手栽种下的。原本只有两三棵,不想这几年下来,竟然渐渐的长成了一大丛。每到秋日的时候就会开花,看着金灿灿一片,香气也浓郁。 他有时候也会摘几朵下来,清水养在瓶子里,放在书案上,看书累了的时候抬头看几眼。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送花给他。 许攸宁看着叶蓁蓁,目光有些发怔。 好一会儿他才面上带着浅笑,点头对叶蓁蓁道谢:「谢谢。」 叶蓁蓁笑了一笑,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谢,然后转过身往回走。 许攸宁望着她的背影。 叶蓁蓁才八岁,身子有着小姑娘独有的纤细。而且看得出来她骨架生的小,这般从背后望着她,就会越发的觉得她整个人是小小的一只。 让人心中顿生一股子想要保护她的想法来。 许攸宁想到这里,眼中忽然浮上几分笑意。 虽然他们两个人并无血缘联系,但这个小姑娘已经是他的继妹了,他做兄长的,往后是肯定要还好好的保护她的。 …… 经过叶细妹这一天的忙碌,她带来的鸡和猪都算是有了妥善的安置。嫁妆里面的箱柜之类的东西也搬出来,看哪里有缺的,就添补到哪里去。 甚至连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昨儿她也都带了过来,现在全都放到了厨房里去。 环顾着屋里屋外,叶细妹心里觉得很有成就感。晚饭就特意杀了只鸡,加了一把剥干净的毛栗,做板栗焖鸡吃。 又有昨儿办喜宴剩下来的几块豆腐和香干。为了防止坏掉,都浸泡在淡盐水里面。现在捞了一块豆腐出来煎着吃。香干切丝,加几片腊肉和切段的大蒜一起炒着吃。 叶蓁蓁上辈子很少到饭店去吃饭,但是她觉得叶细妹的厨艺足以媲美任何大厨。 而且很显然,不仅仅是她这样认为,许兴昌和许攸宁肯定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看他们两个人每人吃了三碗饭就知道了。而且吃完饭之后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餍足的表情。 自己做的饭菜收到这样的欢迎,叶细妹心里肯定高兴。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开始在想明儿早上要做什么吃的了。 又想着现在秋风凉,田里要开始种油菜,地里要开始种青菜,芥菜和空心菜之类。前些时候种下的萝卜已经出苗了,等再过一两个月就该长成了,到时可以割点五花肉回来跟萝卜一块儿炖着吃。 刚长成的萝卜水分最足,生吃都行。一口咬下去,水灵灵的,带着点微微的辣意。还可以切丝晒干收起来,往后想吃了,就抓一把出来,用水泡开,加肉一块炖。 也可以加盐,做成腌萝卜干放在坛子里。要吃的时候抓些出来,淋几点麻油拌一拌,便是早上吃粥时的一碗好菜。 于是等到第二天吃完早饭过后,叶细妹就拿了青菜,芥菜这些菜种子,肩上扛了一把锄头要去自家菜地。 叶蓁蓁在家闲着没事做,自告奋勇的拎了一只柳条编的篮子屁颠颠的跟在她身后。 路上要经过虎子家。就是叶细妹和许兴昌成亲的那日,为了没吃上几颗肉圆子,一家子大闹喜宴,最后又被叶细妹赶走的那一家。 自然,经过那天的事,虎子一家人就算是和叶细妹结了仇了。两家不说往来,就是路上对面碰见,也是一个偏头往左,一个偏头往右,鼻子里还要轻哼几声以示不屑,然后彼此擦肩而过,目光都不带接触一下的。 这会儿虎子奶奶正站在院子里埋怨虎子爹:「当初我说什么来?生个女娃有什么用?以前还能算是家里添了一口人,村里能给分块地。现在好了,族长说没有多余的地了。你还养着她做什么?趁早送走,免得我天天看着心烦!」 虎子爹面上很为难:「可是杏花不让……」 「她不让你就不送走了?」 v第三十九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虎子奶奶给打断了,「到底你是当家的男子汉还是她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怕老婆,没出息的儿子?」 埋怨完虎子爹,虎子奶奶又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女娃有什么用?就是你千辛万苦的将她拉扯大,往后不也是别人家的人?哦,放着我们现在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虎子一年到头连肉都吃不上两回,你还要养个女娃?若是个安静点的我也就认了,只当养了一头猪。可现在好了,她生下来这三四个月的功夫,每天晚上从天黑哭到天亮,哭的我心烦,觉也睡不好。你看看我,」 说着,将头伸到虎子爹跟前去,抬手扒拉自己头上的头发给他看:「你看看,就这三四个月的功夫,我头上的头发都白了多少?」 伴随着她说这话的声音,屋子里猛的传出来一阵很响亮的婴儿哭声。 叶细妹没有忍住,哈哈的笑出声来。 虎子奶奶和虎子爹这才注意到她。 虎子奶奶的一张老脸立马沉了下来,语气很冲的嚷嚷着:「你笑什么?」 叶细妹原本不想跟虎子奶奶说话,但是听她现在说话就跟夹带了炮仗一样。心里也确实有些可怜那个刚出生的女婴儿,想了想,就还是说道:「虎子奶奶,我劝你还是积些阴鸷。女娃怎么了,就不是人?你就要把她丢掉?若有人将她捡回家养还好,若没人捡,这孩子就是个死。怎么说这也是你亲孙女,你还是好好的将她养大。等她大了,肯定会孝顺你哩。」 叶细妹说的这番话原本是好意,但这世上偏偏有一种人,旁人说的任何话落在她耳中都会觉得是坏话,还会觉得对方图谋不轨。 虎子奶奶就是这种人。而且因为那天闹事被叶细妹从喜宴上撵走的事,她觉得在村里人面前很没有面子,心里早就记恨上叶细妹了,现在还能听她的话? 就很不客气的回道:「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在这里多嘴?」 看到她身边站着的叶蓁蓁,又阴阳怪气的说道:「说不定这世上就有那一种专门捡了女娃娃回来养的人呢。只可惜命不好,养成了个傻子!也就外面瞧着是个人样罢了,实际上比猪还要蠢笨。养,养,反正往后也没有人家会娶,一直养到她死才算完。」 这番话说的就很恶毒了。只气的叶细妹猛的将肩上驮的锄头放下来,拿着就要去打虎子奶奶。 叶蓁蓁在一旁瞧见,连忙上前拉。 她们两个人口头吵架也就算了,她还能站在旁边围观,但一旦动起手来可就不好了。 而且很显然,虎子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站在这里,就算她和叶细妹两个人加起来想必都不够他打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叶蓁蓁勉强劝说住叶细妹,拉着她继续向前往菜地走。 走出几步,一来心里不大甘心。上辈子她父母就一直重男轻女,对她百般不好,二来,也为那个女娃娃的将来担忧,于是叶蓁蓁就停下脚步,回头冲着虎子奶奶大声的喊:「我不是傻子,说我傻的人才是个大傻子。而且,虎子奶奶,你自己也是个女人,怎么还看不上女人?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要是你奶奶也嫌弃你是个女娃,将你给扔了,你还能有现在的日子过?我劝你一句,这女人呐,何苦为难女人。好好的将你的孙女养大,对她好,等她大了,她肯定会回报你的。」 说完,回过头,继续跟着叶细妹往前走。 经过这几日特意的训练,叶蓁蓁现在说话口齿已经很清楚了,表达的也很流畅。刚刚她说的这番话虽然中间也有停顿的地方,但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虎子奶奶当然能听个明明白白。 只将她气的一张脸通红,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待反应过来,她心中越发的大怒起来,回过头一叠声的骂虎子爹:「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信了那傻娘儿两个说的话?还不赶紧的,将那娃抱出来送走!我今晚再不想听到她的哭声了。」 虎子爹被她催逼不过,只得回屋去抱娃。 虎子娘在屋里早将他们母子两个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晓得虎子爹这是要来将她女儿抱走扔掉,如何舍得?当下打死不松手,将孩子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一边还大声的哭骂虎子爹不是人,竟然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掉。 这一番动静吓着孩子,那孩子越发大声的哭起来。 只哭的虎子奶奶心烦,颠着一双小脚走进屋里来骂虎子娘:「你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个男娃多好,等大了,就是家里的一个壮劳力,将来还能娶老婆,给你生个孙子孝顺你。我们脸上也都好看。生养个女娃有什么用?难道还指望将来她嫁人了来孝顺你?她不得孝顺她公婆,顾得上你?你也就是白生养她一场。养大她还得费多少粮食。」 说着,就催促虎子爹:「赶紧抱了孩子走。她不让,你就将她打一顿。这女人如牲口,打一顿就老实了。」 虎子爹只得又来抢夺虎子娘怀里的孩子。虎子娘力气到底没有他大,还是被他抢走了孩子。 眼见虎子爹抱着孩子转身就要出屋,虎子娘盘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着,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扑过去抱住虎子奶奶的腿,大叫道:「娘,娘,你别把囡囡扔掉。她有用哩。她能给咱家挣块地哩。」 「你这是没睡醒,说的梦话?」 虎子奶奶一脚将她踢开,不屑的望着她,「刚刚我在院子里和虎子他爹说的话你没听到?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去族长家要地了。可族长说了,村子里统共就这么些地,已经都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分了个精光,再没一分多的了,上哪去找块空地来分给咱们家?除非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有姑娘外嫁了,或是有谁死了,多出来的那地才能拿出来分。可谁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有姑娘外嫁,或是谁死了?说不定在那之前我就先被这丫头给哭的烦死了呢。还留着她做什么?」 「不,不,娘,您忘了,已经有人外嫁了。叶细妹,对,叶细妹不是前几天才嫁给了许秀才?她的地就能拿出来分。」 「我看你真的是还没有睡醒。」 虎子奶奶看着虎子娘的目光都开始带着不耐烦了:「叶细妹什么时候外嫁了?她不就嫁在咱们村?她……」 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事,一双眼睛瞪的跟牛眼一样大,低下头震惊的看着虎子娘。 虎子娘晓得她这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忙点头:「对,娘,您没有想错。叶细妹虽然还嫁在咱们村,但她嫁的是许秀才啊。许秀才可不算是咱们村的人。就算他现在还住在咱们村,可他到底不姓叶,只是个外姓人。这样说起来,她叶细妹该叫他让出来,分给咱们家才是。就算是外嫁了。她名下的那块田和菜地,原本是因为她嫁的那个死鬼丈夫是咱们村里的人,她是咱们村的媳妇,但是现在,她既然改嫁了许秀才,那就算不得是咱们村的媳妇了,她名下的那块田和菜地村里怎么就不该收回来,分给咱们村自己的人种?」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急忙说道:「我记得那许秀才名下也有一块田和一块菜地呢,是以前老族长特比拨给他老子的。但现在老族长和他老子都死了,他还怎么好意思占着?也该叫他让出来,分给咱们家才是。」 叶蓁蓁跟着叶细妹到菜地,叶细妹拿锄头开始挖地,叶蓁蓁也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v第四十章 比如说撒菜种子。 但撒菜种子这种事也就是想象中很容易,以为抓一把菜种子在手里,随随便便的一扬手往已经锄好的松软土里撒下去就行,但实际上要求却很高。 要撒的均匀细密。这样长出来的菜秧子才不至于这一块拥挤的跟沙丁鱼罐头,那一块却稀疏的如同中年男人的头发。 叶细妹才看叶蓁蓁撒了一把青菜种子,就笑着说这里不用她帮忙,指使她摘冬瓜南瓜葫芦和豆角那些蔬菜去。 其实也就是给她找点事做,让她玩儿,也没真指望她能做什么事。 叶蓁蓁甚是乖巧的哦了一声,拎了柳条篮子就往旁边的几畦菜地走。 葫芦豆角这些藤蔓都攀附在用细竹子搭成的架子上面,绿色叶片葳蕤。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起伏如浪,上面挂着的葫芦和豆角也左右摇晃的如同一串串风铃。 豆角还罢了,叶蓁蓁摘的时候除了感叹下原来豆角一开始是这样长出来的也就没什么,可摘葫芦的时候就…… 站在一只只长好的小葫芦面前,恍惚间她总会觉得这些葫芦下一秒就会开口说话。而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很可能就是叫爷爷。 好,她承认她是小时候葫芦兄弟看多了。 摘好了豆角和葫芦,她又弯腰到匍匐蔓延在地上的藤蔓里面找冬瓜和南瓜。 冬瓜和南瓜的叶片可比豆角和葫芦的叶片大多了,不过结出来的瓜相应的也比豆角和葫芦要大很多,所以也不是很难找。 叶蓁蓁将前后左右的瓜挨个用目光比较了下,然后摘了最大的那只冬瓜和南瓜放到柳条篮子里。 做完这些事,她就想要拎起篮子去叶细妹那里。 没想到竟然会拎不动。无奈只得开口叫叶细妹。 叶细妹这时已经将青菜种子都撒了下去,手里驻着锄头在想芥菜种子要撒到哪里。听到叶蓁蓁在叫她,抛下手里的锄头走过来,看到篮子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各样蔬菜,就笑着夸道:「蓁蓁真能干,现在都能帮娘干活了。」 以前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只能让叶蓁蓁坐在一边,还要分心关注她有没有乱跑。但是现在,叶蓁蓁非但不会乱跑,还会主动帮她做事。 虽然现在叶蓁蓁做的这些事确实不能帮到她什么大忙,但是她以前也没有教过叶蓁蓁这些,后面可以慢慢的教会她,让她跟其他乡下的孩子一样。 心里高兴,叶细妹就抬手摸了摸叶蓁蓁的头,叫她:「你去旁边坐着歇一会儿,剩下的菜娘来摘。」 叶蓁蓁点了点头。不过她没有到一边坐着,而是乖巧的跟在叶细妹身后,看她摘菜。 她在城里长大,以前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刚刚摘菜的时候其实用的都是蛮力。也不晓得到底哪些菜算已经熟了,哪些算没熟的,反正只挑最大的摘。现在就想跟着叶细妹好好的学一学,以后好能真的帮她干活。 就见刚刚明明她用了好大力气才能拽下来的豆角,叶细妹却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松松的一掐就下来了。葫芦也是。 一边摘,叶细妹还一边跟她说话。其实就是在教她一些常识:「这个豆角长好了就得赶紧都摘下来,若不然过两天就老了,不好吃了。摘下来再多也不怕坏。可以用盐腌到菜坛子里面做腌豆角吃,也可以放到锅里加一大锅水煮一煮,然后捞出来晒干做成干豆角收起来。能放好长时间都不会坏呢。等往后想吃了,抓一把出来泡在水里,可以加肉一起炖,可香了。就是不加肉,单炖也很香。这葫芦呢,和萝卜是一样的,可以切成条晒干做成干葫芦条,想吃的时候抓一把出来用水泡开。或炖菜,或炒菜,都特别的香。」 只听得叶蓁蓁都想要流口水了,恨不得现在就吃一吃什么干豆角,葫芦条炖肉之类的。 摘完豆角和葫芦之后叶细妹又去摘茄子。 刚刚她之所以没有叫叶蓁蓁摘茄子,是因为新鲜的茄子顶端有好些小细刺,稍不注意就会扎到手。 冬瓜和南瓜叶细妹没有再摘。倒不是因为没有已经长好了的,而是因为这些每一个体积都比较大,也比较重,就她和叶蓁蓁两个人肯定搬不回去。 打算等到明儿挑个担子来,一气将长好的冬瓜和南瓜全都摘了带回家。 现在天气凉,冬瓜只要不打开就能放好几日。南瓜放的时间就更加的长了,不怕坏。 晚饭吃的就是干煸豆角,红烧茄子,南瓜切薄片加了几片腊肉一起炒。南瓜因为是那种老南瓜,不好做菜,就削了皮蒸着吃,很甜。 里面的南瓜子也掏了出来,洗干净放在小竹筛子里面晾晒,等往后积攒的多了,就炒南瓜子吃。 吃完晚饭后,一家四口人坐着说了会儿话,然后洗漱完,各回各屋准备睡觉。 叶细妹和许兴昌两个人睡的还是两个被窝。躺下之后,两个人都没有睡着,叶细妹就说起今儿她和叶蓁蓁去菜地路上跟虎子奶奶起冲突的事来。 说完之后还感叹:「你们读书的人不是常有句话,说什么老虎还不吃自己的儿子呢。这虎子奶奶和虎子爹倒好,自己的亲孙女,亲女儿,竟然能狠得下心来往外扔。这可是一条命呐。也不晓得他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忽然想起来叶蓁蓁和许攸宁都是他们两个捡来的孩子。就想着这两孩子的父母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狠得下心将自己亲生的儿女扔掉呢。 好在遇到了他们两个,要不然这两孩子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的存活下来。 想着,又高兴起来,对许兴昌说:「蓁蓁这孩子,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明白了。今儿她还跟虎子奶奶说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女人,做什么还要看不起女人?这女人呐,何苦为难女人。当时我在旁边听了,都恨不得给她鼓掌叫好。」 许兴昌听了也感意外。 主要是一开始村里的人都说叶蓁蓁是个傻子。他自己有一次也看到过她,确实看人的时候只会傻笑,忽然会开口说话叫人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现在说出来的这些话竟然这般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v第四十一章 就问叶细妹:「这孩子以前真的是个,咳,她真的不会说话?」 其实他本来想问的是这孩子以前真的是个傻子?但一来现在叶蓁蓁毕竟是他的继女,他不忍心用这话说她,二来,他晓得叶细妹最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叶蓁蓁,所以就只含蓄的问她以前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 不过虽然他没有明说,叶细妹还是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也没有生气,因为她晓得许兴昌没有恶意。 就点头轻声的说道:「这孩子以前是有些迷糊呢。不过自打我们两个的亲事定了下来,你让荷花婶子和小娥姐送了聘礼过去。我见那块玉坠雕的是观世音的模样,就给她挂到了脖子上。随后我看这孩子的眼神就渐渐的清明了起来。然后等到我们,」 说到这里,叶细妹脸上也有了些羞意。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等到我们两个成亲的前一晚,这孩子忽然开口说话,叫我娘。我第二天将这事对荷花婶子一说,荷花婶子就说咱们两个这亲成的好,往后咱们一家肯定都会兴旺。若不然蓁蓁能忽然开口说话?」 其实他们两个人成亲的那天,叶蓁蓁当众开口叫许兴昌和许攸宁爹和哥哥的时候,旁边就有好些人起哄说他们两个这亲成的好,旺人。当时许兴昌虽然也很高兴,想着往后说不定许攸宁的腿也能好起来,但过后冷静下来他其实也是不大相信的。 读书人,总归是不大信鬼神那些的。可是现在听叶细妹这样一说,却觉得这样的事确实很玄乎。 他沉默不语,心里在琢磨这些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而叶细妹觑着他的神情,心里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顿了顿,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咱们两个成亲那天的事,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许兴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问:「什么事你吓到我了?」 叶细妹看他确实是一脸不解的模样,只得说道:「就是那天虎子奶奶他们一家子在喜宴上闹,我冲出去将他们一家子好一顿骂,最后还将他们赶走了。你当时在旁边看着,是不是心里觉得我很粗俗,很泼辣?」 这几天这件事其实一直梗在叶细妹心里,她有时候想着,也有些后悔。 许兴昌是个读书人,喜欢的肯定是温婉柔顺的女人,她倒好,成亲的头一天就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粗俗和泼辣来,他心里能不怕?只怕也厌烦她。不然,这几日许兴昌怎么都没有碰她? 他以前可是个鳏夫,旷素了好些年的,叶细妹就不信他心里果真一点都不想那事。 许兴昌听了叶细妹一番解释,这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连忙摇头:「没有,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想你。」 他心里确实没有这样想叶细妹,相反倒觉得她是个挺豪气,挺爽朗的女人,连一般的男子汉大丈夫都比不上她。 但是叶细妹不相信,同时心里也觉得有点委屈。 而一委屈之下,她没能控制住自己,扭头看着许兴昌,一句话立刻就脱口而出。 「你若不是心里怕我,厌烦我,那怎么这几日你一直都不碰我,跟我分被睡?」 叶细妹这话一说出口整个人就呆住了。 怎么一冲动就将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呢?这下许兴昌心里该怎么看她?只怕在粗俗,泼辣后面还要再加一个不知羞耻了。 只羞的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面去,脸上火烧火辣的。 许兴昌也呆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待他反应过来,急忙去看叶细妹时,哪里还能看到她的人?都在被子里面呢。只有头发还露在外面。 叶细妹相貌虽然生的普通,但却长了一头好头发。乌黑柔顺,在微弱的油灯光下闪着缎子似的光泽。 许兴昌瞧见,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起刚刚叶细妹说的话,他脸上也有些热意。 他又不是和尚道士,能真的做到清心寡欲的地步。做鳏夫这么多年,忽然身边躺了个女人。还是和他已经成过亲的新婚妻子,他心里怎么能不想那事? 这几晚他都觉得身上一通燥热呢。有时候还要喝一大碗冷水下去才能勉强让自己心静下来。 而之所以还没有跟叶细妹做那事,也是因为一来自己以前和叶细妹不熟悉,二来他脸皮薄,抹不开脸,三来也担心,他要是在两个人还不熟悉的情况下就对叶细妹做那件事,她心里会觉得他孟浪…… 但是没想到叶细妹现在竟然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显然她心里也是想的。 意识到这一点,许兴昌心中立刻蠢蠢欲动起来。但在那之前他还晓得要先解释一番:「我心里真的没有厌烦你的意思。一丁点都没有。相反,那天的那件事我其实还挺佩服你的。你知道我这个人,其实是个没有多大胆量,也嘴笨的人。我也晓得村里好些人都在背后说我迂腐。难得你肯下嫁我,我心里还觉得委屈了你。那天的事,我只恨我自己这个大男人没有本事,最后还要你这个做新娘子的出头。我,我……」 说到后来,他面上都是愧疚的表情。 叶细妹听见,悄悄的自被窝里面探头出来。望见他脸上的愧疚,心中顿生怜惜。就说道:「咱们两个既然已经成了亲,那就是一家人,说什么委屈不委屈谁这种见外的话?有人欺负你,那就是欺负我,我不出头谁出头?我也晓得你是个读书的人,待人说话都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哪里能跟个无赖一样,放下脸面跟那些人闹呢?」 说着,心中豪气顿生,十分痛快的就说道:「你放心,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让我出面。我看谁往后再敢欺负咱们家的人。」 v第四十二章 不过说完之后她气势又立刻弱了下去。因为想起来许兴昌很可能不喜欢她这样性格的妻子,他喜欢的应该是性格温顺的妻子。 这几天她不是还挺后悔的,觉得自己不该在许兴昌面前泼辣粗俗,该尽量装了温顺贤惠的模样出来嘛,怎么现在一说起话来就给忘了呢。 懊恼的仰头看头顶青色的帐子顶,不好意思再看许兴昌了。 耳中就听到一声嗯。然后是一句文绉绉的话:「那往后我们一家人就都仰仗太太您了。」 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显然这是一句带了些许玩笑性质的话,但听得出来没有半点儿嘲讽的意思,反倒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叶细妹愣了一下。然后偏头望过去,正好对上许兴昌眼中的那几分笑意。 明明刚刚还很爽朗的人,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就眨巴了两下眼,继续抬头去看帐子顶。 因为许兴昌说的这话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后她就察觉到许兴昌慢慢的在往她身边靠。靠着靠着,还掀开她被子的一角,整个人慢慢儿的挨近她。 很快的,两个人的身子就紧贴着了。 不过接下来许兴昌却没有什么再大的动作了,只是伸出手,试探着,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好像在询问她对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也不晓得许兴昌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激动的缘故,叶细妹就觉得他伸过来的手凉凉的,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但就算这样,在自己的手被许兴昌握住的时候,叶细妹还是觉得心里猛的一跳。过后就觉得很感动,眼眶都有些发酸。 原来许兴昌心里非但没有半点瞧不起她,还说很感谢她,往后也要让她护着一家人这样的话。 他甚至还眼中带笑,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跟她说话! 这是不是就代表,许兴昌是明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接受了她?那往后她也不必在许兴昌面前装温顺贤惠的模样,可以按照自己的本来性子过活了。 激动高兴之下,叶细妹再也忍耐不住,猛的就翻身过来,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许兴昌。 两个人一夜亲近,彼此都只觉无比契合。至次早起来,望着对方的目光都缠绵得如同掺了蜜一般,说话行动自然较前几日大不同。 叶蓁蓁上辈子是个乖孩子,每天只知道发奋读书,在这种事情上面纯洁的就如同一张白纸,一点儿都不懂。所以也只觉得叶细妹和许兴昌两个人的感情忽然好了起来。心里还为叶细妹感到高兴。 许攸宁却是个较同龄人老成的,又心细如发,一见许兴昌和叶细妹两个人今日不同往日,也就约莫猜到了些什么。 不过他心里也为许兴昌高兴。毕竟若认真说起来,当初这门亲事许兴昌其实是不同意的,还是他拿那些话激许兴昌,许兴昌不得已之下才勉强同意下的。 这几日许攸宁也担心许兴昌会不喜欢叶细妹,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去。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实在相差太大。但现在看来,许兴昌心里显然已经接受了叶细妹。 于是这一日早饭一家子吃的比以往几日都要其乐融融多了。 饭后叶细妹打发许兴昌去学堂教书,然后泡好一壶茶水,叫叶蓁蓁给许攸宁送过去。 昨晚叶细妹也跟许兴昌提起过叶蓁蓁的事。因为按照习俗,一般改嫁的女人带过来的孩子是要跟着继父姓的。不然一家的孩子还有不同姓的,说出去旁人都要笑话这家的男人没用,镇不住媳妇。还是个续弦的。 所以若按这般说来,叶蓁蓁往后就该叫许蓁蓁才是。 但许兴昌在这事上面倒是挺开明的,说他并不在意这些虚面子。还对叶细妹解释了叶蓁蓁这个名字蕴含的含义。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若是改姓许,那就没有这个意境了。索性让叶蓁蓁往后继续用叶这个姓,不用改姓许。 叶细妹虽然在外人面前泼辣,但很大一方面的原因也是被逼的。她前夫是个懦弱的性子,婆婆年老瘫痪,小姑身子羸弱,她要再不强势点,一家子不得被村里人欺负?后来她做了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表现的泼辣些,谁晓得旁人会怎么样蹂、躏他们孤儿寡母。但她对家里人其实很好,平日都没有半点儿强势的架子。 而且她心里其实也很信奉丈夫是天,女人出嫁要从夫这样的话,所以对于许兴昌说的话她肯定都是听的。 当下就决定不让叶蓁蓁改姓了。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也管不着。任凭他们怎么说,只要他们自己不往心里去就行了。 叶蓁蓁还不晓得自己差点儿就改姓许的事,捧着一壶茶水往许攸宁的房间走。 许攸宁还在雕那幅福禄寿三星报喜的木雕画。昨儿傍晚的时候隔壁的叶爷爷叫自己的儿子过来催了一趟,说是后天他们父子两个就要去乡里,到时就要将所有的木雕画都带过去给那个大户人家,所以这两日许攸宁都在赶工。 叶蓁蓁不敢打扰他,脚步轻轻的走进屋,将茶壶放到书案上就要转身离开。却被许攸宁开口叫住。 她回过身,就见许攸宁已经放下手里的刻刀,伸手在案上拿了一样东西递过来。 她低头看过去,就见许攸宁的手掌心里面竟然躺着一只葫芦。 是一只很小的葫芦,还不到她手掌大。也不晓得是用什么材质的木头雕的,颜色有点类似于咖啡色。表面打磨的还挺光滑挺亮的,看着很好看,也很可爱,只让让人握在手掌心里面把玩。 v第四十三章 葫芦口那里还特地留了个小圆孔,里面穿了一根红绳子。绳子上面还串了一颗珍珠。 叶蓁蓁抬头看许攸宁,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见许攸宁在看着她笑,眉眼间清润柔和。 「这只小葫芦是我这两日闲来无事的时候雕的,送给你。」 叶蓁蓁:…… 这两日你不是都在埋头雕那幅福禄寿三星报喜的木雕画吗?还能闲来无事啊? 叶蓁蓁不信,就问:「你画雕好了?」 一面说,一面低头去看书案上面放着的木雕画。 就发现果真雕好了。 叶蓁蓁:…… 明明前几日她看到的时候才雕好了一半呢。怎么这么快? 见她看着画,许攸宁也转头过去看。然后笑着说:「已经差不多雕好了。下面只用将仙鹤身上的羽毛再精雕下,便能送去给叶爷爷。」 画上的福禄寿三星站的地方后面有一棵枝干遒劲的松树,枝叶如盖。旁边站了两只仙鹤,一只做展翅欲飞的模样,另外一只则是在低头梳理身上的羽毛。 还有一只口衔灵芝的仙鹿。 不得不说许攸宁雕的真好,不说福禄寿三星各有各的神态,无一丝相像,仅这两只仙鹤和这一只仙鹿就极得神、韵,生动逼真的仿似跟活的一样。 便是那棵松树上面的松针,若细看去,每一根枝干上的都长的不一样。 叶蓁蓁的目光还落在这幅画上,但许攸宁的目光已经在看案上的花了。 还是那日叶蓁蓁送过来的那一陶罐野菊花。因为一来野菊花原本存活的时间就长,二来现在天气渐冷,瓶里的鲜花养活的时间较以往要长,所以这罐子野菊花现在还开的好好的,并不见一朵枯萎。 甚至枝头原本的几个花苞现在都开放了,满屋都是浓郁的香味。 想起那日叶蓁蓁自窗外将这一陶罐野菊花递到他面前的场景,许攸宁忍不住唇角笑意浅露。 就又将托着小葫芦的右手往前伸了伸,声音如玉石相撞一般清越:「这只小葫芦,送给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叶蓁蓁对他好,他这个做兄长的,那自然会对她更加的好。 叶蓁蓁听到许攸宁说的话,目光从那幅木雕画上转过来,重又看向看他手掌心里的小葫芦。 不过这次目光的重点落在那根红绳子上面串着的珍珠上。 这颗珍珠足有莲子米大,而且光泽温润细腻。 若还在上辈子,叶蓁蓁肯定会觉得这颗珍珠是假的。要不然能这么完美? 这要果真是个假的,估摸着也值不了几个钱,她收也就收了。但是搁在这个时代,想必珍珠造假的本事还没有那么先进。所以这颗珍珠肯定是真的。 而一颗这样真的,无论是圆度还是光泽度都堪称完美的珍珠得值多少钱啊。 她哪里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连忙摆手:「不,我不敢要。」 说着,身子还往后倒退了两步,以示她不收的决心。 但许攸宁却倾身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强行要将小葫芦放进她的手掌心里。 他的手温暖干燥。想必因为常年拿笔拿刻刀的缘故,食指和中指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轻轻的划过叶蓁蓁的手背时,叶蓁蓁觉得有些痒,手下意识的就想往回缩。 但是她整个儿一只手现在都被许攸宁握着,压根就动不了分毫,更不用说往后缩这样相比较而言算幅度很大的动作了。 许攸宁这时已经将小葫芦放进了她的手掌心里。还笑着说道:「只是个小玩意儿罢了,你有什么不敢要的?」 叶蓁蓁挣扎了两下,见挣扎不脱,只得指了指那颗珍珠,抬头看着许攸宁一脸正色的说着:「这颗珍珠很贵重,我不敢要。」 许攸宁抬头看她,心里有些不解。 一来她才八岁,从小都没有离开过龙塘村,不说连珍珠都没有看到过,只怕都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珍珠这两个字。但她竟然能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颗珠子是珍珠,而且还知道这个很贵重。 二来,既然她明知道这颗珍珠很贵重,那她怎么还会说不敢要?难道人不该是知道越贵重的东西才越想要吗? v第四十四章 不过转念又想着叶蓁蓁以前的那个爹是个货郎,镇日挑了各样玩意到处卖。说不定他卖的东西里面就有珍珠,或者用珍珠做成的珠花,钗子之类的东西,所以叶蓁蓁者才会一眼就认得出来这是珍珠。 至于她说的贵重,在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眼里,哪怕就算这颗珍珠只值十个钱,她也会觉得很贵重的? 但许攸宁心里还是对叶蓁蓁油然而生了一股子好感来。 不管在叶蓁蓁心里到底是怎么定义一件东西贵重与否的,最起码她在明知道这东西贵重的时候还能坚决不要,这一样品质可就很难能可贵了。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她这一点。 就笑着温声的说道:「你不用害怕,这颗珍珠也不算很贵重。喏,其实就跟你头上扎的这根发带一样,只算是个装饰的东西罢了。」 叶细妹喜欢给叶蓁蓁做红色系的衣裳,觉得小姑娘家家穿这些颜色显得好看,有活力。所以今儿叶蓁蓁穿的是一件茜红色小碎花的褂子,相应的今儿她双丫髻上扎的发带也是茜红色的。 叶蓁蓁心想,你这是将我当小孩儿哄呢。我头上的这个发带只是布的。就算是细布,但那也不值什么钱。要是将这颗珍珠变卖了,都够买好些匹绸缎的了。这两能放在一起比较?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许攸宁好像是铁了心的要将这只小葫芦送给她。 想着许攸宁现在到底是她继兄,而且很显然这只小葫芦是他自己雕的,这一番心意,她要是一直拒绝也不好。 想了想,就将那颗珍珠从红绳上面拿下来塞回到许攸宁手里,自己攥着那只小葫芦抬手对他摇了摇:「我喜欢这只小葫芦,不喜欢这颗珍珠。珍珠你收回去。」 许攸宁见她坚持,也只得作罢。随手将珍珠放在书案上。 见她拿着小葫芦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的模样。可很显然不晓得该将小葫芦放在哪里。一会儿在脖颈上面比划比划,一会儿又笼在手腕上,面上有些苦恼的模样。 本来就是啊。小葫芦身上系的这一截红绳子不长不短的,套在手腕上嫌长,可套在脖颈上又嫌短。总不能一直这样握在手里?能不让人发愁吗? 许攸宁见了就笑。笑过之后就叫她:「过来。」 叶蓁蓁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眉眼间笑意柔和,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笑意。 那笑意里面好像还带着几分宠爱。 她不由的就怔住了。 这样的笑容她上辈子其实也见过,不过笑容的对象不是她。 上辈子她家隔壁住了一家四口人,父母和一双儿女。哥哥和妹妹相差了七八岁,哥哥是个沉静持重的人,妹妹相反,是个很活泼很调皮的性子。 妹妹经常会做错事。譬如说玩玩具的时候把卧房里的地板给划花了,不肯用自己的不锈钢水杯喝水,非要拿玻璃水杯喝,结果把玻璃水杯给掉地上砸碎了。再不就是将抽屉里,柜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扔的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因为父母都很忙,好多时候都是他们兄妹两个人在家。每次当妹妹这样调皮的时候,哥哥也从来没有责骂过她一句,只是笑着无奈的看她。笑容里面甚至还带着几分宠爱。 叶蓁蓁那时候就很羡慕那个妹妹,也很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可是她只有弟弟,而且自从弟弟出生,爸妈一直跟她说的话就是要她让着弟弟,好好照顾弟弟。 而现在,许攸宁望着她的这个笑容就很像那个哥哥看着他妹妹时的笑容。 带着些无奈,好笑,但其实是很宠爱的。 叶蓁蓁心里现在明明跟翻江倒海一般的感动,但可能正是因为太感动了,导致面上看着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她甚至还能很镇定的哦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挪动脚步走过来。 许攸宁向她伸出手,笑道:「将小葫芦给我。」 许兴昌不晓得做农活,家里的田和菜地很早就租给其他人耕种了,所以许攸宁从小也没有做过农活。一双手不同于龙塘村其他农人的手,养的很白净。手指生的也很修长秀气。 这样的一只手,要是搁在现代,都足够出道做手模了。应该还是最顶级的那种手模。 叶蓁蓁心里一面评价许攸宁的手,一面又哦了一声,将手里拎着的小葫芦递过去放到许攸宁的手掌心里面。 许攸宁拿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左手食指勾上了她腰间系着的腰带。 叶蓁蓁虽然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竟然很奇异的选择相信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低着头看。 就见许攸宁右手捻着小葫芦上面的红绳子穿过腰带,再将小葫芦套到红绳子里面收紧,然后就放开手,直起身来看她,唇角带着浅笑的说道:「好了。」 叶蓁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只小葫芦是坠在腰间当装饰用的啊。 不过这也不怪她。她上辈子那会儿,只有戴项链戴手镯耳环之类的,没见过有人在腰间挂个什么东西的。虽然她现在是穿越到古代来了,可这方面还没有适应过来。 但现在,穿这样的一身衣裳,腰间挂上这样的一只小葫芦,竟然也觉得挺好看的。 心里高兴,面上就忍不住露出雀跃的表情来。 对许攸宁道过谢之后,叶蓁蓁转身出屋。站在大门口的时候依然忍不住低头用手把玩着这只小葫芦。 v第四十五章 叶细妹正在喂鸡。是碾稻子时留下来的米糠皮,加了一点儿稻谷进去,撒到地上,任由那些鸡过来啄食。 喂完之后,叶细妹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叶蓁蓁。 见她只顾低头,手里也不晓得握着个什么东西,就问她:「蓁蓁,你在看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叶蓁蓁对她没有半点儿藏私的意思,小跑两步过来,献宝似的将那只小葫芦托在手掌心里面给她看。 一面脸上还带着笑说道:「娘,你看,这是哥哥给我做的小葫芦。」 葫芦谐音福禄,枝蔓绵延,在古代是个吉祥物,象征着福禄寿,子孙万代繁荣昌盛。所以各样画作,刺绣上面都喜欢画葫芦,或是绣葫芦。 许攸宁现在雕的那幅福禄寿三星报喜的木雕画,寿星右手驻着的拐杖顶端就挂着一只葫芦。 有些地方还有送人葫芦的习俗。中秋的时候,但凡有那种娶了妻子但数年没有生育的人家,亲戚都会送上葫芦以祝福。 葫芦还能用作各种日常器具。完好的能装酒装药丸,剖开一半儿来能做瓢。便是婚礼上新婚夫妇饮交杯酒,那也是用红绳系着两个半瓢交杯对饮。 这一仪式便唤做合卺酒。 叶细妹有一根银簪子,顶头就做成了葫芦的模样,她挺喜欢的。这会儿看到这只木雕小葫芦腰坠,就笑道:「哟,这个东西好,精致,挂在腰上好看。」 心里也高兴。 一般半路夫妻,特别是各自有孩子的,最担心的就是双方孩子在一起不对付。难得现在许攸宁竟然还会亲手雕了这样的一只小葫芦给叶蓁蓁玩儿,可见他心里是很疼叶蓁蓁这个妹妹的。难得叶蓁蓁看着也很喜欢。 他们小一辈彼此要好,他们这老一辈的心里才会踏实。 一高兴,她就说道:「我记起来我屋里还有些芝麻糖,是上次办喜事的时候剩下来的。你跟我过来,我装一碟子,你送到你哥那里去。他这整天的坐在那里雕木画儿也累,叫他饿的时候吃。」 其实也就是要叶蓁蓁过去谢谢许攸宁的意思,毕竟许攸宁雕了一只小葫芦送她。 这做人嘛,就得知道感恩。旁人对你好,你也得对旁人好,不然可不要凉了别人的心? 叶蓁蓁答应了一声,跟着叶细妹到她屋里,拿小碟子装了芝麻糖送去给许攸宁。 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原样捧了回来,对叶细妹说:「娘,哥哥说她不爱吃甜的,让我们两个吃。」 叶细妹心里想着,乡下没有什么零嘴吃,这要不是前几日他们才刚办过喜事,能有这芝麻糖吃?要是拿了这一片芝麻糖给其他的小孩儿,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这许攸宁也不大,才十五岁,说起来也还算得上是个孩子,能不贪嘴?竟然送过去给他他也不吃,只叫她和叶蓁蓁吃。 这是心疼她们母女两个哩。 所以她怎么能不将许攸宁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对待呢? 就想着中午要烧些什么好菜。许攸宁和许兴昌父子两个看着都太清瘦了,她得好好的给他们补补。 心里一面琢磨着这件事,一面伸手拿了一块芝麻糖递到叶蓁蓁口边去。 叶蓁蓁张口就含住了。一边吃,一边听叶细妹说话。 「昨儿晚上我想过了,菜地里的那些冬瓜和南瓜藤蔓都有些枯了,现在天气也冷了下来,往后就算再开花,那也结不出什么瓜来。今儿我们两个索性去地里将南瓜和冬瓜摘下来带回家。藤蔓也收回来。上面的叶子能薅下来给猪和鸡吃,藤蔓就搁在院子里晒。等晒干了,还能当柴火烧。」 没想到一根藤蔓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叶蓁蓁听得直点头。一面还咬着口里的芝麻糖。 别说这芝麻糖还挺好吃的。又香又甜不说,咬一口还很酥脆。 叶蓁蓁就觉得,这样好吃的东西许攸宁不吃真的是太可惜了。于是她想了想,就拿了一片芝麻糖在手里,然后将小碟子递给叶细妹:「娘,你拿着。」 叶细妹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接过了小碟子来。 就见叶蓁蓁将拿着芝麻糖的那只手背在身后,转身朝着许攸宁的屋就跑了过去。 等跑进屋里,许攸宁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叶蓁蓁已经跑到他跟前了。 叶蓁蓁一双黑漆的眸子如同闪着光,亮晶晶的。对上许攸宁的目光她也坦然的很,只叫他:「哥哥,张嘴。」 许攸宁犹豫了下。 以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而且,叫他张嘴做什么? 就在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叶蓁蓁已经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抬手就将那块芝麻糖凑到了许攸宁唇边。 许攸宁吓了一跳,上半身下意识的就往后靠。不过待垂眼看清那是块芝麻糖后,他就有几分哭笑不得。 「我不吃这个,你和娘……」 v第四十六章 一语未了,已经被叶蓁蓁抬手直接将这块芝麻糖给塞到了他的口中去。 许攸宁:…… 竟然还挺甜的。 他正想要说谢谢,叶蓁蓁已经转身跑了,很快的就不见了踪影。 许攸宁笑着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芝麻糖,很酥很脆。 原来芝麻糖竟然这样的好吃。 …… 叶蓁蓁来到叶细妹的屋里,叶细妹手里还拿着装芝麻糖的小碟子,一见她回来,就问她:「你哥吃了?」 知道她肯定是将那片芝麻糖拿去给许攸宁。 叶蓁蓁点头:「嗯,他吃了。」 叶细妹就笑着将小碟子放到旁边的小方桌上,然后叫叶蓁蓁:「走,我们娘儿两个现在去菜地。昨儿芥菜种子还没有撒下去呢。趁着这两日天气好,将该做的活都做了,省得要是过几天下雨了待在家心里着急。」 叶蓁蓁点了点头,帮着拿了一只菜篮子。叶细妹拿了锄头,用扁担挑了一对箩筐在肩上,母女两个人出门往菜地走。 等到了菜地,叶蓁蓁放下篮子,帮着叶细妹一起将所有的冬瓜和南瓜都摘下来装到两只箩筐里面去。地上所有的藤蔓也要拔掉放到一边去。 拔藤蔓的这话叶细妹不要叶蓁蓁干。因为一来拔藤蔓还是需要手上有些力气的,叶蓁蓁还小,手上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二来,小孩子皮肤比大人嫩,藤蔓粗糙,很容易就会弄伤叶蓁蓁的手。 就叫她到一旁坐着歇息,自己弯腰将所有的藤蔓都拔起来扔到一边去。然后拿了锄头开始锄地。 叶蓁蓁也没有闲着,拎着菜篮子去看今儿有没有要摘的豆角葫芦和茄子这些蔬菜。 不过昨天叶细妹都将这些摘的差不多了,才经过一晚上,不可能立刻就有长大的。 就只好在田埂上坐下来,看着叶细妹弯腰锄地。 旁边也都是菜地,有好几个村民也都在这里干活。有跟叶细妹相熟的,这时就跟叶细妹说话。 因为龙塘村土地有限的缘故,每家分得的菜地都不多。也都是相连着的,只在两家菜地交界的地方用土堆了一条不高的小埂子出来,就算是界限了。所以彼此说话都能听得很清楚。。 在菜地里的都是一帮子妇人,且大多都是已经成过亲,生养了儿女的,说起来话来就很荤素不忌。 叶蓁蓁就听到有一名妇人在笑着冲叶细妹喊:「细妹啊,你以前的男人虽说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但至少田里地里的活都做得。一两百斤重的担子他挑在肩上也脸不红气不喘,身上很有一把子力气。但你现在嫁的许秀才,虽说是认得字,但瞧着瘦瘦儿的,不说挑担子,只怕连桶水都拎不动?你嫁给他,他晚上能有力气伺候的你舒坦?可别再嫁了个人还相当于守活寡呀。」 周边的妇人听了,全都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这种事可是关乎到自家男人的尊严和体面的,绝对不能忍。 不过叶细妹也没有生气。一来乡下妇女间经常会开这种玩笑,二来这个妇人平日跟叶细妹相处的也还算不错,叶细妹晓得她说的这话也没有恶意,主要是打趣。 就也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就呸了一声,然后笑骂着:「扯你娘的淡!我家秀才再不济,不比你那死鬼丈夫好?就你家死鬼丈夫那个样,只怕下面长的也只比豆芽菜粗些。自打你嫁给他,就没有被他伺候的舒坦过?现在你倒好意思来说别人?」 又夸许秀才:「我家秀才好着呢。你们不晓得他有多贴心,家里的什么事都听我的。但凡我说什么话,他无有不依的。」 说着,心里就很自豪,也觉得很甜蜜起来。 要知道她以前嫁的那个男人虽然也好,吃得下苦,会搂钱,但可惜在外人面前是个性子懦弱怕事的,在家里却是个蛮横的。家里的一应事都要他说了算不说,有时候喝酒喝醉了还会砸东西,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哪里像许兴昌,十分和气的一个人。嫁给他这几日,都不曾高声的跟她说过一句话。便是家里有什么事也都要知会她一声,跟她商量一番。 叶细妹这分明说的是大实话,但是周边的妇人却不大相信。嘻嘻哈哈哈的依然说着各种打趣的话。 叶细妹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觉得昨儿晚上许兴昌的有句话说的很对,这日子啊,是自己过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觉得幸福知足就够了,管别人怎么想呢。 就手脚麻利的将一畦地都锄好了,然后去拿芥菜种子。 一眼看到叶蓁蓁正低着头坐在埂子上,在用手慢慢的揪一根草上面的叶子。 看着挺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叶细妹就问她:「蓁蓁,你是不是口渴了?或是饿了?」 今儿头顶的太阳大,明晃晃的照在人身上,刚刚叶蓁蓁又帮着她干了不少活,很容易口渴或是饿了。 叶蓁蓁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不渴,也不饿,就是,挺震惊,也挺害羞的。 刚刚那几个妇人说话的声音那样大,她可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也不晓得这些人是不是平日经常说这些话,跟吃饭喝水一样的无所谓,还是觉得她现在才八岁,只是个小孩儿,对那些事应该一点儿都不懂,所以说那些话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避忌一下。 v第四十七章 叶蓁蓁现在也不记得自己八岁的时候有没有懂这些事,但是现在她不是八岁呀! 就算她面上看着是八岁,但心里可不是。 上辈子她好歹也是个读高三的学生了,电视网络又很发达,她怎么可能会听不明白这些妇人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都相当于当着她的面直接说荤话了好嘛。 于是她这个好学生只羞的一张脸通红,只恨不得拿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听不到外界的一丝声音才好。 不过叶蓁蓁就算心里再觉得不好意思,但这件事也不能对叶细妹说呀。 就抬起头,努力的使自己脸上看起来很平静的说着:「我没事。就是太阳太大了,晒的。」 叶细妹仔细瞧她脸上,见她两边脸颊果然挺红的。 也没有怀疑叶蓁蓁刚刚听明白了她们这几个已婚妇女说的打趣的话。总以为她才八岁,而且‘傻病’也是前几天才好起来,能懂什么。只以为她这果真是被太阳给晒的。 忙说道:「哎呀,你这脸都晒红了。赶紧的,到那边的树荫底下坐着去。」 她说的树荫底下,是指旁边的一条水沟。水沟旁边长了几棵野生的大杨树,虽然没有人打理,但天长日久的也都长成了大树。这会儿叶子还没有开始掉,依然枝叶如盖,是个遮阴避阳的好去处。 叶蓁蓁哦了一声,起身慢慢的往那边走。而叶细妹也抓紧干着手里的活。 这眼瞅着太阳高了,许兴昌也该从村学堂回来了,她得赶着回去烧中饭。 等将芥菜种子都撒到地里,又从水沟里面拎水浇了菜,她叫上叶蓁蓁,挑着两箩筐冬瓜和南瓜往回走。 叶蓁蓁很想帮忙,但她现在人小力气小,个子比两只箩筐也高不了多少,压根就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手里依然拎着那只空的柳条篮子。 菜地在村西边,离着许兴昌家很有一段路,走走最起码也要个一刻钟的时间。 而且中间还有一段儿路,两边都有好些长的很高很粗的树木,枝叶繁茂,将头顶的太阳都给遮挡住了,路上看着就阴凉凉的。 若仅仅只是这样还罢了。偏生这两边的树后面很有些坟头。甚至有的还不是坟头,就是做了一个简易的长条形小房子的模样,里面就放着一具棺材。 这些棺材约莫放的时间也有些长了,常年风吹雨打的,外面看着就很老朽。叶蓁蓁每次看到,都很担心那些棺材会不会下一刻就哗啦一声裂开了,然后从里面跳出个什么东西来。 她是个胆小的人,上辈子从来不敢看鬼片。哪怕是那种搞笑的僵尸片都不敢看。晚上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至于说坟头,棺材这样的东西,最多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现在亲眼看到,还要打从这条被坟头,棺材围绕的路中间走过去,心里怎么能不怕? 于是还没等走进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快走几步上前,跟叶细妹并排走。 反正怎么都不能落在后面。总觉得身后阴森森的,说不定就跟着个什么东西。 但就算这样,她一颗心依然还是高高的提着。于是在看到前头忽然有个‘人’一样的东西很快速的走过来时,她只吓的伸手就紧紧的拽住了身边叶细妹的衣摆。 一般人走路应该没这么快的速度?这该就不会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现在这大中午的,就算有鬼怪也不会猖狂的这时候也敢出来的? 眼见那玩意儿越来越近,叶蓁蓁都吓的赶紧低下头不敢看。甚至都想将双眼闭起来。 这时就听到叶细妹鼻中轻哼了一声。随后又听到有人阴阳怪气的在说话:「到处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呐。」 又听到叶细妹在没好气的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虎子奶奶,你竟然会到处找我。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只怕不是好事?」 叶蓁蓁这才晓得来的那个玩意儿不是什么鬼怪,而是虎子奶奶。 悄悄的抬头望过去,见果然是虎子奶奶。 穿一件半旧的灰蓝色斜襟褂子,下面没有穿裙子,也是一条灰蓝色的半旧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鞋。 都说相由心生,叶蓁蓁觉得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就好比叶细妹,虽然在外人面前看着再泼辣强势,是个不好惹的,但细看她的长相,就知道她其实是个很爱笑,也心地很善良的人。而虎子奶奶,眉梢眼角都往下耷拉着不说,一双眼皮都快要盖住眼睛了。看人的时候目光都是阴恻恻的,就好像面前的人要么不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也欠了她好几百两银子没有还。 这会儿虎子奶奶看叶细妹和叶蓁蓁的目光就挺渗人的。关键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们,看了一会儿之后竟然还笑了一声。 就更加的渗人了。叶蓁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虎子奶奶笑过之后就说:「族长叫你和许秀才过去呢,说有话要对你们两个说。」 叶细妹心中立刻警觉起来,问她:「族长叫我们过去做什么?」 这位族长虽然要是拉到外面去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但在这龙塘村里面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基本上就相当于是龙塘村这里的土皇帝了。一村子的人,但凡只要是姓叶的,那都要归他管。 虎子奶奶心里明知道是什么事。还是她过去说的呢。但这会儿却故意卖关子不说,只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说着:「你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她心里还在想着,叶细妹听到她这样说肯定会忍不住的放低身段求她说一说到底是什么事。因为一般能惊动族长,而且还被族长叫过去说话的那肯定都是大事。谁晓得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不得一直打鼓哇。 v第四十八章 哪成想叶细妹是个硬气的人,晓得再如何问虎子奶奶想必也不会对她明说,没的还要叫虎子奶奶笑话。索性就不再问一个字,挑着箩筐,一手牵了叶蓁蓁就往前走。 虎子奶奶倒急了,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哎,你就不问问族长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叶细妹没有回头,回道:「不管是什么事,等我去了族长那我就知道了,不劳你费心。」 虎子奶奶给气的,一张脸都给憋成了猪肝色。 不过心里在暗恨恨的想着,等你待会儿到了族长那,就有你哭的了。 又想着这两日她已经去看过了,叶细妹的那块田虽然油菜还没有种下去,但是地都已经翻好了,肥也施好了,等那块地归了他们家,他们只用直接将油菜种子撒下去就行了,省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菜地里就更加不用说了。昨儿半下午的时候她才刚去看过,满架子的豆角葫芦呢。茄子也长的好,一颗颗圆溜溜的。只看着就教她心里一阵阵的欢喜。有两畦地锄过了,听得说已经撒了白菜和空心菜种子下去。只等这块菜地归了她,这些菜可就都是她家的啦。 这样一想,虎子奶奶不由的乐出了声来。刚刚受的叶细妹的那一口软气也消散了,脚步轻快的往族长家里走。 她得去看着叶细妹待会儿知道自己的田和菜地都被夺了的时候脸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她就不信到时候叶细妹还能笑得出来。 …… 叶细妹虽然没有追问虎子奶奶族长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但其实她心里也在打鼓。 叶蓁蓁能感觉得到。因为叶细妹的手掌心里面都有些潮了。想必是因为紧张流汗的缘故。 叶蓁蓁虽然是个用功读书的好孩子,但上辈子也看过几部古代的电视剧。而大凡那些古代的电视剧里面有族长这样的角色,那就基本上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在叶蓁蓁的心里,族长就代表了封建,代表了权力,代表了动不动就将人浸猪笼…… 不由的也有点紧张起来。 母女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等回到家,叶细妹将肩上挑着的箩筐放到院子里,锄头靠在竹篱笆上,就对叶蓁蓁说:「我去学堂找你爹。待会儿我和他两个人一起去族长家,你就和你哥先在家里啊,等我回来了再给你们做午饭。要是你们两个饿了,就把那碟子芝麻糖吃了。」 说着,也不待叶蓁蓁回答,转过身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可见她心里对族长叫她过去这件事有多紧张。 叶蓁蓁张了张嘴,想要叫她。但想了想,叫住她也没用啊。就转过身闷闷的往屋子里面走。 许攸宁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推动着轮椅从自己的屋里到堂屋来了,一见叶蓁蓁一个人回来,眉眼也耷拉着,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娘呢?」 语气很温和。春风化雨一般,让人听了,心里的焦躁和忧虑都消散了不少。 叶蓁蓁虽然不晓得族长叫叶细妹和许兴昌过去有什么话说,但她也晓得虎子奶奶跟叶细妹不对付,看刚刚虎子奶奶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晓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觉得这是件大事,大家现在都是一家人,休戚与共,许攸宁肯定应该知道。 而且,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许攸宁是个很聪明的人,将这件事告诉他,说不定他能想到什么好法子,让一家人共渡难关呢。 就将刚刚她和叶细妹在路上怎么遇到虎子奶奶,虎子奶奶又如何幸灾乐祸说的那一番话都说了。 说完之后,就见许攸宁的脸色严峻了起来。而且还沉声的叫她:「推我到族长家去。」 叶蓁蓁跟着叶细妹嫁到许家也有几天了,就没看到过许攸宁出过家里院子的门。 以前只以为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但现在叶蓁蓁就觉得,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这乡下的路也是个很大的因素。 这时代可没有什么水泥路,柏油路之类的,都是土路。又不像大的都城里面,就算是土路还会夯的平整一些,反正就坑坑洼洼,高地不平的。遇上下雨的时候,一脚下去能踩半腿泥。 而许攸宁腿脚不方便。右腿那里,听说是从大腿根儿那里就断了,平常即便驻着个拐杖也没法走啊。就算坐着个轮椅,要是一个不小心轮子滚到了个小洼地里面去,旁边没人帮忙的话,只靠着自己那是肯定出不来的。 叶蓁蓁心里越发的觉得许攸宁可怜起来。 一个正当花季的少年,相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原本该有一块多么宽广的天地。但因为断了一条腿,就只能整日窝在那处小院子里,连想出个院门都不能。 心里就默默的决定,反正她年纪小,在家里也帮不上许兴昌和叶细妹什么忙,往后就专职给许攸宁推轮椅。也算她在这个家里有点用处,不是个吃闲饭的。 推着他到处走一走转一转,心情也要好一点。总比整日只能窝在那处小院里面强。 叶蓁蓁是个细心的人,知道这个轮椅不抗震,为了避免许攸宁坐在上面觉得颠簸,就专挑平整些的路面推。 但就算再平整的路面,那推着也要力气。她现在的身体才八岁,压根就没有多少力气。所以推着推着,身上就冒了好些汗出来。 可即便如此,叶蓁蓁也没有说一个字,只咬着牙继续坚持。 许攸宁心细如发,回头望过来,一见叶蓁蓁咬牙蹙眉的模样,额头上还沁出了好些细密的汗珠,就晓得她其实是推不动的,不过是在强忍着。 心里一方面觉得很愧疚,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v第四十九章 其实三年前他右腿刚断,随后发生自己好些事都做不了,只能靠着许兴昌帮忙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没用,是个废人了。但看着许兴昌比他还难过,他也只得将所有的悲伤都压在心底,反过来安慰许兴昌。 其后日子长了,他这种自己没用,是个废人的想法才慢慢的淡了一些。但现在,看着叶蓁蓁明明推不动他,还一直咬牙坚持的模样,这个想法再一次浮上心头。 但思来想去的,他竟然不知道该对叶蓁蓁说什么。想到后来,也只低低的说了一声:「你辛苦了。」 叶蓁蓁没有开口。因为她现在就靠一口气在撑着,怕一开口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只摇了摇头,然后依然咬着牙竭力的往前推轮椅。 族长家叶蓁蓁还是上次随着叶细妹的嫁妆送到许兴昌家的路上时看到过一眼,当时就觉得这房子在周遭一众茅草屋里鹤立鸡群。这会儿近前一看,呵,好家伙,不得了,特别的气派。 外面一圈土砖垒的高院墙,还刷了白。在院门口探头往里一望,就觉得院宇深沉,树木浓郁。不说雕梁画栋,但看得出来哪里的布置都很用了一番心思。 而且这房子年代看着也比较久远了,应该是祖上传下来的屋产,几代添置修葺之下才能有现如今的这个规模。 两扇黑漆院门现在大开着,在外面就能听到叶细妹扯着嗓门大喊的声音。还有许兴昌在温声软语的劝说她的声音。 叶蓁蓁和许攸宁心里都是一跳。两个人对视一眼,叶蓁蓁推着轮椅就要往院里走。 但一般人家都会有门槛,更何况像族长家这样说起来都算是个土皇帝的人家?门槛当然是越高越好,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身份的高贵。 且不说门槛,就这院门外面,还有五级高的青石台阶呢,叶蓁蓁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将轮椅推上去? 耳听得屋里传出来的叶细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叶蓁蓁和许攸宁的心里也越来越着急。旁边又没有能帮忙的人。而且就算有,许攸宁也不想叫其他任何人帮忙。 他对龙塘村这里绝大多数的村民都没有好感,甚至能说得上是厌恶。若非许兴昌一直坚持要留在龙塘村,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最后许攸宁四处望了望,见院外不远处堆了一堆树枝。应该是族长家的人这几日去前面的堤坝上砍来,想当柴火烧的。但因为树枝还没有晒干,所以就暂且堆放在那里没有动。 他就指着那堆树枝叫叶蓁蓁:「去那里捡一根长些的,粗些的棍子拿来给我。」 叶蓁蓁明白他要做什么。目前看来这也是最好的法子。就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就往那堆树枝跑。 用心的挑选了一根符合要求的树枝出来过后,考虑到许攸宁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叶蓁蓁还特地将上面的树叶,枯掉的树皮都摘掉。怕划伤他,还特地的将上面多余的枝杈也掰掉了,这才拿着棍子往回跑,递给许攸宁。 许攸宁伸手接过来握紧,另外一只手紧按着轮椅的扶手就要起身站起来。 叶蓁蓁见状,赶忙过来扶他。 虽说只是断了一条右腿,但其实也就相当于右边的那半边身子都用不上半点力,想只靠自己扶着一根棍子站起来,那确实要费很大的力气。但现在有叶蓁蓁在旁边帮忙,哪怕她只是个八岁的人,手上没有多少力气,可那也相当于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 许攸宁顺利的从轮椅中站起来。来不及对叶蓁蓁说感谢的话,只对着她点了点头,就手里紧握着棍子往前走。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单腿跳。且每跳一下都很吃力。 叶蓁蓁自打到了许家,看到的都是许攸宁坐在轮椅上,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现在看到,心里难免又多怜惜他几分。 扶着许攸宁胳膊的手又努力的加了两分力气,好让他能‘走’的稍微轻松些。 两个人一路扶持到跳过门槛,走过不大的院子,终于到了堂屋门口。 就看到许兴昌和叶细妹背对着门站在屋子中间。许兴昌正拉着叶细妹的胳膊,看着好像在哄劝安慰她。叶细妹则好像很生气,背影看着都是紧绷的。 如一张蓄满了势的弓,随时都会往前弹射出去。 叶蓁蓁又抬眼一看,就见堂屋正面挂着一幅画儿。虽然她不认得这幅画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猜测得出来应该跟孝道有关联。 因为挂在画两边的大红对联上黑笔写着几个大字,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 这幅画前面放着一张平头长几案,案上放了一对儿联珠花瓶做装饰。一只花瓶里面插了一根鸡毛掸子,另外一只花瓶里面则插了几根孔雀毛。 长案前面是一张黑漆八仙桌,两边各放了一把太师椅。现在左手边的椅中坐着一个人。看年纪也就四十岁左右,比许兴昌大不了多少。穿一件元色绸的长袍,相貌在叶蓁蓁看来可以用獐头鼠目四个字形容。上唇上面还留了两撇八字胡,说话的时候往上一翘一翘的。看得人想伸手给他把这两撇胡子给拔了。 叶蓁蓁收回打量这人的目光,手上用力,打算扶着许攸宁跳过面前的门槛进去。 这时就听到叶细妹在说话:「族长,你说我现在嫁给了许秀才,不再算是龙塘村的媳妇,我名下的田和菜地都该交回村里,分给村里其他有需要的人,这一点我认了,没有话说。可我家秀才的那一亩半田,还有那菜地,可都是老族长在世时许诺下要给我公公的,怎么你现在好好儿的就说要收回?容我说句冒犯的话,你这样做,我不服。」 叶蓁蓁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来族长叫许兴昌和叶细妹过来是要收回家里的地啊?这怎么能行呢? 要知道对于乡下人而言,田地那就是根本。没有田地,那还靠什么过日子?总不能吃的粮食蔬菜都去买?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叶细妹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语气较刚刚提高了不少:「族长,你这样做,就相当于是逼我们一家子离开这里。当初可是老族长亲自请了我公公到村子里来做教书先生的,后来也承诺过,只要他愿意在这里安家落户,那这龙塘村村民该有的一份田地我公公都会有。可你现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要将我们家的田和菜地都收回去?这往后我们一家子要靠什么过活?」 现任的这位族长是老族长五十多岁上生的儿子,姓叶,名叫修文,可见他父亲对他的一片殷殷期望之情。 只可惜叶修文是个不成器的。年幼的时候哪怕被他老子天天拿藤条赶到村学堂里面去读书,好几年下来依然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全。后来等到他老子两腿一蹬,他身为老族长唯一的儿子,自然而然的接任了族长这个位子。 v第五十章 自此龙塘村再没有人能管到他。而他自己呢,却嫌弃这里穷山僻水的,连个玩乐的地方都没有。加上家里又有点闲钱,索性去镇上买了一所房子,包了个窑姐儿,镇日声色犬马,很少回龙塘村。 也是前两日他带出去的钱都花完了,回家来想拿点钱,这才难得在家住了几日。偏生虎子奶奶就找上门来,说起了叶细妹和许兴昌名下田地的事。 叶修文虽然不至于和许兴昌有仇,但看许兴昌那也是不顺眼的。 因为许兴昌打小读书就认真,老族长每次教育叶修文的时候都会跟他说:「你瞧瞧人家兴昌,比你还小着一岁呢,念书多认真?我不求你跟他一样,但凡你能有他一半儿的出息,我就很高兴了。」 老族长的这意思,原是想要用许兴昌来激励自己儿子,是一片好心,哪成想这话落在叶修文耳中,只觉得在他爹心里他比不上许兴昌,暗戳戳的就将许兴昌给恨上了。 因着这个缘故,叶修文心里一直不大待见许兴昌。后来知道许兴昌自打考了个秀才的功名之后就一直屡试不中,只能跟他老子一样在村学堂里面做个穷酸的教书先生。老婆也死了,捡来的一个便宜儿子还断了一条腿,叶修文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便如这一次,若虎子奶奶说的是旁人名下田地的事,叶修文其实也不会去管。他这个人比较懒,除了对吃喝玩乐这几样事上心,其他的是能不费心就不费心。但是偏偏这田地关乎到许兴昌,他立刻就兴奋起来。 他确实想要看看许兴昌一家子在龙塘村连一分田地都没有之后会如何过活。总之只要看到许兴昌过得不好,他就高兴。 而且最好许兴昌受不了这个气,从此离开龙塘村,到外面讨饭过活他才高兴。 其实自打老族长和许父死了,叶修文就想过要将许兴昌撵离龙塘村。无奈他虽然已经是族长,可房长是他本家的亲叔叔,是龙塘村辈分最高,也德高望重的人,跟他父亲几乎同一个鼻孔出气。一定不同意他说的将许兴昌撵离龙塘村的事,只说这关乎到龙塘村子弟的往后百年大计,叶修文这才无奈作罢。 但是现在他正好可以借着这件事,给许兴昌气受,逼迫他离开这里呀。所以非但说了要将叶细妹名下的田地收回,也要将许兴昌名下的田地也收回的话。 哪成想虽然一开始叶细妹和许兴昌都同意了将叶细妹名下的田地交还给村里的事,说按规矩理应如此,他们两个都没有话说,但一说到将许兴昌名下的田地也收回时,叶细妹立刻炸开了,言语间竟然有要跟他吵闹顶撞的意思。 因着叶修文是老来子,身子又弱,自小他母亲甚是溺爱他。成年后接任了族长,虽说也不大管事,但大家都惧怕他手里的族权,见到他的时候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镇里他包的那个窑姐儿自然不必说。住着他的屋子,花着他的银子,只差没把他当菩萨一样的供起来,他何曾被人这样的用言语顶撞过? 当即就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面,喝叫叶细妹:「放肆!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请祖宗家法出来?」 他是族长,自然有行使族权的权利,旁人还都不得置喙。 叶细妹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有个男人因为犯了族规,被五花大绑着跪在老族长家的院子里,老族长喝令人用鞭子打。那幕场景直到现在她都忘不了。 于是现在听到叶修文说的这话,叶细妹不禁身子瑟缩了下。 许兴昌在旁边瞧见,就立刻侧过身子,将叶细妹挡在自己身后。 他是个性子温吞,凡事也喜欢息事宁人的人。刚刚叶修文说要收回他名下的田和菜地,叶细妹立刻就暴躁起来,言语间和叶修文发生了冲突,他还在旁边忙着劝说叶细妹不要冲动。但是现在,眼见叶修文用族权来恐吓叶细妹,叶细妹也害怕,他立刻挺身而出,站在了叶细妹身前。 不过他这个人斯文惯了,即便心中对叶修文有气,也瞧不上他动不动就拿族权出来恐吓人。恐吓的还是个妇人。但面上依然客客气气的对他拱了拱手,不徐不疾的说道:「拙荆不懂事,族长别和他一般见识。」 但他越退让,叶修文的气焰就越嚣张。 叫嚣着就说道:「我是族长,她竟然敢顶撞我!若是我今日饶过她,那往后要是龙塘村的村民都跟她这样顶撞我,我这个做族长的,还有什么颜面?还怎么管教这龙塘村的村民?不行,今日一定得请族规,让她知道知道教训,往后才晓得要对我恭敬。」 虎子奶奶和她儿子也站在堂屋里面。另外还有两个知道叶修文这两日在家,跟人有了纠纷,今日特地过来找他主持公道的村民,一听叶修文说的这话,那两个人缩着脖子不敢应声。 而虎子奶奶已经在高声的叫道:「族长说的这话不错。族长是什么人?一族之长。平日村里的大事小事,筹办祭祀都要族长烦心,还能顶撞他?这让族长往后还怎么管咱们这一村子的人?!族长的体面不能丢!细妹啊,既然你今儿犯了族规,那你就得受罚。」 叶修文见有人附和自己的话,面上越发的洋洋得意起来。目光望着许兴昌,眼神里面满是激动和轻蔑。 打许兴昌的老婆,那就相当于打许兴昌!他倒要看看许兴昌今儿能怎么办。也要看看许兴昌今儿在他这里是怎么没脸的! 只要一想到许兴昌老婆被打,许兴昌没脸的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心里特别的激动。 许兴昌纵然平日再好性儿,可这会儿心里也确实着了恼。 往日一张平易近人的脸沉下来,他沉声的问虎子奶奶和叶修文:「你们两个都说拙荆犯了族规,那请问她到底犯的是哪一条族规?若你们能说出来,拙荆的这顿责罚,我身为丈夫的,替她受了。若不能说出来,族长,虎子奶奶,你们两个刚刚这般咄咄逼人,须得向拙荆道歉。」 许兴昌明明生的清瘦,但是这会儿叶细妹被他挡在身后,听着他说的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只觉得他的身影在自己眼中,心中都高于万丈。 她以前的那个死鬼丈夫,但凡有什么事只会将她推上前,自己躲在她身后不出声,她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的维护。 当下就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责罚,哪怕现在就要她的命,她也心甘情愿。 但是哪里能让许兴昌替她受罚呢?这是她的男人,她得好好的护着! 心里也不怕叶修文了,抬脚往前一步跟许兴昌并排站立着,抬头挺胸的直视着叶修文和虎子奶奶,大声的说道:「我男人说的对。这朝廷的大臣还有个跟皇帝意见不合的时候呐,人家照样敢说话,也不见皇帝怎么处罚人家,不许人家开口说话。怎么我今儿心里有疑问就不能说了?说出来你们竟然说我犯了族规。既然如此,族长,虎子奶奶,你们两个要是能说得出来今儿我到底犯了哪一条族规,这责罚我就心甘情愿的领。要不然,你们两个就不能这样欺负人。」 叶修文犯了难。 三字经他虽然背不出来,但族规当年可是老族长在世的时候亲自一条条教他背的。但凡错了一个字,那就用藤条狠狠的打一下手掌心。所以这族规他不说倒背如流,但肯定每一条都是清楚的。 关键是,那么多条的族规里面,确实没有一条用言语顶撞族长这样的罪,更没有相应的记载该怎么处罚的事。 这也是因着他们叶姓的祖宗还算是比较开明的,晓得就算是族长也不是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制定族规的时候还叫了房长和柱首一起来商议。甚至还征询了龙塘村村民的意见,这就有了今日的叶姓族规。 v第五十一章 叶修文是什么人?若非面上披了这一层族长的皮,其实说白了跟个无赖也差不多。还是个很没有担当的人。就算他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也绝对不可能跟人道歉。 而且他都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就依旧大声的,蛮不讲理的叫嚣着:「甭管族规里面有没有这一条,但凡我还是这龙塘村的族长,她叶细妹是我这龙塘村的村民,那她就得听我!我说她顶撞我,该罚,那她就得受罚!」 许兴昌听了这话给气的,脸色都变了。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叶修文说完这话还不算,一叠声的叫人拿绳子将叶细妹捆起来打。还嚷嚷着要叫全龙塘村的村民都过来看叶细妹受罚的场面,好晓得顶撞他是个什么下场,看往后还有谁敢再顶撞他。 旁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见闹的不像话,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悄悄的往门外走。等出了院门,一个往房长家里飞奔,另外一个往柱首家里飞奔。 虎子奶奶只要叶细妹好看,巴不得叶修文打她。一听叶修文发了话,立马伸手推自己的儿子,催促他:「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族长发了话,叫拿绳子,拿鞭子哩,你还不快去拿?难道还要族长自己亲自动手不成?」 虎子爹看了叶细妹一眼,心里到底有些不落忍。 只是想要人家的田和菜地而已,现在人家都已经通情达理的说情愿让出来给他家了,还要捆人家,打人家?这未免也太狠了? 而且,叶细妹说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当众将她捆起来打,这让她往后在龙塘村还怎么做人? 就犹豫着说道:「打一个女人,这样不大好?」 被虎子奶奶下死命的剜了他一眼,骂道:「族长下的令,有你在这里说好不好的余地?还不快去拿了绳子和棍子来呢。好不好,待会儿族长连你一起捆起来打,就好了?」 虎子爹想了想,也只得顺着叶修文指的地方,去旁边的小房子里面拿绳子和鞭子去了。 许兴昌哪里会让人打自己的妻子?气的狠了,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不斯文的了,和叶修文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不过说的还是道理。他这个人读书读的有点迂腐,总觉得凡事都要讲道理。有道理走遍天下,没道理寸步难行。只要大家讲道理,那什么话都好说。 但叶修文会跟他讲道理?要是讲道理他刚刚压根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就跟许兴昌拍桌子吵了起来。 而那一边,叶细妹不忿虎子奶奶助纣为虐,也大声的跟虎子奶奶吵了起来。只差冲上去跟虎子奶奶打架了。 场面瞬间一团混乱,只急的还站在门外廊檐下的叶蓁蓁立刻就要冲进去帮忙。 只是她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许攸宁一把给拉住了胳膊。 叶蓁蓁待要挣脱,但许攸宁手劲很大,她压根就挣脱不了。后来她挣扎的狠了,见许攸宁另一只手握着棍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模样,只得叹一口气,转回身来扶住了他。并示意他往她身上靠。 靠在她身上,那许攸宁就不用一直这样单腿站立着,要轻松很多。 可许攸宁却不肯将自己的身子往她身上靠。她才八岁,自己倚着她,将全身的多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得多累? 刚才之所以拉着她不让她进屋,也是因为考虑到她还小,里面正混乱着,她若进去教人不小心推搡到,跌倒在地,叫人踩踏了,受伤了,怎么办?所以还是待在他身边比较好。 不过一直这样单腿站立着确实很累,许攸宁就叫叶蓁蓁扶着他倚靠在旁边的门框上,这才开口说话。 声音虽然不算很大,但甚是清朗,足够屋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 「族长既已说我娘嫁给我爹之后不再算是龙塘村的媳妇,她名下的田地该交还给村里,我娘也无二话,承认这是事实,点头答应了,那现在族长如何能再用龙塘村的族规来约束我娘?想必龙塘村的族规再大,龙塘村的族长再威风,也没有用这些约束惩罚外人的权利?」 叶蓁蓁听了他这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后之后只恨不得击掌叫好! 叶修文话里话外的无非是依仗自己是这龙塘村的族长,而叶细妹是这龙塘村的村民,他就有权利管得叶细妹,能请祖宗家法来责罚叶细妹,但现在既然他自己都说了叶细妹嫁给许兴昌不再算是龙塘村的人,要收回她名下的田地,怎么还能用龙塘村的族规和祖宗家法来约束叶细妹? 许攸宁的这一番话,就如同打蛇打七寸,正好打在了点子上。看他叶修文还能有什么话说。 叶修文确实没有话来,也愣住了。 而且非但是他,屋里的其他三个人也都愣住了。 刚刚屋里一番吵闹,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许攸宁和叶蓁蓁。就是悄悄出去的那两个人看到许攸宁和叶蓁蓁,心里也只认为他们两个还是孩子,这是不放心许兴昌和叶细妹,才特地过来站在门口观望的。心里又着急去叫房长和柱首,所以也没有告诉屋里的人他们过来的事。 哪里晓得许攸宁这个‘孩子’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震惊四座。 许兴昌当先转过身来。一见许攸宁和叶蓁蓁站在门外,就震惊的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见许攸宁身子倚靠在门框上,手里驻着根棍子,四处望望全不见他坐的那张轮椅的踪迹,忙赶过来要扶他。又问:「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坐的那张轮椅呢?」 叶细妹这时也转过身往回走,一面说叶蓁蓁:「你这孩子,不是叫你跟你哥待在家的吗,怎么你们两个还过来了?这里这么乱,要是不小心伤到你们两个该怎么办?」 目光四下望望,也没有看到许攸宁坐的轮椅,就问叶蓁蓁:「你哥的轮椅呢?」 v第五十二章 叶蓁蓁回手往院门外指了指:「在院子外面。」 叶细妹听了,赶忙的往外面跑。看到那张轮椅果真在院门外面,忙两只手握着提进来,扶许攸宁在轮椅上坐好。 方才许攸宁一路驻着棍子走进来,又在外面站立许久听屋里的人说话,一直单腿站立着,早就很累了。无非是一口气在支撑着。现在在轮椅上坐下来,才得松出那一口气来。 而待松了这口气,才发现衣裳后背已经被汗给浸湿了。就是额头上也有汗珠沁出。 叶蓁蓁在旁瞧见,就从怀里掏了块手帕递过去。 因为原身以前坐着的时候都会留口水的缘故,所以叶细妹就特地做了好些个手帕,好教原身随身携带着。虽然这些手帕都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做的,只是一般的布料,但胜在浆洗的很干净。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许攸宁原本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旁人的东西他是从来不会用的。但是这会儿叶蓁蓁递过这块手帕来,他还是想也没想的就接过去了。还立刻抬手就用这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擦过之后,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叶修文和虎子奶奶,身上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静和稳重。 叶修文和虎子奶奶这会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目光直直的望着许攸宁。 虎子奶奶还好,上次才在许兴昌家里吃过喜酒,认得许攸宁,而叶修文常年不着家,就算在家也不怎么出门。但小孩儿嘛,长大了的模样跟小的时候多少都会有点变化,所有这会儿叶修文望着许攸宁一时都没能认出来。后来见许攸宁手里驻着棍子,许兴昌和叶细妹又赶过去跟他说话,拿轮椅扶着他坐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许兴昌那个捡来的,断了腿的便宜儿子。 忽然又一眼看到站在许攸宁身边的叶蓁蓁。穿一套茜红色的褂子和裤子,腰里挂着一只小葫芦。头上扎着丫髻,生的五官精致,小小年纪就已经很秀丽,不难想象等她长大了相貌会是如何的出众。 镇上勾栏瓦舍里的那些窑姐儿都是自小买进去调、教的,叶修文算是里面的常客,有些时候会特地叫老鸨将那些雏儿叫出来。或是坐在一旁弹唱刚学会的小曲儿,或是干脆陪他喝酒调笑,所以他这一双眼睛看女人还是很准的。 现在他就觉得,他自问这些年也算是看过好些雏儿的人了,可就叶蓁蓁的这个相貌,就他看过的那些雏儿,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的。 当下就呆了一呆,问道:「这个小姑娘是哪家的?」 是龙塘村的?怎么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虎子奶奶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听到他的话,就说道:「族长,这就是细妹家捡来的那个傻子女儿。」 叶修文以前也听说过叶细妹家的傻子女儿,她小时候自己还见过她一两次。这才几年不见,怎么就出落得这样好一副模样了?而且看着双目清明,眉眼间满是灵气,哪里像个傻子? 目光忍不住的又想要去打量叶蓁蓁。结果被许攸宁给察觉到,将叶蓁蓁拉到他身后站着不说,还低声的叫她:「低头。」 叶蓁蓁乖巧的哦了一声,低下头去。 她也不喜欢叶修文看着她时的目光。感觉就像一匹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一头小肥羊一般。 叶修文扑了个空,只能看到叶蓁蓁头上扎着的双丫髻和上面扎着的两根茜红色发带,压根看不到她的脸。又不好开口叫她抬起头来,只得失望的收回目光。 叶细妹心里原本就对虎子奶奶没好气。上次喜宴上一家子大闹就算了,这会儿还在这里帮着叶修文助纣为虐。 到现在她怎么还会看不出来,叶修文忽然要收回她和许兴昌名下的田地,那就是虎子奶奶在背后撺掇的。 说白了,虎子奶奶这就是想要她的田地呢。 就转过头看着虎子奶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然后大声的说道:「我早说过,我家蓁蓁不是傻子。虎子奶奶,难道你听不懂人话?」 说着,又嘲讽的笑了一声:「也是,老畜生怎么能听得懂人话?」 「你骂谁老畜生?」 虎子奶奶一听这话就气了,伸手指着叶细妹就大声的质问着。 这个桥段叶蓁蓁熟啊,上辈子她没少在电视上看过。也见不得虎子奶奶刚刚欺负叶细妹,所以她立刻抬起头,接口大声的说道:「谁答应就骂谁呗。」 虎子奶奶为之语塞。 叶细妹听了,没忍住笑出声来。笑过之后还夸:「看我女儿多聪明。那些说你是傻子的人都说不过你,可见那才真的是个傻子。」 许兴昌和许攸宁都没想到叶蓁蓁反应这么快,两个人都转过头看她。 叶蓁蓁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默默的低下了头。 偏生虎子奶奶还不肯安分,气的骂叶蓁蓁:「小畜生,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还是个小孩子,竟然敢骂长辈。你家里的大人都是怎么教你的?」 这个叶蓁蓁就很不同意了。要知道这世上还有为老不尊这四个字呢。不是你年纪大,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就有理,旁人都得让着你。 就又抬起头,故意的问:「小畜生骂谁?」 虎子奶奶哪里晓得叶蓁蓁在给她下套啊,下意识的就回答:「小畜生骂你。」 话说出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叶细妹已经忍不出大声的笑了起来。连许兴昌和许攸宁也忍不住的莞尔。 叶蓁蓁没有笑。因为她觉得,骂人这件事,要是被骂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旁人在骂她,那得多无趣啊。 v第五十三章 于是就恍然大悟般的点了下头,然后看着虎子奶奶一本正经的说着:「哦,原来你不是老畜生,是个小畜生啊。」 叶蓁蓁都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虎子奶奶要是还不明白那可真是个傻的了。 当下虎子奶奶只气的一张脸通红,看着叶蓁蓁的眼神都仿似带了火。 「你这个小,」 她原本是要骂叶蓁蓁小畜生的,但想起刚刚的事,就生硬的转了口,骂,「你这个小贱、人!你家大人不晓得教你,连个长幼尊卑都不知道,今儿就让我来好好的教教你。」 说着,颠着一双小脚就要扑过来打叶蓁蓁。 叶细妹能让她打到?立刻侧身挡住她的去路,沉着脸骂:「我们两个今儿反正已经是撕破脸了,我也不管你年纪大还是小,是不是什么狗屁长辈,反正我就一句话,你要是敢动我家蓁蓁一根手指头,信不信我今儿就把你的一双手都给剁下来!」 许兴昌这时也站到了叶细妹身边,目光静默的看着虎子奶奶。 纵然他再是个淳厚的人,但一家子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法子忍了。 而且,叶细妹现在是他的妻子,叶蓁蓁是他的女儿,放着他一个大男人站在这里,还能让人欺负到他的妻女? 做人丈夫,做人父亲的,要是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那他还算个什么男人? 所以许兴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虎子奶奶真的敢伤叶蓁蓁和叶细妹一下,就算拼着他的斯文不要,他也要跟她动手。 许攸宁这时也在轮椅上探身过来,一手握住叶蓁蓁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另一只手则握紧了手里的木棍。 刚刚他虽然被叶细妹和许兴昌扶到轮椅上坐下,但为免万一,他手里的木棍并没有扔掉,依然拿在手里,横卧在自己膝上。 叶蓁蓁明白他们三个人这样的举动都是在维护她,心里很感动,眼眶都忍不住的有些发热起来。 上辈子她不管是被弟弟欺负也好,还是被外人欺负也好,她父母从来没有维护过她一次不说,反倒每次都要责怪她。时间长了她自己也无所谓了。甚至有时候都觉得她在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人,这世上也压根不会有人关心她。 但是现在,许兴昌,叶细妹,还有许攸宁,面对有人可能要对她不利的情况下,他们三个人都站在她面前,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 叶蓁蓁嗓子发酸,说不出话来,只是反手紧紧的握住了许攸宁的手。 少年的手其实也算不上宽厚有力,手掌心里面甚至还有一层薄茧。但是现在,被这样的一只手握着,叶蓁蓁还是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以及踏实。 猛然间被叶蓁蓁紧紧的反握住手,许攸宁侧头看过来。就见小姑娘眼眶红红的,细看时,一双杏目中都仿似在闪着水光。 许攸宁只以为叶蓁蓁这是害怕了,就柔声的安慰她:「不要怕,我们在这里,不会让她打到你的。」 这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先前一路不辞辛苦的推着他,扶着他,刚刚不顾自己年幼害怕,也要开口声援叶细妹和许兴昌,他是肯定要好好的护着她,不会让任何人打她一下的。 「嗯。」 叶蓁蓁重重的点了下头。 她不怕。有这样维护她的一家人,从今往后她什么都不怕了。 那边情况又有变化。虎子爹已经从旁边的一间小屋里面找到绳子和鞭子回来了,一见自己的老娘正跟叶细妹和许兴昌对峙着。而且很显然他娘还处于劣势。连忙扔下手里拿着的东西大步的走过来,喝问叶细妹和许兴昌:「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虎子爹生的五大三粗的,很壮实。猛然间开口大声的说起话来,不说声如洪钟,震的人耳膜都痛,但那肯定也是不容小觑的。 不过叶细妹可不怕他! 她这个人真的火起来,谁都不怕。也谁都敢骂,谁都敢打。 就抬起头,目光很平静的看着虎子爹,说道:「你娘要打我女儿,你说我该不该拦着她?」 虎子爹看了一眼叶蓁蓁。 小姑娘看着纤细的很,似乎风吹吹都会倒一样。这样的小姑娘,谁忍心下得了手去打啊? 不过虎子爹晓得自己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连自己的亲孙女儿都能狠得下心要扔掉,打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算什么事? 就轻声的说虎子奶奶:「娘,人家还是个小孩子,你怎么要打她?」 语气中很有些不赞同。 虎子奶奶一听肺都差点气炸了,转过头狠狠的瞪了虎子爹一眼。 好啊,自己的亲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帮着外人说话不帮她! 就大声的嚷嚷着:「你这个白眼狼!你看人家是个小孩子,心疼她,可她刚刚骂你娘是小畜生呢!这样没有家教的孩子,我怎么就打不得了?打她那还是为她好,教育她,免得她以后出去乱骂人,被其他人打。」 「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会教,不劳你动手。」 v第五十四章 这话是许兴昌说的。他也是实在气的狠了,不然按照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压根不可能用言语顶撞一个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人。 可是他以前也确实没有见过像虎子奶奶这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老人。 「你女儿?」虎子奶奶闻言就语气很嘲讽的笑话他,「当年你自己捡了个儿子回来养,喜当爹就算了,现在一把年纪了,半路成了个亲,也把个人家不晓得在哪里捡来的女儿当自己的女儿。你老子再不济,好歹还生了个你这个儿子,可到了你这一代,你们许家可就要……」 她幸灾乐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猛的听到好几下拍桌子的重声响:「行了,行了,你们还吵吵个没完了!吵的我头痛。」 是叶修文拍的桌子。 他原本只是想要给许兴昌气受,看他不痛快。而依照他对许兴昌的了解,觉得这个老实人就算受了再多的气,肯定也都是埋在心里,面上不会表现出来。但哪晓得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许兴昌竟然还晓得生气骂人了!而且看他那个样子,虎子奶奶再蛮不讲理下去,搞不好许兴昌还会动手! 虎子奶奶也是,嗓门又尖又利,叫起来就跟几百只鸭子同时在他耳边吵闹一样。叶细妹的声音当然也不容小觑。再加上虎子爹和许兴昌,叶修文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被他们吵的要炸开了。忍无可忍之下,这才拍桌子叫他们几个都住嘴。 许攸宁没有说话,只冷眼旁观着屋里的事。 他现在年纪还不大,可屋里都是大人,没有他插嘴说话的余地。不过只要他在关键时刻说一句关键的话,就足可以扭转时局了。 既然叶修文都已经发脾气了,虎子奶奶自然不敢再高声。 但她肯定不想就这样放过叶细妹,就问叶修文:「族长,叶细妹的这顿鞭子,还打不打?」 叶修文还没有回答,许兴昌就已经先说道:「我儿子方才已经说过,细妹既然已经是我的妻子,那她就不再是龙塘村的媳妇。怎么还能用龙塘村的族规来约束她?天下间没有这个道理。」 言语中甚是维护叶细妹。 虎子奶奶自然不忿,大声的叫起来:「怎么就约束她不得了?就算她嫁给了你,可只要她还在我们龙塘村住着,那她就得归我们族长管。我们族长说她做错了事,要打她,那她就得受着。」 叶细妹也不是个好糊弄的,闻言立刻说道:「既如此说,那我名下的田地就不该还给村里。总没得个要我交出名下田地的时候说我已经嫁了外姓,不是你们龙塘村的人,轮到要管我了,打我了,就说我还在这里住着,要归族长管的道理?就算说到天边,那也没这个理。」 被他们夫妻两个这么一怼,虎子奶奶傻眼了,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急的伸手狠狠的推了站在身边的儿子一把,骂他:「他们两个人围着你娘骂,你倒是吱一声啊。难道你这个做儿子的,要干站在一旁看别人骂你娘?」 虎子爹为难的看了她一眼。 他也想帮忙啊。可关键是,一来他原本就是个嘴笨的人,二来,他觉得许兴昌和叶细妹这话说得没错,很在理的啊。他要怎么反驳? 虎子奶奶见他不做声,只气的都想拧他了。 儿子指望不上,看来还得自己亲自下阵。 正开口要骂,就见叶修文又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猛的从椅中站了起来,伸手指着他们几个就骂道:「我刚刚说的话你们几个没有听见?都当我放屁呢是?叫你们别吵,别吵,还要吵。再吵吵,每个人都绑起来抽一顿鞭子。」 真是,脑瓜壳子都要裂开了,他们几个还在这里吵吵! 虎子奶奶心里还是怕叶修文的,见他真的生了气,只得噤声不语。 至于许兴昌和叶细妹,今儿他们两个过来原本就不是来吵架的。这不也是被虎子奶奶给逼的,才跟她吵了起来。现在虎子奶奶不做声,他们两个也就没有做声。 叶修文见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就觉得他们都是被自己给震慑住了,心里很满意。 背着双手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一边目光扫视着他们几个,嘴里还洋洋得意的在说着:「早这样明白事多好,也省得我刚刚拍了两次桌子。告诉你们,我是这龙塘村的族长,甭管你们乐意不乐意,只要你们还住在这里,那就得听我的。我说要打谁,那就打谁,你们都得乖乖的受着……」 一语未了,忽然听到外面有道威严的声音在问:「你要打谁?」 叶蓁蓁听这声音挺威严的,就回头望过去。 就看到有个人正从院门外走进来。 穿一件檀色寿字团花纹的长袍,外面罩一件灰蓝色的半臂。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子骨看着好像不大好,面色干枯发黄。手里驻着一根拐杖。 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应该不到三十岁。 叶蓁蓁不认得这三个人,其他的人却都知道。 走在前面的这个老者名叫叶永元,是目前整个龙塘村里面辈分最高的人。同时也是前任老族长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现任族长叶修文的亲叔叔。还是这龙塘村的房长。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年纪大些的那个名叫叶德业,是这龙塘村的柱首。原是协助族长处理村子里的一些事的,但因为叶修文这些年其实也就只是挂了个族长的名头,常年住在镇子里骄奢淫逸不回来,所以村子里的一应大小事相当于都是他和叶永远在管着了。 至于年轻些的那个,名叫叶修和,是叶永元的儿子,也就是叶修文的堂弟。 三个人进得屋来,叶修文就算再混账,也只得迎过来,笑着问:「叔,您怎么过来了?」 叶永元看着他没说话。 叶修文请他坐,他也没有说话,径直在最上面左手边的椅中坐下。 v第五十五章 叶德业和叶修和上前,一个叫了一声族长,一个叫了一声大哥,叶修文都没有说话,只对他们两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算是应答了。 叶永元在椅中坐好,将手里驻着的拐杖靠在身上,就开口问叶修文:「你刚刚说要打谁?」 叶修文听了,就回手指着叶细妹漫不经心的回答:「就是她。叔,您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个泼妇。刚刚她竟然敢顶撞我。还在我家里大闹,不把她打一顿,以后村民都有样学样,那我这个族长在村子里面还有什么威信?」 叶细妹一听,立刻就要开口解释,不过叶永元已经抬手对她做了个手势,她也只得闭嘴了。 叶永元为人公正,在村子里面威望还是很高的,整个龙塘村的人都不敢不尊敬他。 「刚刚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而且刚刚我也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将你们说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叶永元收回目光,看着叶修文,语气渐渐的沉了下来,「你是族长,手里有族权,管着这个龙塘村里面大小的事不假,但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哦,还你想打谁就能打谁,不服也只能受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就是皇帝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倒敢说?你爹在的时候就是这么教你的?」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严厉起来。 叶修文小的时候虽然心里也怵这个叔叔。跟他老子一样,镇日板着一张脸,看到他的时候也多在呵斥他不长进。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叶永元也老了。而且他还是族长,何必要再怕? 就顶撞着:「我是族长,有人顶撞我,在我家里闹事,我还惩罚不得了?要真是这样,那我做这个族长还有什么意思?就算我爹还在,看到有人这样闹事,他能不生气,能不请祖宗家法?」 叶永元被他这蛮不讲理的话给气的咳嗽了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叶修和见状,赶忙上前替他顺背,又倒了一碗茶水给他喝。 叶永元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碗茶水,将嗓子里面的那股子咳意给压了下去,这才抬头望着叶修文,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你爹他压根就做不出你今日做的这事,也说不出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来。他做族长的时候,处事凭的就是公正二字,放眼这整个龙塘村里的人,有谁不服?压根就没有人会来他家里闹。」 「我处事怎么不公正了?」 叶修文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从小他就被自己老子管着,骂着,现在老子死了,他才快活逍遥了几年,叶永元就要来教育他。 就算是他亲叔叔不错,但好歹那也隔着一层呢! 而且都老成这样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咽气,两腿一蹬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还要在这里教训他! 就气呼呼的说着:「我觉得我处事公正的很。她,」 伸手指了指叶细妹,问叶永元:「她生在我们龙塘村,以前嫁的也是我们龙塘村的人,她名下自然该有一份田地,但她现在既然已经改嫁了许兴昌。许兴昌姓许,不姓叶,不算我们龙塘村的村民?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叶细妹现在只能算得上是许叶氏,她名下的那份田地是不是该收回?」 又伸手指了指虎子奶奶:「她孙女儿出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可就因为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田地了,到现在她孙女儿的名下还没有田地。我将叶细妹名下的田地收回来给她的孙女儿,难道不应该?」 「应该。」叶永元点了点头,「你这个做的对,我没有说你这个事做得不公正。」 「那你刚刚怎么说我处事不公正?」叶修文声音提高,「还一进来就把我爹抬出来压我。」 叶修和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大哥,你也知道我爹身子骨不好,你别这样大声跟他说话。」 叶永元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对叶修文说道:「关于叶细妹的这件事,你这样处理,谁都没有话说。」 转过头问叶细妹和许兴昌:「你们两个人有没有什么话说?」 叶细妹目光看向许兴昌,示意他来回答。 不比以前她是个寡妇,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出头,现在她已经嫁给了许兴昌,在她心里许兴昌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的男人,在外人面前她就得给她男人面子,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抢着出头。 许兴昌摇了摇头,回答:「我们两个都没有话说。刚刚我们也对族长说过,我们两个情愿立刻就让出细妹名下的那份田地给虎子奶奶的孙女儿。」 叶永元对他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看着叶修文。 「你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你要是处事公正的话,大家都不会有话说。」 叶修文听了,正要开口说话,叶永元就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然后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你要收回许兴昌名下的那份田地,这件事你就处理的很不公正。你怎么还能怪别人闹?」 「这事我怎么处理的不公正了?」 叶修文闻言立马叫嚷起来:「许兴昌名下的那份田地,还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拨给他爹的。现在他爹都死了好多年了,其实我早就该收回来了。现在才想着要收回来,也是看在当年他爹做过我几年先生的份上,对他儿子格外开恩。难道这件事我还做差了?」 叶永元直觉他这话说的不对,但是仅从表面来看,这话他还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 是啊,当年老族长在的时候确实是说将那份田地特地拨给许父用的,现在许父既然已经死了,叶修文要收回那份田地,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错…… 叶永元眉头皱了起来。 这时就听到一道泠泠如山间泉水的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当年老族长拨给我祖父那份田地的时候曾说过,只要我祖父往后愿意扎根在这龙塘村,那这份田地子孙后代都可以拥有,村里绝对不会收回。现在我祖父虽然已经仙逝,但我父亲身为是祖父的亲生儿子,那份田地理应归在我父亲名下。岂可因为我祖父仙逝,就要将那份田地收回的道理?」 叶永元抬眼望过去,见说这番话的是个少年。穿一件半旧的青色直裰,眉眼间一片沉静,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的笔直。 叶永元以前没事的时候喜欢满村子的溜达,是这几年身子渐渐的不好起来才少出门。但他也认得这是许兴昌的儿子,名叫许攸宁。 当年许攸宁还小,在村学堂读书的时候,他有一次溜达过去,听到许兴昌在考较许攸宁,许攸宁小小年纪就对答如流,条理清晰,当时他还曾赞许的点头,想着这小孩往后肯定是个能成大事的。甚至还想着,当年那个风水先生说的,龙塘村这里往后会出个贵不可言的贵人的话指不定就是应在这个许攸宁身上,不想后来他竟然断了一条腿,残废了。 v第五十六章 真当是可惜! 现在看许攸宁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身上气质沉稳宁静,所说出来的这番话也有理有据,逻辑严谨,只觉心里越发的可惜起他来。 原本该是个成大事的,只可惜天意弄人,偏偏让他断了一条腿。 许攸宁自打进屋之后虽然不怎么开口,只说了这两篇话,但很显然,他说的每一篇话都如同打蛇正好打在七寸上一样,都严严实实的推翻了叶修文说的话,牢牢的堵住了他的口。 只气的叶修文差点儿都要跳脚了。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都梗了起来,眼望着许攸宁就骂道:「你一个身上毛都没有长全的小屁孩懂什么?我们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你家大人都是怎么教你的?」 许攸宁面上丝毫不乱,淡淡的望了他一眼,神色从容淡定的说道:「甘罗八岁拜相,曹冲七岁称象,年纪小不代表什么都不懂。而且既有不平事,自然是人人都可说得。更何况我身为人子,眼见有人欺辱我的父母,我若依然置身事外一句话都不说,岂非不孝之极?」 又伸手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和那幅对联,言语清晰的说道:「百善孝为先,这个道理族长应该比我更明白,更懂。不然族长也不会挂这样的一幅孝感动天的画,一幅这样的对联在这里。就不知道族长对于自己父亲曾经亲口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是愿意遵守呢,还是要当众推翻?」 叶修文都气的差点爆了个粗口。 他妈的!许攸宁这哪里是在问他听不听他爹以前说过的话,分明就是在问他要不要孝顺。 他能不孝顺么?要知道龙塘村族规的头一条就是要对父母长辈孝顺。要是不孝顺,都能直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到时他这个族长还能当? 叶修文气的,目光如刀,狠狠的剜了许攸宁一眼。 许攸宁丝毫不惧,眉眼间依然一片从容淡定。 叶永元这时抬手轻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然后说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看我这记性。」 埋怨完自己之后,他抬头看着叶修文说道:「难怪刚刚我总觉得你那话有哪里说的不对。先前我还没有想起这茬来,这孩子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爹当年跟许老先生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也在场,可以证明这孩子说的话不假。所以呢,这份田地不单单是给许老先生的,其实是给许家的。就算许老先生已经不在了,但是许先生也能拥有这份田地,你现在怎么能收回呢?」 但叶修文依然不愿意承认。要是承认了,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做事的确有失公正么? 而且他凭嘛要听这几个人说的话啊?他可是族长!在这龙塘村里他最大,所有的人都该听他的! 就气道:「当年就是许兴昌都不知道在哪呢,更何况是这个小毛孩?他怎么能知道我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话?现在他说的这话,算不得数。许兴昌名下的那份田地我依然要收回。」 虎子奶奶唯恐天下不乱,闻言也大声的附和着:「族长这说谁的对。就是当年我还小呢,都不知道老族长到底跟许老先生说的是些什么话,他一个小孩子才多大,能知道?这就是说出来诓你们呢。他说的,不算数!我们要听族长的。」 叶细妹一听这话也要炸。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话,就被许兴昌握住胳膊拉了回来。 还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许兴昌相信叶永元,有他在这里,自然会给他们一个公道。而且,按照现在的这个局面来看,他们暂且确实不宜出面说话,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叶永元也没想到自己明明都已经出来作证,证明许攸宁所说的话不假,当年老族长就是这么对许老先生说的,但是叶修文竟然还会不相信。 自己可是他亲叔,还能骗他? 只气的先狠狠的瞪了虎子奶奶一眼。 早就知道这个老货是个人来疯,但没想到现在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撺掇叶修文。这不就是明摆着在挑拨他们叔侄两个的关系? 然后才看向叶修文,下颌的一把胡须都气的在轻微的发着颤:「我是你亲叔,我还能骗你?我说的话你都不信?」 叶修文不看他,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对联,说道:「虽然你是我叔,但现在我才是这龙塘村的族长,龙塘村里的事就该我说了算。不能因为你是我叔,我就要听你的。」 叶永元给气的,拿过手边靠着的拐杖狠狠的跺了两下地面,厉声的说道:「现在不是要你听我的话,而是这件事的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出来做个见证。难道你连你爹说过的话都不依?」 伸棍子指了指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和那幅对联,叶永元的声音都可以算得上是咆哮了:「那你还挂这样的一幅画和这样的一幅对联在这里做什么?给谁看的?你这就是对你爹不孝啊!」 「我没有对我爹不孝!」叶修文反驳。他想好了,反正他就是打定主意不承认他爹说过这句话,旁人对他也没有法子,「空口无凭,我不能凭着你们说的这几句话就不将许兴昌名下的田地收回。咱们村里的田地原本就不多,要是再有人生了孩子下来,村里都没有田地分给他们,这让他们怎么过活?而许兴昌姓许,只是一个外姓人,不算菜地,仅田地就给了他一亩半,村子里的人心里能舒服?会怎么看我这个做族长的?那我才算是处事不公正呢。」 说完,还语重心长的教育叶永元:「叔,我知道你心里敬重读书人,以前和许老先生私交也好,但再怎么样,你毕竟姓叶,还是咱们龙塘村的房长,你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向着一个外姓人,不向着我们自己人啊。这样村民要是知道了,得多寒心呐。」 虎子奶奶原本还想要附和一两声,但想起刚刚叶永元瞪她的那一眼,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只转过头,看叶永元会怎么回答。 哪晓得叶永元最近两年身体原本就每况愈下,今儿也是那个村民火急火燎的冲到他们家添油加醋的说了这件事,他觉得叶修文这样做确实闹的太不堪了,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听,这才过来了。但是没想到叶修文将他的一片好心都当做驴肝肺不说,最后竟然还倒打一耙,说他向着外姓人,不向着自己人。 叶永元气的一口气梗在胸口出不来,一张脸都憋的青紫了起来,喉间的呼吸也粗重起来。 叶修和和那位名叫叶德业的柱首见状,两个人连忙赶上前来。一个忙着伸手替他抚胸顺气,另外一个则忙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叶永元嘴边喂给他喝。 等到叶永元顺过气来,叶修和心中气不忿,转过头说叶修文:「大哥,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爹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你好。若今儿真让你将许先生名下的田地收回来,你这不就相当于在撵许先生离开这里?当年大伯父可是诚心诚意的请了许老先生到咱们龙塘村来的,还特地拨了田地给他,就是为了让他能安心在咱们村学堂里面教书。你倒好,到你这里就要开始撵人,这话传出去好听?旁人都要说你不敬重读书人哩。而且当年的那个风水先生说了,咱们村子里会出个了不得的贵人,很可能就会为官做宰。你现在若是将许先生给撵走了,咱们村子里的娃娃们念书谁来教?若是这些娃娃里面原本有个往后能有大出息的,被你这样一搅合,出息不了,你这就是毁了我们龙塘村往后的兴旺呐。」 「修和这话说的很对。」叶德业点了点头,也开口附和着,「许先生绝对不能走。他名下的田地,也不能动。」 还说叶修文:「修文呐,我痴长你十几岁,论起辈分来你也要叫我一声叔,我现在倚老卖老说你几句,哪怕你不爱听,那我少不得也要说。」 v第五十七章 伸手指了指墙壁上挂的那幅画和那幅对联,说道:「咱们族规第一条是什么?那就是一个孝字。当年你爹跟许老先生许诺给他许家一份田地,只要他愿意在咱们龙塘村安家,这份田地可以子孙代代相传的时候你确实还没有出生,没有亲耳听到这话,但是现在你叔父亲自过来对你说明了这件事,你却不信。还要倒打一耙,将你叔父气成这个模样。都说叔父叔父,既是叔,也是父,难道你就不要孝顺他?还是你觉得你把他气成这个样子算孝顺?」 见叶修文要说话,他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再来,咱们族规第二条是什么?族长乃一族之长,掌着祖宗家法,可以行使族权。村里的大小事确实都该交由你来决断,旁人不得有异议。但是相应的,族长也该勤勉,该公正,该修身,该律己,该事事亲为。但你看看你这些年都是怎么做的?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在镇上买了房子,包了个窑姐儿,日日花天酒地的。一年到头你有多长时间在村里?甚至连今年你父母的忌日你都没有回来。平常村子里的事,也都是我和你叔父两个人在筹办。我便罢了,一把老骨头还能勉强经得起,可你叔父这都一把年纪了,身子不好,也硬撑着处理村里的大小事。你自己想想你自己,像不像个做族长该有的样子?现在倒在这里摆族长的威风!天下间没有这样的说法。」 「天下间没有这样的说法,那有什么样的说法?」 叶修文见一个两个的都指责他,只气的在原地暴跳如雷,发狠说道,「你们这样说我,怎么,是想要夺我族长的位子不成?我告诉你们,就算我们大家都同姓叶,但族长世世代代都是由我家这一脉的长房长子继承,你们就算心里再不服气,那也要憋着。」 这下连叶德业也生气了。颤着手指指着叶修文就骂道:「你这个人,别人说的好话你都听不出来?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为你好,说你几句还说不得了?」 「说不得。」叶修文梗着脖子,「我是族长。整个龙塘村都由我说了算,只有我说你们的份,绝对没有你们任何人说我的份。哪怕你们是我的叔父,是我的长辈,那也不能说我。」 甚至还举例说道:「在朝廷里,做叔父,做长辈的都要跪着皇帝侄儿。甚至惹得皇帝侄儿不高兴了,皇帝侄儿发起狠来,打自己的叔父,长辈,甚或就是杀了,旁人也都不敢说话。」 这句话若细论起来可就大不敬之极了。而且,也未免自视甚高,竟然将自己比成了皇帝。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惊呆了,因为实在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蠢货! 一片寂静中,就听到许攸宁不徐不疾的清润声音在说道:「族长这番话的意思,岂不是若他日你要打自己的叔父,打自己的长辈,那也是理所应当,旁人也都不得说话?可龙塘村的族规头一条就是要孝。族长这般做,岂非就是在公然违反族规?」 公然违反族规,而且还是族规的第一条会是什么下场?乱棍打死,或是沉塘都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视族规为无物的人,还配当族长? 先前出去的两个村民分别请了叶永元和叶德业过来之后,还添油加醋的将这些事告诉了其他的村民,于是这会儿外面的院子里面已经很围了些村民。 听到叶修文刚刚说的那番可称之为大逆不道的话,大家也都惊呆了。 待反应过来,就听到人群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说道:「这话可千万说不得的呀。要是传了出去,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要跟着遭殃的呀。」 竟然敢将自己比皇上,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关键是,要是真的被好事的人传出去这个话,再被有心的人一合计,指不定他们全村的人真的都要跟着遭殃。 叶修文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颐指气使惯了的人。他也确实觉得在龙塘村这个地面上大家都得听他的,他就是这里的皇帝,容不得任何人质疑他。 所以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立刻就转过身,伸手指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喝问道:「是谁,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就有个人从人群里面站了出来。年纪应该也有个七十多岁了,穿一件鸦青色的褂子,满头白发。身旁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在扶着他胳膊。 叶德业忙走过去,问:「爹,您怎么过来了?」 又瞪了那小孩一样:「我不是说过了,让你陪着太爷爷在家里,你怎么还扶着他出来了?」 那小孩儿是叶德业的孙子,被他这样一瞪,只吓的直往那个老人的身后躲。一边还弱弱的为自己辩解着:「是太爷爷他自己非要来的,我,我劝不住。」 这老人名叫叶兴平,是叶德业的父亲。他心疼自己的曾孙儿,忙将他护在怀里。反倒说起叶德业来:「虽然我是老了,腿脚也不好了,但也不见得出来走两步就会死。一天到晚的让我在家里,我就不能出来透透气?」 叶永元这时也看到他了,忙叫叶修和过去请他到屋里来坐,一面跟他寒暄:「许久未见,您老身子还康健啊?」 论起辈分来,叶永元还要叫叶兴平一声叔呢。 叶兴平摆了摆手,笑着回答:「我老啰,不中用啦,不晓得阎王爷哪一天就会过来收我回去。腿脚也不好,走五步倒要歇三步,这不,我这儿子平常就不让我出门,只让我在家待着。我也有好些时候没看到你啦。这也是刚刚听说族长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才带着曾孙儿出来瞧瞧热闹。哪晓得一过来刚说了句话,倒要被族长喝骂。」 说着,转头看叶修文,笑道:「族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这话听着就很嘲讽了,叶修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没说话。 叶蓁蓁已经有点懵了,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一开始只是围绕着要不要将许兴昌名下的田地收回去的事,但是现在,好像重点已经不是这件事了。 很显然,屋里的这几个人现在都对叶修文很不满意。 再往前想了想,刚刚许攸宁说的那句话…… 叶蓁蓁偏过头看许攸宁。少年侧脸线条干净流畅之极,鼻梁高挺,怎么看都该是个极温雅的人。但是细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分明就是在推波助澜和挑拨离间。 难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是叶修文不配做这个族长?鼓动屋里的众人废掉叶修文,找其他人取而代之? 许攸宁其实就是那个意思。自打进了这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都看准时机,说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不过他没有想到叶蓁蓁会猜到他的意思。在他的心里,叶蓁蓁还只是个才八岁大的孩子,不懂什么事,需要他这个做兄长的保护。 但他也察觉到叶蓁蓁现在在看他,可也只以为她在害怕。 还是个小女孩嘛,忽然看到院子里有这么多人。而且刚刚的场面确实很混乱,大家说话的声音也都很大,她受到惊吓,觉得害怕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先前虎子奶奶要冲过来打叶蓁蓁的事,许攸宁为了让她不害怕,就握住了她的手。后来两个人精神都在高度的关注着屋子里众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许攸宁没有松开叶蓁蓁的手,叶蓁蓁也忘记了要挣脱,于是这会儿许攸宁的右手还在握着叶蓁蓁的左手。 v第五十八章 现在察觉到叶蓁蓁在看他,许攸宁偏过头,果然正好对上叶蓁蓁在望着他的目光。 就浅浅的对她笑了一笑,右手食指微微抬起,轻轻在她的左手背上拍了两下,安抚她:「别怕。我们很快就会回家了。」 叶蓁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胜券在握。她的这个继兄,感觉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叶兴平已经在八仙桌旁的椅中坐了下来。因为这屋里他辈分最大,叶永元还特地将他让到左手边的那张椅中坐了,自己则坐到下边的一张椅中作陪。 叶兴平坐下之后就看着叶修文说道:「我今儿来呢,也是想要做个证明。这当年啊,许老先生被你爹请到咱们村里来做先生的时候,我忝居柱首,你老叔呢,也还是房长。当时是我们三个一块儿去迎接许老先生的。村学堂正式开学的那日,池塘东边厦屋墙壁上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咱们村子里的男人和男娃娃们都过去跪拜了。供奉孔老夫子的那三炷香还是我给点燃的呢。娃娃们也都跪拜了许老先生。那个时候村子里面哪一个人不尊敬许老先生?后来他决意在咱们龙塘村安家落户,我们三个都很高兴。关于给许老先生那份田地的事,你爹也和我们两个商议过,确实是给他许家的。但凡是他许家的子孙后代,都能拥有这份田地。所以你现在说要收回许先生名下的田地,这件事是不对的。你老叔特地过来做个见证,你还不信。那我呢,按照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大爷?我现在也来做这个证明,你信不信?」 叶修文气鼓鼓的瞪着叶兴平。叶兴平也不怕他瞪,一脸平静的跟他对视着。 最后叶修文也只得败下阵来,一屁股坐到旁边的一张椅中,气道:「我信。不收回他许兴昌名下的田地,这总行了?」 叶兴平点了点头。然后叫许兴昌。 许兴昌走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对他施礼。 叶兴平叫他起来,不用多礼。然后说道:「你爹和老族长跟咱们是一辈人,现在他们走了,我们呢,也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这龙塘村的娃娃们,往后还要仰仗你多费心。这可是咱们龙塘村子孙万代的大事。你只管在这里安心的住着。你放心,当年老族长对你爹说的话,答应你爹的事,永远都算数。」 叶永元也在旁边附和着点头:「对,你只管放心的在这里住着。若有谁再敢说你是外姓人,要收回你名下的田地,你只管过来找我们。我们两个虽然老了,不怎么管事了,但说的话总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说完,又说道:「上次你成亲,亲自送了喜帖过来给我,我原是想要去的。但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人老啰,就没用了,所以就没能去成。你可别见怪啊。」 许兴昌心里感动,对他们两个人都深深的做了个揖。 随后他起身站起身体,说道:「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说起老族长待他的恩情。若非老族长,他依然孤身漂泊在外,无地落根。只遗憾他在世的时候没能教导出一个村里的一个子弟来,心中深以为憾。临终遗命我,须得尽心尽意教授村里的学生,必得教导一个进士出来,方不辜负老族长当年待他的恩情。我,我也时刻将父亲的这句遗命记在心里。」 叶兴平和叶永元两个人听了也很感动,很是唏嘘了一番,对许兴昌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说完之后,就说道:「关于你名下田地的事,今儿就这样的定下了。你们一家子这就安心的回去罢,我们还要在这里说一些族里的事。」 许兴昌晓得他毕竟姓许,有关他们叶姓族里的事确实不是他该听的。就对叶兴平和叶永元两个人行了个礼,转过身招呼叶细妹等人离开。 有了许兴昌和叶细妹两个人帮忙,就算有门槛,台阶,那还是很容易的能将轮椅推下去的。而且到了外面也不用叶蓁蓁再推轮椅了,换许兴昌来推。 一家子走出几步,叶细妹心中好奇,就问许兴昌:「老柱首最后说要说族里的事,你猜他说的会是什么族里的事?」 许兴昌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些猜测,但也不好说得,就只摇了摇头。 叶蓁蓁心里虽然也有所怀疑,但是不敢肯定。就问许攸宁:「哥哥,你猜他们说的会是什么事?」 她直觉许攸宁肯定会知道的。 但是许攸宁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问话,只笑了一笑,开口提醒她:「注意脚下。」 前面有个不算浅的坑,叶蓁蓁刚刚一直在想事,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若是一脚踩了进去了,虽然不至于崴到脚那样的眼中,但总还是会重心往前移,搞不好会摔倒。 现在得许攸宁提醒,叶蓁蓁往下看了一眼,然后抬脚轻轻巧巧的跃过了那个小坑。 许攸宁微笑。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虎子奶奶在后面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我说,细妹,刚刚族长说过了,这往后你名下的田和菜地可都归我家了。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去那两块田地了啊。」 叶细妹心里原本就对虎子奶奶很有气。先前还在叶修文家的时候,要不是许兴昌在前头拦着,她早就扑过去跟虎子奶奶打架了。 现在好不容易她心里的气消了一点,哪晓得虎子奶奶又过来拱火。这样叶细妹还能忍? 就猛的回过身,一双眼瞪得圆圆的,看着虎子奶奶的眼神就如同要冒火一样。 虎子奶奶晓得她是个泼辣的,也见识过她的泼辣,猛然间被她这么一瞪,而且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一般,只吓的心里一跳,脚下不稳的就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正好碰到跟在她身后走路的虎子爹。 虎子奶奶这才反应过来,她儿子在这里呢。叶细妹再泼辣,那也只是个女的,能打得过她儿子?而且,就算叶细妹那边还有许兴昌等人,但许攸宁是个只能坐轮椅的残废,叶蓁蓁是个才八岁大的孩子。许兴昌虽然是个大人,但身子瞧着单薄清瘦的很,跟个弱鸡仔一样,就算他们四个人全都加起来,她儿子一个人都能给对付了。 心里立刻就不怕了,腰背也挺直了,看着叶细妹就大着嗓门嚷嚷开来:「怎么,刚刚族长亲口说过的话,你们两口子也亲口答应下来的事,这就不认了?还是读书的人呢。不都说读书的人最重承诺的吗?原来都是狗屁!」 最后两句话是看着许兴昌说的。晓得许兴昌是个老好人,就算冲他说什么话他都不会打人。只怕连骂人都不会。 这下子把叶细妹给气的,眼眶都红了。猛的伸手夺下了许攸宁手里还拿着的那根棍子,然后就要冲着虎子奶奶扑过去。 虎子奶奶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特没用的人。别看嘴上叫嚣的厉害,其实内里胆小如鼠。一见叶细妹手拿一根粗棍子,气势如虹的就要朝她扑过来,立马颠着一双小脚缩到了她儿子身后。还叫她儿子:「这个女人要打我哩。你在前头挡着。若她真的敢将她手里的棍子打下来,你也不用看她是个女人跟她客气,着实的给我好好的打她一顿,让她晓得晓得我们的厉害。不然还真以为我们一家人好欺负了。」 心里还记得上次喜宴上他们一家子被叶细妹赶走的仇。 许兴昌这时赶忙的拉住了叶细妹的胳膊,劝说她:「罢了,田地的事已成定局,你由得他们呈口舌之快便是,又何必生气?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当。还是快随我回家去。」 叶蓁蓁也劝:「娘,你打不过虎子爹的,小心他反过来伤了你。」 v第五十九章 叶细妹明晓得他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也晓得他们两个说这话都是为她好,但她就是觉得心里憋屈。胸口好像有一股子气,不停的燎烧着她的心脏,她要是不能将这股子气发泄出来,她就难受。 许攸宁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就叫她:「娘,你附耳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叶细妹恶狠狠的瞪了虎子奶奶一眼,然后走到许攸宁身边,弯腰凑近他。 许攸宁悄声的对她说了两句话,就见叶细妹脸上立刻有喜色。随即扔下手里拿着的棍子,冲路边一户人家就叫着:「玉珍姐,你在家不?」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应答声:「在呢。是谁呀?」 话音才落,走出来一个和叶细妹年纪相仿的妇人。穿一件豆青色的褂子,腰里系了条藏蓝色的围裙。想必刚刚应该在洗碗,这会儿一双手还是湿漉漉的。 「哦,是细妹啊。」 这位名叫叶玉珍的农妇一边抄起围裙擦了擦手,一面笑着问,「你叫我有什么事?」 叶细妹已经朝着她走过去:「你家里的锄头借我用一下。再借我一根扁担,一对箩筐。」 叶玉珍和叶细妹从小是一块儿长大的,关系最好。叶细妹要借东西,她肯定会借。 麻利的将这些东西找寻出来交给叶细妹之后,她心里有疑问,就问:「这些东西你家里不是都有,怎么还过来跟我借?」 叶细妹笑:「我要去做一件大快人心的事,现在来不及回家去拿这些东西,就先找你借。回头还你啊。」 说着,拿了东西风风火火的就往回走。 叶玉珍心里更加奇怪起来,自言自语:「她这到底要去做什么事?还说大快人心?不行,我得跟着看看去。」 腰里系着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来,抬脚跟着叶细妹就走。 许兴昌和叶蓁蓁也不晓得叶细妹这是要干什么,两个人齐齐转过头看向许攸宁。许兴昌还问他:「你跟你娘说了什么话?」 怎么叶细妹看着忽然就这么兴奋起来了。 许攸宁唇角笑意浅露。不过叶蓁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这笑容挺冷的,跟他平时对着人时的温和笑意一点儿都不一样。 「没说什么话。我就是想了个法子让娘出出气。」 许兴昌听了他这话,越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见叶细妹已经走的有些远了,忙推着许攸宁跟上去。叶蓁蓁也连忙抬脚一路小跑着跟过去。 他们都怕叶细妹一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呀。 许攸宁坐在轮椅上,还往后看了一眼虎子奶奶。 眉眼间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温和淡然,凛冽如霜,只看得虎子奶奶心中陡然生寒。 不过她待要细看时,许攸宁已经回过头,没有再看她了。 虎子奶奶勉强定了定神,忽然瞧见叶细妹去的方向正是菜地那里,联想到刚刚叶细妹找叶玉珍借锄头的事,猛的一拍大腿,叫道:「不好。」 虎子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他娘忽然大惊失色,就问道:「娘,你怎么了?」 虎子奶奶哪里还顾得上跟他解释。急的伸了双手推他:「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快,跟我去菜地。哎哟,我的茄子哟,我的豆角葫芦哟,还有我的那些个刚撒下去的菜种子哟。」 说着,也顾不上虎子爹了,颠着一双小脚就跌跌撞撞的去追叶细妹。 哪晓得叶细妹这会儿正在兴奋头上,脚下如同生了风一般,走得飞快。饶是虎子奶奶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但是等她赶到菜地的时候,还是看到叶细妹正在挥舞着锄头挖茄子苗。 虎子奶奶急得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叶细妹的胳膊,大声的质问着:「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怎么能挖我家地里的茄子苗?」 「你家地里的茄子苗?」 叶细妹停下手里挥舞的锄头。见虎子奶奶依然抓着她右胳膊不放,就猛的一用力将虎子奶奶的手甩开,然后也大声的说道,「族长是说了往后我名下的田和菜地都归你家,我也答应了不错,可是现在这田和菜地里长的菜还是我的?怎么着,我辛辛苦苦撒的种子,天天浇水施肥,长出来的这些菜,你也要啊?虎子奶奶,你还要不要脸?」 叶玉珍刚刚一路上也听叶细妹说了事情的原委,这会儿就开口为叶细妹鸣不平:「是啊,虎子奶奶。细妹名下的田和菜地往后都归你不错,但现在这些菜,哪怕就是这菜地里的一根草,那还都是细妹的。细妹想将它们都拔掉也好,都烧掉也好,你都管不着。总没有个田和菜地给你,菜也要种的好好的给你的道理?那你这可太赚啦。」 叶细妹不想再理会虎子奶奶,继续挥舞着锄头挖那些茄子苗,豆角苗,葫芦苗。前两天刚撒下去的青菜种子和芥菜种子也都重新翻出来,连着土撒的到处都是。 反正除了这块菜地,现在菜地上的所有东西她都不会留给虎子奶奶。 叶蓁蓁这才晓得刚刚许攸宁对叶细妹说的是什么话。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许攸宁说的这个做法,确实挺大快人心,也挺让人出气的。 就跳下埂子,帮着叶细妹将豆角苗和葫芦苗的架子推倒。然后弯腰摘上面的豆角和葫芦。 这些菜都可以带回家吃,干嘛不摘?留在这里也是便宜了别人。刚刚叶细妹借锄头的时候还另外借了箩筐,想必就是要用来装这些菜的。 许攸宁看着叶蓁蓁摘豆角。小小的身子,弯着腰,一根一根的摘着豆角,很专注。 v第六十章 他其实也想下去帮忙一块摘,但是可惜腿脚不便。 就转过头看许兴昌。 许兴昌这会儿也不晓得心里该是个什么感想。 一方面他觉得这件事不符合他以前学的孔孟之道,但是另一方面,看到叶细妹能出气,他心里其实也挺高兴的。 现在接触到许攸宁看他的目光,他明白许攸宁的意思。就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也走下埂子,走过去接过叶细妹手里的锄头。叶细妹就叶蓁蓁一起摘豆角葫芦和茄子这些。 虎子奶奶这会儿就盘腿坐在旁边的埂子上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叫:「哎哟,我的菜哟。你们这家子人没良心哟。长的好好儿的菜苗都要挖掉!这哪里是在挖菜苗,这就是在要我的命哦。」 叶玉珍就笑她:「虎子奶奶,你这话可就说差了。细妹一家人又没有惦记着别人的田地和别人田地上的东西,他们怎么就没良心了?这做贼的倒喊抓贼,我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呢。」 旁边也围了几个人。有跟叶细妹关系好的,这时候都笑起来,纷纷的话里话外的嘲讽虎子奶奶。 虎子爹见不是事。再留在这里那也是丢人啊。就沉着一张脸,走过去将虎子奶奶拉起来回家。 虎子奶奶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菜地这里。见最后一架子豆角和葫芦也被许兴昌给推倒了,只觉得就在用刀剜她身上的肉一般。 叶细妹一家子将菜地里面搭的菜架子都推倒,菜苗全都连根拔起,连那些刚撒下去的菜种子也都连土挖出来扔掉,这才将藤蔓和苗上所有的菜都摘下来装到箩筐里面挑了回来。 就连那些搭菜架子的竹竿子叶细妹都没留给虎子奶奶,一块儿带了回来。 到家都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大家都觉得很饿。 这会儿若再打米烧饭,等饭烧熟还要过好长一会儿时间。于是叶细妹索性没有打米,舀了两三瓢面粉到盆里,加水开始和起面来。 和好的面团光溜溜的。用擀面杖擀开成个又大又圆的薄饼,然后对折起来,拿菜刀切成细细的条。 这就是手擀面了。 许兴昌知道今儿叶细妹心里肯定会不舒坦,所以就算叶细妹不让他帮忙,他还是坐到灶膛间烧火。 待面条都切好了,叶细妹又手脚麻利的将刚摘回来的豆角挑了一把嫩的切丁,里面的锅里放两勺子香油。待油热了,先放了几粒花椒进去,炸出了辣味来,再将切好的豆角放进去翻炒。 豆角出锅的时候外面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就将切好的面条都放下去。里面的锅里再放油,拿了四颗鸡蛋过来煎荷包蛋。 等到荷包蛋煎好,面条也熟了。拿了四只大碗分别将面条捞进去,每只碗里再倒上一些炒好的豆角丁和一只荷包蛋做浇头,这就可以开吃了。 虽然没有辣椒,但是这花椒在油里炸过之后还是有几分辛辣味的。荷包蛋也煎的正好,金黄色的,一口咬下去嘴里都要流下油来一般。 几个人也确实都饿了,当下都埋头吃面。而且每个人都将碗里的面吃完了。甚至连面汤都给喝完了。 叶细妹还担心他们三个人没有吃饱,问不然她再去弄点其他吃的来? 三个人都摇头,纷纷表示自己吃饱了。 叶细妹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洗碗的时候,许兴昌也进厨房来了。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沉默的站在一边看叶细妹洗碗。 叶细妹看他一眼,然后叫他:「你怎么还在家里,不去学堂?」 学堂上午下午都有课。一般许兴昌回来吃完午饭后就会去学堂的,但今儿却还没有走。 许兴昌回答:「我刚刚已经叫人去学堂跟那几个学生说了一声,今儿下午放假,不上学了。这会儿学堂里面也没有人,我就不过去了。」 叶细妹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干活。将手里的一把筷子在水里用手掌心来回戳的哗啦啦的响。 而在这一片哗啦啦的响声里面,就听到许兴昌在说:「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叶细妹停下洗筷子的动作,转过头看许兴昌,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兴昌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但心里还是愧疚的很:「你要不是嫁给我,你名下的那份田地就永远都是你的,旁人谁都夺不走。但现在,你连田地都没有了,今天还受了这么大的气,我,我,」 说到这里,许兴昌的声音里面满是自责:「都是我没用,连累了你。」 叶细妹不说话,目光看着他。 身上穿的蓝色直裰洗的都已经有些泛白了。身子也单薄,说话做事也确实挺迂腐的,不知道变通。要是搁以前,她跟这样的人说不上几句话肯定就会觉得无聊。 但是现在她竟然还嫁给了这样的人。而且嫁过来这段日子,心里甚至还觉得许兴昌挺好的,跟他在一起过日子心里很有安稳感。 可能是先前在叶修文家,叶修文说要将她捆起来打的时候,这个人立刻挡在她面前,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说着要替她受罚的时候让她心里忽然就很踏实下来的。 就笑着说道:「嗐,这有什么?你名下的田地不都还在么?而且我也想过了,要那么多田地我也忙不过来啊。现在将我名下的田地给虎子奶奶他们一家也好。最起码虎子奶奶不会再将她的孙女儿扔掉,咱们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不是。等年底你租出去的田和菜地都到期了,你就别再往外租了,咱们家自己种粮食种蔬菜。我算过了,就你的那块田和菜地,省着点,也够管我们一家子吃的了。再说你每年还有束修不是。我年后还能再多养点几只鸡,多养只猪,往后都能换钱。所以啊,咱们往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你就别再跟我说什么我嫁给你委屈了我,你没用,连累了我之类的话。这些话我不爱听。」 v第六十一章 许兴昌听了,就觉得心里暖和和的。随后抬起头来看她。 明明因为经常干农活,叶细妹脸上的皮肤不再白嫩光滑,相貌生的也普通,但是现在许兴昌这样看着,依然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女人。 就很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叶细妹笑了,正要再说话,忽然看到许攸宁和叶蓁蓁不晓得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两个人都在厨房门口。 显然他们两个人听到了刚刚叶细妹和许兴昌说的话,许攸宁这时候就从袖子里掏了一只钱袋出来,叫叶蓁蓁拿过去给叶细妹。 「这是今日叶爷爷过来拿走我雕好的那幅木雕画时给我的报酬。娘,我以后还会接着雕木雕。若实在接不到雕木雕的活,我就替庙里抄写经书。挣的钱都给你。咱们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差。」 龙塘村东边有个不大不小的庙。旁边几个村子也就只有这一个庙,平常香火还挺好的。 有的时候大户人家要还愿,或是要散经祈福,这就需要大量的经书了。但旁边这几个村子里面识字的人并不多,所以抄写经书也能有一定的收入。 叶蓁蓁心想,一家子都能挣钱,不能就她一个人闲着啊。 上辈子她虽然读了不少书,能识字,但是她没练过毛笔字,这抄写经书暂且只怕是不行的。那她能做什么? 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到她能挣钱的营生。最后脑海中猛的灵光一现,就说道:「我能跟哥哥学雕木雕。等学会了,我也雕木雕挣钱。」 叶细妹和许兴昌听到她这略带孩子气的话都笑了起来。 许攸宁也笑,笑过之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头发很软,也很光滑,上好的绸子一般,摸上去很柔顺。 「你不要学木雕。家里也不用你挣钱,你玩儿你的就行。」 做木雕其实很累。要处理木头不说,雕的时候手上也要有很大的力气。若一个不小心,刻刀还会割到手。叶蓁蓁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学这个的好。 但叶蓁蓁一听就急了:「那我也不能整天玩儿啊。不行,我也得挣钱。」 大家都在辛苦挣钱,就她一个人玩儿,那她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你还小,就算想挣钱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叶细妹笑着劝说叶蓁蓁。见她不怎么听,就又笑道:「那这样,我给你分派个活。这往后啊,你就负责给你哥推轮椅。你哥想去哪,你就推他去,行不?」 其实这也就是为了让叶蓁蓁觉得心里舒服,随口说一说的。哪晓得叶蓁蓁听了之后竟然很认真的想了一想,然后点了点头,说:「行。」 说完之后还说道:「还有,往后家里的地和院子都我来扫。」 这样她也算多少为这个家里做了一点贡献了。 众人听了都笑。笑完之后叶细妹拍板决定:「行。」 因为许兴昌租出去的菜地还没有到期,现在叶细妹名下的菜地也没有了,但是一大家子每天都要吃菜的呀,所以叶细妹当晚想了想,就跟许兴昌商量,要在院子里面开出几畦地来种菜。 许兴昌当然是点头同意。其实现在家里的事基本都由叶细妹说了算,他压根就不会反对。 叶细妹得了这话,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之后就拿锄头开始挖院子里面的地。 这院子还是挺大的。前面两边分别挖了两畦菜地出来,撒了青菜,芥菜,空心菜,萝卜,菠菜,苋菜这些种子下去。屋子两边和屋后的那点儿边角地方叶细妹也没有错过,见缝插针的撒了豌豆和蚕豆种子下去。 豌豆和蚕豆原本是该在农历八月就种下去的,好在现在还是九月上旬,天气也暖和,希望这时候种下去种子还能发芽。 外面的一圈竹篱笆叶细妹也想过了,等到开春了就撒几颗丝瓜种子下去。到时候丝瓜藤蔓正好能攀着这些竹篱笆长。等到长大了,开花了,一眼瞧着篱笆上都是绿的叶,黄的花,看着心情也能好不少。 等到将院子里的菜地都挖好,种子也都种好已经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 这两三天里面叶细妹还将从地里挑回来的豆角,葫芦,茄子黄瓜之类的蔬菜该腌的腌了,该晒的晒了。家里还有冬瓜和南瓜,腊肉,她以前晒的一些菜干之类的,暂且倒不愁没菜吃。 而青菜,菠菜这些的种子长出来也很快,没几天就破土而出。施了肥下去,再过几天就长成了小菜秧。 这些小菜秧可以炒着吃,也可以烧汤。烧开的水里面撒一把洗干净的小菜秧或者菠菜下去,然后再在碗里敲两颗鸡蛋打散,蛋液倒到水里,放点盐,就可以盛出来了。 这样的汤很鲜,也甜,叶蓁蓁每次都能喝一大碗。 等到将头一茬的这批小菜秧都吃完,再洒了第二批青菜种子下去,长出来的小菜秧就该一颗颗的栽下去,等它们长成大的青菜再吃了。 而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十月底十一月初了,萝卜也开始长成,能吃了。天气也日渐冷下来,农家要开始考虑过冬的事了。 叶蓁蓁一早儿起来就去了许攸宁屋里。 近来她想了一想,上辈子她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总不能白念了呀。她得让旁人知道她识字,这样往后她才能跟许攸宁一样抄写经书,为家里挣钱。 v第六十二章 但是原身以前毕竟是个傻子,而且乡下的女孩子们也基本不进村学堂读书,她要是猛然的表现出来自己认得字,只怕就算叶细妹都会怀疑。 所以想了想,就去找许攸宁,说她想认字,让他教她。 心里其实还有点忐忑,担心许攸宁会不教,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村学堂里面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是女的。而且也鲜少听说村里有女人识字。 好在许攸宁略一思索就答应了她。随后告知许兴昌这件事,许兴昌也甚是同意,从学堂里面拿了一本《三字经》回来,叫许攸宁教她。 于是现在叶蓁蓁就手里拿了一本《三字经》在看,许攸宁则坐在案后提笔抄写经书。 天气渐冷,隔壁的叶爷爷他们能接到的活也少了起来,自己父子两个人就能做完,也就没有多余的分给许攸宁做了。而许攸宁也果真叫叶蓁蓁推他去了村东头的那间庙里一趟,接了经书回来抄写。 不同于后代都是简体字,这本三字经上面的都是繁体字。不过好在好些简体字和繁体字笔画书写都是一样的,有些虽然不一样,但连蒙带猜的叶蓁蓁也能知道个大概。真的碰到她猜不出来的,叶蓁蓁就问许攸宁。 许攸宁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每每此时,不但会温声的告诉她这个字怎么读,还会跟她解释这个字是什么含义。甚至还会触类旁通的讲到这个字用到其他地方的释义。 叶蓁蓁就觉得许攸宁要是做老师,那肯定会是很出色的一个老师。 而有这样的一个老师,她觉得她也许可以将自己‘识字’的计划提前。 毕竟她原本就认得这些字,但要装了不认得,慢慢的学会其实还是挺费力的一件事。而且为免许攸宁看出来她识字,她还得经常问他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挺麻烦的。 于是这会儿叶蓁蓁看许攸宁低头提笔抄写经书,写出来的字一个个都很肃穆,也很端正,她心里羡慕之余,就说道:「哥哥,我也想学写字。」 许攸宁闻言没有抬头,只笑道:「好。等我写完这一篇经文就教你。」 他心里喜欢这个妹妹,觉得她是个纯粹良善的人,但凡她想要做的事,他很少会拂她的意。 有一次叶荷花到他们家来串门,看到他们兄妹两个的相处,就曾笑着对叶细妹说,看他们两个比旁人家的亲兄妹还要亲。许攸宁当时听了也笑。 以前家里只有他和许兴昌,他从来不晓得有个妹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每次听到她娇娇软软的叫着他哥哥,看到她对他展颜一笑,就会觉得心里软和下来。而每次看到她不高兴了,蹙起眉头来的时候,就恨不能给她所有,只要她能再次高兴起来。 更何况只是教她写字而已。自然是她想如何就如何了。 叶蓁蓁听到许攸宁同意了也很高兴,就丢开手里拿着的《三字经》,乖巧的坐在一旁。也不吵闹,右手托腮,安安静静的看着许攸宁抄写经文。 许攸宁的手长的很好看。手指修长匀称,指甲盖也是窄长的,修剪的干干净净。仅看手,就会觉得他是个很温润的人。 而且虽然长在乡下,但叶蓁蓁总觉得许攸宁身上有一股子闲雅清贵的气质。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太沉静了,面对什么事的时候眉眼间永远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就比如现在,许攸宁只是低头提笔很安静的在写字,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也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叶蓁蓁就觉得他是个贵公子。 可惜自己不会画画,要不然倒是可以将这幅场景画下来。不过也没有关系,许攸宁不是会画画嘛,还画的挺好的,以后可以叫他教自己。 叶蓁蓁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事,许攸宁已经将一篇经文抄完了,抬手将笔放到旁边的笔架上面。 这笔架是他自己做的。也没有多复杂,就是取了一截木头,雕成了个山字模样。是样式最简单的那种笔架。 见叶蓁蓁目光盯着这个笔架瞧,他就笑道:「等往后你学会写字了,我就雕一个兔子的笔架送你。」 叶蓁蓁是属兔的。而且在许攸宁的心里,觉得叶蓁蓁就跟只小兔子差不多。性格乖巧软萌,只想让人抱在怀里,伸手轻抚她身上洁白的毛发,或是抬手轻轻的捏一捏她长长的耳朵。 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叶蓁蓁跟他已经很熟悉了,心里也确实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来看待,所以也不再跟以前一样,许攸宁送她什么东西她还觉得不好意思收。现在她甚至都敢和许攸宁提要求了:「我要桃木的。而且最好一对。好事成双嘛,一只兔子看着太孤单了。」 她在提这些要求的时候许攸宁一直在含笑看着她。 清晨的日光从窗子里面斜扫进来,落在她的头上,肩上。连她的眼眸中仿似也有日光轻洒进去,明亮灿然。 一双形状好看的纤眉也微微的上扬着,显得整个人都很生动活泼。 叶蓁蓁刚来到他们家的时候虽然也会叫他和许兴昌,但是许攸宁看得出来,叶蓁蓁其实还是局促的,对他们也很客套。性格也比较腼腆,能不说话的时候就尽量不说话,脸上也很少会有笑容。不过现在她已经变得爱笑了,跟他们的关系渐渐的亲近,人也变得活泼起来。有什么话也敢和他们说了。 许攸宁觉得这样很好。他很乐意有这样的一个小妹妹,也很愿意一直这样宠着她,看她每天高兴的模样。 所以面对叶蓁蓁提的这两点要求,他丝毫都没有异议,唇角带笑的点头答应:「好。」 叶蓁蓁也笑。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很可爱。 外面传来叶细妹的叫喊:「阿宁,蓁蓁,出来吃早饭。」 叶蓁蓁答应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推着许攸宁转过身往外走。 等到了堂屋,就见叶细妹正将一盘子清炒菠菜放到桌上,看到他们两个,就叫他们:「快过来吃饭。」 许兴昌原本已经在椅中坐了下来,这时也站起来帮着叶蓁蓁将许攸宁推到桌旁。 v第六十三章 早饭是大米粥。因为萝卜已经长成,可以吃了,叶细妹还将两颗萝卜切成丝,加了点盐腌制一会儿。等萝卜里的水分要淅出来了,用手稍微攥干萝卜丝里的水分,再加面粉搅拌拍成饼,锅里放油,煎了一盘子金黄色的萝卜丝饼。 喝着煮的稀稠适中的粥,再吃上一块萝卜丝饼,叶蓁蓁觉得很满足。当然,也很饱。 等她吃完了一只萝卜丝饼,正伸筷子去盘子里夹第二只的时候,就听到叶细妹在跟许兴昌说话。 「早上我端着衣裳去池塘边洗的时候碰到玉珍了,她说她今儿要进镇买点东西。我寻摸着家里的棉花已经用完了,也要买些。这眼看着天气也要冷下来了,还想去镇上扯两块布给我和蓁蓁也一人做身棉衣,就跟玉珍说了,待会儿跟她一块儿去镇上。」 许兴昌连忙答应下来:「好,你去。多带点钱在身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不舍得花钱。」 家里的一应收入,包括许兴昌挣的束修也好,许攸宁雕木雕,抄写经书挣得的银钱也好,悉数都交给了叶细妹打理。叶细妹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推辞来着,但被许兴昌和许攸宁坚持,说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们挣得的钱不交给她给谁? 说的叶细妹最后也只得收下了。不过她不曾乱花过一个铜板,就是想要给家里买什么了,也必定要先和许兴昌商议。 叶细妹笑着点头:「你放心,我知道。」 她还是带了一份嫁妆过来的。而且现在许兴昌和许攸宁父子两个人都挣钱,家里的日子还是尽可过得去的。 叶蓁蓁这时一边咬萝卜丝饼一边在想事情。 穿越到这个异世这么长时间,她的活动空间一直在龙塘村。不,准确的说,是以许家为中心,旁边的这一块儿地方。龙塘村很大,好些地方她还没有去过。 原本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听叶细妹说起进镇的事,她忽然就很有冲动也想进镇去看看。 上辈子她虽然是个好学生,乖乖巧巧的从来不惹事,也很少去很热闹的场地,但是她其实也不是个宅女,只要有空也会出去玩一玩。 就转头看叶细妹,说:「娘,我也想跟你进镇去看看。」 叶细妹拒绝:「这怎么行?你爹待会儿要去学堂里面教书,你再跟我去镇上,就让你哥一个人在家啊?娘不放心。」 又和声和气的劝说叶蓁蓁:「蓁蓁乖啊,你就在家里陪着你哥,娘给你带白糖糕吃。」 许攸宁腿脚不便,去哪都不方便,叶细妹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有叶蓁蓁在,许攸宁想去哪里叶蓁蓁还能推着他去。 叶蓁蓁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于是就点了点头:「好。我在家里陪哥哥。」 许攸宁就隔着桌坐在她对面,这会儿见着她乖巧点头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软和了下来。 听她刚刚说话,分明是很想要去镇里。乡下的小孩子,也确实难得进一次镇。这若是换了其他的小孩儿,一听大人说不让自己跟着去镇里,不定得哭闹个什么样。但是叶蓁蓁却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而她之所以会这般做,分明就是为了他。 不忍见叶蓁蓁失望,许攸宁就笑着对叶细妹说道:「娘,你就让蓁蓁跟着你一起去镇上。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一样能照看好自己。」 许兴昌也附和:「难得去镇上一次,你就带着蓁蓁过去看看也好。阿宁你可以放心。他大了,可以照看好他自己。而且我中午也要回来,我烧饭给他吃。」 许兴昌也不晓得许攸宁的生辰是哪一天,反正捡到他的那天是农历十一月初十,便将这日当做许攸宁的生辰。 而且当时看着许攸宁也才一岁多点,便将他当做一岁来算。这般说来,今儿就是许攸宁十六岁的生辰了。 叶细妹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想着去镇上割两斤猪肉回来,晚上好给许攸宁做点好吃的。 现在听许攸宁和许兴昌说的话,她想了一想,就点了点头:「行。那我就带着蓁蓁一起去镇上。」 叶蓁蓁心里欢喜,笑的眉眼弯弯的对许兴昌三人道谢:「谢谢爹,谢谢哥哥,谢谢娘。」 三个人听了都笑了。 笑完之后叶细妹又对许兴昌和许攸宁说:「今儿的午饭我已经留下了,也不用你们两个做。是瓦罐焖饭,已经放到灶膛里面了。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们两个将瓦罐拿出来就行了。菜也有,不过是咸菜。你们爷儿两个中午就将就对付一顿,等晚上回来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天气一冷就是腌菜的好时机。烧开一大锅水,多多的放盐下去,等到自然晾冷,就可以将嫩生生的豆角,水灵灵的萝卜放到坛子里,倒上冷却的盐水,再用几块光滑干净的石头压住。等到吃的时候就去腌菜坛子里面摸一把出来洗干净放到锅里炒一炒就成。 今儿早上叶细妹就摸了几只腌萝卜出来洗干净切成丁,加花椒一块儿炒了。现在就放在灶台上面。 之所以吃早饭的时候没有拿过来给大家吃,是因为她觉得刚炒好的腌萝卜反倒不好吃,须得等到放凉了,夹一筷子咬一口,酸酸的,脆脆的,又带着几分花椒的麻辣味,那才叫下饭呢。 虽然在叶细妹的眼中看来,中午这么吃一顿只能算是将就,但是在许兴昌和许攸宁看来,那已经很丰盛了。 要知道以前就他们爷儿两个过日子的时候,就这样的一盘腌萝卜能对付一两天呢。更不用说现在还有瓦罐焖饭。 他们已经吃过好几次叶细妹做的瓦罐焖饭了,两个人都很喜欢吃。也都觉得,今儿中午就算没有腌萝卜,只有瓦罐焖饭他们两个人都能吃好几碗。 当下两个人都答应下来。叶细妹就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叶蓁蓁则是忙着给桌上的茶壶里面放茶叶末,倒热水,拿茶碗。一块儿都送到了许攸宁的屋里去,就摆放在他的书案上。 这样待会儿许攸宁要是想喝水,伸手就能喝到,就不用转动轮椅到堂屋去。 v第六十四章 许攸宁见她忙忙碌碌的跟只小蜜蜂似的,眼中不由的就浮上笑意。 看她将茶壶茶碗放到案上之后又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事,眉头蹙着,目光也只盯着茶壶瞧,就笑着和声的问她:「你在想什么?」 叶蓁蓁回答:「这壶里的茶水现在虽然是热的,但一会儿就会冷,那哥哥你不是要喝冷水?」 她上辈子有热水壶,茶瓶,保温杯,加热的杯垫,反正有很多办法能保持茶水一直是温热的,但是搁这时代可没有这些东西。 叶蓁蓁倒是晓得以前的人有用茶桶这样的东西来给茶壶里的水保温的,但是显然这里也没有。 就想着要做一个。反正许攸宁既然会木雕,最简单的木工活他应该也能做一点。到时将茶桶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告诉他,他肯定能照样做一个。 许攸宁不晓得她心里已经在想茶桶的事了,见她依然蹙着眉,只以为还在担心他待会喝的是冷茶水的事。 心中一暖,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起来,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下来。 「没有关系,」他笑道,「现在也不是很冷。」 他说的是实话。江南这里三伏天过后还有秋老虎,依然要热一段时间。随后才天高气爽,算是真的进入秋季。然后一直要等到霜降左右天气才会慢慢的冷下来。 但真的等到天气冷下来也要到小寒大寒节气。也就是叶细妹口中经常说的,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而现在还没有到冬至节气,一九都还没有到呢。 叶蓁蓁想想也是,就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要出屋。 却被许攸宁给叫住了。 叶蓁蓁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自己做,连忙回过头看他。 就见许攸宁在袖子里面掏了一只小钱袋递过来,笑道:「这是前几日送抄写好的经书到庙里时庙里给的钱。我要给娘,娘一定要我自己留着。我留在身边也没用,现在给你。你到镇上看到有自己喜欢吃的糕点蜜饯,或是什么小玩意儿了,就拿这钱买。」 叶蓁蓁不肯接,推辞着:「我就是想跟娘到镇上去看看而已,我没有什么要买的。」 却被许攸宁握着她的手,将这只钱袋硬塞到了她的手中。一张俊脸还故意的绷了起来,说道:「这些钱你今天都要花完。若回来让我看到钱袋里面还有一文钱,我就会生气。」 叶蓁蓁跟许攸宁已经很熟悉,也很亲近了。知道许攸宁对她好,对着她的时候也都很温和,所以就算许攸宁这样说,她也一点儿都不在乎。 而且心里还在想着,就算你真的生气了我也不怕你。 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再推辞,握住了手里的钱袋,哦了一声。 虽然不晓得钱袋里面有多少钱,但握在手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她对这时代的物价不清楚,也不晓得这些钱能买到什么东西。不过这可是许攸宁抄写好几卷佛经才换来的钱,所以还是很珍而重之的放到了怀里。 其实这只钱袋上面有绳子,是可以系在腰带上面的。可是一来她的腰带上面已经挂了那只小葫芦了,二来若是将这钱袋挂到腰带上面,岂不就相当于明晃晃的在告诉别人我有钱?要是被不安好心的人看到了,说不定就会将钱袋给偷了或是抢了呢。所以还是放在怀里比较安心点。 许攸宁看她这样重视他给的这包钱,唇角不由的就往上弯了起来。 又一眼看到她褂子的一侧下摆上不晓得在哪里沾到了些许灰尘,就叫她近前来,伸手替她拂去了。 一边拂还一边温声的嘱咐她:「镇上人多,你不要一个人乱跑,要紧跟着娘。要是有陌生的人跟你说话,你不要理他们。就算是给你好吃的东西,你也不能接。想吃什么就自己买。」 话里话外的将叶蓁蓁当成了小孩儿一样。 不过叶蓁蓁还是很喜欢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的,就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许攸宁又细细的叮嘱了她几句旁的事,这才笑着叫她:「好了,跟娘玩儿去。」 叶蓁蓁又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出屋。 走出屋两步忽然又回过身来,对许攸宁说:「哥哥,我回来给你带白糖糕吃啊。」 只差没说你在家乖乖的这句话了。 许攸宁掌不住,笑出声来。心里觉得这个小妹妹真的是可爱至极。 …… 等叶蓁蓁走到院子里,叶细妹已经洗好了碗筷,正从厨房里面走出来。 她一边伸手解腰上围着的围裙,一边叫叶蓁蓁:「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说着,走到卧房里面去,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打开柜子拿了装钱的匣子出来,拿了些钱揣在身上。 许兴昌还叫她多带些钱,到镇上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买,不要舍不得花钱。 v第六十五章 自打叶细妹嫁给他之后就没有给自己置办过什么东西,许兴昌心里经常觉得对不起她。若不是今天还要给学生上课,他都想要跟着一块儿去镇上,给叶细妹好好的置办两件新衣裳。 叶细妹笑着应了下来。也嘱咐了他几句话,这才出屋,叫了叶蓁蓁一起,两个人往叶玉珍家走。 等到了叶玉珍家,叶玉珍跟她丈夫都已经收拾好了,一见叶细妹和叶蓁蓁一块儿过来,叶玉珍就笑道:「今儿蓁蓁也去啊?」 叶细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叫叶蓁蓁:「快叫珍姨。」 又让叶蓁蓁管叶玉珍的丈夫叫叔。 叶蓁蓁都很听话的叫了。声音软软糯糯的,跟包了豆沙馅的汤圆一般。 只喜的叶玉珍立刻答应了一声。随后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就跟叶细妹笑道:「才几日没见,怎么我看蓁蓁好像长高了不少?瞧这模样出落的也越发的好了,眉眼间也清明。」 又悄声的问叶细妹:「她那病,都好了?不会再复发了?」 叶细妹晓得她问的是叶蓁蓁傻病的事,就笑着回道:「自然都好了。而且我瞧着她比村里其他的孩子都要聪明呢。」 言语神态见甚是自豪。 叶玉珍听了也替她赶到高兴:「你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若是你那继子腿再好起来,往后考了功名,做了官,你的福气到那时才显出来呢。」 叶细妹听了就笑。笑过之后就说道:「我跟他爹都说好了,现在多攒点钱,等年后开春天气暖和了,就叫他爹带他到城里去看看大夫。指不定就能遇到个高明的大夫,将他的腿给治好了呢。我也不指望他往后考上什么功名,做什么官,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了。」 那他们一家子到那时候就都有福气了。 叶蓁蓁原本以为去镇上要靠走的,刚刚来叶玉珍家之前还特地的问了下叶细妹镇上离村里有多少路。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有牛车坐。 龙塘村不是家家都有牛,叶玉珍家里条件算比较好的,这才买了一头牛。 农忙的时候牛套上犁可以犁地,套上板车可以往家里运打下来的粮食和稻草,等到农闲的时候,套上板车可以去镇上拉点东西回来卖。 叶玉珍家里就开了一家杂货店,整个龙塘村也就她这一家。卖的东西挺多,也挺零碎。糖油酱醋酒水,针头线脑茶叶,芝麻糖,粽子糖什么的,甚至于女人戴的簪子耳环也都有得卖。 不过这些簪子耳环大多是用锡做的,不值多少钱。 生意也不见得有多好。乡下人嘛,大多都是自产自足的,家里也没有多少闲钱去买其他东西,不过好歹也算是能有些进项。 这会儿叶蓁蓁跟叶细妹和叶玉珍一起跳到板车上面坐了,叶玉珍的丈夫坐在前面赶牛。 一开始叶蓁蓁还挺庆幸,觉得可以坐车,不用走路。但等牛车开始走了,她就觉得她可能更宁愿走路。 因为路上坑坑洼洼的不平整,这牛车它走过去就颠簸啊。轮子也是木的,车上也没有半点儿减震的东西,要是遇到一个深坑,嘣的一下轮子猛的滚下去,坐车上的人都能跟着跳起来。 好在大家都没有什么急事,叶玉珍的丈夫赶车赶的慢,这颠簸倒也能勉强忍受。 叶玉珍甚至还能盘腿坐着跟叶细妹说话。 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到叶细妹头上戴了一根簪子。 是根木簪子,雕刻的式样也不复杂,只是祥云图案,但瞧着就让人觉得挺高端大气的。 叶玉珍就问:「你这支簪子哪来的?以前没见到你戴过啊。」 「你说这个啊。」叶细妹抬手摸了摸那支簪子,笑道,「这是我儿子前些日子给我雕的。你瞧瞧看好不好看?」 说着,顺手将簪子从发髻上拔下来递给叶玉珍。 叶玉珍接过来一看,见是桃木雕的,从上到下都打磨的很光滑,一点儿都不扎手。比外面她看到那些卖木簪子的好多了。 她摸了几下,一边还给叶细妹,一边羡慕的说道:「你那继子对你可真孝顺,还会雕簪子给你。近来我也听村子里的人说了,说你那继子会雕木雕,闲的时候还从庙里接了经书回来抄写。他这得挣多少钱啊?村子里的人说起来都羡慕你呢,说你眼光好。还有原本想要将自家闺女嫁许兴昌的人家,嫌弃他有个断腿的儿子没嫁,饿现在,都说你那断腿的儿子是个宝呢,肠子都差些儿要悔青了。」 叶细妹听了很高兴。也有心显摆许攸宁雕的东西好,而且对她们母女两个都好,就伸手指着叶蓁蓁腰带上挂着的小葫芦说:「他还雕了这只小葫芦给蓁蓁呢。你看看,好看不好看?」 叶玉珍仔细的瞧了瞧那只小葫芦,言语间自然又是一通羡慕。 羡慕过后又说许攸宁和叶蓁蓁彼此关系好。亲生的兄妹间尚且还有一言不合就吵架打架的时候,但瞧他们两个却是兄长友爱,妹妹乖巧,从来没有听说他们两个有红过脸的时候。 叶蓁蓁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就觉得她和许攸宁之间好像确实挺合拍的。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两个人不说红过脸,她甚至都没有看到过许攸宁对她生过气。 不过她也没有对许攸宁生过气。就觉得跟他在一起心里很熨帖,也很安稳,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反正他聪明,甭管什么事,交给他肯定错不了,都不用她操半点心。 镇上离龙塘村走走要半个多时辰的路,但现在有了牛车,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 v第六十六章 叶蓁蓁上辈子生活在一个三四线的城市,也不知道镇上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一看,其实也不是很大。 甚至镇上住的人家比龙塘村也没有多多少,就是路两边很有几家商铺,售卖各种东西。 因为叶玉珍和叶细妹要买的东西不一样,两个人约定好什么时辰在镇口碰头,叶细妹就握着叶蓁蓁的手往前走。 叶细妹要买的东西有棉花,花布,肉,鞋面,以及家里要用到的盐和糖之类的日用必需品。因着年关将近,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也打算备一些。 这些东西等到年关的时候肯定会涨价,现在提前买回去能便宜些。而且今儿她们是坐牛车过来的,甭管有多少东西,或者有多重,都能放到牛车上面捎回去。也省得下次过来买还得自己提回去,那得多累啊。 目标明确,叶细妹就带着叶蓁蓁径直去自己以前来过的几家熟悉店铺。等看过了东西,问明了价格,觉得价钱合理了就买走。 自然,叶细妹是个会说话的,在砍价这上面是一把好手。经常让叶蓁蓁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心里直佩服。 棉花,花布,鞋面这些比较轻的东西先买好,拎在手上走路不重。肉因为要买最新鲜的,也想挑好的,所以等买好了这些叶细妹就带着叶蓁蓁去卖肉的铺子那里。 原就只是个不大的小镇子,大户人家早上就会遣下人出来采买好一应的鱼肉蔬菜,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就算到镇上来买肉的也不多,所以案板上还有一扇完整的猪肉没有动。 叶细妹想了想,就买了一斤多排骨,两斤多肉。因为家里的猪油吃完了,还买了一大块猪油。 轮到结账的时候,因为叶细妹会说话,哄的掌柜的高兴了,随手又送了一块猪肝给她。 叶蓁蓁站在一旁,心里默默的在算帐。 刚刚的棉花一斤要一钱四分银子,一匹花布要四钱银子,鞋面布是二三十文钱一尺。现在这上好的五花肉要六七十文钱一斤,那这换算下来一钱银子大概就是六七十块钱,一分银子则相当于六七块钱。 那这样算下来一百块钱在这里也买不到多少东西啊。就这买的肉,排骨加上猪肉就不止一百了呢。 那今儿这一上午她们相当于花了多少钱? 就算叶蓁蓁数学学的还算不错,但这会儿将每样东西都换算成人民币还是觉得有点儿累。 算了一会儿她就觉得,反正她都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买个东西干嘛还得先换算成人民币啊?而且每个时代的物价水平和消费能力都不一样,这样比较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往后还是要慢慢的习惯现在的生活方式。 就没有再想,跟着叶细妹从肉店里面出来。 已经中午了,又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两个人都饿了。见前面的路边有挑担子卖馄饨的,叶细妹就走过去要了两碗馄饨。 旁边有张桌子,叶细妹就拉着叶蓁蓁在桌旁坐了,翻看刚刚买的那块布。 是一块茜红色的素面梭布,上面没有任何图案。 按照叶细妹的意思,原本是想要买一块海棠红色,上面撒蓝色和粉色小碎花的花布回去给叶蓁蓁做棉袄,奈何叶蓁蓁实在不喜欢。觉得那样的一件棉袄穿出去需要很大的勇气。于是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叶细妹才买了这块茜红色的素面梭布。 不过显然叶细妹还是更喜欢那块海棠红色撒蓝色和粉色小碎花的花布,所以这会儿她还在问叶蓁蓁:「你真的不喜欢那块花布?我看着挺好看的。做了棉袄穿在你身上肯定也很好看。」 意思是还想回布店将那块花布买下来。 叶蓁蓁心里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那件花布做成的棉袄的模样,然后坚决的摇了摇头。 叶细妹见状也只得罢了。不过言语间还是挺惋惜的:「那行。今年就先给你用这块布做棉袄,等过两年你身子抽条了,这件棉袄小了,再买了那样的花布再重新给你做一件。」 小孩子家长的快,今年做的衣裳也就能穿个两三年,到时肯定会小了,得重新做。 叶蓁蓁:…… 她选择沉默。反正两年后的事还早呢,到那时候再说。 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就问叶细妹:「娘,家里真的还有一块布?」 原本来的时候是说两个人每个人都买块布回去做新棉袄,但等到了布店,叶细妹看了好些布都说没有自己喜欢的,就说反正家里还有一块蓝色的布,她回去用那个做棉袄就行,就只给叶蓁蓁买了这块布。 现在叶蓁蓁心里怀疑叶细妹是不是不舍得给自己买布做新衣裳,才故意跟她说这话。 面对她疑惑询问的目光,叶细妹心里跳了一下。不过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来,而是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娘还能哄你?我记得真真儿的,还是去年我买的呢,一直放在箱底,等回去一找就能找到。」 叶蓁蓁这才放下心来。 要是叶细妹为了省钱不给自己买布做新棉袄,那说什么她都不肯要这块梭布。 总不能等过年的时候一家子都穿新棉袄,就叶细妹一个人穿旧的呀。 还想再细问两句,卖馄饨的妇人就已经捧了两碗馄饨过来。 叶细妹便赶紧叫叶蓁蓁:「快吃。待会儿吃完了咱们还要去买其他的东西呢。」 叶蓁蓁应了一声,低头拿勺子吃馄饨。 v第六十七章 吃了一只下去之后,她身子靠过去低声的跟叶细妹说话:「娘,这个馄饨没有你包的好吃。」 叶细妹会烧很多菜不说,连擀面,包馄饨这些也都会,还都做的特别好吃。许兴昌前几天就在感叹,说他这些日子重了不少。 叶细妹听了心里高兴,也低声的说道:「既然你爱吃我包的馄饨,那回去我再包给你吃。」 叶蓁蓁点头,低头继续吃馄饨。 这时就听到卖馄饨的两夫妻在说话。女的说的是:「我前段日子在咱们镇上看到有个卖膏药的。说是他家的祖传膏药,叫什么,什么黑玉,还是白玉断续膏。还吹嘘说他那膏药特别的神奇,就算断腿的,断胳膊的,哪怕全身的骨头都尽碎了,可只要抹上他这膏药就能立刻好起来,跟个好人一样的坐立行走。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昨儿我老家那边有个亲戚找过来,说她儿子前几日上山打柴摔断了腿,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过来问我镇上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想将儿子送过来医治。我就想起这个卖膏药的人来。不然待会咱们收了摊,就到处去找找这个人罢。」 那男的听了却一脸不屑的说道:「你听这个人瞎说!还哪怕全身的骨头都尽碎了抹了他的膏药都能好?就是咱们镇上最好的钱大夫都不敢夸下这个海口,他一个走江湖的说的话,能信?估摸着也就是个卖狗皮膏药的,骗骗你们这些个无知的妇人罢了。」 叶蓁蓁其实只断断续续的听清了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但这已经足够让她震惊的了。 一时馄饨也顾不上吃了,放下手里的勺子,猛的起身站起来,转过身就往那边跑。 叶细妹不晓得她这是怎么了,吓了一大跳,慌的也立刻起身就要去拉她。 叶蓁蓁已经跑到那对夫妻面前,一脸急切的问那个妇人:「你刚刚说的那个卖膏药的人现在在哪里?还在镇上?」 那可是黑玉断续膏啊。但凡看过武侠剧的人谁不晓得黑玉断续膏?可还真是就算全身的骨头都尽碎了抹上这个都能好的神奇膏药。 不提防被个小女孩忽然跑过来问这句话,那妇人吓了个一愣。反应过来才回答:「那个人,我,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还是前些日子在镇上看到他在摆摊卖膏药,但这两日好像没见着他了。」 叶细妹已经走过来,问叶蓁蓁这是怎么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叶蓁蓁这个样子,心里还担心叶蓁蓁这该不会又犯病了? 好在叶蓁蓁双目看着依然很清明,而且还回过头叫了她一声娘,叶细妹这才放下心来。 叶蓁蓁现在也不好跟叶细妹解释这件事,正着急的询问那个妇人她前些时候在哪里看到那个人摆摊。待问清楚了,付了两碗馄饨的钱,拿了上午买的东西,拉着叶细妹就往那里跑。 哪晓得等到了那里,并没有见到那个人摆的摊子。也没有看到那个人。 叶蓁蓁不死心,将旁边的店铺和经过的行人都细问了一遍,终于一个面馆的老板娘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人我知道。他经常在我这里吃面呢。前几日他过来吃面,我当家的同他攀话,他说现在天冷了,也没什么生意,索性就不出摊了,要回老家猫冬去。」 叶蓁蓁连忙追问那个人的老家在哪里,老板娘却说不上来:「好像挺远的?应该在北方。具体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 叶蓁蓁又追问那个人年后会不会再来摆摊,老板娘也不敢肯定:「他没跟我们说过这个话,我也不敢肯定。」 叶蓁蓁只得作罢。 但总是不肯甘心的。所以想了想,她就从怀里掏出许攸宁给她的钱袋,打开,伸手进去抓了一把钱出来。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反正都塞给了老板娘。然后一脸诚恳的对她说道:「我们是龙塘村的人,姓许。要是明年那个人再过来摆摊卖那个膏药,麻烦老板娘遣个人过去对我们说一声。到时我们还会重谢您。」 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有钱赚,老板娘自然乐意。当下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叶蓁蓁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叶细妹的手,两个人拿着东西走出面馆。 刚刚叶蓁蓁抓钱给老板娘的时候叶细妹其实是想拦着的。头一次见面的人,又不在老板娘这里买什么,平白无故的就给人家钱。但看叶蓁蓁一脸严肃的模样,她想了想,还是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也一直没有开口打岔。 左右叶蓁蓁现在手小,就算抓了一把钱应该也没有几个。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听到了刚刚馄饨铺那对夫妻说的话,心里明白叶蓁蓁这是以为那膏药能治好许攸宁的腿呢。 心里一方面高兴叶蓁蓁和许攸宁之间感情好,但另外一方面她却不大相信世上真会有那么神奇的膏药。 而且还只是一个走江湖的人卖的膏药,能有多厉害? 所以直等这会儿走出了面馆,叶细妹才温声缓语的劝说叶蓁蓁:「娘也晓得你这是想你哥的腿能好起来,但就算这样咱们也不能信一个走江湖卖膏药的呀。咱们得信大夫。实话告诉你,我跟你爹都已经商议好了,等年后开春天气暖和了,就让你爹带着你哥到城里去。城里的大夫总比咱们这里要多。让他带着你哥多看几位大夫,若是能遇到个医术高明的,你哥的腿说不定就能好起来。你可别因为刚刚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就相信了那个什么膏药能治好你哥的腿啊。」 其实刚刚叶蓁蓁也是因为听到黑玉断续膏这个膏药名才会激动起来。现在激动过后,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就渐渐的冷静下来。 她明白叶细妹说的对,但是她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这个希望。 说不定那个膏药就真的是她知道的那个黑玉断续膏呢。不管怎么说,试一试总不会错。 但她也不想叶细妹担心,就点了点头,很乖顺的说道:「嗯,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道:「娘,刚刚的这件事,你回去之后不要告诉爹和哥哥。」 倒不是怕他们两个人说她,她是觉得那个膏药大小也算是个希望。有了希望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希望破灭的时候。所以干脆先不告诉许兴昌和许攸宁这件事,免得这件事最后证明真的只是个乌龙事件,倒教他们两个人心里失望。 就许攸宁腿断了的这三年,他们父子两个人肯定没少看过大夫。想必一开始心里也都存有希望的,但随后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失望,他们两个人心里得有多难过?叶蓁蓁不忍心让他们两个人再经历一次失望。 叶细妹不晓得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只以为叶蓁蓁这是担心许兴昌和许攸宁会说她。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行,我回去不告诉你爹和你哥。」 又问了她心里刚刚一直有的疑问:「你的那包钱是哪里来的?」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身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v第六十八章 叶蓁蓁听了,赶忙从怀里将那包钱掏出来递给叶细妹,并解释着:「这是我出门的时候哥哥给我的。娘,给你。」 一听这是许攸宁给她的,叶细妹立刻放下心来。 就笑道:「既然这是你哥给你的那你就好好拿着,给我做什么。不要乱花钱就行。」 无论叶蓁蓁怎么要将这包钱给她,叶细妹总不要,叶蓁蓁最后也只得罢了,将这包钱重又塞回怀里,想着待会儿要用这钱买点什么。 白糖糕是肯定要买的,出门的时候她答应过许攸宁。另外今天还是许攸宁十六岁的生辰,她是不是该给他买个生辰礼物? 但要买什么东西做生辰礼物才好呢? 一路上边琢磨着这件事,她边跟叶细妹去买了几斤瓜子花生。然后又去杂货店买盐糖酱油之类的日用品。 既然是杂货店,那卖的东西肯定很杂。 叶蓁蓁就看到有小孩儿玩的拨浪鼓,吃的芝麻糖之类的东西,货架上甚至还放着各样的木盆和尿壶这些。 而且听掌柜的和叶细妹说话,这里也售卖各种二手的东西。 叶蓁蓁目光在这个面积不算小的杂货铺里面到处看,忽然一眼看到木制的柜台上面放着一样东西。圆圆的,很小巧,就像个小南瓜一样。 这东西应该是铜制的,不过用的估计很有些年头了,所以外面看着都黑乎乎的,也不晓得原本是个什么颜色。 叶蓁蓁好奇,就指着那个东西问:「这是什么?」 掌柜的正在用秤秤盐,闻言抬头望了一眼,然后回道:「那是手炉。」 手炉啊。 这个叶蓁蓁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但看着都挺漂亮的,也挺光亮的,可没有这个看上去这么暗沉。 心里就琢磨着,他们家里现在好像没有这么个东西。但是许攸宁大冬天的也可能要抄写经书,雕木雕,手肯定会冷。而且他一直坐在轮椅上也肯定会冷。要是能有个手炉,可以放在他膝盖上,这样腿就不会冷了。手冷的时候还能停下手里在忙的事,将手放在手炉上暖一暖,那样肯定很好。 就很想买这只手炉。但不晓得这个要多少钱,就有些忐忑的开口问:「请问掌柜,这个手炉要多少钱?」 掌柜的看她一眼,随口报了个数。 叶蓁蓁听了,正想要从怀里掏钱袋出来数数看够不够,就听到叶细妹在笑道:「掌柜的,你这手炉一看就是人家用了好些年头的,你收过来指不定才花了几文钱,现在倒开口就跟我女儿要这个价钱?就你开的这个价钱,我再添补些都能去买个新的了,还用买你这个旧的?」 这手炉确实是掌柜的在人家收来的二手货。其实都有些坏了,底部有个缺口。而且做工也挺粗糙的,上面也没有錾刻花纹,所以收过来的时候确实很便宜。 但就算他收过来的时候再便宜,这会儿卖出去的时候他也想多赚点钱啊。 于是他就一边将秤好的盐倒到一张大油纸里面包好,一边说道:「这个东西可不比其他的东西。哪怕就是旧的,那也值得这个价钱。」 将一包盐包好,他腾出手来,伸手指用力的弹了弹手炉外壁,手炉立刻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听见没有?这可是纯铜做的。甭说按手炉的价格卖,就算是按铜的价格拿出去卖,那也要值我刚刚报给你的那个价钱。」 叶蓁蓁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讨价还价,她也确实不会讨价还价,一点儿都不懂里面的门道。于是一听掌柜的说的这话她就信了,就想要伸手到怀里去掏钱袋,数数看钱袋里面的钱够不够。 却被叶细妹不动神色的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随后又对掌柜的笑道:「就算是铜,那也要分个好坏。掌柜的,你可别欺负我是个女流之辈,不识货。要是好铜,手指弹上去能是这个声音?你这个铜,一点儿都不纯,只能算是个杂铜。」 又拿起手炉上下左右的都细看了一番。还伸手到里面去摸了摸,然后随手丢在柜面上,一脸嫌弃的说道:「这底下都有道豁口呢。做的时候这炉里面也没有细磨过,都用了这么些年了,里面摸着还戳手。还有这外面的颜色,瞧着黑乎乎的,料想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了。掌柜的,你刚刚的那个价格,可不厚道啊。」 还价嘛,那就是要拼命的挑那件东西的缺点才好压价,叶细妹很显然对这一套很熟,当下只将这手炉批的一文不值。 掌柜的自然不服,便也说起了这手炉值这个价格的理由。 几番回合之下,叶细妹便说既然这样那这手炉便不买了。还不如添点钱去买个新的呢。 并拿了盐糖酱油之类的东西,拉着叶蓁蓁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走。看起来果然一点儿都不留恋的模样。 掌柜的这才急起来,开口叫住她们母女。并最终以一个在叶蓁蓁看来极低的价钱将这手炉卖给了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叶蓁蓁其实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然后也比较普通,性格也不是很外向,经过的事也不多,大概挺纯真的一姑娘。然后在这家里,大概叶妈和哥哥是智商情商担当,至于叶父和叶蓁蓁,大概就是用来衬托他们两的哈哈哈。 叶父、叶蓁蓁:……我们不服! 叶蓁蓁虽然也算不上嘴笨,但也不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所以她其实很羡慕很佩服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非贬义),很会长袖善舞的人。 而今儿叶细妹又一次让叶蓁蓁佩服了。 于是等从杂货铺里出来了好一会儿,叶蓁蓁依然目光崇拜的望着叶细妹。 叶细妹挺享受她这种崇拜的目光的。见她怀里一直抱着那只小手炉不撒手,就问她:「你这手炉是买给你哥的?」 v第六十九章 她晓得叶蓁蓁是个心地善良纯真的好孩子,许攸宁给了她一包钱她虽然接了,但肯定不会花到她自己身上,还是会花在许攸宁的身上。 叶蓁蓁点了点头。还一脸认真的说着:「哥哥要雕木雕,抄写经书,冬天手会很冷。有了这只小手炉,他经常将手放在上面暖一暖,他的手就不会那么冷了。」 「你倒是真对他好。」叶细妹笑的很舒心。 没和许兴昌成亲前她还担心叶蓁蓁和许攸宁会相处的不好,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小的之间相处的可比她一开始想象的要好多了。 叶蓁蓁依然很认真的回答:「因为他对我好。」 伸手指了指腰带上挂着的那只小葫芦,说:「这是哥哥亲手雕了送我的。而且这包钱,也是他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许攸宁对她好,她肯定就会对他好。 叶细妹听了,心里挺感慨的。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但知恩图报的人可没有多少。她女儿这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呐。 她觉得这样很好,她的女儿就该这样。 心里高兴,就很豪气的对叶蓁蓁说道:「走,我们去糕点铺子,娘给你买两斤枣泥麻饼带回去吃。」 一说吃的叶蓁蓁就想起白糖糕来,连忙说道:「我出来的时候还跟哥哥说了,要买白糖糕带给他吃。」 「好,白糖糕咱们也买。」 叶细妹一挥手,母女两个人便奔着卖糕点的铺子去了。 今儿两个人也算是收获颇丰了,等到了指定的汇合地点,叶玉珍和她丈夫也正好走过来。一见她们娘儿两个手里拎的东西就笑道:「你们两个今儿买的东西倒不少。回去拾掇拾掇下,也能开个杂货店了。」 彼此说笑了几句,叶玉珍的丈夫已经将寄存在旁边相熟人家院子里的牛车赶了过来。于是大家都忙着将买的东西放到了牛车上,随后也都坐了上去,开始往回走。 等回到龙塘村,也已经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了。 叶玉珍和她丈夫还特地赶着牛车将叶细妹和叶蓁蓁送到了许家院门口。这样就省得她们两个搬取那么多的东西。 将自己买的东西都从车上拿了过来,叶细妹谢过了叶玉珍和她丈夫,看着牛车渐渐走远,就招呼叶蓁蓁将买的东西往家里拿。 叶蓁蓁答应了一声,手里拎了用油纸包好的盐和糖之类的东西,转过身就要进院子。 一回头,就看到许攸宁正摇着轮椅从屋里出来。 刚刚他听到外面的声响,知道是叶细妹和叶蓁蓁回来了,就赶忙放下手里的毛笔,摇着轮椅迎了出来。 叶蓁蓁一见他,连忙拎着东西跑过去,问:「你怎么出来了?」 这轮椅用手转动着不麻烦啊?好好的待在屋里不就行了?反正她和叶细妹很快就会去见他的。 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到厨房里去。然后又飞跑出来,帮着许攸宁推轮椅。 叶细妹手里拎着瓜子花生和肉这些比较重的东西,看到许攸宁的时候还将手里的肉往上提了提给他看,脸上满是笑容。 「今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这不,我买了肉和排骨回来。待会儿娘就给你下一碗长寿面啊。晚上咱们全家都吃面。肉面,给你庆贺生辰。」 许攸宁有些惊讶叶细妹竟然会知道今儿是他的生辰。他原本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告诉叶细妹这件事。 若告诉了,依照叶细妹的性子,那肯定会给他做好吃的。但他并不想麻烦叶细妹。 可是现在叶细妹还是知道了。想来应该是许兴昌告诉她的。而她今儿还去镇上买了肉和排骨回来,说今晚要给他下长寿面…… 许攸宁一向沉稳,面上鲜有情绪外露,但这会儿心中感动之下,面上也有些许动容。 也不晓得说什么。觉得说什么话都是苍白的,完全不能表达他此刻心中的情绪,所以就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叶细妹笑了一笑,叫叶蓁蓁推许攸宁回屋。 叶蓁蓁应下了,推着许攸宁回他自己的屋。然后跑回厨房,将她刚刚放在那里的白糖糕拿过来递给许攸宁。 「哥哥,白糖糕,给你吃。」 许攸宁目光含笑的望着她。 今儿风大,她一路坐着牛车回来,头发被吹的有些乱了。两颊也有些发红,不过一双眼却是晶晶亮的,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原以为她临出门的时候只是说说而已,但没想到竟然会真的给他带白糖糕吃。 许攸宁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很甜很软,还带着几分酒酿的清香。 v第七十章 「你今日在镇上玩儿的高兴不高兴?」 许攸宁吃了两口白糖糕,就笑着问叶蓁蓁,「有没有买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这样一问,叶蓁蓁就想起手炉来。就说道:「哥哥你先在屋里坐着别出来啊,待会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也不待许攸宁回答,转过身就跑了。 许攸宁有些发怔。不明白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叶蓁蓁怎么转过身就跑了。但随即想起她刚刚说的好东西,心里竟然有些好奇起来。 也不晓得这个小丫头到底买了个什么样的好东西。不过她应该是很满意的。因为刚刚他分明看到她说到好东西这三个字时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 叶细妹这时正在厨房打水洗猪油,打算现在就将这猪油熬制出来,然后就开始炖肉。一见叶蓁蓁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怀里还揣着那只小手炉,就问她:「你跑这样急做什么?」 叶蓁蓁不说话,只忙着找了一只盆,舀水到里面,然后将小手炉放进去用力的洗。 她知道许攸宁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手炉现在看着脏兮兮的,送给许攸宁只怕他也不会用的? 而且送这样一个很脏的东西给别人,她也实在不好意思送出手。所以还是洗干净了再送给他。 不过这只小手炉不容易洗,洗了好一会儿依然还是那样。 叶蓁蓁就停下手里的动作,蹙着眉头想了一想,然后起身跑到堂屋去拿了一只敞口的陶罐子过来。 陶罐子里面装的是皂荚粉,是平常叶细妹洗衣服用的,作用相当于现代的洗衣粉。 然后叶蓁蓁又问叶细妹要了一只丝瓜络(这玩意儿其实就是长老的丝瓜里面的丝瓜瓤。剥掉了外面的壳,去掉了里面的籽,晒干之后就能用来刷锅了。乡下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就相当于现代的钢丝球),沾了皂荚粉,很用力的擦洗香炉的里外。 擦洗了两遍之后又用小铲子用灶膛里面铲了一铲子草木灰出来,用丝瓜络沾了,继续用力的擦洗香炉里外。 以前没有洗衣粉洗手液洗洁精这些,草木灰也经常被用来洗衣服洗碗,洗的还挺干净的不说,而且还纯天然无任何化学成分,让人放心。 这样几番擦洗下来叶蓁蓁就发现效果还不错。虽然不能将这香炉擦洗的光亮如新,但到底表面那一层黑乎乎的东西都给擦洗掉了,露出几分铜器该有的模样来。 于是越发用力的擦洗起来。 叶细妹这时已经将猪油都洗干净切块了。灶膛里面也升起了火。待锅热了,就将切块的猪油都放到锅里面去。 熬制猪油其实是个挺简单的活。猪肉放进锅里,都不用锅铲搅动就会自动淅出猪油来。而且也不用大火,只用小火熬制就够了。 甚至也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猪油就都熬制出来了。这时将锅里的猪油都盛到干净无水的陶钵里面就好了。 等过了一夜,这陶钵里面的猪油就会凝成白白的固体。炒青菜,包心菜这些菜的时候放一些猪油进去,菜会特别的香。另外做糕点的时候也可以放一点猪油,会较一般的糕点更香更脆。 就是熬制猪油余下来的这些个油渣,也可以用来炒菜或是烧汤。当然也可以放点盐,直接炒一炒就吃。 叶细妹这会儿就盛了一半油渣到碗里放起来,打算待会儿炒个油渣青菜。另外一半则是放了点盐,用锅铲在锅里炒了炒,然后盛到了碗里。 叶蓁蓁想要给许攸宁一个惊喜,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看到这只手炉,所以才躲在厨房里面擦洗。当然早就闻到了油渣的香味。于是等叶细妹用筷子夹了一块吹凉的油渣送到她嘴边来,她立刻张嘴咬住了。 咬一口嘎嘣脆不说,还特香特酥。 因为里面的油都已经熬制出来了,所以就算这样吃也不会觉得很腻。让人吃了一块之后就想接着再吃第二块。 叶细妹见她那馋样,就笑着又夹了一块吹凉之后送到她嘴边。还笑道:「好吃?」 见叶蓁蓁点了点头,她就麻利的又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出来,连同刚刚那双筷子一起架在碗上面,叫她:「拿去跟你哥一块吃。」 正好叶蓁蓁觉得小手炉也擦洗的差不多了,就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找了块干布把小手炉里外的水擦干,然后另外一只手拿了筷子和碗就往外面走。 叶蓁蓁拿着小手炉和碗筷临出门前还不忘喂了叶细妹两块油渣。 好吃的东西就该大家都分享,不能就她和许攸宁两吃独食。待会儿还要留点给许兴昌吃。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吉星照田园》卷一 作者:安妍 02、《吉星照田园》卷二 作者:安妍 03、《吉星照田园》卷三 作者:安妍 04、《吉星照田园》卷四 作者:安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