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娇客》 序言一 【序言 不要轻言放弃】 小编自觉人生最大的难题是——减肥。 每每看着体重计上不断上升的数字,小编总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减肥,绝不能让体重再上升了! 可坚持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後,面对美食、面对甜点、面对饮料的召唤,心想,吃过後定要运动减少多吃的卡路里,但……小编做不到(哭)! 然後稍减的零点几公斤一天就没了,甚至体重还往上窜,就这样周而复始,减肥,然後失败(哭哭)。 看了千寻老师最新作品,小编对故事中的女主角瑢瑢深感佩服,因为她拥有小编最缺乏的毅力,且从不轻言放弃。 在她从乱葬岗里活过来,身上没钱时,她没有放弃自己,勇敢的选择将自己卖身为奴,因为她明白,至少得先活下去才能谈未来。 男主因中剧毒毁容、无法行走,因为认定自己活不了便放弃吃药、拒绝吃食,连他的隐卫们都拿他没辙。 但,一遇上凡事乐观的女主,他的怒火、他的不配合,最後只能弃械投降,反而受她感染,努力的想让自己站起来、好起来(虽然很困难,虽然解药暂时还不知在哪)。 在看完故事後,小编发现,女主明明之前曾经历过那麽多可怕、不人道的遭遇,却还能笑着面对所有难题,甚至坚持到底,真的太令小编敬佩了。 如果她早早放弃自己,也就没有了这个动人的故事;如果她早早放弃自己,身受剧毒折磨的男主,绝不可能再站起来,甚至拿回原本属於他的一切;如果她早早放弃自己,那麽善良的配角们,可能最後的结局不会这麽圆满。 唯有不轻言放弃自己,圆满了自己,或许还能圆满身边爱你的人。 同理,唯有小编不轻言放弃自己,坚持拒绝被美食召唤,也许,终有一天能减肥成功吧(远望)。 序言二 【序言 希望爱情占有一席之地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欢迎在豆豆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次的设定,是一个不懂得爱的男人,在爱情的过程中磕磕绊绊,最终获得爱情的过程。 其实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已经存在很久——凡是人都会期待被喜欢、被接纳、被爱,既然如此,为什么发展一段恒久的爱情,于现代人这么困难? 是因为辛苦的环境让人们吝于付出?是因为无数的挫折让人们恐惧爱情?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是因为网络世界比现实更迷人…… 我不知道,也许我来自侏罗纪时期,我总是希望大家更愿意伸手、更愿意付出,创造一段段不朽的爱情,让这个世界更美丽、更甜蜜。 我总是希望,爱情不仅仅是小说家笔下的神话,不仅仅是电视里的桥段,不仅仅是商家包装完美的商品,我希望它能在每个人的生命中占有一席。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v第一章[10.15] 【第一章 你们买贵了】 枯树上停着几只老鸦,正午阳光亮晃晃地晒着,但乱葬岗里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腐霉阴气,几条野狗扒拉着曝露在外的尸体,啃得津津有味。 这时从远处走近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拉着推车,车上躺着女尸,尸体上盖着一张草席。 前脚刚进这块地界,男人的背脊处就感到阵阵寒意,说也奇怪,明亮的天光、大热的天气,鸡皮疙瘩却不断地冒出。 「啊!」走在后头推车子的男人突地尖叫一声。 前头的青衫男人不耐烦的转身问:「叫什么叫,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我、我、我……我看见可儿姑娘的手指动了。」 听他这么说,青衫男子吓了一大跳,拉着推车的手松开,喀地!推车恰恰撞到颗大石头,车子歪倒,女尸顺势从推车上滚了下来,脸朝下,翻落在湿泥地里。 青衫男子名唤霍东,是府里的小管事,素日里就不是个胆大的,听见这话,哪有不害怕的?只是上头交代,他得尽快把事情给办妥了。 深吸一口气、大起胆子,他蹲到尸体旁边东看看、西戳戳,瞧上半天后,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别胡说八道,徐嬷嬷那碗药灌下去,哪可能还活着。」 那药多毒啊,府里丫头都不晓得死了多少个,何况她才出月子不久,身子弱得很,怎能逃得过? 「我知道啊,可我明明……邪门得紧,你说可儿姑娘会不会死不瞑目?」 霍东皱眉,这种死法,谁能瞑目? 一年前,府里采买漂亮丫头,可儿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若是安安静静待着,那容貌……说是豪门贵户出身的大家闺秀也能骗得了人。 当时她有婚约在身,是霍东为讨好主子,哄了她爹娘,说要是她给主子爷生下一儿半女,日后就是当家娘子,荣华富贵在望,她爹娘才点头签下死契,将女儿卖掉。 谁知儿子刚生下,人转眼就没命了。 「别多话,把人再往前拖一段,丢了就走吧。」 小厮在心里念上几声佛,和霍东一人拉一边,把尸体给拉起来,索性连推车也不用了,走个十几步,把尸体往土垄上丢去,转身就走。 小厮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双掌合十,朝尸体拜了两拜,道:「可儿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不是我,你可千万别找错人呐……」 话没说完,走到推车边的霍东喊了一声,他急忙跑回去。 两人离开,一只野狗轻巧地靠过来,东嗅嗅、西嗅嗅,正准备张口—— 这时,尸体猛地张开双眼,凌厉目光与野狗的对上,那眼光中带着骇人戾气,片刻对视,连野狗也不敌,在一阵瑟缩后退开。 躺在地上,她缓缓喘了几口气,直到头不昏了,才扶着泥地坐起身。 美目四下张望,不远处被野狗啃得残破的尸体,教人触目惊心,好半晌她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乱葬岗啊!盯着脚边的断肢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她竟没感到恐惧,相反地,心底充满解脱的喜乐。 轻吁口气,菱形红唇微微勾起,太好了!终于逃离那座牢笼了。 她叫项瑾瑢,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从小悉心疼爱教养,虽然父亲只是小小的举人,但她受到的关注,丝毫不逊名门千金。 她以为自己已死,很快就会见到父母,没想到老天待她如此优渥,竟让她活了下来。 他们以为她死透了,随意把她往乱葬岗丢弃,所以她平安了、自由了? 长吐口气,闭上眼睛,在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她依然感谢上苍让她活了下来。 踉跄起身,扶着身旁的树干慢慢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出乱葬岗。 满身狼狈的她,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手背抚过嘴角,擦掉嘴边早已干涸的血渍,她双腿发软,意志却无比坚定,虽然不知道要走往哪里,但她相信,只要一步步、不断地前行,那些肮脏的、龌龊的过去,就会离她越来越远。 项瑾瑢又渴又饿,远远地看见一条溪流,一个激动,她笑着跑上前。 弯下腰、捧起水,正准备放到嘴边喝时,她竟发现水里的女子……鹅蛋脸,新月眉,一双妙目灿如星辰,唇似樱桃,肤如莹玉,这是一张绝丽的容颜,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约十四、五岁,穿着一件月湖色衫儿,虽是小家碧玉,却出落得妩媚有致。轻轻一笑,刹那间的笑颜宛如云破月来,无比动人。 「她」不是项瑾瑢,她太美,远远胜过项瑾瑢…… 轰地一声,脑袋被炸了个洞,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她啊! 项瑾瑢无措地看着水中倒影,捏捏脸、掐掐手臂,她必须确定这不是梦,是真的。 她是真的死去,却借尸还魂了?她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获得重生,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 项瑾瑢的魂魄加上绝美的脸庞,这是上天的补偿或馈赠? 她应该高兴的,天底下的女人都期待拥有一张美得教人惊艳的容貌,只是理智告诉她,这并非好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孤身女子却顶着一张绝丽容颜……太危险,这叫做怀璧其罪。 可她能挑捡,能向上天抱怨吗?不能,上天已经给了她活命机会,岂能厌弃上天赐的这张脸? 深吸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狠狠喝下满肚子的水后,抓起溪边的泥灰抹在脸上。 不怕的,再难的事她都经历过,现在不过是顶着一副美得过分的皮囊,怕什么? 再喝几口水,她顶着饥饿,走得飞快。 她不停地走着,直到两条腿快失去知觉时,看见远方有座破庙,她咬牙、握紧拳头,逼出最后的力气,快步走进破庙。 小小的陈旧庙宇中,竟然有二十几个乞丐席地而坐,有人闭目大睡,有人凑在一块儿聊天,喳喳呼呼的热闹得不得了。 项瑾瑢进屋,满屋子的乞丐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她。 真美!即使满脸灰泥也掩不住她的美,乞丐张大嘴巴,眼底净是赞叹。 年约三、四十岁,身体粗壮的乞丐,在接连打量她数眼后,蠢蠢欲动,他起身把旁边的人一脚一个踹开,对项瑾瑢招手。「小娘子,你过来这边休息。」 在他开口后,有两个男人也从地板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嘴里衔着不明笑意,朝她走近。 v第二章[10.15] 一只脚已经进了庙,看着不怀好意的乞丐们,她直觉想退出门外,原来光把脸涂黑没有用,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间,只要她是女人、只要她不够强,就必须任人凌辱。 但怎么能?重生一回,不是为了令自己再次狼狈、再次无能为力的。 「走开!」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口气冰冷。 「小娘子生气了?别,不过是想和你乐和乐和,没旁的意思。」同时,一只肮脏的爪子朝她胸口伸去。 她退后,满眼都是戒备,「不怕死的就过来。」 当她是虚张声势,男人们笑得眉弯眼眯。「好啊,我们就想在小娘子身上尝尝欲生欲死的滋味。」 「我是颜知州的女儿,你们胆敢碰我一下,就等着明日满城乞丐都被一把火烧掉。」 颜知州恶名在外,三年前地方出现瘟疫,他非但没找人治,反将染病之人全数集合,一把大火给烧了,虽然阻止了瘟疫扩散,却也在一夜之间伤了数百条人命,从此在民间有杀人魔的恶名,百姓闻之丧胆。 果然,乞丐们没继续上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不敢往前一步。 见震住众人,她撇唇一笑,「身为知州千金,宁死不折节,倘若我今日毙命于此,我父亲定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到时府州县内的乞丐,不知有几个能够幸存?」 想到几百个乞丐被集中起来烧掉那种场景,众人脖子一缩,色心顿时全灭了。 这时有人道:「别听她瞎说,颜知州的女儿可是大家千金,身边伺候的,没有十来个也有三、四人,怎会让她独自待在外头,她肯定是假的。」 「若非遇到贼人,堂堂知州千金岂会如此狼狈?我与奴才们走散,倘若你们送我进城,待我见到父亲,便许你们纹银百两。」 纹银百两?哇!这辈子连一两银子都没见过,如果有百两银子,别说玩一个小娘子,就算整个月都泡在妓院夜夜当新郎,也花不完啊。 「这话没骗人?」 「我骗你做啥?你们可是要和我一起去见父亲,到衙门前,是真是假还容得我说嘴。」 此话一出,几个人互望,从这里进城,不过半个时辰功夫,若她真是知州千金,那就发财了,如果不是…… 拖回破庙,该怎样就怎样,不过是耽误一会儿功夫罢了。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爬上前道:「老大,我脚程快,不如我陪姑娘走这一趟?」 「你去?当我傻了,你不过是想独吞银两。」 「依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去。」一个老迈胆小的男人道。 大家一起去,这里头一、二十个人,全去了,还有多少钱可以分? 被唤老大的粗壮男子心头盘算后,道:「这么多人进城得花多少时间?怕是夜了都还回不来。」 最近半个月,上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城里正在戒严,入夜后,街道上不允许有人往来,连妓院的生意都少了大半。 「要是入夜前没法子出城,会被官爷抓进大牢。」 「不然谁去?」 「老大,我去吧!」 「让你去?左手收钱、右脚就往赌坊里去。」 「不要胡说八道,捡到知州千金,这好运是大伙儿的,我怎么会……」 「你不会才怪。」 「老大,我会数数儿,一定不会少带银子回来。」 就这样一人一句话,钱尚未到手,已经先争执起来,项瑾瑢见无人注意到她,便一点一点往后挪动脚步,在顺利离开破庙大门之后,转身拔腿狂奔。 她拚了命地跑,顾不得脚酸腿软,顾不得一口气几乎要喘不过来,她用尽全力快跑。 一面跑着,她不断重复告诉自己,她要活下来,要努力、要竭尽全力地好好活下来,她再不要过不堪的日子,她要自由、要平安、要幸福…… 她一面跑,一面用「自由、平安、幸福」来鼓吹自己。 许是老天眷顾,竟然真的让她顺利跑到城门口。 看着偌大的牌楼,闻着熟悉的气味,轻咬下唇,京城,她回来了。 放缓脚步,平稳呼吸,就算没有方才那一出,她也明白,身无分文的美貌女子,在这世道中有多危险,因此她闭了闭眼睛,虽然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但为了生存,她必须。 去吧!不会再更坏了! 深吸口气,项瑾瑢认准目标向前行。 惨澹的月光将季珩的侧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瘦,两道超拔凌锐的鹰眉紧蹙,一双阴鸷目光,冷冷地看着窗外。 靠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他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上半身却笔直挺立,左半脸坑坑疤疤,不时有脓汁从伤口淌出。 脓汁让他的身体冒出令人恶心的恶臭,连他自己也忍受不住。 田风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进屋里,小心翼翼走到季珩身边,再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桌上,低声道:「主子,喝药吧,趁热喝,药性才会好。」 「端走。」他轻声道。 既然好不了,何必苦苦拖着一条残命,虽然心有不甘……也就这样了,此生无望便待来世,待来世向负他之人,一笔笔讨回欠债。 端走?田风看看门外,那里有三个人引颈翘望,不行啊,他们又当掉一柄剑才换得这些药,若主子不喝…… 「主子,咱们试试吧,好歹找过那么多的大夫,只有李大夫见多识广,看得出来主子中的毒是腐肌蚀骨散。」田风试着说明李大夫医术很厉害。 殊不知,便是李大夫看清楚他所中何毒,才教他失去求生意志。 腐肌蚀骨散来自梁国,初初中毒没有症状,三个月后毒发,肌肤从脸部开始溃烂,慢慢腐蚀到全身,腐蚀同时,除流出恶臭脓汁之外,皮肤又痛又痒,让人痛不欲生。 另外,毒物从腿骨慢慢往上,一点一点侵蚀骨头,中毒者先是无法站立,每每站立,双脚便像被千针万针戳刺般疼痛难当,当毒性侵入脊柱,便连坐都无法,渐渐地只能瘫痪在床。 v第三章[10.15] 此毒最阴狠之处在于它不会令人在短时间内死亡,而是慢慢地,用疼痛、用恶臭、用丑陋……一点一点磨掉人心人性,往往中毒者并非死于毒性,而是死于疯狂。 是要多狠的心肠、多深的怨恨,才会对人下这种毒? 季珩不想医治了,他想随父母而去,世间再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田风扬起笑脸,第几百次的「小心翼翼」,「主子,大家都说李大夫医术高明,你要是好好配合医嘱、乖乖喝药,也许很快就能走路,很快就会恢复您卓尔不凡、风流倜傥、神仙般的容貌。」 满嘴鬼话!季珩听不下去了,疼痛令他暴躁,抓起桌上的药碗直往田风身上砸去。「出去!」 田风来不及躲,也不能躲,顾不得药汁烫人,硬是伸手把药碗接下来,于是热热的药汤全洒在他身上,顾不得呼痛,一张脸皱成苦瓜。 家里只剩下三个碗,三个碗代表什么?代表大家得轮流吃饭,要是这个碗也砸了,往后就得轮三班吃饭了…… 错错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主子不吃药,身子怎么会好,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为老主子保下这根苗啊! 田风垂头丧气,走出主子房间,他一出门,便有三人立刻围上前。 「怎么样?主子肯喝药吗?」田露第一个问。 田露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长得不起眼,右眼有疤、眼窝凹陷,但一身皮肤挺白的,手指有厚茧,看得出来练过武功。 田风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裤子,说:「药……被它喝了。」可怜的小老弟啊,它正在里头无声哀嚎。 看着裤腿上的药渍,田露、田雷、田雨同时叹气,四个人在屋檐底下坐成一圈,不是背着主子开秘密会议,而是……要是能够结个法阵,把老主子唤出来,让他训训儿子多好。 「你们说说,主子一心求死怎么办?」田雨烦呐。 早知道就让那些赤脚大夫来看病,至少不知身中何毒,主子还肯吃药,现在李大夫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主子已整整两天没吃了,不吃药也不吃饭,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田雷、田露是师兄妹,早年师父受老主子的恩典,从此便跟在老主子身边伺候,后来老主子死于战场,他们想也不想就决定回到京城,在暗处保护主子。 至于田风、田雨,他们是孤儿,被田雷、田露收留之后,教导武功。田雷决定返京,他们自然跟着来。 他们始终在暗处观察,发现主子的祖父母和叔婶待主子都挺好的,便放松警戒,心想都是亲人,家里的荣华富贵又是老主子给的,善待主子是他们的本分。 哪晓得人心不古、贪欲误人,主子遭至亲所害,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世间最苦的是什么?是亲人背叛! 主子真可怜,早年失依、失怙,还以为那家子是好的,能真心相待,谁知……唉!忍不住为主子掬一把同情泪。 「会不会是咱们不懂得伺候人?」田露开口道。 田风、田雨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他们是用来砍人的,伺候人是细活儿,他们肯定做得很差。 想主子多委屈,身受毒物之苦、被人追杀,最后还要让他们这群残废伺候…… 目光扫过,田雷看着断了腿的田雨、脸上划出大刀疤的田风,少一只眼睛的田露,以及丢了左腕的自己,都是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人。 「看见我们这副模样,主子定会联想到那天的惨烈,自然想起亲人的背叛,主子再豁达,心情也好不起来啊!」田雷说道。 这话引得其他三人同时点头认同。 「要不,买个丫头回来服侍主子吧。」 才两天主子就瘦得不成人形,再不吃饭吃药,能活吗?要是主子也不在了……他们要怎么办?呜……他好想哭啊! 「对,买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要美貌、要讨喜,要让主子看得心花怒放才行。」田风附议。 「主子心情好了,病才好得起来。」田雨举双手大赞成。 如果李大夫在场,肯定会以看傻瓜的目光盯着他们问:「确定?」 腐肌蚀骨散哪是寻常大夫能治得了的?对大燕大多数大夫来说,那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在心底存几分希望罢了。 「可咱们手边没钱了呀!」田雨提出他们生活中的重大隐忧。 数月前那场混战,他们四人都受了重伤,主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给卖了,才能买下这幢房子,又让他们有大夫可看、有药可喝,好不容易一个个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还以为他们伤好了,就能立马提刀杀回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想得到主子竟然毒发,他们才晓得那群坏蛋竟神不知鬼不觉在主子身上下药…… 瞧,玉树临风、鹤立鸡群的主子变成如今模样,谁见了不伤心? 田雷笃定说:「我们还有一把剑。」 是最后一把了…… 「可是卖掉剑,以后杀鸡宰鸭,要用什么?」田风问。 「咱们哪还有钱去村子里买鸡鸭,剑用不着了。」田雨赞成卖剑。 田雷道:「主子最重要,现在主子不吃不喝,能撑得了几天,如果主子不在,咱们还杀鸡宰鸭给谁吃?」 「没错,这话才是道理,什么东西都没主子重要!」田露投同意票。 「就这么办,明天一早咱们进城,给主子买丫头去。」田雷发话,其他人再无异议。只是…… 「锅子里还有一点粥糊,谁给主子送进去?」 这会儿一个个把头给撇开,大家都怕啊!怕再看见主子那张脸,再看见想让自己饿死病死的主子,自己胸口里的那颗心,会痛上一整晚。 「药不吃,总不能连饭都不吞吧,咱们主子……」田露吸两下鼻水,眼泪才没掉下。 田雷立马做出决定,「行了,阿风,你去送饭。」 就说吧,女人的眼泪很有用,田雷立即心软,使唤徒儿办事。 「又是我?怎么又是我!」抗议、抗议,他才刚刚铩羽而归。 「啊不然呢,阿雨缺腿、我缺手,要是那一点面糊糊都给弄翻了,让主子饿肚子吗?」 v第四章[10.15] 田风叹气,主子会不会饿肚子不知道,但他的小弟弟……肯定得撑着了。 开当铺的都是一群死没良心的,想当初田雷那把剑可是花了整整三十两银子,请最好的铁匠铸造的,没想到尖嘴猴腮、良心被狗啃了的当铺老板,竟然只肯给八两银子,太过分、太可恶、太没心肝了! 田雷、田露、田风一路骂骂咧咧的往牙行走去,他们留腿脚不方便的田雨在家里守着主子。 当他们终于走到牙行,牙婆看见三人,一惊,连忙迎上前,虽然三人缺手、少眼,还有个脸上有道疤的,看起来像土匪大盗,虽然他们身上的衣服很普通,可那身子板和走路的气势与模样,一看就是有几分本事的。 惹了秀才爷,顶多听几句酸溜溜的难听话,要是惹恼武人,一言不合就把店给掀了,到时哭都没人同情,更何况做生意的,谁不懂得和气生财,不过是陪一张笑脸的事。 因此阅人无数的牙婆,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夫人、两位爷,不知道有什么事?」 「来牙行自然是买丫头。」 丫头?她看看三人,暗忖:是夫妻俩带儿子上门买媳妇吧? 她扬起笑说:「不知道爷和夫人想要怎样的丫头?」 「你把所有丫头都叫过来,咱们挑挑。」田风想也不想便说。 当初在府里,二夫人就是这样挑丫头的,可他没想到,二夫人挑丫头是一挑十来个,牙行自然会把所有丫头全带上,而他们……也就买一个。 牙婆一听这话,心一凛,多看了两眼田风那张能让小儿止夜啼的脸,用力吸气、咬咬牙关告诫自己,千万忍耐! 桌子的料是上好的酸木枝,椅子还是配成套的,旁边还镶嵌贝壳,就是桌上那组茶具也得一两银子,要是掀了桌,现赔十几两,今儿个还没开张呢,可不能惹毛这群凶神恶煞。 这一想,脸上的笑意更添三分,她扬声朝里头喊,「小周,把咱们的姑娘都叫出来。」 她倒要看看,这么大的口气,是能拿出多少银两买人。 不多久,一溜十六个姑娘排排站好。 牙婆上前把人分成三堆,第一堆十到十二岁的小丫头,第二、三堆都是十二岁以上,只不过两边的女子容貌身形有差别。 她指指第一堆说:「这七个只要二两银子,她们虽然不识字、不懂事,但好在年纪小,刻苦耐劳,带回去调教个一、两年就能用得上手。」 「不要,我们要年纪大一点的。」田雷道,要不,光被爷那张脸吓都活活吓死。 听他这样说,七个丫头竟同时松口气,那气,吐得还真大声。 田露听见,忍不住红了脸,偏男人性子糙,没想那么多,还觉得那些小丫头不够大气,没见过世面。 「这六个年纪大了些,虽说模样不怎样,但打扫做饭、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做,带一个回去,就是下田也能帮得上忙,她们只要四两银子,如果老爷夫人一次挑两个,我就打个折,一个拿三两半。」 依牙婆看,要娶就得娶这种的,粗活累活都能做,做得不好、揍上一顿,还揍不死人。 田雷摇头,他们是来找个好看的、能让主子开心的丫头,看她们那副粗腿粗膀子模样……看起来比田露还糟。 他直接走到最后一堆前面,说「一堆」,其实也就三个,三人都是身材窈窕,年轻美貌,尤其第三个,那双又黑又大、水灵灵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不会吧,牙婆心想,真人不露相,他们真能买得起这些丫头? 牙婆赶忙走过来,一个个介绍,「她叫月眉,以前是官家丫头,后来家道中落、卖身为奴,没想到进了高门大户却惹得夫人不喜、被发卖,她有一手好女红。」 会惹得夫人不喜,自然是爬了老爷的床,牙婆没把话说透,只讲上两句,也算是有良心了,免得小伙子买回去当媳妇,两、三个月就和隔壁哥哥搞上了。 「这个叫蔓娘,父亲是个秀才,父亲生病、无法维生,才卖女儿,她会认不少字,还会算帐,如果老爷家里是做生意的,买回去,又当丫头又当帐房,合算得很。 「最后这个叫瑢瑢,她可厉害了,会做一手好菜,读书多、认字多,如果不是女儿身,都能考状元了,若是娶回去当娘子,将来生的小孩肯定又聪明又漂亮。」 原来她叫瑢瑢?这模样长得真讨喜,主子看着那张脸,应该舍不得把药汁往她身上泼吧。田风想着,脸上露出笑容。 牙婆瞄见田风的表情,笑了?看样子是喜欢瑢瑢。 也好,她正犯愁,瑢瑢模样性情,各方条件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是完璧之身,好人家买丫头,肯定会嫌弃她身子不干净。 如果能教这愣头青喜欢……看他那副傻样,应该还是个处的,没沾过女人身子,或许他还搞不清楚哪里不同。 为彰显瑢瑢的好,牙婆忙把她给拉出队伍,说道:「如果是月眉、蔓娘,八两银子也就够了,但瑢瑢可不行,她得要十两,这么好的货色,不说我这里,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听着牙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改叫瑢瑢的项瑾瑢皱起柳眉,但她清楚,为了生存,把自己给卖掉的她,没资格说话。 只是……是谁说她生育过,就算琴棋书画样样通也很难卖得掉,还想试着说服她压低价钱,从她口袋里把二两卖身银给抽回一点? 闻言,田风瞠目,十两?他们哪来的十两啊! 田雷面有难色地对牙婆说:「等等,我们讨论讨论。」 三人走到牙行门口,吱吱喳喳讨论起来—— 「要不,买月眉吧,会做针线的人心细,肯定能够把爷给伺候得稳妥。」 「不好,那个月眉的眼睛长得太妖艳,看起来心不正,咱们可不能把这种人带回家。」田露反对。 「那蔓娘呢?父亲是秀才,好歹也算出身书香世家。」田风说。 「要个会认字的做啥?教咱们读书还是算帐?再说了,当帐房?咱们口袋里有几文钱可以让她算?可别算着算着把咱们一家五口全给算计了。」田露再度反对,她怎么看就是觉得瑢瑢顺眼,只不过……真的太贵了。 「我也喜欢瑢瑢,光会做饭这点就比啥都强,可惜咱们就只有八两银子,怎么买?」 他们打算的是「低声讨论」,可田雷和雷公有亲戚关系似的,说起话来和雷鸣有得拚,这一讨论,三人的难处全揭在牙婆眼皮子底下。 牙婆挑挑眉心,不错嘛还有八两银子。 她上前拍拍田露和田雷的肩膀,装出一脸可怜相,说:「老爷、夫人,店里已经两、三天没开张了,如果你们真的喜欢瑢瑢……算了算了,我就照月眉、蔓娘的价给你们,就当讨个好兆头,希望接下来几天能多赚几笔。」 听牙婆这么说,田风满脸惊喜。「你的意思是,可以减个二两银子?」 「我也不舍得啊!可生意做不成,也不晓得要养她们多久,万一不小心生病、闹情绪什么的,不晓得还要往里头赔多少进去,就这样,成本价八两,行不?」 成本价?瑢瑢低头暗道,四倍的成本价,她突然有些同情那三个憨直买主了。 v第五章[10.15] 「行行行,就这么办。」 深怕牙婆反悔似的,田雷立刻拿出八两银子就要买人。 田露迫不及待上前,拉着瑢瑢的手说:「瑢瑢姑娘不必怕,我们会待你好的。」 她笑容可掬,只是右眼处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当初划刀的人,力道肯定很大,因为眼皮连同里面的眼珠子都给划坏了,右眼窝整个凹进去,让人看着觉得恐怖。 但瑢瑢不害怕,曾经……自己比她更不堪…… 见三人选择瑢瑢,蔓娘放松心情,月眉还轻拍胸口,感激自己逃过一劫,至于身后的十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向瑢瑢投去同情目光。 「瑢瑢,你到后头整理行李,两位爷和夫人先坐坐、喝杯茶水,我让人去府衙里办文书,很快的,花不了太多时间。」 「行。」三人闻言高兴得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茶杯喝茶,不对,应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喝茶,而用碗装清水,喝起来总有股菜渣味。 田风开心得很,目光紧追着瑢瑢的背影跑,丫头们心里的哀叹声更大了,瑢瑢肯定是要被买回去当媳妇的,只是这男人的脸……不知道夜里醒来,她会不会被吓掉三魂七魄? 【第二章 贡献卖身银】 收妥卖身契,田露见瑢瑢不怕自己,对她好感更深,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道:「我们买你回去,是要请你帮忙照顾我们家主……呃,儿子的。」 田露突然想起,主子的身分不能泄漏,就怕又引来追杀。 儿子?瑢瑢直觉望向田风,这三人里面最不需要被照顾的人是他吧。 接收到她的目光,田风立刻挥手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你不用照顾我,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你弄错了,我来介绍一下我们家,我们田家有三房,大房就是田风和田雨两兄弟。他们的爹娘早早就没了。」 瑢瑢理解,原来是孤儿,没有父母养还能长得这么健壮高大,可见叔叔婶婶是宽厚人。 「他是二房伯父田雷,他媳妇死得早、膝下无子,二房就他一个。」 真可怜,鳏夫独父,又废了一只手,很辛苦吧,瑢瑢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神色。 田雷看到了,他很开心自己没挑错人,瑢瑢是个善良的好女子,这样的人肯定能够不嫌脏、不怕累,好好照顾主子。 「我是三房的媳妇,丈夫早没了,儿子生重病,买下你,就是想让你好好照顾他。」这些身分,早在他们决定在村子里落脚时就编造好的。 瑢瑢闻言,微微拢起眉头。 寡妇再加上生重病的儿子,这一家子是有多辛苦,鳏寡孤独废疾者全给摊上了,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相扶相携、彼此照顾,这样的人性值得敬佩。 这会儿,她有几分庆幸自己能被这样的人家给买下,「我知道,我会尽好丫头的本分。」 「我那个儿子脾气有点古怪。」她想先给瑢瑢心里打点底,免得她被主子吓坏。 「久病之人,脾气都好不了,我能理解。」 太好了,田露、田雷、田风互望一眼,心底那块大石落了一半。 「我儿子病得很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模样有点糟。」 「哪有好看的病人,得好生照料,把身子给养好,模样才能养回来。」 「对对对,你说得对。」田露感动万分,能买到一个模样这么标致、性情又这么好的姑娘,老天爷终于开眼,要让他们的日子往好里过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城门口走,突然田风大喊一声。 啪!田雷一巴掌往他后脑杓拍去,「喊什么喊,你要吓死人呐。」 「我想到我们还没买米油和菜刀。」田风说道。 田露、田雷闻言脸色齐变,看着街边的打铁铺,面露郁色,怎会忘记这事? 看着三人的表情,瑢瑢暗忖,他们把买菜刀和米的钱全拿来买她了? 本以为他们想挑选的是媳妇,才非要讲究身材容貌,若只是伺候病人,也许四两银子的丫头们会更适合些,偏偏……这家人是有多疼爱三房的小儿子啊? 「没菜刀,我把石头磨利一点就行,可没米没油……」 大家都要饿肚子了,瑢瑢默默地在心里替他们接话。 「主子……」发现瑢瑢在看自己,田风立刻改口,「阿珩不能再饿下去了。」 「要不,晚上去村子里偷点粮米?」田雷道。 「咱们还要在村子里住,要是被人抓到怎么办?」田露反对。 什么烂主意啊,堂堂国公府的隐卫,能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吗? 「对啊,何况村人们的生活也过得不怎么样。」田风道。 「不然,劫富济贫?」田雷提议。 「最好引来官差,把咱们一窝子全给抄了。」田露没好气的说。 就他们这群缺腿少手的,还劫人咧,不要被人劫了就不错。 见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没讨论出个结果,只讨论出一脸愁容,瑢瑢苦笑,没法子了,既然已经决定和田氏一家绑在一块……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卖身银。「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同时回头,六只眼睛……不对,是五颗眼珠子同时绽放光芒,钱!他们家瑢瑢有钱! 柴米油盐酱醋茶,没错没错,他们家现在连茶叶都有了,从搬到木犀村后,他们家的灶房第一次这么丰富过。 田雷第一百次说同样的话——挑对好丫头,有瑢瑢,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过。 瑢瑢和田家人交情很短,只有从城里往木犀村的这条路上,但是对她,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问的,说,她不问的,也说,因此刚踏入田家大门,她对田家已有粗略认识。 v第六章[10.15] 这一家,有四男一女,三个男的听田露的,而田露听儿子的,他们做的、想的每件事,都以田珩作为出发点,彷佛……他好,全家人就都好。 瑢瑢原本以为他们很穷,因为他们当掉家里最后的值钱东西就什么都不剩了,还需要靠她手里的二两银子采买食物。 但踏进田家大门时,她又不确定了,如果真这么穷,怎会买下一幢青砖大屋,前前后后足足有十几个房间?可如果富有,又怎会家里连半亩田都没有?所以田家是富是穷,她有点抓不准。 她能确定的是,田家人都很乐观,口袋没半毛钱,却仍相信自己能够冲破眼前困境。 这样的乐观是好是坏,说不准,但这样的乐观感染了她。 于是她也开始相信,一枝草、一点露,她的未来一定会光明灿烂。 「天还没暗,我去河里摸几条鱼好不好?」田风跑进厨房里对着瑢瑢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一眼就教人喜欢,还是因为她慷慨地贡献出二两卖身银,让他们买了米油盐酱加菜刀,所以对她,田风有说不出口的喜欢和好感。 因此他决定对她言听计从,决定什么事她说了算! 「别,这几天吃河鱼吃到都想吐了,河鱼那股土腥味,真教人难受。」田雨反对,他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瑢瑢做菜背影,像大侠似的行云流水般操弄着买回来的食材。 她放下刀,问:「抓鱼会很麻烦吗?」 「不会不会,只会很难吃。」 「我有办法去除土腥味,只要你们把鱼抓回来。」瑢瑢莞尔。 她有一手好厨艺,是外公手把手教会她的,她还会绣花女红、盘帐掌家……爹娘说她无比聪慧,舍不得她随便出嫁。当姑娘时,左右邻居谁不夸奖?家里门槛都快教媒婆给踏坏。 「真假?我马上去抓。」闻言,田雨拿起拐杖,转身就跑个没影,现在让少掉一条腿的他去砍人或许不成,但捉几条鱼,溪水清澈,石头砸下去,就会有好几条浮上来。 她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这点瑢瑢发现了,自从掏出卖身银之后,好像……她不是来当奴婢,而是来当主子的,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回身,她将烫好的五花肉炸过,加葱姜蒜糖和酱油放在锅子里用文火慢卤,香味一阵阵传出,引人垂涎。 田雷站在厨房外,伸长脖子用力闻,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这种美味了。 遥想当年老主子健在时,吃香喝辣……什么好事没有他们一份?突然间,鼻子酸酸的,他用手指粗鲁地揉几下,硬把眼角的泪水逼回去。 端着晚膳站在门外,瑢瑢四下打量,这个是田家最好的房间,竟然被小辈占走了,看来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肯定是吧,要不,有病怎会不吃药,还大闹情绪? 对着半张开的门扇,她浅浅笑着,心底有小小的羡慕和嫉妒,能被这么多人宠着疼着,是多幸运的事啊。 她轻轻敲两下门,屋里无人回应。 停两息,再敲一次,还是没人回应。 不敲了,她直接走进屋里。 季珩背对着她,静静看向窗外,他正在忍受新一波的疼痛。 以前,他认为自己皮粗肉厚,疼痛为难不了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日复一日的疼痛折磨到想着不如归去。 「他」说:你不是被毒物、被疼痛打败,你是被自己打败。 是吗?或许,但这样的真理,他半句都听不进去。 季珩没回头,让瑢瑢有足够的时间观察这位小少爷。 他很瘦,瘦到几乎脱形,听说他已经绝食三日,只靠少许的清水度日,听说他的病很难处理,连最厉害的李大夫、最昂贵的药也治不了他的病,只能让他少点痛、少点郁闷。 听起来,这样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她能理解这种绝望,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只是再大的绝望都不曾令她放弃努力。 毅力?是的,这东西她有很多,所以在父母双亡的时候,她咬牙撑下来了,因为明白自己是家里的最后一枝草,她必须留下一点露,让项家的仇恨有机会得报。 瑢瑢明白季珩的痛苦,却不赞成他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亲人。 走到身侧,看见他毁掉的半张脸时,她满腹惊讶,却很快地压下心中波涛,因为过去的自己……模样不会比他更漂亮。 那时的瑢瑢,满身满脸的新痕旧疤,即使这样,她日日对着镜子,看着面目狰狞的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 所以……他不丑陋,她不害怕。 「小少爷,吃饭了。」她好脾气道。 季珩的眉心皱成川字,他慢慢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长得很美,教人惊艳,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眸光灿烂如星,重要的是,她不怕他,她眼底没有令人生厌的同情。 他痛恨当弱者,痛恨被同情。 「你是谁?」他的口气凶恶。 「是家里买回来伺候小少爷的丫头,小少爷可以喊我瑢瑢。」她没被他吓着,反而好脾气地回答,那眼光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满脸包容。 季珩眉头皱得更紧,家里已经没钱,他们拿什么去买丫头?抢劫吗? 「小少爷,我做好晚饭,吃一点好吗?」她使尽力气把他连同身下的倚子推到饭桌前。 这个家很惨的,连碗盘都没有,还得分批吃饭,明儿个得让大少爷进城买点锅碗瓢盆回来。 「端走。」眼前的饭菜闻起来很香,味道肯定很不错,但他不想吃,他想让自己慢慢死去,只是人类的求生本能让他在看见色香味俱全的晚膳时,控制不住饥肠辘辘。 他讨厌无法自控的感觉,因此在说「端走」二字时,口气愠怒,表情忿忿。 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说:「今天的鱼和往常不同,小少爷尝尝,保证没有土腥味,我把剖洗好的鱼肉用肉桂叶、醋以及磨成粉的胡椒泡过。」 最有趣的是,这个家竟然连研钵都没有,还是二老爷找到一根棍子,在碗里磨上大半天才得到胡椒粉。 她不解释,他已经食指大动,再让她说下去,饥饿感会更严重。 见他咽了咽口水,瑢瑢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今天去的晚,早市都要休息了,屠夫便宜两文钱,把五花肉卖给我们。夫人贪便宜,一口气买下十来斤,幸好大少爷有力气,才能把肉给扛回来。天气热,我怕肉放坏了,打算晚饭后把肉给腌起来,听说小少爷喜欢吃腊肉,我多做些,好不?」 v第七章[10.15] 她没说实话,屠夫降价,是看在她长得太美的分上。 她很可恶!明明听见他肠胃发出咕噜咕噜声,还刻意说这么多话来引诱他,太坏! 「端走!」他的口气更恶上两分。 她还是装没听到,自顾自的说:「今儿个运气好,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村民,他们正在摘野菜,村民们古道热肠,不但教我们采、还教我怎么煮,我刚尝一口,又嫩又绿,味道非常鲜美。对了,我还秤两斤绿豆,二少爷在屋外挖好坑,我把泡过的绿豆放进去,再过三、五天就能吃到鲜嫩的绿豆芽……」 他痛恨她的叨叨碎念,伸手,一把将小几上的碗盘给扫到地上。 锵!非常有震撼力的声音响起,让站在门外偷听的人,小心肝颤了一颤。 看着满地残破的碎片,瑢瑢想,也许明天大少爷进城得让他多买几副碗盘,否则哪里禁得起这样砸? 她没生气,依旧好言好语说着话,「三个碗、两个盘子,现在只剩下两个碗一个盘,接下来得轮三回,大家才能吃得上饭。」 她弯下腰,叹口气,快手快脚把地上的脏乱收拾好。 她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他便假装没听见她的叹气,别过脸,不看蹲在地上收拾破碗残羹的瑢瑢。 她收拾好走出去,不多久,又端进一碗一盘,重新布置在桌上。 季珩板起脸,她听不懂人话吗? 「端走!」这次的口气里加入威胁。 瑢瑢依然微笑,她没有被威胁到,继续好脾气地对他说:「今儿个晚饭我做了六人份,刚刚小少爷砸掉一份,大少爷说:『没关系,我的份给小弟吃。』这下子大少爷晚上得喝水熬着了,真羡慕小少爷有这么疼爱您的哥哥。」 耳朵贴在门板上的田风脸都快抽筋了,这话……他没说啊!不过就算没说,把一口吃的让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需要讨论。 只……平日田姨煮的烂面糊就算了,今天可是红烧肉啊! 那个红烧肉看起来多美味可口,还有煎得酥酥脆脆的鱼片……天,他好饿! 听见瑢瑢的话,田雷拍拍田风的肩膀,对他点点头,肯定他的忠心耿耿。 田风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忠心耿耿」,他透过门板,对里面喊话,「瑢瑢别说了,小弟心情不好,没关系的。」 田风的声音传进屋里,瑢瑢与季珩对视,笑得眉眼弯弯,她持续着自己的好脾气,继续说吃的。 「今儿个回来时,我看见田地里有村民在起花生,花生是好东西,不管是用来卤蹄膀还是晒干炒熟加上麦牙糖,做成花生酥,味道都好极了,不知道小少爷喜欢什么口味,明儿个我去跟村民买一些回来。」 季珩再也忍受不住了,怒声道:「闭嘴,我叫你把饭端走。」 「什么?小少爷手没力气吗?我懂我懂,三天不吃饭,确实没有力气端碗,我来喂小少爷好吗?」 他有力气摔碗、会没有力气端碗,她未免太看不起人!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田雷他们从哪里买回来这个不尊主子命令、存心把主子活活气死的丫头? 她把饭肉放在汤勺里,再往上面夹一小片鱼,放到他嘴边。 季珩气疯了,啪!又把几上的菜饭扫落地面。 她没生气,脸上还是带着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的笑意。 「哇,现在没盘子了,碗只剩下一个……」她鼓起腮帮子说:「小少爷等等,我先收拾干净,再去厨房给您端一份过来。只是小少爷这样好吗?老爷夫人都说了,要先紧着您,得等您吃过饭,他们才会动筷子……」 听见屋里瑢瑢这么说,田雷、田露和田风目光齐齐落在田雨身上。 他欲哭无泪啊,田姨的厨艺很可怕,已经三个月了,他们终于闻到真正的饭菜香,现在却……再见了,无缘的红烧肉和糖醋鱼片…… 田风幸灾乐祸地在他耳边说:「节哀顺变。」 咬紧牙关,田雨对着屋里说:「瑢瑢,别骂小弟,小弟心情不好,摔碗摔筷是理所当然的,你别急,我去把我的饭菜给端过来。」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她打算把田雷几个和他一起饿死,她摆明演苦肉计,就是吃定他不忍心让他们受苦…… 没错,父亲死后他们来到他身边,他们虽然是隐卫,府里上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他知道。 是他们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亲人保护着,是他们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他受苦,甚至是……他们发现婶婶对待自己不如明面上表现的那样,却为着不教他伤心,硬把事情瞒下来。 没有他们,也许他早就死了,不是亲人的他们,对待他,比亲人更真心。 只是季珩很清楚,如果他就此妥协,将会一路妥协到底,他不想,他想要这一切尽快结束! 然后,田雨的饭菜用陶锅装进来。 砸了! 然后,田雷的饭菜用铁锅装进来。 砸了! 然后,田露的饭菜一样用铁锅装进来。 这次,瑢瑢没给他吃,而是拿张椅子坐到他面前,笑盈盈说:「小少爷,我累了,先吃过晚饭再伺候您。」 她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把饭菜给吃进肚子里,她像个鉴赏家,慢慢地品味手中美食。 季珩很饿,守在门外偷听的四个人更饿,五个饥饿的男女就这样看(听)着她满足的吃饭声。 「这肉卤得很好,微甜微咸,半点都不腻口,啧啧,我的厨艺又更上层楼了。这鱼……酸酸甜甜辣辣,真下饭,要是再撒上一点葱,味道会更好,这是野菜吗?天!太美味了,吃一口,嘴里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 她的语评声,惹来屋外数声哀叹。 这些痛苦的哀叹声让季珩再也无法忍受,一咬牙道:「把剩下的饭菜通通端过来。」 她赢了!轻拍他的肩膀笑说:「小少爷聪慧,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v第八章[10.15] 听见季珩终于肯吃饭,田雷等人虽然同情自己的肚子,却也欢声雷动起来,像打赢一场胜仗似的,一个个拍手鼓掌。 声音落进季珩耳里,浓浓的罪恶感、心酸,他们看待他,比看待自己更重要? 季珩第一次想到,如果他死了,他们怎么办?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这些天的行为太幼稚可笑。 于是他决定吃饭、喝药,药汤虽没办法解决他的病,却能解决他的痛苦。 而田雷等人,虽然没有红烧肉和糖醋鱼片吃,但瑢瑢给他们下了两百个水饺,这个晚上,是他们搬到木犀村以来,最幸福的一晚。 饭后,他们烧一大桶水,让主子泡澡,瑢瑢被推进去伺候,季珩的脸色很难看,一句一声全是挑剔,但温柔的她淡淡笑着,没把他的挑衅当一回事。 瑢瑢想起被推进浴间之前,田雨很认真地对她说:「如果小弟欺负你了,你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千万别同他计较。」 她一个当奴婢的,岂能和主子计较,更何况这种等级的欺负……哪里算得上欺负? 解开发髻,她在他头皮上按摩,力道不轻不重,舒服得让人想要发出呻吟。 她知道自己很厉害,犯头疼的祖母往往在她的按摩下,能睡上舒舒服服的一觉。 季珩微眯着眼,表情是全然的放松。 洗过头,洗脸,当帕子碰到他的伤口时,他警觉地张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 「帮小少爷洗脸啊,放心,我会很小心,不会弄痛你的。」她抛给他一个「相信我」的眼神。 她对他微笑,耐心的声音、耐心的表情,耐心得让人放下戒心。 不自觉地,他松开她的手,她用帕子沾水,轻轻洗他的伤口,她的动作很慢,并且尽力不将他弄痛。 洗过澡,田风进门伺候,为他穿妥衣裳、抱上床,她在他脸上涂抹药膏,眼神专注而仔细,然后跪到床上,为他擦干头发。 她很安静,不像晚饭时那样聒噪,宁静的气氛平静了他的心情,自从知道自己身中何毒后的躁怒不安,在此刻悄悄地驱离…… 屋外,田风和田雨透过窗子缝偷偷往里头探—— 「瑢瑢真好,她一来,主子就肯吃饭了。」田风说。 「果然,问题在于咱们不会伺候人。」田雨说。 「不管什么理由,既然瑢瑢能让主子开心,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要拿瑢瑢当亲妹子看待。」 「自然自然,这种事哪里需要你说,我都打算这么做。」 两人一句接一句,屋里的瑢瑢没有练过武功,自然耳不聪、目不明,但那个据说「很开心」的主子,听得一清二楚。 眉心微蹙,这丫头有句话说对了,他们总是先紧着他,他开心,他们才会快意,而她确实有足够的资本拿他们来威胁他。 田家人在主子屋里架起一张小床,让瑢瑢能夜里伺候主子。 家里没钱买蜡烛,每间屋子里,入夜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季珩屋里有蜡烛照亮。 待季珩安置下,所有人都回到房间,瑢瑢躺在小床上,静静地透过窗望着外头的月亮。 「小少爷,我其实很羡慕你,有人愿意哄着宠着,有人在意着,这是何等幸运、何等福气。」 福气吗?是啊,真是有福气,没有这等福气,还尝不到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他酸溜溜地想着。 「如果我是小少爷,绝对不会在家人放弃我之前先放弃自己。」 说得容易,如果是她碰到这样的事,他倒想看看,她能不能这般豁达。 「我爹爹说,当人最大的责任就是为自己负责任,让自己过得好。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谈理想、道梦想,但每个人都有权利让明天的自己比今天的自己更好。」 讲大道理吗?谁都会!他冷哼,「不是每个人都有明天。」 「不!只要认真想着我不要死,明天就一定会到来。」这是她的经验谈。 「哼!」他轻嗤一声,仍旧认定她在讲大道理。 「不赞同吗?我是说真的,心随意走,如果你不想死,阎王爷也带不走你。」 就像她,分明断气、分明死去,分明身体已经残破到不堪使用,老天还是让她回来了,所以坚持意志很重要。 又哼,再哼,这种空泛的道理,只能说服三岁小儿。 「小少爷的冷哼真教人丧气呢,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到彩虹,没走过黑暗怎能看见黎明,现在您受的苦,都是为了尝得明日的甜啊!」 他翻身面向墙,不理会她。 不听啊,没关系,日久年深的,终有一天能够听进去。她问:「小少爷想睡了吗?吹熄蜡烛好不好?」 他冷冷的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好。」 他不喜欢黑夜,他需要光线。 她叹气道:「好吧,随您,只是蜡烛很贵的,等家里的蜡烛用光之后,一入夜就得上床,啥事都不能做。」 这是在恐吓他?真行,她恐吓上瘾了? 见他不接话,她补上别句,「我相信,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还是不理,算了,明天她再接再厉。 v第九章[10.15] 瑢瑢没等主子睡着,拉过棉被,她把自己裹紧。 这是她的习惯,好像裹得紧了,身上的伤就不会痛得那么厉害。 闭上眼,好多年了,好多年来她没有这般安心过,当奴婢的第一天,她很愉快、很欢喜也很安心…… 季珩听见她的呼吸声沉了,不知想到什么,两道浓眉突地竖起,莫名其妙地愤怒了。 她忘记自己是奴婢吗?主子还没睡,她怎能比他先睡? 他不满意她,非常的不满意,他好胜,可今天居然输在一个奴婢手里,这让他的颜面往哪里摆? 「原来是不甘心输给一个小丫头?」 声音响起,季珩转头看向床边,又来了,那个孤魂野鬼。 在第一次毒发昏倒,清醒后,他开始能够看见「他」,原本还以为是毒物造成的幻听幻觉,后来才确定并不是。 起初,他根本连理都不想理,但对方的毅力和坚持让他无法不佩服,最重要的是,他带给自己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 这个孤魂野鬼高大健壮,留着盖住大半张脸的胡子,一双眼睛炯亮有神,身上总是佩着一柄剑,而粗厚的指节时常在剑柄上磨蹭着。 季珩猜想,他生前是个武夫,还是个令人尊敬的武夫。 因为他渊博的学识与见闻,因为他对时局朝堂的理解,用自己的能力,慢慢降服了季珩,成为他的先生。 季珩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找上自己,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冤屈想对自己倾诉,但一次两次,他的到来成为自己心中隐隐的期待——当然,这都是在确认了他身中何毒之前。 「别生气了,她是个好丫头。」 「她好不好与我何干?」 他就是讨厌她,讨厌她的自作聪明、讨厌她的手段、讨厌她非要达到目的的坚持……即使她擅长按摩,即使她漂亮得让人想多看几眼,即使她脾气温和、说话的声音甜美,即使有她在身边,让人感到很舒服…… 等等,停!她哪有这么多好处,她就是个讨厌鬼! 「她有句话讲的好,当家人尚未放弃你,你没有权利放弃自己。」 「不放弃又如何?我早晚要死的。」这是个令人沮丧,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每个人打从出生起,迎在前头的就是死亡,若知道这点就要放弃活着,那所有人都不该对生活有期盼。」 「够了,今天我不想再听大道理。」季珩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是不想听大道理,还是不想听我说话?」 「我说不想听你说话,你就会停止说话?」 「并不会。」 「所以我说什么,没有意义?」 「也不至于,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听什么?」 听……在沉默片刻后,季珩问:「你知道腐肌蚀骨散吗?」 「那是来自梁国的宫廷秘药,二十几年前,梁国将公主献给皇帝,她为争夺帝王宠爱,曾将此药用在皇上最宠爱的妃嫔身上,皇帝命太医院尽力救治,但大燕无人识得此药,自然没法子救回。」 「只有梁国名医方可解此毒?」如果是的话,他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到梁国? 「并不是,都说了是宫廷秘药,知者甚少。不过当年大燕不少太医为妃嫔之死受到责罚,谁知道后来他们会不会想尽办法找到解毒之法。」看着季珩脸上逐渐扩大的毒疮,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你说的不过是猜测。」 「或许就让我猜对了呢?」 「这是安慰?没诚意。」 他微笑。「你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坚信。」 「坚信什么?」 「坚信自己可以活下来。」 一句话戳在心口上,坚信啊……在不知道自己身中何毒时,他还能顽强地与之对抗,一旦知道了,他便放弃对抗、放弃医治,任由痛苦侵蚀。 就是因为坚信啊,坚信自己没救了,坚信所剩不多的日子,自己会日复一日沉沦于痛苦之中,他将会像摇尾乞怜的野狗般全无尊严。 他无法忍受这种情形,他从不服输,然而这次,他输得太彻底。 轻咬后牙槽,看着床边不远处的瑢瑢,想着那几个傻到不行的隐卫,真的坚信可以活下来就能活下来吗? 见季珩面容松动,他的笑意更加明显,飘上床铺,躺在季珩身边,「聊聊吧。」 「聊什么?」 「你想听什么?」 季珩想了想,回答,「你知道建元十八年,与土番那场战役吗?」 闻言他的眼角眉梢带上笑意,果然虎父无犬子,靖国公就该有这样的儿子。 「知道,那场由靖国公带领,两万人对上十万敌军,最后却赢得最后胜利的战役,直到现在仍为边关百姓津津乐道……」 季珩喜欢听所有和靖国公有关的故事,因为他崇拜他、尊敬他,他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很小的时候便想着长大后要成为一个将军,跟着靖国公东征西讨,但是娘说:「你是娘唯一的儿子,娘舍不得送你上战场,舍不得离了你爹后还要离开你,为了娘,你留下来吧!」 他看见娘眼底的孤独。 爹长年不在家,娘带着他长大,他记忆中没有爹的身影,只有娘落寞的背影,于是他听话、他读书,他走科考仕途……而如今,别说上战场,科考仕途也与他绝了缘分。 小床上,早已熟睡的瑢瑢翻过身,她面朝他,低抑地啜泣着。 v第十章[10.15] 她没睡着?季珩眉心皱起,就着烛光看着她皎美的脸庞。 不对,她睡了,只是睡得非常不安稳,两道柳眉皱得很紧。 不是脾气很好?不是只会笑得没心没肺、让人抓狂?不是面对他的挑剔责难,只会拉宽嘴角,好像在她的人生中没有忧虑这回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皱眉?为什么哭?为什么脸被哀愁占领? 男鬼停下故事,因季珩转移注意力,看见豆大汗珠从她额头不断冒出,看见她的不安与恐惧,再然后听见她的呓语。 她紧咬牙根,发誓似的重复着相同的话,「我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口气无比坚定,坚定到让季珩无地自容,他中毒、他生病、他不想活下去,而她,一个小小丫头,一副羸弱身躯,连睡梦中都坚持着不要死? 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多可怕的事,但她的坚定令他深感羞愧,一个拚了命都想要活下去的奴婢,和一个想尽办法把自己搞死的主子…… 他向来骄傲,自负自信自傲,眼睛长在头顶上,可是一个腐肌蚀骨散,就教他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而她……垂眉、无语…… 她不过说几句梦话,偏偏几句不重的梦话,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上他心底,向来不认输的他,觉得自己输给一个小丫头,还输得彻底。 双唇轻启,他自问:「季珩,你丢不丢脸?」 鬼先生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眉角眼梢充盈笑意,想振作、想挣脱困境了吗?重燃斗志、不愿屈服了吗?非常好,身为男子就该如此。 【第三章 主不主、仆不仆】 田雷、田露、田风、田雨……人人都拿瑢瑢当自己人看待。 所有好的都送到她面前,除做饭之外,其他的苦活累活全抢着做,深怕让她辛苦了。那感觉甜蜜温暖,却也有几分不安,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般疼惜宠爱。 田露拍拍瑢瑢的肩膀说:「阿珩是我们家的希望,他好了,我们才能好,你一来,他就肯吃药吃饭,光是这个恩惠,我们还都还不完。」 她做的不过是分内的事,哪算得上恩惠。 但所有人都这样认定,田风和田雨甚至说:「别怀疑,往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妹子,谁想欺负你,得先惦惦自己的分量。」 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 那天她和田风往村里去,回程时下大雨,就这么一把伞,田风手中的伞全往她头上遮,自己弄得一身雨,还说:「你是女孩子受不得寒,我是男人,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前天,她不过是喉咙有点痛,漱漱盐水就成,他们非要花银子请来大夫,非要她在床上躺着,而厨艺很惊人的田露,非要抢着做饭…… 他们的疼惜与在乎,让她暗地里下了决心,往后她就是田风、田雨的亲妹妹,就是田露、田雷的小女儿,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会用尽心力为他们打算。 用卖身银两买回来的米面转眼吃掉大半,腊肉还没晒成,一天切下一大块,屋檐底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小条,中午炒了吧! 不斤斤计较,不省着吃穿的结果就是——田家又将面临断粮的窘境。 这让瑢瑢忧郁上心头,手边银子几乎见底,若不是春天地里野菜疯长,也许会断粮得更早,只是这一家子没人有半点自觉,吃饭时间一到,就往她脸上猛瞧,好像她是神仙姊姊,只要多看几眼,吃的喝的就会自动出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粮没肉加上没钱,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偏偏满屋子乐观的主子们,笑眼眯眯说:「没事,明儿个我去河里捞几条鱼。」 光有鱼能够吗?米面油酱,哪样不需要用银子换?他们完全不理解坐吃山空的恐惧。 何况重大困难就摆在眼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开啦?」李大夫问着季珩,目光却不时瞄向站在角落的瑢瑢。 李熙勾起漂亮眉眼,还真让他们误打误撞找对法子啦? 看来英雄过不了美人关,病人也得靠美人来医,就说吧,视感治疗应该被写入医书里。 李熙才二十几岁,相当年轻,年轻得不像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他的眼神清澈,有比女人还红的嘴巴,长相干净,皮肤白皙,好像很久没有晒到阳光似的。若是在过去,季珩的长相可以把他甩到好几条街外,可惜如今却是远远不及。 「李大夫的诊断,仍和过去一样?」 之前李大夫一句「你的病只能求天意」阻断他的求生意志。 因为季珩知道,天意从来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否则不会爹死母殁,祖父母相继离世,而眼瞎的自己把恶人当成亲人。 「学着满足吧,我的药能压制你身上的毒,不让情况更严重已经很好了。」 「维持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值得满足?」 「至少我替你争取到时间,让你有更多机会找到解药、找到能治好你的人。」不满足?至少该学着心存感激,可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懂得感激的人太少。李熙长叹。 「你确定有解药?」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药就有解药,小伙子,耐心点。」 小伙子?他比他大几岁啊?季珩轻哼,问:「你有办法让我不必瘫在椅子上吗?」 是他自诩医术高明的,高明的人,就该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想起来走路?行啊!如果你有本事的话,我没问题。」 虽然李熙不认为季珩的腿骨能够支撑他的身子,不过……试试何妨? 闻言,季珩眉毛一扬。本事?意思是只要自己愿意,他便能助上一臂之力? 瞬间惊喜溢于言表,季珩对他终于有了感激之情,不过李熙那张臭嘴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感激迅速扑灭。 「话说,你这副鬼模样是想走去哪里?」李熙问。 「是鬼就得多照照太阳,祛祛阴气。」季珩没好气回答。 「那简单,见过妇人晒棉被没,白天扛出院子晒晒、晚上再收回来就行。」 v第十一章[10.15] 「身为医者,你还真懂得刺激病患。」季珩酸他。 「谁让某些病患欠刺激,一点小事就哭死闹活,拒绝吃药。」李熙呵呵笑两声,走到桌边拿起纸笔,三两下写出药单。「喏,这张吃的,这张泡的。」 「泡哪里?」 「你想要站起来,不泡脚,难道泡脑袋?也是啊,猪头多泡个几回也许能够开窍。」李熙嘻皮笑脸道。 话越说越刻薄!瑢瑢听不下去,她天性护短,因此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季珩身前,对李熙说:「医者首重医德、再重医术,李大夫若能多体恤病患,口出善言,凭这一手医术,说不定会成为名闻天下的神医。」 这是在嫌弃他嘴臭?无法,他就这点嗜好,除了刻薄,他的性格接近完美。 知道吗?当完人很危险的,容易被老天嫉妒,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收回去,他想要长命百岁,就得容许自己有一点点的缺点,比方,恶毒、爱财、心胸狭窄、嘴巴坏…… 只是没想到这个满身正气的小姑娘……行呐,胆子忒大。李熙颇感兴味地看着貌美如花的瑢瑢。 另一边,季珩脸上带着傻笑,因为他被维护了。 李熙确实是名满京城的小神医,不但擅医也擅使毒,若不是田风、田雷走投无路,把李熙敲昏绑回来,若不是李熙对他身上的腐肌蚀骨散感兴趣,他们绝对请不到李熙进门。 投鼠忌器,人人都对他讨好客气,每回来复诊,任李熙的嘴再臭,大家都只能乖乖受着,不敢异议,没想到瑢瑢竟会替自己出头。 胸口说不出的暖意,季珩握住她左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这也是维护,深怕李熙在她身上撒点什么。 瑢瑢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迳自取走药单看两眼,眉心微拢,这药方子她在哪见过? 季珩转移李熙的注意力,「脚泡过药汁,我就能站起来?」 「不知道,没在中腐肌蚀骨散的人身上试过,应该……还可以吧。」 「上次你怎么不开?」 「你连活都不想了,干么浪费药,你家人可是拴紧裤腰带在付医药费。」说完,他伸手道:「行了,五两银子,银子到药到。」 李熙的掌心向上,但田露、田雨的反应不是掏钱袋子,而是齐齐转头看向瑢瑢,这几天他们向她伸手伸习惯了。 看她?她的卖身银是二两,不是二十两、二百两好吗! 但在众人的期待下,她不得不开口,「李大夫,能不能先奢药给我们,银子……过几日必会奉上?」 李熙正想说「小本生意恕不赊欠」时,门外一阵欢呼声传来—— 「瑢瑢、瑢瑢,快出来。」田风大声嚷嚷着进门。 田雷跟在他身后,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身上挂满猎物,这些全是他们家瑢瑢的功劳。 瑢瑢模样美、脾气温柔,村里不少小伙子、小姑娘都想亲近她,三不五时往家里来坐坐,然后一说二说的就聊上了。 小姑娘教瑢瑢煮野菜,小妇人把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形都透了底,而小伙子们则告诉瑢瑢,村后的山里有不少大货,农闲时里正会组织大家,由猎户领头,一起进山打猎。 他们在木犀村里住三个月,啥事都不知道,瑢瑢不过来几天就全知道了。 也莫怪他们,搬来的第一个月,他们忙着养伤,第二、三个月,主子身上的奇毒发作,他们光是应付就昏天暗地,哪有精力探听村里的大小事。 田风豪情万丈说:「我跟大伙儿一起上山,肯定能打回许多猎物。」 因为这句话,瑢瑢犹豫再三,从所剩不多的银子当中,取出三百文向林猎户买回一副弓箭,打算过几天让田风和村民一起上山。 可瑢瑢没想到,他们会自作主张,没有猎户带领就往山上去。 不过他们早就自作主张习惯了,一旦知道山里有大货,哪还躺得住?田雷、田风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也睡不好。因此天际刚浮起一抹鱼肚白,两人就进了大山。 他们一来一回运气好到不行,瞧!两只大兔子、一窝小兔子,一只獐子和一只鹿,要不是田雷怕拉不回来,田风还不想收手呢。 田雷拖着鹿回来,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村人看见又羡慕又佩服,赞叹声此起彼落,突然间,他们觉得又回到在老主子身边那段意气风发的日子。 田雨、田露和瑢瑢走出院子,看见满地猎物,田雨、田露口水直流,瑢瑢却吓出满身冷汗。 田风笑眼眯眯道:「瑢瑢,今儿个晚上咱们可以吃烤鹿肉了。」 「你们上山了?就你们两个,没有旁人?」她还不相信地往他们身后看去,真的就两人,当中一个还少了一截手腕。 怎么可以!村民明明说后山很危险,便是经验老到的猎户也不敢独自进山。 「对啊,就是没旁人,里头的大货才会这么多,我今天碰到一只大野猪,那獠牙可尖可长的,幸好我躲得快,要不让牠刺一下,还不得肚破肠流。」田风满脸的得意。 「我早跟你说,别去招惹牠,偷偷从旁边离开就没事,偏你这小子不听话。」田雷用他完好的手,啪地打上田风的后脑。 「我怎么知道牠皮厚,这烂箭伤不了牠。」田风抓起手中的长弓,三百文的弓也就这样了,要是能买副三百两的,别说野猪,野虎都可以打一窝回来。 听着两人说得起劲,瑢瑢急道:「以后别了吧,后山太危险,除非和村人一起,否则别去。」 「那算什么危险啊。」田雷嗤笑一声,想当初和敌人对阵,拿刀子砍人像收韭菜、一茬接过一茬时,那才叫刺激。 这样还不算危险?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还以为是鳏寡孤独废疾者的大集合,没想到一个个除了没心没肺之外,胆子还大得不像话。 「瑢瑢放心,过去不知道就算啦,现在晓得后山有货,我一天得去上两趟,不把那只死肥猪给抓回来,我的名字倒着写。」田风信誓旦旦。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小少爷的病还没好,要是再有人受伤,光是药钱就能把这个家给压垮。」 李熙瞠大眼,这丫头嫌弃完他嘴臭后又嫌弃他钱要得凶? 不识好歹,若不是他们家主子中的毒太特殊,他还不肯来,他拿的是成本价,成本价呐! 「卖掉大货就有钱了。」田风回得理所当然。 「可是太危险,虽然大少爷艺高人胆大,但这种事意外多,还是少碰为妙。」 v第十二章[10.15] 伺候一个小少爷已经够累人,要是再补上一个大少爷,还让不让人活? 「瑢瑢你信我,没什么的,小菜一碟……」田风话没说完,就让田雷一眼瞪回去。 笨蛋!不会偷偷来哦,等上山的次数多了,瑢瑢知道对他们而言,打猎比砍人头轻松得多,自然不会再担心。 田风读懂师父的眼神,忙抓抓头发笑道:「行,瑢瑢说了算。」 「没错,瑢瑢怎么说咱们怎么做。」田露、田雨和田雷默契十足。 「真的我说了算?」 「当然,瑢瑢说了算。」四人异口同声。 「好,那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除非有猎户同行,你们不能单独行动。」 「没问题。」又一次异口同声。 「再者,咱们别吃鹿肉,这只鹿够大,拿到市场上卖,至少可以卖十两银子以上,刚好可以还上欠李大夫的医药费。」 「就这么办。」田露想到刚才瑢瑢付不出钱的窘境,她第一次有了生存危机。 过去他们跟着主子吃香喝辣,哪知道未雨绸缪是啥? 他们只会砍人杀人埋人,在生活上就是个白痴,反正有老主子、主子为他们盘算、给他们养老,他们只要负责把主子交代的事做好就行,哪里晓得,光是过日子就是劳心劳力的大学问。 「鹿肉不能吃,吃獐子总行吧。」田雨满脸期待地看着瑢瑢。 她面有难色,原本想……算了,大家嘴馋,就奢侈一次吧。 没想到田露见状,忙道:「獐子有什么好吃的?瞧你饿成这个样子。」转头她对瑢瑢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本想拿獐子去村子里换几只能下蛋的鸡,养在家里。小少爷身子虚弱,多吃鸡蛋会好些,要不,晚上我把两只大兔子卤了,二少爷觉得怎样?」 不过是几口吃的东西,值得讨论? 田雷瞪田雨一眼,一锤定江山,「就这样办,阿风,你进城里一趟,把鹿带去卖掉,顺便把李大夫的药钱给结了。」 「好。」被派差事的田风很快回应。 「二少爷,你拿着獐子去跟村民换鸡。」瑢瑢说。 「好,我马上去。」 「去同村东的张大嫂家换吧。」瑢瑢又说。 「为啥?别家不行吗?」 「听说张大嫂性子宽厚,不爱占人便宜,而且她家的鸡鸭养得又肥又大,其他人家没法子跟她比。」瑢瑢解释。 连这都知道,田雨真想给她竖起大拇指。「行,我就去找张大嫂。」 田雷道:「阿露,你给我搭把手,咱们去后院搭篱笆,把小兔子给养起来。」 「行,这就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瑢瑢一笑,这个家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刚来的时候,房子虽然是好的,但里头乱得不成样子,东西到处乱摆,桌椅蒙上厚厚的灰尘,偏没人讲究,好像能躺能吃能睡就成。 她看不下去,一点一点擦、一点一点洗,为了抢走她的累活,他们学会整理家务,学会洒扫庭院,他们还在前院锄了地,播下菜籽,短短几天绿油油的小苗冒出头,家里多了几分生气。 瑢瑢笑着转身,发现李大夫正在盯着自己看。 「终于有个懂得过日子的。」李熙说。 这是夸奖吗?还以为他的嘴巴只会怼人。 「能治好小少爷的人是你吗?」她直视李熙的眼睛,极其认真。 「为什么觉得是我?」 「你的口气很笃定。」 是吗?他有那么笃定,笃定到被看出些什么?微笑,这丫头够敏锐,不过……「你猜错了,不是我。」 「你认识能够医治的人吗?」 他不想说谎,所以选择不回答。 她不勉强,退而求其次,「我可以知道小少爷的病难医治,是因为药材珍贵、不易找寻,还是限于医术?」 「都有。」 都有啊,那岂非难上加难?「药材有多贵?」 敢问价钱?有种!果然是个大胆的。「非常非常非常昂贵。」 「可以告诉我,价钱大概多少?」 他似笑非笑回答,「别问,我怕你知道以后太伤心,而你家小少爷过度绝望,索性不想医。」 意思是贵到难以启齿,贵到他们连想象都不必? 不过这并没有阻却她的决心,她咬住下唇,鼓起勇气道:「我们不会一直穷困潦倒。」 「这话好像应该是主人家说的,而不是从你这小丫头嘴里说出来。」 李熙失笑,这一家子主不主、仆不仆,上下尊卑颠倒,不过这家子的上下尊卑好像也不太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随便啦,别人家的事,他怎好掺和太多? 何况,能够身中此毒,他们家的小少爷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小丫头,多督促你家小少爷泡脚,等能够到处跑了,心情自然会更豁达。」总好过盯着窗外那一亩三分地,满肚子重复着相同怨恨来得好。 v第十三章[10.15] 「我知道,谢谢李大夫。」 笑弯一双桃花眼,李熙转身离去,田家这丫头非常有意思。 瑢瑢这半个主人越当越顺手,凡她开口说的,田雷等人无不遵从,就是那个很难伺候的小少爷,也勉强能把她的话给听进耳里。 但有一件事,他们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没错,就是打猎。 田雷、田风打上瘾,连田露和田雨也跃跃欲试,只不过碍于现实条件,少了一条腿的田雨只能乖乖待在山脚下,等他们下山,一起带着猎物回家。 于是趁着主子和瑢瑢睡醒之前溜出家门,成为他们的共同喜好。 不过也因为他们打回来的猎物,家里伙食越见改善,过去瘦下去的腰腿肉一点一点补回来,连季珩脸上也多出几分血色。 「龙虎阵最大的特点是……」 鬼先生坐在季珩身边,细细讲解兵书里面所载的阵法,季珩听得仔细而认真,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学习兵法时,他常会忘记自己残破的身子,激起万丈豪情,他想象自己是个坐在马背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心情影响病情,几本兵书诱发了他对未来的期待,虽然这几本书在家里引发过一阵小风波。 十几天前,田雷、田露、田风上山,终于把田风嘴里那只死肥猪给抓了回来,那只猪不是普通肥,牠肥到流油,肥到走路泥地会摇动,肥到让人光用眼睛看就忍不住流口水。 把猪搞死、拉回来那天,他们浩浩荡荡地从村里经过,引起大动静,人还没到家门口,就有人上门问猪肉卖不卖? 为打好邻里关系,瑢瑢作主卖了。 一斤肉比镇上便宜两文钱,又省下进城时间,因此村里家家户户都拿着锅盆上门买肉。他们从中午忙到黄昏,终于把肉给卖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没人要的下水。 他们挣进六、七两银子,还有一锅香到让人垂涎的卤味。 没有肉,所有人都等着那锅下水打牙祭,谁知自有差点揭不开锅的经历后,瑢瑢眼睛钻进钱袋子里,因香味远传,有村人进了田家厨房问问那锅是什么,然后五文、八文、十二文…… 最后饿得头昏眼花的「家人」只等到一锅蛋炒饭。 那天,没人伺候季珩洗澡,他的药是田露熬的,一整个晚上,瑢瑢扬着停不下来的笑脸,和所有来买下水的村人说笑打招呼。 她又赚到二两银子,没吃饭,光在床上数银子就饱了。 瑢瑢一脸没见过银子的市侩相很欠揍。 照理说,她没做好该做的事,身为小少爷的季珩应该破口大骂,但她笑得那么漂亮,她开心的模样看得人也忍不住开心,然后……便由着她去。 谁知季珩纵着她,她竟不知惜福,还对主子发脾气,你说说,是不是造反了? 事情是这样的,瑢瑢把卖猪肉和下水的银子全给了田雷他们,让他们带米面油茶和几疋布回来,没想到人回来,啥都没带,光带回季珩要的几本书和纸墨笔砚。 当天进门看见瑢瑢,田风有些羞愧,头低低的,说出一句很蹩脚的谎话,「今天卖米面油布的,都没开店。」 是大过年还是京城发生暴动,怎会所有铺子全关了?瑢瑢气到说不出话来。 田家人也委屈啊,实在是主子交代的东西太贵,他们还在街头卖艺,挣得一百七十文钱才勉强把钱给凑齐。 只是这种事很难解释,瑢瑢已经不只一次提醒——宠猪举灶,宠子不孝,他们不该事事迁就小少爷。 可她哪里知道,那不是家里最小的子弟,而是身分最高的主子啊! 因为无法解释,因为该买的东西没有买,所以瑢瑢气炸了,晚餐的菜里油盐减半,刻意让他们尝尝寡淡的味道。 那天晚餐桌上的气氛低抑,田雨想讲笑话逗瑢瑢开心,但她不接话。 「我知道赚钱不容易,还这样大手大脚乱花,是我们做错了。」田雷认错态度良好。 但做人可以错一次,不能连续错,他们这种认错飞快却打死不改的态度,需要强烈纠正。 她没夸张,是「连续错」,上回他们还给瑢瑢买珠花回来,谁需要那种东西?与其买珠花不如买几疋布,大家身上打的补丁还少吗? 上上回他们买回一组银酒杯,据说可以试毒,问题是,他们有酒可以喝吗?买那作啥? 所有人都对瑢瑢的心痛抱持理解态度,唯有季珩发出不满之鸣,他冷冷丢下话—— 「爷买几本书,几时还要一个下人的同意。」 下人?很伤人的字眼,但季珩讲的是事实,只是听在耳里,不是滋味。 所以该她认错了,别人对她的过度尊重,让她忘记自己是个卖身奴婢,逾越了分际。 瑢瑢起身回房,把陶罐里的钱倒出来,捧到田雷跟前,说:「老爷对不起,是奴婢没认清身分。」 她认错的态度也很良好,但大家看着桌上的银钱,心头一阵阵泛寒。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管银钱,主子们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直到李大夫的药钱再度付不出来,她面无表情丢下一句,「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她是不确定家里最像老太爷的小少爷能不能给一屋子鳏寡孤独养老,但积谷防饥是人人都该做的事。 几本书的风波维持近十天,她对季珩恭敬得像个完美下人,但是看着她的恭敬,大家都有点胃痛的感觉。 他们买回家的女孩……不是普通娇气。 所有人都无法适应她的怒气,包括季珩在内。是啊,原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永远笑眼眯眯的软棉花,突然间封上一层冰,谁受得了? 原本是动不动就讲两句激励人心的话,动不动就说一堆「你可以的」、「小少爷最厉害」、「小少爷真体贴,夫人都高兴哭了」……等废话的人,突然改口说「是」、「遵命」、「奴婢马上去做」,谁受得了? 于是田雷等人关在房里商议整个晚上之后,决定求瑢瑢重掌中馈,并郑重发誓,往后买什么都会经过她的同意。 瑢瑢提出附带条件,管钱可以,但等她赚足银子,要赎回卖身契。 本来就没拿她当下人,这个不算条件的条件,自然得到所有人一致同意。 买书风波至此结束。 v第十四章[10.15] 「如果这里有三千敌军,这里埋伏两千敌军,你要用什么阵法来突破?」 鬼先生刚问完,躺在小床的瑢瑢醒了。 瑢瑢拢拢散乱的头发,傻傻看向四周,直到惊觉太阳悄悄挪移已经晒到门边,而她家小少爷不知道醒来多久之后,一个激灵,连忙跳下床。 她看不见季珩身边的鬼先生,只是双脚落地时才发现……是谁扶小少爷坐到桌边的?大少爷吗还是二老爷? 唉,现在所有人都晓得她这个丫头有多懒,竟起得比主子还晚。 她急忙说:「我马上服侍小少爷梳洗。」只是人才跑到门口,就听见季珩说—— 「不必,你去弄点吃的进来,我饿了。」 「是,马上好。」 瑢瑢跑出房门后,季珩强忍疼痛,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方才起床就想刷牙洗脸打理自己的,就怕吵醒那个笨丫头。 这几天她卯足劲做衣服,搞到三更半夜都不睡,幸好……自从「那夜」之后,他睡觉时一定要燃上烛火,要不亮晃晃的光线谁睡得着? 她接连忙了好几夜,原本以为她这么辛苦是为着给自己做衣服,但剪裁时没看出来,昨儿个晚上倒是看清楚了,那是两套女人的衣衫。 他不会看尺寸,不知道她是为谁做的,但肯定不是为自己,因为布料不错,她肯定舍不得在自己身上砸钱,她的节省看在他眼里就是抠门,看她老想把一个钱掰成两个用,真不晓得她攒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昨晚他催她好几次,她老说:「马上就睡。」 结果闹到三更半夜,闹得他也睡不好。 双脚泡过几回李大夫的药草,疼痛情况减轻,但站立时千针万针锥刺的感觉透进骨头里,疼得他冷汗淋漓。 咬牙,他不服输。 他一直都不服输,也许便是因为自己的不服输,才会导致后来的结果。 如果他差一点、弱一点,如果他不要把对季学的鄙夷表现得那么明显,会不会……他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慢往前行,终有一天,爵位在他身上名副其实? 强忍痛楚,他扶着墙壁往前迈一步,这不是他第一次走路,每回瑢瑢不在,他就卯足力气练走,他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因为骄傲,因为不肯输,他非要稳稳地跨出每个步伐时,才肯让所有人知道。 一步、两步,很好,他稳住身子了,不像前几次老摔得四脚朝天,三步、四步,疼痛不断刺激他的知觉神经,但他选择忽略。 终于在「遥远」的洗脸盆触手可及时,他稳稳地走出最后一步。 呼!他吐口长气,「总有一天,我可以不必靠那堵墙,就能走到你面前。」 他疯了,竟然在对脸盆说话。 季珩的挑衅,脸盆沉默地接收下来。 他累,脸上却带着欣喜与满足,他终于又能享受用两条腿支撑身体的快感,能够自主身体、能够不必依赖别人的快感。 忍不住地,他咧嘴笑得超骄傲。 他太专注在骄傲自满上头,没发现瑢瑢正站在窗外,注视着他的举动。 原来能走了啊,李嘴臭的药钱没白花……屋里季珩笑着,屋外瑢瑢笑开。 小少爷长得好,虽然能看的只剩下半张脸,虽然永远用一副「你欠我三百两」的表情看人,但面对他完好的半张脸,还是会教人心头小鹿乱跳。 何况,他笑了啊……原来他招摇起来这么振奋人心,还以为他的作用只能是「关门放爷,吓吓邻里小孩」。 瑢瑢没进屋打断季珩的骄傲,她静静地站在门外欣赏他的快意,然后在他漱洗后、回桌前转身,准备进厨房。 只是她没练过武功,这一转身就被发现了。 「不做饭,偷偷摸摸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传来,她的身子凝住。被发现了?背对小少爷的她,连忙甩甩手、动动脖子,转身笑道:「我脖子痛,好像落枕了。」 「针线做太晚,脖子抬不起来吧?活该!」哼,不听主子言,吃亏在眼前。 「小少爷厚道点吧,我都疼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落井下石。」 他这样算落井下石?她没见过真正的落井下石。「不然呢,要我怜香惜玉?」 她扬眉,冲着季珩一笑。「小少爷懂得怜香惜玉吗?」 她这一笑,看得他愣住,知道她长得漂亮,知道她莫名其妙成了木犀村之花,可不知道她的美也能教他眩了双眼。 缓缓吐气,他又从鼻孔哼出一声,「是男人就会怜香惜玉,可你身上只有铜臭和鱼腥味,怎么怜、怎么惜?」 哼来哼去?他有鼻窦炎啊!没错,患有鼻病只能闻到铜臭和鱼腥味。 瑢瑢绷住笑脸、鼓起腮帮子,隔着窗户念顺口溜,「山前有个田臭嘴、山后有个李嘴臭,两人山前比嘴臭,不知是田臭嘴的嘴臭,还是李嘴臭的嘴臭。」 她念着走远了。 鬼先生在桌边笑得直不起身,这丫头太有趣。「太聪明、太可爱,我喜欢她。」 「女人聪明?哼!」胡扯,明明就是个笨到不行的。 「你看不起女人?」 「看得起女人?你在开玩笑吗?」 「性子改改吧,别忘记你是栽在谁手底下。」 瞬间拧眉,季珩不说话。 鬼先生莞尔,没就方才的话题继续挑衅他,指指兵书道:「用兵贵在奇,若只循旧法……」 瑢瑢屋里屋外跑过一圈,家里都没人在,又上山打猎了? v第十五章[10.15] 还真是打上瘾了,一天不上山就难受得紧,可她担心他们的安危,他们却担心没有肉下肚。 算了,不能计较,计较下去,气氛又要搞糟,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家里吃的用的,等级不断提升,至少现在衣服上的补丁已经失去踪影。 她匆匆跑进厨房,从篮子里拿出两颗鸡蛋,将发好的面团取出一块,摆入切碎的细葱、肉末擀平,做个鸡蛋葱油饼,再剁好饺子馅、擀了面皮,包十来个馄饨煮成汤。 她手脚麻利地把早餐送进房里。「小少爷,你先用早膳,吃完了,喊我一声,我马上进来收拾。」 「不吃饭,要去哪里?」 「后院的兔子和鸡还没喂,菜田也得浇水。」 她很会过日子,爹是个穷举人,一心会试,除了念书,只能在私塾里教教课、赚点微薄束修,娘把家里能用的东西全利用了,养鸡鸭、兔子,连羊都养过,她还会挤羊奶。 娘常说技多不压身,能学的全都教她,爹教她读书认字,娘教她女红掌家,外公教她厨艺,连邻居杜伯伯也收她为徒,教会她一身本事,过去觉得用不到,现在……很好用呐。 「先吃早膳。」季珩坚持。 「先喂过牠们。」她笑盈盈回答,人比牲畜耐饥。 「是谁说三餐不定食,易伤肠胃?」 是……她说的,谁让他们家小少爷很难养。 眼睛还瞄着外头,做饭时她听见院子里的鸡饿得咕咕叫,饿了自己也不能饿了牠们啊! 「看什么?坐下来吃饭。」季珩道。 「小少爷这是关心我吗?」 「关心?我是怕你饿死,浪费八两银子。」他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扯着她坐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惹恼少爷会咬人,她还是乖一点的好,夹起葱油饼,瑢瑢打算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早餐。 「快问她,她这么会做饭,是谁教的?」鬼先生说。 哪个女人不会做饭?他不想问。他在心里对鬼先生说。 鬼先生接收到了,回答,「田露就不会,她不是女的吗?」 季珩翻白眼,田露也能算女的吗?她比男人更男人好吗! 「小少爷,你在翻白眼?不好吃吗?」她觉得还不错啊! 「没有。」 「快问她,以这个当话题,聊聊她的身世和家人。」鬼先生催促。 我不关心。他在心底说。 「才怪,你不是很好奇她遭遇过什么?为什么连睡觉都喊着要活下去。」 我没有好奇。他在心底反驳。 「嘴硬,快问快问,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多闷啊。」 季珩半点都不想问,但是鬼先生一直在耳朵边废话,说得他心浮气躁,他不得不……深吸气,顺从鬼意,「谁教你做饭的?」 「小少爷是觉得好吃还是难吃?」她笑眼眯眯,想从他嘴里逼出两句好听话。 「尚可。」 「小少爷的嘴很挑哦,吃过我做菜的人,都说连大饭馆里的菜肴都相形失色呢!」 「你是厨娘?」 「不,我外公是御厨,从小外公手把手教会我厨艺,他很骄傲呢,常说我有个好舌头,可惜我是个女子,否则我的厨艺比起御厨半点不逊。」 「你父亲……」 「他是个举人,只是考运很差,分明满腹经纶,偏偏时运不济。」 季珩轻嗤一声,「你见过真正满腹经纶的人?只是对父亲盲目的崇拜吧!」 「不对,我爹是真的很好,书院里的老师都说我爹是根好苗子,一定可以考上进士,只是二十岁考上举人之后会试失利,三年后遇到父亡必须守丧,再三年又遇母殁,只得再放弃一轮,曾祖父、曾祖母相继离世,让父亲一次次错过考试,但那一次,所有人都说爹爹绝对能够考上的,偏偏……」她垂眉,神色黯然。 「发生什么事?」 「那年会试结束,爹爹居然落榜,但会元的文章公布在榜上,爹爹上前一观,那分明是他的试卷,怎么会变成别人的。」 是科考舞弊?「然后?」 「爹爹不满,往衙门里击鼓鸣冤,听说那名会元是宣武侯世子,我爹因诬告入狱,不久在狱中上吊自尽,消息传来,娘肚子里怀着弟弟,因惊吓过度,一尸两命。」 她用力吸口气,当时她还以为老天爷给了机缘,要让她向宣武侯报仇,没想到大仇未报,死于虎穴。 「小少爷,你说世间怎么有那么多坏人,为什么坏人都能活得好好的,却总是好人在遭殃?」她笑着,却皱紧双眉,让笑容里添入凄凉,教人看了心塞。 「想报仇吗?」 「嗯,我一定会,所以我要活下去,活得认真、活得好好的,活着张大眼睛寻找机会报仇。」 「那可是宣武侯世子。」 「就算他再厉害,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就不信,三五年报不了仇,三、五十年也报不了。」她宣示似的。 看着她信誓旦旦、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笑了,再度感觉自己输了她。 他应该学习她的精神,即使目标遥远也不放弃往前,三五年追不上,三、五十年或许真的能,不都说风水轮流转? 是,应该的,他们都敢要他的命了,为什么他不能踩死他们?但凡他有一点点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些害过他、欺辱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能放过! v第十六章[10.15] 见他怔忡不语,她转移话题,「爷,明天我想进城一趟。」 「做什么?」 「我做了两件衣服,想拿到城里卖看看。」 「你进城,谁伺候我?」 「我不会去太久,半天就回来。」她会尽快,她很负责任的,不会忘记自己的差事。 「不许,让人替你跑一趟。」 不行啊,其他主子什么都不懂,要是卖便宜了呢?那样式、那绣样,都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瑢瑢闷了,不说话,她把碗里的葱油饼全塞进嘴巴,也不理会季珩吃饱没,把碗盘收拾了,离开房间。 「不过半天,就离不得人啦。」鬼先生说。 谁离不得谁?他不过是……「当丫头就该尽好丫头的本分。」 「她何止尽本分?她把不该自己的事全扛在身上了。」 「她那么贵,自然要有那个价值。」 「可你把小丫头弄得不开心了。」 「谁管她开不开心。」 鬼先生挑挑眉,既然不想管,干么人都出去半晌了,一双眼珠子还直盯着那扇门?看啥呢! 看着鬼先生讨人厌的洞悉目光,季珩欲盖弥彰道:「瞧,一群人把她给惯的,都不像丫头了……」 【第四章 送假腿狠坑钱】 「瑢瑢,快出来。」田雨一面跳一面喊,中气十足。 田雨很行,不必拐杖,光用一条腿蹦蹦跳跳就能在平地里行走,且速度不输正常人。瑢瑢正在择菜,听见叫嚷,从蔚房走往前院,在看见田风手中推的东西时愣住,那是…… 她知道,那把椅子叫做轮椅,吴王府为行走不便的老王爷让人做出来的。 当年轮椅风行过一阵子,所有皇亲国戚,凡家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都有这么一辆,有的老人即使行走自如,也想弄一辆来坐坐,好像有了它才能彰显身分,于老人家,它的存在就像金步摇之于贵女,和闇美玉之于富妇。 突然间她有强烈欲望,想要冲回房间数钱,他们不会是偷…… 念头刚起,她急忙掐灭,不会的,她应该相信大家,李大夫马上要来,他上次已经预告,这回要换新药材,而他脸上隐约的得意笑容让她感觉不妙。 她强忍住想问「钱从哪里来」的冲动,只是一张脸憋得有点变形。 田露再像男人,还是有女人的直觉,看见瑢瑢的憋忍,急忙表白,「瑢瑢别担心,耽误不了李大夫的事儿。」 田雨傻,没发现她表情有异,还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瑢瑢,猜猜这轮椅要多少钱?」 她咬牙「用力」猜:「五百两?」 「楠木做的才要五百两,我本来也看中那一张,可惜钱不够,只好退而求其次。」 「所以……」 「只要三百两。」 三、百、两?啪地血管爆裂,往外流的不是鲜红液体,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三百两?只要? 他知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一等丫头,月银是让农民百姓眼红的一两银子,三百两代表不吃不喝、一路从丫头做到管事嬷嬷才能存得到,要是命不够长…… 心痛、胃痛、肺痛,想起李大夫似笑非笑说过——「别问,我怕你知道以后太伤心,而你家小少爷过度绝望,索性不想医。」 天!指望这一窝主子存到足够的钱给小少爷治病,想都甭想,她头晕。 田雨发现瑢瑢的身体晃了晃,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心慌,有这么严重吗?以前三百两不过是主子随手给的赏赐。 为安慰瑢瑢的震惊,田雨解释,「我们今儿个打到一只大老虎。」 「是我的功劳,我一箭射进牠眼珠子里,没有破坏毛皮,老板狠狠夸奖我一番,还给了个好价钱。」 就说吧就说吧,上回花十五两银子买弓箭,瑢瑢还一脸的心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瞧,这会儿连本带利全给挣回来了。 这时田雷已经进屋,将季珩抱出来,带着讨好笑脸,把主子送到轮椅上。 眼睛一亮,季珩很满意,他试着转动轮子,前后左右挪移,比起被人挪来挪去,他更喜欢靠自己。 「阿珩,你喜欢吗?」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在乎瑢瑢爆裂的血管里面流出什么东东,大伙儿全凑到主子身边说话。 「下回等我打到更厉害的猎物,就去把那张楠木的买回来。」田风道。 一把轮椅不够,还要再一把楠木的?他们当轮椅是鞋子吗?还要搭配衣服换着坐?心痛的感觉在瑢瑢胸口蔓延开来。 「行。」季珩道。 行?这一屋子人都有病,分不清轻重缓急、优先级,难道他们真盼着小少爷一辈子都待在轮椅上。 「会不会太硬?让瑢瑢缝上几个垫子?」 「可以。」季珩像新手上路,转着轮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绕圈圈,几个月来,就数今天的心情最畅快。 「要不,我现在就推小主……呃,小堂弟到村子里逛逛。」 「对,趁天色未暗,我带你去看看后山,见我们经常从山上打猎物下来,村长说我们的本事比猎户更好,想让我们在农闲的时候带人上山呢。」田风乐滋滋道。 看见主子难得的笑脸,他们一整个心花怒放,多久了,主子没这般开心过,只要主子开心,他们便开心,大家都开心,再苦的日子都能撑下去。 v第十七章[10.20] 「不必,在院里前后绕绕就行。」他们忘记他还有一张吓人的脸。 「行!」然后,一群开心的人围着开心的季珩在院子转圈。 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瑢瑢叹气耸肩,「算了,心情好身子也会跟着好,这回别计较。」转到厨房,她准备做晚饭,心里算着,大家这么高兴,肯定能多吃上两碗饭,今晚饭菜得做多一点。 这时,围在季珩身边的田雷突然跑过来,朝她挥挥手,「瑢瑢、瑢瑢。」 她停下脚步,转身,田雷的笑脸在黄昏的阳光下灿烂着,第一次瑢瑢觉得,老爷的模样长得真好。 他跑到她跟前,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花剩的二十两银子。「给。」 瑢瑢接下银子,也跟着笑开。 田雷转身,心道:阿露没说错,瑢瑢很好打发的,给一点点钱,就会笑出一朵花,不就是要银子吗?简单! 于是现在,季珩开心了,「主子们」开心了,小婢女也开心了,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站在门边的鬼先生双手横在胸前,静静看着捧住二十两银子、满面笑靥的瑢瑢,轻声说道:「这孩子是阿珩命中福星。」 额头爆出井字,瑢瑢怒问:「你怎么不去抢?」 二十两耶,一口气诊金药费就暴涨四倍,他有没有想过病患家属的心情! 更可恨的是,满屋子的人、包括那个正在被施针的病人,居然一个个都认为这个价位很合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他们不但没打算讨价还价,田雨还跳过来,一把捣住她的嘴,对李熙鞠躬哈腰,扬起满脸笑,「小孩子不会说话,李大夫千万别在意。」 田风也抢到前面,挡住瑢瑢,眼睛盯着李熙叉在腰间的大掌,深怕下一刻从他掌心间漏出些夺魂散、去命粉之类的。「李大夫别介意,瑢瑢没有恶意。」 田雷补话,「对对对,她只是心直口快。」 田露直接转移话题,「李大夫渴不渴,我们家瑢瑢煮的绿豆汤可好喝了,我给您盛一碗过来,好不?」 李熙想笑,就这么护着小丫头?看来是把她给疼进心里去了。 他看一眼床上的病人,季珩眉头皱得老高,像拱起的两座小山丘,侧过头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他,带着警告神情。 季珩也在担心?不简单哦,小小丫头好手段,才短短功夫就收拢了这一家子。 他可以手下留情,嘴巴却很难不犯贱,他就爱看她纠结,兴致一来,他道:「没关系啊,如果觉得贵,再用回上次的药。」 瑢瑢想抢到前面去,但几个人组成一道墙,就是不让她如愿,她只好「隔墙发功」,「上回李大夫说,用过泡脚的药,小少爷就能走路,可是……并没有。」 她睁眼说瞎话,目的是杀价。 李熙扬眉,觑季珩一眼,居然没让家人知道他的复原状况? 他没拆穿季珩,只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小姑娘不会不懂吧,瞧瞧你家小少爷,经过本大夫的巧手调养,整个人气色好转、身子变壮,要下地走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瑢瑢还想反驳,没想到却发现季珩脚趾间流出黑色的血,她惊呼一声,怎会这样,病情更严重了吗? 见状,李熙道:「还待着做什么,快去取两盆温水。」 顾不得还价,瑢瑢转身往外,但田露、田风比她更快一步,冲出屋子。 像在看世界奇观似的,剩下的人全挤在床边,眼珠子全盯着季珩的脚看。 季珩被看得不自在,轻斥,「闷,通通出去!」 主子一开口,他们迫不及待离开,只有缺乏自觉的瑢瑢还待在原处。 就见季珩两条腿扎了近百根银针,依胆经方向由上往下,现在黑色的血从指尖冒出,把垫在脚下的白色棉布染出几点墨黑。 李熙慢慢拔掉大腿上面的银针,只留下小腿部分,他扶季珩坐起,这时候田露、田风把水盆带进来。 季珩一只脚泡一个盆,李熙从怀里掏出瓷瓶,朝温水里滴上几滴,转眼水变成墨绿色。 他蹲下身说:「丫头,学我的手法,给你家主子按摩。」 瑢瑢想也不想蹲下身,跟着把手放在季珩另一条腿上。 「腿部常见的穴位有……」李熙尚未说完,瑢瑢已经接过话—— 「三十六个,伏兔、阴市、梁丘、犊鼻、足三里……」 李熙讶异,她懂医?他静静听她把三十六个穴位都说上一遍后,才接道:「腿部共计六条经络,是哪六条?」这回是直接问了。 「胃经、胆经、膀胱经、脾经、肝经、肾经。」瑢瑢直觉道。 「不错嘛!小丫头读过医书。」 李熙这么一说,瑢瑢方才回神,「学过一点。」 「谁教你的?」 「杜子戌杜伯伯。」她道。 居然是他?李熙微诧,抬眼相望。 十几年前,他确实收了一个女徒弟,当时不少人嘲笑他白费功夫,女人学医能做什么?难不成用来应付后院那些个肮脏事儿,会不会大材小用? 只是杜子戌的女徒弟……李熙摇头,年纪对不上,容貌更对不上。 李熙叹,这泡脚汤药方是跟杜子戌打赌赢来的,杜子戌是个人才,若是能留在太医院,肯定能够研究出更多助人药方。 「先从伏兔、阴市、梁丘、犊鼻……按到内庭、厉兑,由上往下按摩三次后,再从风市、中渍、膝阳关……足艰阴一路往下,也是三遍,然后再重复三次,接下来每次泡药时都这么做。」 她问:「是不是将腿脚的毒素全数往外引出,小少爷的病就好了?」 李熙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腐肌蚀骨散最阴毒的地方在于此毒一旦进入人体,就会附着在五腑六脏里面,即使排除脸上和双脚的毒,脏腑内的毒依旧在。」 换言之,还是需要很厉害的大夫和很昂贵的药材? v第十八章[10.30]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只不过短短数息后,她再度扬起笑脸,「不管如何,现在是渐入佳境,对吧?」 这么乐观?很好,这性子,他喜欢。 「那你还嫌药费贵?」他堵了瑢瑢的嘴。 擦干双脚,季珩觉得腿脚又更轻上几分,这感觉让他心情愉悦。 盘起腿,他有点累,但想修习内功,再试一回,即使明白那些毒如附骨之蛆无法依靠内功清除,但他不死心。 李熙看他两眼,也不出声阻止,有的人就是喜欢撞山,没撞个头破血流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话,那就……撞吧! 他把药方交给瑢瑢,交代说:「穴道按摩很重要,每日都要进行两次。」 「好。」 「这回的汤药比过去更苦,就算你家少爷闹情绪,都得想办法让他喝进去。」 「好。」 交代过数语后,李熙看一眼瑢瑢道:「先出去,别打扰你家少爷,半个时辰后再进来。」 瑢瑢点点头跟着李熙走出门外,她才要掏钱,没想到李大夫朝田雨勾勾手指,田雨乖乖跟着李熙走进前厅。 李熙打开一个长形包裹,将缠绕的布条一圈圈解下来,直到全解开了才看清楚,那是条用木头做的腿。 「李大夫,这……是要做什么?」 「坐下。」李熙不解释,直接把他按倒在椅子上,弯下腰,帮他把假腿装上,并细细解说:「凹槽内的棉絮包用久了就换个新的,这样走起来才不会疼痛,睡觉前把脚拆下来,让膝盖休息休息。」 「李大夫,以后是不是我……」田雨脸上有掩也掩不住的激动。 见状,瑢瑢笑了,田雷、田风、田露也笑了,往后他再不需要用一条腿到处蹦蹦跳跳,让人看得替他累,更不需要拄着拐杖。 假腿装上,田雨来来回回在厅里走个不停,好像没走过路似的,越走越高兴、越走越得意,嘴边的笑都快咧到后脑杓,整个人傻得厉害。 李熙失笑,他很少当好人,难得一次竟是奉献给这个傻大个,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看见瑢瑢,逗弄她的兴致又来了。「丫头,这条腿怎样?」 瑢瑢看看田雨,他笑得嘴都歪了。「很好。」 「那这条很好的腿,值多少银子?」 谈到钱……伤感情呐,想也知道不便宜,一辆代步轮椅需要三百两,一条代步假腿,再加上一个死没良心的抢钱大夫,她不敢想象它的价钱。 咬牙硬撑,她的表情像便秘数月,「李大夫说多少便是多少。」 「小丫头不讨价还价了?」 「越讨价越高吧。」 「聪明,有长进,那就算你便宜点,五十两就好。」 五十两?她又爆血管了。瑢瑢性子好,待人温和,但现在谁敢碰她的钱,她会立刻化身猛虎,「比起大夫,您更适合去当强盗,李大夫要不要考虑改行?」 李熙突然眼睛发亮,笑得满脸狐狸样,「改行?好建议,我第一桩买卖,抢你回去当药人。」 药人?她咬牙,「我很会吃的,千年灵芝、百年人参,我一天要吃好几根。」 「行,本大夫养得起。」说着,他就要对她动手。 没想到田风、田雷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再度围在她身前,一个个恭敬谨慎、卑躬屈膝,像软骨头似的。 「小孩不懂事,李大夫大人大量,五十两银子,一定随后奉上。」 「我改主意了,一百两!」 一百两?把她切了论斤卖还卖不到这个价,瑢瑢一听就要上前理论,田风立刻用四肢当绳索紧紧环抱住瑢瑢,让她动弹不得。 眼睛被压在田风胸口,瑢瑢只听得田露说—— 「行行行,一百两就一百两,李大夫说什么都行。」 李熙这才满意,对田风微笑道:「你再箍下去,丫头就要没气了。」 田风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太粗鲁,想松开她,却又怕松开她。 见状,田雷连忙把李熙送出门,深怕瑢瑢又跳出来同他理论,他们都知道,银子对瑢瑢来说不仅仅是钱,还是命呐! 李熙出门了,瑢瑢才被松开,她立刻往大门口追去,田风发觉不对,忙抱住她的腰,瑢瑢双腿腾空,手脚在半空中挥舞着。 「不带这样的呀!哪有一口气涨一倍,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当大夫得要有医德,不能光顾着赚钱啊……」 田雨吓死了,忙一把捣住她的嘴。 「啊呜ㄟ喔……」她又急又气,不断啦哮,可声音全被阻在喉咙里。 「瑢瑢别气,我再去打两只老虎就行了。」田风道。 「呜呜嘿嘿啊……」她怒其不争,不就是个大夫吗?值得他们小心翼翼。 「瑢瑢息怒,没事没事,不就是银子?明儿个就给你挣回来。」田雨也道。 瑢瑢终于息怒,进到屋里时,只见季珩满头大汗,似是那是他无法随心所欲。 瑢瑢服侍他泡澡后,像往常那样,跪在床上为他擦干头发。 季珩问:「你是杜子戌的徒弟?」 方才没想太多,现在瑢瑢想起李大夫的反应,难道师父很有名? v第十九章[11.07] 她不答反问:「你认识杜子戌?」 他没回答,再问一遍,「你是杜子戌徒弟?」 她和他一样坚持,「你认识杜子戌?」 同样的话重复两次后,他说:「你先回答。」 「为什么不是你先答?」 「因为我是主子,你是奴。」 又来,又是一箭正中红心! 她撇嘴不爽,干脆说谎,「我不是,杜伯伯是我家邻居,给过我几本医书,我不过略通医理。」 季珩点点头,那就对了,光年纪就跟听说的对不上了。 「轮到小少爷回答我,你认识杜子戌吗?」 他问:「知道淑妃吗?」 「不知道。」 不知道才正常,一个小小的举人之女,没道理会知道宫闱之事。 「淑妃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那年梁国将公主进献大燕皇帝,梁国公主为得到皇帝专宠,曾将腐肌蚀骨散用在淑妃身上,皇帝命太医院想尽办法救治,但没人识得此药,最终淑妃中毒过深而亡。皇帝大怒,责罚太医院两名御医,杜子戌是当中的一个。」 师父曾是太医?她不知道,只晓得师父有很长一段时间意志消沉、足不出户,而她性子野,为了他家几株葡萄树爬墙。 一回生两回熟,两人相识相熟,他道她天资聪颖,收为徒弟。 后来师父决定云游四海,把家中钥匙交给她,让她有空就过去读读医书、拾摄药草,没想到师父离开没多久,就发生父亲枉死、母亲病亡之事。 「你怎会知道宫廷里的事?」瑢瑢反问。 季珩笑而不答,因为淑妃是母亲的姊姊,两人感情深厚。 母亲曾说:「姊姊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姊姊是爹娘捧在手中的珍珠,他们从没打算在权贵中择婿,只想让她嫁给小门小户,一辈子过得顺利幸福。」 当时家里为姨母择定的对象就是杜子戌。谁知她会邂逅微服出巡的皇上,与他一见钟情,之后的事便脱序了,谁也阻止不了。姨母入宫,得到皇帝的专宠,福泽了娘家,淑妃在的时候,是母亲家族最荣耀之时,当时家中只有舅舅在朝为官,因为姨母的关系,曾经一度官拜二品,然而她一死,舅舅屡屡受到打压,最终被眨至南方当个六品小官。 舅舅离京那天,他与母亲送至城郊,临行依依不舍。 他还记得,娘抱着年幼的他说:「往后,再无娘家为我撑腰。」 那时他年纪小,却记忆深刻,只因坚强勇敢的母亲哭了,抱住他的手臂颤抖着,他镶住娘的脖子,认真说:「娘不怕,有珩儿在,珩儿为您撑腰。」 思及此,季珩越发沉默。 他没回答,瑢瑢也不坚持,转开话题道:「对了,这次无论如何小少爷都得让我进城一趟了。」 「为什么?」他收回心神问。 「咱们欠李大夫百两银子,我得卖掉手里的衣服,再接下一、两幅双面绣,才能把钱给还上。」想到一百两,她的心又纠结了。 「为什么会欠这么多?」 「李大夫给二少爷做了一条腿。」 眉头郁结松开,那人还算有良心。「知道了,明天我陪你进城。」 嗄?她有听错吗?小少爷终于愿意出门?瑢瑢讶异望他。 「什么眼神,很奇怪吗?」 「不不不,出门好,多接触人群心胸才会宽阔。」 「意思是爷心胸狭窄了?」他斜眼觑她。 她好脾气地笑着讨好,「没有没有,小少爷怎么会心胸狭窄?分明就是宽厚仁慈、有容乃大,谁敢说小少爷心胸狭窄,站出来,我帮小少爷去踹两脚平平气。」 「哼!」他又犯鼻窦炎了,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讨好巴结的小模样。「以后少挑衅李大夫,对他尊重一点,但也离他远一点。」 挑衅?她有吗?好吧,如果责备他贪财是一种挑衅的话。不过,「为什么?」 「他不是普通大夫。」 「不然呢?是神仙级大夫?」他要那么厉害,怎不把小少爷的病给治好? 「他是毒医,使毒比医人更厉害,得罪他……没听过有好下场的。」 瑢瑢恍然大悟,难怪每每她说李熙一句话,身前就会迅速结起一座人墙,原来她的小命在风雨飘摇中摆荡过? 「他是睚眢必报的人吗?」 「是。以后惹人,得挑对象。」季珩哼一声,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么宽厚仁慈、有容乃大的。 「嗯,我懂,惹小少爷没事,往后我心情不好,光惹小少爷,不招惹旁人。」她笑咪咪道。 季珩觑她一眼,胆子养肥了啊,不过……没错,除了他,旁人都不能招惹。 瑢瑢微笑躬身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回就当交个朋友。」 走出张记布庄,不是她自视甚高,实在是对方给的价钱让她无法点头。 她分明看见对方眼底的惊喜,分明知道她的衣服大有赚头,可还是想要极力压价,这是剥削、是欺负!出门时小少交代了,欺负她道种事,除了小少爷,旁人都不能做。 田露、田雷留在家里,由田风、田雨和季珩陪瑢瑢上街。 进京城的路上,她满心盘算着,家里还有二十几两,卖掉两件衣服再加上双面绣的订金,应该可以还掉李大夫的债,她还打算挪出一部分银子买药材,制作胭脂粉霜来卖,她看好这门生意。 v第二十章[11.14] 但张记布庄的老板着实不上道,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她还能选择别家布庄。 她打定主意,要发家致富,今儿个给田雨装义肢,下回给田雷装假手,再下回她要存足银子,把小少爷的病给医治好,让他再度玉树临风、再次风度翩翩立于人前。 离开布庄,她走往对面食肆。 戴上人皮面具的季珩和田风、田雨围坐在小桌前,品尝京城有名的馄饨面。 人皮面具是人性不多的李熙让药僮送药材时顺道送上的,他让药僮传话,「既然买了轮椅就出门逛逛,别老是待在家里,待越久会越蠢。」 如果嘴贱可以拿来比赛,李熙和季珩可以争第一名。 「不好吃,咱们家瑢瑢做的更好。」田风说。 田雨接话,「我觉得是汤头的问题,我们家瑢瑢熬的汤是奶白色的,还没喝呢,一股香味就扑鼻而来,再加上切碎的芹菜,那真叫人间美味。」 咱们家、我们家,季珩不爽,干么叫得那么亲热? 听着他们三句话不离瑢瑢,没弄懂的,还以为瑢瑢是他们媳妇,季珩胸口憋着一堵气,可惜他戴着人皮面具,否则田风田雨就会知道该闭嘴了。 他绷着脸,对桌上的馄饨汤提不起兴致,虽然田风、田雨惹人生厌,但有句话说对了,瑢瑢确实做得更好。 这桌三句话不离瑢瑢,另一桌两个男人谈起另外的话题—— 青衫男说:「棋高八斗的斗棋大赛开始了,吃饱后我带你过去开开眼界。」 「斗棋大赛?那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黑衣男道。 「你难得进京一趟,自然不晓得,棋高八斗是贤王开的棋庄,你听过贤王吗?」 「知道啊,贤王是个闲王,对朝政不感兴趣,他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皇帝对他颇为看顾。」 「皇帝对这个弟弟可宠得咧,他啥事都不爱,就喜欢下棋,要不是关起门来下棋,就是云游四海到处玩,即使长住京城的人,也很少见到这位贤王。」 「所以咧?」 「别小看贤王的棋社,棋高八斗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听说想要进去,得先缴三千两年费,每次进门,还得交入场费一百两。」 「这么贵?」 「对啊,但不只入场费贵,能进出那里的人也尊贵,平日想遇见贵人难,但在那里,随手一指全是贵人。」 「看来,那里笼络人脉的意义高过于下棋。」 「确实有人这么说,因此每年这场斗棋大赛就难能可贵了。」 「怎么说?」 「这一天,不管有没有缴年费的人都可以进去,只要花一两银子买一面木牌,就能找人挑战,如果赢了棋局,对方摆在棋桌上的木牌通通归你,累积五面木牌,可换一面银牌,当然如果你钱多,也可以直接花十两银子去买银牌。」 「比起木牌,银牌有什么好处?」 「手执银牌,才可以挑战手中有银牌的人,和木牌一样,赢得棋局,就可以将对方的银牌纳入自己手中。如果不想挑战,可以直接拿着银牌到掌柜那边换回银子。再者,累积五十面银牌,就有资格解贤王布下的棋局。」 「解了棋局又如何?」 「那就可与手持玉牌之人手谈一局,若最终能赢得棋局,方能得到一面玉牌,目前京城内拥有玉牌的仅有五人。」 「玉牌不能用买的吗?」 「不行。」 「拿到玉牌有什么好处?」 「拥有玉牌的人,可以不必缴年费,随时可以到棋高八斗找人下棋。」 「大树下棋桌一摆就可以下棋,何必非要进棋高八斗。」 「其一,每年举办的斗棋大赛,让所有对棋艺有钻研的人在此聚集,因此可以碰上真正的高手。其二,经常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到棋高八斗求手执玉牌之人赐教,下一回棋赚上几百两,这事儿你干不干?其三,想要专精下棋这门学问,一要有钱、二要有闲,这种人通常身分显吓,因此富有的布衣想要偶遇贵人,棋高八斗是最好的选择。」 青衫男和黑衣男聊得起劲,季珩听进耳里,而角落小桌旁的美髯男则听得微眯双眼。他笑得隐约,耳里听着斗棋,目光却落在季珩身上,想将他看出一个洞似的。 两道目光过度灼烈,季珩眼角余光扫去,美髯男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他认得自己?不可能,自己戴着人皮面具,既然如此……为何?季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瑢瑢走进食肆,恰恰听见田风、田雨一面吃一面批评,忍不住好笑,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再讲下去,老板要赶人了。」 看见瑢瑢,田风道:「待会儿回去,割几斤肉、买两根大骨,瑢瑢给咱们包馄饨。」 瑢瑢?传言中能把汤熬成奶白色的小丫头?美髯男再度抬眼朝她望去,意外的……美丽?他审视落落大方的小丫头,不自觉地扬起笑眉。 「恐怕不行。」她把背上的包袱往桌面一摆,说:「东西没卖出去。」 「老板没看上?他眼睛有病吧,得治!」田风道。 「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她有点小失望。 「老板没眼光,我们陪你到另一家布庄试试。」田雨也替她不满。 她的失望让季珩不爽,张记老板可以没眼光,但不能让瑢瑢失望,冷了眼,朝外头瞄去,却发现……哼!他朝她耳边轻轻丢下话,「把你要的价钱提高两倍,半点别让。」 嗄?什么意思?瑢瑢没听懂,但下一瞬就明白了,张记布庄的老板正迈起肥腿往这边快走,季珩话刚落下,张老板的脚就进了馄饨铺子。 他看看瑢瑢身边的男人,气势……很强呐,心下一抖,忙挂起笑意,「姑娘走得这么快,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他哪里是反应不过来,分明是想试瑢瑢的底,看她是真心「买卖不成仁义在」,或只是欲擒故纵,没想她一出门,真的头也不回。 估计错误,见她那身穿着,还以为是个无依无靠、可欺负的小孤女,得依附自己才得生存,碰到这样的人,不剥削压榨对不起自己,没想到…… 「瑢瑢姑娘,这三位是?」 瑢瑢来不及开口,田风抢道:「我们是她哥哥。」 v第二十一章[11.20] 田雨接话,「我们家妹子有一手好女红,虽说家里不缺她这口饭,可她偏要试试自己本事。若妹子的东西不好,我们绝不勉强张老板,可你也别存心压价,伤我家妹子的心。」 话到后来,口气里有威胁,田雨有双大眼,目一瞠、嘴一撇,令人望之生畏,张老板突然觉得性命受到威胁。 「瑢瑢姑娘,要不,咱们回铺子里谈谈?」 当然好,张记是京城里最大的布庄,卖的对象从最昂贵的精品到平头百姓也买得起的中价衣饰都有。 瑢瑢做的衣服,布料普通,但精贵在样式,所以今天她真正卖的不是衣服而是款式,张老板买下一件拆解拆解,就能用精贵的布料做出上百件,赚个钵满盆溢,她怎么肯降价? 她看季珩一眼。 季珩淡声说:「哥哥和玉霞坊的陈老板有几分交情,直接把衣服给了便是,何必证明什么能力,有意思吗?」 张老板倒抽口气。 玉霞坊?那可是太子妃的铺子,里头的商品都是最上乘的,假使这样的人才落到玉霞坊,下半年的生意……还有自己什么事? 人家是骄傲啊,是不想走后门呐,这才把肥肉送到嘴边,哪是什么可欺孤女?错了、错了,他错得太离谱。 「姑娘请!」张老板低头弯腰,把人请回铺子里。 季珩把馄饨往前一推,不吃了,田风、田雨连忙付钱,将轮椅往外推。 回到街边,田风问:「主子,咱们先去逛逛,待会儿再回来接瑢瑢?」 「不必。」 不必?意思是主子要在张记门口等瑢瑢?不会吧,从来只有旁人等主子的分,哪有主子等人的理? 可是主子…… 季珩没等人帮忙,直接把轮椅推到张记门口杵着。 三个大男人、三尊门神一杵,想进门的客人不敢进、想出去的客人从边边角角闪出,威胁感太大,张老板不得不速战速决,瑢瑢说啥应啥,短短两刻钟她就提笔签下契书。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宝珍楼,季珩一眼认出马车上的徽记,那是靖国公府的马车。 刘氏从马车里下来,身后跟着数名仆婢,她的笑容一如往昔,亲切、和蔼,敎人如沐春风。 看见她,田风、田雨浓眉紧蹙,眼底几乎要冒出火光,只不过……看一眼主子,两人同时忿忿地把头转开,他们咬牙,来日方长,报仇不必急。 他们用力深吸几口气,硬把胸膛的愤怒强压下去。 相较田风、田雨的忿忿不平,季珩显得平静多了。 那个人养育他数年,什么最好的通通送到他跟前,失去母亲的他,一度认她为亲母,曾发誓用一辈子还报她的恩惠,岂知……自己竟是被捧杀了一辈子。 他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早晚他会回报对方的「恩情」。 瑢瑢笑眼眯眯地走出来,拍拍荷包说:「成了。」 她卖掉两件衣服、接下一幅双面绣品,张老板想送她两疋布,希望她再做几款新衣,她没应,却一口气买下三疋布,打算给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做一身衣服。 「赚多少钱?」田雨问。 瑢瑢太高兴,终于有主子会在乎多少钱这回事,要是他们死性不改,那么她赚再多钱,也会像指缝间的河水,留不住半滴。 「放心,够还李大夫的。」 「其实我以后也可以上山打猎。」田雨道,他对义肢适应良好。 「不要不要,打猎太危险,以后再不许你们上山。」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上回打老虎,一个个形容得轻而易举,嘴巴全说没事,但衣服一脱,身上的伤口多吓人,瑢瑢被吓着了,连着好几天阻止他们出门。 「不打猎,怎么挣钱?」 「以后挣钱的事儿交给我,你们只要给我打下手就行。」 「我们可不会绣花做衣服。」田风连连摇手。 「谁说我要你们绣花做衣服?」瑢瑢笑着拍拍腰间荷包,道:「走吧!」 「去哪里?」 「百草堂。」 百草堂?季珩拢眉,她病了? |行人转身离开,刘氏身边的徐嬷嬷目光恰恰转向他们,突地看见瑢瑢的侧影,心口一紧,她揉揉眼睛,再看一眼,是看错了吗? 「白丁香、白蒺藜、白礓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你买这些做什么?」季珩看着药单上的药材问。 他们已经跑过三家医馆,分批买下当归、杏仁、桃仁、丹参等不同药材。 没多久,田风、田雨身上已经扛上两大包。 「我要做芙蓉散。」 「芙蓉散?做什么用的?」 「天下女子都喜白,以芙蓉散和水敷面,可以让皮肤润泽、洁白无瑕,还可以防止小痘疹、雀斑、皮肤搔痒等症。」 「你不需要。」季珩道,她的皮肤已经够白够好,不需要这些劳什子。 「不是我要用的。」她弯下腰在他耳边轻道。 那暖暖的气息扑在耳际,惹得他一阵脸红心跳。「送人?」 送人?她轻呵一声,「小少爷觉得我有这么慷慨?」 「你没有。」他毫不考虑迅速回答,速度快到很伤人,虽然他说的是大实话。 v第二十二章[11.28]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但人是铁、钱是钢,没有钱撑腰,腰杆儿直不了。她撇撇嘴道:「我打算用来赚钱。」 「家里钱还不够你用?」若钱真不够,他也可以考虑抄书。 「眼前够,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旱未至、先储水,冬未到、先备粮,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啊。」她说得一口好道理。 季珩却大翻白眼,呋,她是有多忧多虑多不安呐?是见钱眼开吧! 「那个芙蓉散真能卖银子?」田风问。 「当然,还能卖不少。」对于这点,她信心满满。 「你怎么会做那个?」 「是杜伯伯教的呀!」她想也不想的接话。 又是杜子戌?传言他性情古怪,不喜与旁人往来,怎地这丫头就入了他的眼?「他怎肯教你?」 她得意洋洋地比出一根手指头。「一坛老酒。」 「老酒?」 「我出生时,爹娘在树底下埋下十五坛女儿红,杜伯伯与我交换,他教我一个月医术,我许他一坛酒。」后来酒喝完,他认定她的资质,她才正式拜师。 这就说得通了,没治好淑妃,杜子戌受皇帝怒斥、离开太医院,从此嗜酒成痴,成天昏昏沉沉的,传说他变成酒鬼,浪费了一身医术。 买足药材,走出药铺,季珩对田风、田雨道:「你们先把药材送回去,再进城接我们。」 田风问:「堂弟要去哪里?」 「棋高八斗。」季珩莞尔一笑。 田风、田雨互看一眼,主子这是……要动作了? 【第五章 斗棋狠宰肥羊】 望着招牌,瑢瑢问:「小少爷,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你不是想要未雨绸缪、积谷防饥吗?」 靠下棋?不能吧,那是烧钱的娱乐,在京城,棋高八斗很有名,她曾听爹爹提过,身上无钱,连大门都进不了。 只是小少爷难得出门,就让他高兴一回吧,反正她兜里有钱心不慌。 看着设在门口的临时柜台,上面放着两堆牌子,木牌一两、银牌十两,读过游戏规则后,她想也不想把爷推到木牌前面,肉痛地掏出一两银子。 没想季珩突然开口,「要一面银牌。」 啥?银牌?那得要十两啊!突然间心脏隐隐作痛,赚钱辛苦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怎地主子们花钱都这么大方,瑢瑢哀怨地看向季珩。 哼!小家子气,季珩横她一眼,「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无奈三叹,她鼓起腮帮子回答,「不,小少爷是在下命令。」 知道就好,季珩道:「那还不去?」 强忍胸中的剧烈疼痛,她依依不舍地与刚到手还带着微温的银票说再见,那眼神缱绻缠绵。 只买一面银牌,但瑢瑢发誓,要赚回很多银牌,因此掌柜问她要不要篮子时,她二话不说,从当中挑了个最大的。 见她此番作为,掌柜不免多看两眼,她是有多大的底气啊? 底气吗?她没有,不过她打定主意要搔首弄姿,把和小少爷对弈之人搞得心猿意马,接连输棋。 棋高八斗的规模很大,那不是普通的铺子而是一处别院,一个盖在京城中的七进宅子,据说是皇帝赐给贤王当府邸的,但他另买了五进宅院作为王府,反将这个好地方拿来作为棋社,广邀好友下棋,几年下来,累积出今日名声。 今天棋社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对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大家都不想错过,有人来找好手切磋棋艺,也有人想来此博得美名。 每间房间里都摆着桌子和棋盘棋子,手持玉牌的人可以选择在任何一处下棋,而手持银牌者,除了最后面的弈园不能进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进出,至于手持木牌者,只能在最前面两个院子里下棋。 进门,两人迎上一道目光,那是在馄饨铺子里的美髯男。 他笑盈盈地打量季珩的人皮面具及他的双腿,半晌后浅浅笑开,不久视线落到瑢瑢身上,转过两圈。 季珩不喜欢他的眼光,轻哼一声,把头撇到一边,以冷漠回应,瑢瑢则客气得多,经过时,朝对方点点头后推着季珩往里头走。 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朝他们走来。 男子身穿窄袖银红色深衣袍子,上头金丝银线绣满团花,领间袍角衣袖遍布锦绣,腰束五彩镶琥珀腰带,挂着五彩荷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白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还有枚紫金兰形花戒,整个人裹在一身花团锦簇中,招摇得很。 男子手中摇着骨扇,在看见瑢瑢时,目光倏地定住,黏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他在心中大声赞叹,太美了!一双美目灿如星辰,缀上樱桃小口,细致的五官、雪肤香肌,妩媚有致,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这样一张绝丽容颜,任哪个男人见着都会呼吸不顺。若能得她一个回眸顾盼,值了…… 充满侵略性的眼光,让本想靠搔首弄姿赚银子的瑢瑢不舒服,她咬住下唇,垂下眼睫,假装没看见对方。 季珩也被男子大胆的眼光给惹毛了,但他不动声色,淡淡地看向对方。 男子撩起衣摆一拱手,刻意做出温柔斯文书生样,「小生姓符单名嘉字,不知公子贵姓?」 一阵静默。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就该知难而退,但符嘉偏不,他旁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厚,更何况他的家产足以撑起他的厚脸皮。 「兄台今日到此,必是棋道高手,不知兄台可否愿意与在下手谈一局?」 季珩冷笑相询,「你有几面银牌?」 他得意洋洋地向身后的小厮使个眼色,小厮连忙把篮子亮出来,里头摆着六面银牌,他已经赢过五局。他的棋艺可是砸大钱在棋高八斗里学来的。 季珩轻哼一声,对瑢瑢说:「走吧。」 v第二十三章[12.07] 闻言,瑢瑢心情愉悦,第一次觉得小少爷的轻哼声悦耳。 见他们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看着他们的背影,符嘉微诧。 他有六面银牌,还看不上眼?莫非对方功力高深?他说:「小四,去买十面银牌。」 在棋艺上头,符嘉颇有几分自信,他一无功名、二非出身世家,能够拿来说嘴的,也就这身棋艺了。 当符嘉快步追进宅院时,季珩刚好择定位置坐下,他忙走到棋桌前,把十六面银牌通通放在棋桌上,「现在公子可愿意与我对弈?」 季珩点头示意,瑢瑢把他们家唯一的银牌押在桌面上。 啥?就一面? 符嘉以为自己没看清楚,揉揉眼睛,再看两眼,真的是一面银牌,他打算用一面银牌搏他十六面,太过分、太看不起人,符嘉有被坑了的感觉。 不过幸好美女近在眼前,下棋时,可以多看上几眼,如果能顺利和对方攀上交情,或许有机会向他要了身边丫头。 为博佳人注意,舍点银子算什么? 他的心思在季珩眼底一览无遗,轻哼一声,他拿起黑子,半点不让。 棋局开打,起初符嘉还有精神偷看瑢瑢几眼,可不过数子,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一刻钟过去,他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见状,季珩撇唇轻轻一笑,下手更残忍,两刻钟未到,符嘉已然落败。 输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棋盘,但……事实胜于雄辩,不对、不对,是他被丫头勾了心神,才会让对方赢棋。 符嘉的不甘愿全摆在眼底。 季珩淡声道:「在下可以给符公子一个翻盘机会,但,三十面银牌。」 三十面?狮子大开口呐!不过,他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 他又喊了声小四,小四点点头,乖乖往外走。 季珩食指轻点桌面,瑢瑢迫不及待将十几面银牌全扫进篮子里,听着银牌互撞的声音,忍不住扬起笑眉。 美人一笑灿如桃花,符嘉看得痴了,一双眼睛全黏在瑢瑢身上,更加坚定要她的心思。季珩翻白眼,小家子气、没见识,不过是百多两银子,值得她笑成一朵花? 「我用三十面银牌押公子的婢女,行吗?」符嘉被瑢瑢笑傻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普通丫头几两银子一个,三百两纹银根本就是抬举。 季珩回答,「我这丫头不随便押的。」 闻言,瑢瑢乐得扬眉,对吧,她家小少爷嘴巴虽坏,可心地是好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才不会拿小丫头去换钱。 可她乐得太早,只听季珩下一句道:「要押可以,至少要五十面银牌。」 笑容倏地收起,怒容尽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季珩。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个可以任意买卖的丫头,她极力压抑激喷的怒气,免得一失手,把整篮子玉牌叩在季珩头上。 符嘉瞠目,又是狮子大开口?合着他是属狮子而自己属肥肉? 他又不是傻子,哪肯应声,偏偏听见季衍从鼻孔发出一声轻哼—— 「没钱装什么大爷。」 没钱?他会没钱?符家的地板上随便扫两下都会扫到金粉,太过分、太看不起人了!符嘉被剌激得脑子一热,扬声喊,「小四,我要五十面银牌。」 所以,她真被押上了? 符嘉生气,瑢瑢更生气,火气阵阵往上窜,她当小少爷是亲人,人家却拿她当可以买卖的肥肉,亏她还费尽心思,想为他凑足药钱。 她疯了,肯定是疯得太厉害,才会疯到分不清好人坏人,一个跺脚,她满脸郁闷。 「小丫头生气啦。」鬼先生突如其来出现。 谁爱生气就生气,我管得着?季珩在心底回答。 「你这臭脾气,怎能讨得了小姑娘的好。」 我需要讨好谁?季珩在心底又道。 「那就别嫉妒阿风、阿雨声声喊『我们家瑢瑢』,别吃醋人家交情好。」 交情好?谁允许的?嫉妒?哼!季珩心道。 「死鸭子嘴硬,这种男人最不讨喜。」这副死德性,也亏得那个傻丫头肯对他尽心尽力。「别怪我没提醒你,惹毛女人只要两句话,但要哄好女人可是呕心沥血的工作。」 鬼先生没机会往下说了,因为符嘉气势十足的把装着五十面银牌的篮子重重往桌面上一放,他就不信依自己的实力赢不了这一场。 符嘉抢下黑棋,黑棋白棋轮番下,这回比上次更快定出输赢,季珩完胜! 直到培培把五十面银牌往自家篮子里倒时,符嘉才恍然大悟,第一局,人家是手下留情……突然间自卑自惭,发觉自己坐井观天,脸色铁青,一甩袖,符嘉转身离开。 人都走了,瑢瑢还气愤不平。 季衍斜眼看她,哼道:「不高兴啥?就这么看不起你家少爷?」 意思是小少爷知道自己稳赢?意思是小少爷根本没打算把自己输出去? 念头一转,紧绷的小脸瞬间笑逐颜开,她弯弯眉毛问:「小少爷不会真把我卖掉,对吧?」 「卖掉你?我要到哪再找个敢对主子发脾气的丫头?」 「这倒是。」瑢瑢得意了,方才的事作罢。 季珩瞄一眼鬼先生,一脸嚣张,心想:谁说哄女人得呕心沥血?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v第二十四章[12.12] 「你就骄傲吧,我看你可以傲气到几时。」 季珩没有回嘴,不是不要回,而是来不及回。 美髯男走到季珩桌边,取出怀中玉牌,往桌上摆去,道:「对弈一局?」 迎上对方视线,季珩虽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但此人脚步轻盈,必定身负武艺,观其面相,面润唇红,内功不凡,他的轮廓深邃,长眉斜飞,一双眼睛隐含熠熠锋芒,必不是简单人物。 「我没有玉牌。」季珩回答。 「押你身后的丫头。」 又押她?瑢瑢心生不满,她看起来很像木牌还是玉牌吗?她都还没开始搔首弄姿呢,就引来这么多人注意?她紧张兮兮地望向季珩,怕小少爷真把自己给押上了。 「不!」季珩一口气拒绝。 鬼先生站在季珩身后,看着美髯男,莞尔一笑,出现了啊! 「要不,再加上一千两银子。」美髯男道。 「不!」季珩侧头对瑢瑢说:「我们走吧。」 瑢瑢松口气,笑容满溢。 「是。」推起轮椅,她问:「咱们现在要去挑战谁?」 瑢瑢边问,眼睛边往四周飘去,盼着再出现一位花团锦簇,再赢上几十面银牌。 看见她的表情,季珩失笑,真当这是条生财之道?「不挑战谁。」 「不挑战?时辰还早,大少爷、二少爷没那么快回来,不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太浪费了。」 「所以呢?要做什么才不浪费?」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再痛宰几个人?」 哼哼,他冷笑,「不让别人去打猎,却要我痛宰几个人?」她果然跟田风、田雨感情更好。 「不一样啊,杀虎猎豹有风险,但对于小少爷而言,痛宰几个人不过是翻手覆掌间的事,既安全又可赚钱,何乐不为?」 「不要。」 「为什么不要?」 「累。」 下棋会累吗?是手酸还是腿软,顶多是耗耗脑子的事嘛,把脑子耗累了,晚上才会睡得好,一举两得的事干么不做?她正闷着,却听得季珩发话。 「走,去解一场棋局。」季珩说完,没等瑢瑢反应,自顾自推着轮子往后面院落走去。解棋局?不要吧,那很贵,要五十面银牌耶! 季珩花将近一个半时辰才解开棋局,然后他们被专人送到后面的弈圔。 弈园布置得相当雅致,有小桥流水、有假山小湖,小径两旁开满红的黄的紫的各色鲜花,湖边几株垂杨柳,随风摆荡,隐隐约约间,可以听见丝竹乐音。 「公子这边请。」下人将他们引导到舍内,这里和前头不同,一屋一桌子,在仆婢的帮忙下,瑢瑢将季珩送到桌边。 屋里两面开窗,微风从窗外徐送进来,带着甜甜的花香,桌边一壶雨前龙井,瑢瑢为他添茶。 「你不渴?」季珩问。 从进棋高八斗起,她跟在自己身边两个多时辰,半口水没喝。 她点点头,他把手边的茶递过去,她捧过茶水就喝,三两口喝完,季珩没唤人来换新盏,直接往杯子里续茶水,他就口直喝,那是……她用过的杯子呀! 小少爷下棋下傻了?平日比谁都讲究,怎地这会儿不讲究啦? 这时屋外走进一个人,抬眉,竟是方才的美髯男,他看着两人呵呵笑着,二度将玉牌往棋桌上一摆,坐在季珩对面。 「还是对上了。」他说话中气十足。 「此人不简单。」鬼先生在季珩耳边说。 何止不简单,看见他腰带上绣的蟒纹吗?季珩心道。此人非皇亲贵胄,必也是达官贵人。 鬼先生顺着季珩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微扬,这家伙观察力挺强的嘛,连这么小的地方都教他看得一清二楚。 「找机会拉拢此人。」 为啥?季珩心道。 「你不是想报仇吗?多交往些有力人士,日后方能借力使力。」别假了,没事你会进棋高八斗?为五斗米折腰?才怪,那是瑢瑢会做的事,至于季珩……就算有千斗万斗米摆在他跟前,他都不会弯腰取。 你又知道他不是那边的人?季珩心里回道。 「他确实不是。」 你知道些什么? 鬼先生没响应,待季珩转头时,他已经消失踪影。 「怎么,小兄弟还是不想与我对弈?」美髯男冲着他笑。 「我的丫头不在这场输赢里。」他把丑话撂在前面。 「可以,不过……让她给我做一碗馄饨汤,如果你输的话。」美髯男笑弯眉头,方才那两个粗汉子可是把她的手艺给形容得……让人垂涎三尺啊。 季珩点头回答,「不管输赢,今日过后,随时欢迎先生到木犀村作客。」 他的话让男子笑眯双眼,道:「一言为定。」 v第二十五章[12.17]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高手对弈,这回一盘局用掉近两个时辰,季珩不会赢的,但美髯男在最后关头刻意放水,让他顺利得到一面玉牌。 田风、田雨租马车来接两人时,天色已经全黑,城门马上就要关起来。 坐在马车上,季珩轻抚玉牌,这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不管身上的毒能不能解,他在死前都要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季家大门。 迈出第一步,他的神情愉快。 见小少爷开心,瑢瑢也是满脸笑意。 本来就是帅哥美人,再挂起笑意,看得田雨错不开眼,他愣愣地看着漂亮得令人晃花眼的瑢瑢,直到……主子生气。 季珩想起鬼先生说的,他嫉妒人家交情好、够亲近,亲近……个屁! 敛起眉心,他寒声问:「看什么?」 「看瑢……」才两个字,田雨惊觉主子的怒火像隐藏在火山下的岩浆,即将喷发,虽然不明白主子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警觉地收起下面的话,「我只是想知道,瑢瑢今天碰到什么好事,怎么这么高兴?」 哈哈,她就等着人问呐,靠近田雨,她笑容可掬道:「二少爷,你可知道,今儿个小少爷大展神威,一口气赢得一面玉牌,和十六面银牌呢。」 他们家小少爷果然有本事,难怪一家人全拿他当宝,瞧,短短一天就赚进一百六十两,没流血、没出汗,这么能耐的人,就是需要把他放在神龛上,就是要天天供上鲜花水果的呀! 掩也掩不住的崇拜目光,让季珩怒气暂歇,笑意再现。 想起她拿到一百六十两银票时,当!两只眼睛露出精光,整个人散发出耀眼光芒,那一刻,他的铜墙铁壁心瞬间软化了,差一点点也把胸口的玉牌拿出来换钱。眯起狭长的双眼,他把瑢瑢拉回自己身边,低声道:「肩膀酸了,捏捏。」 「是!」她乐得配合,要是小少爷能天天赚一百多两,别说捏肩膀,她可以从头给他捏到脚。 田雨见状,骄傲道:「不是跟你说过,小堂弟是我们家宝贝,比谁都重要。」 合着一家人当中,谁重要、谁不重要,跟本事高不高有关? 瑢瑢说:「一百六十两,咱们家几个月的药钱、生活费全有了。」 「玉牌呢?」 「玉牌是棋高八斗的通行证,没啥大作用。」 什么没大作用,作用最大的就是玉牌!那不仅仅是通往棋高八斗的通行证,更是通往权贵高官的通行证。季珩盯着「小家子气、没见识」的瑢瑢一眼,女人呐,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以后小少爷闲得发慌、心情不好想甩碗丢筷子,就把他送到棋社,痛宰几个人、发泄发泄后……应该会好一点。」提起玉牌,瑢瑢兴致不高。 季珩咬牙,他不过在她面前甩过那么一回碗,有必要时不时拿出来说嘴吗? 这块地,主人家原本没打算种玫瑰的,只是前几年,京里仕女流行将玫瑰晒干、装进香囊里,许多农户便在家里种上几亩玫瑰,李奶奶的儿子在城里当掌柜,知道这流行,便回乡下弄了这么一片玫瑰园。 没想两三年过去,香花香囊不流行了,便放任这一大片玫瑰园自生自灭。 李奶奶一个妇道人家没力气耕田,且住不惯城里,便带着小孙女住在老家,她惜物,舍不得这一片花田荒废,便时不时过来打理,倒也成了木犀村一景。 瑢瑢有需要,便把这片花田给包下。 这天田雷推着季珩出来采玫瑰,一个东、一个西,两人分别从两边采集,这工作田雷常做,早已经熟能生巧,而季珩……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被瑢瑢娇嗔两句,做了,季珩对自己的行为很不屑,但再不屑还是折下一朵玫瑰花,放入轮椅旁的篓子里。 这片玫瑰园不小,眼下玫瑰花瓣不缺,但桃花的量很少,幸好张大嫂家里晒了不少桃花和桂花,瑢瑢全花银子给收下。 为瑢瑢的赚钱大业,不光银子,全家人也都折腾进去了。 偏偏李熙还拍手叫好,对着季珩说:「你是该多往外头走走,吸气吐纳,心胸开阔。」 鬼话,难道他的心胸狭窄吗? 说起来瑢瑢和每个村民都交好,也不晓得她的人缘怎会那么好,在她进门前,他们与村里人宛如身处两个世界。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折下几朵花放进他的篓子里,那是李奶奶的小孙女阿乔,她还冲着他直笑。 他本不想问的,但最终还是问出口。 「不怕我吗?」今天他没有戴人皮面具,脸上的毒疤狰狞。 阿乔看着他,甜甜一笑,说:「以前,害怕的呀。」 「现在呢?」 「瑢瑢姊姊说,天底下有很多可怜人,没有人希望自己缺手断脚,意外虽然造成了人的不幸,但坏人会扩大别人的不幸,而善良的人会把别人的不幸抹平,我想要当善良的人。」阿乔口齿伶俐地说着。 她是这样对村人讲的?季珩莞尔,她身上彷佛有种魔力,能让所有人都乐于亲近。 「不幸哪有那么容易抹平。」他不禁失笑。 小女孩望着他,笑开缺了门牙的小嘴巴,在他没来得及反应时,她踮起脚尖,往他脸上的伤口吹气,轻声说:「呼呼,就不痛了。」 田雷转过头,恰恰看到阿乔的动作,完蛋!主子不喜人近身的…… 二话不说,田雷飞奔到主子身边,想抢救小女孩,没想到主子竟然没有挥拳把小姑娘打出重度内伤,也没把人推开,只是呆呆地看着小女孩。 「还痛吗?」小女孩问。 他下意识摇头。 小女孩笑弯了眉眼,说:「那就抹平啦。」 这样就抹平了? 突然间,季珩意识到,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有怨天尤人,多久没有想过放弃自我,不知不觉间,瑢瑢抹平烙在他身上的阴霾…… 他能走路了,虽然只有短短几步,他沉溺于学习兵法中,又开始计划起未来,他不再自怨自艾,只专注要让负他的人得到代价。 v第二十六章[12.20]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瑢瑢吗? 将蜂巢加热开水煮开,过滤,成为蜂蜡。 玫瑰花、紫草、洛神花放入瓮里,加入植物油,没过,浸泡十日,滤出,加入蜂蜡、隔水融化。 将晒干的玫瑰花、桃花、菊花……各种颜色的鲜花,碾压,磨成粉状,分装在不同的罐子里。 会做胭脂的人很多,但瑢瑢有别人没有的秘密武器,她用蒸馏酒水的方式,蒸馏出薄荷精油,加入胭脂中,这样可以消毒,让胭脂可以存放久一点,并且有淡淡的薄荷香。 瑢瑢依次往钵里加入精油和蜂蜡,直到渐渐呈现膏状,才装入特制的小瓷盒里。 多亏了小少爷挣回来的银子,若没有那一笔,她还舍不得买这么精致的瓷盒,她心里清楚,东西要卖得好,除了里头的东西重要,外面的包装也很重要。 因此在等花草泡油的十天里,她日夜赶工,除答应张老板的双面绣之外,还裁制上百个荷包,她连睡觉都舍不得。 田雨进屋,看一眼瑢瑢,不是苦夏,她却短短几日内瘦上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现在衣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整个人都缩小了。 她白天忙着做胭脂,夜里忙剌绣,日夜操劳,眼底下出现一片淡淡的黑墨,主子叨念过,都无法打掉她贯彻始终的意志。 「瑢瑢。」田雨低唤。 瑢瑢正在配色,她希望至少能配出三种颜色浓淡不同的胭脂膏。抬眉,她问:「二少爷有事?」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赚钱?」他接受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枢门理由,但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主子还得了玉牌,往后往棋高八斗走上一趟,就能赚上百两银子回来,瑢瑢实在不必这么拚命啊。 瑢瑢明白大家只是惯着她,不想她不开心,因此她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可并不完全同意自己。他们打心底认定,银子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得再多,花不掉都没有意义。 放下手边工作,她转过身认真对田雨说:「二少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们。」 「什么事?」 「我问过李大夫,小少爷的病能不能治?」 不能治,能活多久,端看天意。瑢瑢话没有出口,田雨心底已经接下话。 这事,人人都晓得,只不过眼看主子的气色越来越好、精神越来越佳,他不再丧志寻死,现在甚至连兵书都想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刻意忽略李大夫的大实话,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田雨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睑。 他不敢想象,主子不在后,他们将何去何从,打从他开始懂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着护卫主子,而往后…… 「李大夫说小少爷的病想要治好,得有两个条件。第一是运气,遇见能够治的人,第二是条件,要有足够的钱买回昂贵的药材。我没有办法掌控运气,却可以创造条件,在运气来到之前,我想存到足够的钱,不想运气来到那天,却因为条件不足而不得不放弃一切。」 瑢瑢这么努力,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是啊,他怎会这么笨,如果瑢瑢是为自己……早在卖掉衣服那天,她就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了呀,她不必像现在这样,日也拚、夜也赶,带着他们想尽办法多赚一点钱。 「你确定吗?李大夫说阿珩的病能治?」 「嗯,虽然运气这种事很难说,虽然机会不大,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对不对?」 「可是阿珩刚病发时,李大夫斩钉截铁说没得治……」 话说到一半,田雨戛然而止,不对,当时李大夫说的是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怎么把重点都落在「听天命」上头,竟然忘记还可以尽人事? 只是在当时那个状况下,主子失去求生意志,而这个家穷到需要靠卖掉贴身武器才有饭吃,所有人都跟着少爷放弃了。 「你这么认真赚钱,都是为着阿衍。」 「不然呢,我吃得又不多。」 田雨太感激也太感动,忍不住满腔激动,一把抱住瑢瑢,「谢谢你、谢谢你,瑢瑢,太感谢你了……」 他太激动了,没想过瑢瑢被他这么用力一抱、死命一拍,会不会得内伤。 这时他听见两声轻咳,田雨转身,发现田雷推着主子站在门外。 那两声轻咳出自田雷喉咙,但比起轻咳声,主子近乎铁青的表情更吓人。 他急松开手,这一松手,瑢瑢立刻吸口气,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 田雨忙把方才研磨好的玉米粉、珍珠粉加玫瑰粉往前一推,干巴巴笑道:「这边磨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珍珠粉是她特有的配方,可以消炎生肌,去除黑斑,长期使用她的玉女霜,会让皮肤更白皙,与外头加入铅粉朱砂遮盖肤色的护肤品截然不同。 她接过研钵,检查一下里头的颗粒,「很好,磨得很细。」 被夸奖了,田雨笑着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 「再磨一钵,只不过这次把玫瑰粉换成桃花粉。」不同的粉,做出来的玉女霜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与香气。 「玉米粉和珍珠粉的量一样?」 「一样。」 「好,我马上去弄。」 田雨离开,田雷推着季珩进门,把篓子往桌上一放,这几天日日拔花,他身上都带着花香味了。「瑢瑢,我又拔了几篓子玫瑰花,这次要晒干,还是要做成花汁?」 「先晒干好了。」 「行,我拿到外面晒。」 「二老爷,厨房里我煮了一锅绿豆汤,您刚从外头回来,喝一点消消暑吧。」 「行,我给阿珩也添一碗过来。」田雷道。 季珩立刻轻哼一声,说:「不必。」 v第二十七章[12.26] 田雷缩缩脖子,赶紧跟着田雨出去。 瑢瑢放下手边的活,走到季珩轮椅边,看着他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有生气多了。她微笑,问:「小少爷不高兴吗?」 「哼!」 「确实是不高兴了,为什么?觉得摘花瓣这活儿太娘儿们?」 他没回答,但脸上明白写着「本人不高兴」。 「可使性子这种事比起摘花瓣更娘呢。」 只见她嘻嘻一笑,笑弯两道眉毛,然后……莫名其妙地,他的怒气没了。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但凡男人都躲不开她的诱惑,还是因为她的感染力太强,凡是待在她身旁就无法生气,只能开心? 季珩不知道,可就这样不生气,拉不下脸,所以即使早就不火大了,他还是绷着脸。 「你娘没教你男女大防。」 一句话直接把她推入漩涡,她垂下眉,点点头,掩不住的黯然神伤。 「我娘教过的,男女大防,妇德妇诫,身为女子该学的东西,爹娘都教过我,可我发现……学得再多,一旦恶运横在眼前,那些东西通通没用。」 他听不得这种话,她不是很乐观吗?不是卯足力气想要把日子过得好?不是积极努力,深信拼命就可以改变命运?他都被她糊弄得相信了,她有什么资格说丧气话。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 瞧这话说得多大器,可一屋子的鳏寡孤独废疾者,有什么资格找那种大人物报仇? 然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都感激,感激小少爷愿意宽慰人心。 蹲下身,她仰头认真看他,认真回答,「小少爷,我曾经为着报仇把自己扔进虎穴,结果非但报不了仇,还差点儿赔上自己性命,我想通了,行善者一生通达,为恶者报应当头,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终会为我主持公道,所以我不想报仇了,我只想好好地活着,让地下有知的爹娘不为我担心。」 瑢瑢试着说服他,她不想季珩为自己涉险,报仇这种事情她更愿意自己来,不愿意拖累别人。 「没出息。」他轻哼。 「我是没什么出息啊,我只求自己和身边的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小少爷,你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总有一天那个能为你解毒的人肯定会出现。」 又来了,又来说这种振奋人心的话,说得他不知不觉地跟着相信,相信自己的性命不会是半年一年,而是长长的七、八十年。 不懂啊,她哪来的本事,简单的几句话就说服他,他又不是笨蛋。 「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办到,宣武侯世子的好日子不多了。」他坚持。 没听明白她的话吗?瑢瑢皱眉,小少爷怎地这般固执,那可是宣武侯世子呐。 瑢瑢叹气,他们是鸡同鸭讲吗? 揉揉鼻子,他说:「以后不许和田雨、田风走得那么近。」 没礼貌!对自己的堂兄指名道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说:「我是田家的丫头,没法子和老爷、夫人和少爷们保持距离。」 田家的丫头,说得这么顺?当他不晓得卖身契已经在她手里。 好啊,喜欢当丫头是吗?那就……「你只要记得,你是我一个人的丫头!」 真霸道,瑢瑢皱皱鼻子,不想跟他争辩,只说:「我煮的绿豆汤很好喝,爷要不要尝尝?」 瑢瑢走到后面那一排屋子,里头堆着他们买回来的药材。 这几天,田露、田风天天待在这里,将白丁香,白蒺藜,白礓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皂角、绿豆一一研磨成粉。 「夫人、大少爷,先歇一歇吧!」瑢瑢提一锅绿豆汤走进来。 「行,等我把白附子磨完。」 瑢瑢拿出秤,将各种比例的粉状物放入坛里,充分混合之后,分装进掌心大小的木盒子,虽是木盒却也讲究,木盒上头刻一朵花,附上一支小勺子,外面再用一层轻纱包住,看起来颇有质感。 「这粉是用来吃的吗?」田露问。 「夫人想不想试试?」 「好啊。」 「我也要试。」田风跟进。 「行,大家一起试。」 于是田家出现一个诡异景象,如果这时候有人造访,肯定会被狠吓一跳,再大喊一声,「救命啊,有鬼!」 因为所有人全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太……太太可怕了,而制造出这么可怕场景的人,正一手拿碗、一手拿毛刷凑向季珩。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推。 「试试嘛,人生苦短,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尝试,才能让生命丰富而精彩。」 「那你要不要试试吃屎,让生命更丰富精彩?」 「哪能一样,这对你有好处,吃屎又没好处。」 「你不是说鸡屎白能治病,人屎黄说不定也行。」重重从鼻孔哼一声,他才不要像外面那四个傻瓜一样,任由她摆布。 「小少爷,就试一次,一次就好,就当……治病敷药。」 「别没病治出病就好。」 「小少爷,就算你对我没信心,可这方子是从杜伯伯那里来的,试试吧,说不定对你脸上的伤口有奇效。」 v第二十八章[01.03] 他的脚大有进展,瑢瑢曾经看见他偷偷练走路,但他既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便半句话不说,只是脚有进展,脸却没有好转现象,虽然男人重要的是能力,长相不重要,但有张帅脸,总好过顶着丑颜。 「不要。」 「确定不要?」 「确定不要。」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也不要?」 「不要。」坚持到底,他可不是任人戏耍的个性。 「我同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说了,要做阿胶膏给他们吃,如果小少爷不肯,阿胶膏就没你的分。」 「你当我是田风、田雨。」会为一点吃的低头? 「算了!不要就不要。」她抽回手往外走,下一瞬却在猝不及防间转身,拿起刷子往他脸上一抹。 微笑,弯身,她看着他脸上用芙蓉散做的芙蓉霜,得意洋洋道:「小少爷,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让我把芙蓉霜在你脸上涂匀,一刻钟之后,我打水帮您洗掉,第二,你这一整天就顶着这撇芙蓉霜吧!」 那道芙蓉霜就涂在他中毒腐烂的半张脸上,那伤口不能用力擦,一擦就会流血流脓,就算清洗,也得小心再小心,满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粗手粗脚,能帮他洗脸却不弄痛他的,也只有她。 他还想否决,只是一股清凉感从伤口处渗入,顿时麻痒感彷佛少去几分,连入鼻的腐臭味也好像少了。 冷着脸,他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 「妥协。」 闻言,她笑出满脸灿烂,「行行行,以后妥协的事儿全让我来。」 然后,田家第五张白脸形成。 一刻钟之后,季珩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让瑢瑢帮忙净脸,这次,她特别小心,深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撕开,只是……奇怪了,过去一个不小心,伤口就会流出脓汁,这次却感觉伤口似乎特别干爽,别说脓汁,就是结起的麻也没有半点剥落,怎么会这样?莫非芙蓉霜对伤口真有奇效? 「小少爷,疼吗?」她手指轻触他的脸,却不敢用力。 「不疼。」回答同时,他才发觉不对劲,以往被碰触时,不管多小力都会出现些微的剌痛,只是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过去他从来不提,但这回……真不疼。 突地,瑢瑢靠近他的脸,在伤口处嗅闻,伤口处总会有一股淡淡的血腥腐臭味,但是现在真的没有,反而有些许淡淡的药香。 她突然间靠近,身上淡淡的香味传入他的鼻息,他应该一把将人推开的,自「那」之后,他痛恨女人的靠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无心推开,相反地,他想再靠她近一点,想闻闻那股味道,想把软软的身子拥在怀间…… 【第六章 娇容坊卖胭脂膏】 在胭脂膏、芙蓉散之后,瑢瑢继续把玉女霜完成,可惜桂花的量不多,全部做完,也就三十几盒。 工作告一段落,双面绣也完成了,她打算明天进京城,寻娇容坊的文老板谈谈。 娇容坊不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最大的是蛾眉坊,他们的眉黛很有名,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只不过是真喜欢还是因为人情之故,就不确定了。 毕竟有传言蛾眉坊的幕后老板是六皇子,产品能够打进后宫,难免有仗势背景、走后路的嫌疑。 而娇容坊的文老板为人实诚,行事有度,与他打交道,不必担心受骗。 在连敷七天的芙蓉霜后,神奇地,季珩伤口上的痂一片片掉下来,并且出现粉红色的新肌肤。 在过去的旧经验中,每回旧麻掉下来就会立刻出现血水、化脓、疼痛,必须迅速敷上李大夫的药,让伤口重新愈合、结痂,之后不断重复同样的过程。 这样的复元过程让人很灰心,但不敷药,化脓的血水会散发恶臭,别说旁人不敢靠近,就是病人自己也会觉得痛苦、厌恶起自己。 因此看见新长出来的粉红色肌肤,瑢瑢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她的惊呼引来田雷等人,他们冲进屋里看见这情形时,一个个拍手叫好,好像主子的病这样就痊愈了。 这件事让所有人的心情好到无以复加,于是瑢瑢进厨房,决定犒赏大家。 将晒干的核桃剥出果仁,炒熟,将杏仁和黑芝麻炒香,红枣剪开去籽。 阿胶已经在黄酒里面泡过三天,取出,放在文火中慢慢烧开,加入冰糖,再依序加入红枣、核桃、杏仁、黑芝麻、枸杞,最后在木头模具底层放入细小的玫瑰花瓣,铺平,放入炒好的阿胶,最后上面再放一层玫瑰花瓣,用木棍压平,待冷却成形后切成小块,放入食盒。甜点完成,她打算做几道功夫菜,犒赏大家这半个月来的辛劳。 她正在蔚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时,家里来了客人,是田露应的门。 一进院子,美髯男就闻到菜肉香,他抚抚长须,得意地笑,自觉来得很是时候。 他被请进厅里,不久正在和鬼先生研习兵法的季珩被请出来。 看见美臂男,季衍微微一笑,「知闻先生来了。」 知闻先生看看站在季珩身后满眼防备的四个人,村里百姓说了这家人的关系,但……不像啊,分明是主子与下人,还是一群气势汹汹、身怀武艺的高人,这样的人,手上摊的人命肯定不少。 他到底是什么身分?为何要带属下隐瞒身分、归隐田林?又为何会……身中奇毒? 见知闻先生盯着田风等人看,季珩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田雷等人领命,带着三人出屋,却是一个个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知闻先生看看门外四人,笑道:「这些天怎么没去棋高八斗。」 「家里在忙,本打算明天过去一趟。」 「明天吗?行,我等你,咱们再好好下一局。」 「是。」 「小子考过科举吗?」 「本打算今年初参加会试,没想到……」他垂眉看看自己的双腿道:「出了点意外。」 「真是意外?」他勾眉一笑。 v第二十九章[01.07] 今天季珩没戴人皮面具,脸上的伤疤清晰可见,第一次见面时,他心中就有猜测,如今一看,果然…… 「不管是不是意外,总之,科举这条路已经与我无缘。」 「不管有缘无缘,若有满腹才华,一样可以卖与帝王家。」 「先生莫说笑,我这副模样,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明日我与你引荐几人,若你有本事,自然会被瞧见。」 季珩微微一笑,没接下这话。 见他不语,知闻先生与他谈起今年科举,「你可知道今年会试命题外泄一事?」 季珩闻言淡淡一笑,这是试探?想起鬼先生的嘱咐,他不打算藏着掩着,「听说了。」 春闱期间,恰是他毒发之时,他根本无心关注这些事,此事是之后鬼先生告诉他的。起因在六皇子,六皇子本就是个圆融剔透之人,年纪越长、越见其野心,这些年他笼络朝臣,与贵族世家走得很近,结交一派贵族子弟,他想借科举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朝廷,于是泄漏考题给自己人。 而当今太子并不蠢,约莫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却刻意将此事压下,直到考试结束才将事情抖出来。 皇帝震怒,许多高官权贵的孩子都被扫下来,还连累到家族,许多官员被降级革职,空出来的位置,让太子一派顺利上位,这次的事,六皇子赔了夫人又折兵,辛苦大半年却是为太子作嫁。 靖国公府一向与六皇子走得近,而二房更是早早就投到六皇子那一边。 幸而这次季珩没参加科考,否则不管有没有拿到试题,恐怕都会被一竿子给扫下来。 反观季学恰恰是拿到命题的权贵之一,他被革除功名,终生不能出仕。 中毒一事,成了塞翁失马,让季珩免于波及。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科举是为国家选才,应该慎而重之,本就不容有人为私心,以此作妖,皇上的处置并无不妥。」 「可当中有不少无辜者受害。」同一个家族出来的士子,并非人人都是六皇子要的人,也并非人人都拿到考题,无辜受累,颇教人觉得不平。 「皇上此举是在敲打贵族世家,皇上正值英年,皇子们便蠢蠢欲动,若任由野心无限制扩大……朝廷党争于平民百姓并非好事。至于那些无辜受累者,也只能叹运气不好,不过就如先生所言,若有真本事,自然能被看到。」 「如果你是那些无辜者,会怎么做?」 「投靠。」 「投靠?」 「投靠贤者,为他幕僚,为他所用。」季珩淡然一笑,对方想为他指的,不就是这样一条明路。 季珩所言合他心意,知闻先生笑着转移话题,「你可听说,今年朝廷拨了巨款到江南,大张旗鼓修筑堤防?」 「是。」 「堤防年年修、年年崩,每年春涝秋汛总有百姓受害,这笔钱怕是要打水漂了。」知闻先生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你觉得今年会有所不同?为什么?」 「今年皇帝派的人是郑裘。」「你这么看好他?」 「郑裘出身平民,自小便聪颖早慧,素有神童之称,偏偏家逢大水,父母兄弟皆亡,幸得伯父垂怜,教养长大,还考取功名,他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研究国内数条河川,兴筑水利没有人比他更行。只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命齐江民掌管银子、辅佐郑裘修堤,看重的是齐江民的商人背景,善于金银之道,却不知此人贪婪,连蚊子腿都能刮下一层油,金银由他把关,郑裘怕是要碰到不少难关,希望他有本事与齐江民周旋,将此事办好。」 是吗?齐江民性格如此?这倒是要让人给查查。「你认识齐江民?」 「我与他的儿子曾是国子监的同学。」 齐江民当官的功夫,远远不及敛财本事,希望修堤的钱不会让他拿去放利子钱,从中赚上几笔,却让等着用钱的郑裘苦等不到银子。 两人侃侃而谈,他们聊经济民生、谈农业水利、说盐税、论边关驻防……原本知闻先生只是想试探季珩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殊不知话题一开,却停不下来。 在下棋上头,两人棋逢对手,而在朝政议题上面,两人也像找到知交好友般,他说一句、他很快接到下一句。 他们在许多看法上雷同,也有对立的部分,一番辩论后,都觉得酣畅淋漓。 除了和鬼先生之外,季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这一聊,两人都没发现金乌西沉,过了用饭时间。 一阵咕噜声从知闻先生肚子传来,季珩失笑,「我欠先生一顿饭,不如话题先就此打住。」 「行,我这一生就喜欢两件事,一是吃、一是下棋,那天在馄饨铺子里馋虫被你两个下人给挑起,心痒难耐。」因此他才会对瑢瑢特别感兴趣。 知闻先生讲的是「下人」而非「兄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季珩没打算瞒他,莞尔一笑,道:「瑢瑢确实有几分厨艺。」 厨房那边早就开了一桌,唏哩呼噜,田雷等人早就吃饱,季珩喊人,瑢瑢和田露忙着上菜,虽然没有馄饨汤,但是有香辣肉干、东坡肉、四神汤、烤鱼头、双色蛋卷,以及现炒的两道蔬菜,上桌时还热腾腾地冒着烟。 「小丫头,坐下来一起吃。」看着笑容可掏的瑢瑢,知闻先生控不住满心好感。 「不必了,厨房里留有饭菜,倒是大叔,你得劝劝我们家小少爷多吃点,他偏食得很。」 「他的偏食造就你的厨艺?」 瑢瑢眉头一弯,咯咯笑道:「不对,那是我天赋异禀。」 「真敢说。」季珩轻嗤一声。 她没理会他,笑盈盈道:「大叔,今儿个晚上住下来吧,我做了点心,给您下棋时尝尝。」 「小姑娘盛情相邀,老夫自然要留下来。」 v第三十章[01.11] 说定后,瑢瑢回厨房,扒几口饭菜,打扫客房后,又一头栽进后排屋子,将明天要送到娇容坊的东西一一清点,连契约都事先拟出来,接连读过几遍,这才放下心。 而餐桌上,每吃一道菜,知闻先生就忍不住一回赞叹。 这手艺比起御蔚半点不差,甚至要更好些,火候恰到好处、味道恰到好处,最好的是……御膳房的东西送到跟前,只剩下微温,而这里端上来的每道菜都是热腾腾的。 「我后悔了,当初应该逼你把丫头给押上的。」 「先生喜欢她的厨艺,就常来家里住几天,我让她天天给先生备菜。」 「你舍得?」 「不过是个丫头。」 「不过是个丫头,怎不舍得送我?老夫可以为这个人情替你办不少事。」他认定季珩背后有故事,而世间他帮不起的忙……屈指可数。 季珩但笑不语,摆明态度,而知闻先生也微微一笑,不再强人所难。 靖国公府。 屋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她嘶喊着、哭叫着,一声声哀求、一句句饶命,听得屋外服侍的仆妇面有不忍。 自从一不乂奶奶过世后,这是第三个了,前面两个不堪凌辱,一个上吊、一个撞墙,死状凄惨。 直到现在,大家才发觉二少奶奶有多不容易,竟然能够坚持三年,到最后亦不是自杀寻短,而是因为二少爷玩得太过火,血流不止才死于非命。 那得要有多坚定的意志才能活得下来。 「二少爷,饶了我吧……求求你……」女子满面泪痕,蜷缩在床边一角,苦苦哀求。 季学看着满身是血的女子,心情更加激动澎湃,一股热潮涌上,发觉身下那话儿似乎有了动静,裤子一脱,扒开女人双腿,只不过还没到达目的地又软了下来,「可恶,谁让你哭叫,你把爷的兴致给败坏了!」 怒意上升,他狠狠地一巴掌用上女人的脸,打得她耳朵嗡嗡鸣叫,恨不得就此死去。 他低头再看一眼自己的二两肉,越看越气,抓起床边的铁耙子往女人身上一撩,顿时又是一阵呼天抢地。 铁耙子是他特制的,小小一把,约掌心大,但每根耙钉都尖锐无比,他抓起耙子又往女人的大腿一压一扯,她在放声尖叫同时几片血肉被耙钉给勾带起来,一时间血流不止。 看着鲜红色的血在床铺间蔓延,隐藏在血液里的那股热潮上升,他盼着它再次有动静。 但是……并没有。 不够剌激?行!再一把钉,再一把钉,铁靶子在女人手脚身子到处挖,女人的声音渐渐沉了,血不断从身体涌出,她的体温越来越低,知觉越来越薄弱,当最后一分知觉抽离,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将他暴虐的身影烙在眼底。 她死了,身体逐渐僵硬,再也无法反抗、求饶或者喊叫。 可她的死非但没有带给他罪恶感,反而还让他怨恨起她的败兴,大掌抓起她的脖子,连续抽她十几个耳刮子,解了气方才下床,离开屋子。 守在外头的丫鬟,看见衣衫不整、满手鲜血的二少爷,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直到二少爷走远了,她们悄然走进屋里,低声唤,「莲花姑娘……」 下一刻,惊叫声响起。 刘氏愤怒异常,她不懂,本该诸事顺利的,怎会演变成今日局面?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下不了床,刘氏心底暗自高兴,只要老夫人和老太爷死去,府里再没有人可以挟制自己,从此她可以当家作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该死的皇帝……与她是有多大的仇恨,为什么不教她事事顺心? 季家在老太爷手里时只是个普通商户,老太爷不喜欢读书,却有一手经营的好本事,季家在他手里成为大燕首富。 十八岁娶妻杨氏,生得长子季图,可惜儿子呱呱坠地,杨氏却死于血崩。 为照顾儿子,妻子死后来年,他娶吴氏作为续弦。 吴氏进门后,很快生下二子季怀,老太爷自己不乐意读书,倒是想尽办法栽培孩子。 长子季图练得一身好武功,十五岁那年,国家征兵,他一举考上武状元,随军打仗,他奋力争取军功,最后为季家争得靖国公爵位,可惜在四十岁那年,作战失利,命丧沙场,消息传回京,妻子不堪恶耗,半个月后也跟着死去。 因为忙着打仗,季圆娶妻晚,二十五岁才与江氏成亲,近三十岁才生下长子季珩。 季珩从小就显露出过人智慧,老太爷便砸银子聘知名学儒教导孙子读书,也因为丈夫打仗、长年不在家,江氏不愿儿子像父亲,用性命来博前程,便逼着儿子走科考仕途,但儿子肖父,自小对武功很喜欢,于是一面偷偷学武、一面念书,季家养出文武双全的下一代。 然父亲母亲相继死亡,季珩在短短一个月内失恃失怙,幸得祖父看重,在父亲死后,皇帝亲颁圣旨由他袭爵,但他并不以此自满,十八岁就通过乡试。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不治,今年春天,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若不是季珩无故失踪,今年初也该参加会试,准备出仕。 至于老太爷的二子季怀,他模样肖母,连性子也和母亲相似,不聪明,却胜在苦干实干,他读书认真,勤奋上进,在三十五岁那年终于考上进士,从一个小小七品官做起,再加上父兄的帮助,如今也当到五品官员。 至于季怀的妻子刘氏……也算一段佳话,季怀到蜀地游学,遇上姿容美艳的刘氏,他一眼就喜欢上对方,不管爹娘想法,也不管家中娇妻,硬是生米煮成熟饭,把人给娶进门。 刘氏进门后,很快生下季学,而两年不到,季怀的嫡妻嫡子死于疫疾。 季学长得像刘氏,男生女相,从小就迷倒不少人,可惜年少时期一场祸事坏了子孙根,到处吃药寻医,想尽办法折腾都没办法改善。 而刘氏在生下季学时就伤了身子,为了不让二房断根,老夫人帮儿子纳了不少女人进门,可不知道是季怀身子有恙,还是那些女人不行,总之二房再也没有一儿半女出生。 二房的情况让老太爷心急,既然二房已经无能为力,当然要让季珩为季家开枝散叶。 可季珩身强体壮,资质颖慧,却偏偏对这方面不开窍,老太爷、老夫人恼火,把事情交给刘氏去办。 迎者为妻、奔者为妾,当年刘氏进门不光彩,几十年来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没有地位,他们交代下来的事,她都得竭尽全力去做。 她买来好几个通房丫头,不管季珩乐不乐意,软硬兼施,非要他给季家留种,她甚至在他的茶水里下药,可惜……那次得逞之后,季珩防范得紧,她再没有机会成事。 终于苦日子一日日熬,她将公爹婆母都给熬死了,这个家总算轮到她作主。 她作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掠夺季珩所有东西,她要儿子当靖国公,要季家的房产土地金银财产,她要拿走属于季珩的一切。 她行事顺利,成功赶走季珩,她以为苦尽甘来,终于走入顺境,没想到…… 季学除了房事不行、爱折腾女人之外,其他的都好得很。 v第三十一章[01.16] 他样貌好,性子亲切温和,再加上会读书,手指一勾,就会有一大堆的名门淑媛想嫁进国公府,但为了隐瞒儿子变态的行为,她只能为儿子娶来一个没身分、没娘家的女子为妻。 对外说是两情相悦,事实却是为着待哪日把人折腾没了,也不会有娘家为其上门出头。 没想到,六皇子泄漏考题一事牵连到儿子身上,甭说考不了进士,现在连过去的功名都一并革除,此生再不能参加科举,而丈夫也为此受累,官降两级。 更教人咬牙的是,季珩已死,爵位就算没有落在丈夫身上,至少也该给她儿子啊,可是奏折早早送上去,皇帝那里却迟迟没有回音。 花了大把银子探听之下,皇帝的意思竟然是生不见人、死要见尸,他认定季珩不过是失踪并非死亡,所以爵位仍然是他的。 她当然知道,当年若非季图冲进敌营,将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救出来便无今日的太平盛世,皇帝挂念季图恩情,才会迟迟不肯下诏将季珩的爵位送到丈夫儿子头上,可是……就算剌杀失败,但季珩身中奇毒,再有本事也活不了,如今的他……大概已经化为一堆白骨了吧。只是她确定季珩已死,皇帝却不肯相信,能怎么办? 「夫人。」徐嬷嬷快步走进厅里,眼底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事?」见她眼神闪烁,刘氏心头一惊,不会又……她挥退身边下人。 徐嬷嬷将门紧闭后,低声在刘氏耳边说:「莲花姑娘没了。」 又一个?刘氏眉心紧皱,死命握住拳头,学儿怎么就不消停一点,年初考题之事已经让他的名声有损,若是那些女人的事情传扬出去,日后…… 就算六皇子顺利坐上大位,也不知道肯不肯重用坏了名声的人。 「没了就没了,大惊小怪作什么?」她怒瞪徐嬷嬷。 「夫人,莲花姑娘不比其他人,那是老爷身边林管事的女儿。」 虽说夫人下了死令,二少爷房里的事不得外传,但莲花姑娘这一死,林管事能不怀疑、不追究?就怕…… 早就提醒过夫人,二少爷不该招惹府里的家生子,要女人直接到外头买就是,如今搞成这样,怕是难以收拾。 「林管事就林管事,他一家人还想傍着国公府生活,就得乖乖把嘴闭上。」刘氏没把林管事看在眼里,不屑低哼一声。 现在让她头痛的是皇帝,爵位迟迟不肯下来,不知还会有多少变量。 「夫人,莲花姑娘要怎么处理?」 「既然是府里的家生子,就送上一口薄棺,不丢乱葬尚了吧。」 「夫人,莲花姑娘身上的伤怕是不好遮掩。」 又是……刘氏一个头雨个大,心烦得紧,「那还是扔乱葬岗吧,就告诉林管事,莲花犯了事送到庄子里,到时再报个病殁就行了。」 「是,夫人。」 「务必把事情处理好,不得泄漏。」 「是。」 这种肮脏事她已经做过太多回,都熟能生巧了,只不过……这样下去,死后她会不会下地狱?徐嬷嬷苦着脸,往二少爷院子里走去。 这时,后院管事张璧走进来,上前两步低声道:「奴才有事禀告。」 张璧是四十几岁的男人,却面白无须,声音有点细,当初他是以刘氏的哥哥身分进靖国公府,这些年随着刘氏在国公府内的脚步站稳才将他提起来,成为后院管事。 刘氏心情烦得紧,看见他也没好口气,「有什么事?」 「禀夫人,查到老爷的外室了,对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刘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抓起茶盏,用力往地上一掷。 当年婆婆塞多少人进来,她手段用尽,一个孩子都没让生下,没想到公婆才过世多久,他便明目张胆养起外室来了。 她做这么多事,可不是要为他人作嫁,谁想要从她手里分一杯羹,就得拿命来换! 咬紧牙关,她道:「人在哪里?」 瑢瑢用二十文钱雇了里正家的牛车,送他们进城。 这是知闻先生头一次坐牛车,速度很慢,颇为颠簸,幸而一路上和珩老弟高谈阔论,倒也不觉得太难受。 车上坐着知闻先生、季珩、瑢瑢以及一个大箩筐,田风推着轮椅在一旁走着,田雨坐在驾驶牛车的里正身边。 听着两人对话,瑢瑢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见状,季珩伸手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昨天他在门外叨念半天,她才把数过一次又一次的瓷瓶收妥。 忙过大半个月,她的眼睛底下有了青黑,临睡前又把双面绣给检查两遍后才肯罢手。他没睡,从头到尾陪着,临睡前让田露给她送一碗牛乳,盯着她喝下去,才让她上了那张小床。 她很累,但累得很兴奋,蜡烛熄灭后,还叨叨说个不停。 「明儿个如果一切顺利,日后生活都不需要担心啦,我在想啊,如果胭脂卖得好,得雇两个人回来帮忙……」她的计划很完美,不知道已经在脑袋里面绕过几百回,但季珩一句话像冰水似的兜头浇下。 他说:「如果不顺利的话呢?那些胭脂可以涂到你入土。」 看看、看看,他的嘴巴多不讨喜,但她没有生气,好脾气地咯咯笑着,也不说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高兴啥?」 「高兴有银子,有银子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这是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以前你家里很穷?」他问。 「我也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所以很高兴、很有盼头?」 她皱起鼻子摇摇头,说:「我宁可日子踏踏实实的过,靠自己的双手挣回每一分钱,虽苦,但苦得有目标有意义。」 「意思是锦衣玉食于你……没有意义。」既然如此又非要挣大钱?矛盾! 她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声道:「于我,那里是地狱。」说完这句她不开口了,拉拢棉被,把头整个埋进去,也不怕喘不过气。 经过许久,她的呼吸沉了,他下床,支着墙壁,缓步到她床边。 v第三十二章[01.20] 夜里季珩不再燃蜡烛入睡,好像是……有了她、有了安心,那一夜的恶梦不再困扰他。轻轻拉下她的棉被,借着皎洁月光看见她眉心紧皱,他缓缓叹息,用手指抹开她的眉心。 「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心事才会这么矛盾,又这么……诱惑人?」轻叹,好半晌他才为她拉拢棉被,转身回床。 这幕竟落在坐在屋顶上的知闻先生眼底,他轻轻一笑,明白瑢瑢于他,不仅仅是个丫头而已。 牛车压到石头,一阵晃动,瑢瑢的头掉下季珩的肩头,厉害的是,这样她还能睡,可见得这阵子她有多累。 可是再累她没歇过他的三餐,没有少服侍他的日常生活,也没有让时刻在脸上展现的笑容消失过。 轻喟,季珩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与她体温相依。 知闻先生见状,刻意道:「这丫头有个好主子。」 他是个好主子吗?过去或许是的,直到被最亲近、被贴身的人出卖,他再也不信任他人,他对谁都不好、对谁都糟,包括……他看一眼怀里的瑢瑢。 然后,他突然笑了。 他当然不是好主子,因为不打算了,不打算拿她当丫头。 他把身边的包袱推到知闻先生身边道:「瑢瑢知道先生喜欢肉干,给先生备上一些。」 「是个细心丫头,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季珩笑开,他没有回答反问:「听说若有人想挑战手执玉牌之人,必先备下百两银子作为束修?」 「是,前半个月你没进棋高八斗,有不少人捧着银子想来试试你的深浅。」 他是今年唯一解开棋局、夺得玉牌之人,当然他最轰动的事迹除了夺得玉牌之外,还有从名满京城的符(富)公子手里夺得六十六面银牌。 比起玉牌,富公子的落败,成仇富的平头百姓嘴里最好的谈资。 季衍今天又戴上面具,听说京城有不少女子对他面具底下的容貌颇感兴趣,还有人绘声绘影说他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先生能为我安排几个人对弈吗?」他低下头将她颊边碎发拢到耳后,露出清丽娇艳的脸庞。 「为什么?」 「因为这丫头旁的不喜欢,就喜欢金银阿堵物。」 「听起来是俗人?」知闻先生噗嗤一笑。 「确实是个俗人。」季珩同意他的看法。 偏偏一个再雅不过的男人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俗人?人生啊、缘分呐,多么难解。 再次进到娇容坊,瑢瑢说不出心中滋味。 前世娘与文夫人是熟识的,刚开始只是老板与顾客的关系,后来在从青云寺返家途中,遇见马车坏掉的文夫人,她们顺道送文夫人一程,在车上,娘与文夫人相谈甚欢,从此结为好友。 父亲尚未得罪宣武侯之前,她和娘曾经做出同样的三款产品,与文老板拟下契约,她们决定把东西卖给娇容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转眼间项家就垮了。 深吸气,她背起箩筐,田风跟着她,一前一后进入娇容坊。 她有一张教人为之惊艳的脸庞,因此甫进到铺子里就引来许多目光。 小伙计赶紧上前打招呼,「小姑娘想要买些什么?需要我介绍吗?」 瑢瑢看一眼铺子里的几位姑娘们,刻意扬声道:「我今儿个是来卖胭脂的。」 闻言,有人轻笑,「姑娘傻了吧,这里是买胭脂的地方,不是卖胭脂的地方。」 瑢瑢睁大双眼道:「我家里有几张不外传的祖上秘方,姊妹们长期用自己做的胭脂,皮肤都水嫩润滑得很,就是六十岁的老奶奶脸上也不见多少皱纹,我想老板或许会对我家的胭脂感兴趣。」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姑娘靠上前,细细看着她的皮肤,虽然一身村姑打扮,白日里定是要下田做事的,可这样的姑娘竟有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确实匪夷所思。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冲着她笑问。 「可以啊。」瑢瑢把脸偏向她。 小姑娘轻触她的脸颊,惊呼一声,「真的很嫩呢,和我家的胖小弟有得比。」 「真的吗?我也要摸摸。」说着几只手同时凑上来。 有那一、两个心里埋嫉妒的,刻意用力掐了下,瑢瑢吃痛,脸上却依然笑咪咪的。 「天,才轻轻摸两下脸就红了,这是有多嫩啊。」第一个摸她的小姑娘惊呼。 她这一喊,让暗暗掐她的姑娘们低头羞愧了。 「是不是我们抹你的东西,皮肤也能这样好?」 「可以试试啊。」她从箩筐里面拿出胭脂膏、芙蓉散和玉女霜,一一介绍,「这是芙蓉散,洁面后取两小匙和水,敷在脸上一刻钟,清洗后,就能立即感受到皮肤变得比平常洁净柔嫩,不需要太多脂粉,只要抹一点玉女霜,点上胭脂膏,就很美了。」 「真的假的?」 「经常上妆的姑娘,若是细心点,会发现脸颊两处常常会出现斑点,那是因为多数的脂粉里面加入铅粉,会暂时让姑娘的肌肤看起来柔亮美丽,但长期使用之后铅粉渗入皮肤,反倒会出现除不掉的斑点,我们的玉女霜不但没有铅粉,还加入能让肌肤美白的珍珠粉。」 她的说法鼓吹了大家的兴趣,只是……新东西,真能比往常用的更好? 见大家尚有些疑虑,瑢瑢向伙计要来一盆清水,伙计到后头拿来了,随着他出来的还有文老板和文夫人。 看见昔日旧人,瑢瑢心情有点激动,只是强撑着不教自己表现出来。 她朝两人点点头后,问:「有人想要现场试试的吗?」 文夫人见无人愿意尝试,道:「我来吧。」 文夫人果然还是像过去那般豪爽,这东西还不是他们家的呢,若是买卖不成,说不定两人会成为生意上的对手,她竟连多余心思都没有,就愿意当场示范。 v第三十三章[01.27] 心微暖,那依旧是她认识的文夫人。「是,夫人,这边请。」 瑢瑢找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来,先为她净过脸后,再将芙蓉散舀出两匙加上淸水,她一面做一面解释—— 「如果夫人喜欢的话,加上蜂蜜或蛋清也是可以的,唯要注意的是,当面膜敷上时就不要说话、笑或做表情,还有敷的时候避开眼角处……」 她一面解说一面操作,一刻钟过去,她请伙计取来温水,将温热的帕子敷在文夫人脸上,再轻轻将面膜擦净。 有姑娘迫不及待动手摸,「真的,好滑呢。」 「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白嫩。」小姑娘叽叽喳喳讨论不停,脸上满是兴奋。 瑢瑢笑着为文夫人涂上玉女霜,再在她的唇间点上胭脂膏,看起来不像画过妆,但整个人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硬是比方才的妆容看起来年轻几岁。 「姑娘,你这东西怎么卖?」终于有姑娘忍不住问。 「这不是我要卖的,是老板要卖的,价钱得听老板怎么开。」瑢瑢笑着把目光一转,落在文老板身上。 文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小姑娘,他满脑子想的是项家夫人和她的女儿,当年若不是项家出了意外,项举人和夫人死于非命,女儿不知沦落何方,这几样东西早就在娇容坊开卖了。 只是这丫头怎会有这些配方?当年项夫人明明说是家传,莫非这小姑娘与项家有关系? 「老板,你这东西要怎么卖啊?」小姑娘的声音扬起,把文老板的魂给拉回来。 文夫人接话,「胭脂膏五两银子一盒,玉女霜和芙蓉散要六两银子一盒。」 当初项夫人留下来的几盒她试用一个月,效果好得很,今天再用,感觉一模一样,这肯定是当年那些东西。 文夫人激动不已,不自觉地紧紧拉住瑢瑢不放。 「这么贵?娇容坊还没卖过这么贵的东西呢。」 「是啊,咱们娇容坊还没有卖过这么好又这么贵的东西,往后姑娘们要是有朋友喜欢,就介绍大家过来,今天是第一天卖,恰恰碰到姑娘们在,如果有人想要,可以打个折扣,每一种都便宜五百钱。」 听文夫人这么说,有人犹豫、有人欢喜,也有人立刻拿出银子来买。 就这样,契约还没写呢,东西已经卖掉一些。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文老板吩咐伙计看好店,把东西放上架子,就与文夫人把瑢瑢拉到后头屋子。 尚未坐定,文夫人立刻问:「你认识项家人对不对?还是认识项大姑娘?听说她嫁进靖国公府,是真是假?她在里头过得好吗?项家叔婶说她高嫁,可一个孤女与国公府……我怎么都不相信,就怕是被卖进府里为妾为婢,我们递拜帖想上门求见,却每次都被打回票。」 闻言,瑢瑢满腹感激,还以为祸事起,自己就被这个世界给遗弃,原来还有人在乎她。 「瑾瑢姊死了,死前把这门手艺教给我,她让我有机会就做出来,送到娇容坊,她说文老板、文夫人都是实诚的大好人。」 「瑾瑢死了?怎么会……她怎么死的?」文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泛出泪光。 她没说实话,只低眉道:「是病死的。」 「病死?难道偌大的国公府还请不起大夫给她治病?」 她不愿他们招惹季家,低声说:「瑾瑢姊并没有嫁进国公府。」 「果然,我就说那对叔婶说谎,他们肯定把瑾瑢给卖了。」文老板说。 「你和瑾瑢是什么关系?」文夫人忙问。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在破庙里与瑾瑢姊相遇,那时她已经病得很重,我照顾她最后一段日子,她把方子给了我、也把她的名字给了我,让我帮她继续活下去。」 文夫人闻言垂眉无声哭泣,她不懂,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会遭遇横祸? 瑢瑢揽住文夫人肩膀,轻轻拍着,低声道:「别伤心,他们在天上会过得很好的。」 爹、娘、弟弟一定会过得很好,她必须这样相信。 「没错,这么好的人一定会被神仙接引到西方极乐世界。」 瑢瑢吸吸鼻子道:「文夫人,我们来谈谈契约吧。」 「不瞒你说,当年我曾经和项夫人定过契约,不管卖价多少,每一盒我都给二两银子,当时我定的卖价是四两银子,但试用过后我觉得太便宜了,才决定用方才那个价钱,所以现在胭脂膏每盒我给你二两半,其他两种三两,你觉得好不好?」 果真是实诚人,文夫人大可以不必跟她说这些的。 「文夫人大方,我便也不吝啬,实话说,我手上还有不少方子,每隔两个月,我会做出新的胭脂、护肤品,不管我做什么,都会送到娇容坊,若文老板有意思的话,可以试着往上头卖,若得机缘,或许有机会成为皇商。」 过去为了做这门生意,她和娘踏遍京城每一家胭脂铺子,她对自己的东西信心满满。瑢瑢说得文老板夫妇心肝儿发颤,皇商……那是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不过在这一行多年,他们何尝不知这是多好的东西。 立下契约,文老板和文夫人送瑢瑢出来时,发现铺子里又进来几位姑娘,有人对着刚摆上去的脂粉价位惊讶不已,过去娇容坊卖的都是平价商品,顾客群多是小商户里的妇女或高门大户里的丫头,这五、六两的东西往上一摆,大家眼睛都直了。 小伙计正在大力鼓吹,见老板、老板娘和瑢瑢出来,众人的目光全转过来。 而当中一个穿着月湖色衫子、青色比甲的姑娘乍一见到瑢瑢,眼珠子急遽收缩,灼灼目光盯着她,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明明探过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去,为什么……是孪生子吗?她试图安慰自己,却悄悄挪动脚步,走到瑢瑢身侧,直到看见她耳垂上和耳垂后头一大一小的朱砂痣…… 真的是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没死! 【第七章 刘氏的真实身分】 几局棋,赢得简单利落,季珩看着怀里的银票越积越多,家里那个见钱眼开的小丫头肯定会眉开眼笑吧。 想起她笑起来时两颗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眉,想起她数银子时脸上的贪婪,瞬间,心情飞扬。 她的笑很简单,却很有感染力,她的生存论很简单也很有感染力,好像她想做什么都很容易感染身旁的人,哄着旁人跟她做相同的事情,并且一做……上瘾。 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奇怪到连季珩也不自觉地以「我家里那个丫头」称之。 「知秋先生厉害,在下甘拜下风。」对弈者道。 v第34章[02.03] 也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每个手执玉牌的人都有一个名号,知闻、知信、知同、知意、知问、知秋,他的名号是在方才进门时,知闻先生告诉他的。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知闻先生的回答教人诧异,「这样听起来比较厉害。」 这样有比较厉害吗?并没有,但确实可以消除阶级差别,避免掉不敢赢、不想赢的问题,也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烦。 然后他有了知秋这个名号,他不喜欢也不讨厌,再然后「今年斗棋大赛赢得玉牌的美男子出现」,消息传出引来不少在大赛中失利,并且认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而非棋艺不佳的人出面挑战。 季珩把价码调得很高,一局棋二百两,有点过分,听说公定价是百两,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认为他是好运罩顶的人跳出来挑战。 五局,他发挥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杀得对方无招架之力。 鬼先生在他耳畔低语,「别太过分,给对方留点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是要靠自己争来的,而不是等别人留的。季珩在心里回答。 「第一个和你对弈的人是李尚书的长子,第二个是户部陈侍郎,第三个……现在坐在你对面这位,是最近在皇帝跟前很红的新科状元郎陈品。」 所以呢? 「你应该留几分情面,日后你对上那一家人,会有更多人站在你这边。」 不必了,我要做的事,自己动手。 「嘿,来了、来了。」 谁来了? 「宣武侯世子王昌国,那个三年前偷走瑢瑢她爹文章、考上会元的人。」 通过会试后大家都是进士,殿试决定的只有一甲、二甲及三甲进士,有宣武侯拿银子运作一番,一甲是别想了,拿个二甲进士倒不难。 他在哪里当官?季珩在心里问。 「听说到现在还没派任,成天在京城到处晃。」都三年了还没派任,看来这人没啥本事,却心高志远。 二甲进士多数外派到外头州县当个七品县令,王昌国有亲爹相帮,选官应该更快,若不是非要留在京中,又得是个有名有实的好缺,肯定早选上官。 「他的棋艺不差,斗棋大赛时赢得五十面银牌,也解开棋局,可惜与前辈交手时输得有点凄惨,因此与玉牌失之交臂。」若非沉迷棋艺,有几分聪明的王昌国干么需要偷别人的文章?「哦,对了,他还有个很厉害的名号。」 什么名号? 「他号称京城棋公子。」 大名鼎鼎的棋公子竟是他? 京城有琴棋书画四大公子,过去不懂得藏拙的季珩,把其他三个名头都给摘下,唯独没碰棋艺这一块,不是他不碰,而是没时间碰,才让他人白占几年名头,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可见得自己那书公子、琴公子、画公子的名号,也不过是人捧人、吹捧出来的名声,只是未遇着真正的行家,只是年轻气盛。 鬼先生没问季珩打算怎么做,只见他酷酷的一张脸,笑出几分狐狸味儿,鬼先生想,这次交手,王昌国会有点惨。 「知秋先生请了。」王昌国拱手为礼。 「你是……」他偏过头,看着对方的眼神略带不屑。 「在下是王昌国、宣武侯世子,二甲进士出身。」他抬起下巴,志得意满。 哼,一个名不副实的进士也值得拿来说嘴? 季珩轻轻一笑,问道:「听闻京城百姓称你为棋公子?」 这话让王昌国下巴抬得更高了,知道他的厉害就行,「没错,正是在下。」 他以为自己的笑有足够气势,能把人给压垮,没想到季珩却缓缓比出五根指头说:「既然如此,五百两。」 「什么?」 「想赢棋公子可不简单,既然是得多耗费心血的事儿,自然得有更大的好处。」 五百两……竟还成了对他的奉承?哪有这回事?谁晓得他得到那块玉牌是运气好,还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运作,念头一起,他联想起自己的会元文章,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 可不是吗?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名副其实的人,多数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不晓得那张人皮面具底下的真实身分是谁?会不会是某个公侯之家的小少爷? 既然如此,他想到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法子。 王昌国笑道:「行,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押五百两,你把玉牌也给押上,若是我赢了,玉牌归我。」 「你在开玩笑吗?一面玉牌可免缴棋高八斗的年费,不说多了,光一年就有三千两价值,你打算用五百两博我这三千两,未免太会算计了,宣武侯府果然是商人世家。」 季珩这一说,旁边立刻有人窃窃笑起。 京城人人都晓得,宣武侯能有今天的爵位,可不是因为他骁勇善战、用战功换来的,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个善于钻营的商人,靖国公看重他的经商手腕,特意延揽他,替军队筹米、筹粮、筹军饷,靖国公连连打下几场胜仗,将北方诸国收纳版图之后,皇帝才封王家这个爵位。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等,翻身之后,宣武侯为了自己的声名,还刻意将产业化明为暗,让属下去经营,自己再不碰商务,就为了不教旁人说嘴。 没想到季珩竟然当众赤裸裸地将王家的根底给刨出来,太不给面子了。 这爵位有名无实,侯爷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儿子考上进士,还砸大钱到处找人脉,想尽办法要把儿子塞进户部。 宣武侯很懂自己的儿子,旁的不敢讲,但儿子对于经营之道颇有几分心得,若能进户部,肯定能发挥长才,得到重用,说不定入了皇帝的眼,列位三公可待。 宣武侯心大,王昌国心更大,他怎肯低头去当那七品县令,说不定爬一辈子也就爬到个五品小官,因此他宁可在京城到处晃,也不肯将就一个小官员。 眼看最近事情总算有点眉目,喜事临头,这才到棋高八斗显摆自己棋公子的名声,哪里料到会有人将王家的过去给刨出根来。 王昌国气得咬牙切齿,将怀里的银票通通掏出来,重重往桌子上一拍,道:「五千两,赌你的玉牌。」 v第35章[02.08] 「行。」说完,季珩轻蔑地抬高下巴,朝他比出两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 「两炷香之内赢你。」说着,季珩顺手将五千两收入囊袋,这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鄙视。 啥啥啥,都还没赢呢,就把钱给收起来……好,没关系,越是轻狂、输得越惨,他就等着看这小子输到脱裤子。王昌国一怒,抓起黑棋就下。 季珩轻笑一声,很轻的声音,可王昌国偏偏从对方的笑声里再度感受自己被鄙夷了。 人在生气中往往会做出错误决定,在平时如此,下棋更是如此,须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满盘皆输。 于是接下来季珩不再说话,却用足动作、表情以及各种挑衅让对方清楚,他根本没有把王昌国放在眼里。 王昌国从来没有碰过这种痞子,棋越下、他越火大,再然后……输得彻底。 季珩笑着将桌面上的玉牌拿起来,轻抚两下,像是拍去上头灰尘似的,慢条斯理道: 「怎么这样快,才刚过一炷香呢,看来是我高估宣武侯世子了,本以为世子爷号称棋公子,再加上会元出身,再差也能撑上两炷香功夫,没想到这棋公子竟是如此名不副实……等等,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季珩拉高音量,身子往后微倾,动作不大,但旁边的人全都清楚看见了他打从灵魂深处的不屑。 他没把话说清楚,但王昌国心脏狠狠跳三下,他、他……他说的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会元出身」,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王昌国来不及出口阻止,围观的客人抢先一步问:「知秋先生,什么传言?」好八卦是促进人类脑力快速进步的原因之一,为了「增进脑力」,所有人都带着兴味望向季珩,期待有更劲爆的八卦。 他轻轻一笑,缓慢回答,「传言世子拿到会元的那篇文章是一个姓项的举人写的,他没有背景,考完试把卷子一交,认定自己能考上,没想到竟是榜上无名。之后会元文章公布在榜上,项举人一看,那分明是他的试卷,怎么会变成宣武侯世子王昌国的?项举人心有不甘,击鼓鸣冤,不料最后被判诬告,入狱短短数日竟在狱中上吊自尽。消息传出,项举人的妻子惊吓过度,」尸两命。 「三年前在下听到这桩案子时,只觉项举人想当官想疯了,可如今看到世子爷如此『才华』,再想想项举人都敢击鼓鸣冤,怎么会吓到在狱中畏罪自杀,莫非是某人买通狱卒,把人家的性命给谋害了?可怜寒窗十年,满腹经纶,到最后害了自己还连累妻儿……」 此番话一出,所有人看王昌国的目光都不同了,一张张脸上都带着无言谴责。 王昌国被看得心虚、看得无地自容,强撑着一口气道:「你闭嘴,没有的事,竟说得活灵活现,有本事把人叫出来与我对质。」 方才他越听越心惊,只听得前几句,后半段一句也没入耳,他满肚子想着项举人早就不在世间,谁能与他对质?无凭无据的事,谁敢拿他怎样,语气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 没想到他这一开口,旁边的人居然大笑起来—— 「这是有恃无恐,明明知道人在狱中被弄死,还敢讲这种话,可见得其中必有蹊跷。」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真惨,本是惊世之才,却被如此小人给误了性命。」 「这就是黎民百姓之苦,谁教人家没有个当侯爷的爹。」 宣武侯有名无实,在京城里只能靠巴结权贵争得一席之位,在许多人眼里就是个攀附小人,如今又被人这么说,名声肯定要再坏上几成。 王昌国被说得无地自容,只是就这样离开,肯定会被解读为默认,待今日之事传扬开来,他在京城还有立足之地吗?就怕连运作多时终于快到手的户部之缺,都会丢掉。 他刚要再替自己辩解几句,就见知闻先生领着一名年轻男子上前。 年轻男子身穿一件天马皮袍,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张扬,加之身材丰伟,气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他的腰间系着明黄色腰带,这颜色并非寻常人可用,就算王昌国再蠢笨,那点眼色还是有的。 他立刻选择闭上嘴巴,拱手对季珩说:「今日多谢知秋先生赐教。」 说完他对知闻先生和年轻男子拱手为礼,迅速走出棋高八斗。 年轻男子紧紧盯着王昌国背影瞧,嘴角露出些许不明意味,而知闻先生对着季珩猛笑。就说呢,方才怎么请,这小子都不肯到弈园,原来是打算留在这里讹人银两,看起来就不是个爱财的人呀,莫非……他想起那个俗人丫头。 是为了她吗?他待那个丫头,相当用心呐。 「行了,五千两够你拿去讨好人的,到后头坐坐吧。」知闻先生道。 旁人就罢了,他身边这个,可不是人人都能够乱看的。 季珩看一眼年轻男子,王昌国不认得他,季珩却是认得。 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与母亲曾被皇后宣进宫里,这位便是当朝太子。 他有贤有能更有心机,懂得权衡利弊,更懂得收买人心,这样的人再适合那个位置不过,除了空有野心却没有太多脑子的六皇子之外,没有其他皇子敢妄想东宫之位。 季珩微微一笑,过了今天,他大概就真的跟玉霞坊的老板有几分交情了,回去记得提醒瑢瑢,与其跟张记布庄合作,不如紧抱太子这条大腿。 他是太子,却亦步亦趋地跟在知闻先生身后。 脑子一转,季珩叹气,应该早点看出来的,那身气度……知闻先生就是皇帝最看重、自身却刻意远离朝堂的贤王吧! 季珩刻意表现得从容,假装未看出两人身分,朝田风一点头。 田风领命,推着主子跟在两人身后走。 再度进到弈园,季珩与太子面对面坐下。 知闻先生在侧,太子对季珩说:「我让你三子?」 「不必,公子先请。」 好大的口气?太子竟也不怒,拿起黑子往棋盘右上角落子,季珩不慌不忙地落下白子,两人落子速度不快,但话却说得很多。 「榆丘受困,如何解?」太子问。 季珩一愣,这是鬼先生前两天才让他解的习题,换言之,鬼先生知道自己会碰上太子?知道自己会被问这个问题? 目光一转,落在站定知闻先生背后的鬼先生身上。 「专心作答。」鬼先生提醒。 季珩收回目光,再下一子,专心道:「围魏救赵,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与其和梁国精锐对峙,不如设法分散它,而后再打。」 「说清楚些。」太子又落一子。 v第36章[02.20] 这回季珩没有将白子放在黑子旁边,反而择另一个角落下子。 「先派两万兵马,悄悄进驻榆丘东方。」 「然后?」太子再下一子。 「梁国与陈国素有旧怨,可传出谣言,陈国已与大燕连手,准备趁梁军困榆丘同时,自背后攻打梁国本土,陈国战力远胜大燕在榆丘布兵,届时梁国定会将主要战力转向,进军陈国。此时,大燕两万军队必须迅速灭掉梁国留下的军队并进军梁国国境,并将此消息传入陈国。」 闻言,太子哈哈大笑,过去谈联兵,陈国总是含糊带过,如今这么做……是逼得陈国不得不与大燕连手啊!皇叔没有说错,此子胸有大才,堪得重用。 「倘若那两万大军由我带领,公子可愿与我一起出征?」 太子的邀约让季珩心中一突,他可以吗? 目光一转,直觉望向鬼先生,看见他满脸笑意,眼底净是满意。 「我这副残躯,能为公子所用?」 「为什么不能?」太子反问,他要的是他的脑袋,扛都要把他扛上战场。 季珩微皱双眉,他能吗?上战场是他的梦想,只是现在的自己有那么长的寿命可以投注在一场战争里?若没有李熙的药维持着,或许他早就殁于世间,可就算有药……也就是三、五个月的事,他要做的事还很多,至少在死前他要看到二房得到应得的报应。 「知秋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看见他的犹豫,知闻先生——贤王微哂,他知道他要考虑什么。 而太子却认为一个心有丘壑之人本就多思多虑,谨慎无过。他没有勉强,只笑道:「行,希望最后知秋先生别教我失望。」 「是。」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专心将一盘棋下完。 太子离去后,贤王坐到季珩对面,笑道:「你的心结,要不要老叟为你解开?」 季珩莞尔,贤王能知道自己心结?「先生请说。」 「先告诉我,宣武侯世子什么时候得罪你?」 「他得罪的不是我。」 「不然……」 「项举人是瑢瑢的父亲。」 明白了,这是一怒为佳人呐!「你所言是真是假?」 「当年承办的府衙必定留有档案,只不过事隔多年,怕是要找到证据有困难。」官官相护,要是能从中找到证据才有鬼。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帮瑢丫头讨债?」 「找证据很困难,但毁人名声不难,宣武侯府的名声本就不怎样,若是王昌国的名声再臭上几分,我怀疑还有几个清流名臣会愿意出头为他谋官。」 这是季珩原本的计划,但对面坐着的可是贤王,他算准了,经过今天,王昌国的仕途必定就此止步。 「就算宣武侯世子没有当官又如何,宣武侯这爵位可传五代,再加上王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多,顶着爵位,王昌国这辈子一样可以过得很舒坦。何况,这件事你没有半点证据,宣武侯要是厚着脸皮跑到皇帝跟前哭一哭,王昌国不见得当不了官。」 靖国公与当今皇帝为何感情深厚?那是因为当年他们并肩作战,而靖国公三番两次救下皇帝,还将功劳全往他身上堆,这才能堆出今天的皇位。 当年宣武侯就跟在靖国公身边,于皇帝而言,宣武侯就是个弄臣,虽无大作用,却也有几分感情。 「若非要逼出证据,也不是不能。」季珩笑道。 「哦,逼出?说说看。」 「能考上会元,肯定对自己的光荣史很自满,那篇文章必是张口就能说出,提笔就能写出,不如让他当众背写,如果记不得,事实就够清楚了。」 方才如果不是太子突然插进来,他会逼得王昌国当众背文章,现在……不必了。 贤王道:「如果我能帮上这个忙,你要怎么谢我?」 「除了把瑢瑢送给知闻先生之外,什么条件您都可以提。」 这么大方?他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道:「如果你最终同意上战场,田家那四个会跟去吧?」 虽然缺手断脚、少眼睛,但那些人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冒险。 「我应该没办法同意。」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办法?贤王又笑,办法从来都是人想出来的。「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同意了,他们四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会试着说服他们留下。」「你要他们留下来保护瑢丫头?」 「是。」 「那四个人恐怕不好说服吧。」 虽然没与他们搭上话,可每回出现,他们几乎把眼珠子黏在主子身上,如果主子没了性命,他们大概也活不下去,要说服他们留下,应该和说服太阳打西边上来一样困难。 贤王莞尔,「你担心瑢丫头的安全?」 「是。」瑢瑢的容貌将会带给她许多危险。 「要不,等你出门,把瑢丫头送到我那里,替我料理三餐,直到你回来。」 有贤王府保护,他可以少些忧虑,不过……「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会阻拦,或许还能助上一臂之力。」 第37章 认真思索片刻后,季珩本想点了这个头,可是怎么能呢?最根本的问题是…… 贤王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瑢丫头的事情不难解决,难的是你本身的事对不?」 季珩诧异抬眉,心道:他真有读人心思的本事? 「脸有腐肌、双脚残疾,你不是生病,你是中毒了,腐肌蚀骨散,对不?」 心事重重,一碗饭吃得没心没情。 「大少爷、二少爷,今天晚上我把饭做得很难吃吗?」瑢瑢好脾气的问。 她和季珩不同,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会觉得美味无比。 因为她和娇容坊签下契约,从现在起,她可以赚到不少钱,因为知闻先生给了她一封推荐信,往后她做的衣服可以高价卖到玉霞坊;更因为……你知道小少爷今天赚多少钱回家? 整整六千两啊!那是她连想都无法想象的数字。 从接手银票那刻起,她觉得自己都快长出翅膀飞起来了,她笑得欢快、笑得惬意,无比的快乐映入季珩眼底,勾起他的唇角。 虽他出口的话很讨厌,但无妨,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季珩说:「小家子气,就这点钱也值得你笑成这副样儿。」 哈、哈、哈,话说得多豪迈,好日子才过两天,口气就大成这副模样,也不想想几个月前他们还得靠她的卖身银才能凑足餐桌上的碗。 「不会,好吃得很,我们家瑢瑢的红烧肉是天下一绝。」田风回答瑢瑢的问话。 季珩看着吃得满面油光的四人,几个月的乡村生活好像所有人全融入了,他们像个十足的村民,再也找不到当隐卫时的阴沉。 本想着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也许身上的毒让自己连报仇都不能,没想到……倘若生活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们会感觉如何? 「既然好吃,我们家小少爷是怎么啦,怎么嚼蜡似的满脸痛苦?」 平日里季珩嘴巴坏、眼光坏、表情坏,她都能够忍受,更别说心情忒好的今天,他就算从头坏到脚,她也能欢欢喜喜接受的呀。 她夹起一块肉往他碗里搁去,满脸的笑、满脸的惬意,再加上满脸的巴结,突然间季珩发觉,离开这张脸,他会抑郁的吧? 季珩不是心情差,而是有太多的事必须厘清,闷闷地放下碗筷,低声道:「我要沐浴。」 真的半口都不吃?心情真的很糟吧。 瑢瑢皱眉,为什么?今儿个在棋高八斗发生什么事?如果那里不好的话,就算能赚再多钱,往后还是都别去了吧。 季珩一声令下,几个人同时离开餐桌,烧水的烧水、提水的提水,不久季珩安安稳稳地泡入浴桶中。 他不让人在旁边伺候,虽然心里牵挂着,众人也只能乖乖地在外头候着。 闭上眼睛、深吸气,他感受到水被拨弄着,勾勾唇角,他知道谁来了。 「既然猜出贤王的身分,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是谁?」鬼先生问。 「对于二房,我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做。」 刘氏和叔叔从小疼他、哄他,待他和亲爹娘一样好,他们疼爱他,甚至远远超过对季学的疼爱,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跟前,为了这种事,他和季学闹过无数次。 二叔常说:「没有你爹,季家没有今日光景,季家的门楣是你爹造就的,必须由你来传承下去。」 那么斩钉截铁的口吻,让他从小就认定自己是季家的顶天梁柱,是季家最重要的人,所有最好的东西本就该落在他手上。 小时候他被惯得太过,娘看不过眼,狠狠教训他,他竟跑到二叔和婶婶跟前哭诉。 是母亲的死,是母亲临死前一番沉重的话打醒了他。 从那之后,他开始努力上进,认真思考顶天梁柱四个字,那代表的不仅仅是吃好穿好玩好,更多的是责任与义务。 他的勤奋看在所有人眼里,祖父表现出来的是安慰,而叔叔婶婶表现的却是心疼,还精常在私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不必这样辛苦,有叔婶给你靠,谁都欺负不了你。 是他乐意辛苦、愿意承担,造成他们的压力,所以才会被季学推进池塘里? 那件事,他没有怪到叔叔婶婶身上,反而在知道他们将季学打得下不了床之后,心疼他们的为难。 是的,心疼,他心疼他们运气不好,有个糟糕的儿子,他把他们当成亲爹娘,打定主意侍奉他们的下半辈子。 哪里知道他们对他的好,是为着捧杀,捧杀不成便痛下杀手。 有些事过去没弄懂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日渐清晰。 曾经他不懂为什么祖父不愿意他和叔叔太接近,曾经他不懂为什么母亲对刘氏始终抱持戒心? 第一次被下药,与刘氏择定的通房丫头成事之后,刘氏在他面前哭得摧心裂肺,说:「学儿受过伤,季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只能依靠你,我知道你认定颜家姑娘,可颜家哪能匹配得上咱们国公府,你爷爷奶奶不允许,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偏你比谁都固执,身为季家媳妇……我左右为难呐。 「婶婶不想勉强你,却不能不勉强你,老太爷、老夫人年事已高就怕等不及,所以这次……就当婶婶对不起你,你怪我怨我,别怨你祖父母。」 刘氏把所有过错全数承担,却言里言外透露,是强势的祖父母做出的决定,逼得她不得不对他下药,他不但无法责怪刘氏,还同情她身为媳妇的不容易。 只不过那次清醒后,看见身旁赤裸的女子他只觉得恶心想吐。 他真的吐了,吐得昏天暗地,从那之后,他每天晚上都必须燃上蜡烛才能安心入睡,他深怕半夜醒来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这个习惯在瑢瑢来到身边,在她老是叨念夜半燃蜡烛又危险又浪费,在她总在睡前同他闲话家常后……他安心了、不再害怕了,才渐渐改变。 他怀疑过,二房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能够方方面面把戏演得这般周全? 连田雷几个隐卫都没发现二房的恶毒与私心,教他们得到自己的全心信任? 若不是发现追杀自己的竟是国公府的府卫,若非逃出层层追杀却发觉自己身中奇毒,若不是田风伤势稳定后数度夜探国公府,而扫除心腹大患的叔叔婶婶渐渐露出真面目,他哪里能够知道,最想自己死的人,是他曾经认定最亲密的家人。 可笑可怜,他被捧杀得不知天南地北,不懂人心险恶,被捧得将坏人误认为良善之辈。曾经他伤心万分、颓丧失志,他想,如果那是他们要的就给吧,反正他又病又累,再无法久于人世,只是……终究心有不甘。 第38章 「难道你想放过他们?」鬼先生拢起双眉,终究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心太软,这样的他如何能成就大事? 「不想。」他回了两个斩钉截铁的字眼,迅速勾出鬼先生的笑意。 「既然不想,让贤王出手,不是更快更省事?」 「我想先弄清楚,我娘的死与他们有没有关系。」 「你终于怀疑了?」 终于?意思是鬼先生知道?他猛地转头看向他。 「我娘是个勇敢坚韧的女子,爹常年不在,她母代父职,从未有过一刻松懈,她曾经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而她的方式是,为爹爹尽到他无法尽的责任。」 所以娘死后他才会如此自责,娘在他身上竭尽心力,他却活得恣意纵情,像个被惯坏的孩子,忘记身为靖国公世子该有的责任。 「你娘……令人敬佩。」 「先生,你知道我娘的死因,对吗?」 鬼先生深吸气,脸上透出忿忿不平,「她的死是季怀下的手,曾经,他想勾引你母亲,若她能为他生下孩子,日后这靖国公府有她相助,未必不会落在季怀身上,没想到你母亲贞洁自律,反而以此为胁,不准他靠近你们母子,他见无机可趁,又怕你母亲往外说,便在你母亲的药里加东西,否则你母亲身体一向健康,怎会一个风寒就要了性命。」 真相竟然是如此?季珩握紧拳头,恨意上心。 好个季怀、好个刘氏,本以为二房从根子里坏透的是季学,却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他的坏来自家学渊源。 「先生,为什么你事事明白?」季珩目光凝结在鬼先生身上。 连他也怀疑上了?「我一直跟在你身旁,是你直到毒发,死去活来一回后,才能看到我。」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可以解释为缘分,也可以说……你我前世相欠。」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那么,是什么样的缘分让他们牵扯在一起的? 「知道你母亲的真正死因,你打算怎么做?」 季珩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每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我要他们从内里腐烂起!」 这个主意……鬼先生感兴趣,「怎么个从内里腐烂起?」 「既然他们喜欢演出亲人相残的戏码,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鬼先生这才联想起来,「季怀置外室的消息是你命人传出去的?」 「对。」事情是田雷探出来的,不过稍稍透露给张璧,就让刘氏炸了锅,她经营多年,好不容易万事倶备只欠东风,她怎肯让这股东风吹往别人身上? 季珩被下春药,与刘氏安排的通房丫头行了房,他以为就这么一次,哪知自己这么有能耐,那丫头果真产下一子。 在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时,他还曾自我安慰,抢得再多、夺得再狠又如何,最终靖国公府的爵位与家产,一样要落在他的血脉身上。 可这只是刘氏的想法,季怀却不这么认为,他要自己的血脉承继爵位。 他肯定比自己更早看清楚刘氏的阴毒,也必定更早就发现府里那么多姨娘通房,怎会多年以来连个孩子都生不了。 所以他怀疑刘氏从中作梗,便在外头置家,如今连孩子都怀上了,本以为再过几个月就能心想事成,没想到刘氏当众打得外室落胎,硬生生掐断季怀的美梦。 在这之前,季珩没有人手更没有钱,唯一能做的是让他们在矛盾中自相残杀。 「这方法不错。」果真是从内里烂起。 「皇帝一天没有下旨让季怀袭爵,那爵位便能钓着他们,钓出他们的贪婪、自私,我不光要一纸轻飘飘的圣旨定下他们的罪行,更要拆穿二房一家的真面目,将他们的龌龊赤裸裸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季怀斯文老实?刘氏贤良淑德?季学温和多礼、满腹才华?真是这样的吗?我很乐意撕下他们的面具,让世人看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 这样的下场,远比断送他们的命……更让人兴奋。 鬼先生扬起浓眉,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刘氏打死季怀外室,那个外室已经怀有身孕,听说死状凄惨,街坊邻居都看见了,丈夫养外室、妻子当众杀人,刘氏和季怀的好名声恐怕要打上几个折扣,再过几天,莲花姑娘的『鬼魂』将会在国公府里出现。」 「她是林管事的女儿。」 「没错,到时林管事会知道想爬高枝的女儿早成为季学身下的冤魂,林管事那人细心谨慎,定会私底下暗访女儿的死因,一旦发现季学是个疯狂的杀人魔……届时,有林管事作为内应,二房很快将会臭名满天下。」 就算贤王不插手,他也能令二房一家得到应有的报应。 「国公府的事你已经有了想法,那随太子出征一事,你……」 别说自己早怀有征战沙场的梦想,便是为了活命,季珩都必须点头。「贤王能解腐肌蚀骨散的毒,贤王给药,我还银二十万两。这是贤王提出的条件,但我手边没有钱,只能以身作陪,陪太子打赢这场战争。」 这将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季珩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依仗的不过是鬼先生的教导,但季珩是个不服输的,他不会让自己输掉这一场。 听他所言,鬼先生深感欣慰,「解毒之后,太子必定会认出你。」 「没错,不过那是大军出发往边关之后的事,我会禀明太子,不让此事太早传回京城。」 待来日他将风风光光以靖国公身分重返京城,让大燕百姓知道虎父无犬子,他季珩无愧于父母。 而田雷断腕、田露伤眼,他计划让他们留在京城,好好料理二房丑事,若贤王能再加把助力,或许待他返京,二房早已消灭。 「不过,事情未必能如你想象那般顺利。」 「为何?」 「你没想过为什么贤王能解腐肌蚀骨散之毒?」 「想过,却想不出所以然。」 「淑纪……你的姨母,当年才名美貌冠天下,但她最喜欢的不是琴棋书画而是医术,贤王并不喜欢习医,可却为了与她当师兄妹,年纪轻轻时便拜在夏太医门下为徒。」 第39章 「姨母是夏太医的徒弟?」 「没错,贤王非常喜欢你姨母,当然,她那样美好,喜欢她的大有人在,包括琼溶嘴里的杜伯伯杜子戌,只是命运捉弄,最后她成了皇帝的淑妃。贤王、杜子戌都是心胸宽厚的男子,他们明白淑妃心悦皇帝,并非受迫,便决定成人之美,最后贤王在皇帝赐婚中娶回贤王妃,而杜子戌终生未娶。」 「之后……」 「之后梁国公主嫉妒,淑妃中毒,当年为她医治的是夏太医、杜子戌和贤王,杜子戍选择留在淑妃身边,照顾她到最后一刻。杜子戌为淑妃研制许多药,虽解不了毒,却能让症状减轻,延长淑妃寿命。 「而贤王选择远离京城、前往梁国,试着寻找解毒之法,这是相当危险的事,梁国对大燕一直存有觊觎之心,倘若让梁王知道贤王在境内,一举成檎,将会成为梁国威胁大燕的一枚棋子,所以贤王在梁国的日子过得艰辛且战战兢兢。两年过去,贤王散尽财产,手段用罄,终于学会解毒之法,只是返京城之时,淑妃早已香消玉殒。」 「因此李熙才会知道有人能医治我的病?」 「对,李熙是夏太医的关门弟子,曾与杜子戌多有接触。但不管是淑妃或腐肌蚀骨教,都是贤王心中至痛,无人敢轻易提及,为此贤王虽有满腹经纶足以报效朝廷,却选择远离朝堂。若非天时地利,若非贤王主动为你解毒,没有人会傻得跑到他跟前求医。」 季珩懂了,所有事全串在一块儿。 所以任李熙有一手鬼斧神工般的医术,也只能为他延续生命,只能盼日后机缘,却不敢直接将他送到贤王面前。 没错,那可是贤王,是皇帝最看重的弟弟,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出手,随便更动几味药,就能让他毒上加毒,立刻要了他的小命。 季珩点点头,「难怪贤王非要问出是谁向我下的手……」 他本想亲自报仇,不打算曝露身分,所以不想说,没想到贤王却以此为条件,逼他说出下毒之人,才愿意出手医治。 腐肌蚀骨散是梁国的宫廷秘药,连散尽家产的贤王都需要花两年时光才能得到解法,那么谁能轻易拿到此药?贤王必是想到这点才执意要知道下毒的人。 思及此,他问:「莫非季怀与梁人勾结?」 不对,季怀官位太小,就算梁国人想找人勾结也不会找上他,那么……「是刘氏?」 「当年梁国公主因淑妃一案被打入冷宫,但短短半个月她就从冷宫消失。」 季珩猛地倒吸口气,祖父曾说过,刘氏出身不明,谁知季怀宠妾灭妻,不但将她带进家门还将她扶正,这样的心机手段以及腐肌蚀骨散…… 「莫非刘氏竟是……」突地他想起刘氏的心腹张璧,那不会是……宫中太监吧? 「没错,刘氏就是逃出冷宫的梁国公主,本想回梁国,却发现自己早已成为梁国弃子,不敢回去,只好返回大燕,路逢季怀,知他家世中上又不惹眼,便改头换面,为他作妾。多年来贤王一直在寻找她,如果让贤王知道刘氏的身分,你的计划肯定得全数作废。」贤王必定更乐于亲自动手。 季珩缓缓吸气,笑道:「或许不会。」 「为什么?」 「钝刀割肉会令人更痛,也许贤王更喜欢慢慢折腾。」 眼看着亲手谋划的东西一点一点消失,满腔希望变成满腹失望,然后骂名、鄙夷、夫妻失和、母子恶言相向……最后才给上致命一击,听起来挺精彩的。 【第八章 忍痛捐出三万两】 从屋里出来之后,田雷、田露的脸就绷上了,倒是田风、田雨意气风发,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好几次田风笑得太过分,还被田露巴了好几下后脑。 逼得田雨不断在他耳边提醒,「低调!低调!」 「发生什么事?」瑢瑢凑上前问。 「我没时间跟你说,我要去后山练剑。」说完,田风冲进屋里,拿出家里唯一一把瑢瑢心疼咬牙硬买下来的长剑。 练剑?这个时辰?后山?大少爷疯了吗? 田雨握住瑢瑢肩膀,正要把大好的喜事给说出来,没想到里头传来唤人声音—— 「瑢瑢进来。」季珩说。 「好,马上。」她看看一脸闷的田雷、田露后,转身进屋。 在烛光照映下,季珩脸上新长出来的肌肤粉嫩粉嫩的,再没发出腐烂的恶臭味,昨日李熙过来看诊,不相信她的芙蓉散有此奇效,硬是要走一瓶。 过去季珩不明白,为什么它有此奇效,现在明白了,当年照顾淑妃到最后一刻的杜子戌,为了不教她看见自己的容颜心底难受,才会研制此药吧。 那么李熙泡脚汤的药方,是不是也与杜子戌有关? 「爷唤我?」 「嗯,陪我出去走走。」季珩说。 「行。」她推来轮椅。 季珩看着她,摇头说:「我想自己走。」 瑢瑢微诧,小少爷是……怎么了? 她知道季珩每天都偷偷练习走路,知道他已经能不扶物走上三、五步,可好胜的他,事情还没有进行到十全十美,怎就舍得把成绩摊出来?他不是更喜欢一鸣惊人吗?就像在棋高八斗那样。 不过,无妨,他愿意走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这是好事。 瑢瑢上前扶起他,放慢脚步,随着他走出房间。 看见季珩能够走路,「田氏家族」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想上前扶,却让季珩给阻止了,他挥挥手,众人退下。 瑢瑢扶着他走到前院,这个距离够远了,远得他气喘吁吁,停下脚步,他缓过气,看着她的眉眼,难得的温和,难得的笑了。 「小少爷……你这笑,笑得我心慌。」她比较习惯臭嘴臭脸的他。 横眼,他敲她一栗爆,「两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想听。」用力点头,她想那个好消息肯定和大少爷上山练剑有关。 「王昌国入狱了。」 第40章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 心下一悚,小少爷真的办到了?怎么办到的?慌了、忧了,她仰头望向他,满脸焦虑。 「是小少爷做的吗?」 「是我!」 得到答案,她应该满怀激动,应该忘情地扑进他怀里,但是……并没有,季珩微微地失望。 「小少爷怎么做到的,付出什么了?」她急问。 失望的脸上恢复笑容,原来是担心他啊!季珩抚上她的脸,「哼!就这么看不起爷?」 是轻哼,但语调里满满的笑意。 「小少爷你快说,我不安,我不要为了报仇把所有人全搭进去。」 「没事,我不过是趁机利用了王昌国一把。」 「利用?什么意思?」 「六皇子的科考舞弊案刚结束,太子正愁找不到机会再踩六皇子一脚,趁着皇帝记忆犹深,我把三年前你爹的事捅到贤王跟前,贤王是站太子那边的,知道此事,当然要报到皇帝跟前。」 于季珩,这是替瑢瑢报仇的好机会。 于太子,这是在皇帝跟前给六皇子上眼药的好时机。 虽然此事与六皇子无关,但都是科考舞弊,很难不让皇帝做联想,所以季珩根本不必付出什么代价,这是鱼帮水、水帮鱼,两相得利的好事。 瑢瑢想通了! 终于她满怀激动,终于她忘情地扑进他怀里,终于季珩得偿所愿。 只可惜季珩站不稳,被她这一扑,差点儿摔跤,幸好他反应够快,急忙旋身,让墙壁撑住自己后背,才没让瑢瑢摔着。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瑢瑢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一次次说着,「谢谢、谢谢小少爷,谢谢、谢谢……」 摸摸她的头,她像只好脾气的猫咪,顺着他的手势低下头,任他抚摸。 「此事没有证据,皇上能相信吗?」瑢瑢忍不住问。 「国家举才是大事,前有六皇子泄漏考题,皇帝对此事相当敏感,贤王将王昌国之事说到皇上跟前,皇帝命他进宫,让他将考上会元那篇文章再写一遍,他根本就写不出来,皇帝大怒,革了宣武侯的爵位。」 「如果王昌国行事谨慎,事先把文章背起来呢?」瑢瑢后怕问。 「你当爷是吃素的吗?爷早命人查过,王昌国的笔迹和会试卷子上的笔迹不同。」一招不成,他还有后招。 听到这里,瑢瑢总算松口气。 「皇帝命王家拿出三万两补偿项家,钱在刑部,找个时间陪你去领。」 瑢瑢摇头道:「都捐了吧,世间的可怜人很多。」 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季珩讶异,她居然不要?上下打量,她不会被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给附身了吧,整整三万两呢,不是三十、三百两,他不敢相信她的回答,当初她为几两银子的兵书,还闹上好几天情绪。 她怎不明白他的疑惑,只是能不放弃吗?现在的她不再是项瑾瑢,凭什么出面?她不是不为,而是不能为啊! 她痛心疾首,她肝肠寸断,却还要试着找出合理解释。她干巴巴解说:「我爹娘和弟弟都不在了,那笔钱对我没有意义,何况,我才不要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钱。」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亲人的卖命钱呐,她不想要确实有其道理。 举头望着天上皎洁明月,十五了,转眼瑢瑢来到田家已经近半年。 这半年里,她一点一点把这里布置成家,于他们而言,此地再不是暂时的屈身之所。 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了新床被和许多换洗衣物,厨房里的锅盆碗瓢不再孤单可怜,后院里的鸡鸭鹅以及刚跟村长要来的小黄狗,让这个家多了几分生气。 每次看着家里的改变,田雷就说:「一个家里还真非得要一个女人在才行,瞧瞧,现在过的这才叫做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直接把田露给忽略了。 知道季珩南征不打算带田雷、田露,两人心情很糟,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给了新命令,「待我返京之前,我要看到二房一家下场凄惨。」 这句话稍稍提振他们的士气,有事可做,总比主子让他们待在京城养老来得好。 田风没想到主子愿意带上自己,兴奋无比,拿起剑就往后山练武去。 至于瑢瑢,她是个好女孩,相当相当好的女孩,她的脾气好、性格好,她能持家发家,她对身边的人无比耐心。 这么好的女孩,季珩有些舍不下。 不过讯息已经传出去,明天他打算进棋高八斗与贤王再谈一回,他将完全揭开自己的身世,并且说服贤王,凌迟处死比快刀夺命来得更有乐趣。 「爷,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有人能帮我解毒了。」 闻言,她高兴得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他为她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快乐而开心,她待他,满怀真心。 「太好了,那药很贵对吧,李大夫说过的,目前咱们家里有六千多两银子,如果还是不够,可以跟那位大夫商量商量,我每次卖胭脂收了钱,就马上给他送过去。」 瑢瑢一面说着,心里已经飞快盘算起来,计划着如何帮文老阅把生意做大,她手上还有好几张方子,决定不等了,一口气全给做出来! 看她扳着手指头计算银钱,他笑得更欢快。 一个枢门到极点的丫头,竟为着他的病愿意掏空家产? 第41章 田雷几个很早就被赋予责任,必须为主子尽忠,必须以他的性命为性命,以他的人生为人生。 这是身为隐卫无法改变的信念,那她呢?一个八两银子买回来的丫头,为什么对他鞠躬尽瘁? 他握住她的手,「不必数了,那笔钱很多,多到你卖一辈子胭脂都赚不回来。」 「很多吗?多到……多可怕?」 「二十万两。」 他一开口,她倒抽气,发愣的表情让季珩想笑。 怎么办?李大夫没唬她,那药费真的贵到他们这种人无法负担。 咬紧下唇,她喃喃自语,「总能想到办法的、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小少爷的病非治不可,绝对不能平白放弃这次机会。」 她的担心落入他眼中,心甜了。「猜猜看,谁能解我身上的毒?」 「谁?」 「贤王。」她已经知道美髯男是知闻先生,也是贤王。 「是他?那太好了,他喜欢与小少爷下棋,也喜欢我做的饭菜,我去同他谈谈……药费,我早晚能还上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瑢瑢喃喃自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开心啊,就这么在乎他,在乎到怎么样都要把二十万还上?所以……是喜欢对吧?她喜欢他,想倾尽一切救他,对吧? 捧起她的脸,他试着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瑢瑢,他已经答应了。」 「答应让我们先把药费给欠着?」她不敢置信,王爷可真大方。 「嗯,不过他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一,你搬过去他那里,为他做饭菜。」他预估这场战役会在两年内结束,而他也会在两年内将她带回来。 「没问题,第二个条件呢?」她发誓,会努力让贤王喜欢她做的饭菜,也会努力做更多的胭脂水粉,尽早把钱给还上。 「我必须陪太子上战场,与梁国对战。」 听到这里,笑容在她脸上僵住。 打仗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会死人的事儿,小少爷还病着,连路都还走不稳,怎么能上战场? 「能、能够换个条件吗?刀剑无眼,万一……我们是要治病,要小少爷再活个七、八十年,可不是要小少爷去送命,这个条件太严苛,可不可以换换?」她说得坑坑疤疤。 低下头,额头靠上她的,因为他在她脸上看见像娘那般的忧心忡忡,她也像娘那样担心着他,恐惧着未知的危险。 那是亲人才会做的事啊! 「没事的,我只去两年,两年之内就回来。」 「哪会没事啊,小少爷拿我当孩子哄,战场是什么地方,是日日都有人殖命的地方,小少爷的身子这么弱,病还没好齐全,还有啊,小少爷是个文人又不是大将军,干么去做这种事?贤王在想什么啊,是不是考虑不周……」 她叨叨絮絮地念着,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季珩也不晓得她说了什么,他眼里只看得见她的忧郁,耳里只听得见她的焦虑,心里塞得满满的,全是她的关心。 被她关心着,心头的甜正一点一点逐渐扩大中…… 一个激动,他将她揽入怀里,轻顺她的背,一次次说着,「没事的、别担心。」 怎么可能?小少爷骗人呢,瑢瑢的脑子很乱,乱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同时…… 咻!咻!几个蒙面黑衣人跳下屋檐,举剑朝他们砍来。 脑子本来就一团乱的瑢瑢,现在更乱了,啥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往自己身上戳。 黑衣人出现,季珩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行踪曝露,二房已经查到自己的下落。 可是,不对劲,那些人的目标不是自己,他们每一刀每一剑全往瑢瑢身上招呼。 是受王昌国指使的?他还有余力报复?但,他怎么知道瑢瑢在这里? 「来人!」他刚出声大喊,几个人纷纷从屋里跳出来。 虽然家中唯一一把剑被田风拿走,但拿着菜刀斧头和锄头的三人,看起来一样威风凛凛,瞬间两方交战。 瑢瑢终于回过神,连忙解下腰间荷包,抓出一把银针,眼看着一个黑衣人朝最「软」的季珩冲过来,她相准穴位往下戳。 只是姑娘没学过武功,在紧急时分认穴没办法精准,所以痛穴一针,咦?人没痛,那就两针、三针再加个五针,麻穴一针,没中?行!以量养质,补上五针十针,痒穴…… 终于对方跌在地上翻滚,他又痛又麻又痒…… 这是很危急的情况,但季珩忍不住想笑,没办法,在地上滚的那个还叫做人吗?不对,应该改名字叫剌蜻。 终于制住一人,瑢瑢可得意了,拍拍季珩肩膀说:「爷,躲我身后,放心,我会护住你。」 凭她那个连穴位都认不准的功夫保护?他还想要保命吗? 又来一个黑衣人!这次季珩满满的同情心爆发,手指飞快一伸一缩将人定住,让瑢瑢有充足的时间认穴扎针,等全扎准了,他才给对方解穴,任由对方在地上翻滚。 既然他会点穴,直接把人给定住不好,干么这么麻烦,弄这一出? 没办法呀,「他们家瑢瑢」需要成就感,既然她想护住爷,他怎能不让她保护? 几下过招,黑衣人全数被打得连连后退,转眼间,两个、三个、四个……一个个倒下来,余人见状,连忙想要逃走。 田雷、田露被留在京城,心情很差,正想找几个人来解气,既然有人自投罗网,他们岂能不成全? 第42章 于是再几个眨眼,所有人全在地上倒成一片。 季珩确定了,倘若是季家二房针对自己而来,怎会派几个肉脚过来?真正的剌客,这时候就该飮鸩自尽。 「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身边有人护着,所以这群人的目标真的是瑢瑢? 不过是个小丫头,她能做出什么事,让人忌惮到想夺她性命? 而被人忌惮的瑢瑢,此刻惊呆了。 那是不成比例的打斗,说是打斗,不如说是……收割,割韭菜的那种割法。 黑衣人确实有几分武功,从他们利落的手脚就可以看得出来,只不过面对田雷、田露和田雨,根本就是小虾米对上大鲸鱼,三岁小儿对上成年男子,即使田雷等人还是缺手、缺腿、缺眼睛的残疾人。 都伤成这样还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完好无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想也想得出来。 终于,瑢瑢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说打猎,是真枪实刀戳进猎物身体,而不是设陷阱? 原来他们都是身怀武艺、隐身于木犀村的高人? 想到这里,瑢瑢腿软,倒坐在台阶上,看戏似的看着黑衣人全被捆成团,这才回过神。 「走,我们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季珩嘴上说得云淡风轻,肚子里已经火冒三丈。 瑢瑢傻傻点头,扶着他慢慢走进屋子,田露已经摆好椅子等他就坐,态度之恭敬。瑢瑢想,她又看出了些什么。 真是迟钝啊,怎会相信他们是一家人,分明就是主子和下属,对啊,哪有人宠小儿子宠成这副模样。 目光轮流从三人脸上转过,刚打杀完毕,田雷等人隐也隐不住的气势散出,她怎会当他们是普通人?眼盲!真是眼盲了! 「说,是谁让你们来的?」季珩问。 黑衣人还在观望,不确定该不该说时,田雷轻轻往领头的身上一踢,顿时,对方疼得在地上不断打滚。 瑢瑢知道他的穴道被制住了,只是比起她的扎针术,不管是认穴准确度或力道……田雷只是轻轻一抬腿就教对方痛苦不已,那得有多高深的内力才办得到。 这几个月里,她是和怎么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好汉饶命,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他才刚讲完,田雷又朝他踢上一脚,这一脚显然比方才那脚要重得多,但对方立马不扑腾了。 在嗯嗯叫上几声后,本还想拖延两下,只是目光接触到田露那张缺了一只眼的脸庞,吓得心脏一抖,连忙乖乖跪趴到看起来最无害的季珩身前,盼着他同情心大爆发。 「谁派你们来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只晓得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透过阿狗找上我们,阿狗是京城里有名的混混,他很讲义气,结交许多五湖四海的……朋友。」 「朋友?」季珩扬声问。 「不、不是朋友,是匪类、盗贼。」 「嗯,接着说。」 「那名妇人允诺我们,杀死姑娘之后可得五百两银子,今晚就是妇人的儿子带我们进村的,他指了指这里说『人就在村里最大的青瓦屋里』,我们这就一路找过来了。」 季珩早就确定的事,瑢瑢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她,为什么?原主做过什么值得有人买凶要她的命? 「你得罪过谁?」季珩侧头问。 她摇摇头,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娇容坊生意太好,蛾眉坊的东家找上门来?不可能呀,胭脂才送出去几天,生意再好,要好到名声远播、能威胁到蛾眉坊也得一段时间,怎么可能现在就想断我生路?」 「知道那名老妇人是谁吗?」季珩继续问那领头。 「不知道。」 「事成之后,你们如何罾」 「我们约定好明日中午在福客轩见面交钱。」 「如果她不出现?」 「那就找上阿狗,阿狗肯定会知道的。」 季珩点点头,田雷进屋,不知道从哪里搓出几颗泥丸,嘴巴一掰、泥丸一送,不多久七、八人全把东西给吞进肚子。 季珩道:「你们刚才吞的是西域毒药三日断魂丹,此药非常阴毒,别说中原的大夫查不出你们身中何毒,恐怕连你们是否中毒都看不出。只不过三日一到,你们的肠子就会断成一截截,心脏慢慢碎成赍粉,你们将在疼痛中熬过十日才会慢慢死亡。」 见众人脸上透出惊恐,田雷用力抿唇,抿住想脱口而出的笑意,主子高明啊,几句唬人的话就唬得众人胆颤心惊。 田露缓缓露出笑脸,少了一只眼的她笑起来分外狰狞,「如果你们能在三日之内查出想对瑢瑢下手之人并追查出原因,就来这里交换解药,否则……听说那种疼痛会让人亲手一片片撕下身上的皮。」 这话多吓人呐,听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全身剧烈发抖。 见他们傻在原地,田雨上前踹了两人,怒道:「还不走人,难不成还要我帮忙雇车?」被田雨踹几脚后,众人连滚带爬离开。 季珩对田雷、田露交代几句,两人点点头,身子一窜,转眼消失。 这是……传说中的轻功?惊呆了的瑢瑢傻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唉!有眼不识泰山。季珩笑道:「别怕,有我在呢,没有人能伤害你。」 这话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承诺,不管幕后那个人是什么身分、有什么理由,他都不允许瑢瑢受伤。 望着他许久,脑子终于出现几分清明,瑢瑢苦笑道:「爷说啥呢,方才不是我护着爷的吗?」 闻言,季珩仰天大笑。 见他心情开朗,瑢瑢犹豫片刻后问:「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吗?」 兜兜转转,他竟然是……她的小叔子?季珩终于表明身分,瑢瑢却陷入深沉的痛苦中。父亲的文章被宣武侯世子盗用,父亲不甘半辈子心血化为乌有,一状告上府衙,没想到官官相护,爹爹落得一个畏罪自杀的下场,连死都死得不清不白。 第43章 母亲伤心过度,怀着身子的她承受不住悲伤,不久与腹中胎儿随着父亲坠入黄泉,她举目无亲,不知日后何以为生。 这时叔叔婶婶上门,他们给她相看一门好亲事,竟是靖国公府二房嫡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何来的幸运?只是平日里叔叔婶婶,那是看见路边有狗骨头都要拿起来舔一舔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亲事送到她跟前,他们也还有个及弃的女儿。 她问了,叔叔放声大哭,「这是叔叔在赎罪啊,过去你爹娘待我如何?我又如何对待你爹娘的,我心中有愧。」 瑢瑢很难相信这种话,于是又问上婶婶同样问题。 婶婶说:「如果秀儿有你这般好气质,我能不送她进国公府?人家季公子看上的是你啊!」 这话信服度高,只是……季学几时见过自己,她怎么毫无印象? 她做事向来谨慎,因此到处打听季家二房在外风评,人人都说季夫人性情温良贤德,季学温文儒雅、斯文亲切,虽学识不及已经承爵的大房嫡子,但假以时日必能考上进士、出仕为官。 叔叔见她不放心,还带她偷偷守在靖国公府外头,远远地看了季学几眼。 季学一身好模样,通身的气派。 他既是良人,又有这样好的背景,日后说不定能为爹娘申冤……当申冤两个字在脑袋里扎了根,她不管不顾了。 她告诉自己,这是何等的幸运,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之女,竟能嫁入靖国公府,日后将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左邻右舍,谁不为她感到庆幸? 没错没错,邻居都说:「你叔婶总算做了件好事,瑢瑢啊,这定是你爹娘在天之灵庇佑你。」 进国公府那天,对于未来她满心憧憬,告诉自己要好好地活着,但凡有一丝机会,便要求得公婆丈夫为父亲讨回公道。 没料到季学那样一个斯文倜傥的风流人物,竟是个变态。 他年少时受伤,无法人道,为弭平心中忿忿,他在女子身上发泄怒气,打骂、凌辱,他用所有不堪的手段对付女子,女人越凄惨他的兴致越高昂,可回回都在临门一脚之际失却力气。 于是他越愤怒、越疯狂,以折磨女子为乐,在她之前国公府里已经有不少丫头死于非命。 她终于明白,季家二房为什么选择她为季学嫡妻,为何为了娶她还编造出一个青梅竹马的唯美故事,让所有人都觉得季学有情有义,没因为项家的没落而落井下石,反而将人迎入国公府大门。 突然间她想笑,情义?他们之间有什么情呐,求娶她这有书香背景却无父无母的孤女,不过是因为没有娘家的女子无人可以依赖诉苦,并且更好控制。 她是被季学凌虐至死的。 洞房花烛夜、一条皮鞭,他把她折腾得下不了床,之后鞭打是日常,再后来……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方法,竟以刀子割她嫩肉为乐。 所有人都看见她的不幸,却无人为她发声。 她大错特错,还以为能为父母讨公道,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折了进去,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想要逃跑。 可惜她被抓回去了,从此整整三年她被禁锢在小小的房间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即便如此,她没有寻死,她试着、努力着,盼望上苍给予一丝助力,让她成功逃离。 是,每次逃跑失败,她就会承受更大的痛苦,但她依旧不放弃。 日复一日,精神上的痛苦、肉体上的折磨,不断地摧折她的心志,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死了,却又活了下来。 她不允许自己发疯,逼迫自己绝不认输,直到那天季学带来他口中的「新玩具」…… 恐惧让她战胜一切,她抓起他带来的「玩具」,深深地扎进他的肉里…… 然后下一刻,她听见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季珩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 他把自己的事,一件件说给她听。 看着他的眉眼,瑢瑢浅浅笑开,多巧啊,原来他们很早以前就有了关系,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不曾见过面。 她听说过的,听说他勤学上进,他不凭恃爵位带来的好处,坚持靠自己的能力走上仕途,他的努力让她联想到爹爹,觉得分外可亲。 她还听说那位颜家姑娘与他感情深厚,可惜碍于长辈态度,始终不能成就好事,但他打算为她终生不娶。 多么坚实的感情啊!她羡慕极了那位颜姑娘,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 她很想知道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可惜后来逃走不成,她被囚禁了,囚禁后的她,再也听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 那些年在阴暗的屋子里,在承受身体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他与颜姑娘的爱情,是她心底一丝丝的甜蜜,彷佛他们能争取到幸福的话,她便也能为自己博得自由。 现在,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与乐,连他未来要走的路,她都一清二楚了,几乎可以预见他的光明前途。 待他日凯旋返京,害他的人一个也不能逃过。 待他立下大功劳,曾经得不到的爱情将会水到渠成,不再有人阻挡。 多好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居然阵阵发酸,微痛着,是嫉妒在酝酿? 可是,凭什么?就算她不再是季家二房的媳妇,也只是个卑贱丫头,何况她这副身子早已成亲生过孩子,岂能与他匹配?再者,她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搞不清楚。 如今能得几个月的相处,她应该感激上天。 「我想,爷」定能心想事成的。」她说。 「我会的,你好好待在贤王府里,贤王是个宽厚之人,定不会为难于你。」 「我知道,我会尽力为贤王做好每一餐。」她感激贤王为爷解毒,这是她能为爷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会同贤王说好,你还是可以做想做的事,不会有人阻止你。」 「谢谢爷。」 「你安心待在贤王府,待我返京,自会接你回靖国公府。」 第44章 这是承诺,还是其他? 如果是承诺,接回去做什么?为妾、做通房?真的不必,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骄傲与自尊一直被她贴身收藏着。 如果是其他……更不必了,卖身契早在自己手里,她早已经是良民。 瑢瑢笑着,却没有回答。 「不说话?高兴傻了?」 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高兴傻了,真想看爷解毒之后会是怎么一副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模样。爷肯定会武功的对吧?比老爷……呃,比起田叔叔、田姨他们如何?」 田叔、田姨,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的定位定在下属。 很奇怪对吧,过去他老说她是奴婢,她一句都没听进耳里还偶尔会发脾气,反而他绝口不提了,她却认定起自己卑贱。 没错,是卑贱,一副残花败柳之身,怎堪匹配如此伟岸的男人,既然匹配不上,就不该心存妄念。 「当然更好。」季珩得意地扬起下巴。 她又笑了,因为……好像现在不笑,以后就再没有机会笑了。 「贤王什么时候为爷解毒?」 「这几天吧,把你想带走的东西整理整理。」 「好。」 她的乖顺让季珩满意,事情全照着他想要的方向进行,他笑弯眉头朝她伸手,她犹豫片刻,才将手交到他掌心中。 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再度对她保证什么似的说:「我知道刀枪无眼,但我会小心行事,平安回来。」 「那就太好了。」 「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液,上战场一直是我的梦想?」 「没有。」 「我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看得见她眼底的落寞,虽然她表现得很坚强,虽然她绝口不提,但是我很清楚,比起让爹爹为她争诰命,她更希望能把爹爹留在身边,所以她希望我走科举,我同意了,不过每每从书信中看着父亲描述下的战场,总让我热血沸腾……」 终于能够与人畅谈心中事,季珩心底某处被解禁了。 他不停地说着,她认真听取,因为心底清楚,未来这样的机会少得可怜。 月光照进屋子,没打算彻夜长谈的两人,彻夜长谈了。 鬼先生坐在横梁上,细细聆听季珩诉说着对父亲的崇拜,弯了眼角…… 瑢瑢竟然是王可儿? 王可儿在生下儿子后暴毙,不光身边服侍的丫头,连徐嬷嬷也确定她已经死透,尸身早早被送到乱葬岗丢弃,既然已经死透,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听到匪徒交代来龙去脉时,季珩简直无法相信,还让田露潜进国公府探查。 服侍王可儿的丫头信誓旦旦,说自己没认错人,王可儿的耳垂及耳后各有一颗鲜明的朱砂痣,就算是容貌相同的双生子,痣也不会长在同一处。 国公府里再也探不出其他消息,他只能从项举人身上探听消息。 他的女儿确实叫做项瑾瑢,只不过容貌与瑢瑢不符,便是年纪也不同,并且田雷追到项家叔婶身上,确定她嫁入靖国公府,成为季学的嫡妻。 季珩是知道季学娶妻的事,只听说是青梅竹马,没见过人也没关心过来历。 线索再度回到靖国公府,田露又跑一趟,这趟带回来的消息更惊人。 季学确实娶的是项瑾瑢,她确实脾气良善温和,确实善厨艺懂医术,在被折磨得全身伤痕累累时,是她用药医治好自己。 被田露逼供的丫头说:「二少奶奶最常说的话是,只要活着就好了。」 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她都没想过自戕,她想尽办法逃跑,只可惜孤身弱女哪离得了国公府这座牢笼。 她终于死去,被季学活活折磨死的。 至于王可儿,别说医术女红制胭脂,她连半个字都不认得,她在下人眼里就是个任性自私的笨蛋,还有人刻薄嘲笑她以为自己真能母凭子贵,直到死前那刻都还作着夫人梦。王可儿长啥样他根本没看清,但瑢瑢不是王可儿,他确定,那瑢瑢又是谁? 「灵魂附身吧!」鬼先生突然出现。 「什么意思?」 「或许项瑾瑢命不该绝,然躯体被季学毁得严重,魂魄回不去,而王可儿已然寿终,尸身却仍然完整,她便附在王可儿身上,重返阳间。两个女人都与你有关系,或许便是这份关系,让她们联结在一起。」鬼先生缓声解释。 「是这样的吗?」 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爱钱的瑢瑢能眼睁睁看着三万两银子过家门而不入,因为她早已经不是项瑾瑢。 鬼先生笑问:「你怕她?」 怕一个弱女子?笑话,怕一个把他当成家人悉心照顾,还发下大宏愿要赚很多钱来医好他的女子?不感激已然过分,为什么要害怕? 见状,鬼先生道:「人与人的缘分千万种,只要是善缘便该珍惜。」 他知道,不需要鬼先生说。季珩瞅着他扬声问:「不知我与先生的缘分是善或恶?」 季珩能够理解瑢瑢想隐瞒的理由,但被她隐瞒着,心里仍旧觉得难受。 于是在这个夜晚,他还是问了。 家里空荡荡的,东西全送进贤王府,明儿个他们就会搬家,兵部练兵、户部筹粮,日期定在下个月初三,大军出城。 剩下的十余日,刚好让贤王为自己解毒。 第45章 他拿着兵书,躺在床上看着,半晌叹道:「瑢瑢,过来。」 她正在自己的小榻上梳理洗净的头发,听见季珩唤人,她走到他床边。 「坐下。」 瑢瑢依言坐下,心想,爷又要告诉她,他会全须全尾回来,他会把她接到身边? 这些话,这段日子听过许多。只……他不需要对她承诺,真的! 一个主子不需要对奴婢做出任何承诺。 看着她艳丽的容颜,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唇鼻,为了要个孩子,刘氏倒真是尽了力气,为他寻来这样一抹丽色,只可惜他从来没看清王可儿的相貌——直到现在。 「你认识王可儿吗?」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她愣住。 直觉摇头,她反问:「我应该认识吗?」 是啊,她怎么认识?进府没多久就遭囚禁,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样的她,哪能接触到刘氏的阴谋? 便是王可儿自己,恐怕也以为生下孩子后能在国公府里占有一席之地,却教瑢瑢有了重生机会,突地,季衍不再对王可儿感到恶心。 「没事,只是问问。」 田露见过他的儿子了,刘氏取名季瑀,因着认定他必死无疑,这孩子成了季学和项瑾瑢的儿子。 瑢瑢轻咬唇,想过片刻后问:「上回爷说刘氏害了季怀的外室,后来呢?」 她对刘氏没有太多印象,除认亲礼那天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碰过面。 外面都传说她是个好婆婆,从不教媳妇伺候,可……哪是这样,媳妇不过是她花钱给儿子买回来的玩具罢了。 「当众行凶,你说后来能怎样?」 「季怀肯定恨她吧?」 「当然,多年来刘氏不知道杀害他多少子女,让他至今膝下只有季学一个儿子。这回刘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季怀下了绝育药,季怀一无所知,还想在外头择女另住。」 工作分派后,他让田雷、田露盯着国公府,几天下来盯出不少消息。 「夫妻做到这样,真是悲哀。你……知道季学的妻子吗?」 终于问了,她想说些什么吗?「项氏?听说她常年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户。」 说到这里时,他审视她的表情,只见她脸上滑过一抹黯然。 瑢瑢蹙眉,还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去了?是刻意封锁消息? 为杜绝悠悠众口,季学需要妻子和儿子来证明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现在都有了,他的生活无比完美。 若季珩真的死于非命,季怀袭爵,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无比完美的男人,会有多少女人想进国公府为妾? 然后一句夫妻情深,一句不忍妻子伤神,造就他深情形象。 再然后,他可以买回更多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女人,任由他凌辱折磨。 她从未要求过公平,只是不懂,为何恶人有权横行,好人却要死于非命? 季珩追问:「为什么想问起项氏?」 「只是觉得如果季学如爷所言,他的妻子未免太可怜。」 「是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怎会想嫁给季学?想必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辈。」他刻意道。 瑢瑢直觉摇头,「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瞬间他明白了,她是想借国公府之势为父母报仇?没想到大仇未得报,却把性命给搭进去。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放心,季学不会永远一帆风顺,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瑢瑢深吸气,用力摇头,想甩开什么似的,「别人家的事情,他好坏与我无关。」 「没错,本就与你无关,有关的人是我,我不会让那一家人好过!」 看着季珩,她其实很想问问颜姑娘,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有怎样的牵扯关联,为何会弄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可惜身为「瑢丫头」不该听说过那些,她强忍心中好奇,道:「爷身上的毒解开,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我预祝爷鸿图大展、心想事成。」 她没说出口的是,届时再没有长辈可阻止他的爱情,他有权随心所欲。 他接口道:「是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完成想完成的梦想,与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说完,他笑眼眯眯地望着瑢瑢。 这时候,季珩突然觉得也不用什么事都要戳穿,既然瑢瑢不想提过往也不知道王可儿的事,而他又找了贤王来保证她的安全,那么过去的事就到这里为止吧,他们俩要过的日子在未来。 他很少笑的,他很爱摆臭脸,可现在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能与想在一起的颜姑娘在一起?瑢瑢更觉心酸,像是谁不小心失手往她胸口泼了一盆醋,让她连笑都变得好困难。 【第九章 倒霉遇狠心旧主】 进京时,瑢瑢又送一批胭脂进娇容坊,她想如今名声尚未打开,这个量应付几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车行辘辘,田风、田雨骑马随行,田雷、田露领下任务,前两天已经离开。 马车里,瑢瑢低头为季珩按摩双腿,进贤王府后就可以开始解毒了。 据说解毒疗程在前几天需要以针灸辅之,之后两、三个月只需要服食药丸即可。 大军行进,太子等不了两、三个月,季珩势必随行。 而田风、田雨必得跟随伺候,虽然说的是伺候,但田风、田雨的神态与以往大不相同,他们已经做足准备,准备上战场博得功名。 第46章 属下如此,当主子的也不遑多让,对于这场战争,他们的担忧远远不及兴奋。 这样一路看下来,好像紧张的只有瑢瑢。 她确实很紧张,这些天忙得紧,除做胭脂膏粉,她逮到时间就做衣做鞋,研制伤药及各种用得上的药丸,总觉得有备无患,他们带得越多她越感安心。 她的不安没写在脸上,却全都表现在行为上。 看着她忙碌,季珩既窝心又不舍,不舍她日夜操劳,却又为她对自己的紧张感到温暖。娘死后,再没有人像她这样,事事为他着想,唯恐想得不够多,他就要遭殃。 季珩握住瑢瑢的手,阻止她按摩,她抬头对上他的眼。 「你别为我担心,贤王会定时写信送到军营,你有空也可以写写信,一起送过来。」 「好。」 「不管好事坏事都别怕麻烦,一一告诉我。」就算他不在,也会有人替她作主,他的人不允许旁人欺辱。 「都住进贤王府了,怎么还会有坏事?自然全是好事。」她一样不愿他为自己担心。 都明白的,他们是患难之交,在他最辛苦、缺乏生存意志的时刻,她出现了,她把他当成家人,陪他走过那一段,人心是肉做的,他对自己多少会心存感激,交情自然不同。 所以他待她好,他时时予以承诺,可她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透澈,不想研究他接近宠溺的目光意谓着什么? 人贵在自知之明,早在知道他身分的那一刻起,她就晓得两人的距离。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心存幻想,不允许自己有非分表现,她逼迫自己本着初心,像过去那样,拿他当家人,细细为他设想盘算,然后…… 有朝一日,他的身分、功劳、志向都将会带他攀升到一个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高度,到时也许感情就淡了吧…… 「不管怎样,常给我写信。」季珩郑重叮嘱。 「好。」瑢瑢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我已经把按摩手法和穴道位置教给田雨,就算再忙,都别忘记在睡前让他按上两刻钟。」 解毒之后,双腿不必再泡汤药,但李大夫说过,按摩能够通畅气血,让他行走如常。 「我知道,越早能够走路,万一需要逃命也方便些。」 「逃命吗?」唉呀,她怎么没想到这点。 见她惊呼,他急道:「开玩笑的,田风、田雨不会让敌人近我的身。」 「不是开玩笑,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并,爷提醒我了,这几天我做一点毒粉给爷放在身上,万一在爷武功尚未恢复之前有人想对爷不利,便用得上。」 季珩失笑,她把军营当成什么了?江湖吗? 不过她乐意做,他便乐意带,他乐意将她的关心随身携带。 他将木盒推到她面前,「我会把田雷、田露留在京城,他们不好跟着住在贤王府里,如果你需要帮忙,就在窗前把风铃给挂上。」 瑢瑢打开木盒,里头是用竹片串起的风铃,原来这些天他忙的是这个? 「很美。」 「喜欢?」 「喜欢。」这是爷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不算精致,但上头一片片刻着两人名字的竹片,让她……很难不心生妄念。 她懂的,对男人而言,三妻四妾不过是小事,有那样的患难之情,他想要与她共此一生,并不奇怪。 只是她不愿意呀!不愿意在感情上低人一等。 她贪心、她奢求,过去她可以因为季学的身分就把自己给投进去,那是因为当时不懂,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一个人,不懂因为喜欢而产生的独占欲念。 如今既然已经明白,便无法轻易将就。 所以爷的暗示、爷的心思,真是抱歉,她无法响应。 她很清楚,等他走过这一段,等他一帆风顺,那时就算没有一个心心念念的颜姑娘,也会有大把大把的好女孩等着他来挑选,那时再思及如今的患难之情……将变得稀薄而微渺。 感情最怕的是什么?是你在这边煎熬着,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他相守,而他却早已云淡风轻,遗忘过往。 她不想让自己如此不堪,便只能斩断。 斩断欲念、斩断想象、斩断渴望、斩断所有可能的后续。 在她决定斩断的同时,却也决定把相处的最后一段当成天长地久,极力珍视。 「那就平时挂在床头,有事再挂到窗边吧。」 「好。」她应得很干脆。 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不舍的感觉在胸口扩大,他向她伸出手。 看着他带着薄茧的掌心,犹豫片刻后,她把自己的手迭上。 一个用力,他把她拉进怀里,瞬间他的体温染上她,微暖…… 时间不多了,只有一下下,她决定不反抗,因为机会如此难得,错过便再无下回。就让她再贪婪一点点,就让她再自私一分分,就让她沉溺在他的怀里,幸福一些些…… 看着她柔顺地躺在自己胸口,季珩满意至极,很好,她知道他的心意,于是将她抱得更紧,他在她耳畔低声道:「耐心等我回来。」 「好啊。」她决定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她做不到。 「我会给你写信。」 「好啊。」 「我会用最大的能力尽快回来。」 第47章 「好啊,我等着看大军凯旋,看满城姑娘给爷丢帕子。」 「行!你也丢,爷会牢牢把你的帕子接住。」 瑢瑢呵呵轻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感谢老天让他们相逢在他最低落的时候,感激命运,让她与他有了交集,她甚至感激起自己的重生,让她有机会认识他。 「那我得忙了。」 「忙什么?」 「我得做一面又大又宽、夸张到不行的帕子。」 「为什么要又大又宽、夸张到不行?」 「到时爷身边千娇百媚、托紫嫣红,帕子不够大,爷怎么会看得到?」纵使她再豁达,也无法凭恃着那点微薄心意过上一生,期待他在日后的托紫嫣红中看见自己。 「弱水三千,爷知道自己要的是哪一瓢。」 哪一瓢?颜姑娘那一瓢? 方才想起,心便酸透,真是的……明知道的事,怎还要拿来欺负自己呢? 瑢瑢没接话,嘴角笑意仍在,只已染上微微苦涩。 后宅是王妃的天下,纵使她有一身好本领,也得去拜码头。 瑢瑢可以自已去见贤王妃的,但季珩非要陪着,他说:「我要所有人知道,你进贤王府,虽是为贤王做菜,但你不是奴仆而是娇客。」 不过是厨娘算什么娇客? 贤王见他那样在乎瑢瑢,笑得捻起一把长须,本想陪他们进后院的,不料太子进府,他只好先到前头迎接。 临行不忘叮嘱季珩,见过王妃后,尽快到前院见见太子。 季珩允下,管事领路、田风推轮椅,瑢瑢和田雨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 他朝瑢瑢点头,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上扬,突然间瑢瑢不害怕了,她有他庇护着呢。 从下人来报,说靖国公要过来见王妃后,颜芷薇便心跳得飞快。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再见到珩哥哥。 那年,国公府老太爷命人上门,对着爹娘把话说得一清二楚,他说:「成亲是结秦晋之好,必须门当互对、身分相当,颜家姑娘再温柔乖巧,都不是国公府要的媳妇,早早浇熄了攀高枝的念头吧!」 爹娘疼爱她,哪舍得女儿让人这般糟蹋,于是管事前脚出门,后脚娘就找上媒婆。 爹娘三挑四选,终于挑到合适的男人,没想到订亲不过半年,程浩一场大病,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婆娘竟批评她克夫,有这个名头,她哪能谈到好亲事,加上程家无理取闹,非要迎她入门,为儿子守寡。 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娘怎舍得她一世孤寡? 于是送她回老家,想着过个几年待风声消停,再重新为她挑一门亲事。 她运气好,在老家遇见出游的贤王妃,她性情本就温和乖巧、体贴良善,因此入了王妃的眼,被王妃认作义女,带回京城。 有王妃撑腰,程家人再不敢造次,她每日侍奉于王妃膝下,陪她说笑解忧,活泼的性子颇得王妃所喜。 她知道女人的青春耽误不起,却也知道有王妃作主,定能挑到一门好亲事,所以她半点不心急。 只是珩哥哥要来了呀!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想起往昔,想起两人之间相处的每个片段。 他们会有机会的,对吗? 站在王妃身边,她静静等待,终于等到珩哥哥进门。 怎么会这样?他的腿、他的脸……那是她的珩哥哥吗? 天!他受多大的苦?为什么会……眼泪不受控,一颗颗坠下。 季珩拱手为礼,抬眉,却对上颜芷薇的眼泪。 他微愣,那是……芷薇? 颜芷薇再也控制不住,快步上前,扑倒在季珩身前,双手贴在他的膝间,哽咽道:「珩哥哥,你怎么了?」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所有人。 「芷薇,你怎么会在这里?」季珩道。 瑢瑢习过医术,她当起贤王的助手,在泡过汤浴后,九九八十一根银针,将季珩的后背扎得密密麻麻。 待银针一一拔出,瑢瑢将熬好的汤药吹凉,放到他嘴边。 「往后就这样,每天药浴针灸再喝药,十天之内,必能将你身体里的毒素给排尽,只是你中毒时间超过大半年,五腑六脏多少受损,得吃上两个月药丸,再辅以内力运行,很快就能痊愈。」 「多谢王爷。」 他们坦然相对,之间再也没有秘密,至于刘氏……季珩花了大把力气说服他,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他不光要她疼,还要她受凌迟之痛。 「休息吧,这几天先让瑢丫头伺候你,待大军出征,瑢丫头再给我做饭菜。」 瑢瑢微笑点头,道:「多谢王爷体恤。」 见贤王出门,她问:「爷想睡一下吗?」 「不想,扶我起来走走。」他想尽快恢复。 第48章 「好。」他坐起身,她蹲下为他穿上鞋子。 这时有人敲门,瑢瑢看他一眼,垂眉,其实……她猜得出来门外是谁。 果然,温柔娇甜的声音响起,颜芷薇在门外道:「珩哥哥,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瑢瑢为他披上外衣,扶着他慢慢走到桌边时,颜芷薇推门进来,看见他的模样,忍不住鼻头微酸、眼眶泛红。 瑢瑢为两人倒来茶水,退出房间,关上门时,恰恰看见她扑进季珩胸前。 倏地心一紧,疼得她说不出话来,瑢瑢紧抿双唇,刻意忽略那阵疼痛,没想到一个转身,撞上田风、田雨的同情目光。 什么眼神啊?她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一点都不需要被同情。 「瑢瑢。」田风轻唤。 她强拉起笑脸,假装自己心情雀跃,「方才王爷给爷施针了,说爷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好,可见得李大夫的银子没白花,他还是有几分本领的。王爷说了,扎针十天,往后只需要 服用药丸调理身子就行,你们跟在爷身边,千千万万要记得每天给爷吃药丸,一天都不能落下,知道不?」 「瑢瑢。」田雨又唤。 「怎么啦你们?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干么欲言又止的。」 田风叹道:「方才进屋的那位是颜芷薇。」 了解,是传说中爷为爱终生不娶的颜姑娘,她看得出来呀,那是位好姑娘,爷伤得这么厉害,她非但没有嫌恶,还疼惜关心,这样的姑娘配得上爷。 「颜姑娘的爹是爷的师父,小时候主子天天到颜家修习武功,日长月久的,两人之间有了青梅竹马情谊。」 哦,原来两人的感情是这样处来的,明白,难怪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很好啊!」她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压抑着胸痛的感觉。 「过去家里长辈阻止,两人之间便没了下文,往后……」 瑢瑢在心底接话,往后季家长辈都不在了,再不会有人阻止,感情自然水到渠成,结下姻缘,百年好合。 她懂,通通都懂,他们特地喊下她,说这些干什么?是要她认清自己的立场身分,别与颜姑娘争宠吗? 当她傻的呀,她很清楚明白自己是谁,怎么会做那种逾越分际的事。 「我明白,你们是要拿颜姑娘当主子伺候,对吗?」 田风急急反驳,「不对、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要说……你试着和颜姑娘好好相处,颜姑娘性情好、脾气温和,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颜姑娘为什么要为难我?我又没做错事。」 「跟做错事无关,以后你们都要在爷身边伺候,早点建立感情,不是更好?」 怎么,她非得是姨娘婢妾的命吗?怎么所有人都认为她该…… 摇头,她刻意笑得天真,刻意假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刻意忽略胸口一阵强过一阵的痛。 「在说什么话呀,我怎会一直在爷身边伺候,忘记了吗?我已经赎回卖身契,再不是田家奴婢。我之所以同意留在贤王府,是为着报答当初爷买下我,让我有机会在京城立足。爹娘教过我,做人要懂得感恩,所以贤王开条件,我为他做饭菜、他为爷解毒,之后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 「倒是你们,得讨好未来的夫人,有需要的话,看在你们对我很好的分上,我可免费提供胭脂花粉,让你们到颜姑娘面前博好感。」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不等他们反应,飞快转身离去。 田雨被她说得一愣,问:「瑢瑢这话是真是假?她有那么迟钝吗?连我们都看出来主子喜欢她,她不会没感觉吧?」 「傻啊,瞧不出来吗?她这是吃醋了,颜姑娘和爷的感情好,她看在眼里自然不是滋味,没事,瑢瑢性子好,爷多说两句好话哄哄就成了。」 「可瑢瑢没说错啊,她已经不是田家奴婢。」 「谁说爷要拿她当奴婢?再怎样也得是个姨娘。」姨娘,算半个主子,而颜姑娘温柔体贴,凡爷喜欢的必会善待。 「瑢瑢肯吗?」 「怎会不肯?爷最惨的时候她都肯悉心伺候,等爷好起来、建立功名,再加上靖国公的爵位……哪个女人会傻到把这等好事往外推?」 「那瑢瑢讲的话,不必同爷禀报吗?」 「不必,明儿个瑢瑢气消了,自然不会再提。:」田风信心满满。 就这样,所有人都认为天上掉下来礼物瑢瑢没有不接的道理,可偏偏……她就是不想也不愿意接。 许是李大夫的药在前,解毒在后,许是季珩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练习走路,也许他天性过度骄傲,不乐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解毒的第三天,他已经能够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一段颇长的路,而那把曾经贵到让瑢瑢心痛的轮椅,孤零零地被丢在墙边。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轮椅,瑢瑢觉得同病相怜,因为……它和她代表的那段苦难结束,他们与他的缘分也该结束了…… 这些天,颜芷薇几乎是天一亮便到屋里来找季珩,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过去,听着他们细说从前,瑢瑢恍然大悟,她与他的从前,果然远远比不上颜姑娘。 他俩的从前充满甜蜜笑语,一旦提及,就笑个不停,不像有她的从前,总是战战兢兢,辛苦万分。 幸好瑢瑢天性认分,她的忍耐力是正常人的好几倍,因此即使心酸得厉害,胸痛得严重,即使每回见着两人相谈甚欢,她都想要冲上前将他们分开,但她永远都有办法完美拦截这股冲动,永远都有办法逼出自己微笑,假装毫不在意的起身退场。 她总是说「颜姑娘与爷说说话,我给爷做饭去」、「颜姑娘与爷说说话,我给爷裁衣服去」、「颜姑娘与爷说说话,我忙去……」之类的话。 对,她永远在做饭、做鞋做衣,永远在制药,她用忙碌来抑制心酸,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事后总是发觉,这话骗人,眼不见不会为净,只会更揪心。她唯一的成功,就是能够克制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她不想当个讨厌鬼,希望日后忆起,他只会记得她的笑脸。 早上针灸过后,季珩和颜芷薇在湖边聊过一下午,中午连饭都是送到湖边的,她很嫉妒,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不过这恰恰是感情深厚的证明,不是? 第49章 所以这个下午,瑢瑢又做出一双鞋。 其实她并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穿她做的鞋,但就当尽一份心力,就当对他将她从泥淖中拉出来的感激。 「瑢瑢。」房门被推开,颜芷薇扶着季珩进屋。 「爷回来了。」瑢瑢起身,迎向颜芷薇明媚的笑脸,那是一个女人幸福的表现,也许她对颜芷薇的情绪,不是嫉妒而是羡慕,羡慕他们共有的曾经。 颜芷薇扶季珩走到桌边,瑢瑢沏来茶水,轻轻放在两人面前。 「瑢瑢,这是你给珩哥哥做的鞋吗?」颜芷薇拿起绣篮里的鞋子问。 「是。」 「瑢瑢的手真巧,昨天的衣服针角绵密,绣的图样又新巧,珩哥哥可真是捡到宝了。」颜芷薇笑盈盈地望向季珩,只见他的目光落在瑢瑢身上,一瞬不瞬,她轻咬唇,眉心微微蹙起,也有了心疼的感觉。 「姑娘与爷稍坐,时候不早,我给爷做饭去。」瑢瑢很懂得适时退场。 颜芷薇笑眼眯眯地拉着瑢瑢的手说:「好瑢瑢,可不可以多做一点,留我吃顿饭,每次听珩哥哥夸奖你的厨艺,我都流口水了呢。」 「想吃就留下,瑢瑢不是个小气的。」季珩微笑回答。 不,她就是个小气的,非常非常小气,小气到听见他答应,心脏扭成一团,她是这样的小气,但她却扬起笑眉回答,「姑娘愿意吃,是我的荣幸。」 丢下话,她出门到院子里新设的小蔚房择菜。 这几天田风、田雨没事做,总爱往厨房钻,有颜姑娘为伴,主子心开、胃口也开,因此瑢瑢做了不少点心备着,他们便跟着沾光。 每回田露、田雷回来,总要满脸不乐意的批评几句,「又胖了?没练功?你们是要跟在主子身边保护的……」他们不介意,因为师父、师姑憋着气儿呢。 「瑢瑢,你要做什么菜?我给你打下手。」田雨凑过来。 「嗯。」她把食材挑出来,田风、田雨接手洗菜,瑢瑢一面切着菜,一面…… 明明极力克制了,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想起他们的融洽与快乐,这是很糟糕的事,但即使她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自己变得糟糕。 锐利的刀子划过鱼身,却也顺势划过她的手,瞬间鲜血渗出,血珠子很快地流到鱼身上,她却没有感觉,仍然想着男有情、女有意,这样的婚姻必定是和乐甜美、鹣鲽情深。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痛了,只不过痛的是心,不是手。 「唉呀,瑢瑢你怎么了?」田雨一声惊呼。 她回神,看着血流如注的手背,还是不觉得痛。 那些年她痛得死去活来,那些年她不断暗示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痛,是视觉把痛觉给放大了,只要选择忽略,她就感觉不到疼痛,她这么想着,」天天过去,身体果然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心口上的痛,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对吧? 「瑢瑢,你到底在想什么?」田风看不下去,一把抢过她的菜刀,阻止她继续杀鱼。找到解决心痛的方法,她突地扬起笑眉,好像真的高兴似的。 「还笑还笑,你有病啊!不行,这伤得看看大夫。」 抽回手,背在身后,她咬牙坚持道:「我没病,我很快乐。」 「快乐?」田雨不懂,被刀子划也会快乐,瑢瑢真的病得严重。 她摇摇头,不想解释。 「别讲废话,先处理伤口。」 它啊……瑢瑢低头看一眼,「它不痛啊!」 拿出帕子,随意抹抹,她加快动作,今晚要做爷最喜欢的醋溜鱼片,再做一道糖醋排骨,再一道……蒜头鸡吧。 然后她不痛、她不痛,她一点都不痛……她笑着催眠自己,也笑着强迫着自己不能痛。再然后,她真的很小气,硬是放了两人份的饭菜,让田风带进屋里。 田风出来的时候问:「瑢瑢,菜少了,颜姑娘要留下来吃饭。」 主子习惯和瑢瑢一起吃饭的,所以即使只看到两人份的饭菜,颜芷薇也没有知难而退的念头?而爷,还是想要留下她? 轻叹,在想什么呢?颜芷薇凭什么要知难而退,该知难而退的人是自己啊,至于爷……他早就选择非卿不娶了,不是吗? 「我手伤了,先去处理伤口,就不进屋里了。」瑢瑢轻快旋身,轻快地笑着,轻快地……第无数次告诉自己,我不痛。 「为什么是你?」看见田雨,季珩蹙眉问道。 季珩感觉到了,瑢瑢在躲他,贤王出现、她躲,芷薇出现、她也躲,只要他身边有人,她就躲得不见人影,现在连伺候他洗澡、为他按摩双脚,她也打算躲开? 心闷、心烦,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难道她不晓得自己就快离开京城了吗?难道她不应该分外珍惜还能够在一起的时间? 「瑢瑢手伤了。」声音在田雨喉咙卡两下,还是硬被挤出来。 「手伤了?」难怪她没进屋吃饭。 「是。」 「伤得厉害吗?」 「嗯,说是出府看大夫。」 「府里没有大夫,需要她出门?」季珩火大,如果手伤不能服侍,不算躲他,那离府看大夫,肯定就是躲了。 「爷,瑢瑢伤得有点厉害。」 厉害?「去大门口守着,她一回来,就把她叫过来。」 「好,我让田风去守着,瑢瑢出门前叮咛过,得好好伺候爷,爷……我虽然粗手粗脚,瑢瑢不在,勉强让我伺候一回,行不?要不,瑢瑢那里我不好交代啊。」田雨可怜兮兮地看着主子。 季珩没好气道:「先去传话再过来。」 意思是肯让他伺候?松开眉头,田雨快步跑到门口传话。 第50章 走在大街上,瑢瑢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手不痛的,她勉强算是个大夫,过去再重的伤都能自己医,这个一点都不痛的伤算什么? 她只是需要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王府,她需要好好的呼吸,好好的想清楚怎么解决这个很糟糕的自己。 她走过大街、绕过小巷,心想也许走得够远够久,事情就能想得明白通透。 刘氏快发疯,不知道是谁把学儿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儿往外传,偏偏……昨晚弄死的那个,今天送去乱葬岗时,被人发现了。 一群人围着小管事,非要他交代清楚,死的是谁、他们又是哪个府上的人。 眼看一个上午事情越闹越大,她只能花银子使人把小管事他们给救回来。 说到这个,她更生气,原本靖国公府有二十几名府卫,全是季图留下来的。 养着府卫没有多大用处,看门守户几个小厮就够用;多年来,他们不被看重,虽然领着月银,却没有其余赏赐,难免有些不得志。 终于,派得上用场了,她让他们去追杀季珩,没想到在府里混太多年,竟混成一群废物,连身中恶毒的季珩都砍不死,还硬生生折了十几人。 她一怒之下把那些人全解散了,直到现在需要人办些肮脏事时,才发现手边无人可用,不得不让徐嬷嬷出府和那些恶人打交道。 张家卖女儿,张槐花容貌虽然清秀,但人牙子也从他们手上拿走二十两呀,一纸卖身契,张槐花就是国公府的人,是死是活,由主子决定。 没想到事情闹开,张家居然以此相胁。 管事上门说道没用,非要她这个当家主母亲自出马,她浩浩荡荡带上十几个人,想用气势镇人,不料,张家咬死了要告官。 哼,告官?他们告得赢吗?卖身契可是在他们手中,要不是正逢多事之秋,她担心搞坏学儿的名声,大可几棒子把张家人全灭了。 突然间她想起事情不对劲,一个平头百姓怎会连三千两都不看在眼底,非要当家主母出面给钱、订下契约,保证日后绝不会对付张家? 张家不过是蝼蚁,要掐要灭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算有那纸契约又如何? 契约……天!他们是要坐实学儿虐死丫头的事?他们的目的是季府?最近季府连连出事,一桩一件,桩桩件件教名声越闹越臭,是谁在背后操作?谁在同她作对? 难道是季珩?不应该的,就算没死于府卫手中,身中腐肌蚀骨散,他早该死透了,刘氏不信鬼神,不信报应,这种事只会是人为。 如果不是季珩,还会有谁? 不管是谁,她都得去张家把契约拿回来,再让徐嬷嬷去找那帮贼人解决掉张家。 心里才想着,迎面就看见王可儿走过来。 她竟然没死!上回那群人分明说她已经死透了,为什么她还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她的命就这么韧呐,怎么都弄不死? 不行,王可儿必须死,所有人都认定季瑀是项瑾瑢所生,是学儿的亲生嫡子,王可儿不死,真相就会外传,当真相一一曝光……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今日一整天弄得刘氏心力交瘁,她没有心思考虑太多,只见快要入夜,路上行人稀少,手一抬,就对家丁道:「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抓回去。」 在外面弄不死她,就抓回去,她不信王可儿有本事躲过一次又一次。 「季珩确实是个人才。」太子对季珩的满意全写在眼底。 这些天他有时间就往贤王府跑,与季珩做沙盘推演,他将心得报予父皇,频频得到父皇赞赏,他越来越有信心,这场战争必胜。 「虎父无犬子啊,想当年的靖国公……若非他驻守边关,大燕多年来能如此平安?」即使到今日,留在边关驻守的,依旧是靖国公留下来的人。 「为什么季珩不愿意让父皇知道他的身分?」只要一道圣旨,季家二房很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贤王点点头,这话没错,如果让皇帝知道,刘氏就是当年从冷宫逃走的梁国公主……事情可就精彩了。 只不过,当年他无法亲自为淑妃报的仇,现在他要一点一点慢慢讨、慢慢报。「季珩有句话说得很好。」 「什么话?」 「钝刀子割肉、肉更痛。季怀、刘氏两人经营多年,才经营出今日的名声与光景,要是让他们慢慢失去,逐渐绝望,再迎上一击……情况会很有趣。」 「近日里季家传出来的事,有皇叔的手笔?」 「不,都是季珩做的,我不过是在旁边推波助澜。」 「这季家二房把皇叔也给得罪了?」 「没错,得罪狠了!」贤王咬牙道。 人人都说他与王妃琴瑟和鸣,说他对王妃一心一意,即使多年来王妃无出,他也从未想过迎娶妾室通房。 琴瑟和鸣吗?不对,他们是相敬如宾,他许她分位、她为他掌理后院,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上司与下属。 他们没有共同兴趣,她不理解他的心,那个能够和自己说上话的女子早已不在,再多的女人都弥补不了心底的空虚。 所以,王府里囚禁一个贤王妃就够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女人来重复王妃的悲哀。 看着皇叔的表情,太子失笑,「我可以预见季家二房的凄凉下场。」 微哂,贤王道:「季珩此人可以深交。」 「皇叔也这么认为?」 「他性情耿直、心思正,他有满腹才华,若能得你所用,必能成为左右手。」 「我明白,只是与此人深交,不能诱之以利,而是要动之以情。」 「确实,他嘴巴硬,是个重情家伙。」 凡谁待他一分好,他便回馈五分,瑢瑢那丫头就是这样入了他的眼,对吗? 在他最惨的时候,在连他都放弃自己的时候,瑢瑢硬是把他从绝境中拉了出来,说服他再度仰头,重新立志。 这样的情分,他一辈子都会记挂在心中。 第51章 「听说皇叔是以条件交换,才让他愿意与我同赴沙场。」 「对,我救他的命,他为你献智,并让瑢丫头为我献手艺……瑢瑢?」目光一转,他从饭馆窗子看出去,看见正被人包围的瑢瑢。 「瑢瑢,皇叔是指?」 抬眸,在看见刘氏那一刻,瑢瑢心头一惊,直觉想要躲开。 但是,躲什么?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项瑾瑢,她与季家再没有关系,不需要害怕的。 只是看着逐渐向自己逼近的家丁,她下意识往后退,她不懂为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 「王可儿,乖乖和我们一起回府,咱们别在大街上闹,回府后,夫人不会亏待你的。」徐嬷嬷哄她。 夫人?瑢瑢抬眼对上刘氏。 王可儿是谁?为什么要随他们回府?莫非是在她死后,用来取代自己被季学虐待的对象? 不对、不对,他们这样唤自己…… 这副身躯是王可儿的!那王可儿与季家又是什么关系? 脑子混乱,她无法厘清。 退开两步,她警戒地看着对方,假装不识,「你是谁?为什么我要跟你走?」 「你不认得我?」徐嬷嬷怀疑的问。 「不认得。」她用力摇头。 然而她错估刘氏了,她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意放过一人,她演得再认真,刘氏依旧心道: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真以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假? 她上前,走到瑢瑢跟前,长长的指划过她的下巴,带起一阵微微剌痛。 下意识地,疼痛让她联想到季学,她控不住全身颤杰。 刘氏扬眉浅笑,真不认得的话,怎会吓成这副模样?不过是乔装罢了。 叹息、轻笑,她捏住瑢瑢下巴的手指使上几分力气,「王可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说说,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命,你不离得远远的,反而回到京城想做什么?莫非还想着母凭子贵,以为可以飞上枝头?」 母凭子贵?什么意思? 「来人!」刘氏轻唤,两名家丁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把瑢瑢的手扣在身后。 「我不懂夫人在说什么?瞧夫人一派富贵,难不成大庭广众之下,夫人要做那掳人匪寇!」 匪寇?这名头她不认,不过是一个叛逃婢女,当众打死又如何?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都不重要,我劝你乖乖跟我走,否则……」她的否则尚未出现下文,一句叫唤传来—— 「瑢瑢,你怎么在这里?」贤王双手负在身后,安步当车靠近。 「贤王爷。」呼!瑢瑢松一口气,有救了。 一句贤王爷让背对的刘氏瞳孔紧缩,王可儿怎会攀上贤王?刘氏不相信,却也不敢转头,即使她有十足把握,现在就算父皇站在跟前也认不得自己,可……握紧双拳,指甲深陷掌心。 她告诉自己,别害怕、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这是哪家妇人,竟当街强掳良家妇女?」贤王似笑非笑的道。 他的目光凝在刘氏身上,他知道她是谁,虽然她的面容和过去截然不同。 曾经他怎么都想不透,宫中警卫森严,一个身无武功的梁国女子再有能耐也无法独自逃走,直到他去到梁国、结识牧仁,深入了解所谓的宫中秘药,他才晓得,除了腐肌蚀骨散,梁国还有一剂换颜丹。 服用过换颜丹后,五官会渐渐变形,与原貌迥然不同,教人无法辨认。 再加上太监张璧助上一臂之力,难怪她能逃离冷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京城多年。 若非腐肌蚀骨散再现,他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刘氏身上,不过当心里有了定见,再观刘氏……人的面容可以改变,但眼睛是不会变的,她的单凤眼依旧,眼底那抹犀利也未曾改变,尤其是愤怒时,鼻翼微张的细微表情…… 梁国公主呐,他们之间的帐得一笔一笔慢慢算。 贤王都开口了,刘氏不得不转过身,垂首屈膝道:「民妇刘氏给王爷请安。」 「说说,我家丫头哪里得罪你啦?竟让夫人用这么大的阵仗对付。」 「回王爷,她本是靖国公府的丫头,半年前逃离主家,今日在街上遇见,民妇不过是想将人给带回去。」 「靖国公府的丫头?你可有证据?」 「禀王爷,她的卖身契还在民妇手上。」她想,堂堂一个贤王爷总不能与妇人抢夺吧。 没料到贤王竟然道:「既然如此,多少银子你说,这丫头我买了,待会儿我命人送钱过去,你把丫头的卖身契交出来。」 他用身分压人,简单而粗暴。 「回王爷,这奴婢已经伺候民妇多年,民妇实在离不开她,还请王爷别夺人所好。」「方才你才说她已经逃离主家半年,都经过半年了,也没见你哪里不好,怎么就离不开了?」 「民妇……」 「甭说了,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夫人却不肯割爱,莫非当中有什么不能与人言的蹊跷?要不要我派人上靖国公府查查?」 查?现在的靖国公府哪里禁得起查?这一查,还不晓得有多少丑事会被挖出来,不行!刘氏恨恨地瞪了瑢瑢一眼,不甘愿,却不能不低头,「既然这丫头得了王爷青睐,回头我命人将卖身契送到王府便是。」 懂得低头啦,早这样不是很好?贤王微笑,也不多话,只道:「多谢夫人成全。」说完,他对瑢瑢道:「丫头,要回家了吗?」 「是,要冋家了。」瑢瑢挣脱府丁牵制,快步走到贤王身后。 第52章 两人走出几丈远后,贤王领着她进了方才的饭馆,与太子一晤,说了些话,两人才打道回府。 上马车,贤王问:「瑢丫头,你与靖国公府有什么关联?」 关联?是指项瑾瑢与靖国公府,还是王可儿与靖国公府?前者,不能讲,后者,不清楚,她无法回答,只能选择沉默。 见她不语,贤王微哂。这丫头有故事呐,也行,他不强人所难。 贤王看着她姣美面容,想起太子的语评,没错,这样的女子不该是个小小婢女,看来,她不但有故事,故事还不简单。 车行数百尺,离开方才的街道,瑢瑢才开口,「王爷。」 「想说了?」 摇头,她有什么能说的呢?「可不可以求王爷,方才的事别告诉爷?」 方才一路她终于记起,爷曾经问她,识不识得王可儿?换言之,爷也认定她是王可儿,王可儿到底是谁?只是个小婢女吗?与爷有什么关系?或者是……与季学有关系? 想起季学,瑢瑢打起寒颤,会吗?不会吗? 深吸气,随便了,她是王可儿或项瑾瑢都无所谞,反正很快爷就会离开她的世界。 不能说?贤王诧异,连季珩也要瞒?有意思,越来越有趣了。 勾勾眉头,他一脸灿烂,「行啊,不过你得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的胭脂花粉,我要三成利润。」据说这个俗气丫头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他想测测,她的故事值不值得三成。 又是以势压人,简单而粗暴,可是连刘氏那样的人都得在他的淫威底下低头,她有什么条件说不? 瑢瑢低叹认命,「明白了,明日我便将契约交给王爷。」 嗄?竟然给了?连讨价还价、挣扎一下都没有,就直接给了? 哇、哇、哇……故事肯定太厉害,不知道季珩知道多少? 【第十章 青梅王妃连手逼迫】 「过来。」季珩脸色非常难看。 田风把人带进来时,瑢瑢的嘴唇白得不见血色,灰白的脸庞带着张皇,她出门遇到什么? 深吸气、深吐气,瑢瑢走两步、退一步,磨磨蹭蹭地来到季珩跟前。 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盯着没有处理过的刀伤,「不是去找大夫?」 「天黑,医馆都关了。」 胡扯到这等程度?当他是三岁小儿吗?「王府里面没大夫?」 「寄人篱下,不敢麻烦。」 「寄人篱下,你是在指我?」 「不,爷是王爷的座上宾,奴婢不敢与爷并称。」 「你是我的人。」他听了更火大了。 过去说她是奴婢,就敢板着脸孔给他看,现在倒是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啦?季珩气笑了。 我不是!这话差点儿从嘴边逸出,但瑢瑢极力控制住。 见她垂眉不语,他没辙了,叹口气,「你在躲我。」 「奴婢没有。」 「你不喜欢芷薇。」 「奴婢不敢。」 「你在嫉妒她,不必否认!」 他不让她否认,她便不否认了。 是,她嫉妒、她心酸,但也知道这样很糟糕,她试着解决,也许还无法表现得更好,但不是她不为,而是力有未逮。 她用力咬住下唇,在上面印下深深一排齿痕。 她今天很痛、很累、很辛苦,只想抱着棉被好好睡一觉,心想,也许睡得够饱,一切可以变得比较容易忍受。 可爷坏呐,他不给休息,逼迫她面对自己,爷真的很坏……终于,强忍的泪水控不住坠地,在地板烙出水渍。 看她这个样子,他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了。 拿出早就备下的药箱,拉着瑢瑢坐在自己身旁,他一面为她上药,一面说:「这几天别碰水,做饭做菜让旁人去弄,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是。」 「芷薇是我的小师妹,我六岁时差点被人绑了,是芷薇的父亲救下我,他有一身好功夫,我亲眼看着他与抢匪打斗,心里对他敬佩极了,我求他、想拜他为师,他被我纠缠不过,只好点头同意。 「但娘不爱我习武,她盼着我走仕途,因此学武的事我不敢让娘知道,只能哄着娘,说学院里的夫子见我资质好,下午留我下来开小灶。于是早上我在书院念书,下午到颜家学武。师妹是师父的掌上明珠,年纪小、脾气好,长得很可爱,总是跟前跟后,想同我一起玩,她也跟着颜师父习武,可她怠惰得很,一有机会就躲懒,老是被师父罚。 「师父常说:『我看你师妹是不行了,往后要靠你多照应她。』我承诺师父的事,必会做到底,不管如何,芷薇都将是我一辈子的责任,我要她过得好,我要她平安快乐,瑢瑢,我希望你与芷薇好好相处。」 为什么非要好好相处?不能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幸福?她无心插足,为什么非要有她的事? 真是讨厌,她还没成功说服自己不痛,他为什么非要拿把刀子来刨她的心,当她无知无觉吗? 第53章 「瑢瑢。」见她不回应,他硬了口气。 她回神一笑,笑得娇俏艳丽,只是虚伪得教自己都觉得恶心,「我明白了。」 「说到做到。」他再次逼她承诺。 承诺很困难呢,可她硬着头皮道:「是。」 看着包扎好的手,瑢瑢嫣然一笑,问:「爷,我可以休息了吗?」 「去吧。」 再对着季珩一笑,笑得无心无肺的,她取衣裳去浴房。 眉心深锁,他低唤,「来人。」 田风进屋,季珩道:「扶我去见贤王。」声音方落,贤王从屋外进来,「说人人到,世侄寻本王有事?」 「听说今日是王爷领瑢瑢回府的?」 贤王知其意,「想知道她在外头发生什么事情?」 「对。」 贤王挑挑眉,有意思啊,一个想瞒、一个想探,瑢瑢的故事到底有多精彩? 「她碰到麻烦,我出面救下她,领着她与太子一晤,太子很讶异,一个小小女子竟然能做出芙蓉散和玉女霜,据说连宫里的太医都弄不出来。对了,你还不知道,娇容坊的文老板很有几分本事,他竟透过层层关系,把这几样东西送到太子妃面前,太子妃用了很好,还寻来太医询问,可是太医只能辨出当中几味药……」 季珩无奈,「王爷别卖关子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所以……你是想知道瑢丫头碰到什么麻烦?」 「对。」 「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瑢丫头用胭脂花粉的三成利润换我一个承诺——不将此事告知你,君子一诺,世侄是在为难本王啊。」他挑挑眉毛,突地凑近他,「或者说世侄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可以交换?」 季珩翻个白眼,谁说贤王淡薄名利、唯爱下棋,他根本就是个无孔不钻的奸商。 「王爷想要什么?」 钉耙狠狠朝她的肚子划下,瞬间数道血痕冒出,她痛得想要放声大叫。 可是不能哭、不能喊,不能有丝毫的反抗,经验教会她,越是反抗他越兴奋,下手会更狠,因此……不痛,她不痛……她只能试着催眠自己。 但这回她的安静无用,季学狞笑着说:「可惜,这新玩具没有想象中好玩,还是我玩错地方了?」 说完,钉耙再次举高,他疯狂地在她身上不断耙下,她痛、不敢哭,她一忍再忍,不断说服自己不痛,说服自己一下子就会过去…… 可是看着鲜血染满枕被,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将会死去,恐惧远远大于她所能忍受的范围,她忍不住了!伸手抓住钉耙,任由它剌穿掌心。 她终于疯狂,把剌入手掌的钉耙用力拔下,激喷的鲜血溅在她愤怒的脸庞,高举,狠狠朝他胸口创去—— 可惜疼痛吸干她的力气,她扎得不够深,无法夺去季学的性命。 季学吃痛,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狠狠在她脸上甩巴掌。 第54章 「你敢伤我!你这个婊子,竟敢伤我!」 看着他暴怒的双眼、狰狞的面容,这一刻她又怕了,她退缩了,试着推开他,想往床底下躲,没想到她的挣扎引发他的狂怒,他提起她瘦削的肩膀,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攫起她,狠狠将她往墙上摔去。 剧烈的疼痛疼得她连张口呼救的能力都没有,见她在地上蜷缩成团,他兴奋了,跳下床再一次攫住她,再摔,一下接过一下,耳膜里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手断了、脚断了、肋骨断了……她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不痛。 砰!头结结实实地撞上墙壁,她失去知觉…… 「梁国人擅药,你已知腐肌蚀骨散的厉害,但其他毒药也不能等间看之。」鬼先生提醒季衍。 「我明白。」粮食、水源都必须命专人看紧,然而更重要的是大夫,他需要懂得梁国毒药的大夫。 「别指望贤王,他痛恨梁人、痛恨梁国,他在那里吃过太多的苦,不会同意再走一趟梁国,倒是……」 「倒是?」 「倒是你可以找找牧仁,多年来贤王一直在寻找他。」 「牧仁是谁?」 「贤王的贵人,是他教会贤王解毒,并认识所谓的宫廷秘药。」 「秘药是牧仁所制?」 「不,制药的是他的师兄,身为师弟,牧仁强烈反对以毒药来控制后宫女子,但师兄偏偏向皇贵妃献药,换得一身名利,知道牧仁找出解毒之法后,他师兄竟派人四处追杀牧仁,导致牧仁与贤王离散多年,不得相见。此番前去,如果有机会,你可派人寻找牧仁,给贤王一个好。」 「我知道了,另一方面我也去问问李熙,看他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你能想到的只有李熙?当年还有一个留在淑妃身旁的杜子戌?」 「听说他在四方游历。」若非如此,当年项家出事,瑢瑢不会连个可依赖的人都没有。鬼先生莞尔,「他在禹城,大军开往边关,驻地后,你可以派人探问,他在当地很有名的。」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事还少吗?」 季珩失笑,对啊,鬼先生知道的事多到令人咂舌,「鬼魂来无影去无踪,先生想知道什么事,不过是一弹指功夫。」 「没错,还能知古测今,无所不能。」 「这话说得……我是不是该问问,先生是鬼魂还是神仙?」他难得说笑。 「被你这样一说,我倒也得想清楚,或许我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罗神仙。」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笑着,睡在榻上的瑢瑢却不安稳,她彷佛正在承受莫大痛苦似的,辗转翻身,像受伤的小兽般发出呜咽哭声。 季珩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她榻边,她在哭,无声地落着泪,他轻触她的脸庞,她却像受到重大剌激似的,一个机灵,身子蜷缩成团。 第55章 她在说话,「我不痛、一点都不痛,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不痛……」 闻言,季珩咬紧牙,他知道了,知道她曾经受过什么样的痛苦,季学那个畜生,他对瑢瑢做过的,他要他加倍奉还! 「瑢瑢,醒醒。」他轻摇她,她抖如筛糠,下一刻突地弹坐起来。 终于从梦魇中清醒,她傻傻地看看左右,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季珩,呵地她笑了,长长松口气,说道:「真好,我还活着。」 她的笑看在他眼里,让他心酸得好厉害。 是见到刘氏,所以梦到那段炼狱般的生活? 想起田雷说的,光这半年,季学已经弄死四、五个女人,那么她嫁过去的那三年,是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突然间季珩觉得羞愧,为那个罢食、企图自戕的自己感到羞愧。 拥她入怀,他轻吻她的头顶,低声说:「没事了,只是恶梦。」 只是恶梦?不,那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事……瑢瑢没有推开他,此时此刻她贪恋他的体温、贪恋他的温柔,贪恋他给予的安全感受。 她允许自己贪婪,因为很快她将要失去这一切…… 她在他怀里点头,附和他的话,「对,什么都不是,只是恶梦。」 他想抱她回自己床上,但两条腿不给力,他不禁怨恨起它们! 「瑢瑢。」他勾起她的脸,细细看着她的无瑕容颜。 「嗯?」 「今晚到我床上睡好吗?有爷在,保你不作恶梦。」 「可以做这种保证的吗?」 「可以,如果你还是作恶梦,明天我输你三千两银子。」 在他眼里,她就是可以用钱打发的女子,对吧?难怪他认定她非得与颜芷薇和平相处,是啊,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她怎么拒绝得了? 「爷真清楚我最喜欢什么。」瑢瑢失笑。 「所以,好吗?」 「好啊,在银子面前,我『一定会』低头。」她带着几分嘲讽。 他以为她在说笑,却没想到她已经受伤。 可她心知肚明与银子无关,她舍不得拒绝,是因为舍不得他温暖的怀抱,舍不得放手,舍不得……错过今晚。 她扶着他,一起走到他的大床边,他们上床,一袭被子裹住两人。 他将她的碎发抚到耳后,感觉奇怪,为什么同样一副身躯,曾经他觉得恶心,如今却有了兴奋激情?莫非……非要她变成瑢瑢,他才能看见她的美丽? 季珩说:「瑢瑢,安心待在王府里等我回来。」 「好。」她不会,但她说好,她要他安心立他的功劳、完成他的梦想。 「别胡思乱想,只要记得想我。」 「好。」胡思乱想肯定会,但思他念他想他,肯定也会。 第56章 「我会好好待你的,我发誓。」 「好。」她相信他会好好待她,只是她不想要他的对待方式,所以……没关系的。 「我想抱抱你。」 这次她没有说好,却用动作告诉他「好」。 她靠近他,缩进他的怀里,她需要他的气息来安定自己的心,虽然这样的行为接近放荡,但她不在乎了,因为过了今天,日后便是想再对他「放荡」,也不再有机会了。 季衍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住,没想到温香暖玉在怀,他竟发现自己的控制力没有想象中好。 他想,亲吻一下就好了,一点点满足,就能帮助他压抑。 然亲一下她的脸颊,不够,再一下,仍觉不够,再一下,一下一下接着一下……他从她的脸颊亲到额头、鼻梁,最后封上她的唇。 她感受到他的炙热,她没有经验,却隐约明白将会发生什么。 应该阻止的,但欲望远远比理智强大,她舍不得他的体温,害怕推开他后要承受的空虚,因此没有半推半就,她想,就放纵这一回吧! 这样自己的生命不至于空乏,这样日后的自己有足供凭吊的记忆。 坚定地,双手环上他的颈子,她用行动告诉他,她的决定。 季珩笑了,舒心的、满意地笑开,他喜欢她的决定。 吻加深了热度,他褪下她的衣裳,今夜没有春药催情,他清楚为自己奉献的女子是谁,然后他用尽力气,证明他对她的在意…… 她点过头、承诺过的,所以她竭尽全力与颜姑娘好生相处,努力不在爷与颜姑娘同处时找借口避开。 瑢瑢这是顺从主子的命令,可看在颜芷薇眼里,却是挑衅。 因为每对上几句话,她的珩哥哥就要转头去看看瑢瑢,因为每瞧一眼,他脸上就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因为他们虽然没有对话,中间却有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默契。 这种默契让颜芷薇很苦恼,但从小爹爹就教会她,面对困难,需要做的是突破,而非退却。 因此她没因为程浩家的逼迫而低头,而是算准所有可能的机会,冲破困境。 她回到老家,知道贤王妃所在,想尽办法探听、接近,并表现出贤王妃喜欢的模样,最终成为贤王妃的义女,有了个谁都不敢逼迫的身分。 她一路走得极其小心,感激上天又把珩哥哥送到她跟前,她喜欢珩哥哥那么多年,这次……她再不要擦身而过! 「珩哥哥,我托人送信回家,爹娘知道你一切安好,问在你出京前能不能见你一面?」 季珩失踪的消息传遍京城时,爹娘为此伤神。 「行,下午我去拜访师父。」 「太好了,珩哥哥还记不记得院子里那棵老杏树?」 第57章 颜芷薇娇俏地朝他抛去一眼,那表情动作全是对瑢瑢的挑衅,而她确实也成功地挑起瑢瑢的妒忌,只不过瑢瑢答应过,会和她好好相处。 所以面对她的挑衅,瑢瑢低头,把所有的专注放在针在线。 「那棵你老是被师父罚站的杏树?」季珩笑问。 他很高兴瑢瑢没有避开,很高兴她愿意为自己改变,她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 「珩哥哥怎就老记得我出糗的时候,我也曾被爹爹称赞过的呀。」颜芷薇朝季珩皱皱鼻子,调皮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逗得他忍不住呵呵轻笑。 「是啊,不自量力出手救美那次。」要不是他在旁边,她肯定会被打得鼻青脸肿,没想到一回到家里,功劳就全成了她的。 「唉,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我做过的好事没记得几桩,倒是坏事全让珩哥哥记全了。」 他大笑,「我还真没记得你做过什么好事。」 「珩哥哥……」颜芷薇重重一跺脚,叹气道:「你看,你害我歪了话题。」 「好好好,我不搭话,全由你来说。」 「我是要告诉你,前年那棵杏树不知道怎地死了,六月,盛夏的大热天,叶子全部掉光光,阳光撒下来,家里热得厉害,爹见状,想把杏树挖掉,重新买一棵回来种。可我不许,我跟爹爹说,树砍掉,我怕珩哥哥会找不到我们家,我哭了好几天,爹爹才勉强同意把树给留下。」 「这话说得不尽实,师父哪舍得你哭上好几天,怕是哭不了半个时辰,师父就举白旗投降。」 颜芷薇朝他做个鬼脸,「真讨厌珩哥哥,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留,对啦对啦,我哼哼哭两声,爹就把杏树给留下,幸好是留下了,知道吗,隔一个冬季,它又重新冒芽,附近邻居看得啧啧称奇,说我们家的霉运要结束了,往后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季珩垂眉,罪恶上心。师父家哪来的霉运,不就是祖父派人上门撂重话,师父一怒,为芷薇订下一门糟糕的亲事? 那几年,他为了不让祖父给师父带来麻烦,一方面忙着科考,一方面不再上颜家大门,要是早点知道颜家那些糟心事,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下午我过去看看杏树。」 「那……」颜芷薇朝瑢瑢瞄去,吐吐可爱的小舌头,走到瑢瑢身边,笑着勾住她的手,说:「好瑢瑢,我爹爹和我一样爱吃甜,你可不可以做点糕点让我带回去,你做的糕点可好吃了,我连作梦都想着呢。」 放下针线,她看向颜芷薇,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怎还有这样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肯定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吧,曾经她也有一对宠她、爱她的爹娘…… 「可以,我马上去做。」放下针线,她准备起身。 没想到颜芷薇揉揉鼻子又吐吐舌头,极其可爱地拉拉她的衣袖。 第58章 瑢瑢回头,看着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是羡慕。「颜姑娘还有事?」 「上回我回家里看见爹爹的荷包旧了,爹爹让我给他做个新荷包,可我这手针线功夫……」 噗嗤一声,季珩大笑道:「你几时有针线功夫了?师父竟拿这种事为难你?」 看着颜芷薇向瑢瑢撒娇,他舒口长气,他喜欢这种家人间的亲密关系。 颜芷薇一跺脚,「珩哥哥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什么都不会,武功不行、女红不会、厨艺更糟,模样又远远不及她美丽,瑢瑢,你肯定要瞧不起我了,对不对?」 见状,季珩捧腹大笑。 眼见两人互动,瑢瑢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贤王妃会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颜芷薇的性子确实讨人喜欢。 脸上淡淡笑着,她心道:远远不及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行行行,我什么都不说,你来讲。」季珩闭嘴,举双手投降。 「瑢瑢,篮子里那个荷包可不可以给我?等我有时间了,就去彩衣庄买个更好的荷包还你,怎样?」 一愣,她要那个? 那是个细致活,她用上双面绣,熬过好几个日夜才做成的。 荷包两面都可以用,一面绣的是温良美玉,一面则绣着长青榕柏,绣品暗喻两人名字。她是想啊,马上要离得远远的,想在他身上悄悄烙下属于两人的印记。 季珩见瑢瑢不语,知道她心里不舍,可芷薇若不是拿她当自己人,也不会这样要求。 他有心拉近两人的关系,微笑道:「你也甭到别处买荷包,那些绣娘的手艺远远不及瑢瑢。」 「我能不知道吗?在珩哥哥眼里,还有人及得上瑢瑢吗?不过是我一点小心意吧,我总不能老占瑢瑢便宜。」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瑢瑢把荷包给芷薇吧,日后你再给我做一个。」 一家人?谁和颜芷薇是一家人了?只不过话在舌尖绕了两圈,瑢瑢硬把话给吞回去。算了,是他不想要的,她又何必非要烙印记?扬起笑眉,她把篮子里的荷包递到颜芷薇手里,压下满腹消化不了的怒气。 「颜姑娘喜欢什么自己拿就是,不需要问过我的。」 她谁啊,不过是奴婢一枚。 转身,瑢瑢往小厨房走去,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假装自己不委屈、不在乎,真的,她有过经验,只要装得够真,事情就会成真。 看着她的背影,颜芷薇小心翼翼地扯扯季珩衣袖,低声问:「瑢瑢生我的气了,对吗? 要不……荷包我不要了。」 季珩叹气苦笑,他何尝不知,再找时间跟瑢瑢好好的说道说道。 他把荷包塞进颜芷薇手里,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不会的,你别多想。」 第59章 瑢瑢用力揉面团,彷佛要把满腔怒气全发泄在上头似的。 是她错了,他宠她、捧她,让她以为自己能与他并肩,可实际上,他们从来都是天差地别,在他眼里,她就是低贱,只有他厌弃她的分,没有她拒绝的可能,她是奴、是见钱眼开的婢,他可以用钱、用身分教她仰望,而她……有什么东西不是他的? 他想给谁便给谁,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也只有她还在痴心妄想,试图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她蠢、她笨,她无可救药…… 颜芷薇站在蔚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她知道瑢瑢生气、受伤了。 自己是女人,即便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她与珩哥哥之间的不寻常。 可是她不想放弃啊!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想放开手里的幸福。 对不起。她悄悄地在背后对瑢瑢说。 深吸一口气,颜芷薇拉起甜美笑脸走进厨房,问道:「瑢瑢,你打算做什么让我带回家?」 「几道小甜食,希望颜老爷会喜欢。」她面无表情回道。 「喜欢喜欢,肯定喜欢的,我爹啊,是个很好的人呢,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从小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知道我好甜食,常给我买小点,他就没少宠过我。」 「姑娘幸运。」瑢瑢极力敷衍。 「你会喜欢我爹娘的,我保证。」 她的爹娘与她无关,她不必喜欢或不喜欢,瑢瑢嘴上没应声。 见她不语,颜芷薇拉住她折腾面团的手,决定开门见山,「瑢瑢,你知道的,我和珩哥哥之间的情谊,那是从小处来的,任谁也打不破,我希望他好,他也希望我好。」 「所以呢?」这是炫耀? 「这些天我也看清楚了,你与珩哥哥之间的关系不一般,珩哥哥告诉我,你们是患难之交,如果没有你,也许他早就把自己给搞死了,他看重你、喜欢你。这话听在耳里,我心底很不舒服,可是再不舒服,都抵不过我希望珩哥哥快乐的心思。 「瑢瑢,我们好好相处吧,我保证待你如亲妹,我爹娘也会疼你如亲女,我绝不会当你是婢女贱妾,我们共效娥皇女英,一起服侍珩哥哥好吗?」 这次瑢瑢不忍了,她没把绕在舌尖的话吞回去,「不。」 「不要吗?不行吗?不可以吗?我都愿意为珩哥哥妥协,你就这么不乐意见他快乐?」颜芷薇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珩哥哥可是靖国公呢,待这场战争打胜,皇上必定又有重赏,这样的青年才俊,哪个姑娘拒绝得了? 「没错,不要、不行、不可以,在感情婚姻里面,我很自私,不允许丈夫身边有第二个女人,所以别跟我谈娥皇女英,更别跟我说什么亲如姊妹。」她说得斩钉截铁。 颜芷薇眉心紧皱,「为什么,你这般自私?」 第60章 瑢瑢没回答,从对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和面团奋斗。 颜芷薇不死心,继续劝道:「你知道的,我和珩哥哥之间的情谊绝对不会输给你。」 是,瑢瑢清楚得很,他是可以为颜芷薇终生不娶的,自己从来没有也不敢与她较劲。 「你这是想让珩哥哥为难?」 怎么会为难呢,不就是少一个婢妾,天底下女人多得很,靖国公一招手,还怕没有女人挤破头上前? 「瑢瑢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憋得我心慌。」 真荒谬,一个稳坐泰山的胜利者,竟然向一个输家求说法? 甩掉面团,瑢瑢转身看着颜芷薇,认真说:「放心,我从不为难任何人,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会干净转身,爷既然已经选择了杏花就无权遥望榕柏,你放心享受属于你的春光,不必担心我去抢。」 「你的意思是……」她想放弃珩哥哥? 「颜姑娘是个聪明人,相信不需要我说第二遍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颜芷薇当然是个聪明人,光看见荷包外头的美玉,就晓得她的心思,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到做到?」 「我从不是言而无信之辈。」 颜芷薇点点头,深吸气退出厨房,可脸上的笑意只维持住片刻,她想到,瑢瑢能轻易放弃,那珩哥哥呢?万一珩哥哥意志坚定呢? 行李已经打包好,天未大亮,瑢瑢起身伺候季珩洗漱穿衣。 昨夜两人温存数回,这份温存让季珩未离家先恋家。 这里不是他的家,但是很快地,他会给她一个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家,一个能为她遮风避雨、再不教她受委屈的家。 「给我写信。」捧着她的脸,他恋恋不舍。 「好。」 「记得我给你的风铃,有必要时,就让田露、田雷过来。」 「我记得。」 「有委屈不要生生受着,尽管向贤王爷求助。」 那是他欠他的,敲走瑢瑢三成利润,又狠狠算计他一笔,贤王半点不吃亏。 「我不会让自己委屈。」 「别去城门口送我。」他怕自己会迈不开双脚。 「好。」 「离情依依吗?不如让丫头女扮男装随你出征。」鬼先生凉凉笑道。 鬼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副盔甲,穿上身,竟也有几分将军气势,他说要随军出征,要将没教会季珩的,一一教会。 那是打仗,不是玩闹。季珩在心底回说。 「谁说玩闹了,丫头懂得医术,可以跟在身边帮你。」 我不想她涉险。 「这么为她着想啊,既然如此,又和颜芷薇牵扯不断,你是在欺负谁。」 第61章 什么牵扯不断?别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比我更清楚。」鬼先生轻笑一声。 季珩撇撇嘴,他要把握时间与瑢瑢对话,索性对鬼先生的话听而不闻。 「我话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季珩又问。 瑢瑢抿唇,半晌后道:「吃穿药物我已经交代田雨,如果有危险,田风会带着爷逃跑,请爷务必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革裹尸是无能之辈的做法,真正的英雄能忍膀下之辱,创造新局面。」 季珩想笑,她这话打翻一竿子想为国捐躯的武人。 不过为教她安心,他回答,「爷记牢了,爷这座青山定会为你好好护着。」 她点头道:「相处半年有余,爷应该明白,瑢瑢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更明白我有手腕、有本事,天底下没有人可以给我受委屈,爷该相信,我会把日子过得很好,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说大话!这么有能耐,怎就教季学欺负得连命都没了。 想到季家二房,最近那一家运气更坏了。 季怀任上贪渎的事被爆出来,皇上令人查封季家财产,还命大理寺彻查此事,而刘氏放的印子钱也被倒了,饥寒交迫的日子将近。 「爷信你,不过爷人在军中,你别教爷担心,记得常给爷写信。」 「好。」在细细叮嘱间,她将他送到院子门口,交给田风、田雨。 两顶轿子将季珩和贤王送出王府大门,今天是京城许多有志男儿的大日子,今朝出城,待他日凯旋,他们都期待名禄加身。 贤王妃看着跪在膝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义女,心里复杂无比。 她喜欢芷薇,因为年少的自己也是这样一派天真的性情。 那年皇帝赐婚,她满怀憧憬嫁入贤王府,盼着与王爷情深意浓,盼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哪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他为喜欢的女人远赴梁国,遗忘家中的新婚娇妻殷殷盼望,在他心里,她只是个为他掌理后院的管事。 终于那女人死了,他回到京城,她盼着全新的开始。 她用尽所有努力想博得他欢心,她认为再冷再硬的石头总有被焐热的一天,只是一天天热情被浇灭、心渐冷,她的天真烂漫被光阴摧折,心化成一滩死水,再也激不起热情。 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她想。 然后她遇见芷薇,彷佛遇见年轻时的自己。 她非常喜欢芷薇,喜欢她的故事,也心疼她的故事,她但愿芷薇能够得到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所以当芷薇嘴里喊出珩哥哥三个字时,她就打定主意要成全芷薇的爱情。 没想到季珩竟和王爷一样,心系着别的女人。 多年下来,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她可以毫不眨眼地弄死一个小婢女,只是经验教会她,死人的赢面比活人更大,所以她放弃这个作法。 第62章 「义母,您就答应我吧,我有一点武功,能护住自己的。」 「别胡闹,打仗不是开玩笑的。」贤王妃皱眉。 「珩哥哥腿脚不便,太子不可能让他拿刀枪与敌军对打,他是出谋划策的,跟在他身边,我不会有危险。」 「你怎么就认定随他出征,赢面会大一点?」 「珩哥哥重感情,他之所以看重瑢瑢,是因为患难相交,若我也在战场上与他患难与共,我在他心中的分量,绝对会比瑢瑢更重。」 她更看好自己,终究他们相知相交,相识得更早、更久。 贤王妃轻抚她的明媚脸庞,那年为了爱情,自己也曾像芷薇一样奋不顾身,可是……很委屈呢,飞蛾扑火,无人顾怜,大家都说她幸福,说即使膝下无子,王爷仍待她如初。 是啊,府里没有侧妃姨娘,他能给的全给她了,只除了心,他的心早已随着那个女人死去…… 「这样吧,我唤瑢瑢过来,如果她肯点头,愿意与你共侍季珩,你就乖乖待在王府里,行不?」 颜芷薇重重咬唇,回答,「行。」 但她知道瑢瑢不会同意的,她宁愿玉碎也不将就瓦全。 贤王妃淡淡一笑,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手的最好,当年她之所以输给淑妃,不就是输给王爷心底那抹不能得偿的妄念? 若瑢瑢教季珩得了手,天长地久的……有贤王府在后面支持着,季珩自然会更看重芷薇,就算没有,但凡她使一点手段,都能教瑢瑢翻不出浪花。 「去屏风后头待着吧。」 不多时,瑢瑢让贤王妃的人唤来了,垂首站在贤王妃跟前。 「听说你有一手好厨艺,王爷用你的手艺交换为季珩疗毒?」初初见面,贤王妃没发现她竟是如此的花容月貌,恐怕季珩对她上心,不仅仅是因为患难之交。 「是。」这是事实,满府皆知,她没有否认的必要。 「听说你的女红、医术都不错,还会认字读书。」贤王妃口气不善,略施了几分威势。 「王妃谬赞,瑢瑢只是略窥其门。」 荣辱不惊,挺沉得住气,这样的女子,芷薇未必是对手,贤王妃皱眉道:「本王妃有一事相求,不知瑢瑢姑娘能否应允。」 「王妃请说。」 「我想让你作为陪嫁侍妾,与芷薇一起嫁入靖国公府,如何?」 陪嫁侍妾?怎地人人都这样看她,她长得一脸卑贱吗?「回王妃,瑢瑢不愿意。」 「靖国公府可不是一般门楣,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能当上季珩的正妻?」 「瑢瑢自知高攀不起,从不作枝头凤凰梦。」 「既然认分,那就乖乖为妾为婢,我相信季珩和芷薇不会为难于你,贤王府也不会。」咬了咬牙关,瑢瑢抬头与贤王妃对上眼。「回王妃,我不允。」 第63章 「你以为我是在同你商量?」 「不论是商量或命令,都恕难从命。」 「大胆!如此贱婢,打死都不冤。」 「回王妃,我不是王府贱婢,死活由不得王妃作主。」 「我堂堂贤王妃,弄死一个女人,还轮不到旁人过问。」 瑢瑢一语不发,明知道她将在未来负责王爷的一日三餐,她赌王妃不敢! 握紧双拳,她不允许自己害怕。 瑢瑢看着贤王妃,贤王妃看着瑢瑢,两人用眼神对峙。 瑢瑢的不屈勾起贤王妃的愤怒,这么硬的脖子,是没见识过快刀吗? 不过瑢瑢赌对了,她不敢弄死她,怕弄巧成拙,深怕季珩和王爷怪上自己。 「你可知道,季珩带芷薇出京?」 季珩带颜芷薇出京了!心脏剧烈收缩,摧心疼痛一阵阵,他们感情就这么浓厚,厚到一刻都不能离分?难怪不要她送行啊,可既然如此情深义重,何必要迫她为妾,两人的世界岂不是更完美? 因为……颜芷薇爱爷,爱到全心全意为爷着想?因为她是温良恭俭的好女人,愿意为爷爱屋及乌? 她该说颜芷薇是聪明还是笨,她就这么有把握这样做能得到男人的一世忠心? 垂眉不语,然心在滴血,不怕的,说一百次不痛,还会痛?那就讲一千次、一万次,终有一天知觉麻痹,爱情死去,疼痛就将远离。 「等两人返京,也许连孩子都有了。」贤王妃又道。 所以呢?要她说声恭喜吗?对不起,她还没豁达到这等地步。 「不管你点不点头,国公府的主子都不会是你。」 哈哈,怎么这样好笑,都说过无数次了,为什么没人相信,她对那个位置从不心存妄想?怎地一个个都认定她野心大? 「许你一个婢妾之位,已经是芷薇宽宏大量,你别奢望更多。」 既然她讲什么都没有人把话听进去,她不想说了。 见她沉默,贤王妃越发恼怒,就这么一块顽石,怎会有男人瞧上眼? 贤王妃恨恨咬牙,不信她不屈从,她扬声喊,「来人,把她带下去看好,不许她出院子。」 囚禁她?像季学做的那样?瑢瑢拳头握紧,凝目相望,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第十一章 原来都是她】 整整一个多月,贤王忙碌异常,不理会朝政的他,却对梁国的战争卯足全力,他这不仅仅是为了国家社稷,更是要为心里那个女人报仇。 因此他天天进皇帝的御书房,经常搞到宫里下钥才回府,并且三不五时留在宫里过夜。因为皇帝在乎,贤王更在乎,他们灭梁的决心早在十几年前已经定下。 若非梁国先破坏约定,他们还没有机会出兵。 第64章 但即使王爷不在府里,瑢瑢也遵守承诺,竭尽本分。 她被关在小院子里,依旧做好三餐,定时让人给王爷送去,只不过被禁足于小院里,消息不灵通的她,并不知道那些饭菜点心并非送到前院,而是被送进御书房里。 再忙,吃饭皇帝大,每回收到瑢瑢送来的餐饭,贤王就忍不住笑得眉弯。 他是个性情中人,没有太大野心,最大的心愿就是吃好睡好,尽情耍废,他只做自己爱做的事,喜欢下棋,便创立棋高八斗,热爱吃,便开数间食肆。 即便他早慧,自小便表现出与旁人不同的聪颖,即便他身为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也从未对那张龙椅感兴趣。 至于学习医药,不是因为喜欢开心,而是因为……「她」喜欢,他便为「她」认真。其实很多时候,皇帝相当羡慕贤王,羡慕他可以如此恣情随意。 见贤王吃得那么香,皇帝突然感觉御厨送来的饭菜索然无味。 「分给朕一点尝尝。」皇帝兴起,大开金口。 贤王对同胞哥哥一向大方,于是把食物分了。 然后皇帝发现,同样一道蒜泥白肉,硬是被做出不同味道,再然后一整盘肉全进了皇帝的肚子里。 养生的规矩是七分饱,皇帝第一次把自己给吃撑,满足地打个饱嗝,「从明儿个起,让你家下人多做一份呈上来。」 「做饭的丫头可不是我家下人,那是我用治病换来的福利。」 「京里没大夫啦?堂堂贤王爷居然需要靠治病换一口吃食?」 看着皇帝,贤王心底盘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季怀贪渎确定,已经革职入狱,只待他日发配边关,刘氏没有到处寻人救夫,倒是想尽办法变卖家中古董字画,若不是他抢快一步,要大理寺将靖国公府的田产铺子给封了,待季珩回京,凭刘氏那股狠劲,大概什么东西都留不住。 目前仍在逍遥度日的,只剩下不知死活的季学,不过有田雷、田露在,他的好日子约莫也快要到头了。 算算,是时候该给皇兄透消息了。 微微一笑,贤王道:「我治的不是普通的病。」 「不然呢?」 「是腐肌蚀骨散。」 听到这五个字,皇帝脸色骤然大变,淑妃的死,是他们兄弟心中的痛。「谁动的手?」 贤王深吸气,缓缓将靖国公府的事慢慢道出。 他从靖国公夫人的死亡说起,讲到季珩中毒离家、一路被追杀,说到他丧心失志、一心求死,然后瑢丫头将他从谷底拉上来……最后他提到隐卫夜探国公府,由张璧身上推论刘氏身世,他把这些日子以来探查到的所有事,全数向皇帝交代。 皇帝越听越心惊,外传刘氏温良、善待子侄,没想到,她竟是蛇蝎心肠的梁国公主,他对不住季图啊!当年若非他数度救命,哪有今日的自己? 第65章 「朕愧对季图,季珩既然搭上你,为什么不求朕为他作主?」 「乐喜这种事,别人给的不算好,要自己挣的才叫好。同样,报仇这种事,假手他人,总没亲自动手来的解气。」 「话虽如此,刘氏的性命,朕要亲手拿。」 「没错,这点,臣弟也坚持。」 「你去安排吧,在她死前,朕要见她一面。」 「臣接旨。」 文老板心急如焚,这是他第三次上贤王府求见,但回回都被门房给挡了。 铺子里的胭脂快要断货,再不补进新品,怕是再过几天就没得卖了。 上回瑢瑢说,担心进王府后会很忙碌,送来的货相当多,本以为可以撑上好几个月,没想到太子妃用过之后很满意,竟采购不少,到处送人。 这一送,把娇容坊的名气也给送了出去。 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妻子在前几天就催促他上王府找瑢瑢,可回回来、回回被挡,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大哥,麻烦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寻瑢瑢姑娘,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行不?」 「不行,都说了瑢瑢姑娘不见人,你老是上门,不是给我添麻烦。」 「瑢瑢姑娘没道理不见人的呀!要不,您去问问,如果她真不肯见,也请她回张便条行不?」说着,他连同写好的信及贿赂银锭想硬塞到对方手里。 贤王随兴,贤王妃治家却严谨,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没有人敢做欺上瞒下之事。 如今整个后院都晓得,瑢瑢姑娘冒犯了王妃,被禁足在小院里,除给王爷做的饭菜之外,什么都不准送出来,便是饭菜,每次也得检査个三、五回,确定里头没夹带纸条才能放行。 让他递送纸条,岂不是要他的命?再多钱也得有命花呀。 他连连摆手,不敢接,「老哥,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跳下马背、将马鞭甩给身后伺候的府卫,贤王冲着门房问。 他可是答应过季珩,那丫头想见谁、想做啥都行的。 看见自家王爷,守门的一张脸皱成包子,王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说啊,为什么不行?」贤王瞪眼问。 季珩离京后第一次送信回京,里头有要给瑢丫头的,因此他特地回府一趟,没想到竟会撞见这事。 门房低头,他能不回答?看来一顿板子肯定跑不了了,「回禀王爷,瑢瑢姑娘做错事,被罚禁足小院,不得与外人接触。」 「罚?我有没有说过,瑢丫头不是下人,是娇客!」 门房的脸更苦了,就算王爷说过这话,可管理王府的人是王妃,神仙打架,殃及小鬼。贤王瞪无辜的门房一眼一道:「把人请进去,我去见瑢丫头。」 第66章 见事情有转圜,文老板松口气,连声道谢。 贤王快步走到瑢瑢住的小院,那是之前季珩住的院子,只是怎地冷冷清清,一路行来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他快步行至院门前,竟发现院门用一把铜锁给锁了。 怒气迅速往上窜,他抬脚重重一踹,然大门没被踹开,反倒是惊了在凉亭里躲懒的老嬷嬷。 看见王爷,她急急跑上前,「老奴给王爷请安。」 「把门打开。」 见王爷怒气冲天,老嬷嬷哪敢有二话,连忙解下腰间钥匙,飞快打开铜锁。 贤王瞪她一眼,斥了声,「狗奴才。」便抬脚往院子里去。 见不到伺候的人,院子里安静得厉害,小径旁的野草疯长,唯有小厨房飘来饭菜香。他顺着香气走去,厨房里热火朝天,瑢瑢一面做饭、一面烧火,忙得不得了。 没人给她打下手?这些天他吃喝的全是她一个人伺候?哈哈!这竟是贤王府的娇客待遇,眼神冷下几分。 「瑢丫头。」 听见叫唤,瑢瑢转身,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抹炭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贤王看着她,心底纠结不已,季珩才离京多久,瑢丫头就狠狠瘦上一圈,满身被虐待痕迹,哈,他这是对得起谁? 「王爷回来了?饭菜很快就好。」瑢瑢眉开眼笑,所以她夹在米饭里的纸条这回顺利送出去了? 这些天,她不只一次走纸条求援,希望王爷能回来救她,因为……她不能继续待在王府了。 是,她怀上了,她的小日子很准,这回却慢过好几天,身体微小的变化,让敏锐的她感到不对劲,所以她必须提早谋划,尽早离开。 瑢瑢不笑还好,这一笑,让贤王满肚子罪恶感往上冲,滔天怒气无处发泄,他扬腿,踢上跟在身后的老嬷嬷,老嬷嬷没站好,砰地摔在门边。 贤王冷声问:「为什么囚禁瑢丫头?」 「瑢瑢姑娘对王妃出言无状,王妃罚……」 「谁准的?」他怒声斥喝。 瑢瑢见状连忙上前维护,老嬷嬷不过是谨遵上令,何错之有? 「王爷别生气,是瑢瑢不好,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我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才会顶撞王妃,此事与嬷嬷无关。」 老嬷嬷没想到瑢瑢竟会替自己说话,想起这阵子自己对她落井下石,顿时感到羞愧难当。 「你是我请回来的客人,谁要你守什么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都不遵守,王妃何以管理偌大的王府。」 「你的意思是王妃关你,关得再正确不过?」 瑢瑢看着盛怒的王爷,鼓起勇气当面跪下,「若王爷同意,请允许瑢瑢搬出去吧,我会遵守承诺,定时为王爷准备三餐。」 第67章 「你是说,偌大的王府还容不下我的一个小客人?」 「不是的,我本来就想在城里租个地方建作坊,还想在城郊多买几亩地种树种花,可王府是什么地方,岂能让商人农人进进出出?王府地方再大,住起来再舒服,可是于我的事儿……真的有困难,求求王爷,让我搬出去吧!」 她说得可怜巴巴,却句句不尽实,都住成这副模样了,还口口声声说舒服,当他是个睁眼瞎! 「王爷放心,我设计的食盒底下放了炭火,保证送到王爷手上时,里头的餐食还是热腾腾的,绝不会是冷菜冷饭。」 都吃过这么多次饭菜,这种事他会不知道?他生气,不让她搬,难道是因为担心饭菜不够热?她是当他只顾嘴巴、不管良心的人是吧? 瑢瑢望着怒目圆瞠、满脸愤怒的王爷,这样好吗?她印象中的知闻先生是个温和可亲的美髯男啊。 「王爷……求求您了,我真的很想搬出去。」她又笑了,讨好的、巴结的笑容。 可瑢瑢不知道,她越是笑,贤王就越生气,「不许!」 他大喊一声,她迅速垂下眉眼、垮下双肩,好像被人给欺负狠了。 「可我天性粗鄙,过不惯好日子,瞧瞧,我都痩了,我真的不适合锦衣玉食、金屋银窝的生活,住在自己的地方,我才能过得自在。」 锦衣玉食?金屋银窝?要不是她的表情太真诚,说服他的态度太坚决,他会认为她在讽刺自己。 见王爷沉默不语,她抬起头来,一咬牙,豁出去了,「要不,我与王爷讲讲条件好吗?」 「什么条件?」他寒声问道。 「如果王爷让我搬出去,往后卖胭脂的利润,我给王爷四成,行不?」 他快气死了,现在他不但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还是个见钱眼开的贪婪之辈!他气得胸口起起伏伏。 见状,瑢瑢立马改口,「好好好,王爷别生气,五五分帐,行不?王爷,我求求您了,我在这里夜夜睡不好,黑眼圈都跑出来了,我好想住在自己的狗窝里,王爷……」她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 她这一晃,满腹怒火被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给浇熄了。 重重叹气,贤王道:「有人寻你,你先去见他吧。」 支走了瑢瑢,他对跟在身后的侍卫道:「去查查瑢丫头是怎么得罪王妃的。」 冬至,南方的天气没有北方那样冷,士兵操练,仍然有许多人光着膀子。 昨天他们终于打出第一场胜仗,一口气夺下两座城池。 这场战争季珩提刀上阵,一招一势与梁军对打,他感受到热血奔腾,也感受当年父亲负在肩膀上的责任。 前面几回的败仗,是为着麻痹梁国,令他们错判情势,并让梁军误信谣言,认定大燕刻意将梁军困在榆丘,好让陈国趁机自背后攻打。 第68章 终于梁国相信大燕与陈国已经连手,立刻将主要兵力转往陈国,紧接着燕军竭力进攻。 战事进行至此,陈国就算不愿意联军,然而兵临城下,无论如何都得出战。 有陈国兵力缠住梁国军队,顿时大燕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快打快攻,一鼓作气吞掉梁国两座城池,接下来,梁国的江山很快将要易主。 季珩细细看过田雷的飞鸽传书,犹豫片刻后,写下短短数字—— 事成之后,将季瑀送到瑢瑢那里,告知瑢瑢,王可儿一事。 信方书罢,鬼先生飘到桌边,笑眼望他,「想瑢瑢了?」 季珩没回答,然眼底眉梢净是温柔,他把纸条卷好放进小竹筒里,将信鸽放飞。 「不担心她知道原主的身分,会吓得躲起来?」 「躲起来?你太不懂女人,知道过去的事,她只会更加认定我与她之间的缘分。」 「是吗?」鬼先生耸耸肩。对于女人他确实不懂,幸好他娶的女人独立而坚强,没有自己在身边,也能把日子过好。 「是。」他对自己也对瑢瑢有信心。 「好吧,女人我不懂,来谈谈我懂的吧,你杀人的方式不对。」 「哪里不对?」季珩正得意着,太子只是请他作谋士,没想到双腿恢复的他,有一身好功夫,能身先士卒,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挣功劳。 「在战场上杀敌,与你颜师父教的道理不同,不需要那些漂亮招式,只需要一刀将敌人毙命。」 「有差别吗?总之,与我对战的人都死了。」 「有差别,你这样会耗费太多体力,如果一刀解决一人,你不但可以杀死与自己相对的敌人,还可以保全更多同袍弟兄……」 手一伸,鬼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大刀,开始为季珩讲解对敌招式,招式不好看,但每刀落下的方向都对准敌人的死穴,他的招式看得季珩心惊,第一次了解,原来杀人……可以是这个样子? 他不由自主起身,拿起刀子随鬼先生比划。 着男装的颜芷薇进入营账,看见她,季珩迅速收手。 他很头痛,不知道这丫头竟然悄悄地跟过来,千里迢迢又正值战事紧急之际,他没有心思和多余人力将她送回京城,只好默认她女扮男装留下来。 「珩哥哥,你在练武功啊。」 「嗯。」 「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她把一只烤鸡送上,那是她使了银子让火头军给烤的,热腾腾,可香着呢。 「你不必老替我加菜。」 「那是我一份心意嘛,既然不能帮珩哥哥上场杀敌,至少要把你的身子给照顾好啊!」她笑眼眯眯地靠近季珩。 鬼先生扬眉,在他耳边轻飘飘丢下一句,「桃花满树开吻。」 第69章 瞬间,消失不见。 「芷薇……」 季珩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上前勾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我知道珩哥哥想说什么,可珩哥哥知道吗?身为女子,许多事都不由自主,难得我能离开京城,见见我没见识过的天地,过上我没过过的日子,我这一生,能够幸福自在的日子,恐怕也只有这一段了,待我返京……」 话没说完,她长叹气,「珩哥哥,你别叨念我了,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保证不让自己涉险,行不?」 见她这般掏心掏肺地说,季珩无法坚持,从小到大,哪次他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见季珩不语,颜芷薇满意地笑弯双眉。 她真的相信,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的相信自己能焐热珩哥哥的心,让自己在他心底比瑢瑢更重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贤王妃闹那一出,瑢瑢无法顺利搬出王府,当然,如果不是发现自己可能怀孕,她也不必急着离开王府。 那天贤王查出王妃与瑢瑢争执的内容,相敬如宾的夫妻,第一次吵架。 贤王怨王妃多事,贤王妃怒道:「我只希望芷薇幸福。」 贤王问:「所以季珩的幸福不重要?瑢瑢的幸福不重要?幸福是两厢情愿的事,不是谁给、谁就要受的事。」 他指的是季珩、瑢瑢和芷薇,可贤王妃却想起自己、王爷和淑妃。 终于,她憋了几十年的话脱口而出,「既然如此,皇帝赐婚,你为什么要接受?既然你们已经注定不幸,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幸福的空壳?」 几句话问傻了贤王,也问出他的罪恶感。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她所有女人想要的,没想到她认为那只是空壳。 从成亲至今的第一次争吵,让贤王第一次反省自己对王妃的不公平。 贤王反问:「所以你想制造季珩和瑢瑢的不幸,再给芷薇一个幸福空壳?」 这话也把贤王妃问傻了,本以为自己没做错的她,怀疑起自己的作法,她回想与瑢瑢的对话,看着瑢瑢之后做的每件事,方才明白,那是个和自己一样骄傲的女子,从此对瑢瑢改观,并且对她的孩子疼爱有加,这是后话。 另一边,在文老板的帮忙下,瑢瑢用季珩留下来的银子赁一处三进宅子,买回两房下人,签定死契。 她还回木犀村买下百亩地,建暖房、雇人种花,并让他们在花季时每日将采摘的鲜花送进城里。 瑢瑢开始有规模地每日生产固定数量的胭脂花粉,和各种护肤霜。 当然她没有忘记对贤王的承诺,一日三餐加点心、饮品,她不断变着法子让贤王吃得尽兴,她还把做的菜一道道记录下来,之后甚至整理出十五本食谱卖给酒楼,替自己挣回不少银子。 第70章 她买回来的两房下人,一房姓夏,是一对三、四十几岁的夫妇,带着两儿两女,孩子的年纪从十八岁到十岁之间,买下这家人花比较多的钱,他们过去在大户人家里做事,只是主子家道中落,不得不拿他们换钱。 过去夏家的男人是府中园丁,瑢瑢便让他和妻子搬回木犀村,管里村里的花田,长子夏成过去跟在主子身边数年,学得几分经营本事。 瑢瑢悉心观察数月后,提拔他做管事,由他出面联络文老板,带领弟弟妹妹及另一家人制作脂粉。 另一家人姓韩,较年轻,夫妻不到三十岁,膝下有两个八岁和十岁的女儿,都是本分人,做事勤勉,妻子有一手好厨艺,便成日随着瑢瑢在厨房折腾。 很快地,她的脂粉厂进入轨道,而文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好,因此瑢瑢这边也忙得热火朝天。 昨晚下了场大雪,天亮起床,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白雪,一呵气,嘴里能吐出白雾,瑢瑢搓搓手心,起身下床。 她起得快了,头撞上季珩送的那串风铃,风铃相撞,激出好听的声音。 现在……南方还不会很冷吧,听说战事已经开打,前两场打得不顺利,却没有折损太多士兵,而第一场胜仗竟就夺下梁国两座城池。 事情是从贤王嘴里听来的,当然爷的信里也提过,他让她别担心,前两场败仗本就在预估范围内。 陆陆续续,季珩已经送来三封书信。 信里写着边关风光、梁国民情,也与她说起战略情势,连他身子大好,已经健步如飞都提了,独独没提到颜芷薇随军出征一事。 是因为他认定本该如此,她一定会接受安排吗?还是认为主人家的事,不需要对一个下人提及?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好聪明,早早把卖身契拿到手,从此还她自由身,再不必受制于人。 「姑娘,王府来人了。」夏萱敲开她的房门。 「好,我马上出去。」梳洗过,披上披风,瑢瑢快步往外走。 许是因为太忙,许是因为心里存着事儿,虽然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得很,她仍然瘦得厉害,因此身形仍然纤细,看不出肚子。 她匆匆拿了信封,将昨天算好的五百两银票封进去,那是给贤王的五成利润。 文老板能耐,生意越做越好,这个月就让她赚进一千多两,再这样下去,瑢瑢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在短短几年内晋升京城最富裕的女子行列。 来的是贤王的贴身侍卫阿墨,几次接触后,瑢瑢发现他不难相处,只是一张脸绷得厉害,让人望之生畏。 「瑢瑢姑娘,王爷让我来传话,明儿个家里有贵客,你能不能进府做菜?」 她原来承诺的是负责王爷个人的三餐,但为了能顺利搬出王府,什么不平等条约她全签了,这会儿她只有点头应是的分。 第71章 见她点头,阿墨从怀里掏出纸条,「这是王爷想吃的菜。」 瑢瑢飞快看过一遍后,说:「知道了,等等我,我进去把食材给拟好,交给府中采买就行。」 「好。」一句好后,阿墨像门神似的立在门边,,让人不敢造次。 瑢瑢飞快进屋,将食材拟好,连同银票一起交给阿墨,她把人送到大门口,客气地问了问王爷和王妃的近况。 阿墨的回答相当简单,除了好还是好,不过他蚌壳似的嘴巴竟被她敲出一句话,「再过一个月后,姑娘可以不必这样忙了。」 「为什么?」 「王爷要代替皇上到梁地出巡。」 季珩寻到牧仁,消息传回京城,贤王迫不及待整理行装,再加上皇帝一句—— 「你去,去帮朕给淑妃狠狼出一口气!」 此话一出,就算有再大的不乐意也成了乐意。 通常男人只会为难男人,可那天贤王竟然咬牙切齿说:「我要看看,把刘氏教出一副蛇蝎心肠的皇后长什么模样?」 默默地,阿墨在心底为那位皇后默哀数息。听说当年嫁到大燕的公主只是个小庶女,要不,怎能一转头就成了弃子?说起来从头到尾都不关那梁国皇后什么事啊。 瑢瑢闻言,忍不住扬起笑眉,真好。 回屋,瑢瑢发现田雷、田露在里头,微诧。 「田叔、田姨,你们怎么来了?」她一脸惊喜。 「我才要问呢,风铃挂在床头算什么事儿,爷那是要让你挂在窗边召唤我们用的。」田雷不满道。 「田姨、田叔忙啊,我没事干么找你们麻烦。」何况她并不想让爷担心。 「什么麻烦?是不想见我们吧,连搬出王府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交代一声,还是爷写信回来,我们才晓得你挪了窝。」 「住在王府进出不方便嘛,现在可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呼吸都觉得顺畅许多。」 田露一笑,道:「你的脂粉生意做得不错嘛。」 他们刚从后院过来,时辰还早,那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对啊,每日的供货都在增加,我正打算再去买几个人进来。」 「我们家瑢瑢不简单呐,有这门手艺,走到哪儿都不会饿死,当初怎么就混进人牙那里?」 「迫于无奈呀,万事起头难,当初要是没有田叔、田姨和田风、田雨帮忙,这门生意也做不起来,更别说要是没有田叔、田姨买下我,说不定我会被卖进什么肮脏地方,现在别说做胭脂,恐怕都要被迫成为贱籍女子。」 这话太谦虚,当初要不是买瑢瑢回来,他们才会饿死,那时田风还提出建议,让大家去劫富济自家的贫呢。 若当真这么做,爷现在不会当上将军,而是成了土匪头子。 第72章 但拍马屁的话谁都乐意听,尤其瑢瑢拍得不愠不火、满脸真诚,听得人舒心呐。 「今儿个来是要告诉你两件事。」田雷回归主题。 「什么事?」 「季家二房倒了,季怀贪渎被流放,半路熬不下去,死了,刘氏放印子钱……朝廷严禁此事,她被捕入狱,在狱中上吊自尽。」 这是对外的说法,她死前皇帝和贤王曾经微服探监,三人讲了什么不知道,但确定的是……刘氏死于凌迟而非鸩酒。 「那季学呢?」 说到这点,田雷、田露笑开怀。 季怀、刘氏的名声虽是他们使人给败坏的,但他们之所以成为过街老鼠,终究是因为贤王横插一脚,不过季学的事,可全是他们一手操盘的。 「他中了尸毒。」 「尸毒?怎么会?」 「他又玩死一个丫头,他在她身边睡一夜,就染上啦。」田雷笑得满脸贼样。 刚死的人得在数个时辰后才会长出尸斑,要染上尸毒……机率太小。「怎么可能,田叔、田姨在当中做了什么?」 「我就说这丫头聪明吧,哪容易骗得过?」田露笑道。 「没错,季学坏透了,自家的爹娘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他都被赶出靖国公府了,还硬是拉着几个丫头赁屋住下,他不思振作,成天折腾女人,这不,又弄死一个,他不是老爱把折腾死的人丢进乱葬岗吗?趁夜我们也把他拉去乱葬岗尝尝那个味道,然后他就染上啦。」 七、八具腐尸压在身上,不染上才有鬼,想到隔天他从乱葬岗里爬出来,吓得神魂倶裂的模样,想想都觉得好笑。 「还是不对,正常人家逢剧变,就算不思振作,也不至于无感沉沦,他……是怎么了?」 依她对季学的了解,他除了因为那里不行、极尽所能地欺负女人之外,其他部分还算正常,至少他能诗能文,在外头的名声挺好的。 「我说你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的,连这样都能猜得出来?没错,我们是诱他用了些鸦片,可连他身边的丫头都没发现,你怎么就发觉不对劲了?」 瑢瑢苦笑,因为她曾经是他的枕边人,曾经待在他身边整整三年。 何况满院子的奴婢都快被他这手功夫吓死了,连抬头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又怎能发现他的异样? 如果是鸦片……双亲获罪、靖国公府被收回,无能为力的他选择躲在鸦片背后麻痹自己,她能够理解。 宣武侯、季学,她该报的仇,季珩全替她报了,说不出口的感激,说不出口的激动,她真希望自己能为他多做些什么,只是……他不需要了吧。 「第二件事,爷让我们把季瑀送到你这里。」 「季瑀是谁?」 「爷的儿子,季学再会瞎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个儿子,为传承爵位,季家需要有下一代,老太爷想给爷娶妻纳妾,但爷拒绝了,刘氏想给季学从旁支领养一个儿子,老太爷也拒绝了。也不知道刘氏脑子是怎么想的,竟然买了个通房丫头,还给爷下药,就这么一次失足,爷就蹦出了个儿子,现在都快一岁了。」田雷说。 第73章 「恐怕是老太爷坚持,非要爷的孩子才能继承爵位吧,要是刘氏早知道老太爷、老夫人会这么早死,恐怕不会整出这么一出。」田露猜测。 「没错,这刘氏也真狠,要财产、要子嗣、要爵位,连爷的命都要。」 「何止啊,她连王可儿的命也都给结果了,好歹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辛苦十月怀胎,孩子刚生下,就把人给谋害了,这心啊,真是脏透了。」 「等等,你们说王可儿……那是谁?」瑢瑢急问。 「王可儿啊,就是帮爷生下儿子的通房丫头,听说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呢,不过不说爷没看清那姑娘,后来也不准人在跟前晃悠,我们也都没见过人呢。」田雷解释道。 其实王可儿的事是田雷、田露潜进靖国公府查的,就算以前不知王可儿长啥样,现在也知眼前的瑢瑢就是王可儿,不过爷说了,瑢瑢许是受了刘氏要谋害的惊吓而忘了过往,自给自足编了身分还自学不少,让他们别把事情说的太白,只让瑢瑢自己想清楚即可。 「刘氏误以为爷死后,担心季瑀的真实身世被人知晓,孩子刚生下,听说就谋了王可儿性命,王府里上上下下都以为季瑀是季学和妻子项氏所出……对了,我们在府里来回逛过无数趟,都没见过二房少奶奶呢。」田露补充道。 「恐怕早就被季学弄死了。」 瑢瑢傻了,王可儿竟是…… 难怪刘氏会唤她这个名字,难怪季珩会问她认不认识王可儿,想必是后来认出了她,只以为她不想承认便没追问……所以爷认为对她动情无错,把她从通房丫头提为姨娘已经是恩宠,可,她不是啊! 「瑢瑢。」田露唤她。 「什么?」她回神。 「你在想啥?」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靖国公府……有点乱。」 「哪有什么好乱的,总之就是进了国公府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田雷开玩笑。 是了,跟着两房少爷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偏偏这两个女人都是她,所以啊……她就是跟国公府犯冲,她千万不能再进国公府了! 「别说这个,瑢瑢,季学怕是活不久了,我们打算把季瑀偷出来交给你,之后京城事了,我们打算去南方帮主子,往后你有事,就去敲王府大门,让贤王给你作主。」 他们还不晓得,王爷也要南下了?但她没打算告诉他们,只是点头应好。 「如果你有信想给爷,过几天我们抱季瑀过来时一并带走。」 「好。」 「我那里有几只信鸽,也一起给你带过来。」 「好啊,我给田姨、田叔做点好吃的,在路上吃。」 「行,也给爷做一点,对了,那个肉干,爷挺喜欢的。」 「可以,我再做一些能久放的甜食、酱菜,让田姨、田叔一起送过去。」 第74章 「就知道瑢瑢待爷最好了。」 能待他不好吗?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她的人生簿上,也有他狠狠刻下的那一笔呀! 只是……真憋屈,她怎能再次活成窝囊废? 照理说,他对不住她一分,她便该狠狠还上十分,唯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对得住爹娘将她捧在手掌心。 可偏偏他没有对不住她,她连狠狠还上十分的借口都没有。 【第十二章 终于想明白】 十道菜,每道都是精心做出来的,除菜肴之外,瑢瑢又做了甜食。 将炒好的坚果和晒干的莓果,以及洗净晾干的玫瑰花瓣放在一旁备用,再把黄油融化加入麦芽糖、牛奶,用小火熬着。 另一边她用绑成束的筷子快速将蛋白打成泡沫状,并依次加入磨碎的糖,继续拌打,最后将熬好的糖汁依次加入蛋液中。 瑢瑢将蛋液分成三份,一份加入坚果,一份加切碎的红枣与芝麻,最后一份加入苺果与玫瑰花瓣,最后把加好料的糖放入模具中、压平,待冷确后切成块。 蔚娘尝一块,满脸敬佩,「瑢瑢姑娘,这是糖吗?哪有味道这么香的糖?」 「送上去了。」她洗净双手,将身上的围裙脱掉。 「王爷吩咐,最后一道让姑娘送过去。」 意思是,贤王让她见贵客,还是贵客想见她? 这些日子受王府照顾颇多,尤其是前些日子,六皇子开蛾眉坊因生意不及娇容坊,上门闹过一场,还是王府侍卫出面周旋,才躲掉一场纷争。 凤子龙孙呐,碰不得、对峙不得,不过也因为上次的事,蛾眉坊知道娇容坊身后有贤王府,再也没有挑衅过。 点点头,她将三种糖分成两份,依次摆进盘里,将其中一盘交给厨娘。 「这盘送过去给王妃。」 厨娘莞尔,这是吃一堑、长一智,懂事了?早这么懂事,就不会顶撞王妃,也不至于被赶出王府了。 王府下人都是这样认定的,认定她是被王妃给扫地出门,再怎么说,能待在王府,谁肯出去? 对于蔚娘别有心思的笑,瑢瑢没有解释,端起要送到前厅的糖果,缓步前行。 进屋,瑢瑢看见明黄色的衣服,心中一突,能穿上这身衣服的,除了最上面那位之外,没有旁人了。 是皇上想见她?垂眉低头,她不敢冒犯天颜。 「把头抬起来。」皇帝开口。 瑢瑢鼓起勇气,抬头。 鹅蛋脸,新月眉,妙目如星,肤洁如玉,一张绝丽的脸,有这么一副好模样,怎肯屈居人下? 「这些日子送进宫的饭菜,都是你亲手做的?」 进宫?送饭菜的不是她的人,所以…… 第75章 她转头看向贤王,待贤王点头之后,她道:「回皇上,是的。」 「娇容坊的脂粉也是出自你的手?」 「是。」 「你从哪儿学来这些手艺?」 「厨艺是外公手把手教的,他曾在御膳房里伺候贵人。」 「是吗?朕在宫里那么多年,可没尝过你做的这些饭菜。」 「外公说,做菜不能一成不变,必须不断创出新滋味,所谓的厨艺,就是舌蕾的法术,能变出越多让人喜欢的滋味,就是好厨艺。」 「这话说得好,原来朕的御膳房里有这等人物,你外公叫什么名字,朕要好好赏赏。」 「谢皇上,只是外公已经过世多年。」 死了?也对,若非父母双亡、家中无人可仗恃,光这份手艺与容貌,能沦落成卖身奴才。 「脂粉呢?」皇帝转移话题,不再挖人痛处。 「杜太医曾指点民女医术,制作脂粉也是杜太医教会民女的。」 「杜太医?你有福气呐,能得他指导。」 皇帝对杜太医和贤王的心思心知肚明,当初他对两人存有心结,觉得他们是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一个专门为淑妃研制脂粉,旁人想用也用不得,一个知道她喜欢奇珍异宝,便为她到处搜罗,他妒忌过、愤怒过,却在她离世之后…… 也只能与他们话当年,说说那个教人烙在心上的女子。 「是,民女福气。」 「你的主子允诺要你为贤王做饭菜,只不过贤王下个月要出京,他不在京里,你便进宫给朕做御膳吧。」 闻言,瑢瑢心惊,她现在的身子…… 不行啊!她转头向贤王求助,盼他为自己说话。 看见她无奈目光,贤王失笑,人人都觉得是恩赐,偏偏她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瑢丫头鲜少求助自己,他很乐意结这份善缘,毕竟与季珩的那笔交易还得靠她。 「皇兄别吓晚瑢丫头啦,连住在我这个小小的王府她都睡不安稳,还说什么金窝银窝都比不上她的狗窝,要是让她进宫,她还能喘得过气?」 皇帝失笑,「连鱼都晓得要力争上游,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贤王接话,「可不是,人人想要的蜜糖,倒成了她眼底的砒霜,她啊!就是个不识好歹的。」 皇帝摇摇手说:「你别替她说话,让她自己讲。」 瑢瑢这才说道:「人各有志,有人追求高官厚碌、有人热爱闲云野鹤,有人心喜采菊东篱,也有人偏好竞逐争斗。」 皇帝撇撇嘴角,这丫头心有丘壑呐,这样的姑娘……可惜有主了。 皇帝问:「那你呢,你的志气在哪里?想过荣华富贵,成为人上人吗?」 第76章 人上人?贤王闻言,小心肝一颤,莫非皇上想……不行,季珩那家伙死心眼,他受人所托,必须尽心。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志气?能嫁个良人,就是终生福气了,要不皇上给她赐个婚吧!」贤王忙道。 皇帝瞪他一眼,这么心急做什么?他看起来像是会夺人所好的吗? 「要不,等季珩回京,朕赐你为平妻,嫁入靖国公府如何?」皇帝笑问。 他有个小公主,年纪可与季珩匹配,女儿好吃,有这么一个善厨的伺候,日子可美了。 「多谢皇上,民女无意高嫁,若皇上真想赏赐,可否让宫里采用民女所制的脂粉?」她的回答令皇帝诧异,季珩……被嫌弃了? 「怎么,看不上平妻位?那可是靖国公府呐。」皇帝冷哼一声。 难不成她还能挟过往之功,谋正妻之位?她再好,也就是个婢女,若季珩当真娶她为妻,旁人会用什么眼光看他?更何况这个女婿,皇帝自己要了! 眼看气氛僵掉,贤王连忙转移话题,「行啊,此事不必求皇上,本王就可以作主,不过本王不是能吃亏的主儿,丫头要不要与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把你的食单给御厨,让皇上在宫里也能品尝到你的菜色。」 瑢瑢想了想,她本就打算把食单分别卖出去的,如今恰恰可以「皇帝御食」为名号,提高食单价钱。 「行,要拟定契约吗?」 「什么契约?是怕朕赖账吗?」皇帝重重哼一声,口气不善。 瑢瑢感受到皇帝的恶意,抿唇轻道:「我过两天就把食单送到王府。」 「行,就这么办,你下去吧!」贤王挥挥手,忙让瑢瑢离开,免得她惹毛皇帝。 看着她的背影,皇帝轻嗤一声,「这丫头模样虽好,性子却不讨喜。」 「皇兄认为她不讨喜,是不是因为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贤王问。 皇帝一愣。 贤王笑言,「平时她性子极好,旁人得罪她,也不见她挂心,往往一笑置之,不过碰到婚姻大事,她可就硬脾气了。」 「嗤,她的性子好?」皇帝把贤王的话当成偏袒。 「皇兄不信?实话说,她也惹火过王妃,就因为王妃逼她低头为妾,她义正严辞道『宁为贫人妻、不做富人妾』。」 「这是身为女子该说的话吗?她父母就没教教她身为女子的本分?」 「这便是她矛盾之处,旁人求之不得的富贵,她不屑,分明把钱看得极重,却轻易将五成利润给了臣弟。她明明将季珩当成重中之重,事事以他为主,却又放过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王妃何等身分、何等威严,岂能容她言语挑衅,只当她是那等不择手段、以退为进来谋夺高位的女子,一个火大,将她囚禁小院……」 第77章 「哼,她向你讨救兵?给王妃穿小鞋?」皇帝问。 「不,她非但没说王妃半句坏话,还解释自己待不惯王府,非要搬出去住。皇上可以批评她特立独行,也可以说她与众不同,但臣弟相信,她的所行所言并非欲擒故纵。臣弟曾经问她,何必与旁人反着来?男人三妻四妾、开枝散叶,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所有女人都能接受,怎地到了她这里就那么难?皇兄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她说自己行事只求心安。」 「哼!季珩三妻四妾倒教她不安了,行!待季珩返京,朕就赐婚玉华公主,再赏下众美人,看她怎么个不安法。」皇帝这是与瑢瑢杠上了。 贤王失笑,「皇兄竟与一个小丫头计较?」 「朕就是见不得她的特立独行,不等季珩回来了,朕明儿个就下一道圣旨,让她进宫当个贵嫔,我倒想看看她进了宫,是要故作清高、独享冷清,还是要力争上游,求得朕的青睐?」 贤王心头一抖,弄巧成拙了,今儿个不该让丫头来见皇上的,原本想让她得贵人欢喜,日后好讨道赐婚圣旨,没想到会把事情给弄拧了。 他皱眉道:「那丫头性倔,皇兄今儿个下旨让她进宫当贵人,明儿个她就敢诈死遁逃,不过是个小丫头,皇兄不缺她一个伺候,但臣弟清楚得很,季珩确实对那丫头上心,季珩人在沙场,皇兄却在背后敲他墙角,有失厚道啊。」 「不讨喜!」皇帝重重哼一声,他还没见过整不得的女人,可惜投鼠忌器。 贤王哪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这辈子还没有人敢同他反着说话的,恐怕皇上是在瑢瑢身上贴标签了。 「讨喜的都争破头抢着当人上人去了,也只有这种不讨喜的从早忙到晚,只想为自己挣得一份自在,皇兄,您就别同小丫头计较了。」贤王叹道。 再度站在贤王妃面前,瑢瑢依旧不卑不亢。 贤王妃静静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她把瑢瑢当成淑妃了。 那年淑妃什么都没有做,就令王爷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现在她也成季珩的眼翳? 「你做的糖很好吃。」 「谢王妃称赞。」讲完五个字,她不再开口。 「见过皇上了?」贤王妃问。 「是。」 「皇上金口,要为你赐婚?」她猜,这是王爷的心思,王爷喜欢她,自会替她谋划,尤其军营里又发生那等事,王爷肯定迫不及待让她在皇帝跟前排上号。 「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莫非她将皇帝惹恼? 贤王妃道:「前几天军营里进了剌客,芷薇替季珩挡刀,季珩逃过一劫,但刀上淬毒,芷薇生死未卜。」 闻言,瑢瑢猛然抬头,眼底满是惊恐。 第78章 「情况很严重吗?」是啊,生死未卜……牵系着性命的事,怎不严重? 「你是关心芷薇的性命,还是担心经此」遭,季珩对芷薇的心不转移?」 是啊,多教人痛恨的「不转移」。 可她清楚,人心就这么点大,颜芷薇占的分量越重,她便越轻微,轻着轻着就消失不见,这种感觉很刨心,但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瑢瑢苦笑,「王妃何来此言?即使没有这一遭,爷与颜姑娘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晚会结为夫妇,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有什么好担心、可担心的?」 贤王妃诧异,无关紧要的外人?她是这样认定自己的?难道季珩没对她承诺过?没对她诉心意?莫非自己错看了,她是真心相让、无意争夺? 「你说得对,不管有没有这回事,返京之后,季珩必定会娶芷薇为妻,至于你,季珩顾念当时的患难之情,他不会放开手的,我劝你认分认命,乖乖进府当他的妾室,对于芷薇的性情,我还有几分把握,她必不会为难于你。」 怎么人人都来逼迫她?难道她这一生就只能为婢为妾? 拧眉,瑢培豁出去了,「王妃可知道?倘若我嫁进王府,就不是颜姑娘为不为难我的问题,而是我已经真真实实地为难了颜姑娘。夫妻之间,再坚笃的感情,也禁不起长期的挑衅,再好的夫妻,也容不下第三者的离间。 「天底下没有女人希望自己是个坏人,若非环境迫得女人不得不去争抢,去寻求一份让自己安心的情感,大家都愿意无知柔弱,都愿意在男人怀里被惯着。 「夫妻之间,除非无喜无欲无爱无情,否则没有人能容得下另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的觊觎,何况我心悦于爷、深爱爷,他是我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了得到他的专注,我必定会卯足全力、排除万难,争得他的专心。我相信王妃比我更清楚,在排除万难的过程中,会有多肮脏血腥。 「我正是不愿意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憎恶的女人,所以不想入府为婢妾,我愿意远离,在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爷的地方,安然独居。若王妃真心疼爱颜姑娘,就不该劝我,反该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 「是,助我在爷找不到的地方,安静生活。」她斩钉截铁地说。 贤王妃震撼了,瑢瑢竟是这么想的,得不到便放手,不拖泥带水,并非欲擒故纵?只是……「你甘心?」 「不甘心!但我宁愿不甘心也不愿日夜在痛苦中沉沦,我要自由、要自在,我宁愿损失爱情,也不要一世身陷囹圄。」 身陷囹圄?贤王妃懵了,她在说自己吗? 十几年过去,她在嫉妒、在痛苦中沉沦,她无法甘心,更无法潇洒转身,只能靠着怨恨一个死去的女人度日? 看着瑢瑢,她从没有佩服过任何女人,但这会儿对瑢瑢……她心生敬佩。 第79章 瑢瑢忙翻了,她一面把食单送进宫里,一方面跑遍京城大小饭馆,将食单一张张往外卖,用赚得的银子买下一家靠近娇容坊的铺子。 为挣得更多银钱,她每天熬夜,做出许多新款衣裳,送到太子妃名下的玉霞坊,陈老板知道她与贤王的关系,价钱开得很大方。 她买回十几个十到十五岁的男女,把大部分的人交给夏管事,让他领着他们做脂粉,只挑选三个女孩,随韩家的一起学做糕饼甜点。 她预计待自己离京后,铺子便由韩家的主持。 而最让她辛苦的不是胭脂厂或糕饼铺,而是田雷、田露送来的孩子季瑀。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他的眉眼容貌长得和季珩一模一样,连性情也相似,他早熟得像个老头子,平日里不声不响,好像总怀着心事。 被田露、田雷不声不响带走,离开奶娘,他没有哭闹,只消一天便黏上瑢瑢。 许是血脉相连吧!她猜。 但也因为如此,谁碰他都不行,当然他不会哭闹,只是用一双老成的眸子盯着对方,盯到大人投降,他也会不吃不喝,用绝食来抗议,非要瑢瑢喂食才肯开口。 季瑀让瑢瑢联想起初初认识的季珩——那个把所剩不多的碗和食物摔在地上的小少爷。走了一个小少爷,来一个小小少爷,为带好季瑀,瑢瑢累惨了。 终于,贤王爷离京。 贤王妃派了大丫鬟紫环到瑢瑢身边。 二月,糕饼铺子开张,皇帝心血来潮,赐下「御点」二字,瑢瑢刻为牌匾当作店名,高挂堂前,生意大好。 三月春暖花开,瑢瑢把家里的事分派清楚后,一辆马车悄悄地带着紫环和瑢瑢离开京城。 除银票之外,瑢瑢还带走信鸽以及季瑀。 这件事,瑢瑢经过再三考虑,那是季衍的骨血,她无权将孩子带走。 只是血脉相连,第一眼看到季瑀,骨子里的母性油然而生,他是从这副身躯所出,瑢瑢放不下他。 且王妃传信,说杜太医救回颜芷薇性命,季珩衣不解带照顾,两人情根深种,这样的他们……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再者此行一去,千里迢迢再无相逢时,她想留下与季珩长得一模一样的季瑀,看着孩子想念他。 于是最终,她选择自私。 为让季珩安心,她带走一笼子信鸽,一月一书信,每封信都告诉他,自己过得非常顺利,生意做得非常火红。 而季珩托人带回京的书信,直到离京前的最后一封,他仍然没对她提及颜芷薇受伤一 事,这让瑢瑢很伤心。 是因为她不重要吧,她想。 六月,瑢瑢产下一女,名唤季舒。 她是个让人舒心的孩子,模样很漂亮像瑢瑢,性子很温和也像瑢瑢,她不哭不闹,没见过比她更好带的孩子。 第80章 十二月的北方很冷,她早早就给孩子缝上棉袄,季瑀将近两岁,季舒开始想要学爬,比起瑀儿的安静,舒儿咿咿呜呜的,话很多。 到北方后,瑢瑢赁下一幢小宅子,只有五间房,灶房、柴火间、书房,以及瑢瑢和紫环各一间卧房。 瑢瑢手中有钱心不慌,她没往外接绣活儿,成天忙着带小孩。 几个月下来,她对当娘亲这件事得心应手。 挽着菜篮,紫环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瑢瑢抱着舒儿坐在院子里,而季瑀伸伸小拳头、动动小脚,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每天都要演一回大英雄。 在他身上,瑢瑢看见遗传的强大力量。 「姑娘。」 「回来了?」 「我在街上听见,大燕已经灭了梁国,疆土将要纳入大燕版图。」 这么快……还不到两年呢。 「很快军队就要班师回朝了,对吧。」 「是啊,这回太子和靖国公立下大功劳,回朝后肯定有封赏。」紫环道。 他办到了,有志能伸、梦想成真,他很快乐吧。日后将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紧接着皇帝赐婚、一世平安,她对他……再无牵挂。 缓缓吐气,瑢瑢试着吐掉心中闷气,还以为已经过去这么久,再听见他的消息可以无波无澜,没想到……是时间不够久吧,也许再三年、再五年、再八年,那时候再听得他的消息就会波澜不兴了。 「嗯。」她没有多余表示。 「姑娘想回京城看看吗?」 看什么?看他人的繁荣?看自己的放不下?算了,要断便断得干干净净吧。 「不。」她摇摇头。 「姑娘心意不改?」 紫环这是在替贤王妃试探,靖国公今昔大不相同,过去他凭借的是父亲留下来的功迹,如今他创造了自己的荣光,成为皇帝重臣、太子左右手,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那不是心意而是原则。不必再试探我了,我对王妃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并非赌气。」 被看出来了?紫环脸色微赧,却仍问:「放弃那么好的男人,姑娘不悔?」 变得面目狰狞,她才会后悔。「没有放弃,他从来不属于我。」 他的人生有很多阶段,童年时的青梅竹马,后来的患难之交,依他的身分,日后肯定还会有许多的情定与风流,然而她的心太狭隘,容纳不下他的丰富多彩,所以她提早退场,求一个不受伤。 「我不懂姑娘,如果是我,真喜欢上了,便要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就算为婢为妾。 这是紫环的真心话,没有试探意味。 「即使是黯然神伤?」 「对,即使是黯然神伤。」紫环答得笃定。 第81章 她们果然是很不一样的人呢,瑢瑢叹道:「紫环,你要学着对自己更好。」 紫环微怔,她对自己不好吗?她以为将所要拢在手中才叫好,摇摇头,她从来都不懂姑娘。「我去做饭。」 「好。」 瑢瑢抱着舒儿进屋,放进摇篮里,她从笼子里拿出最后一只信鸽,考虑再三,写下「祝福」二字,将牠放飞。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她与他再无关系相连,不管她是项瑾瑢或王可儿。 「娘。」季瑀走到她身边,仰头轻唤。 「饿吗?再一会儿姨就做好饭菜了。」她摸摸他的头。 摇摇头,少言少语的他伸长手臂,见瑢瑢低下身,把脸凑到他圆圆的手指边,他摸上她的脸,奶声奶气说:「娘不哭。」 她哭了吗?轻抚脸庞,原来哭了…… 瑢瑢从椅子上滑下来,蹲到地上,紧紧将儿子抱在怀里,她很想否认自己的眼泪,只是心太伤…… 靖国公府的产业,二品大将军,黄金千两、白银五千两……琳琅满目的赏赐,看得满朝文武眼睛都直了。 但不知是季珩天性冷酷,抑或他的表情向来如此,总之他脸上寻不到半分喜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皇帝的赏赐不满意。 不过,皇帝偏偏是那个知道的。 那丫头离开京城了,贤王比军队提早大半个月返京,一回来发现瑢丫头失踪,急得跳脚,忙到皇帝跟前讨救兵。 皇帝冷笑道:「朕没让她进宫当贵人,她还不是一样死遁。」 每每想到瑢瑢,皇帝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过瑢瑢的行为也让半信半疑的皇帝惊讶,原来她不想嫁给季珩竟是真的,她要自由自在也是认真的,他不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 「皇兄啊,季珩马上要回来,那丫头可是他的心头宝,臣弟得把人给找着。」 「急什么?男人不就是这么回事,丢了个心头宝,再给他寻一个就是。」 皇帝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急了贤王,他道:「所以现在皇兄心底取代淑妃的人是谁?」一句话问出皇帝的沉默,也问出贤王的哀愁。 因为后宫佳丽三千人,无人可取代;即便王妃贤德淑良也无法取代,而远在边境的杜太医……宁可?然一身,也不教任何女人取代。 皇帝不语,贤王沉寂,然后他没有告退便离宫了。 这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季珩,皇帝心想,于他……那丫头也是个不能被取代的吗? 「季爱卿,你似乎对朕的赏赐不满,无妨,你想要什么,朕都允。」 皇帝开金口,文武官员咂舌,皇帝亲手把竹杠送到季珩手上任他敲啊,这是要多大恩宠才能办到? 一时间,人人看季珩的眼光都不同了。 第82章 「禀皇上,臣没有不满。」 「要不……爱卿年纪也不轻了,朕给你赐婚,再赐上几个伺候的美人,如何?」 闻言,官员们开始在脑中搜寻家族里的适婚女子,也有官员暗自跳脚,怎么家里的女孩儿全给嫁了? 没想到季珩双膝跪地道:「禀皇上,臣唯求一知心女子相伴终生,不愿三妻四妾,火烧后院。」 啥?又来一个特立独行的,这是怎么了,这些人都把老祖宗的规矩摆到哪里?哪家不是三妻四妾?难道一个个都火烧后院?鬼话连篇。 皇帝咬牙道:「行,朕就喜欢爱卿这般,你觉得朕的玉华公主如何?」 连公主都给赏赐了?天!朝廷风向改变,明儿个起,大伙儿全要抢抱靖国公的大腿。 「回皇上,臣已有心仪女子。」 「是谁?」快说快说,说是青梅竹马颜芷薇,皇帝就是看戏不嫌戏多。 「回皇上,臣心仪项氏瑾瑢。」 众臣面面相觑,项瑾瑢是哪家闺秀,京城项家……没有出名的啊! 闻言,皇帝重重一拍龙椅,怒道:「堂堂一个靖国公,竟要迎娶一个花钱买回来的小丫头?你还要不要名声?你把祖宗放在哪里?就不怕你爹在九泉底下不安宁?」 皇帝有股说不出口的别扭,突然觉得自己枉作小人,人家小两口合心合意,他却在当中扮演跳梁小丑。 贤王连忙跳出来缓颊,「不计出身、唯求一心人,与子偕手,恰恰证明靖国公是性情中人,否则哪个男人不想娶贵门妻、迎豪门妾,为前途谋利。」 此话意在提醒皇帝,季珩手中握有兵权又得老靖国公旧部推崇,倘若他是那种野心勃勃、企图靠姻亲结党的,想尽办法往上爬之人,皇帝还敢放心重用? 咬牙,皇帝定眼与季珩对视,贤王说得没错,这样的人用起来更放心,可……就是别扭啊! 撇嘴,皇帝硬声道:「爱卿心仪人家,也得人家有意于你,这婚姻大事,总得两厢情愿才行。」 不料,季珩竟俯首叩头道:「若得项氏首肯,还望皇上为微臣赐婚。」 哼,还顺竿子爬上来了,皇帝不甘愿,可是见到贤王在下头挤眉弄眼……好吧,人海茫茫,就不信季珩寻她个三年五载后还不肯放下。皇帝咬牙道:「行!」 贤王回府,贤王妃相迎。 他奇怪地看着王妃,又不是从远地回来,怎么就……迎到大门口了? 「芷薇呢?她没跟王爷回来?」贤王妃急问,太久没见到那孩子,想她了。 「芷薇为什么要跟我回来?」贤王觉得莫名。 「所以她去了靖国公府?」那孩子心想事成了? 「她为什么要去靖国公府?」贤王更觉奇怪。 第83章 「难道季珩还不肯娶她?」 若非季珩怎么都不肯娶芷薇,她哪里需要去为难瑢瑢,她想着若是瑢瑢肯点头,季珩那边自然没话说,到时一个王府千金、一个卖身丫头,谁妻谁妾一目了然,没想到瑢瑢在这上头比谁都硬气。 「季珩为什么要娶她?」贤王被问得一头雾水。 「她为季珩挡剑、命垂一线,难道都这样了,还不能玉成好事?」 「谁告诉你这些的?本王早跟你讲过,孩子之间的事不要掺和,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 「芷薇是我的义女,她的事我自然关心,王爷快说吧,季珩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芷薇都这般为他犠牲了,难道他还不改变主意?」在那之后,芷薇再没有写信回京,她急呐。 「此事不过是一场意外,芷薇确实为他挡剑,但这不并代表季珩需要以身相许。」 「可季珩衣不解带、日夜照顾一个重伤的女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呐。」倘若季珩不娶,芷薇的名声怎么办? 「谁说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的人是季珩?剌杀事件发生,剌客当场被格杀,季珩封锁消息,并往外传播谣言,道太子与他身受重伤、群龙无首,哄得梁国掉以轻心,季珩这才暗地出兵,一举掳获梁国太子,导致梁国军心动荡。季珩忙着打仗,哪可能留在芷薇身边衣不解带、日夜照顾?」 事实竟是如此?「那芷薇呢?军营里全是男人,谁照顾她?」 「有杜大夫还有李建华呢,李建华在对梁国的战事中立下军功,被提为六品将军,芷薇伤愈之后,由太子作主,为两人赐婚。芷薇确实跟着我们返回京城,但她去的是李家,过两天才会过来。」 芷薇清醒后知道身边的人不是季珩,当然哭闹过,但军国大事与儿女小情哪能比拟,更何况身为女子乔装打扮入军营本就有罪,若非他与季珩想方设法周旋,芷薇下场可没这么好。 当然李建华对她真心诚意、处处细心妥贴也是重点,最终方能教芷薇心甘情愿。 闻言,贤王妃心情沉入谷底,芷薇这孩子终究命苦,她还盼着她心想事成。 看着王妃阴晴不定的脸色,贤王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问:「你说,瑢瑢的失踪与你有没有关系?」 抬起眉眼,与王爷四目相对,这一对眼,她看见丈夫两鬓霜白、眼角布着细纹,原来他也老了…… 人人都道他们夫妻情深,殊不知两人心底某处始终是对杠着的。 她刻意在许多地方与他唱反调,好像这般抗议,方能彰显她的重要,只是……他几时在意过她的立场?而她的对抗又有哪次成了事? 突然间觉得没意思。 「说话啊,瑢瑢离开有没有你的手笔?」贤王急得握紧她双肩。 又是这样的态度,好像任何人都比她更重要似的,要是在过去,她肯定会刻意昂起下巴对他说「没错,是我操作的,芷薇得不到的男人谁也别想得到」。 第84章 但是现在……烦了、累了,也厌倦了。 「是瑢瑢一心想走,她自知身分配不上季珩,却不愿意委身为妾,她不想造成季珩的困扰,又不甘心逼迫自己低头,于是决定离开京城。」 是的,她曾经感到罪恶,尤其瑢瑢幽幽问她一句「为何女人为难自己不够,还要去为难别的女人」时。 这句话,时不时跳出来,在她心底翻搅着。 所以她让紫环跟在她身边照顾,临行还给了紫环不少银票,并让她时时写信报平安,她不是没有良心的。 「你怎么能够让她离开?季珩不能离了她啊!知不知道这场战事为什么会这么快结束?那是因为季珩卯足了劲打,他答应瑢瑢要尽快回来……你这是害苦了两个孩子啊!」 贤王妃摇头叹道:「王爷随我来吧,我知道瑢瑢在哪里,也知道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 不与他杠着来了,突然间她觉得轻松起来。 季珩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捎来「祝福」两个字。 原来她决定放手,选择祝福他鹏程万里,祝福他前程似锦,也祝福他……子孙满堂? 为什么不了解他的心意?他将季瑀送到她手上,把王可儿之事告知,摆明了告诉她,他知道一切,不计较那些,并且共同的血脉将更让他们一家人紧紧圈系,他的心思那么清楚,她为什么要走? 季珩回到靖国公府,田风、田雨等四人跟在他身后,而田露、田雷弯腰驼背、垂头丧气,因为做错事了,他们太想回到熟悉的战场,于是自作主张没留在京城护好瑢瑢,如今瑢瑢丢了,主子正冷着他们。 推开国公府大门,一股颓然腐败气息迎面而来,入眼处尽是荒凉,杂草丛生、花木凋零,一副破败景象。 不过,许是皇令下得急,禁卫军来得够快,府里的对象来不及被搬走。 他在自己住过的屋里待了会儿,缓步走进书房。 爹不在、娘经常待在书房里,小时候不懂,现在明白了,那是娘思念爹爹的方式,虽未朝夕相处,但他们感情坚定,心系彼此。 他终于明白娘说的话,娘曾说,有个人可以想、可以念,很幸福。 当时年幼不懂事,总觉得喜欢的人就该时刻待在自己身旁,就该日日见着,碰不到、看不到的人,给得起什么幸福。 直到进了军营,瑢瑢一封信、几行字,就带给他满满的幸福感。 如今回想起来,满纸皆是敷衍,她不过是想叫他安心、定心,可光是这样几封敷衍信件,就让他卯足劲儿向前冲。 又懂了,懂得娘为什么要说「我们是你爹爹上进的动力,我们都要好好的,你爹才能够心无旁骛做该做的事」那样的话。 曾经,在他需要、爹却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埋怨过爹;曾经,在娘躲起来偷偷哭泣的时候,他恨过爹,他痛恨在爹爹心目中,边关百姓甚至是敌人,都比他们母子更重要。 第85章 如今他不怪爹也不怨恨爹了,他但愿爹娘在来生还能心手相连。 逐一抚过架上的书册,在摸到《孙子兵法》时,突然发现触感不同,那不是书册,而是木头刻就而成的伪书,他正想将它拉出,这时贤王的声音传来—— 「阿珩快来,我知道瑢瑢在哪里了!」 【尾声 一生圆满】 今年北方雪下得很早,大地银装素裹,院子里的雪都积到小腿处了,初雪未融、阳光露脸,瑢瑢不急着让紫环把雪扫去,反而拉着季瑀在院子里玩雪。 她做了厚厚的手套,套在儿子手上。 昨儿个她订的铁桶送来了,那铁桶和日常里用的桶子不一样,中间还竖着一根棍棒,她往里头灌水,经过一天,冻实了、倒出来,就变成冰灯。 「瑀儿帮帮娘,咱们把雪堆高,再把冰灯摆上去,晚上往里头燃上一根蜡烛,可美着呢。」 在京城,大雪封路的日子里,哪儿都去不成,爹娘就是这样带她玩的。 爹娘在的时候,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岁月,现在她要将这份美好在儿子女儿身上延续。堆好两个台子,母子俩气喘吁吁,瑢瑢点点季瑀的小鼻子,说:「娘决定了,决定给你请个好师父,教你武功。」 两岁多的孩子有的还不太会说话,但早慧的季瑀却弯起笑眉道:「学好武功,瑀儿保护娘。」 「行啊,瑀儿要说到做到。」 她在季珩身上明白了,孩子的心无法被勉强,就算娘亲拘着季珩走科举仕途,可最终季珩还是子承父业,上了战场。 「说到做到。」季瑀郑重点头。 「真好,我的瑀儿能保护娘了。」瑢瑢蹲在地上,连连亲吻他的脸颊。 「娘,不要亲。」季瑀的性情清冷,实在不爱做这种事情,但相处年余,他也被娘闹出习置了。 「不管,我要亲、我要亲、我就要亲……」双手紧紧箍住儿子软软小小的身体,用大人的体力欺负小儿。 「瑀儿生气。」 「生气也没用啊,在娶媳妇之前,瑀儿都得听娘的。」 「那娶媳妇之后呢?」 一句突如其来的话插入母子间的嬉戏玩闹,瑢瑢被点穴了,她不敢动、不敢转身,连头都不敢回,因为她辨认得出来,那是……久违了的声音。 呀地,未上闩的木门被推开,她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 咬住牙根,她告诉自己不哭,握紧拳头,她必须坚定意志,她不会回京城,不会做妾,现在的生活很好,项瑾瑢不需要依靠男人…… 她不断鼓吹自己,不断说着相同的话,只是…… 天,她好想他! 「为什么不声不响走掉?有疑问、有不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为什么要笑着骗我天下太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过多少委屈?」 第86章 委屈一一字出口,她的眼泪哗啦哗啦淌下,像蓄积已久的云层瞬间落下倾盆大雨。 紧接着,田风从墙外翻进来,田雨从门外走进来,田露、田雷从屋顶上跳下来,加上主子,五个人围着圈圈,把这对母子围在中间。 突然间出现那么多人,季瑀没有被吓得哇哇大哭,相反地,他睁着大眼睛迈起小短腿,从瑢瑢身前走到她身后,那气度,沉稳得不像个两岁小儿。 他站到季珩双腿前,抬起头,张开双手挡在季珩跟前,脸上毫无畏惧,「不准欺负我娘。」 季珩失笑,看着他的小模样,果真是亲生儿子无误。 贤王带来的消息,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瑢瑢竟还为他生下一女,如今儿女双全,天底下哪个男人比他更好运? 只是不厚道啊!拐走他的儿子、女儿,一个人躲在这里享受天伦之乐,都没想过他会担心、会孤寂? 瑢瑢背对他蹲着,把头埋进膝间,哭得越发凄惨。 季珩叹息,弯下腰,把儿子抱起来,认真对他承诺,「放心,我不欺负你娘。」 说完,他把儿子交给身后的田雨,自己蹲到瑢瑢身后,自后面环住她,脸颊在她发间轻轻磨蹭。 夭寿哦,这种身教,以后怎么教儿子男女受授不亲? 田雨一惊,连忙伸手把季瑀的眼睛蒙起来,还给其他几人使眼色。 然后你点头、我点头、大家都点头,没错没错,虽然哄老婆回心转意需要一点特殊手段,但……不好在儿子面前做啊! 为了小主子的教养问题,很有默契的四个人向右转、齐步走,快步离开。 院子里剩下两人,季珩没站起来,只是身子贴着她的,脸也贴着她的。 「我不知道,皇帝曾经要赐你为平妻嫁给我,此事我不便挞伐,皇上对于婚姻有他的看法,但我不一样,我不要小妾、平妻,这辈子我只会有个正室嫡妻,瑢瑢,我已经求得皇帝为我们赐婚。」 什么?她猛地转过头,嘴唇在他颊边擦过,他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他捧住她的脸,狠狠地吮上她的唇瓣。 一个热烈激情的拥吻后,他牢牢地将她锁在怀中,说着一路上他蓄积了满腹满心的话。 「我也不知道贤王妃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些,除了你,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别人,我让你和芷薇好好相处,那是因为日后她将会是你的小姑子,我拿芷薇当妹妹看待,从未有过非分念头。」 「可是他们说……你为她,宁愿终生不娶?」 「我不想娶亲,祖父却急着让我为靖国公府传宗接代,我故作暧昧,让所有人都误会了。」因此祖父派人上颜家大门,导致师父急忙为芷薇说亲、导致后来程家的纠缠,这件事是他对不住芷薇,他发誓为此作补偿,但补偿的范围并不包括迎娶芷薇。 第87章 所以……她也误会了?瑢瑢凝睇着他的脸,心生抱歉。 「芷薇确实到了战场,但不是我带她去的,我不知道她悄悄跟在军队后面,等发现时已经到达战区,当时忙着打仗,我分不出心送她回京。王妃没说错,她的确替我挡剑身受毒伤,性命垂危,但你的师父杜子戌救了她,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打算以身相许,瑢瑢你误解我了。」 她真是误解了?可那不重点,重点是……「你也误会了,杜太医不是我的师父。」不是王可儿的师父。 重叹,捧起她的脸,他认真说:「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不够坦诚,我们心里都有太多秘密,从没有向对方说明。」 坦诚吗?怎么可以,她不行的呀! 看着他,季珩尚未说出口的话突地让她感觉害怕,好像下一句……下一句话很重要,也很可布,那将会让她无所适从。 但他拉住她的手,目光笃定地望着她,不教她退缩。 「我调查过了,你是项瑾瑢,父亲项文海,母亲姜氏,除了来不及出生的弟弟之外,他们只有你这个掌上明珠,因科举舞弊,项文海枉死狱中,姜氏怀胎受惊,一尸两命,你叔婶为了银子,将你卖进靖国公府,你嫁给季学,整整三年遭受非人待遇。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熬下来的,是因为心性豁达?还是为父母报仇的志愿未达?但最终你还是死了,鬼使神差,你的灵魂附在王可儿身上,代替死去的她活了过来。」 她不想讲、不敢讲的话,他来说,从今而后,两人之间再无秘密。 瑢瑢怔愣,果然是……很重要、很可布,果然教她无所适从。 他通通知道了?天,她不该将爹和王昌国的事告诉他,当时,她不知道他的身分,不知道他有本事调查出这一切,更不知道他能为父亲报仇。 所以……「你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 「记得那群夜访的盗匪吗?刘氏派他们来是要杀王可儿,而不是杀项瑾瑢,她不想让王可儿将瑀儿的身世传扬出去,有妻有儿做掩护,外人才不会晓得季学有多变态。」 那么早就知道了?身子微抖,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垂眉,心虚问:「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老天爷把一个可爱可亲的女子送到我身边?害怕你重活一回,把我从痛苦深渊拉出来?」捧住她的脸,他强迫她看着自己,「瑢瑢,比起你在谁的身上活下来,我更害怕你不在我身旁。回家好不好?回靖国公府,我需要你再一次为我把残破腐败的家变得生气盎然,好吗?」 她哭了,怎能不好,这是她连作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啊! 她点头,勾住他的脖子,坦诚了自己的思念,吻上日夜盼望的嘴唇…… 没错,他说得都对,是她不够坦诚,她总是怕东怕西,三年的地狱生活把她磨得小心翼翼。 第88章 她连喜欢都不敢大声说,她把嫉妒死死压抑,她以为这是不制造别人困扰的绝佳作法,却差一点点赔上两个人的一生。 季珩拥她入怀,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口。 她在他胸前,瓮声瓮气承诺,「往后我再不会隐瞒你任何事。」 「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必须教我知晓。」 「我会,那你也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吗?」她总是要求公平。 他垂眉一笑,「会,不过眼下有件事不是刻意瞒你,只是先前尚未有机会告知。」 「什么事?」 「你在府外遇见刘氏,她想将你强带回国公府那次,贤王救下你,你求他不将此事告知我,于是舍了三成利润。」 「对,然后……」 「我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他向我要一样东西作为交换,我答应了。」 这般行事哪像个王爷,分明就是两头赚的大奸商! 此时,远在京城的贤王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要什么?」瑢瑢问。 「他要我们将一个儿子过继给他,孩子可以养在我们膝下,但要改姓入宗,待贤王百年为他传承子嗣,我考虑让瑀儿过继,平白捡来一个爵位,我没有反对,你会反对吗?」只要对孩子好,她没意见。摇头,她道:「王爷做亏本生意了。」 「谁亏还不知道呢,日后他要是顶着瑀儿祖父身分,天天上门蹭饭的,再不高兴,咱们也得忍着。」 季珩失笑,瑢瑢也笑开,交握的双手、缠绵的眼神,这会儿他们都学会了,学会夫妻之间必须要坦诚。 拥她入怀,空落落的心口被填满,这辈子……他要的,都有了。 这时屋里,舒儿的哭声响起,她抬头,他低头。 他问:「我的女儿?」 她点头,更正,「是我们的女儿。」 瑢瑢掌家果然不是普通厉害。 短短一个月,她买下人,把靖国公府里里外外修缮一遍,还顺利把自己嫁进门,每件事都做得有条有理,不见半点紊乱,这样的本事,便是贤王妃也甘拜下风。 也许是因为太喜欢瑀儿这个小孙子,也许是因为对瑢瑢有罪恶感,贤王妃对瑢瑢的态度大转变,而贤王动用恶势力,买下靖国公府旁的七进大宅院,打算把贤王府直接搬到靖国公府旁边,好每天都能看到小孙儿。 最不爽的是皇帝,他习惯别人对他奉承巴结,痛恨顶撞。 但这个习惯碰到瑢瑢就没辙了,她的脾气很好,皇帝再无理的要求,她都笑笑接受,连让她进宫做饭菜,她都允诺,唯独皇帝要给靖国公府赏美女一事,她打死不低头。 为此,还曾经给皇帝做的饭菜及甜食里都加入酸醋,气得皇帝跳脚。 第89章 偏偏皇帝玩瑢瑢还玩上瘾了,三不五时就想逗逗她、惹惹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心态。 成亲隔天,进宫谢恩后,季珩将瑢瑢带进书房。 「你看这里。」他向她展示用木头做的、唯妙唯肖的《孙子兵法》。 「这是……」 「机关。」 季珩动手扳下它,下一瞬,书柜向两旁移开,露出一道窄门,推开门,门后有一道阶梯,他牵起瑢瑢的手往下走,「小心一点,别急。」 是密室?瑢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里头是什么?」 「有不少箱笼,下来过一次,还没仔细看过,但我猜多数是父亲的战利品。」 被皇帝重用是很辛苦的事,别人下朝就回家,他下了朝还得去御书房,结束后还要去东宫喝茶,运气不好的话,会被贤王拉去棋高八斗坐坐。 幸好现在有瑀儿可以分散贤王的注意力,否则他连陪瑢瑢的时间都没有。 拾级而下,当双脚终于踩上平地时,季珩燃起火折子,将蜡烛一一燃起。 他打开最前面的箱笼,在看见里头的金锭银锭时,瑢瑢双眼瞬间发散出强烈光芒! 瞧瞧,他带她下来,就是要看她这号表情。 季珩得意洋洋,为了她的喜欢,他不介意让皇上、太子,多「重用」几分。 「我可以每个都打开吗?」她满脸的惊喜,惹笑了季珩。 「当然可以。」他觉得,一个爱财的老婆很容易讨好,而他喜欢讨好老婆。 然后瑢瑢兴高采烈地去开每个箱笼,每打开一个她就惊呼一声,引得他也兴致勃勃起来。 他挑一口小箱子打开,里头有无数卷画轴。 挑出其中一幅打开,里面画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儿,模样表情都和瑀儿相像,只不过左下角写着「吾儿阿珩」。 这是母亲画的,母亲擅长丹青,每隔一年就会为他作画一幅,送给远方的父亲,这些箱笼……是父亲过世后从边关送回来的吧。 幸好刘氏不知道这个密室,否则里面的东西将一点都不剩。 打开一幅又一幅,五岁的他、七岁的他……还有母亲自己的画像…… 季珩一幅幅细看后卷上,再拿出另一幅,打开卷轴,只是这回他在看见画像上的男人时,手一松,画像差点儿落地,那是、那竟是…… 「是我,季图,前靖国公,你的父亲。」 季珩猛地抬头,鬼先生就站在他跟前,鬼先生竟是……父亲?眼底浮上红丝,他连话都不会讲了。 「对不起,我忝为人父,从小到大都没有带过你一天,你不记得我,理所当然。」 为什么……季珩在心里问。 「为什么回来?」季图接下儿子的话之后叹气,「因为我造福万民,我立下不朽功业,我的一生都奉献给大燕朝,却忽略最该照顾的亲人,因此城隍爷允许我回到阳间,把身为亲爹却来不及教导儿子的事,一点一点教给你。」 第90章 季珩激动的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多么依赖鬼先生,而鬼先生竟是自己最崇拜的亲爹! 「你已将我一生所学尽数学会,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我很得意有你这个儿子,很满意你娶瑢瑢为媳,皇帝想错了,我不在乎媳妇的身世,我更在乎的是她能不能带给你幸福,很显然,她有这个能力,我也很高兴她为你生下瑀儿、舒儿,以后你们还会有许多孩子,你必须当个好父亲,别像我一样。」最终,徒留遗憾。 我会,我一定会! 「那就好,我得走了,我和你娘约定在奈何桥下相会,我们将一起进入轮回,我承诺下辈子把此生所欠尽数偿还,下辈子的我们,会幸福的。」 他用力点头。娘爱您,您是她最在乎的人。 「我知道,我很高兴她还愿意将来生允我。儿子,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不管遭遇再大的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瑢瑢说得对,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到彩虹,没走过黑暗怎能看见黎明,你要牢记这句话。」 我会。 「好孩子。」季图轻喟,上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像一阵轻风拂过,那是属于爹的温柔。身影在眼前渐渐淡去,季珩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心底缺了父亲的那一角,悄悄地被弥补了。 他笑了,走到瑢瑢身后一把抱住她,他把头埋在她颈窝处,微润的眼角流下泪珠。 瑢瑢诧异,他哭了,为什么?但她没有立刻追问,她知道承诺过彼此坦诚的季珩,早晚有一天会告诉她为什么。 「瑢瑢,我会努力当个好父亲。」季珩信誓旦旦。 转身,踮起脚尖,她环上他的肩,轻拍他的背,她觉得他需要安慰,「你够努力了,你一直都是个好父亲。」 「我会认真爱你,当个可以依赖的丈夫。」他不介意一再保证。 「我知道的呀,我从不吝啬依赖你。」 「我们……好好的吧,好好过完一生。」 「会的,我们会好好过完一生再一生,再一生……」 她捧起他的脸、送上她的唇,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有点感伤,但她想,他需要很多很多安慰,而这个,是她最会的。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