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谭梦华(上)》 楔子 自古以来人间多有妖谭,然而史上不留丹青的人名何其之多?无法亲眼见闻的妖谭自然更容易失传而一个个减少。 发生过的故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知晓,也许太过于悲凄,也太过于离经叛道,也许有太多的也许…… 相传,在非人间的地方,有一双手,写下了每一个不属于人间的故事,这本书的书名,就称为妖谭梦华。 第一章 玄天王朝封观四年自玄烨登基为皇帝至今,不过四年的时间而已,街坊城巷的景观便大有改观。那并非逝去的玄高祖不是一个适合治理国家的人,而是高祖创业,接下土地是一片经过战火袭击的荒芜。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可以看出这一片土地渐渐有所改善。 但接着登基的玄烨充满雄心壮志,不认为这样缓慢的进度已经到达极限,因此从基本的改制画地,大量减少租役制定时间进度,任用大批能人才士大刀阔斧的改革,不到两年的时间,整个玄天国国内的经济突飞猛涨,第三年文武两途也开始有了不少新一代有能之人。 但除非是天上天堂,否则不会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着祥和的景象。随着经济发达,娼妓赌坊这一类的场所也就应运而生,为的就是趁此时运能捞多少久捞多少,苦日子既然过去了,接下来自然就该好好赚点钱过过好日子。 以娼妓坊为例,较为特别的是,也许南方的男子多姿态,模样甚至比北方女子更加娇弱动人。其中南迢地区一代的男子更是娇小美丽无双,常常有人认为上天将这一带的男女性别放错了身子,男的娇弱,女的高大强壮。 因此在南方地区男风其盛无比,以南迢男子最为珍贵,多少见钱眼开的不知羞耻之人,甚至会上南迢掳人卖身,光是一个南迢男子的价钱,就可以令人吃穿享用不尽。 现在南方第一大城的三家最著名的男妓院吵得就是这一件事,一开始是两家的人同时发现了在城门口附近卖身葬母的南迢少年,后来第三家的人闻讯而来,发现此少年之美可说是冠绝天下无双,多少年来南迢男子的美丽已经是众人皆知,但这少年的样貌高上不只一筹。一张比女子手掌小的脸蛋尽管消瘦苍白,但分明的大眼是难得一见的苍蓝,粉嫩的双唇叫人几乎忍不住当场咬下一口,挺直的鼻梁柔和不显阳刚,精致的五官是最完美的组合,再加上纤细的身子骨架娇小,是客人最喜欢的一行,摸起来几乎碰不着骨头,这一种媚骨在女子之中也极为少见,说什么都要将他买下来成为自己手中最大的一棵摇钱树。 映蓝无措地盯着在自己身前吵成一群的陌生人,他听族人说过这儿的人喜欢南迢的男子,可以卖出很好的价钱,他才鼓起勇气下山来,为的就是能够挣到一笔足够的钱,好替辛劳的母亲好好安葬,并且请好一点的大夫替一向体弱的爹爹治病,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可以有一笔钱可以让弟弟妹妹他们安安稳稳长大成人,他记得雅雅已经有了一个情人,需要一笔钱当嫁妆盖自己的家园,晴空喜欢读书,想要成为当今盛世中的一代文臣,就算是小小的苍庭跟樱红他们也有很多很多想要实现的梦想。 如果他一个人就可以换来这么多的幸福,就算当族里头最受人鄙视的妓也无所谓。 南迢的男子娇弱女子坚强,但身为男人与女人的观念自觉跟其它的地方比起来并无因此而改变,甚至基于娇弱身体的遗憾而更为强烈不少,所以好好的一个男人竟然甘为男妓,这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空有自尊是活不下去的。 连接多日来无人可以下田养活的日子足够让他清楚有所认知,头一次恨起自己为什么不能跟中原一带的男人一样,长得粗壮充满力量,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 「你决定好了吗?就来我们这边吧!」一个比他高上半颗头的俊美男子对他微笑,不若其它站在一旁看的男妓一样动作举止之间充满女子气息,柔和的行止之中仍带有男人的潇洒味道。 「我……」他不晓得该怎么办,下山时的决心在看见一张张觊觎自己容颜的脸庞之后,开始有了退却的意图。 族人会歧视男妓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南迢人最相信爱情的可贵,认为一生之中,只有一个人值得自己奉献自己的生命,爱一个人就必须给予所有,包括最难能可贵的清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 他也想要爹跟娘之间那种无分彼此的爱恋,即使无法完全,能够完全深深爱恋着一个人也好。 「犹豫了?你本来就不适合这种地方。」男子轻笑,笑容底下没有人可以看出他心里头想得究竟是什么。 「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想了………」南迢的男子除了经商致富,也只能读书、画画、弹琴及做些手工艺品,其它的生活技能碍于身体不如常人而无法以此赚钱,但是这些东西在平时的时候还好可以赚一点小钱贴补家用,在他现在这种状况之下根本解不了锦囊之涩。 南迢的有钱人很多,不甘于当个没用的男人,南迢男子比一般人还懂得经商之道,但是他们家并不属于这一类型,爹爹是南迢里最有知识的男子,娘亲是最温柔大方肯吃苦的女子,两个人同样都是一般不善与人斡旋讨价还价的个性,一般的性子遗传给底下几个孩子,没人是经商的料。 「放心,你的命不会是在这样的地方。」牵起他细瘦恍若无骨的掌心,将掌纹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映蓝疑惑地随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掌,除了纤细单薄的粉红之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男子微笑。 「你会知道的。」 「我不懂,你看出来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听说中原的人精通卜术,与他们那儿的神司同样都是能知晓天机的人。 「或许吧!」男子还是笑。 映蓝一脸困惑,捉着他的手不晓得该怎样反应才好。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马车上两边都坐着人,一头是悠闲地摇晃手中的折扇,时而掀帘看看外头的景致。另一个则是一脸不苟同的表示心中不满,全身绷紧时时注意四周动向。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小三。」一路上来就说个没完没了,他不觉得口干舌燥,他都觉得耳朵生茧了。 玄彻死死瞪着自己的大哥,为他的不知死活第一百次怒火直冲脑门。「你也知道我说了很多次吗?我还以为你都把它当成耳边风听过就算了,根本没记住我讲了什么。」虽然如今玄天皇朝已经巩固,但是过去未曾绞杀殆尽的余孽依然尚存,烨只有带着两个侍卫跟他这么一个苦口婆心的傻弟弟怎么足够?要是敌人太多的时候怎么办? 玄烨依然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不远处的人潮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很少看见会有人潮聚集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凌空,停车,我想下去看看。」这一次微服出巡为的可不是什么体恤民心的大道理,纯粹是出来玩乐的,既然出来玩乐,有热闹不凑就不像在玩了。 「你想下车?!」凌空十分服从地停下马车,发出抗议的自然是有资格跟身分抗议的玄彻。 「没错。」懒得搭理他的大惊小怪,让跟着下车的炽炎替他排开群众看清楚究竟这一群人聚集在这里是在做些什么。 结果一眼就看见怯怯躲在角落边的映蓝。 好小!玄烨扬起笔直的剑眉,目光难以移开前方身型连他的肩膀甚至连心口都不到的小家伙,耳边仔细一听,才晓得有三家妓院的人正打算买下这个动人的小家伙回去。 这怎么可以?小家伙看起来是如此的纯真………艳美。 没错!就是艳美!他玄烨虽然不敢说后宫佳丽三千,但是侍妾也有成百,过去觉得艳丽动人的妃子们,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一个美丽的少年。 正待上前一步,肩膀被人狠狠地抓回来,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敢这样对他的只有一个人。 「你又怎么了?」平常这个弟弟比谁都还要随便,有只有在他出门玩乐的时候才会变得这么啰哩啰唆,也不想想自己也是个王爷,身分同样惹人注目,论起武功来又不如他这个大哥强,说危险的话,两个人根本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了。 玄彻眯起双眼。「我又怎么了?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又想做什么了?那个是个男人,虽然漂亮的令人爱不释手,但的的确确是个男人没错,你不会是想要买来当你的后宫妃子吧?」虽然这个少年连他也感到心动,但是在后宫里头放个男人,怎么说都不对,后宫里头唯一的男人就只有太监而已,他不认为皇兄这上前一步是想将这个小东西买来当太监。 「是又怎样?」他的确就是想买来当他的新宠。 拍开肩上的大手,长腿一个跨步上前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不知所措的映蓝,在看见那一双注视着自己的鹰眸之后,脑子顿时成为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来!」伸手向前摆在映蓝的眼前,是那么的确定他必然会伸手搭住自己的大掌。 映蓝一阵迷惑,手却不自觉地比脑子更早一步做出反应,抬手让那一只大掌握住自己的,随之传来的温热,热得连心都撼动不已。 其它的人全愣住了,因为映蓝至今还不曾被哪一个人买下,既然他自己已经同意上前,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玄烨的行动,再加上玄烨高大的身材一看就让人觉得胆寒,逼人的威仪连身分都不用报出就足以使人颤抖,于是只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映蓝被牵上马车离去。 「他是谁?」 「我怎么知道?」 一群人在马车离去之后开始议论纷纷,尤其他们之所以吵了半天,为的就是映蓝,现在映蓝一走,他们刚刚的吵闹看起来就像个白痴一样,吵了半天谁也没得到什么。 「一定是很有权势的人,你看看那个马车,啧啧!也只有当今皇上的马车才能够雕上九只飞龙而已,所以………」话语至此顿止,一群人瞠目结舌地瞪着马车驶离的方向。 「天啊!是皇上,买下那个南迢少年的人是皇上啊!」 一下子,传言开始在城里城外四处扩散,不用多久的时间,连三岁小儿都晓得当今皇上买了一个美绝天下的少年在身边。 *** 马车上除了原来的两人之外,还多了映蓝及一直被映蓝拉着手一脸笑盈盈的俊美男子。 玄烨只当这个男子是映蓝的朋友或兄弟,并不放在心中,目光注视的是从刚刚一直看着他的脸发呆至今的映蓝。 「你叫什么名字?」探手触碰那一张柔嫩的脸蛋,为指尖感受到的细致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肌肤真的是一个男子所能有的吗? 「映蓝,映照蓝天的意思。」映蓝傻傻地回答,目光依然不愿意离开这个伟昂的男子。 南迢的人相信,当你遇到你这一生的另一半灵魂时,你的心一定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 现在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平时快速的频率,砰咚砰咚响,连胸腔都可以明确感受到这一份有力的震动。 不禁伸出双手,轻轻抚摸那一张俊伟五官立体分明的脸庞,从下巴画上唇瓣、鼻梁、双眼、双眉。 这是他灵魂另一半的模样……… 「大胆!你竟……」玄彻的怒吓被玄烨抬手制止。 他从来就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脸庞,即使是他喜欢的侍妾也一样,但是他发现他不但可以忍受那一双小手在自己脸上游移,还非常享受十指所带来略为冰凉的触感,不算柔细的双手,摸在脸颊上有些微痒,可很舒服。 「你要买下我吗?」他希望是他买下了他。 「你希望我买下你?」牵起他的双手,将人带到自己的怀中,再度讶异他的娇小与轻盈。 很自然地,双臂环住玄烨的颈子,将自己的胸口与他的胸口紧密相贴,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震动对方的胸膛,那种震动,是有些微的痛楚却又撼动心神。 这是南迢人遇见自己愿意奉献所有的人时,所会表现的行动,玄烨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很喜欢他这样紧抱自己时那种令人想要呵护的感觉。 「映蓝希望你买下我,我会把所有的映蓝都给你。」亲爱的诸神,感谢您让映蓝找到与自己生命相系的人,从今而后映蓝一定会付出自己的所有,给予最完全的奉献。 「那我就买下了你。」抱着娇小的人儿,玄烨轻笑,爱极了那纤弱身体揉在自己怀中的感觉,尤其映蓝的身子不若一般人,摸起来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舒服地令人舍不得放开。 真奇特,身子都已经这样纤细瘦小了,还摸不着骨头,这样的身体恐怕绝对做不来任何粗活。 「琉璃骨。」俊美的男子突然说,彷佛看透玄烨的想法一样。 「琉璃骨?」 「没错,在坊间有人称谓媚骨,但这个名字不好。琉璃骨只在南迢的男子身上能看得见,因为稀少而且脆弱,必须让人好好呵护能顺利长大,长大之后也做不来粗活,南迢的人说那是上天赐予的孩子,天生就是必须让人好好宠爱呵护,因此称为琉璃。」但是这个名称已经不多见了,由于之前的战乱,生出来带有琉璃骨的孩子不过是一种累赘,有些人家甚至为了其它家人的活口,在这种孩子一生下来之后,马上将孩子丢到山里头,任其自生自灭。映蓝的父母想必是心地十分善良且疼爱孩子的人,要不然映蓝不会好好活在这世上。 他说的话,连映蓝自己都不晓得,他只知道家里头最大的累赘就是自己,爹爹虽然身体不好,但看大夫的时候都没有他多,每次不小心跌倒或吹风吹太久,就要多花一笔医药费,所以他才会希望自己多多少少可以带给家里的人帮助,不再只是个累赘。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玄彻冷冷瞪着这个坐在自己身边十分悠哉模样的男子,大哥要的只有那个小个子而已吧?怎么会连这么大的一个人都上马车来的?最受不了的还是在这马车之中,他看起来比他还要像个主人。 「古清忻,叫我清忻就可以了。」 「我管你叫什么名字,我问的是你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映蓝立刻伸手抓住古清忻的手,他虽然不晓得为什么古清忻愿意让他拉上马车,但是他很希望这个时候可以有人陪陪他。尤其在见到古清忻第一面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就很喜欢跟他亲近,他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玄烨不在乎多买一个人。「那他当你的仆人好了,嗯!也该替你换换衣裳,当我的新宠可不能穿得如此寒酸呢!」 玄彻又差点因为他的话而翻白眼,天晓得他这个大哥从来不管他的侍妾身上穿得是什么,只要他们干干净净香喷喷地等他临幸,就算每天穿一样的衣服他也不会注意到,分明是把映蓝除了当新欢之外还外带当宠物,才会突然想要好好替宠物打扮一下。看样子这个男宠固然绝色无双,在皇兄的心中地位只怕比其它的侍妾还要低下。 映蓝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仅仅握着古清忻的手求得安定,乖顺地让玄烨抱在怀中,满心欢喜只想着自己找到了一生中让自己心动的另一半灵魂。 第二章 映蓝第一次从山上下来,进入的大城就是湘城,可是在那个「可能」很美丽的地方停没多久就让玄烨给带离,对山下的记忆仅仅止于围在他身边热闹的一群人而已。 因此当他看见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上有美丽壮观的建筑物时,一张小嘴不由地微张,一上船之后就从过来接他们入庄的小舟上努力往下探看,想看清楚湖底下是怎生个构造,是不是湖水其实比看起来的浅得多了?要不然怎么可以在水上盖房子呢? 「再弯下去就要掉进水里头了。」玄烨忍不住笑意地将人给带进怀中,怕他真的掉进湖里头。 命人将足够的金钱送到映蓝家中之后,直接就来到很久不曾过来的湖上山庄逛逛。 这里是当初他们随父王一路围剿敌人时所发现的好地方,还特地请水乡知名的工匠设计,由父王、一群兄弟跟陪伴他们父子几个打下天下的臣子们一起携手建造。后来风景名胜看多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北方来的土包子,这样的地方在江南随处可见,他们这一群北方健儿是少见多怪才会兴冲冲地在这种几乎不会过来探看的地方盖房子。 但也许正因为是亲手所造,又是第一次发现江南好风光的回忆,即使路途遥远,他跟几个皇弟还是会偶尔过来看看。现在这个地方是他专有的歇息所在,就算一年来不到两天的时间,但是该有的仆人侍从一个都不会少,随时随地都准备迎接他的来到。 「这个地方真漂亮,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房子呢!」映蓝让玄烨从小舟扶上船坞,踏在木质地板上,好奇的心让他不由地重新再踏几下确定它真的不会为重量太重而掉到湖中。 玄烨玄彻两人只是轻笑,这样子就叫做大的话,那皇宫对他来说大概就跟森林一样吧! 「映蓝住的地方很小吗?」古清忻看透了两个天之骄子眼中的嘲讽,温柔地轻声询问很小心很小心一步步踏稳脚步不让自己有机会摔倒的映蓝。 「嗯!我的家不大,四十来步就可以将房子绕完一圈,家里的人又多,大家就连最简单的走路也总是挣来抢去的。」想到自己的家人,映蓝很开心的浅笑,但随后想起自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脸色马上转为黯然。 不是玄烨不准他回去探看,而是他不敢回去了,他晓得自己成为别人男宠的事实一定会使家里的人感到羞耻的,他不想让家人难过,还是别回去的好,不去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至少现在他还可以如此天真地这样想象。 瞧见他脸上的落寞,玄烨奇异地感到一点心疼,他从来就不曾为谁心疼过,刚刚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酸疼,是为了这个小东西吗?「我带你去看看这里最漂亮的地方。」一把牵起映蓝的手,玄烨大步朝庄院的中央行去。 「慢…慢点啊!」映蓝小跑步地在后面小声惊喊,怕走得太快一不小心跌了跤又摔断了骨头。 瞧他那小心微带惊慌的可爱模样,玄烨朗笑出声,在自己还没发现之前,双手早已抱起映蓝,亲密地让他依偎在自己怀中。 「你啊!这么小的个儿走得又慢,等你走到湖心亭的时候天都暗了。」 「才…才不会呢!」映蓝小声抗议,他的笑脸教自己看傻了眼,好喜欢那朗朗的笑声还有无忧无惧又充满自信的自在笑容。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尽管问。」 映蓝垂下头,他晓得自己不该问的,得到想爱的人已经是上天给予的莫大幸福,他不该还有其它的奢求。「为什么……会想要买下我?」他应该不是一个重容貌的人才是吧! 玄烨凝眸注视怀中问了问题却不敢抬头的小东西,他当然知道他希望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然而君无戏言,他从来不将情爱当为一回事,自然不会有他想要的答案可以给。 「因为我喜欢你的模样,也因为我的侍妾之中不曾有过男宠。」买下他是因为他的绝艳无双看起来赏心悦目,也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心还是会痛的。 即使认识不过一天的时间,即使早就明白他能给的答案,即使告诉自己不能奢求,但……心还是会痛的。 「你……」 「叫我烨。」他想听那清朗纯净的声音细声喊他的名。 映蓝闻言,抬起头将那双眼睛里倒映的自己也看得仔细。「烨……」南迢的习俗,喊一个人的名,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到对方的心里,才能够看见对方的心。 「烨已经有侍妾了?」可是他看不见他的心啊! 「嗯!还有两个儿子跟一个女儿了。」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有第一个侍妾,大儿子是正妃替他所生下的,另一个儿子跟女儿则分别由其它两位妃子所生,长得不论是男孩女孩都像他。 「啊!真好,多大年纪了?」他也好想替玄烨生孩子,可是他是个男人啊!男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一个三岁,另外两个才刚满周岁不久。」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个月。 「一定很可爱。」他最喜欢孩子了,小时后还想过长大后成了亲,希望妻子可以替自己多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但,连这个希望都泡汤了,上天让他的一半灵魂遗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两个男人……没法子生娃娃。 玄烨想起三个孩子,脸上露出属于父亲得意的笑脸。 「是啊!都很可爱。」 可惜没办法跟怀里头的小东西生个娃娃,要不然一定可爱得紧。 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带过一点难以察觉的失落感,但也只是一点,很快就绕过脑海而忽略。 「到了,你看,这里如何?」 随着他的声音,映蓝转头看向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见四周围的木造建筑围成一个四方形,每一个房间的窗口外都有外廊面对一片湖泊,奇特的是四方围绕的小湖中央有条木桥通往湖心,那儿有个小亭子,亭子四周还种着七八株绿柳及数不清的白色百合花。 在湖上盖房子已经教映蓝够惊讶的了,现在竟然还看见在水上种树种花?「这怎么办到的?你们在湖面上种了树还有花呢!」 爱煞了他讶异惊喜的神情,玄烨忽然舍不得公开秘密,希望这样的神情继续保持下去。 「拜托!你看仔细一点好不好?那是因为有个小岛在那里才能种树,你真以为水面能够种树种花啊?」后面传来玄彻嘲弄的笑声,觉得映蓝大概是脑袋比别人小,所以也比一般人还要笨。 他的嘲弄换来玄烨不满的瞪视及映蓝寞落的沮丧。 他当然知道树跟花儿不可能在水上生长,但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好美,美得不像是在人间,因此他才不愿去多想,这样也不对吗? 「别理他,我们到亭里头去看看。」玄烨抱着他走进凉亭之中,经过玄彻的时候没忘记狠狠踹上一脚,顿时让他活像一尾活跳虾一样抱着膝盖原地跳个不停。 看见玄彻可笑的模样,映蓝抿着双唇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至于一直冷眼旁观的古清忻则是一脸嘲讽地盯着玄彻无声直笑。 「好大的胆子!你笑什么!」看见那一张笑脸他就火大,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竟然胆敢笑他? 「你觉得哪一件事情好笑,我自然就是笑那件事。」 「你!」可恶!他总不能回他,他就是在笑他,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不就是证明自己也觉得刚刚跳脚的事情的确很好笑。 「还不都是人,真搞不懂为什么就是有人老把自己当作比别人高上一等。」似不经意地抛下一句话,懒洋洋地以缓慢的步伐开始参观这一个美丽的湖上小居。 说小居好像不太好,应该说是湖上宫苑才是。 古清忻在脑子里自个儿想着,完全不理后面那个气得几乎要怒发冲冠的人。 对一切事物再敏锐不过的玄烨自然发现两个人的离去,双瞳盯着正好奇地在亭子里四处观望的映蓝,目光好不容易从蔚蓝的眼瞳离开,却接着停顿在因为惊讶而微张的粉嫩双唇上。 「啊!」专注于四周景物的映蓝,被他突然拉回身边的一个动作给吓到,不由地发出惊呼。 轻而易举地抬高他的身子,双倍将腰身牢牢锁在自己身前,低头俯视因为他的靠近而开始酝酿红霞的脸蛋。 「刚刚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换你来回答我。」 「可…可不可以放我下来?不用这样我也可以回答你的。」双掌贴着他的胸膛,试图将两人的距离给拉远一点点,这种说话的方式,腰间的禁锢已经教他无法深深吸气,对他脸庞在自己眼前的事实,更是使肺腔无法正常运作,产生灼热的炙痛感还有耳边一次比一次大声的心跳加速。 「我喜欢这样跟你说话。」 「可是……」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愿意让我买下?」要买他的人一堆不是吗? 映蓝喉头一个用力的吞咽,想借此找回一点什么。 「因为是你,所以………」 中原的人懂得他们的想法吗?懂得他们可以一眼就明白谁是自己今生所依,并且义无反顾的投入这一种毫无保留的情感吗?不管玄烨懂不懂他的想法,他的双眼以及艳红的脸蛋,已经透露出大部分的讯息。 什么样的神情他不熟悉?这种对心上人含羞带怯的样子,玄烨看得可多了,送进宫里头的妃子,贪恋他外貌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瞧他?「我知道了。」他畅快的说,对自己在情场上的无往不利颇为得意。 映蓝不是胡涂的人,他看得出玄烨只能懂得一部份的心情。 对此,他没有多做解释,默默地将他的每一个神情看入自己的心中,默默地对他浅笑。他不用懂没关系,他自己懂就好了,只要能这样看着他,心里便已经满足。 「你笑得让我想吃了你。」虽然得来容易的情感使他一开始连自己也不清楚所以的冲动减低不少,但是那一张不管什么样的神情都动人万分的脸庞依然是相当具有吸引力。 映蓝眨眨眼,这一句话他就是真的听不懂了,他是真的想吃了他,还是这句话有其它的意思存在?他一脸疑惑的可爱模样,让玄烨马上就立刻实现他所说的话,低下头吻住他的双唇,轻轻咬啮粉嫩的唇瓣,以舌尖轻启双唇之间的缝隙,在唇齿温柔勾引甜蜜的小舌与他一起共舞。 第一次被人亲吻,从一开始温热的接触就整个脑袋呈现空白状态,身体的反应完全自动地响应玄烨的行动,让他尝遍自己的每一处甜蜜,又麻又热的触感自舌尖向身体深处传递,带动身体充满欲望的颤抖…… 原来亲吻的感觉是这么着……… 吻着吻着,直到自己的胸口火热难当,颈肩处的手滑落,玄烨才发现这一个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长,那令人眷恋的甜蜜,使他失去感官的时间,吻得自己喘息,吻得怀里的人儿差点无法呼吸。 映蓝很努力的吸气,大口大口将氧气吸入自己的肺部,昏眩的脑子分不清身体的软弱无力是因为亲吻的力量,还是因为窒息的关系。 「傻瓜,你忘记了还有鼻子可以吸气吗?」说是这般说,其实他吻到后来自己也还不是忘记如何呼吸。 映蓝腼腆地低头,生涩的亲密动作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恍若做错了什么一般。 「我……我忘了……」不但被奇异的情潮给冲昏头,也觉得如果刚才真的记得吸气的话,说不定会被堵塞在唇齿间的气息给呛着。 「我喜欢你的回答。」宫中的侍妾即使跟他吻得忘记吸气,当他调笑时也只懂得羞怯地撇开头,故做矜持,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跟映蓝一样天真地直言无伪。在她们以为欲纵故擒的闪躲可以引起他的征服欲时,映蓝的朴实不假雕饰却得到他毫无掩饰的疼惜之心。 不明白他说了什么能够让人喜欢的句子,狐疑地生出询问。 「这样的回答很好吗?」抬眼就可以对上他饱含不知名情绪的幽黑双瞳,差一点点就忍不住扬高双手掩住那一双让自己身体莫名燥热的眼睛。 将映蓝放在亭子里的圆形石桌上,双手探进衣襟里头感觉到肌肤的滑嫩后左右慢慢拉出一段距离,使衣襟随着双手画出的弧度移到双肩,停留在在圆滑的肩头后慢慢落下。 他喜欢衣衫半褪的模样,细致的肌肤在衣裳下诱人的隐隐约约,特别容易教人心痒难搔。 「烨?」从小到大还不曾被人以这种缓慢紧贴、顺着肌理滑动的方式抚摸过,但觉被摸着的地方如火熨过,热辣辣地渗进肌肤每一个毛细孔之中,迅速随血脉将热度往四周围扩散。 「喜欢吗?」爱极了那奇异细致触感,如同女子一样摸不着骨骼的身子却有男性特有的弹性,就像塞满结实羽毛的天鹅绒一样。 无措地伸手拉住在自己身上肆虐的双手,有种在这样继续下去身体会融化在他双掌热力之下的错觉。「……你…你……」 「我怎么样?」双唇贴在他的颈边,在耳际轻笑,极近的距离可以隐约看见耳朵轮廓的微小绒毛。 「可……可不可以移开一点?」 「为什么?觉得不舒服?还是不喜欢我这样做?」说话的同时故意伸出舌尖轻舔通红的小耳朵,很满意地看见在他的挑逗之下,纤小的身体一阵颤动。 映蓝用力地猛摇头,不懂要表示的是他的否认,还是试图将那股令自己几乎疯狂的渴望给摇开。 「不想说话?」 「不…不是的……你这样靠近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玄烨又是一阵朗笑。「这样很好,反正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脑袋也可以继续,用你的身体去感觉就可以了。」他忍不住了,头一次身体跟脑袋都这样渴望进入一个人的体内。虽然说处子的身体的确是比较有新鲜感,但是过去对第一次与他更寝的侍妾尽管充满新奇,却不曾有忍耐不住自己渴望的时候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有克制力的人,现在晓得原来过去一向傲人的克制力是有选择性的。在现在这种时候,忍耐力完全消散殆尽,脑袋里除了侵略之外,没有其它的理智存在。 「用身体感觉?」还想问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原本在他腰上的双手穿过腰带伸到腹部下方,意图明显的动作,马上让映蓝懂得他那一句话是怎么个涵义。 他原本就是打算出卖自己的身体的。 因此在下山之前,他偷偷地想办法弄清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跟女人一样出卖自己的身体。不过凭他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晓得什么叫做前戏部分。 烨现在对他做的,就是前戏的部分吗?有点好奇地,自己也伸出双手模仿他的动作,想知道自己的双手,是不是也可以跟玄烨一样带给身体同样的炙热与虚软。 「别!」玄烨不让他有太多的机会模仿,皱眉拉住他好奇的小手。 他生气了吗?映蓝缩回手,疑惑与激情同时在他脸上构成惹人遐思的美景。 「我不可以这么做吗?」 咬着牙。「我喜欢你这么做,但是别在今天,更别在这个时候。」天晓得他花了多少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变成野兽,他没试过男人,不过这方面的事情他也大概听说过,男人的第一次,与女人同样都不好受。 映蓝半点也不晓得他的「困扰」,脑袋瓜子中依然存有好奇心,就在他想要开口询问的同时,身子突然感觉到春天的微风徐徐吹来,体内炙热肌肤更加贪恋那份凉快,可落地的一身衣服还是使他惊呼。 「我…我的衣服!」立刻就要想办法去捡取地上的衣服。 「别管衣服了。」玄烨的大掌开始朝敏感的所在试探,惹得映蓝频频缩起赤裸的身子。 「会…会被人看……啊!别……」 他怎么可以碰他那个地方?映蓝吓得双眼称大,一边要担心自己赤裸裸的模样让人看着,一边又无力应付他暧昧已极的动作,羞怯与激情同时冲刷身体的每一个感官,更加敏感于两人之间的接触,甚至是空气中的动向。 「放松!」玄烨微笑在他眼前温柔软语。 他尽量想办法不伤害到他,这一种在大庭广众下结合的事情他经历得可多了,一点也不在乎被仆人或其它兄弟见着,但怀里的小东西似乎非常不能适应赤身裸体在没有遮蔽的地方,身体的紧绷与挣扎一再触动他的欲望,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伤害到他。 「我…我没办法……」映蓝可怜兮兮地咬紧下唇,南迢一带的族人对自己的身体非常的照顾与保守,单看包裹得紧紧的衣物就可以发现与中原暴露的穿着不太一样,他们认为自己的身体只能给未来的另一半见着,好好呵护自己的身体,才能使令一半感到快乐,更不必有多余的担忧。 可他希望自己能够照他的愿望放松自己的身体,真心真意地想用一切的努力去取悦他。 问题是他的身子一点也不愿意与想法配合,为了不熟悉的感觉而僵硬无比。 叹了一口气,玄烨俯身吻住他的双唇,熟练地在他身体每一处点起欲火,让他慢慢忘记周遭的环境与自己肆虐的大手,沉溺于激情的感官欲望之中。 该死的!他忍不住了!看来他点燃的不只是映蓝的欲望,连自己都被烧灼得体无完肤,就在身下美好的身子一个不经意的挣动之后,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深深埋进映蓝的体内,忽略耳闻那一声因为疼痛所发出的轻声低喊,畅己之意地开始最原始的律动。 第三章 午后时分,玄烨拿着钓竿在长廊外头钓起鱼来了。 湖上山庄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就算你躺在床上,只要手中有根钓竿跟鱼饵,将钓竿伸出窗外就可以悠闲地钓起鱼来,毫不费事。 「昨晚没见着你,今早也没看到你,隔了快一天的时间再见面,你却一个人悠闲的在这个地方钓鱼?」玄彻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俊目不时飘向后方不远处紧掩的房门。「没瞧见那可爱的小东西,你不会是跟他玩了一整天的时间吧?」 「是一整天的时间没错。」玄烨微蹙眉头,想起被他折腾一天的映蓝,刚刚他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离开床边。小东西那憔悴却又带着微笑的睡容,叫他怎么也离不开,一颗心好不怜惜。 「原来德音去请大夫这件事是真的。」今天一大早刚用完膳不久,就听见下人之间的传闻,说皇上一大早就要德音到城里去请大夫,还要最好的大夫,原来是皇兄无所顾忌地将人给玩了一天。冷,当时吓得他几乎失去分寸,慌忙地命令德音去请大夫过来,这才会使事情不陉而走。 后来大夫来看过之后,才晓得昨天的激情无意中让映蓝失血不少,再加上没有克制的一再欢爱,才会使人虚脱无力,多吃一些补药,休息个几天人就会好了。 多么脆弱的小东西。 还记得看诊的时候,映蓝有醒过来一会儿,在看见他时,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让他握着手又昏睡过去。 见着那笑容时,胸口蓦然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给膨胀得满满地,害他在外人面前也跟着露出痴迷的浅笑。 他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呵! 怎么会在下人面前露出这种威严尽失的表情呢? 「那小东西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讶然发觉一向冷情的兄长竟然会在他面前失神想起别人,心中说有多么惊讶就有多么惊讶。 听见他的话,玄烨猛拉回神,正想回眼瞪他多管闲事的时候,眼角馀光发现房门口那个纤小羸弱的身影。 「你怎么出来了?」玄烨连忙放下钓竿,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儿,又怕他站着会花费力气,最后干脆直接将人给抱起来。 映蓝苍白的脸蛋微微泛起酡红,他的拥抱让他想起昨日的缠绵,虽然现在的身体十分不适,但那不是因为玄烨的动作粗暴,事实上昨天玄烨对他温柔极了,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感觉得到他对他的呵护,是他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才会麻烦他人,竟然连这等事情也要请大夫。 「我醒来之后看不到你,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想出来走走吹吹风。」结果很丢脸的在下床的时候跌了一跤,幸好连棉被一起抓下减轻不少力道,才没摔伤。 「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怎么可以吹风,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办?彻,外袍给我。」 玄彻用力眨眼,起码深呼吸两次之后才反应过来,迟钝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让玄烨披到映蓝的身上挡风保暖。 「谢谢。」映蓝轻轻拉拢身上的衣袍,他晓得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吹风,但是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有点不安。这是他单独下山来后的第二天。受限于身体弱小的关系,之前他的世界就是家外头村子一半的范围而已,连村子中比较热闹的地方他都没去过,因此对环境的适应并不是很好。 「饿不饿?我让人送点东西过来,你从昨天到现在就只喝了一碗药而已。」午膳的时候看他睡得熟,不愿意吵醒他,玄烨只命令厨房随时准备点温热的小粥补膳,现在他人刚醒来,最好吃一点暖暖胃强壮身子。 「嗯,别太麻烦,一点点东西就可以了。」刚睡起不久,虽然不想再继续睡了,但脸上还是带着刚醒来的惺忪,映蓝懒懒地抬手打了个呵欠,像猫儿一样不自觉地更向玄烨怀中偎进。 玄烨微笑,抱着他坐回刚刚钓鱼的地方,转身看见玄彻被映蓝可人的模样慑得呆愣又色眯眯的眼光,脚往他大脚上一踩,在他发出惊呼吵到映蓝之前先给一眼警告。 即将脱口的痛叫硬生生地逼回肚子里去,玄彻一脸无辜尴尬地嘟哝。 那又不是他的错,任谁看见那天人般的容颇有如此娇憨的表情时,都会想要染指垂涎,就不信皇兄自己不会有同样的反应。 不过……皇兄买来的这小东西真的是别有一股魅惑的味道,明明是个男人,又有一副天真纯朴的性子,怎么会在做任何动作时都带有一股再自然不过的妩媚呢? 他一直以为妩媚是女人的专用名词,结果用在男人身上一样丝毫不显突兀。 这下子真的是有点儿糟糕了,他好像也有点喜…… 呸!呸!呸!他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 他当然不可能喜欢男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一定是他被那一张脸给暂时迷惑住心神而已!他宁可去抱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也不想去抱一个长得美丽的男人,光想起抱男人的感觉,身上就是一阵鸡皮疙瘩掉落满地。 「他怎么了?」越过宽厚的肩膀,映蓝奇怪地瞧着玄彻既是跳脚又是猛烈摇头的吊诡动作,明明就是长相有七八分像的兄弟,为什么两个人的动作举止会差这么多? 疑惑地来回观察两人,最后实在是找不出啥特别的名堂。 玄烨冷笑,自己的兄弟在想些什么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尤其彻又是兄弟里最直来直往的一个。「他在跟自己的欲望挣扎而已,别理他,不准你在意他的事情。」他心里头只能想他一个。 大概能听懂他最后几句话的言下之意,映蓝轻抿双唇,怕自己笑得像个傻瓜。 这就是被人拥有的感觉吧? 心里头暖暖热着,除了爱人之外,不用担心其他。 「钓得到鱼儿吗?」晓得再想下去,他会被自己身上的高温给晕昏头,看见垂在水中毫无动静的钓鱼线,忙转移话题。 玄烨晃了一下手中的钓竿。「如果是真的想钓鱼的话,自然是可以钓得到。」他稍微挪动一下自己的身子,让映蓝可以依靠得更自在舒服点。 映蓝听出他语带玄机。「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真心想钓鱼吗?」既然不是真心想钓鱼的话,拿鱼竿在这里等时间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嗯。」玄烨一个应声,草草带过问题。 「为什么?」 玄烨回看他一眼,从他眼中发现了自己一直忘记的一件事他忘记告诉映蓝自己的身分,怪不得映蓝会出口反问。 从来不就不曾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询问,何况这问题还是被他一句应声草草带过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映蓝顿了一下,才疑惑地回答:「你是玄烨啊!」他怎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啊。 这次连玄烨也感到愕然,脑袋转了一圈之后才想到自己的问题不够完整。 他莞尔一笑。「我的意思是说,除了玄烨这个名字之外,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难道一点也不担心我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或是专做杀人放火的恶人……」 映蓝拧眉,「玄烨就是玄烨,那些不是玄烨。」他不懂这些跟玄烨有什么关系,他认识的玄烨就是他所看见的,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事,不管他是什么职业,都影响不了他对他的感觉。 他的回答让玄烨脑子空白了一阵子才得以顺利运转,随之而来的是在胸口逐渐蔓延的暖意。 玄烨曾经问过侍妾们一个问题:「如果今天我不是皇上,你们会怎么看我?」 侍妾们的模样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是一脸听不懂他问题的样子,就是漾着灿烂的笑脸对他说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他的一颗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意料之中的回答,无法让自己的心情有所波动,或许她们说的话是真实,但是她们心里很清楚他就是皇上,那个如果永远都只会是如果,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但映蓝并不晓得,他不晓得他的身分,甚至连其他的一切问题都不曾放进脑子里,在他的想法中,玄烨代表的就是自己眼睛所看见的最真实的他,没有其他的如果,更无须计较现实。 多么直接真实的情感。 再度摇晃起没钓着半只鱼儿的钓竿,幽深的黑眸在钓线勾起的涟漪上转了个半圈,又回到怀里依然瞧着他不放的双眼,而后低沉清朗的笑声缓缓自喉间发出,带动胸膛的震动。映蓝一双美丽的大眼瞠得更圆更亮,原本带着疑惑的迷雾与他一起转为愉快的流光。 他不晓得他在笑些什么。 不过那并不重要,他看得见他眼中的快乐就好,只要他快乐,他就快乐,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笑什么?」瞧他笑得那么温暖的模样。 「不晓得。」映蓝傻傻地回答。 「不晓得还笑得那么开心。」小傻瓜。 映蓝笑得更加灿烂,完全忘记自己的身子不舒服得很,更忘记或许会有人看见他们两人如此亲密的模样。「你笑所以我笑,你开心所以我开心,不必知道为什么开心。」 纯然的情感交流,自然地渗进肌肤的每一处,不经意中的感动,几乎使玄烨不管映蓝的身体仍不舒适,当场就要了他。 一双温热的唇正要随着缓慢垂下的头颅吻上底下微张的诱人粉嫩,刚刚命人送来的餐点正好在此时来到,阻止他无法克制的欲望,玄烨心里既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可惜万分。 「怎么有点发烧?」 一群人一起用完晚膳之后,玄烨已经很习惯地直接将映蓝抓到怀里头抱着,双唇才刚碰着他细致的脸颊,就发现温度比自己的双唇还要温热。 映蓝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感觉不太出来温度,也不觉得哪儿奇怪。 想起娘常常提醒他,他的身子很容易发烧。 「这没关系,一下子就会好了。」映蓝拍拍他的手臂,发现环着自己腰身的臂膀几乎比自己的腿还要粗。 南迢的男人手臂都细细的,没看过像这样粗壮的,一只小手很是好奇,伸出指头在上头按按捏捏。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在做什么吗?」 映蓝头也没抬,继续玩弄充满力量的肌肉。「你的手好硬好滑好舒服。」好像会吸人似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感觉到那小手似乎已经玩出瘾来了,玄烨叹了一口气。 「蓝儿。」 「嗯?」随口应应,映蓝的注意力还是在玄烨的臂膀上。 「蓝儿。」他觉得自己被严重忽略中。 「嗯?」 「你现在身子不但还没好,又有点发烧……」 莫名其妙地,玄烨突然开始慢慢陈述一件事实,本来好奇心全放在手臂上的映蓝,终于拨出一点点注意力,对住他看似毫无思绪的双眼,奇怪他说这个到底是想表达些什么。 「我现在很好啊。」那一点点的发烧没有影响他的行动能力。 玄烨没理他,继续说着好似无相关的直述句:「本来呢?我是想说等你的身体好一点的时候,我再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 说到这里,映蓝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他想要说什么话了,脸蛋微红,原本在他手臂上肆虐的小手也偷偷收回自己的身边。 他的反应让玄烨在心里头窃笑,不过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他,谁叫他的反应这么快又这样可爱,像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呢,人的控制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你刚刚不挑逗我的话,我也许可以忍耐到你的身体好一点为止。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怯怯地偷瞄他一眼,映蓝觉得他可能没注意到,又用手偷偷移开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他是喜欢烨抱他啦! 但是接连几天毫无禁忌的纵欲生活,对他这个有点「抱歉」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 玄烨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手正在做什么,继续憋住笑声假装没有发现。 「可是呢!我真的觉得自己的欲望需要发挥一下,忍不下去了……」 听见他这么说,映蓝本来试图逃脱的身子顿了一下,可以清楚看见一丝犹疑短短闪过脸庞,最后乖乖地继续窝在他的怀里。 他的动作让玄烨疑惑了一下,但映蓝再透明不过的心思,一下子就可以看透。 又想叫他小傻瓜了。 他不过是说自己忍不住而已,他就不愿意他忍,宁可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满足他的欲望。 「唉!」 以为他的叹息是因为不想伤害到他而忍住欲望所发出,映蓝连忙转过身仰头面对他,反抱住他的腰身。 「我没关系的,你不用忍,如果……」 不等他把话说完,玄烨又是连声叹息。 「你怎么会这么傻呢?」叫他想不疼他都不行。 「我……」终于意识到玄烨的想法,映蓝一张脸又更红了,原来他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却笨笨地相信了,还清楚表现出他的想法。 「傻瓜……」捏捏他的脸颊,玄烨拦腰将人给横抱起。「今天暂时让你休息一下,我们晚上到其他地方去晃晃,今天的夜色很美喔!」 双手习惯地环上他的颈项,映蓝让他抱着穿过漫长的长廊,途中还经过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沾染两人欢爱痕迹的湖心亭,最后来到他们一开始搭船来的船坞。 「要坐船?」 「是啊!我们到湖边去赏月看星星,以前我跟我爹还有一群兄弟来的时候,曾经在南边岸上看见一只雪白的夜枭,不晓得事隔多年,那一只夜枭还在不在。」玄烨以轻功飘上船,扶映蓝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坐好。 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他摇晃双桨的动作而摇摆,一阵微风吹来,映蓝舒服地闭上双眼,窝在他的心口上。 「一定还在,说不定已经有很多小宝宝了。」 「你怎么知道?」 「我住的那个小村庄里,就有不少夜枭,我娘曾经抱着我去看过,不过不是雪白色的,是很漂亮的棕色。夜枭不是会随便迁徙的鸟类,如果这里的环境不变,夜枭是不会随便离开的,这里可是他们出生的家呢!」他住的小村子是一个与大自然共生的地方,到处都可以看见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小时候他的几个弟弟妹妹常常跑出去跟那些小动物玩,他因为身体上的限制,所以没办法跟他们一起到处玩,娘知道他很想看看他们口中的小动物到底是长得怎生个模样,所以才会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偷偷抱着他去看夜枭。 「想家了?」映蓝脸上的思念使他的心口抽痛,有一股冲动想放开双手让他回家,但有更多的占有使自己的手放下双桨,紧紧禁锢住他的身子,如何也不愿意放开。 他要待在他身边! 他是他买来的,是他一个人的,只能待在他身边。 「怎么了?」腰间的力量使他呼吸有点困难,映蓝清楚明白他心情的起伏。 「没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会想家吗?」 映蓝倾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想当然是会想,可是已经打算不再回去了,想再多也是没有用不是吗?」 他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所有的心情早在听见一句不打算回去之后就沉淀下来,其他的话记不记都无所谓。 他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男宠而已不是吗? 怎么自己的心思会如此容易绕着他打转? 「我们不去湖边了吗?」久久,见他没有继续摇桨的打算,映蓝自己伸手试着握桨学他刚刚的动作往前推。 结果船没有前进,在原地转了个半圈,这一转倒是转回了玄烨仍在疑惑中的思绪。 「你在干嘛?」 映蓝很丢脸地放开双桨,「我想试着自己划划看。」谁知道身下的小舟一点都不肯配合他。 「照你这种划法,我们大概得一辈子都待在这个湖心,肚子饿的时候就下水捉鱼吃,口渴的时候就捞湖水喝。」 这样也不错啊! 映蓝在心里偷偷想着,不过没敢说出来,知道一定又会被叫小傻瓜。 「是你不划,我才划的耶!」 「这么说来,是我的错吗?」 「……」就是你的错,映蓝很小声很小声的嘟哝。 以为含糊过去他就听不到了吗?玄烨瞪他,正好与他偷偷瞄过来的目光相对,只见在月光下闪动蓝芒的眼珠子又立刻转回去。 那孩子气的动作差点叫玄烨笑成内伤。「偷偷骂我。」 「才……才没有。」 「有!」 「没有。」 「有!」 「啊——」一只大手突然伸到他的颈子边,刻意沾上湖水的冰冷吓得映蓝惊喊出声。 「哈哈哈哈!」映蓝大眼圆睁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玄烨终于爆笑出声。 「笑!还笑!」映蓝也弯身掬起湖水往他身上泼。 「你竟敢泼我!」 「船要翻了啦!啊!」映蓝一边制止他继续泼水的行为,一边惊慌地紧抱住玄烨,怕一不小心跌到湖中,他不会游水啊! 玄烨乐得有美人投怀送抱,紧抱住映蓝的同时,另一只手仍不放弃捉弄,让他吓得一直惊叫。 结果原本要到湖边赏月的两人,就一直在小舟上玩到半夜,隔天映蓝还得了风寒持续发烧。 第四章 原先是希望等映蓝的身子恢复,才继续微服出游,但是玄烨在映蓝温顺的性子下,克制不了要他的冲动,结果害映蓝这几天除了待在床上歇息休养之外,就是让玄烨抱着在庄院四处游玩。反正那娇小的身子连十岁的孩子都不见得比他轻,对玄烨练过武的臂膀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结果一跑就是到下一个大城。 玄彻认命地停止翻白眼的动作,他太清楚就算他把眼珠子瞪到突出来,也不会有人的游兴因此而大减。 就知道这一出来一定是没完没了,皇城里现在想必因为皇上的「离家出走」正闹成一团。现在越走越远,他没把握自己有那能力可以把人给打昏拖回城里去,穿着一身长袍儒服的大哥,体格可不比他这个武装大汉差上多少,都是同一家子出来的,身材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怎么了?」在马车上偷偷观察玄彻一阵子的映蓝悄声询问旁边的古清忻,因为玄烨不喜欢他看玄彻,所以不敢直接问那个正紧紧拖着他玩弄他一头细丝的无聊男子。 古清忻懒懒地回看玄彻一眼。「这家子的人都不太正常,脑子一旦空下来就是这个神经的模样,不用理会。」几句话招来四线寒芒射穿他的脑袋,「一家子」三个字,连玩弄发丝的男子都一起骂了进去。 「你好大的胆子。」 「你看过我的胆子有多大?我很好奇呢!连我自己都没看过,你倒是说说看我的胆子有多大。」这一串话听起来怎么样都该是以兴奋讽刺的语气来说,偏偏古清忻仍是一脸懒洋洋的模样,看起来刚刚那句话就跟「今天天气真好,没有大风也无下雨」之类的语气一样不用脑袋就可进行,彻底蔑视了玄彻的存在。 「你好大……」玄彻直觉地出口又想骂他大胆,说到一半发现刚刚就是因为这一句话被他回敬,立刻吞回肚子里去,瞪眼就发现一双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继续闲闲懒懒地看向窗外。 你的大脑就只能够装下这一句话吗? 那一双眼睛似乎是这么嘲笑。 头一次,玄彻发现自己被皇兄磨练甚佳的耐性原来还是不足,这个身分低下的小官正在挑战他的极限。 这几天来,两人都是这般吵法,玄烨根本不想搭理两人,瞧见映蓝的目光被马车窗外的小贩吸引,薄抿的双唇勾起一道浅笑。 「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映蓝点点头,指着就快要经过的一个小摊贩,上面摆了琳琅满目的玉制品,每一个看起来都相当的精致,一点也不像只是摆在路边小摊贩的小东西。 东西的精致连一向习惯奢华的玄烨也感到好奇,拦腰抱着映蓝也不曾通知驾马的侍卫一声,直接跳下马车来到摊贩面前,引起一声声的惊呼与马鸣嘶嘶。 两人下了马车,这才发现摆摊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似乎曾经流浪到各地的中年汉子,即使身上穿着褴褛,那一双眼睛却充满智慧豁达以及人生历练的沧桑。 「两位公子对这些孩子有兴趣吗?」汉子一眼就看出娇小柔弱又艳丽无双的映蓝是个男孩子,惊艳的眼神过后是深深的怜惜,尤其在看见一边的玄烨之后,那一份爱怜就更深了。 「它们是你亲手做的吗?」族里的人也是这么称呼自己亲手做的手工艺品,每一个小东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慢慢精制而成,都是自己的孩子。 「不完全是,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各个地方收集来的,有些刚到手的时候都已经破破碎碎,我将它们一个一个补起,擦去身上的尘埃,重新为它们换上新装,别看这些孩子小小的,它们都有着自己的一段故事。你喜欢哪一样?」 映蓝的眼睛飘向挂在角落地方的一块玉佩,雪白的质地在阳光下闪耀光泽,雕工十分精细,薄薄的一片玉上雕了一只美丽的玉蝶。映蓝不晓得自己是否有听错,因为他听见那一块玉正在歌唱。 中年汉子惊讶地取下他原本不打算卖出的玉佩,将以青色丝绳结成另一只彩蝶的挂环递到映蓝手上。「它有个很特别的名字,玲珑吟。」 映蓝举高手中的丝绳,让玉蝶悬在半空中,一阵轻风吹来,风儿穿过玉间的缝细,吟出清澈悦耳的声音,就像回荡在树林间的夜莺歌声一般动人。 「它真的会唱歌。」原来那不是他的幻听,这一块雪白无瑕的玉佩,真的会唱歌。 「你想要吗?」中年汉子低声询问,怕一不小心就惊扰到正在仔细凝听的映蓝。 映蓝紧握了一下挂环,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唇瓣,然后摇摇头。 「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连忙摇头,他很喜欢。 不用多做说明,玄烨立刻猜透他的想法。「喜欢的话,我买给你。」没想到这样的话会由自己口中说出,一向都是侍妾跟他要东西,自己从来不曾问过人想不想要。 犹豫了一下,映蓝最后还是摇摇头。 那玲珑吟不便宜吧。 他连人都卖给了玄烨,又哪里来的钱去买这些美丽的东西呢? 看见他不舍又渴望的眼神,玄烨发现小东西一次也没朝他的方向望,一点也没有跟他要求的想法,他难道不晓得其实自己是有资格跟他要求的吗?还是傻到真的认为所谓的卖身就是将自己的身子卖给别人而已,就算卖给富贵人家作长工也是有银子可拿的啊!更何况是当人的男宠,凭自己的样貌,当在年老色衰之前能要什么就要点什么,一旦失宠,日子才不会难过。 就连他的娘亲,即使贵为一国之后,看见喜欢的东西,仍是会出口跟父皇要求。 真是个小傻瓜! 「我买给你,多少钱。」 玄烨伸手招呼一旁的侍卫付钱,映蓝傻了一下,连忙扬手拉住他的手臂。「不用的,我不要这个,别买啊!」他不要玄烨为他买下这些东西,光是这几天玄烨为他买的衣服跟一些日常东西,就已经花了不少钱了,更何况玄烨还给了他家里一笔不小的金钱,那已经超过他一开始的希望。 这时中年汉子也大概看出两个人目前的状况。「小公子你放心,我的东西只卖给有缘人,不需要花费太多的银两,就算你没钱,我也送你。」他拉起绳蝶下的玉蝶,小心地放到映蓝的手里。 「这怎么可以……」映蓝想要将玉蝶送回汉子手中,偏偏力气不如人,又怕一不小心压碎了手中的玉蝶。 玄烨看了玉蝶一眼,从侍卫递过来的钱囊中掏出二十两金子交给中年汉子。「我买下它,蓝儿,收起来。」 迟疑地缩回手,映蓝小心捧着美丽的玉蝶,仰头看向玄烨温柔疼爱的目光。「真的可以吗?」 玄烨回给一个笑容,解开挂环替他挂在腰间。「当然可以。」 怔怔然凝视腰间的玉蝶,因为惊讶而微启的双唇慢慢勾成弯弯的曲线,最后漾成好不温柔灿烂的满足浅笑。 「谢谢你。」快乐满足的心情不知该如何发泄,映蓝只好张手围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紧紧抱着。 可爱的模样教所有人都看呆了,玄烨更是忍不住将他一把抱起,在大庭广众下吻住他可爱的双唇。 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居然跟他说谢谢呢! 现在才知道原来送人礼物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情,以前那些谢主隆恩之类的言语听过那么多次,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因为小东西满足的表情及毫不掩饰的谢意与欣喜吗? 「烨……」映蓝被吻了两个眨眼的时间才反应过度,连忙轻轻推开玄烨的身子,纤细的腰危险地往后弯,原本没啥血色的脸颊红通通地。「有……有人在看……」大家都在看。 「他们喜欢看就让他们看,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男宠啊! 尽管他第一次下山,但是从族人们的言语跟目光中他很清楚男宠是被人所歧视的,就算烨不在乎,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丢脸。 「蓝儿,看着我。」半强迫地抬起他的下巴,玄烨深深看进那一双蔚蓝美丽的眼睛里头。「我要你记得一件事情,只要是我玄烨不在乎的事情,你也不用在乎,懂吗?」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束缚住他,有谁胆敢因为他养男宠而鄙视他?没有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蔚蓝的双眼半垂眸,过了半晌,再抬起眼帘的同时,玄烨已经知道他懂得他的意思。 聪明慧敏的小东西呵! 映蓝身手探触他充满阳刚味的脸庞,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轻吻,这才回首面对一直看着他们的中年汉子。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深黑眼瞳有着看不懂的思绪缠绕其中。 「走了啦!」玄彻不耐烦地在马车上催促。真受不了两人,不过是买一样东西也可以买那么久,还当街表演起亲热戏来。 「还有想看的东西吗?」玄烨知道他涉世未深,应该对所有事物都会感到一点好奇才是。 映蓝摇摇头,他一开始就是被这玉蝶的声音所吸引,其他的东西虽然他也想看看,但是渴望不是那么深。 「那我们就走吧!」玄烨直接抱着人就回到马车上。 中年汉子笑着对被抱上马车的同时还对他微笑的映蓝挥挥手,耳边突然传过一个清悦闲散的声音来。 「你没跟他说那个双飞玲珑吟的故事。」古清忻在上马车前突然对中年汉子说道。 「你知道那个故事?」对他的质疑,中年汉子有些惊讶,知道双飞玲珑吟故事的人很少,它的故事也就是他一直不曾有过念头想卖它的原因。 「当然,不过,他不知道也罢!那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故事。」语毕,古清忻留下耐人寻味的微笑。 中年汉子看马车卷过沙尘而去,想起双飞玲珑吟的故事。 将双飞玲珑吟给那个孩子。希望在未来的日子之中,那个孩子可以摆脱双飞玲珑吟的宿命。 一个曾经流过无尽泪水的宿命。 *** 停留在一个大城的宅院里,映蓝将玉蝶挂上窗沿,听微风吹过玲珑吟时的声音。 来到宅院之后不久,就有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子从门外奔进来,在玄烨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几个人就到书房去商量事情去了。这一谈就是两个多时辰,初来乍到此地,他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只好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玄烨一定是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吧! 不管他们去到哪里,都有广大雅致的美丽宅院可以居住,宅院里的仆人对两兄弟恭敬非常。 烨的身分恐怕不是他能够想像的。 「把玲珑吟挂在这里不怕有人偷走吗?」古清忻从一边的衣箱里拿出外衣替他披上,不晓得主人是谁的外衣披在映蓝身上,几乎将他娇小的身子全部都掩盖住。 「我在这里看着,偷不走的……我觉得它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在哭泣。」不晓得为什么,映蓝就是这么觉得。 古清忻看看窗沿摇晃的玉蝶,再看看一脸若有所思的映蓝。「既然现在没事可做,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了。」 听到有故事可以听,映蓝打起精神坐好,还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水供他讲故事口渴的时候喝。 那模样真像是三、四岁的小娃儿。 古清忻难得露出与平时闲散蛮不在乎不同的神情,像个宠爱弟妹的大哥哥一样,张掌摩挲映蓝的小脑袋,惹得他呵呵直笑。 「这个故事很久远很久远了,在离这里有数百里之远的地方曾经有一个国度,那个国度有个非常英明的皇帝。有一次这皇帝出外游玩,瞧见一个在路边买豆腐脑的姑娘正被人欺负,于是他马上出手救助那个姑娘……」 「结果姑娘就喜欢上那个皇帝了?」映蓝轻笑,族里头的故事都是这么说的。 古清忻也笑。「是啊!结果那个姑娘就爱上了皇帝,皇帝因为那位姑娘的天真淳朴,顿时忘记宫中众多的侍妾,接连着好多天的时间都不回宫里头,与姑娘一起过简单快乐的生活。但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待他处理,因此皇帝决定把姑娘带回宫里头一起生活。」说到这里,古清忻停了下来,仔细看着映蓝。 「接下来没有了吗?」他晓得很多故事都是以幸福美满的未来作结束,不过他不认为这个故事会结束得如此简单,清忻的眼神清楚告诉他这个故事还有下文。 果然,古清忻摇摇头。 「皇帝将姑娘带到皇宫之后,因为公事繁忙,冷落了那位姑娘,而他的妃子们瞧不起那位姑娘的出身,因此常常趁机会欺负她。但是她从来不埋怨,只要皇帝肯抽空来看看她,她就很高兴了。然而这样的生活过不长久,姑娘本来就娇弱,因为思念皇帝而消瘦,被妃子们欺负而更加的痛苦。消瘦憔悴的姑娘失去皇帝的宠爱,在一天的夜里,她一个人孤单坐在后院亭子里像往常一般等待皇帝,直到下起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她还是傻傻在亭子里等着。隔天,宫女发现姑娘僵死在亭子里,那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没说的是,那姑娘死的时候,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一只皇帝送给她的玉蝶,让人晓得在她死之前,她一直痴痴听着那玉蝶的歌声。 更没有说的是,后来那双飞玲珑吟流落民间,每一个拥有它的姑娘都跟第一个拥有它的姑娘一样,成为皇帝的侍妾,最后都在深冷的后宫里郁郁而终。 映蓝沉默,他没有感叹也没有任何激愤。「这个故事是刻意说给我听的是不是?」他不是不懂。 「一个提醒,但是我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他已经是玄烨买来的人,一颗心更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了人。 「谢谢你,清忻,但是我没关系的,就算最后我跟那个姑娘一样也没关系。」早在一开始打算卖身的那时,他对自己的未来就已经有所觉悟,何况能够爱上一个人而郁郁而终,怎么都比找不到可以爱的人周旋在所有恩客之间直到年华老去为止还要幸运得多了。 「怎么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子。」冷冷地瞪视在风中摇晃的双飞玲珑吟,古清忻真的觉得这块玉挑主人的方式有点恶质。 「没什么。」 说话间又是一阵风吹来,雪白玉蝶被高高扬起,悦耳的音籁更加功人,飘扬在空中似能拨动人心玄深深。 *** 书房里紧凝的气氛格外沉重,玄烨坐在桌案后方,珍贵的紫檀木桌上摆放着一叠叠的卷宗。 「我想如果回封国真的想叩边的话,由我出征就可以了,皇兄还是留在皇城之中坐镇大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家罢了,竟然敢不自量力进犯他们这个泱泱大国,敢情回封国的皇帝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玄烨冷冷注视桌案上的军事分配图,图上回封国就在他们的西北角,一向以勇猛善战的驼兵著名,最厉害的是驼兵的回旋刀法,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向来是刀无虚发,与他们玄天王朝武力最强的黑骑兵的作战能力相抗衡,都是能以一敌十之辈。这样的国家小虽小,但是打起来可一点也不输人,他不会因为是个小国就掉以轻心。 「从开国至今十三年的时间,我有哪一场战役不曾亲自出征过?」玄烨一句话就推掉玄彻的建议。 他十二岁就参加人生的第一场战役,几个兄弟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上战场,战场上激烈的生活他们过得比如今的安逸还要自在,可以说是一群在战场上长大的孩子。「在离开前我会给你指示。其他人在我回皇城之后都会有所调配,现在你们即刻出发,我马上就到。」 「知道了。」 众人在接令之后马上回去做准备,玄烨同时命令下人准备离开。 待书房一片空寂,玄烨才想起还在房中等待他的映蓝。 唉,还没来得及带小东西四处看看。 要将他留在这里,还是带他回皇城呢? 将他留在这个地方他会担心,将他带回皇城又怕他依然虚弱的身子禁不了一再的奔波,尤其这一次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皇城,即使路途不远,还是要一整天的颠簸。 打断他的思绪。 「过来。」招手想等他走到身边,自己的身体却已经自动地向前将人给揽入怀里头,新穿的衣裳还未沾染上映蓝特有的清新,玄烨不由地直接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处,汲取他的气味。 「我打扰到你了吗?」玄烨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但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有些凝重。 「没有,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们要马上赶回皇城。」 「皇城?」 抬头拨开垂在映蓝颊边的发丝,让脸蛋得以完全呈现在自己眼前。 说也奇怪,映蓝的美丽似乎有股魔力,看着看着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得愉快不少。「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身分是吧?」上次他有机会说,却没有说出口,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打消告知身分的打算。 映蓝点点头,瞧见他颊边滑下的浏海,不自觉地学他将发丝拨回原来的地方,但是玄烨的发丝不如自己的一般软细,拨回去之后又因为重量而滑到刚刚的位置上。 「我是当今的皇上攸罗玄烨。」 随着他话落,映蓝想起刚刚清忻才告诉他的故事,一时之间闪过脑海的思绪,摸不清是什么滋味。 映蓝不想追究那是什么。「皇城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没瞧见他眼睛有一丝惊讶的情绪,玄烨眉头微蹙,一阵沉默之后接着而来的是恍然与欣喜。 那天映蓝并不只是说说,当时他了解映蓝的真,却尚未感受,如今真正感觉,才体会这一份纯真的撼动。 这世间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看见他,看见最真实的自我呵! 压下莫名的激跃,玄烨平抑心情回到刚才的话题。「回封国准备侵犯边境,我必须赶回去跟我的兄弟臣子们一起抵抗反击。」 映蓝沉默,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以说些什么?要求些什么? 「你要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回皇城?」 他可以吗?可以以男宠的身分跟他一起回到皇城里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靠在他胸膛上的五指收拢,映蓝掩饰不了心中的渴望。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人了,当然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真的?」明明晓得君无戏言,深切的期望下,映蓝还是忍不住出口再次确定。 「真的。」 放下一颗心,映蓝很快溜出玄烨的怀抱。「那我去把刚刚放好的东西收一下。」 胸怀空空荡荡地少了一份温暖,玄烨皱眉,从椅上起身来到映蓝身边,重新将人抓回怀中。「你好好休息,等一下要赶路会很辛苦,东西叫下人去收就可以了。」 映蓝喔了一声,可是脑子转了一下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还是去帮忙收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事情可以做。」 「谁说你没有事情可以做的。」玄烨恶狠狠地扳起他的脸蛋,一副凶恶万分的模样,岂知不但没有吓到映蓝,还让一张小脸笑得灿烂如花。 「这样不好看。」两只手爬上玄烨俊脸,温柔地帮那狰狞的线条一一回归原来的位置。 不过那些线条不但不给玄烨面子,同样不给映蓝面子,好不容易换回原来的表情,接着又上扬拉成好几道柔和的曲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嫌寡人不好看,看我怎么处置你这犯上的滔天大罪。」 笑成那样一点威吓性也没有,映蓝连续眨了好几下的眼睛,最后呵呵直笑。「草民知罪,敢问陛下要如何处置草民?」 「待寡人好好想想。」玄烨的双眼转了一圈,「嗯!就罚你陪寡人好好午休一个时辰才能向皇城出发。」 说话间,一双不安分的手已经进入映蓝穿着整齐的衣裳底下,十指眷恋地在充满弹性的肌肤上游移。 接着,不用多说,书房里又是一片春色。 第五章 当玄烨回到皇城时,出来恭迎的巨子们个个眼睛差点掉到地下。他们从来没想过一向威严十足的年轻皇上竟然会有温柔似水的一刻。 但见他从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容貌足以傲视天下的「姑娘」走出来,连一声平身也没说,迳自抱着人往自己的寝宫前去,身后跟着一个俊美斯文的男子,那一脸无忧无惧的表情,教一路上的守卫放行也不是,拦阻也不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分。 玄烨轻稳的将熟睡中的映蓝安置在自己的龙榻上,要宫女立刻去请御医过来看看。之前回来的路上,小东西又开始发烧,还吐了一次,这样单薄的身子令他非常担心,皇城虽然不位在北方,但是冬天一到天气依然十分酷寒,怕他会承受不起。 「他这样已经算很好了。」古清忻捧来铜盆与白巾,将巾子放入冷水里拿出来拧干之后,轻轻擦拭映蓝的脸颊。 「你懂得似乎很多。」他从来不小看人,之前这男子可以一口道出映蓝的症状,还能跟玄彻吵架,由此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同。 「还好,略通医理。映蓝的症状已经算是轻微,有些跟他有相同症状的孩子即使好好照顾,也活不到五岁年纪,有些尽管活下来了,却只能缠绵病榻,脆弱的身骨与不佳的抵抗力,可能会使这些人一辈子连站着是什么滋味都不晓得,映蓝已经可以说是幸运的一个……」但是如果不懂得爱惜,要失去也格外容易,那比手臂纤细的颈子,不用花费多少力量就可以折断。 玄烨手中正握着映蓝的手,手腕的粗细不到四根手指合起来,握在他的大掌里更显得纤弱。 「他抱起来跟个十岁孩子一样轻,一点份量也没有。」常常令他有种一不小心就会消失的错觉。 古清忻微笑,瞧见映蓝的羽睫眨动,慢慢露出惺忪迷糊的睡眼。 映蓝一眼就看见一边握着他的手的玄烨,不自觉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又慢慢起身偎进他的怀里头重新闭上双眼。 玄烨也跟着笑,轻拍他的脸颊。「蓝儿,醒来了,我们已经到皇城了。」 「嗯?」映蓝努力睁开眼睛,偏偏眼皮沉重得不听话,浓长的羽扇就在阖上与张开之间挣扎。 「还是很想睡吗?」 映蓝拧眉,接过古清忻递过来的冷巾,将所有的睡意一并抹去。「不想睡了,已经到烨的家了吗?」 「是啊,你现在就睡在我的床榻上。」 映蓝低头看看臀部下柔软的床铺,嗯!皇帝睡的地方果然不一样,好舒服,小小的脸露出好不满足的笑,笑得一边的人忍不住和他一起开颜。 这小东西,似乎,总是可以骚动他心里柔软的那一个角落…… 「陛下,御医来了。」宫女自屏风后转出,瞧见刚刚睡醒的映蓝愣了一下,久久才回过神来。 好美的姑娘,怪不得陛下如此娇宠了。 「宣他进来吧。」 「是。」 宫女行礼后立刻到外头请御医进来,玄烨发现映蓝莫名其妙地开始扯动他的袖子。 「怎么了?」 「没……没事。」他不过是不太适应身分所带来的隔阂,当烨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冷淡。 「御医来了。」宫女领着一个看起来面目颇为严肃的老先生过来,老先生一看见映蓝,立刻就出现愁容。 「陛下是要臣来替这位公子诊疗?」 「是的,蓝儿的身子不好,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必须领兵出征,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希望我回来时可以看见他健健康康的。」 「臣遵旨。敢问陛下,老臣可以先为这位公子把脉吗?」 「当然。」 御医领旨,上前按住映蓝被上的手腕,沉思良久之后,开了随身的药箱将里头的几味药材取出又放回,加点量又少点量,最后弄成一帖起码聚集十种以上药材的方子。 「公子过去可曾服食过什么药方?照您的脉象看来,应该是经常服用的药物。」御医充满着沧桑的手再度探着那细细如孩童一样的腕,朝一边拿着刚刚配好的药方的童子点点头,示意他去熬药。「文火两个时辰。」 「我家里穷,没钱常配药,但是我娘常从山里带回来一种叫作龙年草的植物熬水,那是村长跟我娘说可以强身健骨的药草,不晓得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映蓝佩服地看着这个年老的大夫,村子里的巫医也没法子弄懂他的身子是怎么一回事,推说是上神的诅咒,但是这老先生只不过摸摸他的手,就晓得他常常喝龙年草的煮水,比起巫医厉害多了,怪不得娘常常偷偷在嘴里说村子里的巫医根本什么也不懂。 「龙年草?可以告诉小的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 「甜甜的,熬成的汤汁很稠,有股浓浓的草腥味,我爹常常说那是龙吐的涎才会有那股怪味。」害他曾经有一阵子不太敢喝,为此娘骂了爹一阵子,不过娘骂爹的方式一点都不凶,因为爹总是笑得温和,让人火不起来。 「果然,那可是难得的药材,在我们这儿称为续骨藤,通常长在充满雾气的山崖边,虽然比芰香兰药效差点,但也不错了,幸好公子从小喝到大,这才得以平安至今啊!」御医有点佩服映蓝的娘亲,既然说是长在山崖边,那必然是又高又险,然而看此子的脉象便知他从未停止服用过,那必须花多大的心神来照顾。 御医没将心里的话说清楚,但映蓝也能想像,村子附近的山崖就那么一个,虽然他从没上去过,但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也懂得上崖的危险,不但山路难走崎岖,还要防猛兽攻击。 娘,真的好辛苦……为了他常常去爬山崖取药,回来家里还必须下田农忙。 希望自己卖身的钱,可以让家里头的人好好过一辈子,只是……疼爱他的娘却没能等到好好过生活的这一天。 想到这儿,心里既是甜又是苦,还有深深的痛。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替家人带点什么,苦的是他是以卖身这种令村人不齿的方式,真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娘的去世,也许他依然留在家乡里,只能当一个累赘。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娘仍可以活得好好的,就像娘常常会跟他说的,如果他可以健健康康,那娘养一辈子也没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也不能给家人任何的交代,怕自己让他们蒙羞。 怕让去世的娘,难过自己生下这样的一个孩子…… 「病着的人,别想太多。」身为医者,一双眼睛不只观其身,也观其心,加之以映蓝的单纯,御医一眼便透彻了这个孩子心里的忧。 「想什么?」 玄烨抚着他微烧的额,一双眼睛不曾转移,但是身在富贵中的他,即使再聪颖,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所能猜到并了解的,如同此刻他只能看出映蓝心里有事,却无法得知想的是什么。 映蓝仰头凝视那双瞧着自己的双眸,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他不想说不愿说:在他面前,没有秘密,而是这些话说了即使他能懂得,却也无法体会,那说,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忧。 「即使是过去的事,我也想知道,愿意告诉我吗?」 最后一句话里,「愿意」两个字所组成的问句让一边的御医微愣,清忻则露出浅浅的笑。 愿意呵! 想不到能从一国之君口中听见这样的问句,也许听习惯的故事里,可以有另外一种「也许」。 映蓝与玄烨双眼凝视,目不转睛,一双纤细不堪折的手,悄悄扬起轻触着那张俊美的脸庞,该是万念参杂的心里,此刻竟点点被空白淹没。 「我,对不起我的家人,可是,此刻我竟然为这个千不该万不该的抱歉感到快乐。」 「为什么?」 心里蓦然一动,玄烨隐隐约约猜测到接下来的话语,似乎能让他回味一生,不禁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一张小小的脸庞上,爱煞了他如此专注却又恍惚的矛盾神情,仿佛自己是他心里的所有,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疑惑。 当个皇上当成习惯,连对方的思想他亦专制地想要独自拥有。 「我们南迢的人,最注重的便是一颗自尊心,当一个以身服侍人的男宠,若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将会使我的家人蒙受无限的耻辱,爹娘养我至今,为的不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对不起。 闻言,玄烨皱眉。「即使我是一个皇上?」若说这话的不是眼前的小家伙,恐怕一句「好大的胆子」便已经破口而出,他是个万人之上的君主,成为他的爱宠,得到的该只有尊荣,怎会耻辱? 映蓝敛眉,原本抚在他脸颊上的双手轻轻滑落,落在轻暖的被子上,感觉到那一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细致柔滑。 「……烨……虽然我的样子不像,可……毕竟是个男子不是吗?古来书上哪一篇善文不是教导我们身为一个男子便该顶天立地?」 「以你这副身子,要如何顶天立地?」 几乎不想听完他想表达的话,但觉对他的话感到微怒,玄烨回答出来的言语便也尖锐讽刺许多,不过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只是从来不曾说过抱歉的双唇,怎么也无法开口道出这短短的两个字。 岂知,映蓝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被他的话语刺伤的痛,似乎明白了解他的心一般,笑得如此温柔,让他心口都为这么一个笑靥感到疼惜的酸楚。 「是很难呵!」 「我……」无法自主地,他启唇,就要说出自己从来不曾说过的歉语,然而话尚未出口,那纤细的手指已经轻轻抵在自己的双唇之间,依然笑得温柔的脸庞摇了摇头。 「不要说,我知道。」 他是个君王呵。 一点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这么卑微的一个男宠说什么抱歉,他懂他的意思就好,从他的眼里他可以看见,因此一点也不为他一开始那尖锐讽刺的话而介意难过,况且那是事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活着都需要人好好照顾的人,想要顶天立地当个无畏无敌的男子汉,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便已经有如此认知,否则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下下之策来挽救家里的状况? 「蓝儿……」那双水亮眼瞳里的清澈,任谁都可以明白其中拥有一份最最简单的理解。 多么的善解人意,他还没考虑到的事情,他都替自己想了。 展开双臂仿佛再一次地,在自己的生命里重新拥有这一份难得的宝贝,将那脆弱无比的纤细身躯,拥在自己最深最无法让人碰触的怀里。 为他的拥抱而笑,映蓝手心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在掌中的律动,像是可以平稳自己的血脉,一点一滴地流到胸口而平静。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不过是开头,一个令自己不禁陷入感伤回忆的开头。 「我想说的是,虽然以身侍人非我一开始所愿,可遇见你,和你在一起却是我这辈子最心甘情愿的一件事。南迢人最重视自己的自尊,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们可以为了它连自尊也无所谓,我们相信这世间有一种感情可以付出所有,因此每一个人生下来懂事之后,父母都会告诉我们许许多多美丽的故事,并且让我们在他们身上看见那些故事的平实无华却也是最幸福之处。」 玄烨终于知道之前令自己心里悸动的那一份预感是什么了。 映蓝毫无隐藏的内心,坦坦荡荡地摆放在他的面前,那些话语里,没有诉说他有多么的爱自己,没有表达他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好,只是很自然,将心里所想的每一句话,用最直接的语言,明明是如此温和,却又仿佛强悍地刻在他的心头。 没有人能对这样一份明摆在自己面前赤诚的心不感到悸动。 他用他的方式,在对自己说爱你…… 从一双净蓝无任何杂质的眼里,谁都可以看出他的话有多么的真实。 即使他身为帝王,即使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的称赞、无数对自己表明忠诚或是情爱的话,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直沉稳多年的心,就这样毫无预料地被震动到最深处。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何时坐上了床榻,重新伸出双臂紧紧地将那个告诉自己心甘情愿陪侍一辈子的人儿抱在怀里,仿佛这将会成为自己的唯一一样,想要用尽全力去珍惜去呵护的宝贝。 这世上有人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呵。 多么让人心口紧缩的事实…… 转着这个念头,玄烨双唇不由地在那柔软的发旋上轻轻一吻。 「我想你娘亲不会在乎这些的。」古清忻静静地站在一边,凝视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轻轻地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送进映蓝的耳中。 映蓝不解地抬头看他,而玄烨凌厉地看了那个似乎始终看透一切的人一眼,心思未动,怀里的温暖却提醒了他什么。 「我觉得清忻说得对,我想你娘不会在乎这些。」玄烨知道他娘去世导致家里无法维生的事。和映蓝感受不同的是,他庆幸他可以因此得到如此美丽讨他心喜的宝贝。 这样的想法也许真该遭到天谴呢!可惜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教派的信仰者。 「她会很高兴你可以生活得很好,从你之前说过的你娘的事里,连我都可以感觉到她有多疼你爱惜你,所以我想只要你能过得好,你娘在天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想过自己也有开口安慰人的一天,但第一句话出口了,接下来也就更容易点,尤其看着古清忻清澈平淡的双眼,竟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证明些什么,想要挽回些什么,嘴里的话便不自主地更加温柔。 「真的吗?娘真的会这么觉得?」映蓝觉得那一只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好温暖,他忍不住伸手反握住,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脸颊旁,希望可以借此温暖自己的每一处,一点也没发现在这间房里,除了这一份温暖之外,还有着什么东西在滋生。 「当然,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假话,你可以问问御医,朕说过的话可曾没有实现过?」 古清忻差点冷笑出声,但他没有,他依然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心里对玄烨所做的每一件事跟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轻易地明白底下所代表的意义。 果然是个君王,一个高高在上凡事以自己为中心的君王,也是一个太聪明的君王,懂得想要的东西,就要用尽手段牢牢握在手中。这种在充满心机的世界出生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映蓝如此单纯的人所能应付的? 他完全不用多想,也可以猜到那个单纯的孩子,会对这一番听起来温馨感人无比的话有什么反应了。 果然,映蓝看向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御医,老人家温和的脸庞马上和蔼地点了点头,换来映蓝灿烂且感动的笑容。 多美丽多干净的笑…… 美丽干净的笑容上头,则是沉醉在这一份笑容中的英俊脸庞……古清忻在心里叹息…… 皇帝呵皇帝!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是一个样,这一个是不是能有所不同? *** 皇宫的每一个寝宫,都有自己的格局,皇帝所居住的潜龙殿在玄烨继承王位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占地颇大的花园中,除了凉亭小池子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水池边一整片的白色月光花。 这种花儿在白天看起来很平常,跟一般的白色花朵比起来没什么两样,花朵大概一个四岁娃儿的拳头大小,通常一长茎上会有九朵花结成一个花球,将月光花种成一片时,几乎看不到底下的绿叶。 但每一种花都可以像这般集结成壮观的花海,而偏偏只有月光花,可以在夜晚的月光照耀下,隐隐透出带点蓝色色泽的莹白。 那是月光的反射,只是在花朵露珠的陪衬下,更显得有如天上人间。 玄烨很喜欢在忙碌过后的夜晚,独自坐在园子里的凉亭中喝杯热茶乘凉,看着这些带点清冷的花朵,总觉得心情就会因此而平和。 「陛下。」 「有事吗?」玄烨转头,并不意外瞧见玄彻会在这时候出现。 「陛下,臣是……」 摆摆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现在除了隐术跟几个你也熟悉的内侍之外,就剩下我们两个,像平常那样叫就好,太有礼貌的玄彻我恐怕不太熟悉。」玄烨笑着接过内侍递上的茶杯,帮玄彻倒了一杯好茶,在这样的时候,他比较喜欢凡事自己来。 闻言,玄彻也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个性一直都是直来直往惯了,因此即使对自己的兄长再尊敬不过,但讲起什么陛下、臣子等等这一类的词,依然会觉得卡到舌头,之前微服出巡时,不用说这些他轻松不少。 「皇兄,我要说的是,你把那个男宠留在潜龙殿适合吗?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连你的妃子也不曾在这里侍寝过。」他知道自己不该管这一类后宫的事,但是他一向尊敬崇拜自己的兄长,对会对兄长造成损害的事情他坚持得很,即使明白自己不该多话,还是忍不住想出口。 「那些老臣说话了吗?」消息还真是灵通。 「自然,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皇兄藏了一个妃子在寝宫中?尤其后来还请了御医,你可别忘了后宫向来是这些臣子最大的眼线,他们若是不知道那才有问题。」后宫的复杂,两兄弟从小就懂,而且真正去经历体验过,因此只要为政者能维持后宫的平和,这国家有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但,那个男宠睡在潜龙殿,就是一个不稳纷乱的征兆。 「也是。」玄烨苦笑,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连家务事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会一反往常,让映蓝睡在他的寝宫中吧! 他不希望连这么一点小小的秘密,都必须和别人一起分享。 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他的什么? 一个疑问闪过玄烨脑海,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法子控制地愣了一下,让一边的玄彻奇怪地抬眉。 「怎么了?」 「没事……映蓝他还在发烧,我怕他刚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会不习惯,若是因此使病情加重的话不是为兄我希望看到的。」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你何必那么在乎一个男宠的死活?虽然他是很漂亮没错,但是他是一个男宠耶!」地位连最低下的小妾都不如,反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那个连点背景也没有的少年给看得多重。 「别这么说映蓝!」莫名地,心中一股燎烧,玄烨锐利的目光让玄彻缩了一下高大的身躯。 然而一个眼光一句话,并不能够阻止玄彻心里想说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皇兄你可是万人之上的……」 「修罗玄彻。」 这一次的声音里可不只是带着警告,甚至还有了杀气,玄彻尽管明白自己皇兄不会因此杀了自己,可为这种事情去触怒龙颜,就显得自己太过愚蠢了些。 「好,我不说,皇兄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他才不信一向聪明的兄长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许在他做出那些包庇男宠的行为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切问题的发生。 今天他刚回到自己的府邸没多久,饭都还来不及吃上几口,就有几个自认为中心心无比的老臣派人跑到他那里去探听事实,甚至还明显暗示希望他可以多多劝戒自己兄长不可沉迷于男色,让他再一次认知到兄长今天坐在那个位子有多么不容易,恐怕连一天出恭几次都被算得一清二楚。 他不想来的。 在回来的路上他早就晓得了那个男宠纯洁得有多没威胁感,自己兄长则是宠他到什么样的地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能逃多远就多远,没想到他根本还来不及想该逃到哪里去避避这口水战,人家就已经轰到自家大门了。 他是一个权力很大的王爷。 他是一个受皇帝信任权力很大的王爷。 他是一个敢直言劝谏又受皇帝信任权力很大的王爷。 天知道他究竟是做了多少件事,立然会让这些老臣直接把这种印象冠在他的头顶上! 倒霉啊………… 「映蓝他……很好。」他美丽,他纯真,他率直,他不懂掩饰,他义无反顾爱自己这个人,甚至在他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 映蓝的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动,在他身边他可以那样心无牵挂地去说去做,那种不用多想不用多去猜测的感觉真的很好。 皇帝的确是万人之上。 但,那是一个用黄金跟宝石打造的锁,牢牢地将他锁在最高的位置上,在那个位置只能瞧见自己,空荡荡的只有自己。 映蓝不曾和他一样站在那一个不胜寒的位置,不会懂得他的感受,可奇异地,站在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他却在那儿瞧见映蓝的存在,那种突然之间有人可以陪着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连他都不甚明白,其他人又怎么会懂的呢。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有美好的性子,甚至还有倾城的容颜,要不是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过于美丽,他想那些大臣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快……反过来说,要不是他的倾城容颜,皇兄当初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吧? 果然红颜祸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一样。 「不过,他人好只有我们知道,大臣们可就不清楚了,就算清楚他们也不可能承认一个男人竟然比得上他们女儿的事实。再过几天,皇兄你就要出征了,这件事如果不好好安排一下,我怕到时候问题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到时候倒霉的绝对不只是必须守住政局的他一人,最危险的绝对会是那个小小的人儿。 「等映蓝好一点,我会让他住到另外的宫殿……就像你所说的,再过几天的时间我就要出征了,会差这么几天的时间,让我跟他相处再久一点不成吗?」他不想离开,征战多年,头一次有这样依恋着一个地方一个人而舍不得离开的心情。 玄彻皱眉,他人直率归直率,平常也是个粗线条,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忽略此时此刻皇兄脸上那带点不舍和依恋的表情。 「皇兄,你应该……你应该不会真的爱上那个男宠了吧?」若是,这八成会是开国以来最难解决的危机,那可不只是大臣的反对而已,皇室之间也不会允许一个男人进入后宫的。 皇帝这个身份的确是万人之上,可并不表示就可以为所欲为,能为所欲为的通常都是昏君。 「你说什么!」 玄烨笔挺的双眉也凝了起来,在玄彻说出爱上那个男宠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一块一样,还来不及思索那是什么感觉,随之而来的不悦及怒火就掩盖一切。 「我随便讲讲的。」玄彻的双眼差点被自己皇兄给惊得阖不起来,刚刚他其实只是随便猜测而已,想说皇兄八成会以佯怒的方式玩笑股带过,没想到竟然引起如此大的怒火上身……难道…… 「这种事情可以随便讲讲吗?若是传出去该怎么办?」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生什么气,现在身边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话会有传出去的问题,可心里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发泄出去,否则他无法停止心里的不安。 「是我的错,我不该多嘴,皇兄自然不可能爱上那个男宠,想必也是跟过去一样觉得新奇玩玩而已。想想也是,以前那儿个妃子一开始皇兄也是非常宠爱,现在虽然依然对她们很好,但似乎……」他怎么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糕? 「够了!」 原本他还有耐心听着,因为每当玄彻说一句时,他心里搅动不安的情绪似乎就减低那么一分,感觉像自己借着玄彻所说的话去说服自己,可听着听着,原本已经渐渐压在心坎深处的情绪突然间又膨胀起来,尤其是听见以前他对宠妃好如今他却冷落她们时,脑海中自然浮现映蓝被自己丢在后宫不闻不问的模样,顿时心里绞痛难当。 看他孤单落寞的样子,他会不舍……非常的不舍…… 「皇兄?」「算了,我想自己一个人想一下,你先下去吧:时间也晚了,别让府里的下人等你太久。」 玄彻忍住搔头的动作,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发现自从皇兄跟映蓝相遇之后,他好像就停止不了自己这种傻样,根本无法应付皇兄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 叹了一口气,玄彻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的脑子会就这么爆掉。 玄烨目视着玄彻的身影慢慢离去,手中温热的茶却再也难以多咽下半口。 他究竟该怎么做? 这样的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不由自主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控制不了自己般地快步往潜龙殿的寝房走去。现在玄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看着映蓝,好好抱着映蓝,似乎只要他这么做了,就可以解决心里所有的忧虑烦躁。 后面一直看着主子的内侍难以察觉地微微蹙起眉头,担忧的凝望主子身上那份无法安定的气息。 他想起刚刚王爷问主子的一句话。 皇上会不会是……真心地爱上了那个容貌无双的男宠? 若是,该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他从小就陪着主子长大,宫里的纷纷扰扰他看得其实比主子还要多,一个受宠的男人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可以轻易猜到,但是当这个男宠的身影已经深深刻在皇上心里时,皇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却不敢多想。 但是,今天皇上和那个男宠说话时,脸上温柔且不自觉微笑的模样,他全看在眼里,为此,他心里并无任何的不赞同,反而有着欣慰。那个总是带着干净的双眼看着世上一切的孩子,是唯一能让皇上感觉到有人为自己活着的人。 宫中的生活不像民闲所想像的那样仅有奢华,在物资不匮乏之下,其实是用鲜血和良心所铺出来的表象。 他多么希望皇上,可以因为那孩子的存在,而保有一份真心…… 第六章 映蓝早上刚睁开双眼,没想到就瞧见一张睡得颇孩子气的英俊脸庞离自己好近,近得可以瞧见浓密眼睫底下带青的色泽,还有唇边刚冒出来的胡髭。 他记得自己睡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时候他也上了床将自己这样抱着? 想着想着,映蓝忍不住就笑了。 以前在家里,所有人挤在一起睡时,醒来也是像这样可以清楚瞧见一张脸乍放在眼前,但是也许是因为那一张张的脸都已经是早已熟悉不过的家人,更也许弟弟妹妹的模样不是那个可以让自己心里悸动不已的人,因此通常张开双眼瞧见稚气满满的脸蛋,最后都是伸出手,把那张脸给推开,然后转身想办法再多补点眠。 现在…… 苍白纤细的手伸了过去,很轻很轻地指尖先点着了高高的鼻梁,然后顺着轮廓慢慢一点一滴用指尖去感触,每多画一点距离,就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多了一些,玄烨的脸和他有好大的不同,不但五官分明,而且有棱有角,手中的胡髭刺着指尖扎人,感觉到自己的双唇又弯了起来。 怎么办? 他好希望可以像这样画着他的脸,永远永远。 如果将来每一天晨起,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只要伸出手,这么容易就能感觉到这一份拥抱自己的温暖,那会有多么的美好? 以前娘每天早上总是带着笑容去工作,是不是就是因为赖在床上描着爹爹的脸庞很久很久? 还是因为爹爹像玄烨这样,把娘当成宝贝一样紧紧抱着…好温暖……温暖得不想起来…… 这也算是一种赖床是不? 「你打算继续画多久?」沉沉的声音闷在喉间有点沙哑,让点在脸上的指尖颤了一下。 有人用指尖在自己脸上一直画,就算再怎样轻柔也不可能不惊动向来警觉性甚高的他。一开始他很干脆的闭着双眼让他画,到后来觉得自己的心被他这样描啊描的,描得全身犹如从身体深处痒了起来般,终于忍不住开口。 「永远。」 柔柔的笑声漾了开来,映蓝瞧见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眼瞳里有着无奈和宠爱,顿时心里满满的愉快,那个藏着的希望就这么轻易地说了出来。 永远…… 一个钢铁般坚毅的心全化作一滩水八成就是在形容他现在的心境,玄烨本来还想捉弄得小东西脸红心跳的心情,全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不晓得飞到哪儿去,更惨的是被那一双蔚蓝的双眼深深看进心头时,连爬起身的力气似乎也跟着一起无影无踪。 于是,申吟了一声,玄烨忍不住聚集全身仅有的力气,然后转身趴过去,将那个小小还在病中没半点力气的身体给压在自己和床榻之间,完完全全掩盖。 「我要把你全部都埋起来。」枕在映蓝发旋上的双唇孩子气地嘟哝。 「呜呜呜!」可惜被埋在里头的人完全没有抗议的空间,映蓝很想要用力推开这个无赖,但是以两个人的体型差距来说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把你给埋起来就不会让别人看到,也不会让我整天都傻在你的目光之下。」这两句话,是很轻很轻的低喃,连玄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出了什么,只能张手用一点一滴回复到身体里的每一分力量,将怀里头的人越抱越紧。 一只雪白的小脚很艰辛困难地蹭出被子和高大身躯之间,努力地挥动想要踹开身上那个让自己呼吸困难的人,可是被压成扁扁的大字形的他怎么可能踹得着,只见那个无赖皇帝看着那一只小脚,心里觉得那可爱得让他很想伸手一把抓住,握在掌心里搔痒。 可怜的映蓝。 玄天王朝当今的帝王最大的优点就是雷厉风行的手段,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于是那一个很可爱的小足马上就被抓在大手中,带着茧的拇指指腹恶劣地搔动脚底心。 「啊~~~放开!放开!」 因为他握住脚掌、动作好不容易赚到一点空间的映蓝,还来不及好好喘口气,就因脚底心难耐的搔痒叫了起来。 「不要!」谁让你的脚掌如此小巧,像娃娃一样让他摸得爱不释手。 「放开!好痒!放开啦!」映蓝根本是用尖叫声「命令」,一只小脚很卖力地在半空中踹呀踹的,只是很可惜握住脚心的那个人手长了点,不管踹到哪个方位都可以牢牢地将他的小足锁在手掌中。 「不想放。」这是玄烨心里最深处的一个念头。 连一个眨眼的时间,他也不愿意放开。 全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可是在底下挣扎的映蓝没有多余的心神倾听,他身子小早就被玄烨给压得透不过气来,现在脚心又被他挠得搔痒难当,一张小嘴极为辛苦地喘着气,脸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一样。 「我想您再这样玩下去的话,他就要被您给闷死了。」 一句用悠哉语调说的话突然从床铺的侧边响起,让刚刚还沉醉地掌握住身下人儿小脚的人阴鸷地眯起狭长锐目。 「谁让你进来的?」寝宫外头的禁卫是都死人了吗? 「没人让我进来……但是如果我想进来的话,也没人能阻止得了就是了。」古清忻一点也不在乎那目光里的杀意笼罩全身,迳自捧着一碗黑浓的药汤走到旁边,顺脚拖来一张小茶几,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拖行声音,然后停在床铺旁边,将药汤摆好。 「今天有没有好一点?这是御医开的药方,每天早中晚上各一碗,快喝下吧!这样你的身体会好一些。」完全忽略眼中人儿上头那个巨大身躯的存在,古清忻伸出修长纤细的手,细心温柔地帮还在辛苦喘息的映蓝整理已经乱了的发丝。 「你想死是吧?」玄烨话中的语气一点都不会让人怀疑这句话实行的可能。 「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想死?」古清忻清冷的目光对上充满杀意的眼。 「很明显你的脑袋是忘了朕的身份,朕随时都可以唤人来杀了你!」这个男子,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该死的碍眼。 「小的一点也没忘记您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您到现在还可以压在映蓝身上没被小的踹下床的原因。」这个男人,也不想想映蓝昨天还发着烧,今天一早起来就这样折腾他,若是有了什么万一怎么办。 心口正烧着怒火的玄烨还没听出他话底下的意思,反倒是仍喘着气的映蓝,细心地听出他言语后的担忧。 「我已经没事了,只是有点喘气而已,你看,不烧了。」甜甜地微笑,映蓝伸出手抓住帮自己理着发丝的手,覆盖在自己洁白的额头上,虽然比一般人还要冰凉些,但是已经不像过去几天那样散发着不寻常的热度。 「好了是不是?」小小的脸蛋,又笑出了美丽的月牙儿。 「那就好……多爱惜自己一点好吗?」不要因为爱一个人,不要因为无怨无悔,就忘了好好珍惜自己。 挂在床边的玲珑吟突然发出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早晨听起来,有种透着心的凉。 三人的目光不禁同时看向似乎被风吹着转的玲珑吟,为它的吟唱为它的转动而恍然,觉得……那仿佛是一种预兆或是一种警告。 映蓝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揪在心口难过,而玄烨再度感觉到那一份始终不曾摆脱的不安感,至于古清忻,他对于那天籁一般的声响却再了解不过,几乎想要闭上双眼叹息。 「喝药吧!」用碗里的汤杓舀了匙药汤,古清忻在唇边吹了一下正想喂到映蓝嘴边,手腕就被比自己更大上一倍的手给紧抓住,动作的瞬间,汤杓里的药汤差点溅上光滑洁净的被褥。 「朕来就可以,你给朕滚出去!」 「小的不认为您懂得如何去照顾一个病人。」古清忻再次地于句子里强调那些代表身份的敬称,可这一点也不让玄烨觉得自己因此而崇高,反而觉得刺耳至极,每一个您每一句小的,听起来都像是诅咒。 「不过是喂一碗药而已,不需要懂,再不滚出朕的寝宫,到时候可就不是朕唤人押你出去而已。」他亲口赐死的人数也数不清,就连当年的功臣都大有人在,更别提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男妓! 「小的连死都不怕,还怕您唤人押我出去吗?」清冷蛮不在乎的双眼可以让玄烨看出他话里句句属实,这个该死的男妓是真的不怕死。 「你不怕死,朕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让小的尝尝如何?」古清忻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并不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映蓝看看玄烨,看看古清忻,最后看向那一碗好不容易熬好却已经渐渐冷却的药汤。 叹了一口气,慢慢从两人身边挣扎而出,乖乖坐在床边两手捧起微热的药碗,感觉那一份透着掌心的炙热,舒服地闭上双眼,然后将苦苦的汤药很习惯地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喝下。 耳边两人还在絮絮叨叨,虽然场面杀气腾腾,但是映蓝唇角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们两人,似乎吵得完全忘了自己忘了身份,虽然玄烨一直说着朕,清忻一直念着小的,但有哪一个皇帝跟平民会像他们这样吵架的? 因此虽然两人的确是吵得很凶,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有种很平和的感觉从心坎里扩散。 这样……真好…… *** 「娘娘,听说皇上昨夜还是让那个男宠留宿在潜龙殿的龙榻,这怎么说都于礼不合啊!自古以来后宫妃子侍寝,有谁不是在自己的殿里等待宠幸,而这个男宠竟敢破了自古以来的往例,公然留宿在潜龙殿之中。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宠妃之间争宠的问题而已,潜龙殿可是平时皇上退朝之后处理国事之处,若是让一个外来身份不明的男宠,占了这么一个位置,哪天与他国之间的消息有了外泄,那就不是一个杀字能了。」 一大早的,才退朝没多久的时间,几个自认为忠心为国,并且与皇后关系不错的臣子,就请命来到这皇后的凤鸣殿中,向皇后陈述一切的利害关系,每张脸上严肃又耿直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些人除了国家大事之外,没有其它的私欲。 但皇后不会是那个不知道的人。 她出身官宦世家,自小看着自家长辈明来暗去的嘴脸,早就对这些人心中的打算看得透彻。 今天来她这里闹,不过是自个儿不愿意犯上杀头大罪去劝谏皇上,希望她这个作皇后的可以出头罢了。 「关于这事,本宫也有所听闻,但本宫认为陛下对于这事自有定夺,如今那男宠进宫尚且不过几日的时间,一切都处于未知的状况,若此刻无凭无据地找上门去,到时候犯了陛下龙颜,又有谁可为本宫求情?我看诸位大臣暂且放宽心,等事情到了有徵兆之时,再忧心也不迟。」 「话不是这么说,凡事必须懂得未雨绸缪,若真等到事情发生了,再管就迟了。」 「既然如此,众位大臣怎么不在早朝时向皇上开口呢?求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何作为?」 「皇后娘娘!」 「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下去吧!」 几位大人眼对眼、眉对眉,叹了一下气。 「那么臣等就此退下,望娘娘多想想臣等的话。」 皇后看着众人退下,目光从空荡荡的大厅转移到远处只能瞧见一点点屋檐的潜龙殿。 潜龙殿这地方,并不是不能进去,她在刚成为皇后没多久的时候,就曾经在皇上的带领下进去看看,还记得那是个夜晚,唯一一次在潜龙殿里的夜晚,她和皇上两人就坐在潜龙殿的亭子里,看点点月光花在月光下争艳。 那年,皇上刚从太子成为一国之君,那种自己可以掌握天下的优越感,需要有人陪他一起分享。 众臣跟兄弟都不是分享这一份喜悦的好对象,在臣子面前畅意就失去了威严,在兄弟面前快意,怕会让那些兄弟认为是在威胁,因为这个位子,是死了多少个皇子与后妃,才有一个可以坐上去? 能和他分享的,是她这个从太子时期就一直陪伴他到今天的皇后。 可……她这个一直陪伴他至今的皇后,竟然也没有机会能破例在潜龙殿中侍寝。 那些大臣希望她做的事,其实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希望? 那些大臣就是看透了这点,才敢斗胆来她这里请愿,她看透了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看透了自己? 只是希望归希望,这么多年来许许多多的希望,有什么时候真的可以无所顾忌的去做?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但只有真正坐在这位子上,才会明了她拥有的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位子,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坐得这么高有何用?保住自己的一条命罢了! 劝谏皇上远离男宠这件事,她会去做,但却不是对皇上说,也不是在这种时刻。 那个男宠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祸国殃民的事来,将他留在潜龙殿,是皇上的决定,想定他的罪,不该是这个原因。 皇上啊皇上!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以让您为他破例? 可以让您连为自己妻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都为他而行? 耳边,突然传来翠玉敲击的声音,在风中叮叮当当甚是悦耳,只是……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单调孤寂…… 转眼又瞧见空荡荡的大厅。 呵……可不是跟她一样…… *** 映蓝自住进皇宫后,一直处于发烧重病的状况,因此不曾好好见识过这个也许将是他一辈子也离不开的「家」究竟是什么模样。 所以在玄烨确定他身子的确是好多了的时候,终于敌不过他那种根本不算撒娇,只是单纯用渴望的双眼水汪汪盯着你的要求,苦恼叹息,一边在心里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一边抱着漾开灿烂笑脸的少年,让侍卫将宫里的人给隔开,悠哉地在整个皇宫里逛了起来。 罢了!罢了!看他快乐的样子,自个儿心里也开心不是吗? 最后皱眉的皇帝,还是恢复了笑颜,甚至有点忘记刚刚在烦恼什么,在这皇宫里当起向导来。 映蓝觉得自己以前的家乡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不但有山有水,连建筑物都充满着南迢的特色,来往其间的族人,身上鲜艳却不繁复的打扮,将整个景色衬托得更加亮丽自然。因此南迢的美,向来被外人所称颂。 跟南迢相比,皇宫的美则是大大的不同,它显得精雕细琢,就连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也似乎都是大匠细心量好位置种下的,宫殿建筑雕梁画栋,小小的一个栏杆也是一个世界,因此让纯朴的映蓝看得可以说是目不转睛。 玄天王朝历史不算悠久,但是皇宫却是前朝历代所一再重修留下来的辉煌,每一个小地方几乎都有它的故事跟历史,让映蓝没想到的是,玄烨对这些历史竟然可以很详尽地一一道来,仔细得有如这些事情他曾经经历过一样。 「为什么你可以知道得这么清楚?」那蓝幽幽的双眼睁得滚圆,令玄烨爱怜地在他的眼上亲吻,小脸红了起来。 虽然看不到……但有其他人呢! 那天他可瞧见玄烨一声令下,突然就不晓得从哪些地方跑来一堆的侍卫,让他差点连脑袋都烧了起来,原来之前两人亲密的相处,都被这些人给看光光了。 抱着他的玄烨自然明了他在脸红些什么,这些日子每次他只要对映蓝做出稍微亲密一些的动作,这小东西就是这副模样……老实说……这一点都没让他因此减少两人之间亲密的举动,相反的,还增加了不少。 他爱看呀…… 「因为我从小到大,几乎都在这个地方度过,二十多年的时间,怎可能不清楚?」 二十多年的时间,就算身为皇子的他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学习,但二十多年呵……多么漫长的时间,再忙还是依然会有很多的空闲让他只能晃悠在这皇宫里,向来来往往的官员跟太监探听每一个故事。 像是这根柱子上的污痕,是某一个朝代的妃子,因为失去了皇帝的宠爱,悲伤与失望之下,撞柱而死留下的。听说至今,在那位妃子去世的那一天,依然可以在这柱子附近,瞧见一个白色的亡魂四处游走。 还有那一个池子,本来才多小的面积,某个皇帝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在里头养只人那么大的鱼,因此命人扩建,现在看起来才会像个小湖一样,还可以在上头泛舟。而且啊!听说有时候舟底下若是感觉到剧烈的撞击,就是遇着了当年皇帝养的那只大鱼,可要赶紧低头瞧瞧水面下,那大鱼是怎么个模样。 什么样的故事都有,感觉上多像是一群人关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一天过着一天,连疯了都不晓得,才会如此荒唐。 他……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一直到长大成人,有机会跟着军队出征时,才知道外头世界的多采多姿,所以即使成了皇帝,也常常会做出令玄彻头大的事,那就是他老爱微服出巡的这个习惯。 「可是,我就不清楚我家附近的每一个故事。」 他的牢笼比起玄烨的,可小多了。 受限于身体的关系,他能活动的范围很小很小,如不是母亲偶尔会偷偷背着他四处去看看的话,也许在他下山之前,永远就只能知道那一个被称为家的小房子跟外头几块小田是什么样子。 他那又是叹息又是嘟嘴的模样,教玄烨辛苦忍笑,好想将鼻头点着他的,然后用力地挤在一起,直到嘴巴黏上他的用力亲他一口。 可惜……唉……旁边有人在看啊! 他是不在乎别人看,但这等孩子气的作法,肯定会灭了身为皇帝的威严啊! 看来这件事困扰的不只是他的小宝贝一个人而已。 「以后你就可以清楚了,看,那个地方是以后你要住的宫殿,我特地选给你的,华韶宫的位置冬暖夏凉又宽敞,里面有很多花草是各国进贡来的,所以光是看那些花花草草,就会眼花缭乱。」 华韶宫兴建以来一直不曾住过任何一个妃子,原因是那儿的阳光很舒服,在冬天的日子他偶尔会想要一个人晒晒太阳看看书,那儿的阳光充足又不炙人,因此就成了他的另一个天地。反正皇宫里的宫殿多得是,他从没想过把那些进宫的妃子安排在这里打扰。 「我以后要住的宫殿?」听见他的话,映蓝愣了一下,刚刚还笑着的脸换上了不安的疑惑。 「我不是跟你住一起吗?」他一直是这么以为。 玄烨这才发现自己说得太过畅然,竟然不自觉将原本要好好跟映蓝说一番的打算给说溜了嘴,有种奇怪的心虚感。 他在心虚什么? 这是原本就应该要做的事情,让映蓝在这一段期间内住在他的潜龙殿已经是破例,所以不光是那些自认为为国为家忠心耿耿的臣子,就连平常总尊敬他决定的皇弟也来耳边劝诫。 所以……他到底在心虚个什么? 「当然不是。」觉得站在这儿面对映蓝那种会让自己心思纷乱的眸光,会让脑子完全无法正常的思考,玄烨干脆快步的走到附近大树下的石桌石椅找位子坐下,一头远远跟着的内侍马上就见机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点心。 「蓝儿,皇宫有皇宫的规炬,朕……我是说我,我即使是个皇上,很多时候也要照规矩来,身为一个上位者若是不做好榜样,又怎能约束下面的臣子你说是不是?潜龙殿里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皆不得留宿,是过去数百年来的规矩,殿里有太多关于这个王朝的秘密,我不能因为宠爱你而将这规矩说废就废……」这理由是他想了又想,本应该理直气壮却一直无法说出口的解释。 身为一个皇帝,他还是头一次去为一个宠妃解释自己的行为,就连玄彻恐怕也没听过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做哪些政策吧? 「就算我不会想去知道那些秘密?就算这规矩会令你跟我都不快乐也是?」 蔚蓝的双眼仿佛蒙上了什么,透着一层水雾还有着浓浓的失望,碎心般的伤感不断的传到他的心坎。 是不是自己太傻了些? 还以为来到这宏伟的皇城里,和湖上山庄的日子不会有所不同…… 玄烨默然,手贴着映蓝的脸颊,拇指在他的眼帘下,轻轻地摩挲那一片柔滑。 他解释得那么多,而他的蓝儿只要伤感地随口一句问话就一针见血,刺得他几乎让一直压在心里的许多过去不甘心和不快乐的回忆出笼。 『母后,为什么不能到殿里找父皇?我可好不容易才做好了纸鸢,小达子说今天天气正好,可以在花园里玩,我想找父皇一起去,父皇答应过的!』 『那是规矩,即使身为太子,也要懂规矩,你父皇的潜龙殿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可要挨罚的。』 『我只是要去叫父皇陪我放纸鸢,才不会弄坏东西。』小小的娃儿说什么也不懂,只是叫父皇陪他去放纸鸢而已,为什么连见面都难。 『皇儿!再闹母后可要生气了,等等看公公怎么回报,母后想你父皇应该是……』 母后的话根本不用说完,刚刚进去通报的公公已经出来,跟两人请安之后,换来摇头的答案。 『父皇才不会不陪我,我自己去跟父皇说!』 『皇儿!回来!』 『不要!』 那天的午后,天气很好,但亲手做好的纸鸢,却始终不曾飞上天际,误闯皇帝书房的太子,被罚了禁闭。 暗自地深深吸一口气,即使明知道开口的答案,连自己都会感到厌恶,他也不得不回答。 「是的,就算那会令你跟我都不快乐,它也一定要执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很多事情不是说想做就做……除非我今天成了人们口中所谓的暴君、昏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是当年父皇吩咐内侍把自己关回太子殿殿内时,留下的几句话其中一句。 至今他依然记得…… 他在怔怔然,一旁的映蓝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悲伤,小而修长的手很轻却很快地捂上他的双唇。 「不要这么说,玄烨永远都不会是昏君、暴君,永远都不会是。」仍带着伤心的双瞳,有着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对他的信任。 虽然仅仅是一个小小人儿的信任,却让玄烨觉得好有成就感,过去担着的重担似乎顿时减轻了些。 他以前也曾经问过父皇、母后,为什么皇帝明明是人人所想要坐的位子,可他总是可以看到父皇深锁眉头?为什么他身为太子却不能像皇宫外头的孩子一样,让爹爹扛在肩膀上逛逛庙会? 通常换来的回答,都是越是在上位者,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和别人相比,你获得了江山与财富,相对的束缚也就越重。 一个小孩子怎能体会这些? 尤其许多回答他的人,眼中对他们所说的话是如此黯然。 因此不管谁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心里的疑惑不曾真正解开,始终沉重地压在心口至今。 而今,他回答了映蓝,用同样过去别人所告诉他的答案,这样的无奈本该令自己喘不过气来,但小东西的手这么一捂,那犹如世间没有人比自己更好的眼光这么对他一瞧,过去的那些压抑,似乎就有了那么一点的回报。 他的父皇、母后、兄弟,还有那些众多的臣子,没有一个人会像这样直接的跟他说,他不会是一个昏君,永远不会是……这样的话,是只有在一个帝王死后才能有的评价,做了那么多,却不会有人这样真心地相信,他们宁可抱持着伴君如伴虎的念头,颤巍巍地等待他的脸色再回答。 然而,他放弃了那么多的自由,历代皇帝放弃了那么多的自由,也许为的,其实不过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答案。 他,好想对怀里的人儿,道一声感谢。 「我会住在华韶宫,不乱跑,天天等你好吗?」映蓝不晓得他的心情,水汪汪的眼睛用心地做着承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生活过于单纯的自己,恐怕除了等待之外,也想不着太多的闲差可以做,即使他不希望自己如此没有用,即使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 「还不需要,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抱紧怀里的人儿,玄烨也许是不想再隐瞒,几句原本不想说的话,又不小心地溜出口。 「还有几天?」什么意思? 「是的,再过几天的时间,我就要带领军队出征边疆地区。」这些日子来,军队和军粮已经开始从各地集结,等待会合。 「你是说之前说的那个回封国?」他没忘记回皇城前玄烨对他说的,只是没料到玄烨竟是要带领军队出征。 他要离开了? 这样的事实似乎一下子之间,无法在脑海中停留。 「没错,其实如果不是敌国的话,那是一个不错的国家,不但拥有勇猛善战的驼兵,难以防备的武技,还有着非常动人的民族风情,本来若是有机会,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以后当然还有机会,只是当然到时候国家的主人将会易位,他不会放过任何想要侵犯他领土的人。 「我能……」他想问他能不能陪着一起,可其实这答案不需要多问,自己就可以知晓。这样的身体只会给玄烨带来麻烦,在战场上敌人已经很难应付了,他不愿意再让他多烦心。「我会怕……」 「放心,敌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我们黑骑兵也不是好惹的,这一场战没有败的道理。」 映蓝用力在他怀里摇头。 他不是怕这个,在他的心里玄烨总是那样高大,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败的可能,他怕的是……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小心点。」 玄烨以为他是怕自己受伤,于是给予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我会的,说几句汗颜的话,虽然我是领兵作战的那一个,可身为一国之主,我不可能莽撞地冲在前方,只要我军能够胜利,不过是在幕后策划的我,必然会平安回来。」以前身为皇子时自然可以在前方冲锋陷阵,如今他身为一国皇帝,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分得很清楚。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胜利……那时候,回来的那时候,要回来看我……」然后千万不要忘记我…… 他不懂得那种总是被遗忘在背后的寂寞,但映蓝懂……懂当岁月过去,伴随而来的是最可怕的遗亡…… 所以他怕的不是失败,也不是他是否会受伤,因为在他的心中,他早已更高大得无人能比。 他怕的是,在一场长久的战争过后,他会遗忘在遥远的那头,有个人在等待…… 他怕的是,随着岁月流逝,即使他仍记得自己,却遗忘当年为什么会愿意给予他如此温柔的宠爱…… 第七章 战争一旦开始,绝对不会是一天两天结束,尤其是这一次挑衅的国家并非弱小国家尔尔,早在出发前,所有人就已经做好了数年长征的准备,不管是在政局或是经济上,整个王朝的上上下下都有最坏的打算。 自然,玄烨身为一个皇帝,就算亲自领兵出征,也不可能数年的时间不归,只要战事稍微稳定时,前线的战将就会换上玄天王朝常胜将军领军,再不然就是玄彻代替自己皇兄上场。 这些事情,在玄烨出征之前,都已经跟映蓝做了说明。 但,他还是会想他,会担心他。 「你在做什么?」古清忻在午间小息过后,躺在长廊外围突出的台子所布置的椅上,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花园树荫底下的石椅上忙碌。 好奇地走到他身边一瞧,灵巧的十指缠绕着晒干的紫花藤,一圈绕着另一根紫花藤打结,细细密密地编织成形体。 这紫花藤他之前就看着他剪下不少放在石桌上晒,那时候好奇心不够浓,没想要询问,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想做个护身符给他,希望他平平安安回来。」 南迢的男子不经商的就会在家里做些手工艺,他想在玄烨出发前,用皇宫也有种的紫花藤编成柔软的飞鹰,然后在飞鹰的身体里,藏着当年母亲跟巫师求来的保安符,悬挂在他的颈子或是腰际,希望他这一去可以平平安安地回来。 「那保安符不是你娘亲跟巫师求来给你的?」古清忻之前帮他更衣的时候,都可以瞧见他很宝贝的挂在胸口,现在却拿了出来,用紫花藤编好的部分包了起来。 「是啊!娘说它很灵的,我想一定可以保他这一战顺利平安。」想着想着,编织的手指又快了些,雪白无瑕的脸庞泛起粉色,满心祝福。 「那你呢?」 古清忻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可看他将一直小心收藏的保安符编进了紫花藤里之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么问他。 他语气里仿佛的不赞同,终于让专心做着护身符的映蓝抬起头来。 「你不高兴吗?」 「是,也不是。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希望你多为自己想一点,那家伙一看就觉得福大命大的模样,所以护身符还不如留给自己。」 听他「称赞」玄烨福大命大,映蓝笑开了颜。 「他比我更需要它,现在在这皇宫里,生病了有御医爷爷帮我看病,肚子更是不会有饿着的时候,吃得饱穿得暖,有什么好危险的?我既然已经不需要它,那就让它留在需要的人身上,我希望它可以像过去保我平安长大至今一样,也保佑玄烨平安归来。」映蓝说这话的时候,是满心的期望,他没办法像一般的男子一样上战场陪伴玄烨,保护国君,但至少在这小小的地方,希望可以尽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意。 愿神可以相伴左右,而他也可以藉着这小小的护身符让心意跟随,相随到玄烨回来的那一天。 「需要的人是你。」古清忻伸手抱住那个仿佛用所有的心神在祈祷心爱之人平安归来的少年,嘴里喃喃地自语。 「什么?」 因为是在他的耳后,映蓝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他……还不想让单纯的他去真正了解皇宫里黑暗的一面。 要知道,现在能庇护他的人上了战场,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那些玄烨特别吩咐过的侍卫跟宫人可以保护他之外,他再没有更大的势力,没有势力的后妃在这深冷的后宫之中,很容易就会无名地消逝在历史里沉寂。 那些侍卫跟宫人能保护他什么? 若是遇上了高官或是后妃,有谁能阻止得了他们的伤害? 所以真正危险的人是你,在所有臣子后妃都知道你存在的情况之下,后宫里下一个被陷害的也许就是你。 能稍微安慰自己一点的是,现在那些人只知道玄烨宠映蓝,但未曾意识到他宠映蓝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恐怕就连玄烨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深处,映蓝占了多大的地位。 若他知道映蓝在他的心里占了多大的地位,今天就不会只是吩咐这些侍卫和宫人保护他了……那个充满占有欲的男人,会牢牢的把人给锁在身边,连一眼都不舍让别人多瞧。 「清忻,你看,身体已经好了,再编上双翼,它就可以和风一起飞翔。」映蓝举高手中已经成形的飞鹰身体,紫花藤又细又轻,虽然还没补上双翼,但已经可以随风飘扬。 看着透过光流露高贵深紫的紫藤,他可以想像当双翼完成之时,也许这小小的飞鹰真的可以翱翔天际。 *** 「这是什么?」 玄彻在送自己兄长离开皇城时,终于在城门前发现兄长胸前悬挂的那一个精致的护身符,小小的飞鹰十分轻巧,当玄烨的身体随着马匹晃动时,胸前的飞鹰也跟着一起飞翔。 「蓝儿自己做的,很精巧是不?」玄烨抓住胸前的飞鹰,可以瞧见阳光透过被撕成柔细纤条做成羽翼的紫花藤,在掌心印出浅浅的紫红。 在他离开皇宫之前,他披着战袍紧紧拥抱住那个已经忍不住垂泪的小东西,原本坚毅锐利的双眼在那一刻可以说是柔情万种,鼓动的心为他强忍的泪心如刀割。 蓝儿咬着双唇,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五指张开,一只藤编的飞鹰递到他宽大的手中。 「这是?」 「护身符…我把娘亲给我的保命符编在了里头,这一路上好好带着,它让我在贫困的环境里可以好好活着遇见你,所以我相信它也一样可以保佑你平安回来看我。」 玄烨看着掌心里的飞鹰,紫花藤被搓揉得如发般柔细,细细的紫藤密密麻麻地编织成飞翔的鹰,那睥睨一切的锐利鹰眼竟然还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再看向那一双把飞鹰递到自己手里的手,原本总是苍白的指尖,拇指跟食指还有中指的指尖变得如胭脂一般红,那并非染上的色,而是经过无数次的摩搓才让指尖的皮变得薄弱,透出底下的肉色鲜红。 「帮我戴上。」重新将飞鹰交回那一双仿佛依然会疼的手,玄烨弯身让两个人都可以轻易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映蓝看着他,牵起一抹很努力的笑颜,张开双手将丝绳绕过他的颈间,然后踮起脚尖让自己可以瞧见自己的手在浓黑的发中缠绕,红色的丝绳、雪白的手指、乌黑的发丝,颜色鲜明地有如一幅最美的画。 细细的红线,绕着圈穿过另一头,隐隐约约中就像绕在自己的指间,不舍结束。 玄烨也不愿意催他,心里想着就算这样一直弯着腰,让腰杆子活像九十岁的老公公一样酸疼,他也心甘情愿。 在小人儿的颈间倚着笑着,看自己的双手绕过纤细的腰,拥抱。 两人之间,柔细双手为他挂上颈间的护身符,栩栩如生的飞鹰在风中、在胸口的九龙图腾前飞翔。 忘了多久的时间,才慢慢放开彼此,两双眼睛,凝望着两人四手中不自觉一起握住的飞鹰,突然间彼此沉默。 那种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话才好,那一刻的沉默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打破,而也是在那一刻,他们好像可以感觉彼此心中情感地心灵相通。 几乎要以为这样的沉默可以永远持续时,终于,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在两人耳边…… 「如果可以,看着它的时候,希望可以想起我。」 玄烨不曾有过一丝犹疑,马上就点点头。 他的肯定令映蓝笑起了甜甜、浅浅的酒窝。 「可以想起那天我们首次看见彼此的时候,可以想起一起划船的时候,还可以想起……」 「想起缠绵时你红着脸哭泣的模样?」 小小的拳头用力打了他胸前的九龙纹一下,可惜盔甲底下的人半点也不觉痛痒,怕他打疼了手,连忙抓住。 「我可是说真的呢!你现在就已经让我想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点在他因为压抑悲伤而红起的脸,上面其实已垂挂着一滴泪。 抹去了那滴泪,放在自己的唇边,立刻就感觉到那苦涩的咸味,玄烨再一次低下头颅,用沾着泪的双唇,吻住他的。 「说真的,我会时时想起你,你没听说君无戏言吗?我可是皇上呢!怎么会骗了你?」 「不骗我,我相信。」只要能想起,是不是就不会忘记? 「那就别哭。」 「才没哭。」只是不小心掉落下而已。 「是啊!没哭,不小心落下的。」他看得出他是多么辛苦地忍着。 重复了他心里的话,令映蓝觉得两个人的心好近。 终于瞧见他少了点悲伤的笑,玄烨忍不住,和他鼻头点着鼻头,额头连着额头,轻轻地蹭了一下,亲一口。 「我会很快回来,你就当作……不小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等梦醒了,就会看到我凯旋而归。」 「好……我会一直睡一直睡。」 这样一说,两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想着醒来瞧见他凯旋归来的英姿,一个想着回来瞧见一个睡着的瘦小猪。 后来,是已经集结大军准备出发的玄彻打破那本该只属于两人的空间,其实他也只说了一句该走了。 但就这样的一句话,两人好不容易忘记的离愁又再度缠绕心头。 映蓝紧抓着玄烨的手不愿意放开,玄烨反握着的手也背离自己的理智无法舍去,虽然都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种蔓延在四周的离情,让玄彻这个粗线条的人也懂得叹息。想了想,干脆跟下人吩咐准备一辆马车,让映蓝坐进去,虽然那马车不会跟在玄烨的坐骑旁前进,但却可以在不远的山坡慢慢驾驶,直到再也见不到大军的踪迹。 于是,在城门的两人想起,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皇城一边的小山坡,虽然如此遥远,却有种真的可以瞧见树林中那个看着他离开的人儿的感觉。 「该启程了,陛下。」大军全肃立在皇帝身后,领头的便是玄天王朝里最强悍的黑骑兵,一身黑亮的盔甲,腥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仿佛预兆着他们的出现将带来一片腥风血雨。 黑骑兵后头是步兵,也是人数最多的兵种,整齐列队的军容,从皇城北绵延至南,皇城里的所有居民,全都见识到王朝军队的英姿飒飒。 玄烨举起手中的宝剑,银色的光芒在阳光底下一闪,朝城门口挥出的同时,所有军队都为这肃静的一刻感到热血澎湃。 胯下的马匹长鸣,终于,领头的马匹奔出,带领着河水般绵延的队伍,朝西北边境奔驰而去。 当皇兄已经远离,目光所及之处实在也看不到身影时,攸罗玄彻打算勒马回宫,然而扬起头,远处山丘印入眼瞳的那一刻,他突然心有所悟。 于是一个人驾着马匹,不往既定的路线,而是一路冲上那小小的山丘,果不其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顶处,目光遥遥地看着天与地连接的那一条线上,几乎难以察觉的黑影。 「回去吧!你在这里吹风,若是病了,徒让皇兄他担心而已。」他并没有打算下马安慰,一来自己对男人没兴趣,二来即使皇兄不在这里,他还是必须避嫌,免得让有心人士看到说话。 「我等一下就离开,谢王爷关心。」 玄彻皱眉,胯下的马匹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情,躁动地嘶鸣。 「本王不想逼你,但是最好是现在就走。让你来这里就已经是破例,别让皇兄为你破太多的例子,那会让朝野之间有不好听的传闻。」 「哼!俗人……」 这一句话自然不可能是个性温和的映蓝所说的,玄彻眼一眯,往出声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一个总是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小官,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慵懒地从马车里走出来。 这人,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仆人? 「没规矩!」 「要是像您这样规矩,橘子都要种成方的才爽快。」规矩规矩,整天除了规矩之外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吗? 「你!」 「我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梦想……」 两个人正要吵起来的时候,一直看着远方的映蓝突然小小声地低喃,可因两人的距离都很近,下一刻便随风而逝的声音,还是传人两入耳中。 「小时候爹爹很喜欢说那些骑马打仗的故事,尤其是将军一人深陷敌阵,如何支撑到机智骁勇的属下来援,突破重围,并且率军回攻,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为国家取得无上功绩的故事,听起来很棒是不是?」 玄彻很想回他这哪里棒了?一听就觉得是故事,在战场上哪有可能一个人孤军奋战还能支撑到属下来援,骗人的故事。 可那一双海水蓝的双眼,充满光芒的看着自己时,玄彻竟然很不争气的点了点头。 「所以小时候我们都想当故事里的将军,要不然当那个机智骁勇的属下也好,能在战场上求生存,为国家效命,我想是每一个男儿心里最大的愿望……可,身为南迢的男子,愿望终究只能是愿望……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有那个能力,在他身边保护他。」即使他比自己强大,即使他已经拥有太多强悍的属下…… 那种有如将自己的心挖出来,面对他说话的语气,玄彻连一点点嘲讽的念头也无法升起。 尤其……在这个时候,映蓝才真正落下一直忍着的泪,但是一声不吭。 他有他自己坚强的方式…… 映蓝不晓得他此刻想的法,连忙擦去那一颗无法阻止掉落的泪水,他只知道一旁的玄彻早已经看不惯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姿态,若是再让他发现自己的泪,想必对自己的观感一定会更加低劣。 并非他在乎玄彻对自己的想法,而是他是玄烨的弟弟,一个会尽自己能力规劝兄长的好弟弟,若是他这个爱上他兄长的男人身上再没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那无形中的态度会给玄烨带来许多为难。 「走吧!」 玄彻依然是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安慰这个人儿,可是他还能做到假装没瞧见,即使没有泪水,泄漏曾经落泪的泛红目眶他也同样忽略。 因此,当映蓝应声转回来走人马车时,他只瞧见娇小身躯里所散发出的坚强。 模样苍白却神色坚定的一个少年,终于令他有了那么一点点佩服,也开始认同他其实也是一个男子,一个单纯又干净的男子。 所以……即使今天他的身份是皇兄的男宠,可一样不能抹灭他有值得人敬佩和赞赏之处…… 古清忻瞧见他神色的转变,因此没打算再继续和他争吵,转身回到刚刚睡得舒服的马车上,映蓝水晶般澄澈的眼正穿越过他的脸庞,穿越过马车车帘,仿佛在瞧着未来亦或是过往。 「说真的,我会时时想起你,你没听说君无戏言吗?我可是皇上呢!怎么会骗了你?」 「我会很快回来,你就当作……不小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等梦醒了,就会看到我凯旋而归。」 那个人温柔的模样,是他心里最深处的珍藏。 「清忻。」 「嗯?」他都快可以猜到这一双蓝色的眼,究竟看到什么了。 为什么……要爱得这么深呢? 这样的一句话,他已经想问了数不尽的岁月…… 「玄烨回来的那一天,一定还可以像过去那样快乐是不是?」他才离开多久的时间,他却已经学会了想念。 古清忻闭上双眼,耳朵似乎又听见搬到华韶宫后,那一串挂在窗边的玲珑吟,清脆地和风一起歌唱,唱着过往许许多多等待的人,心中最深的回忆……明明是那样清脆的声音,奇怪的是,为什么心口会越听越是疼痛? 「是啊!一定还会跟过去一样快乐……」 第八章 玄天王朝封观五年冬末 华韶宫即使到了严寒的冬日,宫外的花园依然是鲜花盛放,只是这绽放的花朵全跑到了树上,不但在大冬天里开花,还开得满树粉粉的红、娇嫩的白,乍看之下还以为雪花挂满树枝且发出阵阵的清香。 今天这种雪花飘飘没有寒风侵扰的天气,在文人的眼中可绝对是赏雪观景的好日子,最好是可以泡上壶热茶或是来一瓶烈酒,在亭子里坐看雪花飘飘、寒梅颤颤。 现下古清忻的确是在做这等文人雅士会做的事情,但他旁边的那一个可不是。 拉他出来本是希望他可以透透气,别整天闷在宫殿里,可现在人是陪他出来了,做的却是和在宫殿里时没什么两样的事。 举着沾上墨水的毛笔,慢慢地在白纸上写了不少秀美字迹,每写一段话,小小的脸蛋就会恍神一会儿,有时候皱眉,有时候傻笑,更多时候是带着浅浅的思念。 这小东西,每次到了宫中派人将消息送至边疆的时候,就会在前几天开始,想着该怎么写可以表达自己想那男人的心,又不让那个男人太过担心,最好还可以让人露出莞尔的笑。 他在战场上一定总是眉头深锁,毕竟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战场中牺牲,心情不会好过,若看了自己的信,可以拥有笑容,即使很短暂也好,他多希望在远方的他,依然可以有着令自己悸动的笑容。 「你写了那么多,不腻吗?」 「如果可以,我想把每一天的事情都写下来,那样也许会让他觉得我就在身旁。」 「何必为他想那么多,要是我,在上头写个祝平安就很好了。」 「我有写喔!」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好好看看雪,到处走走逛逛也好。」 「雪明年、后年都可以看,但我若是不快些把这信给写完,那这一个月玄烨就收不到我的信了。」 古清忻叹息,这小东西,竟然一边回他的话,一边不忘继续动手写,瞧瞧他,这种天气在外头写字,手都抖了,三不五时摩擦一下才能再继续写一行,看那洋洋洒洒起码也有四、五页的信纸,不晓得他已经在这种冷天里,冻了多久的时间才能写这么多。 那个收信的家伙最好是会把这些信一字一句都给他看完,不然他绝对杀到边疆去掐那个负心人的脖子问他良心何在。 旁边正写着字的映蓝自然不懂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将终于写完的信好好地摺好放进信封里头封上,两手掌心贴着那点点的厚度,想起收信人的笑颜,小小的脸上笑出浅浅满足的月牙。 玄烨……映蓝好想…好想好想你…… 但……那些信,那些一封一封,每一封都记挂着许多情感的信,在远方率领众将万兵作战的玄烨并没有看到。 不是他不看或不愿意看,而是之前寄的信,全在离开皇宫之前就被王爷玄彻给拦了下来。 战场上可是论国家要事之地,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况且这信若是一寄,他怕兄长的心会因此就这么软了下来,影响杀敌的情绪。 另外,他更担心的是,收到这些溢满了太多太深情感的信,一个不好,惹得兄长的思念加深,只顾着快快打完仗就可以回来,那么心急办不了好事,过于莽进的战略,容易陷入敌人的陷阱。 所以他才将那些映蓝用尽心思写成的信,每一封都拦了下来,如今堆积在潜龙殿书房的桌子上,才多少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如此厚厚的一叠。 「王爷,这是这一次映蓝妃子写好的信,是不是也要拦下?」正在将这一次宫中需要传递的信件整理成东的内侍,一瞧见里头最厚的那一封信,便顺手拣了出来递到玄彻的身边。 映蓝妃子这个称呼,是他们这些下人唯一找到的一个可以算是不带任何偏见意味或是不尊重的称呼,实在是因为皇上尽管疼爱这映蓝妃子,偏偏却忘了该给那美丽的男子一个封号,不得直呼主子大名的这些内侍宫人们,只好用这样的称呼代替封号,再不然就说华韶宫的主子便能够懂。 玄彻接过这一次的信,指尖感觉到的厚度,教他在心里叹息。都这么冷的天了,写这么多不觉得手冻吗?就连他在这书房批阅奏摺,都觉得手指僵硬难当,更何况是那个天生体温就比别人还低了些的男人。 并不是他有所偏心不把他的信交给皇兄,事实上,宫里妃子的信件他一样全都没有递交出去,除了皇后的信他不好擅做主张拦下之外,兄长在边疆收到的,几乎都是和朝政有关的机密信件,皇后自己也清楚在战场上主帅心里想法的重要,从来不敢写太多,很多时候都是希望陛下平安归来这一类短短的祈福。 但…… 抓着这厚厚的信件…… 好吧!他必须承认他为那男子的毅力和深情给打动了,反正他刚刚接获战场上的消息,知道战事很顺利的往前推进,现在正据在敌人城外等待,这等待的时间也许会适合看看如此长的一封信吧! 「送出去,这次本王不拦了,下不为例。」 内侍愣了一会,才懂得恭敬地将刚刚递出的信件再次取回,坐回原位后想了一下,决定把这封信跟皇后娘娘的信件给放在一起束好。 他也希望这封信可以送达皇上的手上并被好好细读。 宫中的信件都是他在负责收取,所以他很清楚皇后娘娘的信,和这映蓝妃子的信有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开始的第一封信,也是想了许久才下笔,中间还反覆把他喊了回来重新改过,最后寄出这样薄薄的一份信页,而日子久了,似乎是看透想再多,皇上也不见得会好好看过,更不会懂得她压抑的思念是如何藏在字里行间,因此后来的信,的确是写得不如开始的真挚。 而映蓝妃子…… 不管他写的信是不是真的送达皇上的手中,更不曾计较是否可以收到皇上的回信,每一封每一封信里,都是厚厚的一叠信纸,把信交给他时,那脸庞上深深的情感还有点点希望,都让人清楚不管是哪一封,他都用了最接近心的方式一字一字地填在信纸里头。 他也希望这妃子的信,皇上可以找个时间看看,若是能够回信的话更好,他很想看看当他把信交给那男子时,那张倾城的脸庞,会绽放多么耀眼的光彩。 只是,很多时候希望归希望。 在战场这一头,送达的信件依然会有人帮皇上仔细处理。 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的信件,一个一个依照写信者身份及重要缓急分好,在瞧见皇后那一束时,只愣了一下便搁置到一头,即使这一次这一束信件的量,似乎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但皇上吩咐过,在这种和敌人互相残杀的战场上,不需要皇后那些空有祝福的话。 虽然皇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很清楚事实,他自己家里投寄来的信件,哪一次不是兴高采烈地展开,尤其在信中瞧见自己刚出生一年多的儿子,已经开始懂得叫人的时候,眼泪更是忍不住落下。 男人流泪自古以来都是会被人说软弱,但是只要想到一直在故乡等待的家人,还有错过孩子第一次叫人的那一刻,这眼中的泪自己也控制下了,多想现在马上奔回家中好好看看孩子。 只要心中对写信的人有记挂,没有一封信是不被需要的,就算空有祝福也一样。 皇上不记挂皇后,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 心里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时,温暖的帐篷突然吹进一股冷风,就算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风吹进来的帐篷门口一眼,没想到竟然瞧见一身风雪的皇帝正盯着他瞧。 「陛下……」 玄烨挥手免去他的跪拜,这西北边境的天气实在是太过酷寒,军中有人已经生起病来,因此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之前有写信回去让玄彻多准备药材跟保暖的衣物过来,不晓得他办好了没有,想了想干脆亲自来一趟。 「王爷的信来了没有?」 「来了,在这,另外听送信来的传令兵说,后面王爷还有让人带了不少的物资,不过因为物资众多,会比这些信晚上两三天的时间。」整理信件的士兵立刻将整理好的信件递到皇帝的面前,里面除了王爷的信之外,还有几位大臣这个月来的施政方向。 玄烨接过信,简单看了一下信封上的人名。 「就这些?」 「啊?」士兵随着他的问话,眼睛下意识地看了刚刚被放到一旁的那一束信。 随着他的目光,玄烨也瞧见了那一束信,第一封信上的署名,让他失去细察的兴致…… 其实,他一直在等,等某一个人的来信,因为他几乎确定那个人肯定会写信给他,只是都这么久的时间了,却一封也没收到。 他不怪小东西,他可以猜到是谁动的手脚,蓝儿不可能不写信给他,但他没收到就代表有人把信给拦了下来,能拦信的还有谁,绝对是自觉这样对他比较好的弟弟。 但……他真的希望可以在这种时候瞧见一封,除了那些厌烦的国家大事之外,能对他有关怀的信。 身为一个皇帝,似乎连这样的权力也没有…… 正想转身离开,原本被搁置在一旁的信却似乎是因为重量较重的关系,从叠在一起的信封上落下,啪的一声,让玄烨多看了一眼。 一眼就够了。 他瞧见皇后的那一束信,比往常还要厚重些,仔细一看是两封信合在一起,下面的一封比上面那封还要厚上五、六倍有余。 心口跳动,迈步上前拾起那一束信,拆开上面的丝绳将上头的一封弃置一边,果然瞧见下面雪白的信封上,写着娟秀的映蓝两字。 负责整理的士兵完全傻了眼,原本他该惶恐慌张的,因为他弃置一头的信里,竟然有一封是皇上想看的,这要是很重要的信件的话,那他绝对逃不了杀头大罪,只是他眼前瞧见的景象根本让他连开始惶恐的机会也没有。 他竟然瞧见向来冰冷不苟言笑的皇上,在瞧见信封上的署名时,露出了浅浅温柔的笑容。 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封印信封的红漆,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瞧见第一张信纸开头的第一句话,刚刚只是浅浅的笑加深。 给我爱的玄烨,愿你在西北边陲,同我思念你一样思念我…… 他的蓝儿,直率坦白地让他觉得那轻柔悦耳的嗓音就在自己耳边一样。 这些天,天候和以往一般寒冷,可飘摇天际之雪,许是无风吹拂,片片落下如缓了时光的雨,凝望如此雪花,心中若有所触,祈愿你能与我同在相依,枕在长廊仰首遥看漫天白雪,那时,必然不会如此刻书写此信时这般寒冷…… 他可以想像,他怀里抱着蓝儿赏雪的模样,直直落下的雪花,若仰头遥望,必然是一番难忘的美景,尤其不会像此时此刻这样寒冷,两人可以感觉彼此的体温,还可以趁着彼此发呆不注意时,亲吻露在衣外冰冷的肌肤。 ……他想念那窝在自己怀里,刚刚好得如同出生时就拥抱在一起的身子……想念总是水汪汪瞧着自己的双眼…… 蓝儿…… 你猜中了…… 此刻,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一样…… 一张叠着一张的信纸,与指尖接触的地方,似乎有了温度,一分一分从指尖传递到手心,然后顺着手臂,温暖整个身子。 我等你……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回家…… 当双眼瞧见字句中这短短的几句话,眼眶一阵发热。 等你回家…… 他多喜欢这样的一句话,没有刻意雕饰的文字,却是他这一生里最撼动他心的一句话。 没有人跟他说,一个皇帝也可以有个家,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家早已经支离破碎,他拥有的是一个叫作皇宫的牢笼,在这牢笼里他有凡人所想拥有一切,也失去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这一切,蓝儿给了他,在这短短的几个字里,给了他。 信纸上,在小小的地方,有点糊了,糊成一个圆圆的形状,他知道那是泪。 玄烨闭上双眼。 玄彻是对的,他比自己更清楚过去拦下的那些信件,对自己的影响有多么可怕,过去他不想承认的东西,随着时光岁月,随着远离相思,慢慢地越来越是清晰。 收起还没看完的信,不曾看那个在一旁发愣的士兵,玄烨紧紧捏着信,走出温暖的营帐。 外头漫天大雪,夹杂着强风的暴雪,不像信中的一样迷人,但是当他仰望天空时,似乎瞧见了皇宫牢笼中,那一个天地里小小的一片天空。 *** 玄天王朝封观五年入春 王朝的军队和回封国的战役可以说是十分的顺利,即使回封国的军队十分强悍,但在策略得宜,将士善战的情况之下,整个军队以沉稳扎实的脚步慢慢攻进了回封国的国境,并且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轰下了对方的两个大城,朝中的大臣皆认为将来不久,这远近驰名的回封国,必然会成为玄天王朝领土的一部份,让当今皇帝在青史上再添一笔伟业。 只是,没人知道这一份功绩,其实有一份小小的功劳,来自于皇宫角落那个甘愿守候的人儿身上。 皇宫里的臣子忙禄,相反的后宫里的妃子却无趣得很,毕竟平常让她们忙着争其宠爱的男人去了边疆,有些可以偷情的侍卫也跟去了不少,整个后宫里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没有人有太多的兴致去搞心机。 这是古清忻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攸罗玄烨不愧是人人称颂的明君,就连身后那些女子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在这些日子里,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攸罗玄烨出征之前有多么宠爱映蓝,但是在攸罗玄烨出征之后,竟然连一个来挑衅的妃子都没有,规矩严谨地不得不让他佩服那位目前后宫里地位最大的皇后娘娘。 相信在她的眼中,映蓝不过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皇帝宠爱的新鲜玩具,在还没确定会威胁到她地位的此刻,怎么可能贸然行事?若是皇帝根本就已经忘了这个人物,她却耐不住妒忌先来动手陷害,等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他才不信精明的皇帝不会联想到她们那些妃子,导致落了什么口实。 这样正好,让她们继续在那里空废心思想计谋,她们想越久,映蓝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时间也就越久。 「清忻!清忻!你看,这里长了个奇怪的草。」 好听的声音像是凭空出现,因为华韶宫大致上是呈现方形,每个角落都种满了树跟花朵,尤其是他现在站的这一个东面的位子,各式各样的奇珍异草几乎都属于比较高大的那一种,刚刚跟映蓝散步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才坐在石椅上乘凉就已经瞧不见那个钻入草丛里的人儿。 自从玄烨去了北方,这小家伙每天除了写信,就是整天坐在亭子里对着北方发呆,发呆时脸上那种落寞又思念的表情叫人看得心疼。 后来他觉得这样实在不行,他可不想看着一个好好的人儿成了传说中的望夫石,干脆直接抓着人就开始教他认识这华韶宫内内外外进贡的花花草草,没想到慢慢地,竟然让映蓝找到了乐趣,终于整个人看起来有生气许多,然后就像现在这样,想要找到他的人就必须钻进草丛里,也不想想他那身子骨怎堪如此折磨。 不过……看到他因为新奇而亮起来的脸庞……算了…高兴最重要…… 现在他就是又钻进草丛里发现了什么没看过的花草。 「是……很奇怪。」 瞧见那一株几乎呈现半透明晶莹翠绿的植物,古清忻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双眼跟着眯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什么。 「很漂亮对不对?摸了不晓得会不会就这样枯萎,要不然移植到阳光底下看多美。」映蓝手悬在半空中,很想好好摸摸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触感,又怕若真的不小心摸了,这看起来非常脆弱的草会就这样枯萎。 「你会看到的。」 「嗯?」 映蓝奇怪地转头看向古清忻,只是这时候太阳正大,从上往下照的阳光,让他根本就看不清楚站在他背后的人脸庞的模样。 「这种草其实叫作琉璃,跟你之前听到我说的病名很像是不是?」 映蓝点点头,他没忘记清忻曾经说过自己身上的病叫什么名字。 「那它也和我一样吗?」 因为过于娇弱,所以只能永远藏着? 光是这样想着,他那不懂隐藏的脸庞就露出遗憾的表情。 「不,不一样,琉璃只是取名自它的外表,其实它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脆弱,你可以摸摸它……只是你不用去移植它,它自己会从根部往外生长,最特别的是它生长的方式,现在你在东北角的位置看到他,接下来它会长在东南角,然后是西南,最后西北直到呈现一个方形,有点像是在圈自己的领域一样,所以你不用动它,有一天它自然会出现在阳光底下。」 说起来,这花……并不算是真正的植物……到底是谁有本事进贡了这种珍贵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出现得正好…… 听着他的话,映蓝真的伸手去摸摸那带点透明的绿叶,只是在摸上叶子的那一瞬间,手刺痛了一下,一线红色的痕迹迅速从指尖划落,一下子就滴在原本要触摸的那一片叶子上。 「痛!」 被划伤的指头,痛得厉害,奇怪的是这草明明就没有刺,叶缘也不锐利,怎么会突然划伤手指? 将指尖放在口里吸吮,那种一直不断传来的刺痛感始终不曾消去,映蓝难受地蹙起双眉。 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么怕疼,还是手指真的被划得很疼? 想起身问问身边的古清忻这草是不是有哪里奇异时,华韶宫外头传来非常热闹的嘻笑声,从远而近再渐远,当映蓝以为那些人就要远离时,没想到又来了下一批,持续不断的嘻笑声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没注意到古清忻一直看着那株染上他鲜血的琉璃。 刚刚还沾着血的绿叶,慢慢、慢慢地将那几滴血吸入叶脉之中,进入翡翠般的绿梗,透着隐约的光线可以轻易的瞧见在叶脉中呈现暗紫色的血液在流动、扩散。 「外面在做什么吗?」映蓝很想瞧瞧外头,可是这里可没有梯子可以让他架在墙头。 「今天是今年刚上榜的举人进京的日子,皇上虽不在京城,但是每三年一次的赶考依然要举行,前一阵子刚放榜不久,现在王爷正让人在宫里准备庆宴,来恭喜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将来终于有机会为玄天效劳。」 刚刚就瞧见映蓝被叶子划伤指尖的内侍,不知在何时已经重新回到华韶宫取了药膏跟纱布出来,听见主子的问话,一边包着那还流着血的伤口一边回答。 「真的吗?」 「是的,相信等一会儿,广聚殿前就会充满朝中的大臣跟那些莘莘学子的踪迹,尽管那儿离咱这不算近,但恐怕等所有人都到场,王爷开场之后,会吵得不得了。」 映蓝还在想像着吵闹声可以传到这里会是多么热闹的景象,没想到接下来内侍所说的话,让他睁大着一双眼,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 「听说这一次上榜的举人里,就有一个跟公子您一样同是南迢人呢!」 南迢?有故乡的人考上举人了?这可是大事呀! 「真的?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自从玄烨离开之后,他一直都是在这华韶宫里待着不曾出去过,要不是后来清忻教他学会照顾这些花草,怕是会一个人傻望着天空,至今一事无成,他不是故意如此,可偏偏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到玄烨,想到玄烨就会发呆,这一连串的过程他根本就没办法控制,后来照顾花草总算可以让他忙得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不过依然是在这华韶宫里啊! 现在……一听内侍说南迢有人进了榜,有机会可以成为朝堂之上的臣子,他顿时感到满心的快乐与好奇,怎么都希望可以看看那个举人是什么模样。 「别人上榜,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瞧瞧他,两眼都放了光,自从那个没良心的皇帝走了之后,还没有机会见他这么高兴过,这孩子还真是单纯。 古清忻从怀里掏出手巾,帮他把脸上刚刚沾到的一点点灰尘给擦去,以前苍白瘦弱的模样在御医的调养之下看起来好了不少,手巾抹过的地方立刻就泛起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就像桃子一样惹人想要用力咬上一口,要是让那个皇帝回来,看到他这个模样,肯定色心又起把人给磨得好多天下不了床。 「说不定有我认识的人呢,南迢又不是个大族,人本来就不多,你想,要是我认识的人的话该有多好?」虽然他认识的人极少,可是想到身为同一族,想到也许当年曾说过话,想到这人也许可以帮南迢的人民多做点什么,他就满心欢喜。 「是认识的人才不好。」 古清忻在心里冷笑,南迢虽然民风纯朴,但是可不是每个人都和映蓝一样的大度善良,尤其那里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过度自卑自身的低人一等,而产生逞强的过高自尊心,若是别人知道身为同一族的映蓝,竟然去当了皇帝的男宠,到时候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伤心的绝对会是身边这一个单纯无比的人。 「什么?」 古清忻的话接近于喃喃自语,跟外面不断的热闹声响比较之下,完全被压了过去,让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没什么,你不是在问那个来自南迢的举人是谁?一直看着我,我怎么知道,知道的人还在等你看他呢!」他没打算这么快让他了解人性的可悲,能永远没机会知道更好。 一旁的内侍苦笑,这古公子的嘴常常让他们这些下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知道他话里没有任何的恶意,但是却总是可以感觉到其中有着许多的不认同,他犹记得去年瞧古公子对皇上说话也是这么个模样,活像是皇宫里的人都曾得罪过他一般。心里还想着往事,瞧见映蓝水汪汪望着自己的眼正等待回答,他忍不住心软。 「那个南迢出身的举人,据说是叫作如风。」 南迢人的姓都一样,在南迢的传说中,他们是神留恋那一块人间净土而创造出的守护那里的民族,因此他们都跟着传说中的大神姓,名字才是由家人来取,因此南迢人报名大多都只报名字,随便将神的姓氏报出去,是不恭敬的,所以内侍也就这么称呼这南迢举人的名字。 如风! 听见这一个名字,映蓝的脸先是一阵惨白,然后下一瞬间整张脸像是涂了胭脂一样的火红。 「如风?天啊!是如风!清忻,是如风耶!如风他考上了举人,还来了皇城,天啊!当年他就总是爱对着爹爹跟娘说,他会努力读书,终有一天一定会光耀门楣带着大家过好日子,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抓着古清忻的手,映蓝一边说着一边难以克制地紧抓,那快乐兴奋的模样,活像是要跳起来般,差点让古清忻笑了出来。 「你冷静点,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如风究竟是哪门子的人物?」他只能从字句里大概猜出是映蓝的家人,但是如果是真的,他可以确信这对映蓝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原本他心里还期望这南迢来的举人最好跟映蓝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风是我的弟弟,从小他就是我们家里头最爱念书的一个,只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没办法让他有机会可以好好上学堂,没想到他真的可以做到,他真的很厉害很努力,你说是不是?」 小时候爹爹教他们读书的时候,都是在硬硬的木板床榻上放几个小凳子,所有孩子就蹲坐在小凳子前,翻着一本本爹爹自己抄写的书本或是书摊上买来的别人不要的旧书,从一个字一个字学会认字开始,到可以写出文章念出一首首动人的诗句。 很多时候,他生病卧床,睁开双眼就可以瞧见小小的如风规矩地坐在小凳子前,一个人将爹爹早上教的课重新复习,等到渐渐长大,模样像母亲多一些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大的如风,会在一大早帮娘亲农忙时,抓到空闲就掏出衣袍里掖着的书册在一旁背诵。 他是那样认真的孩于,因此当娘亲去世家里只剩下如风可以继续那些农忙时,他心里好疼,知道若是真的让如风接下娘亲所有的工作,那他真的就再也没机会可以出入头地了。 所以,他在一天的夜晚趁家里的人都还睡着,偷偷沿着村庄的小径离开,希望能在城里弄到足够的钱,让整个家可以好过一点。 没想到,现在他跟如风都入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用不同的方式…… 原本对家里的担心和思念,在突然间炸开了一个缺口,一直忍着的情感,冲击得全身颤抖了起来,忍不住上前抱住古清忻,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一滴接着一滴,一下子就把古清忻的衣袍给染湿。瞬间改变的清冷。 那个如风为什么可以顺利地考上举人进宫? 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曾有过念头想想? 现在你为他如此高兴,全然忘记他之所以可以顺利考上举人进京,还不都是因为依靠你卖身得来的那一大笔钱,他的努力是为了自己可以出人头地,你的努力却是希望他可以完成心愿。 映蓝啊映蓝,你知道这两者的差别在哪里吗? 一个会想要出人头地的孩子,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心愿,那一份才能必然惊人,而在才能之下的心思,绝对不会像映蓝这样单纯;就算同样的纯朴,因为那一份质朴,恐怕两人面对之时,怀里的人儿会伤得更严重吧! 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多想。 也许,事情并不一定总是朝最坏的地方走…… 也许……他已经盼了多少年的也许…… 第九章 广聚殿的位置其实就在御花园旁,用东西南北向来说,御花园占了西面从北至南的整个空闲,玄烨住的潜龙殿位于东北,广聚殿位于东方,而华韶宫就在东南方。 这也是为什么当玄烨将映蓝安置在华韶宫时,会引起无数妃子妒忌眼光的原因。 不但旁边就是漂亮非凡的御花园,平常宫里庆宴用的广聚殿也在隔壁,更别提是所有后宫宫殿中离天子所居住的潜龙殿最近的一宫。以身为皇帝的宠妃来说,这不啻是接近皇帝、重臣的最好位置。 偏偏玄烨却将这个位置给了一个不会大有作用的男宠。 而这个不会大有作用的男宠,此时此刻就坐在广聚殿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睁着一双美丽无比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殿里头的某一处,美好的脸蛋上带着无比欣慰的微笑,让坐在他旁边喝点小酒的古清忻直翻白眼。 「拜托,你好歹也是皇帝目前最宠的一个宠妃,为什么要蹲在这么阴暗的地方,还只能吃点小菜小酒?看看那些桌上的东西,那可是今年刚进贡的龙王蟹,我活到现在还没吃过一样。」 难得瞧见他向来淡然的脸蛋露出如此鲜明又带点好笑的表情,映蓝开心地笑出声,伸手拈了一块甜糕放到他的嘴里。 「想吃你过去嘛!反正负责座位的小福子认识你,你过去他一定会帮你排个位子。我一个人在这没关系的,你快过去吧!」映蓝双手推推他的背脊,晃得古清忻差点把嘴里的甜糕给直接吞进喉咙里噎到。 清忻陪他到宫里有这么久的时间了,让他这一个博学又聪明的人陪他待在宫里不能外出,实在是委屈了他,好不容易看到他如此鲜明的表情,映蓝打从心里觉得开心,希望他能借此好好享受一下。 「好好好!我去我去,我的小祖宗,你别推啊!我去行吧。」赶紧起身站好,他可不想让一个身形比自己还要小上不只一个尺寸的人儿给推得仰面朝天,就算这里够偏僻没人发现,他也觉得丢人。 「快去吧!慢了等玄彻来了,你可就别想入座了。」依照玄彻老将清忻当敌人看待的态度,若是能让他进场那才有鬼呢! 「哼!谁怕谁。」 说是这么说,但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小福子站着的方向去,然而当他转过映蓝的视线外时,眼角瞥了不远的一个阴暗处一眼,一个高大的黑影占据了那个黑暗的角落,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一如往常的笑容挂上唇角,若无其事地让小福子带着到一个不起眼的座位上坐下,管他是否已经可以开动,自己先倒了一杯酒抓了一对螯吃将起来。 一边吃着蟹肉,其实古清忻大半的注意力还是在刚刚发现的事上,适才阴暗之处的人影似乎就是在等待他的离去一样,从角落走出,正不引人注意地移动到笑得傻气的映蓝身边。 古清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两指夹起一只酒杯递到唇边,遮掩那藏不住的嘲弄。 没想到,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已经回来了…… 现在回来做什么呢? 为这些未来的臣子鼓励嘉勉一番?还是为了那个明明有身份可以在这里翻云覆雨一番、却只愿躲在角落看着的傻瓜? 如风好像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又长高了不少呢。 以前就如风的体格最好,虽然说依然受限于南迢族人一向娇小的特点,但跟在场的几人比起来,已经不算矮了。因为身体瘦显得修长,跟那张融合着母亲父亲最英挺五官的脸极为相配,在场中的几个新科就他最亮眼,已经有不少臣子跟千金上前攀谈。瞧如风说得自在毫不局促的模样,映蓝心里真的为他骄傲极了,要是母亲仍在世的话,会很高兴吧! 蓝儿,娘多想看着你们再大些…… 要是能再多一点时间的话该多好…… 娘不能看了,但蓝儿帮你看,帮你看当年小小的如风,今天多么地有丰采,他是我们的骄傲是不是? 可惜,要是如风身上的衣服可以再亮眼一点的话,一定会更适合…… 没关系! 将来当了官,赚了钱,可以为自己添点好衣裳,相信前来说媒的人马肯定会踏坏家门槛。 说到家,不晓得如风是不是把爹爹跟其他几个弟弟妹妹都一起带了过来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榜的新科是有资格请人将家人给接到京里头住的。 「想什么?」沉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询问。 「想如风真的很棒,很努力,你看他今天多好看是不是?将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姑娘家会喜欢呢!」 「你也喜欢?」 「当然,那是如风呢!是我的……咦?」 跟旁边问话的人说得快乐,讲半天脑子才突然想到自己选的位置有多偏僻,怎么可能会有人注意到他还在他身边跟他对话,心里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没想到头才一转就撞进了冰冷且硬梆梆的盔甲上头,整个鼻头红了起来。 盔甲底下的胸膛传来闷笑声。 「傻瓜!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傻?」英俊的脸庞满面风霜,却带着笑容。「现在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啊?还真不是普通的没警觉,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胖一点,我可是特地交代御医要好好照顾你的,要是瘦了一点,我立刻诛他九族。」盔甲的主人伸出一双长手,从映蓝腋下捞过,高高地举了起来让两人面对面,鼻头对着鼻头。 映蓝惊呼,原本抚着鼻头的手也松了开来,连忙抓住那双提着自己的双臂,双眼滚回地往前瞪,没想到入眼的竟然是自己千思万想日日夜夜不得好眠的那个人。 「玄烨!」 刚惊喊出声,泪珠儿随之掉落下来,映蓝开心地努力将手给环在玄烨的颈间牢牢稳固,一颗心跳得连耳朵都可以轻易听闻,鼻头马上哽咽,双唇一次又一次不断念着那个时时刻刻都不曾忘记的名字。 玄烨!玄烨!玄烨!玄烨!玄烨!玄烨…… 他都忘了自己在这些数着指头的日子里,喊了多少次这永远也不会忘的名字,即使是在梦里,也一样…… 他的玄烨回来了,真的真的回来了…… 为他如此欣喜若狂的模样,玄烨笑了,原本从战场上赶回来的疲累,一下子被映蓝如此浅显易懂的表达方式给感动得满满一颗心再也装不下更多一点的喜悦,满了,全都满了…… 他就知道,一路上快马奔驰,想的都是这个傻瓜会怎么飞奔到自己面前……但想像是想像,能拥抱这馨香温暖,却是想像所不能拥有的感动。 「小家伙,看你这么想我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看着其他男人发呆的事实了。」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计较,那个如风是啥人物,能让他的小家伙看得如此目不转睛。 「如风才不是其他男人。」小拳头槌了硬硬的盔甲一下,结果立刻疼得缩回来在双唇前直吹。 玄烨忙抓住他红通通的手,帮他揉开那一片通红,掌心里的手比他小了不知多少,雪白泛红看起来诱人得叫人爱不释手。 「什么叫作不是其他男人?小蓝儿,你这样说的话我会很生气喔。」 「有什么好生气的,如风本来就不是什么其他的男人,他可是我的弟弟呢!」在宫里待了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始终不曾好好出宫逛逛跟其他人交流的映蓝听不懂他话里的其他意思。 玄烨好看的脸很明显地一愣……是他弟弟啊。 心里原本酸酸涩涩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谁说只有女人是善变的?占有欲太强的男人也一样善变,一张俊脸马上就露出温柔的笑容。 是弟弟的话,那他勉强接受。 「小蓝儿,你在宫里待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这么单纯?」这般干净,他好喜欢。 「啊?什么?」 玄烨怎么一回来就老说些他听不太懂的话,上文不接下文的?一时间依然还雀跃快乐的心思根本就跟不上他的心思,小脸一头雾水煞是可爱。 「没什么。」 玄烨眯起双眼,低头在他脸庞亲一个。 你的好……我知道就好,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拥有…… 只要你仍在我身边……只要我仍是一个万人之上的皇者,你就永远只能在我身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得到你的好。 再亲亲他嫩嫩的脸颊,玄烨瞥眼看了殿里那个叫作如风的清秀男子一眼,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丰采不凡,但是跟映蓝比起来,容貌差得可多了,而且更缺乏映蓝身上那一种干净的味道。那一个少年不像他哥哥这样单纯,也不像映蓝一样拥有一个毫无界线的心。 这样的少年对一般人来说也许已经可以说是光彩夺人、难掩丰采,但对他这个看过无数杰出人物的皇帝来说,不过也仅仅是众生中的一个……就算这个如风能拥有和映蓝一样的脸,他也只对他的映蓝有兴趣。 「既然你这么关心你弟弟,不如我带你去看看他,好好跟他说话。想想你们分别也应该有一年的时间了,应该会有很多事情想要好好聊聊。」他占有欲强,不代表不理智,若是让映蓝跟自家弟弟好好聊聊可以让他开心,那么他不介意心里那有点酸的醋意。 醋意? 玄烨在心里苦笑,他想他没弄错此时此刻心里的这一份感觉,他竟然会懂得吃醋了呵! 映蓝被他抓住手,就要往广聚殿中走,一开始他心里也是想着能跟如风见面,有好多的事情想问他,像是最近过得好不好,爹爹他们有没有一起进京了等等,但莫名地心里慌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为什么甘愿自己一个人躲在那里偷偷看的原因,连忙扯住那拉着他的大掌停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他不是很想见见他的弟弟吗?怎么这么一副慌张的表情? 「不用了,玄烨,我在这里看就好了,如风不会想要在这里看到我的。」一如过往,映蓝不懂得对人掩饰,心里想到什么完全地表达在那张小脸上,言语之间更是不加修饰。 「什么意思?」狭长的鹰眼眯起,玄烨瞧见他慌张且惊惧的模样,刚刚还高兴的心情,莫名地冷了下来,突然有种不会对他的答案感到高兴的预感。 他的神情代表的意义,一直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记在心里的映蓝怎会不懂。 原本兴高采烈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凝结,寒冷得如同长廊外吹拂进来的春风,一阵阵的冰凉吹得身体每一处发颤,殿内的热闹一下子离他们好远好远,远得像是两个空闲地隔着无法穿越的距离。 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教映蓝难以应付地几乎站不住脚,却又只能暗自咬牙苦撑。 他知道他生气了,他总是像自己可以感觉他心情一样去明白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在为自己心里的顾虑而不悦,若是他亲口将答案说出口,一定……一定会让他更生气,可……他不想隐瞒任何事,尤其是对玄烨…… 咬牙……深吸一口气…… 「如风,他不知道我是你的男宠。」这就是原因。 「那又如何?」 小小的脑袋猛摇。 「说!」 为什么他一定要他说明白,明知道会生气,为什么还要他说? 蔚蓝的双眼蒙上一层雾,转头看了在殿里谈笑风生的弟弟,再回首深深凝视那一双已经带着怒意的眼瞳,突然间,他领悟到接下来他必须说出口的话,也许换来的不仅仅是怒火而己,还会有某些他所无法预料的转折。 「如风不会希望看到我,在南迢,出买自己的身体是一件没有尊严的事,如果他知道我是你的男宠,他会觉得……」 「没有颜面?」 「……」他不愿意点头。 玄烨早料到他会怎么说,但是他就是犯贱地想听他说出口,想感觉那种自己心口被狠狠泼上一把冷水的刺痛,他这不是自作孽的算什么?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当我的男宠,跟我在一起欢爱,一起生活一辈子是一件可耻、没有颜面、没有尊严的事?」 原来这就是他不想见自己弟弟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他的想法?他觉得和自己在一起可耻了?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一直压抑着的怒火果然冲上心头,头脑有一部份完全失去理智,完全忘记自古以来男宠的确是史书上见不得人的事实,其他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为过,他现在只知道他的小蓝儿以当他的男宠为耻,并且打从心里为这件事感到没有颜面去面对自己的家人。 「不是的,不是的。」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为什么要曲解他的意思? 他从来就不觉得能跟他一起生活一辈子会是一件可耻的事,虽然他知道在别人的眼中会怎么看他想他,但是他不后悔,只要能玄烨在一起,他真的不后悔。 他只是不想让如风难过,不想让如风觉得丢脸,不愿意自己的身份让如风在朝中难以做人……就仅此而已,为什么他要这么说,说得仿佛他多轻贱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样? 是不是在他的心里,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一个连信任和牺牲都不懂的人? 「走,跟我过来!」 抓起他细瘦的手腕,和过去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硬拖着人就往广聚殿中央走去,脚步踏在木头地板上重重地传来低沉的震动,完全无视手掌中的那只手已经开始泛红发紫,只要再那么用力一点,绝对会因此而折断。 「玄烨,别这样!」 映蓝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除了紧紧抓住他的手之外,整个身体用尽力气往回走,连痛也不敢大声叫唤,额上开始渗出的冷汗,证明了身上的痛楚有多重。 但他的防备却只是让这个他所深爱的人心头更火而已。 玄烨一辈子也不懂被拒绝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是被他心里如此记挂的人拒绝,他心头乱得不晓得该怎么去发泄,身边除了映蓝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即使是已经瞧见两人争执的内侍,又有谁有胆子去阻止皇帝想要做的事? 因此这莫名其妙在心头燃烧的怒火,除了全部撒在身旁小小的人儿身上之外,别无他法。 任性惯了的皇上,怎么会懂得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及接下来盛怒之下的动作言语,将会给深爱他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谁让你叫我的名字的!」 用力将人给扯到自己怀中,低头瞪着那张因为疼痛而忍耐得泛起水光的眼,听见他叫他的名字,让他的心口一软,下意识地就朝映蓝如此低吼。 映蓝睁大双眼,不懂他的意思。 他迷惑的双眼,在玄烨心中又是一根刺,刺痛的感觉缭绕在心口,连额际都开始隐隐作疼。 「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 他管不了自己的冷言冷语。 「现在在众臣面前,你要叫朕陛下,觉得当朕的宠妃可耻是不?那朕此刻就让你知道当朕的宠妃,究竟是不是多可耻的一件事!」 「不是的!不是的!」 映蓝看着他阴鸷的双眼,脸上冷硬的线条,手中传来的痛楚令他无法不去了解一个一直存在的事实。 他的身份,根本不是他后不后悔就可以决定,只要玄烨一天不开口说爱他,只要其他人不了解他们两个人其实是因为相爱而在一起,他永远就只能是个低贱的男宠,即使玄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之间,就算玄烨的身份再如何伟大,永远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低贱男宠的事实。 玄烨不会懂……爱情这种东西,从来就跟身份没有关联……但现实中的身份,却会毁了所谓的爱…… 于是,在这一刻仿佛透析了自己人生的映蓝,脸上的表情沉静了下来,另一只原本努力想解开玄烨的手猛地抓住一旁长廊的栏杆,硬生生地将瘦小的身体停留在原地,两只手的手腕被两股相反的力道拉扯的结果,连握着手的玄烨,都可以感觉其中碎裂的声音。 深蓝的瞳,泪水滑落…… 这泪,不是因为身体的痛,带着苦涩的晶莹,渗透入百年风华的木头地板上,点出一朵朵更深更浓的棕,一滴接着一滴,多像打进屋里的骤雨淅沥。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时候,让他领悟到也许玄烨根本就不爱他的事实。 好不容易盼着的人回来,该是多高兴的时候,他以为可以在他怀里,像过往一样温暖直到天明,看着他的脸庞笑着醒来…… 「你!」玄烨随着他的拉扯而停住脚步。 他该骂他是不是已经懂得学会恃宠而骄,他该惩罚他的犯上,他该因为心头的暴怒而一巴掌将他打得飞远,让那些依然在殿里作乐的臣子妃子好好看看触怒他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但是他没忽略那一双如幼儿的手腕已经泛青发紫开始肿胀,没办法漠视惨白脸庞上努力忍着却依然滴落的泪水……更没忘记去看着那一双蔚蓝的眼怎么染上比痛楚更为深浓的绝望。 为什么? 同样的一个问句在自己心里响起,伴随着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为什么他心痛了…… 玄烨喘着气,几乎要闭上双眼才能忍住一切。 身为一个号令天下的皇者如此多年时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看着这样的映蓝,他的心好痛,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痛过,即使当年父皇去世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痛心。 痛得他必须闭上双眼,才能阻止眼眶的红丝侵袭人心…… 他究竟该拿这个小小的男宠怎么办?或者他该问的是,他该拿自己这一颗纷乱的心怎么办? 该怎么办?谁来告诉他? 咬牙,弯身抱起那个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以挣扎的人儿,返身往他的潜龙殿快步走去,不再坚持原本想要昭告天下自己有个男宠的事实。 却……也不敢用不舍这个字眼,来解释自己改变初衷的理由。 回去的途中还视若无睹地穿过正赶来广聚殿的玄彻身边,留下皱着双眉若有所思的玄彻,像是暗自决定了什么。 两人之间的吵闹,在喧闹的宫殿里应该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除了一直不曾忘记映蓝存在的古清忻还有几个原本就在等待主持大事而来的有心者。 事情……还是依照着轨道前进了吗? 喝着小酒,古清忻若无其事地将龙王蟹壳肉分离,看着自己筷子的眼,不禁带上点点叹息。 *** 盛怒下回到华韶宫,玄烨将怀里的人往柔软的床榻上一抛,小小身躯因为痛楚而发出的浅短申吟还是令他呼吸一窒。 将身上的盔甲快速卸下,取过腰上的衣带,将本欲起身的映蓝给压回床上,抓住他的两只手上抬越过头顶。 映蓝不懂他想做什么,但他知道那衣带是打算捆绑他的双手,让他失去最后一点挣扎的机会…… 「怎么?不敢张开眼睛看?这就是你口中下贱的事,一个男宠的本分就是让人骑而已,不需要宠爰,不需要疼惜,还是你以为所有的小官、男宠都像你之前一样过得那样好?不但不愁吃穿,现在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主子的一切?」可以掌控他的想法,掌控他的心! 没有人可以掌控他的心! 他是皇帝,他是一切,当他坐在那位子上的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他的生活,就算是他也一样! 就算是这偷偷敲破他心房的人儿也一样! 可惜玄烨这次是铁了心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不看那一张会让自己心痛犹豫的脸,不愿意听耳边喘息抽泣的声音,只是毫不犹豫地在小x里狠狠抽cha着他的凶器,火热的脑子似乎早已为这一切疯狂。 不要……不要…… 映蓝昏昏沉沉在心里哭喊,再次睁开双眼想要望着那一个说会好好呵护他的男子,却怎么也找不到焦距。 鲜血开始从身下滑落,染上了洁白的床单,玄烨的心头蓦然一动,很快地深吸一口气甩开那不该有的情绪。 他是个皇上,他不该为一个男宠心痛,那种犹如一根细针狠狠扎在他心头的刺痛,不过是…… 该死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下贱的男宠心痛难当? 这是他说的不是吗? 是他说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再下贱不过不是吗?他不过是做着他所说的事而已。 该死地为什么会这样的痛! 映蓝听不见他的恨,他也同样感觉不到映蓝的痛,明明是如此在乎彼此,却因为放不开的世俗而只能狠狠的伤害。 映蓝的意识开始涣散,偏偏却是如此清楚地感觉到物体进入他的体内,狠狠地来回用力穿刺到底,痛得他的身体不断痉挛,深深插入的动作不但撕裂他的身体,还像是不将他刺穿便不甘休。 好痛! 努力睁眼集中意识想看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双充满怒火及恨意的眼睛。 他记得这样的一双眼睛,他晓得这样的一双眼睛属于谁。 突然间心里头的疑问消散,泪水不断滚落眼角……也许是他活该受到这样的报复,从他们两个人见面开始,他就在心里清楚地告诉自己,爱这个人,无怨无悔……那一双像翱翔天际的老鹰般好看的眼晴,不该因他而有恨…… 也许真的是自己的错,才会将这一只翱翔天际傲视沧桑的鹰逼得如此失去自己。 玄烨抬头,终于瞧见他不断滑下泪水的双眼,那泪眼中不但没有对他的恨,竟然还有他所意料不到的心甘情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的无怨无悔……会让我开始感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