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下)》 第一章 他不懂为什么大家看他的眼光都很不一样,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告诉他你病了。 真奇怪,他不过是想跟娘在家里种种田、养养小鸡小鸭,可是每次他只要一拿起锄头,不但娘阻止他工作,就连隔壁的福来也会抢过他的锄头,把他抱在怀里对他很温柔的说话。 说到福来。不晓得为什么福来跟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不但多长高了一个头,还有很宽很宽的肩膀、很温暖的胸膛。最奇怪的是他不但没了媳妇儿,还改了名,把福来改成颢。 福来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福气来,幸福来,为什么要改名叫做颢呢?颢是什么意思啊? 但是他比较喜欢现在的福来……嗯……不对……福来已改名叫做颢了。他比较喜欢现在的颢,因为窝在他的怀里头很舒服,还常常拿好吃的食物、好穿的衣服给他跟娘,如果他肯让他种田养小鸡的话就更好了。 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叫他草儿,福来……颢总是叫他小东西,他才不小,已经十六岁了……唔……好吧!跟颢比起来他的确很小,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颢可以长那么高,他却那么矮。 最讨厌的是他偷偷问颢:「福……颢,你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长这么高这么好看?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也想跟你一样高一样好看。」 他都这样不耻下问了,不耻下问是他刚刚学到的句子,可是颢却只是很无奈地瞧着他,好象在告诉他你的身高已经没救了一样。 可恶! 他才不会永远这么矮!要不是安大夫说他因为生病的关系,食量变小没办法塞进太多食物,他肯定会一次吃好向个饽饽,等有一天长得比颢还要高……嗯……长高就好,还是不用比颢高,这样他就没办法将整个人塞进颢的怀里头了。 现下已经是仲春季节,四处都开满了花朵,昨个儿颢说要带他四处去瞧瞧,免得光长霉不长知识。 他晓得自己没知识,不过可没笨到连人身上不会长霉都不清楚,他就没看过哪一个大活人身上长霉的。 …… 趁现在四下无人,他好久没种田了,现在正值春天,是插秧的好时节,虽然晚了一点…… 孙颢跟安兰几人一到孙家后院另盖的一栋小屋子时,就瞧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偷偷摸摸扛着比自己高的锄头往屋旁的一块小菜田移动。 孙家在三个月前本来没这栋屋子及破坏庭园景观的小田地,那是为了醒来之后的左小草而建。 左小草自那天昏倒在孙颢的怀中之后,安兰花了半个多月得时间辛苦治疗,终于将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然而醒来后的左小草却……疯了,瞧见一旁替他擦拭脸的文娘便开心地喊娘,对其他人完全是一副恍惚的模样,眼中瞧不见熟悉及任何的情感。 后来他还问文娘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住在他们的小屋子里,看天气都已经步入晚冬了,必须开始准备春天要种的种子,还要翻土等待春天来临。 那模样任谁都叫不醒,若是告诉他文娘不是他的娘,这里也没有小屋跟田地,小草马上会很辛苦地动脑袋想,然后想到一颗颗的泪珠不自觉滑下,他还是一脸茫然,最后又会因为脑袋作疼而昏过去。 他现在的身体很脆弱,根本禁不起这样的折磨,稍稍不如意就会昏厥甚至呕血。昏倒的原因是心里的逃避,呕血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玉凝香的药力所侵蚀,只要心绪稍微激动,僵化的血脉就会被加速的脉动冲破,导致体内出血。 他们只能任他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文娘变成了左氏,孙颢成了福来,孙颖是城里的小二哥,罗念善则是有时候会来春湾看看他们的猎人小龙,孙家的仆人全成了春湾里的村民,只有安兰还是安大夫,但却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安兰。 文娘心疼他所受的苦楚,干脆直接从自己的小阁移到孙颢为左小草盖的小屋子里,当左小草叫她一声娘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她那早夭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孩子,因此心疼地将左小草抱入怀里真诚地喊了声我的草儿。 对孙颢来说,只要小草过得快乐,他愿意当他口中的福来,现在他不戳破他的幻想,只能每天跟安兰讨论着那儿有千年火莲实,如果再不得到这解药,小草的寿命就仅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 他想要的是永远,是长长久久,小草不能就此离他而去。 「左小草!你又想做什么了?」抢身过去将人给扛在手中,从纤瘦的双掌下夺走锄头丢给站在那里看好戏的孙颖。 左小草不敢动,他晓得每次颢连名带姓的叫他时就是他生气的时候……可是他不过是想种种田而已,又没得罪他。 「左小草!」最近他学会使用沉默攻势,一但明白别人在生他的气,他就闷不吭声假装耳背。 「你以为假装没听见不说话我就不会骂你了吗?」移到椅子边坐下后将扛着的身体抬高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两人大眼瞪小眼。 无辜的眼神开始带上委屈,本来就水汪汪的大眼不晓得的人一看还以为他快哭了。「你怎么可以骂我,你别忘记你是个邻居!邻居!邻居怎么可以管别人家的事!」用力强调邻居这个身分。 真是奇怪了,他种田关他什么事,还骂得如此理直气壮,他自己也真是的,之前居然就这样乖乖的给他骂,真笨! 对他的反应孙颢眉梢微扬。「谁说我只是你的邻居而已,可以管你的人除了你娘之外还有我!」话语间瞥眼给站在一旁的文娘一个眼色,文娘随及会意。 「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瞪他那张笑得可恶的脸庞却忍不住脸红。 真奇怪,福……颢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啊? 明明记得以前比他高不了多少,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现在跟他面对面的脸庞,一点也没有过去的样子,俊美得不象话,还笑得很邪魅没有半点忠厚老实的模样。 捏捏他的小鼻头。「因为你已经嫁给我了,是我的妻子,我当然可以管你。」他可爱的小东西。 挥开那只让自己窒息的手,左小草眼睛张得都快掉出来了。 「你当我是笨蛋啊!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妻!」笑话! 「要不然你可以问你娘。」 马上转头看向文娘。「娘,福……颢说,我是他的妻子,您说好不好笑?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耶!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妻子,您……」 「草儿,你已经嫁给了颢没错,这里的人全都知道。」文娘好笑地看左小草张大一张小嘴,活象是见鬼了一样瞪她。 「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安大夫快看看我娘,她有些怪怪的。」担心地想溜下孙颢的大腿上前瞧瞧自己的娘亲是不是病坏了脑子,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等根本不可能的怪事。 孙颢当然是将人锁在自己怀里头不让他下去,结果换来两个白果果加一顿花拳绣腿。 安兰笑着解释。「小草,你真的已经嫁给颢了,这事全城的人都晓得,每个人亲眼所见,是你自己之前病了一场才忘记的。」 左小草张了嘴怎么也合不起来,安大夫跟娘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他,连忙回头瞪住孙颢的眼,指指自己再指指他。 「我真的嫁给你了?」他还是很难相信。 换来的是点头及暖昧的笑容。「我们还同床共枕过很多天呢!我晓得你的腰上有一个朱砂痣,每次我碰碰你的耳朵的时候你就会满脸通红,胸前两个果实跟樱花一样美丽,还有你的……」接下来的话被一双小掌捂住,原本瞪着他的眼睛此时羞得躲到胸前去了。 「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个?」他的确是忘记了这些事,可是当他形容的时候,脑海中很自然的就会浮出他所描述的场景,可见自己对这是真的有印象,只是就像安大夫所说的一样,他生了一场病之后不小心就忘记了。 他就觉得奇怪,明明记得福来娶了个媳妇儿,怎么醒来后却没这回事,原来那个媳妇儿就是他自己。 这……这真的是太诡异了……他竟然不但嫁了人……还……还……还圆过房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私下说你比较喜欢吗?」爱极了他脸红羞怯的模样,就像个未经世事又倔强的少年,明明就是害羞地想找地洞躲,可又不好意思学姑娘家跑回自己的闺房里,只好左顾右盼假装没这回事。 用力捶了孙颢一拳。「那……为什么我不住你家,反而还住在自己的家里头?」想办法转移话题。 孙颢马上装出一脸都是你的错的表情,「你还好意思说,是谁醒来后就拉着娘的手睡了一天,然后又跟娘撒娇说自己不认识那里,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吵着要回家的。」 是啊!是他自己吵着要回家的。 可是那是因为……因为觉得四周的人都变得好陌生,心里头觉很不安,所以才忍不住惊慌,一直是到最近为止,他才渐渐对其他人的碰触不那么恐惧,也慢慢习惯颢的怀抱。 之前他连话都不敢跟颢说一句,更别谈像现在一样这么亲密赖在他怀中听他说暖昧的话。 他的情形孙颢也晓得,他不过是故意说得简单一点,不愿意将气氛弄得紧张。刚醒来时的小草,就像是容易受惊的小鹿,除了母亲之外,根本就没人能靠近,连安兰要替他把脉,都必须先经过文娘的劝说。 现在的小草,对人总是带着惧意及戒心,是希望不要再受到伤害吧! 抚摸他柔细银白色的秀发,从那天之后,这一头头发就再也没变回来过,至于千年火莲实,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东西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但他不愿意小草就这样死去。 「那我们现在要搬回去吗?」他喜欢这小小的屋子,也想要当个农夫耕耘自己小小的一块田地,那是娘的愿望不是吗? 转头看向文娘,文娘也明白他的意思。「搬回去吧!草儿的身子不适合住在这里,住在这样的地方虽然是娘的希望,但那是因为我们以前无法更好,娘真正的希望,是希望我的草儿可以过得快乐、过得幸福。」她相信去世的左氏必然是这么希望,她是那样的疼自己的孩子,从小保护他呵护他,带着他一起逃到这遥远的北方来。 为的是什么? 如果为自己,她早可丢下孩子一个人逃会比较容易些,不过她却选择将这孩子辛苦拉扯长大。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左小草低下头,好久好久才小声的说。「那娘会快乐吗?娘在那样的地方会比较快乐吗?」他希望自己快乐,却更希望娘可以快乐……还有颢……他也希望颢可以快乐。 「是的,娘会很快乐。」上前将雪白的身子拥入怀中,真的好希望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快乐,为娘的自然就快乐。 「那我们就住颢那儿……」觉得娘的怀抱比以前还要有力量,连娘的个头都比他高了一点点,好奇怪……娘不是比他还要娇小的吗? 「是我们的家。」孙颢指正他的说法,小心将人给抱起来,用披风围住他的样貌,晓得仆人对他的样子惊异,小草不喜欢他们那种异类一样的眼光。但那不能怪那些仆人,实在是因为小草的样子太过于惊人,全身上下一片雪白,活像是从雪地里诞生的一样,如果不是文娘总是替他粉色双唇点上一点儿胭脂,替他将双眉上点颜色,要不然在雪地里,就只能找着那一双银灰色的双瞳。 这模样极是美丽也极是可怕。 若是将小草带上街,只怕会被当成妖怪吧! 「大哥,要不要将他的……」孙颖指指自己的头发,现在小草对自己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此他们都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 孙颢摇摇头,上胭脂跟画眉还没什么,可替他将银发染色绝对会使小草心生疑问,之前文娘替他沾胭脂的时候他就一脸疑惑及不安了,或许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不一样吧!不过是在心里头漠视一切罢了,就像他忘了娘亲已死,忘了过过去的一部份记忆。 「我想要自己走。」他一向都是自己走路的,又不是还不会走路的娃娃。 「你的身体还没好,等你好了之生再自己走。」如果不是他之前坚持,安兰说最好是躺在床褟上好好休息,这样才不会加速血液的流动,小草体内的循环每一次都会加深玉凝香的荼毒,这让他无法不时时担忧。 想到自己连锄头都拿不动的手臂,左小草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体和过去大不同,好象多走几步就会窒息一样。 「那等我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可不可以下田种稻米跟蔬菜?」他喜欢翻土晒太阳,然后插下一株株秧苗小心呵护他们长大。最高兴的时候还是秋天收成时金黄色的稻粒,他家的田虽然不大,但是在刚收成的那几天里,他跟娘常常可以有好吃的白米饭吃…… 即使现在不需要他种田,也有好吃的白米饭。颢晓得他比较喜欢吃米饭,特地去买了稻米给娘,但奇怪的是以前都能够煮出一锅好米的娘,竟然会煮出一大堆的锅巴,幸好锅巴撒上一点点的盐巴还挺好吃的,要不然就将米给浪费了。 不需要他种,他还是想种,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晓得,好象如果不种田,他就会很难过一样。 孙颢这辈子连锄头都没真正拿过,想到他的小东西要扛着笨重的锄头在大太阳底下晒他就觉得心疼。就算他不曾种过田,也看过农夫辛苦的模样,他一点也不想让小东西辛苦到。 「如果你身体够强壮的话就好。」这句话很模棱两可,什么叫做身体够强壮?壮的定义又放在哪里? 所有人都晓得他话中玄机,就左小草一人以为他已经答应他的要求,很满足地闭上双眼窝在他怀里先休息一下。 走回房间的路上,孙颢回头凝视正望着地面出神的安兰。「你那唐门的朋友晓得哪里有千年火莲实吗?」之前就是那人给的答案,或许他也会知道这药哪里可以找得到。 安兰抬头叹了一口气。「也许知道。」 孙颢沉默,他明白安兰之所以不问一定有他的原因,可以的话他自己想办法,不会委屈安兰做他不想要做的事。 见他没有说话,安兰拧起双眉,再看向窝在他怀中已经入睡的小草。「我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不管唐笙知不知道,只要问出口,就是欠了一份情。如果有答案的话那也就算了,没答案的话就等于把自己送上门去。」那就是他不问的原因,唐笙自己也知道,因此当初送来的纸条才会故意不写明解药可以在哪里取得,有够斤斤计较! 「他会要求我们什么?」若能换来小草的健康,只要是他能办到的,什么他都愿意给。 深吸一口气,入春的空气仍有些微凉,沁入心脾中有着说不出来的舒畅。一般人的快乐,却是小草的痛苦,为了当初喝下的奇药,这样清冽的空气只会令他觉得胸口刺痛。可以看见他很努力将一张脸蛋全部埋进孙颢的衣襟里头,就为了汲取能让他较为舒服的暖空气。 「我会问的。」管那会是什么样的条件,至少不会比小草现在的情况更糟。 他的决定换来罗念善的一个瞪眼。「你可以问吗?」别以为他不晓得他迟疑的原因是什么。 「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唐笙喜欢整他,但不会要他的一条小命,如果能换回小草的健康,让人整整也没啥大不了的。「别管这个了,你们自己的事倒要多多注意,血楼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一阵轻笑,想来孙颖是想起什么有趣得意的事情。 「不晓得是不是血楼注定要倒这个霉,小草伪造的资料不但没给他们得到便宜,还吃了很大的亏,名单上小草将开封分堂堂主李期的名字改成李其,结果那里还真的住了一个叫做李其的说书先生。于是血楼就派出杀手想杀那位叫李其的说书人,没想到这个说书的是个隐世高人,而且还是当初以火爆闻名的北疆一奇火绝老叟。」 火绝老叟这名字可如雷贯耳,连安兰这个只管医事的大夫郎中都听过,他的个性火爆及正邪不分是一贯的招牌,再加上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溅血楼这一次踢到的铁板可大了。 「那些派出去的杀手结果可想而知,没一个回到血楼复命。血楼开始还不清楚,以为咱们在开封的人马强大,因此派出更多强手去送死,直到老前辈不胜其扰远离后才结束。」他们鬼阎罗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大大的上风。 「我这里也差不多,小草更改的账册将万胜改成万昌。」他这么一说其它人就明白了。 万昌的老板私下是江南绿林的魁首,这件事本来很隐密,连鬼阎罗也不清楚,是后来因为店名相近引起小冲突才晓得,但那已经很久远得一个故事。现在小草竟无意间使两个敌人自相残杀。 安兰眨眨眼,瞧被小心扶到床褟上躺下的小草一眼,没料到原来的奸细竟然会成为他们的福星。「这真的是太巧合了。」伸手按住左小草的脉搏,确定与昨日无异之后才吩咐一直等在外头的仆人照昨日的火侯熬药。这些药材不能治小草的病,不过可使他好过一点。 孙颢也觉得小草的手实在是神笔,冷硬唇角挂上少见的莞尔。「金雯蝶因此受到楼主的处罚,以她的个性想必对我们、尤其是小草怀恨在心,借机报复是想当然,你们要小心一点。」他会好好照顾小东西的,接替左氏的工作全心全意去呵护他。 众人瞧见他神情下的温柔,一起柔柔交心浅笑,孙颢为了小草真的改变不少,这改变是自然非刻意的,果然爱情的力量真的是凡人无法真正估料。这样的改变他们只觉得好,朋友的快乐幸福,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快乐幸福。 第二章 孙颢的猜测一点也不差,金雯蝶何只怀恨在心,她恨不得马上将左小草及孙颢这一群人都亲手杀得一干二净。 「溅血楼」的惩罚是很可怕的,历经一个月的毒火焚心,金雯蝶原本美丽年轻的脸庞霎时间苍老十岁。这对她是最严重的处罚,她重视自己的美貌胜过生命,之前左小草长得比她美她就已经杀人未遂,现在左小草非但没死,还害她置如此境地,她一定要杀了他! 「哐啷!」一声,外头的女婢不小心打翻茶具,原来她不但在心里怒喊着要杀了左小草,嘴上同时不自觉地高喊出声,吓到正要进门的仆人。 「笨手笨脚的!总管没教过你该怎么伺候吗?」可恶!不但事事不顺心,现在连一个仆人也来搅她的局。换是慧晴的话才不会如此笨手笨脚,她总是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不该这么快就让她去送死。 心里这么想,嘴边可不承认自己的后悔,何况那一点点后悔根本不足以造成她情绪上的波动,对她来说,慧晴不过就是一个能干的下人而已,再找一个替代就有的物品。 「对……对不起,我这就赶快收!」新来的女婢是金夫人为了处罚她的办事不力,特地找了一个新人给她,不但不会武,连服侍人的功夫都是刚学不久。 金雯蝶也晓得这点,那不过是让她更恨左小草那群人而已。 「收完就快滚!」这样的仆人,还不如她自己动手,笨死了! 气呼呼地莲步轻移到书柜前,抽出之前翻过的那本有关玉凝香的小册子。左小草经过这次打击该活不了多久,本来以一瓶的量,他早该死了才是,怎么会没死呢? 蓦然想起慧晴,美目冷光一闪。 一定是她动了手脚! 快速行动到密室之中,取出上次倒给左小草喝下的小玉瓶,果然!里头还有一口的量,怪不得他没死成。 不过就算没死也还剩下不到两年的命,孙颢必然会想办法救他才是。仔细翻动册子,立刻找着解救方式。 千年火莲实? 这是什么怪东西?玉凝香就已经够奇的了,现在又跑出这个连听都没听过的东西。管它是什么,孙颢一定会去找。能亲手杀死左小草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她也要毁了这东西,让左小草无法得救! 「你那张脸很苦你晓不晓得。」孙颖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刚刚他把纸条拿来给安兰,安兰一看完后就露出活像是吃的一斤黄莲的苦样,外带见到仇人似的咬牙切齿,真是丰富生动。 「里头到底写什么?」孙颢关切一问。「如果唐笙提出了无法答应的要求,我们大可不用理会。」信用不是放在这等时候使用。 安兰撇嘴,将纸条交给他们手中传看,上面写着: 千年火莲实 长白山 万冰阵 欠我一情 中秋归唐门 想也知道要他回唐门做什么,那个超级大混蛋! 「这样的条件以你来说为难吗?」孙颖瞪着纸条,看不出里头哪一句话可以让安兰的脸苦成那副模样。 「没啥大不了的。」那个猪头想做什么他想得出来,从小时候就整天在他耳边说如果有一天不幸欠下一份情,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收获」。「现在已经知道地方了,快去快回免得小草受苦。」 「我马上就去。」孙颢马上下令要仆人去准备长途旅程的物品。 「万冰阵你能解吗?」 理所当然地自信一笑。「当然。」 「那就好……小草……」还想说几句交代的话,就发现小草站在大厅前的门边,有些疑惑的神情告诉众人他刚刚听了一点,但还不清楚事情缘由。 「颢要去哪里?」方才起床时发觉平日会在他睡的时候静坐一旁读书的孙颢不见人影,因此自己随便套上一件外袍就匆匆忙忙四下寻找。旁边的仆人又用那种奇异的眼神瞧他,让他想问又不敢问出口,心里的慌张也就越来越是巨大。 几乎用小奔跑地绕过一条条穿廊,一间间楼阁,还有看不尽的庭园景致,觉得这大宅子大得令他无所是从,还是他跟娘住得那一间小屋子好。 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人,耳边竟听到孙颢要远行的消息。 「你要去什么地方?」上前抓住孙颢的衣襟,眼神有些惶惑不安,刚刚走得太快,喘得他胸口很是难受。 「你怎么会喘成这样?不是跟你说过别跑步吗?」赶紧手贴胸口,缓缓输入内力平缓心脉跳动。 他才不管什么跑不跑的,他只知道他还没回答他的问话。「你要去什么地方?很远吗?需要很多的时间?」他不要他离开身边,只有他才可以给他安心的感觉,连娘都没有他的怀抱来得温暖安稳。 「放心,我会很快就回来……」 「我也一起去!」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来,只要他一起去的话就可以了,反正他也不喜欢呆在这个大院落里,对那些仆人的视线不安极了。他既没病也不奇怪,为什么他们老是用那种眼光看他? 「小草,那个地方很远,长途跋涉是一件很累的事,别忘了你的身体连这样子的小跑步都不成,怎么可以跟我一起去呢?你在家里头跟娘一起等我,我会很快就回来。」小东西说那是什么傻话,他就是因为他的身体才要特别到长白山一趟,否则他也舍不得离开他啊!刚买来的史记都还没教完呢! 左小草抿嘴不回话,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会跟上去,就算他不同意也一样,反正他都能跟娘两个人一起平安北上,现在自然也能…… 他跟娘北上? 他什么时候跟娘北上了?这里不是春湾吗? 不对!他是跟娘从春湾逃到济南来了,那福来他们做什么一起从春湾过来?还在这里有这样大的房子? 「小草?」扶助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俯身担忧地审视他的神情。「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其实情况已经不只第一次,小草的记忆常常会有混乱的时候,毕竟现实跟他的假设相差甚远,会有疑问是一定的。 无助扶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脑袋越想越痛,有两种意志正在交战的错觉,记不得分不清何者对何者错了。 既是心疼又是担忧地改扶为抱,让他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如果小草真的将一切都忘掉那也就算了,他不怕重新开始。可是小草没忘,只是不愿意想起而已,那让他的逃避与理智相冲突,增添不少痛苦。 安兰读完刚刚仆人又送来的一张纸条,秀眉深锁,脸上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而难以抉择。 「带小草一起去吧!」 「可是他的……」 「只能一起去,我之前要人到薛神医的旧宅去找可以用的医书,现在终于得到一些东西。」那可恶的唐笙,故意留下一手治疗方法,想必是想再赚一笔人情,如果不是他想到还有薛神医这一个方向的话,就被白白坑了两个恩。「薛神医的手记里有写到使用火莲实的方法,火莲实如果不是功力深厚者服用,必须配合花茎里的汁液,可是花茎再拔下的一瞬间会枯萎,汁液也跟着无效,所以必须用利刃割断马上吸入口中,你总不能含着那口汁液到回来为止吧?」 换句话说除了带小草一起去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可小草的身子?」 「放心,药你记得定时给他服下,照平常的习惯帮助他就可以了。」鬼阎罗时有伤亡,他在没有准备之前没办法立刻就跟颢一起出发,组织是大家一起承担的,不可以因私忘公。孙颢不一样,他的工作可以由孙颖跟念善分担,可大夫的工作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多带点人手。」罗念善可没忘记金雯蝶那报复心重的女人,而且不只金雯蝶,血楼最近的动向对他们极为敏感。 孙颢俯望情况已经好多了的小草后点点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算遇到众多敌人他也可以轻易逃出,可带着小草,除了多备人马之外没有其它方法。「我会将夜叉他们一起带去,这几天庄内的事情就多辛苦你们了!」 语毕,马上换来孙颖的一个拳头,眼神表示的很清楚,兄弟之间还计较些什么,虽然他不太满意自己大哥有断袖之癖,不过只要大哥高兴,他绝对支持到底永不后悔。 充满着兄弟之情的微笑挂上所有人的脸庞,让平静心思的小草看了好不震撼。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他想跟着他们一起笑,那会使他觉得自己跟他们同是一家人。 为了不使左小草的白发白肤引起太多人的注目,细心的文娘对他的穿著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其它的颜色尤其是深色的衣服只会让小草的肤色更加明显,可全身都是白色的话同样引人注意。因此她特地请了不少绣女,在两天之内赶出几套以白色绸衣为底,外袍上点缀淡色绣图配上较深的腰带的服饰。这样就算小草的肤色异于常人,乍看之下也不会觉得奇怪,典雅的装扮顶多让人当作第一次出家门的富家公子哥儿。 其它人认为文娘实在细心以对小草的样子甚为满意,只要别当众掀开那顶纱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小草的特异,而且生在黄土区,娇贵一点的人家带纱帽是常有的事,一下之间就变成平凡人。 不习惯的只有小草,他从小就没穿过什么好衣服,就算是冬天来了,也因为家穷的缘故顶多加上一件夹袄,后来到了孙家,他不敢将自己的身分看高,尽选些简单的衣饰就可以解决一切,现在要他穿上这些有的没有的,真是有够说不出的别扭。那顶纱帽更是讨厌,面纱老抚得他痒痒的,害他以为是孙颢的气息,一路上脸红个不停。 「能习惯骑马吗?」见他一路上都不说话,还以为他不舒服。若非长白山区不适合马车行走,再加上有血楼的人虎视眈眈,他不会让风尘侵袭身前这样单薄的身体。 「嗯!」他发现骑马真是不错,一下子就可以从这里到那里,换成用走的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到。「等我身体好了之后,教我骑马好不好?」他看北方的人几乎都是以马匹代步,跟南方有很大的不同,骑马的人以江湖人士居多。 「好。」无法想象小东西骑马奔驰的样子,北方的马太高大不适合他,改天选一匹小一点的送他。「不过你骑马的时候一定要有我在才行。」先下但书,他不放心他一人骑马奔驰。 反正他看起来很笨就是了。左小草在心里嘟哝,再次想到如果不是他身上得了这不晓得啥名称的怪病的话,他们一定无法相信他这么小的个子力量可不输人半分。「可不可以教我练武?」他不希望大家小看他,那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件可耻的事实。 「你想练武?」 「怎样?」他可以练吧? 「练武是要从小就开始打好根基,你以为说练就练得成吗?」 打根基?「打什么根基?」练武不就是找个武师教你武功,你努力练上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像用飞的一样走路,一拳可以将人从这里打到那里吗? 不用猜也可以了解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屈起食指在纱帽上轻轻敲了一下。「要是真的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飞檐走壁了。」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孙颢抬眉。「我有说错吗?」 一声冷哼算是响应,惹得孙颢忍不住朗笑出声。现在的小东西因为把他当成福来的关系,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地位尊卑的隔阂。之前连说话都不敢抬头对上他的双眼,现在不但学会瞪他,还会对他反驳冷哼。 过去怯懦的小草惹人心怜外还带有一份使人想要生闷火的傻气,现在虽然同样朴实地傻楞楞地,可却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如果你想起一切之后,还能继续这样的话该有多好。」他看不得他的小东西自卑。 「你说什么?」他说得小声,又被风吹散话语,根本听不到他在说话。 「我说我们要到宿头了。」纱帽里飘出一道银丝,握住那一道柔细心口隐隐作疼。 左小草不晓得他情绪变化,漫无目的四顾,看见右手边道旁的树林中闪烁类似像阳光的光芒。眨眨眼,想再看清楚些时,光芒已消失不再。 那是他的错觉吗? 不是他的错觉。孙颢早就发现树林里有人,那一道作为暗号用的反光不过是证实他的发现罢了,相信夜叉他们也早就已经发现。 平时隐于暗处的夜叉此时骑马跟在主子后面,反光映入眼中的同时他故意放马行走不为所动,暗地里已经派出跟随在后的人马解决。 「庄主,要就地还是等待?」派出去的人马送来回庆等待命令。 孙颢又回到过去那一个冷酷无情的性格,唇边一丝冷笑也不牵,眸光更看不出杀机已现,「鬼阎罗」领导冷心阎罗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你永远无法从他脸上的表情及行动猜测出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他不想告诉你的事,你到死都不会有机会晓得。 「等待。」才不过离庄七十里,他们就已经想趁机动手了,想必金雯蝶必然在其中,否则怎会如此报复心切到连一刻也不愿意忍? 他不想让小草看见人杀人的场面,等到安置好一切,要玩大家来玩一场大的,能一次解决自然是比较热闹。 「怎么了吗?」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左小草还是发觉他的异样,几乎就想在马背上转过身询问。 「没事,目的地快到了。」他的敏感令孙颢轻笑,在过去他会视这为一种威胁,一个江湖人是怎能轻易让人看透他的心思、感觉到他的心意。现在他反而安慰小草对他的了解,那代表小草的心专注在他的身上,他自己在无意中也对小草无法隐瞒。他不在乎小草成为他的弱点以及威胁。 该死的! 远远观望那一行人足足已有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了,恨不得眼睛能够穿透纱帽上的面纱,看清那一张容颜的改变。 「少楼主,人马皆已到齐,要现在发动吗?」娇媚之极的身型半倚在树上,带点放荡的目光流转,她是「溅血楼」四大堂主之一魅娘。 「已经快到镇上了,到时候再进行。」她不认为孙颢丝毫不曾发现她的存在,既然不管什么时候发动他们都已经准备好,那还不如提前在客栈设下陷井以逸代劳。 魅娘飘忽一笑,水漾眸光对着金雯蝶遮着面纱的脸庞打转,谁不晓得少楼主一样自负美貌无双无能敌,总爱在他们这些属下面前刻意装扮露脸,遮脸见面还是头一遭。 「少楼主身体不适吗?否则怎会遮着面纱跟属下说话呢?」她晓得楼主的处罚残酷,而且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会轻意放过,可她一向遵守血楼规矩,还没尝试过像少楼主那样的大刑,不晓得伤害性到底有多大。 金雯蝶不动声色,心里头已经怒骂不下千百次。「我的事你管得着吗?」就算她之前犯下错误造成莫大损失,在血楼她依然是身分尊贵的少楼主,哪容得这贱人在此放肆! 「小的知错。」魅娘盈盈拜下,低头同时唇边冷笑。 少楼主又怎样?还不是跟她一样听命于楼主,而且跟她与之一比,过去也只有天生容貌赢过她,现在连面纱都不敢拿下,可见根本连天生的容貌都没得比。现下她所能够仗势的,不过仅只一个身分。 在溅血楼,身分是最可笑的一件事,在楼主眼中只有功高及有无利用价值,没有身分这等东西。 金雯蝶同样明白,因此她才急急于报复取回优势及功劳,要不然总有一天她也会沦落到跟慧晴一样的下场,被娘亲当成废物一样处理。 想起慧晴,终于有那么一点感触,因为今天她终于了解到自己跟慧晴也差不了多少,还不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要是她依然清白,要是她没练娘亲所教的心法,那她早就照爹的吩咐嫁人了,不会继续留在血楼糟蹋自己。 在血楼,时间只会令自己越来越是无情残忍yin荡。 可慧晴为什么不离开? 她身子依然清白,也不曾练过血楼那无法克制停止的心法,为什么不离开血楼还忠心耿耿待在她身边当她手中的棋子,明晓得死路也走得从容毫无犹豫?她无法明白她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或许她不过是太笨了点,根本没想过离开这回事。 她跟慧晴的认识是在什么时候?不记得了,那不过是小事一件,甚至再过些日子,也许她会连容貌都不记得了也不一定。 「少楼主有心事?」魅娘看出她的恍惚,轻笑着询问。 讨人厌的贱女人!「你管不着!」 她不该让慧晴那么早去送死的……至少在她身边,她永远不用担心背叛与嘲弄。 赫!可是她那清白的身子就是一种无形的讽刺,她宁可她同她一般污秽。 美目凝神注意那一双阴晴不定的眼神。「属下关心少楼主。」温柔美丽的笑颜真带上一抹担忧。 「少在我面前演这一套,我在血楼日子比你长,你那一点把戏少在我面前耍弄。」慧晴也是她的属下,可她冷酷归冷酷,却永远也学不来血楼的招牌绝技──虚伪。 被揭穿把戏魅娘依然带着同样的笑容不变,早习惯虚假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么一点点讽刺的。 那样子,除了厌恶之外金雯蝶没有其它的感觉,大脑一边遗忘慧晴的同时,一边又忆起她的不同。 正因为她不同,才会早死。 第三章 休息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小镇,镇上的居民大多是务农,早在夕阳西下月儿高升的时候,镇上的人家都已经早早上床歇息去了,等待明天必须一大早起来工作养家活口。 孙颢一行人投宿的客栈很小,即使是最贵的上房也没济南城里的一般客栈好,担心房里的薄被没给予太多的温暖,孙颢直接要客栈的小二哥到镇上去买一件最好的被子来。 崭新的被子温柔盖上左小草的身子,露出的银白色发丝在月光下闪烁,如雪一般的肤色更带上晶莹透明的澄澈感,令拉起被单的手不由地轻轻抚摸那光滑柔细。 「你不睡吗?颢?」左小草疑惑地在黑暗中瞧见依然一身完好衣裳的孙颢,在孙家的日子里,一到了夜晚他都是跟他一起睡的。 「我还有点事情,你先睡。」他常在夜里抚摸这微带冰凉的身子,顾忌这身体还无法承受过多的激情,每一夜他都是忍着欲望拥他入睡,虽然有点儿欲火难耐,可是抱着小草的感觉依然很好。 「我等你。」说着就要从床褟上起身。 「不用等我。」将人给押回床褟上,等一回儿即将来到的血腥,怎么可以让小草瞧见,他绝不让那洁白如纸的心染上任何一点红迹。 「为什么?」以前就算很晚,他也都只是无奈一边做事一边像哄孩子一样想办法哄他入睡,到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睡着。今天他却不愿意让他一起陪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且是他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因为现在是长途旅行不比在家里头,安兰交代过我千万不能让你累着了。」 「可是我又不累。」一路上被他照顾的那么好,他根本就没累着。 孙颢爱怜地弹弹他的额头。「现在不累,可是明天会累,明天的路程会比今天崎岖多了,你要是累着的话,我就把你丢在镇上休息到好为止。」想到明天午后将要开始进入长程的高原山区,真的开始担心他能不能适应。 「所以,你给我快点睡,要不然我就打你的……」 呵!被瞪了,他知道小草最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孩子,可他年纪虽然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娇小纯真的样子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当成孩子一样看待,就怕他哪天不小心走路跌倒,吃东西噎到。 左小草差点从温暖的被窝里伸手用力捶孙颢一拳,真的很气他们这些人老是把他当成毫无行动能力的小孩子,他已经够大了,会种田、会捕鱼、会养家活口,早就脱离小孩子很久了。要不是他病了的话,他绝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赚钱让娘跟颢得以温饱!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一定把你打得跟……跟……跟……」真糟糕,他还没打过人,想不出来有什么形容词可以用。 「跟猪头一样可以吧!快睡!」耳边听见窗口树梢发出轻响,晓得该来的人都来了。 「真的不一起睡?」其实他很希望颢也能跟他一起窝进被窝里头,一个人睡有点儿冷。 「不了,等一会儿。」掌心盖住他的眼,感觉到沾着肌肤的眼睫垂落后才又放开,自怀里掏出安兰给他的特制沉香点上,这可以使小草血脉平稳并且睡得很沉,不到天亮是不会醒来的。 确定床榻上的人睡着之后,夜叉才敢现身在房里头,望了床上的左小草一眼,即使天天因为身为孙颢的贴身护卫的关系,对这样清丽的容颜早看不下百遍,但每一次再看见,都觉得那种美,就像雪飘大地一样可以撼动人心。 「不点了左少爷的穴道吗?」避免到时候声音太大,光是沉香还是可能会吵醒熟睡的人儿。 「兰说尽量不要,现在小草的脉已经僵化,点穴可能会造成崩断,你放心,这沉香兰加了点特别的东西,吵不醒的。」就算醒来,也会以为在睡梦中。「他们行动了吗?」 「血楼的午夜迷香。」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迷香,虽称为「香」,却无色无味,闻之者如坠入梦中,会慢慢消失功力等敌人一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在三天前江湖上根本没有解药,他们之所以到现在依然清醒,是因为安兰不久前才找到了解法做出解药。 孙颢启唇,下一刻夜叉往前栽倒,他赶紧伸手扶住,结果不但没有稳住夜叉的身型,自己也跟着倒下,倒下的一瞬间,手中掷出一排粉末撒在床前四周,这细微的动作,除了他自己一人之外,不会有人瞧见。 静过一刻,两道红影射入窗棂,一人立在倒下的两人身前,一人坐在房中的木桌上摇摆穿著红色绣鞋的小脚。 两人身前的红影目光不在倒下的两人身上,在她认为,中了午夜迷香的人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她注意的是床上安稳沉睡着的人,纤细修长的五指随着手臂的向前伸展,往下一摆往上一挥,带动的掌风卷起遮盖的被单,露出纤细单薄的身子,一张白皙细致的美丽睡容彻底展现眼前。 坐着的红衣人深吸一口气。「真美!」如果她不是早就已经知道床上的人是谁,她会真的相信不久前济南新的传说,孙颢捕捉了来自天上的雪妖将之束缚于人间不放。 站立的红衣人最恨这一句话,面纱下的目光猜不透心意,灼灼专注凝视那一张脸庞。 这张脸是她造就的。她造了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庞,而她自己却因此失去过去美艳。她要毁了那一张脸,毁了上天安排的嘲弄。伸出的五指一收一放,四道闪烁银蓝光芒的利刃自五指之间穿出。 「你想毁了那一张脸?」坐着的红衣人正是白天在树上的魅娘,在黑夜中她的脸庞更显出艳魅,笑容里很明显有着对金雯蝶的嘲讽。 这女人真是变态,只不过人家长得比自己美就想毁了那张脸,这样完美的脸呢!亏她舍得。换成是她一定先将这样的美少年从头到脚尝遍后再说,要不然光是摆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多漂亮的宠物! 「你管不着!」身子一瞬移到床前,扬手就准备用利刃破坏那脆弱的完美。 「她管不着,我管!」冷冷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同时「铿锵!」一声,一把黑色长剑架住四道铁爪,另一头,一把鬼头刀缠住艳红银丝索带。 「你!」 一听到声音金蝶雯就晓得是谁。「你不是中了午夜迷香?」这迷香是没有解药的。 「中了又如何!」俊美的脸庞勾出冷嘲的笑容,在金雯蝶及魅娘眼中恍若夺命阎罗一样可怖。传说中的「冷心阎罗」杀人面不改色,现下他露出了冷笑,正代表他心里头正怒火高涨。 她们想的没错,孙颢早已经将她们在心中千刀万刮不晓得多少次,居然想伤害小草,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女人的。 金雯蝶不是江湖新手,人家此刻架住自己铁爪的功力说明对方完全未曾中「午夜迷香」的道,在这种时候交谈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瞧见她目光一闪,另外三人同时心有所悟,不分时刻,四样兵刃已经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动了起来,孙颢使用的是软剑,同样与魅娘的红索一般可硬可软,两样兵器游走于四人之间。金雯蝶的铁爪跟夜叉的鬼头刀都是硬家伙,在黑夜中格外耀眼,挥动时呈现一圈又一圈的银芒。 夜叉跟孙颢的功力比魅娘跟金雯蝶高超,但是因为要顾及左小草的安全,双方一时之间是处于平手的地位。 客栈的其它闲杂人等早中了午夜迷香,根本不会来管这些吵杂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金雯蝶的身子一晃,被孙颢的软剑在肩上划出一到三寸血痕,顿时血光迸现,鲜血随黑色软剑洒落,落在地上、身上,及左小草的脸上。 缓和的秀眉凝起,兵器交杂的声响已经打扰他的沉睡,鲜血的血腥味似乎将安兰调制的沉香味道弄淡,效果不再是那么好。 有些辛苦地睁开双眼,朦胧又黑暗的景象让他看得不是很清楚,靠他最近的黑影似乎是颢,那另一个影子又是谁?那个影子不断被颢阻挡,无法往他这边靠近,那影子想过来做什么? 孙颢分神中瞧见床上人儿已经半睁双眼,幸好沉香的力量跟黑夜的隐藏让他还搞不清楚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无法了解的事情。 「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金雯蝶一边阻挡他的攻击一边抵抗发自身体的剧疼与无力感,刚刚她一靠近床边想毁左小草脸庞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极淡的味道,当时不曾注意,一直到后来在战斗中感到血脉不顺全身隐隐作痛时,这才想起那一股香。 「把戏人人都会。」那是三阴之毒,毒性会渐渐毁去人的武功并且面孔憔悴,每三个时辰就会引起一阵剧痛,痛楚一次比一次深,直到那人忍受不了剧痛自杀而死为止。 这毒十分霸道残忍他知道,可不论是谁,动念想杀小草的,他不在乎残忍,何况染血江湖已久,他早忘记残忍是什么样的味道。 「该死!」剧痛一波一波蔓延,金雯蝶尖喊出声,不曾跟魅娘招呼一声,窜出进来的窗口奔逃而去。 魅娘对她的不够义气一点也不惊讶,忽地对眼前的夜叉一个媚笑,不躲不闪迎向砍来的刀身,银刀砍过肩膀的同时,红影窜出窗口。 夜叉定在原地忘记追赶,头一次在伤了人之后愣住,目光盯着被他斩落的臂膀不能言语。 孙颢收起软剑迎向左小草,正好四下斩杀对手的手下也已回来,挥手让他们将血淋淋的房间很快收拾完毕。 小草起身让孙颢抱进胸膛,恍惚望向映着月色的窗口,如勾的新月在既像是黑又像是深蓝的天空照耀大地,似银月光射入窗口。 「刚刚的声音……我听过……」那声音令他的心无法平静,他不晓得那搅动他心湖平静的情绪名为何物,可他晓得自己不曾尝过,那是他不曾经历过的陌生。 孙颢皱眉,再度取出沉香,他不能让小草在这个时候想起一切,激动的情绪只会害死他。「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无措望入一双能够稳定自己心神的闪亮黑瞳。 「是啊!你听错了,你只是在作梦而已。」 「我是在作梦?」那为什么会有伤心的感觉? 「是的,你是在作梦,闭上双眼,等你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抹去他颊上沾染的鲜血,竟有些怨恨苍天为什么要给小草如此多的苦痛,他不过是一个单纯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罢了。 「好。」他想醒来,他不要在这样的梦中,那令他好难过。「再睁开眼睛就天亮了。」颢不会骗他的。 沉香再度昏眩左小草神智,闭上双眼相信醒来后一切都只是梦。 抱着小草,孙颢看向仍带点奇异神情的夜叉,脸上难得露出会心一笑。「一个很奇特的女人。」想不到血楼也有这样敢作敢当、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天底下能够将自己的手臂完全不当作一回事的人还真的是少之又少,今天让他们遇着了一个,而且还是敌人。 夜叉苦笑,他刚刚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放了他该杀绝的敌人,但主子却对他发出深有同感的微笑。在过去,主子顶多什么话也不说,让他自己决定惩罚方式。可自从左少爷出现之后,主子变得有人性多了。 「她应该是魅娘。」从那笑容可以猜出。「刚刚负责外围的手下回报,没能将为首的两人拦截下,他们这一次出动不少人马,我方又一人死亡、两人重伤、其它伤势都还在可以继续执任务的范围。至于血楼那边,凡是发现的全灭。」对方这一次太依靠迷香的威力,他们才能占如此之大的优势,但这样一来,以后的优势都是他们鬼阎罗占先了。 血楼连续三次出血,江湖上的地位岌岌可危,尤其等待报复他们及拉他们下台的人不少,接下来不用他们鬼阎罗出马,相信也足够令血楼手忙脚乱甚至陷入灭楼惨境。 「其它派的人不会放过他们的。」孙颢轻声响应,当初小草娘亲的处境已经被他们传到每个有人质在血楼的门派掌门手中,之前那些掌门已经对血楼下了通牒没有得到回音,相信各派人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是。 敢动他的人,就是如此! 冷冽的寒光在转向左小草时剎那变得温柔,任谁都可以看出,在这一生中,孙颢的柔情不多,却全给了他怀中的人。曾经的残忍对待,使他如何也放不开怀中冉弱的身子。 隔天晨起时,左小草坐在床沿,平常他都是自己更衣盥洗,今天因为那些衣服实在麻烦的关系,还有迷迷糊糊十分混乱的脑袋,他就坐在那边让堂堂的一庄之主为他服务。 「颢?」 「嗯?」他不希望他问昨天的事。 「我昨天……」 替他罩上外袍系上腰带,头一次也会烦恼接下来怎么接话解释他昨天所看到的一切。 不过很显然,左小草总是喜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吵的恶梦。」 「那你睡得好不好?会不会累?累的话我们晚一点再出发。」他不会傻得询问他昨天做什么梦,恨不得他全忘得一干二净。 「不累。」左小草不自觉望向昨天可以清楚看见月色的窗口,银灰的双瞳有点失神,久久才回过神智。「颢,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得了长白?」他不晓得那会是多远的距离,有没有春湾到济南那么远? 「大概要六、七天吧!」 「我们到长白做什么?」到现在他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找可以治好你的药材。」这样的小草儿很美很好看,但他宁愿还他一个过去的小草,那样他可以带着他四处游走而不用怕其它人惊异小草的模样而伤害了他。 「长白有治好我的药材。」如果这消息是在前一天听到他会非常高兴吧!现在他听见这个回答却奇怪地高兴不起来,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是啊!你不是很希望能够赶快治好身体跟我学骑马和练武的不是吗?」 左小草微笑。「是啊!还要种田跟种菜。」 孙颢真想回答他后面那些就免了。 「来吧!早膳我已经要小二哥先送来了,可惜这镇上没有米店,没法子替你弄一份简单的粥。」 「没关系,我也喜欢吃饽饽。」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从桌上抓了一个饽饽撕开。他早习惯北方的面食,因为他发现娘似乎比较喜欢吃北方的食物,偶尔才会选跟他一样的白米饭,大部分时候还是选吃面食。 孙颢瞧他一口一口吃饽饽的模样不禁微笑。 「怎么了?」 他在笑什么? 摸摸自己唇边,小时候娘会在吃饭的时候笑他,都是因为他脸上沾到了食物,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可以瞧见娘真正开心的笑容。有时候他会故意装作不知道,一边吃着甘薯多余饭粒的米饭,一边偷偷瞧娘好看的笑。 「怎么了?」同样的一句话,这次换孙颢问出口,瞧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染上水光。 放下饽饽揉揉眼睛。「颢……」 「嗯?」 「我想娘……」 「我们不是昨天才出发吗?这么快就想家了?」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很细微的不同却让他跟他同样难过。 「不是的。」他晓得昨天才离开,可是他心里的娘和昨天担心看他上马的娘似乎不太一样,两个合不在一起。 他好想好想娘。 不明白他的话,但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安与难过,张手揽腰将那一头的人带到自己身边,手掌轻轻拍抚小草的背,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小草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别想起来呀!别想起来!他宁愿这样永远一辈子,遗忘的回忆除了伤心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不要他想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再一次失败? 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的她,从来就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现在因为左小草,她已经连续尝到一连串失败的滋味。 伏在树林间的草从里,脸上的面纱早就在匆忙逃脱中不知掉落何处,贝齿紧咬残破的粉唇,丝丝血迹从唇角溢出滑落,体内又开始足以使人窒息的剧疼,从身上每一处发出,叫她除了在地上挣扎翻滚之外别无其它办法。 惊悚的尖喊声在林中传绕,叫破喉咙的声响却连林梢也透不出,就像痛楚被躯体包围无法夺体而出,连声音也缠绕树林中无法脱走。 尖喊一声强过一声,直到完全失去力气为止,艳美的脸庞除了憔悴外更带着可怕的狰狞,满口鲜血吐在草地之中。 她只能呆在这里。偷偷躲在像这样没有人可以找得到她的地方。如果说这样的痛楚是人间折磨,那她回溅血楼所要接受的处罚将会是地狱,宁可在荒郊野外痛死,也不能回去。 她要解身上的毒,她要戴罪立功,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跟踪孙颢那一行人,借机杀了他们。 否则她永远也回不了金家,何况就算孙颢身上没有解药,她也会在因为痛死而自残之前,想尽办法杀了左小草。 如果不是他,她今天不会这样狼狈,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个灾星。若是她注定这样死亡,她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绝对不会! 「左小草!你等着吧!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朝天空怒喊,探手摸着因憔悴出现纹路的脸庞,眼泪突然从眼角落下,呜咽声在喉头滚动,最后卷曲自己的身体,窝在高大的树干边,将所有的眼泪哭进自己的胸口。 第四章 一连七天的路程,终于到达长白山脚下。 长白山区少有人居住,来的不是采参客,就是猎取毛皮的商人,山区不但少有人烟,更是毫无路径的原始森林,林丛之密集,被当地人称为「窝」。要是没有当地熟悉山区的居民带领,很容易在里头迷失方向。有不少经验较少的登山客,就是因此死在里头再也不曾出来。 孙颢跟夜叉几人在三日前已经得到「溅血楼」被众大门派围剿的消息,大部分的血楼人都死在围剿之中。如果不是血楼楼主将金家这地方保密得好,肯定连自家门口都会以鲜血装饰。 这就是江湖,敢拔别人的牙,就要等着自家被拆的一天,就算是在大城里也一样,江湖人士真要打起来的话,连皇帝都管不了,更何况朱家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遇事就躲,怎么可能管得了。 「几位上长白是要做什么?」吕强是长白的原地住民,从小就在山区晃,替家里头采些珍贵的药材卖给远地来的药材商赚取小钱,都已经相处二十多年的环境,再熟悉不过。 通常来这里的人很少又像眼前这么特殊的人物,几个黑衣蒙面人像是江湖人士,从坐在客栈一旁的位置上后就没说过半句话,另外跟他说话的这个公子样子俊美非池中之龙,但看五官是斯文中带有英气,可散发的气质冷寒且尊贵。至于一直没将纱帽取下的白衣公子,活像是从来没出过门的富贾公子哥儿,身子娇小骨架纤细挺像是江南一带的人。 说起来这一群要上长白的人,就这个白衣公子最奇怪,一看就晓得爬不了几层坡,竟然还来登长白。 「我想请问小哥儿知道千年火莲实这种药材吗?」 「千年火莲实?这我没听过。」吕强想了一下后马上摇头。 孙颢没有因此沮丧,毕竟这东西连医术精湛的安兰都没听过,怎么能巴望一个普通人家会知道。「那我想知道有没有一个地方,终年积雪不化,又处于地脉之类的地方?」这是根据万冰阵及火莲生长的环境而猜测。 吕强立刻以拳击掌。「这地方我晓得,但是那里可不好上去,连我都没瞧过,那儿在长白山山顶,过去是地脉喷发的地方,周围都是绝壁。」 「那就是了,可以请小哥带我们到地头,至于地方我们自己想办法上去,你只要在隔天相同的时间来接我们就成了。」 「可以……这位公子也要上去吗?」不是他小看,实在是白衣男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看看小草。「是的,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上去的。」抱小草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就算是山崖绝壁,他也可以将人给背上去。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马上去准备一下,粮草能带多少就带多少,避免到时候如果有突发状况也可以多撑点时间等候其它人帮助。」说完人立刻消失在大门口,一个很有活力的年轻人。 左小草将纱帽上的面纱捞起固定在帽沿。「如果我真的很麻烦,那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就好了。」那年轻人的话跟眼神他不是看不懂,自己同样清楚以目前的身体而言,除了当大家的累赘之外,没有其它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不行,你在这里我不放心,而且兰说你一定要在场喝下第一道花汁才可以治你身上的病。」若不是如此,不管怎么说,他都会坚持让他留在孙家,怎可能让他这样风尘仆仆地跟他一起旅行。 「到时候你上不去,我抱你上去就可以了。」 红晕爬上雪白双颊。「我自己走就好。」让他抱?那有多丢脸。 孙颢只回给他一个到时候就知道的眼神。 有经验丰富的吕强带领,进入山区后一直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迅速前进。但即使是沿着有人走过的小径往前行,崎岖陡峭的路上还是将左小草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累得喘吁吁的。 这次孙颢说都不跟他说一声,直接就将人给横抱而起,反正以他这么一点点的体重,连武林中的三流角色都觉得轻,更何况是孙颢这样武功精湛的龙头角色,抱在怀中实在没什么份量感。 「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一定要把你喂得肥肥的。」这么点重量,他怀疑风一来人就会跟羽毛一样不知飘到哪里去,前一阵子风大的时候,这小家伙就真的差点被吹跑,还是他伸手稳住才没在地上滚。 「对不起。」从他醒来到现在,似乎就只有给他添麻烦的份。 孙颢瞪他。「别跟我说这一句话。」他最不喜欢他跟他说这一句话,之前他折磨小草时,不管是不是残忍,是不是有正当的理由,小东西都会卑微歉然地跟他说这一句,明明他一点错都没有,该说抱歉的是他孙颢而不是小草。 「可是……」 「左小草!」他故意在他耳边低喃,唇瓣滑过他的耳际。 面纱里的脸着火了,赶紧将那张点火的双唇给推开,心里头扑通扑通跳得好象要冲出心脏。「我……我不说就是了……你……你别这样!」要不是怕其它人听到,他早难堪地大吼出声。 不过功力深厚的几个人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没有表情显示他们对两之间妨碍风化的有所反映,可眼中的笑意与外表成绝对背离两极化发展。通常这种眼神都是出现在笑得打跌的人眼中。 「就快要到了,再越过一个山头就到了,现在你们可以看见前面那一个最高的白色山头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吕强不晓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尽自己本分以最快的速度选择最安全的路径,在一天之内的时间带他们到目的地。 「现在停下来是?」 吕强一笑。「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想你们这些练过武的人大概是不会觉得饿,我自己的肚子倒是饿得厉害。」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皆莞尔,乡土豪迈的气质更是使左小草觉得亲近。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什么人都好嘛。」孙颢嘟哝,从行囊里取出食物递给左小草。 「你说什么?」 孙颢微笑。「我没说话啊!」 凝眉,疑惑地眨眨眼,他刚刚耳朵出问题了不成,明明就是有听到说话的声音。 撕下饽饽吃进口中,另一只手被塞进一块牛肉干。「我吃饽饽就好。」 「吃!」 左小草瞪向他武断的脸。 良久,咬下那一块牛肉干。 可恶!他老是输他! 「颢,我要将纱帽拿下来可不可以?这样吃东西很……」说到一半他停下来,纱帽下的银灰色双眼有些疑惑。 「怎么了?」隔着面纱看不见他的表情,伸手替他将纱网捞起,瞧见那一双眼睛正看着远方,久久才回过神看他一眼。 「没什么,我刚刚好象听到人的叫声。」但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看来他最近的耳朵真的有问题了。 「什么声音?」他没听到,不过不会因此就将问题拋开,很多危险都来自于不经意的疏忽之中。 摇摇头,连颢都没听到,那更可以肯定是他的错觉了。「一种好象是人在惨叫的声音,我想是我听错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的惨叫声,而且我刚刚仔细听又听不到。」回去必须请安大夫检查一下他的听觉才好……不过那声音,跟他之前梦里的声音好象,他怎么会老听见同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呢? 孙颢对坐在远一点的两个属下点点手指,下一瞬间两个黑衣人就在众人的不经意中悄悄离开。 凝视专心吃着食物的小草,他有些担心他所听到的声音不是来自于幻听。 「从这里再过去就是了。」吕强带众人停在一道绝壁前,所处的四周围是白色遍野的雪林景象,呼出来的气是一团团云烟。 忍住发自胸口的冷寒,左小草拉高衣领遮住自己的口鼻,眼前这一道绝壁他一看就晓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爬上去,太陡又太高。不过从颢脸上一点都不担心的神色看来,他比较好奇他怎样打算将他给带上去。 「多谢你了,麻烦你在明天来领我们离开可以吗?」路径其实他们已经大概记得,不过他们做事从不把大概放进计划之中。 「好的,那我先离开了。」他必须在天黑前赶下山。 确定吕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际之后,孙颢取走左小草的纱帽,从行囊里拿出围脖替他围上。「等一下你可要抓紧。」 左小草想了一下。「你要直接背我上去?」 「要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挑眉,取出上山前从镇上买来的绳索绑住左小草的腰,等他爬上自己的背之后再系上自己的腰身。 不晓得为什么,左小草突然笑出声。「这样好温暖。」颢的身体热热的很舒服,身体怕冷的地方几乎都与颢接触在一起,感觉好不温暖。 孙颢轻笑。「那你以后都待在我的背上好了。」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用抱的。将内力运行全身,脚尖一个点地,人瞬间拔高两丈,接着在绝壁突起的岩石上一踏,又是一次两丈的爬升。 毫无提醒的速度,教左小草只能紧抱他的颈肩嘟哝。 万冰阵是一个天然非人为的阵法,然而最难的阵法通常来自于天然形成,人为的必有脉络可循。 从远方看,所谓的万冰阵不过是几根冰柱一片的冰壁雪地所构成,但一进到阵里,及是云雾笼罩瞧不清楚边界,甚至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楚。 「颢,我好冷。」进到阵里不久,万冰阵带来的寒意便直袭小草的身体,就算让孙颢紧紧抱着也赶不走那股寒冷。 「这是九阴之阵。」怪不得小草喊冷,连他都可以感觉到冷意,一旁内力不及他精湛的手下有的身体开始轻微发颤。 这里不能久待,否则小草会死在这里。 环顾一下四周,心中已有计较。「外天九宫、地九宫……」想了一下,大概晓得这一关该怎么走,虽然有点危险。「夜叉,等一下你们紧跟在我身边,千万别跟丢了。」语毕,之前派出的两个手下也已经回来,得知附近并没有看到人,但是在一处较为空旷的林地上有血迹。 现在没时间管那么多了,将小草紧抱住,用自己的身体包围住他的,伸手使劲,一道气劲冲往左方的一处冰柱,冰柱被气劲爆破的同时,他照刚才脑中推算的方位急速前进。 阵势的发动不比他慢,冰柱一毁,上空云层钻动,如云龙一般卷向空中,还没机会欣赏这等奇特景象,猝见无数银光向下飞射。 看那速度,打在身上后才发觉是冰块,一个个的冰块自空而降,打在身上如同暗器的威力一样惊人。 孙颢在确定的位置上停住之后,再次伸手射毁左方第二根冰柱,说时迟那时快,下降的冰块停止,啸风在耳边怒吼,惊人的雪花自天而降,依照这速度,没多久就会将人给埋住。 身上刚刚被打出的鲜血已经结成冰,冻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的左小草难过地探手摸向孙颢身上的伤口。若不是为了他,大家根本不用受这种苦楚。 心里想着时,孙颢已经连续破去四个阵法,风雪霎时变小风也停止。 「现在仍尚未出阵,应该还有一个阵眼还没毁去才是。」这阵势真是惊人,如果他估料的没错,他们感觉的时间早就已经被阵势给扭曲,不晓得阵势外的时间已经过了多久。 所谓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有些人觉得是神话,不过懂阵的人很清楚,那是上天所造就的奇特阵法。 「小草,你还好吗?」瞧他冷成这副模样,教他好不心痛。 左小草的眼中只有孙颢身上的伤口。「还……好……你身上的伤痛不痛?」颤抖着手想看清楚染血的衣服下伤势如何。 「我没关系,我身上有罡气护体,那些伤口不过是轻伤。」自己都冻成这样了还担心他的伤口。「我们快到了,再破一个阵眼就可以了。」双目四下寻找另一个阵眼可能的位置,并确定夜叉等人全都有跟上来。 左小草随他的视线往夜叉等人站立的位置看去,人一个都不少,但…… 心里打个突,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刻孙颢发现了最后一个阵眼。「我知道了,夜叉你们自己小心点。」伸手再毁去最远的一个冰柱,霎时耳边传来轰隆轰隆声响,恍若一中只巨龙朝天咆哮连天地都震动不已。 一双诡异的目光在冰雪中闪烁。 左小草终于发现出什么地方不对,一阵恐惧打从内心发出,来不及跟孙颢提出警告,暴雪迎面冲来,霎时所有人都被埋进白雪之中,四下一片黑暗,沉重的压力迫得他几乎血液喷裂,人也跟着昏过去。 他就晓得接着的必然是雪崩。 发掌将掩盖自己的雪堆打散,很快地逃出雪堆之外,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怀里的人儿不晓得有没有事。刚刚他已经尽力保护怀里头的人,想办法不让雪压着了左小草,但人力毕竟有限。 怀里头的人已经昏过去,唇角溢出一条血痕,心脉虽微弱但依然平稳,其它地方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有昏过去而已。 放下心中的重担,这才放眼四周瞧清楚现在的位置,霎时被眼前的景象给吸引去大部分的注意力。 穿过万冰阵之后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冰雪,四周是一片长满紫色小花的草地,草地正中央围着辽阔的湖面,湖面上有几朵火红的莲花绽放。 他找到千年火莲实了! 抱着左小草冲往湖边,一道黑色的身影却早他一步发动,人不但越过孙颢,而且手中不断发出气劲毁去湖上红莲,有着淡淡清香的汁液流入湖中。 这个黑影就是小草昏过去前发现不对的地方,因为他跟这些人都不熟的关系,因此一路上他很仔细的将每一个人的身形走路方式都看得很清楚,这样即使他们拿下脸上的面罩,还是可以认出他们来。 然而刚刚他回头一瞧,发现其中一个蒙面的人身体似乎稍微娇小了点,接着看进那双眼睛,强烈的熟悉感令他觉得恐惧。若是他还记得过去,他必能轻易说出那个名字。 这黑衣人是金雯蝶。 她的功力不足以打倒来找寻她的人,却足够施放身上仅剩的午夜迷香,易容变声又是血楼的一大花招,暂时蒙过孙颢他们不是难事,但为了避免万一,一路上她还是尽量走在最后不使人注意。 「金雯蝶!」孙颢也看清楚那黑影是谁,心里头就算万分担心湖中的火莲实全被她给毁去,脸上也不曾露出半点神色来。 金雯蝶得意大笑出声,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及恨意。「我还是成功了,我毕竟还是成功了。你辛辛苦苦带那贱人来这里取解药,还破了这惊险万分的阵势,但是最后的胜利还是在我,等我将这些火莲全部毁去,你们的一切辛苦也就全部白费了。」想到不但能挫孙颢的锐气,还让左小草因为玉凝香侵蚀身体而死,她就高兴地无法停止大笑。 「毁了火莲,你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金雯蝶轻哼。「你认为我在乎吗?看看我的样子,一个女人最重视的就是她的面貌,你让我变成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我早就已经不在乎是死是活!」扯下包裹住头脸的面罩,雪白的秀发迎风飘扬,原本应该二十初的脸庞,竟出现一条条的皱纹,外貌恍若五十多岁的老妇一般。 孙颢一点也不同情她,她的样子根本是罪有应得,或许可以说是报应。是她亲手造成小草今天的模样,是她为了自己的样貌杀死自己的亲生妹妹,毁去江湖上不少美女的脸蛋,如今她不过是遭到报应的反嗜,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如果我将这湖上的火莲尽数毁去,你想左小草会在什么时候死呢?」说话间,又是一株火莲断茎落入湖中。 提到死,孙颢心口蓦然一痛,没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渐渐清醒。 「我真想知道他死的时候会是怎么个样子,说不定就跟白雪一样慢慢融化消失也不一定。」故意慢慢毁去火莲,任何人胆敢前进一步,她就发出更大的劲道毁去更多株。没有多久的时间,湖上的火莲已经所剩不多。 左小草慢慢张开的眼睛瞧见金雯蝶的脸庞,苍老的模样他不认识,可一双见不到暖意的眼睛他再熟悉不过。 记忆犹如潮水一般不断自脑海深处涌上,既像是密密麻麻的网,又像找不到线条的空白。 霎时,他挣脱孙颢的怀抱,上前冲向金雯蝶。「还我娘,把娘还给我!」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但孙颢的反应最快,一掌打向金雯蝶,另一手从怀中掏出利刃切开火莲茎,将第一道汁液含进口中。 金雯蝶来不及阻止孙颢的行动,她武功已经失去大半,光是阻挡射过来的掌风跟扑向她的左小草就无法应付。孙颢的一掌将她打得口喷鲜血,她也回报左小草一掌将他打出一丈之外。 含着汁液冲向倒卧在地满口鲜血昏过去的左小草身边,汁液度进他的口,并将人抱到湖边取出火莲实喂入他口中,不管危机是否解除,当场马上为伤重的左小草行功化开药物。 夜叉命几个人守护孙颢,不让闲杂人等及动物惊动两人,自己跟两个部下跟踪金雯蝶逃逸的血迹追上去。 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明明武功已经失去一半,身上中了三阴之毒跟掌伤,居然还有办法逃得这么快。 连续两个转捩,终于发现前方脚步蹒跚的黑影,黑影也发现他的存在。 金雯蝶冷冷看向夜叉。「我不会死在你们手上的。」 夜叉向前。「你以为你的生死可以由自己决定吗?」不信伤势这般严重还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之外。 「当然可以,你晓得我身后是什么吗?」 夜叉楞了一下,才发现她站在最高点,从他这个方向看不见她背后是什么景象。 「是我们之前上来的地方。」她说出答案。 绝壁! 两个字闪过夜叉脑袋的同时,金雯蝶向后一仰,等其它人冲上去检视时,就只能瞧见绝壁下白茫茫的一片烟雾。 满目云气,夜叉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称号,应该送给这个女人才是,一个心狠如蛇蝎、报复心重的可怕女人。 第五章 下崖之后,果如孙颢所料,他们一行人已经在顶上待了整整九天的时间,然而忠厚负责的吕强还是天天在崖下等候,除了他之外还有之前被金雯蝶下迷香一时不能动弹的另一个手下。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行囊中的衣物消失,赶上崖壁上崖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阵势虽然已经被孙颢所破,但天然阵势自有回复的功能,就算尚未恢复完整,也非他这个对阵势不够熟悉的人所能破解的,因此他就只好在山下等待,相信如天人一般主子必能平安回来。 现在孙颢没时间责罚属下的罪过,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左小草在喝下汁液吃过火莲实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依然如故,闭着的双眼若能睁开眼睛的话,也还是银灰。 「因为庄主迟迟没有消息的缘故,之前我便已经送信告诉二庄主这件事,他们回信说要立刻赶过来,相信应该快到了才是。」瞧见主子横抱昏迷不醒的左少爷,再看向孙颢显而易见的担忧,明白只有在左少爷有危险的时候,庄主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因此立刻将安大夫即将赶到的消息报之。 「那我们立刻回镇上去等吧!」 希望安兰能够找出原因,小草一定会没事的。 「我到现在才晓得原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把完左小草的脉象之后,安兰不禁吃吃轻笑,笑孙颢前所未有的浮躁。 「兰!」明知道他笑得出来就是没事,问题在于他没看过这么没良心的朋友,不先解除他心中的担忧,反而先嘲笑他。 「好啦!」摆摆手,脸上的笑容依然笑得刺目。「小草已经没事了,至于发色,我只听过一夕白首,还没听说过可以一夕复黑这一回事,再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发现发根的地方长出黑发,眼睛的颜色也会慢慢变回来的。我比较不敢确定的是皮肤,当初小草跟我说的原因中,除了玉凝香之外,还有一泉寒池水。反正这样的白皙挺好看的,只要身体健康,这应该没什么好介意的吧?」 「我希望能够全部恢复过来。」放心之后在床沿坐下,探手轻抚左小草的脸庞,他想看见的是跟一般人一样的小草,那会主他的心安定些,不会老是有一种小草会随风消逝的错觉。 「贪心。」安兰嘟哝,打开孙颢带下来的布包,里头堆了满满的火莲实。「你是将所有的火莲实都带下来啦?」这么多? 说到这个,孙颢就觉得脸热,赶紧将头转向床内,不让其它人有机会看他脸红的样子。 罗念善拈起一颗火莲实。「他肯定是看小草一直昏迷不醒,怕药效不够,所以将能看见的火莲实全带下来了。」 离事实差距不远了。夜叉在心里头喃喃自语,主子不只连眼睛能看见的全带回来,就连被金雯蝶打落水底的莲蓬都要他们去取上来,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满满一袋。 「这也好,这可是补身增强功力的好东西,夜叉拿一点分给其它人吃,其它的就留给小草补补身吧!」 夜叉接过火莲实,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庄主,风鬼没有见到金雯蝶跌落崖的尸体。」风鬼就是一直待在崖下等待的部属,他一直待在崖下,可是不曾发现任何一具尸首落下。 「那女人真长命。」孙颢皱眉。「算了,反正她已经武功尽失,身上的三阴之毒不会让她活太久的,她也不敢回金家求援。」没有能力作乱的人,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听说这件事了,小草似乎是想起之前的事了是吗?」安兰对这点有些不安。 「应该是想起来了。」没忘记他伤心欲绝的脸庞。 转视左小草安睡的神情,清秀的脸庞已经不如前些日子那般柔和平静,秀眉即使在昏睡中依然轻拧。「你想他会怎么办呢?」想不出醒来的小草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管怎样,我都会守护他的。」孙颢坚定回答,怎样的小草都没关系,他会尽全力帮他渡过这一段日子。 安兰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粗茶,闭上双眼冥想。重点不是能帮小草度过这一个难关,而是小草愿不愿意让自己跨过。在小草而言,他的过去就只有娘亲,他的回忆也只有娘亲,娘亲的惨死除非遗忘,要不然一辈子都会是伤痛,想抹掉伤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遗忘。 遗忘他试过,现实中金雯蝶却又逼他想起。 那这一次呢? 是再度遗忘?还是…… 来过北京的人都晓得北京胡同多,大胡同三千三,小胡同多如牛毛。胡同数千,想来必然异常凌乱,其实相反。北京的建造采棋盘式,此格局在明代就已经形成。中、东、西、南、北五城,一共分三十三坊,依坊筑巷,虽然大街小巷无数,却都井然有序。 左小草醒来的时候,就是身在胡同中,床褟的另一边窗上,映出一个不大的庭院,院中种了一颗大树,树旁有小小的园圃,园圃中长了无数黄色小花。眼睛转动,瞧见守在一旁的孙颢,书册卧在胸前,一手在椅靠上弯曲支橕头部,长长的睫毛遮盖,本来就斯文的脸上更添一分柔和。 他好喜欢这样无声无息地瞧他,怕一出声就将如此靠近的两人拉远距离。 可是他可以看他多久呢? 在心里头这样问自己,问了千遍也得不到答案,这不是一个人能给的答案,只有上天才知道结果。 「你醒了!」张开的黑瞳愉悦及担忧交织。 面对这样的眼神,左小草脸上挂起笑容,笑得天真纯然。「颢,这里是哪里?」 黑瞳里的担忧减去几分。「这里是京城,你这一睡可睡得真久。」小草儿笑了,笑的这般柔和,是不是他再度遗忘过去的惨事? 「京城?我在这里做什么?咱们不是在济南城里吗?不是说好明天要到长白去?」秀美的脸蛋愕然。 孙颢终于完全放下心中的重担。「我们已经从长白回来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一点?」 「骗人!我怎么可能一睡就睡到长白再睡回来,猪也没有那么能睡。」小嘴喃喃嘟哝,起身动动身子,发现除瞭因为睡太久有点僵硬之外,过去那股充斥全身的无力感及不时冷得他发颤的寒意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咦?我好了,真的好了。」忍不住跳下床东跑跑西跳跳以证实身体的舒畅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给我克制一点成不成?」受不了地将人给抓回来。「对于你要到处乱跑来显示现在身体很健康这点我是不反对,可麻烦请穿上鞋子再跑行吗?」指指他空荡荡光溜溜的脚丫子。 结果左小草摆摆手,一副你太大惊小怪的模样。「以前我在田里头都是光着脚丫子工作,又没差。」 孙颢咬牙,决定亲自帮他穿好鞋。「这里不是田,你也没在工作,请乖乖把鞋子穿好。」也不想想他现在的脚丫子跟个姑娘一样柔细,一不小心踩破皮怎么办。 左小草皱眉。「有差吗?我以前在家里头也常常光着脚丫啊!」哪来的钱买那么多鞋穿,伤到脚过几天就好了,反正皮粗肉厚的也不用担心那么多。 「你还顶嘴。」 「我才没有顶嘴,你自己还不是常常没穿鞋到处跑!」回答的理直气壮。 他什么时候没穿鞋到处跑了?从小到大他的记忆里就只有更衣就寝的时候才会光着脚丫子,从来就没有不穿鞋子到处跑…… 正想反驳回去,忽然发现不对,小草是将他当成福来所以才会这么说,光着脚丫进田是福来常做的事,他这一反驳不就泄了底? 「那是以前,现在我可没有,反正你就是给我乖乖穿好鞋就对了!」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旁边的小草早就拍腿笑个不停了。 真是的,他孙颢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一个? 「你们在笑什么?」安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疯子。 「没事,小草醒了,你帮他看看身子。」这话怎么能说出去,说出去他一个庄主的形象就全没了。 安兰狐疑地来回扫视两人的脸在小草身边坐下。「手给我。」看病不只把脉还要观心看相,手还没碰上左小草的手,他就明白小草已经不一样了,跟北上的小草不同,跟北上之后的小草不同,跟疯了之后的小草更是不同。 左小草躲开他的目光,收回脸上的笑容,远远地望着窗外一个角落。 放开纤细的手腕。「他现在的身体很好,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有问题的是他的心。 笑容又回到秀美的脸蛋。「没事我就可以种田了是吧?」 「不行!」孙颢开口。 左小草习惯地向他一瞪,随即撇开头。 他的动作令孙颢感到奇怪,不过不是非常注意。「你不是说想学骑马还有练武吗?我教你骑马跟练武,你别给我种田。」 「我有说过吗?」左小草带点茫然地回视他。 孙颢想起那是他们往长白山的时候说的,现在小草不记得他们曾经往长白的事,自然不知道。「你说过的,难道你不想学吗?」他反问回去。 「想,我想学。」左小草看了安兰一眼,向前伸手拉住孙颢的袖子一角。 孙颢拧眉拉住他的手。「我的衣服比我的手好拉吗?」之前小草都是拉他的手,会这样拉他衣角的只有刚嫁进孙家不久的小草。 是不是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小草想起过去的某些事情了吗? 「小草。」 「嗯?」专注于自己被拉着的小手,几乎完完全全被包进他的大掌之中,掌心掌背连每一根指尖都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温暖可以让他忘记一切,忘记不愿意想起的一切。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他平静地仰看离自己不到一个指尖的脸庞,温热的气息熨热他的脸,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那双眼睛看过他的全部,看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不该因为一个男人对他做出那种耻于见人的事而感到心跳加速,但掠过痛苦的那一段,大掌的抚摸令他觉得舒服。 这是一件可耻的事吧?但为什么他不会觉得惭愧羞耻? 他脸红的模样教孙颢忘记自己要问些什么,粉色的红晕从纤长的脖子慢慢染上脸颊再红了耳根,那模样煞是动人。 「颢?」为什么他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像是又拉近了? 没有应声,该说话的双唇印上他的,慢慢缓缓轻舔柔嫩的唇瓣,舌尖滑过贝齿启开一条细缝。 左小草傻傻地让他吻着,伴随他舌尖侵入口中,双脚跟着一软,手臂不自觉攀上宽厚的肩膀想稳住身体,腰身被不晓得什么时候圈过来的双臂紧锢。 安兰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需要一包瓜子跟一杯凉茶,这样的亲热戏可少见得很,尤其还是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真是……突破传统……没错!就是突破传统。 「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罗念善有点无奈地揉揉额际,要他过来叫人吃饭,不但没把人给叫人,连自己都不见人影,害他特地跑过来一趟,才晓得被叫的人正在演亲热戏,叫人的趴在桌上看得一脸若有所思。 安兰抬头,只说了一句。 「你应该把食物拿过来吃的。」 金家离孙家很近,不过就是在同一个城里头,但是孙家的人很少到金家门前,金家的人也很少到孙家门前。 那是过去的景象。 自从孙颢他们从长白回到济南之后,金家常有人来孙家「拜访」,只不过这些「拜访」从来就不是好意。既然不是好意的话,那孙家也就不客气地将他们的命给留了下来。 左小草不曾见过金家派过来的人,根本没有见着的机会就全叫隐藏在四处的手下了账了。 可他想要见金家派过来的人,想问他们一件事。 「练剑要专心,像你这样的练剑法,请问你是要杀敌人还是要杀你自己?」孙颢险险夺过几乎要往小草腿上划下的短剑,决定下次教他练剑时先去买一把木剑准备着。 「颢!」 「什么事?」 「我想到城里头逛逛可以吗?」他要到金家一趟。 「当然可以,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那次去长白待了太多的时间,搁下不少工作,因此每天晚上颢都很晚才回房休息。 他最近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尤其近来打算将江南一带的槽运扩展到内地一带,这事情必须好好规划,并且跟槽帮的人说清楚。到江南联络的事颖去做就可以了,不过他必须先事先规划一番。 「那我让夜叉陪你好了。」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必须自己一个人去,若是让他们知晓,一定不肯让他一个人上金家的。 「不成,除非有人陪你去,要不然我不放心。」这里也有金家的地盘,现在金家血楼被闹得人仰马翻,楼主恨不得杀光他鬼阎罗里的人,小草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独自出去,会没发生什么事平安回来才叫做奇怪。 「好……吧……」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夜叉给撇开。 「不过现在天色已经有点晚,要不要等明天再去?」或许是已经习惯他脆弱的样子,不管小草到哪里做什么事,他都会感到不放心。 「我只是要散散步而已,现在的时间刚刚好,不像午时那样热。」小草知他的想法,这些天来他的表现似乎还不足以令人相信其实他是很强壮的。 「小草要出去吗?这样好了,我陪小草一起去走走。」罗念善的声音突然响起,看入左小草眼睛的眼神有着了解,他已经从安兰那里知道了一些东西,像是……小草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去的事实。 躲开罗念善的试探,袖内的双手握拳,指尖狠狠掐入手掌心中。 为什么他们非得这样阻止他不可? 他晓得他们是为了他好,怕他一个人会遭到金家的攻击伤害,但他不过是想要…… 「那就念善陪小草一起去吧!」孙颢的眼神也有些改变,幽深的黑瞳里染上担忧及不舍,他不傻,尤其小东西还是他最在乎的人,不会没看出那些改变所代表的意义。「小草他想在城内走走。」 听出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但不敢抬头看他。「那我去拿顶帽子马上就走。」急急地躲开两人试探的目光。 院子里的孙颢与罗念善先是一阵沉默,最后孙颢叹了口气。「他没有忘记是吗?」之前逃避现实的小草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肤色跟发色引人注意,现在却记得出门要拿帽子遮掩。 「兰是这么跟我说的。」罗念善在一边坐下来,拔根草咬在嘴边。 「那他为什么要假装忘记一切?」他不懂,就算他记得过去他还是会像这样一直疼爱他的不是吗?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假装? 罗念善耸耸肩。「我不晓得,兰说小草必定是在害怕失去什么,所以才会不肯说,也不愿意我们帮忙。」如果换成是他自己,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事。 「等一下我也会跟上去。」 「你认为他会到金家?」 孙颢苦笑。「除了这个地方之外,他还会想要去哪里?」 「说得也是,他去金家做什么?报仇吗?」不可能吧!小草应该很清楚自己连金家守卫的一根指头都扭不断,那还有什么? 「他娘,小草一定是想取回他娘的遗骨!」他早该想到的。「傻瓜!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罗念善不以为然地啧啧出声。「跟你说也没用,我们又不是没找过,结果呢?什么都没有。」 怔然。「怪不得他不想跟我说,原来是我太不值得相信。」孙颢苦笑。 「问题不在这里。」刚走进院落,安兰便大声反驳。」说小草不相信你,还不如说天塌下来比较有可能,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只差没把你不当神来拜而已,那也就是你们两个人之间为什么会有隔阂的原因,他把自己看得太低,把你看得太高……会决定掩饰一切,他必定有其它的原因。何况这件是真要做的话,反而是小草亲自来比较有可能,因为他不会武功也没什么背景势力,不涉及咱们鬼阎罗的放话,血楼楼主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于这点,小草自己一定也想过,他们这些人都因为小草娇小纯真的模样而小看了他,忘记他也是一个懂得思考知道后果的男人。 「她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中,光是一指之力就可以轻易将小草给杀了,说什么都不可以让他单独前去。」楼主对小草的观感根本没人知道,要是一见面就将他给杀了怎么办! 「我又没说要让他单独去,事情的严重性我也明白……」连他安兰也被当成小孩子看了,他有这么天真吗? 「对了,我想问一件事。」接着又道。 「什么事?」 「我们刚刚话里头的主角到哪里去了?」从他来时就一直没看到,看地上的东西,他刚刚应该是在这里没错啊! 「他去取帽子了。」 「喔!」原来是去取帽子了…… 「该死!」 「糟了!」 「可恶!」 三个男人同时在一个怔愣之后发出气急败坏的喊声,不约而同地冲到孙颢跟左小草两个人住的院落,内房里头没有半点人影,小草放纱帽的那一面墙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秋杀!」 黑影随孙颢的叫声窜入窗口落下。 「小草他人呢?」 「左少爷刚刚拿了纱帽又进去另一边的药室拿了些东西之后就走了。」 「去哪里?」 「人往的后院的方向去了。」 三个人又冲到后院叫出守备这里的属下,终于确定左小草一个人从后门离开孙家的事实。 第六章 他晓得孙颢他们很快就会赶上来,所以他一出后门就以最快的速度往金家跑,结果金家守卫看到的就是一个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瞪着他们的小个子。 「敢问这位兄台有事?」衣着虽然简单,但质料华贵无比,站在这地方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判断来人的身分再决定要不要进去通报。 「我有事情要找金夫人。」 「是金大夫人吗?」金家夫人可不只一个。 左小草一愣,这事他可不知道,他只晓得血楼楼主是金家的夫人而已。 幸好守卫看不到他纱帽下的惊愕,连忙点点头。 「请问你是?」 「我是金三姑娘的朋友,从孙家来的,你这么说就可以了。」不管如何,他非进去不可。 金三姑娘?很久没见到了,从孙家来?不会是济南的孙家吧! 「我马上去替您通报。」心底尽管觉得奇怪,他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 「等等!」左小草拉住守卫的手。「我跟你一起进去。」等他通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可是……」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守卫皱眉。「还是不可以,我……」说着,脑中一阵昏眩,两座像山一样的身体倒下。 左小草确定两个人的确是昏过去之后闪身入门,他是从药室里拿了一堆的迷药,有没有效他根本就不晓得,现在证实他没有拿错。 「这样还不够,楼主不会出来的……」再从怀里取出打火石,点燃从衣襟撕下的布料,往涂纸的窗棂上一放,火焰瞬间燃着连带烧着窗后的布帘,一时之间火焰大起。 「你是谁!胆敢在金家放火!」暗处的守卫纷涌而出,小草坚定眼神,手中粉末朝天空一洒,所有守卫纷纷栽倒。他们见到左小草的动作时就已经闭住呼吸,但这迷药是从皮肤侵入发作,跟呼吸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点小草并不知道,药室拿出的迷药,有绝大多数不晓得使用的方法。他虽然是同样闭住呼吸,没昏过去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曾经喝下玉凝香跟火莲的关系,一切只可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巧让他碰对了路子。 他要带回娘。此时小草的念头就这么一个,敢阻止他的人都是想害他的人,要不是因为这些人,他娘也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一点也不在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每到一个地方就点燃一处火,赶来的人又被他一种换过一种的迷药给迷昏在地,霎时间从围墙外头就可以看见里面有浓烟冒出,艳红色的火苗窜上天际。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金家府第,你是谁?」一个娇媚的妇人乍然停在左小草眼前,根本没人清楚她是怎么出现的。 「你是金家夫人吗?」她的样子有些像金雯蝶,可年纪看起来比金雯蝶大不了多少岁数,不太像是有那么大孩子的娘。 少妇扬眉。「你是为了找我而来的?」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敢公然对她挑兴。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把我娘亲还给我。」取下遮面的纱帽,露出白皙的脸庞跟一头银白的长发,绚丽的银丝被火焰卷起的热浪扯向天际,一双深灰带银的眼瞳充满愤怒及悲痛。 「你娘亲?」瞧见他奇特的模样,金夫人想起这个漂亮的孩子是谁了。「原来就是你,毁了我溅血楼基业的左小草,你娘早就已经死了。」真漂亮的孩子,偏偏不巧,她就是不喜欢比她好看又麻烦的愚蠢人种。 「我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他温和善良的娘亲一点也不适合待在这个残忍没有人性的地方。 金夫人美目半遮,身子一晃,小草的颈子已经被她抓到手,正待扭断的同时,美目中残光加炙。「你想带你娘走,我就带你去。」敢动她血楼的人,她绝对不会让他死的这般容易,对一个孝子而言,最残酷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娇笑声在火焰中丝毫不被炙热给压过去,笑声里充满着残忍的快意,连她自己的女儿犯错她都不会放弃折磨人的滋味,更何况是她的敌人? 左小草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为什么会笑出这样可怕的笑声,但是他不怕,今天一定要将娘带离这个地方。 握紧手中的粉末,洒入火焰中,迷香的味道顺着火焰扩及四方。 抓住左小草的颈子,金夫人来到金家一个小庭院中,从一边的假石群里按下机关,群石围绕的水池尽干,池中鲤鱼因缺水而跳跃。 跳下水池,金夫人掀开池底的石盖,露出一条相当陡的密道。「下去,你娘就在里头。」将人往前推,嫌恶地往后退一步,难以忍受从地道传来的恶臭。 左小草一个犹疑,但想起娘亲,马上折下一旁的树枝用碎布缠绕点火,踏进臭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密道之中。 金夫人远远看着,脸上充满不怀好意的笑,看见地道旁的火把一一被左小草点燃,直到身影消失在地道尽头。 难以说出那恶臭是什么味道,闻到后来左小草几乎昏倒在密道之中,好不容易脚踏平地确定没有阶梯后,将火把往前一伸,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蹲在一旁吐了起来,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密道尽头转为宽阔,然而地方虽大却比地道还要拥挤,因为空间里堆满了枯骨以及正在腐烂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衣服各各不尽相同,不但有道士的道袍,还有和尚尼姑的僧衣。衣服有的已经开始腐烂,不少地方白蛆钻动,浓血蔓延,样子恶心到了极点。 这里就是溅血楼处置人质的地方,凡人质一率处死丢在这个地方。 他的娘亲死在这里。 他从来不曾做过坏事心地善良的娘亲竟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 眼眶迸出泪水,理不透人世间为何如此不公,想起娘亲还在这个地方他就无法忍受。 将火把搁置在一旁,满脑子对母亲的想念顿时使他忘记那些恶心的景象,将一个个堆着的尸体移开,很辛苦地翻找,想看见娘日日如一的旧衣,青布洗白的衣服,摸起来粗粗的跟他以前穿的一样。 一个个将尸体搬开,泪水模糊眼睛,用力眨呀眨地将泪水眨出眼眶之外,就怕一不小心错过了心头的思念。 在不晓得第几次移动之后,他瞧见了一只很小很小的手。 很少有人的手比他还小,只有娘的手,比他小了不只一点点,小心翼翼用那一双小而粗糙的手将他捧在掌心,呵护他长大。 那一双手,他永远也忘不了。 小手握着一根木簪,古色木簪的花样十分粗糙,那是他小时候看娘总是挽着头发,柔细的黑发孤孤单单没有任何装饰,所以跑上山截了一根树枝慢慢刻成的。刻的时候他还伤到了手,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娘亲知道后痛心地骂他一顿,大大的眼睛盈着泪水,害他也跟着好不难过。但从那天起,他总可以在挽起的黑发上瞧见那一双粗糙孩子气的木簪,每一天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 「娘……小草来了……小草来带您走,带您离开这个地方……」用力推开其它尸体,慢慢露出一个穿著粗布衣的娇小身形,看不清面目的脸庞是柔细杂乱的黑发,是他小时候摸习惯的美丽。 轻轻用五指梳动黑发,慢慢挽成记忆里的发髻,将粗糙的木簪插上,小心翼翼地仿佛连头发都会碰伤了一样。 「您的头发乱了……娘……小草儿帮您梳好,就像以前小草儿天天帮您梳头一样……小草好想……好想您……好想……娘!」止不住的泪水不断滑下,难忍的呜咽冲出口,被艳红火光照耀的暗室,泥墙上映着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子颤动跪在地上无法自己。 金家的楼阁在一瞬间变成火焰,没有人出来熄火,也没有叫喊的声音,随着热气散出的迷香让所有人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进阴曹地府。 孙颢等人来到金家时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偌大的家院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成为惊人的火焰楼阁,连火舞动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怎么进去?」罗念善真的被吓到了,火焰焚烧的速度惊人,像是有人刻意在火上加油一般不断延烧,里面除了火焰焚烧时的声响之外,没有其它的声音。照理说,应该有人救火或是叫喊的不是吗? 孙颢看了一下四周,完全没有可以进去的地方,火焰沿着围墙往内烧,放眼望去不但没进去的地方,也没有可以逃出的方向。 「哥,你想做什么!」孙颖眼明手快地拉住想要冲进火门的孙颢。「现在根本进不去,你会被烧死的。」 孙颢凝视孙颖的眼,挣脱他桎梏的手,只说了一句。「小草在里头。」人已冲入火场之中。 「他奶奶的该死!」罗念善忍不住大骂出口。「快!叫所有人都过来灭火!快!」他妈的该死! 想不到鬼阎罗也有替血楼灭火的一天。「快啊!」 金夫人发现自己被火所包围,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这怎么可能?」左小草放的火只有从前门到前廊的位置,火势虽大却也无法烧得这么快。 远远地,有人发出沙哑的轻笑。「逃不了了,这次谁都逃不了了,哈哈!」 金夫人转头一看,一个白发老妇坐在屋檐,看上去熟悉的脸庞上充满疯狂及失神,这种人她见多了,禁不起酷刑而发疯的人都是这个模样。 「你是谁?」 白发老妇轻轻微笑。「我是谁?真好笑,你居然问我我是谁?」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老妇笑得几乎滚落屋檐。 金夫人忍受不了她的笑声,飞上屋檐以飞索锁住她的身体。「你……」还想再问一次你是谁,但颈间的金锁片告诉她答案,那是她那愚蠢的丈夫打给三女儿的生日礼物。「你是小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老一倍。 「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仿佛听到比刚刚更好笑的笑话,这一次直接曲起身子不停大笑。 「你给我闭嘴!火是你放的对不对?你竟然敢放火烧自己的家?」气得几乎用索将人给拦腰扭断。 「是我放的又如何?你看!这样一来不就烧死左小草了吗?全部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多好?呵呵!」向前靠近金夫人。 看见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金夫人嫌恶地往后退一步。 「我那么可怕吗?娘?」金雯蝶收起笑容。「这张脸有一半是拜你所赐,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呢!我有那么可怕吗?」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晓得娘不喜欢她,因为她不但长得像娘,而且比娘还美。当她杀了比自己更美的妹妹时,没敢忘记娘脸上的浅笑。 真可悲,原来她是这么样像她。 金夫人的动作给了答案,她伸手一挥,飞索直接将金雯蝶推入火场之中。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自私残忍,就算是她自己的女儿又如何,女儿是女儿,她是她,两个生命本来就不属于对方,杀死谁都不会有罪恶感。 得到答案,身在半空中金雯蝶不断大笑,即使陷入火场被大火烧身,她还是不停狂笑着,那模样连残忍惯了的金夫人都不禁颤抖。 「左小草呢?你将左小草带到哪里了?」背后冷酷的声音将金夫人吓得转身,一把软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软剑的主子尽管一身狼狈被火烧伤不少地方,锐利的黑瞳仍能叫人发寒。 「冷心阎罗?」江湖上向来是王不见王,因为一见面就绝对逃不了生死相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对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输了。 「左小草人在哪里?」现在孙颢的心里头就只有这一件事,其它的事全放不到他的心中,刚刚看见母女自相残杀的那一幕,不过是让等一下他下煞手时可以给得更加痛快罢了。 金夫人转念,想着或许能利用这一点逃开他的威胁,但念头都还没成形,软剑已经在纤细的颈子上划出一道不浅的血痕。鲜血流淌到胸前的感觉,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他在地道里头。」 「地道在哪?」 「除非你放……」黑剑在眼睛跟不上的速度下在另一边颈子划上一模一样的一道血痕。 「地道在哪?」 金夫人咬牙,还来不及出声,孙颢已经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庭院的水池边慢慢走出来,银白色的发丝被大火照得发亮闪耀不断飘扬在半空中,瘦小的身子似乎还抱着一个人,但那人也娇小的可怕。 「小草!」孙颢出声,一剑划开金夫人的颈子,头颅随剑势滚落火场,娇美的身子仍站在屋檐上鲜血四溢。 一代枭雄竟然是这样的死法,是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中,还是死在自己的自私残忍之下。 飞下屋檐来到小草身边,这才发现他手中抱着的是一具已经腐烂已久的身体,发出恶臭褴褛的尸体上,一头带血的乌发却被整理的很整齐,还插着木簪。 「这是你娘?」很轻很轻地摸向他低着头的脸庞,感觉到湿意。 左小草茫然抬头,看向摸着他脸颊的人,失神的眼睛仍是抓不到焦距,泪水不断滚落在颊边凝聚成泪珠落下。 「小草儿的娘……」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小草儿的娘,漂不漂亮,我帮娘梳好了头发才出门的。」 「小草儿……」孙颢的喉咙发疼,几乎说不出话来。「小草儿的娘很漂亮,我们到外头去帮小草的娘换一件更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岂知,左小草摇摇头,抱着娘亲在原地坐下来。「不走了,小草跟娘在一起,外面有人会欺负娘。」没听见爹的声音,爹已经死了吧?他跟娘也不逃了,在外面有人会欺负她,不走了,留在春湾的小屋子里就好。 「不会的,外面没有人会欺负小草的娘,我会保护你们的。」感觉到火势已经烧到这里,所有空气都被火给夺去,呼吸开始感到困难。 小草摇摇头。「你走,你快走,我跟娘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你快走!」记不大起来这个对他好温柔的人是谁,可是他心里喊着不能让他待在这里,他必须赶快离开。 「要走你跟我一起走!」干脆直接抱起小草,寻找火势较弱的地方冲出去,然而放眼望去,除了他们现在身在的位置才刚刚燃烧之外,其它的地方全都被艳红的焰火围绕,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该死!他们被火给包围了! 「你快走!你自己走!不要管我!」渐渐地他记起了他的样貌,心里的恐惧直线上升,看见处于自己四周的火焰。不能让他跟他一起死在这个地方,以他的功夫他自己一个人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别动!」穿过一条充满火焰的廊柱,尽管以气劲震开倒塌的木柱,还是被木柱上的火焰给烫着。 「放开我,我自己走,你不要这样,我自己走!」他不要他受伤。 孙颢不管他的要求,人很快地在府第中移动,然而越向前火势越大,为了保护小草,就算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全身上下仍无法避免被火烧的体无完肤。 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小草的心比那伤口所带来的痛楚还要疼,脸上的泪水无法停止,不怕疼地用手拍掉在孙颢身上燃烧的火焰,一双手连带起了水泡红肿还是不停地拍着。 「别拍了!」心疼地看他被火烫得不成样子的双手,忘记自己身上的伤口跟那一双手并无太大的差别。他们已经来到前厅,可是完全找不到可以出去的地方,这里就像个没有出口的火窟一样。 拼命摇头,左小草继续拍掉他身上零散的小火星。「不要!你疼不疼?」看见衣服下的伤口,心疼得揪起来。 「你疼我就疼。」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拍动,人干脆坐在火场之中用自己零碎的衣服将那一双手慢慢包裹住。 小草哭得连话都说不出半句,自己也撕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在孙颢伤口上擦干净之后才包扎起来。 「疼不疼?」勉强找出一块可以用的布,帮他差干泪水。 小草点点头,他心疼得好难受,恨不得那些火全部是烧在自己身上。「颢走……快走……」勉勉强强拼凑出一句话来。 孙颢微笑。「走不掉了,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 这一句话换来左小草大声哭泣,害他的眼睛也溢出泪水。「喜欢……不要……现在……」抖着手很困难地包扎孙颢身上的伤,连小角落都不敢放过,泪水模糊视线擦干再包扎。 「别包了。」都逃不出去了还包这个做什么? 用力摇头,依然坚持替他包扎伤口,心里觉得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疼。 「小草……」孙颢叹息,将人给抱到怀里头,为他的傻气心里头暖呼呼的。到现在他才晓得原来不怕死的原因很多,过去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心里根本就对这个世界没有期望,所以死了也无所谓,现在他虽然希望可以好好跟小草两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但在这种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反而很满足。 「小草怕不怕?」 怀中的小脑袋摇摇头,就算被他抱着,手还是很忙碌,替他包扎伤口,最后布不够了,他还在娘亲衣服上身上找比较干净的地方想要包扎,可是实在没有哪个地方可以算得上干净,只好连自己的衣襟都撕开。 在这种时候孙颢竟然被他的动作给惹笑了。「小草,你是想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吗?」不但袖子没了,裤管没了腰巾没了,现在连衣襟都要撕开,在撕下去就光溜溜了。 左小草一楞,傻在原地,一张被泪水沾染的脸在火光中闪闪耀动。 「对不起……」都是他害了他。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跟我说这一句话吗!」瞪他一眼,带两人挪了一下位置,才刚挪好,一根火柱倒在他们刚刚坐着的地方。 可是左小草还是再说了一次。「对不起……」他晓得再过不久这个前厅就会塌下来,他们不可能活得了的,他跟娘没有关系,因为他本来就是要跟娘在一起的,可是颢不可以,他不可以死在这个地方。 瞧他难过歉疚万分的模样,孙颢也舍不得骂出口,用手挥开点点火星觉得待在这里除了等被火烧死外还有被倾倒梁柱压死的可能。 「我们再往前试试看吧!」他不会让他心爱的人死在这种地方的。 左小草点点头,一手紧紧抱着娘亲一手让孙颢拉着,两人越过火焰烧得正旺的火柱,又有不少地方被烧伤,孙颢用软剑劈开横亘在前面的火门,由于内力几乎已经用尽,这个工作显得万分辛苦。 小草看向四周,发现一个中空被当作养小鱼装饰的石头,里头的鱼早就已经因为过热而死,水也差不多蒸发光了。于是放下左氏跟孙颢的手,不怕烫地将石头扛起,用力扔向火门。 「轰隆」一声,火门本来就被孙颢劈得脆弱,再经他这么一撞,露出一大个洞,洞的另一边同样都是大火。 两人管不了那么多,马上就冲过去,接着一阵劈哩啪啦响,一根廊柱倒了下来,孙颢眼明手快地保护住小草,火柱却压在他的腿上,痛得他眼前发黑差点昏过去。 左小草赶紧从他身下钻出来,用力推开柱子,最后干脆直接抱上着火的地方压熄火焰,疼得他满身大汗。 「颢?」声音颤抖地在他旁边跪了下来,好害怕他跟娘一样都无法开口跟他说话。 忍住昏眩。「小东西,找找有没有逃出去的路,小心点。」他大概是动不了了,刚刚一双腿被柱子压得失去知觉,只要小草能逃出去就好。 「好!你等我!」马上挣扎起身四顾,发现右边廊柱尽头是一片空地,地上铺得是石头,可能已经被烧得发烫,但是那是唯一没有火的地方。 一言不发,直接将比他高上一个头不止的孙颢背起,并一手带上左氏,一口气冲到空地上。 奇迹地,空地中央只有微温,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口水井,左小草脸蛋泛起笑容,到水井边提起一桶又一桶的水浇在孙颢与自己身上,再浇上开始发烫的边缘冷却温度。 不会的! 颢一定不会有事。 他可以保护颢,绝对不会让颢跟娘一样。 绝对不会…… 一桶水浇得孙颢稍微清醒,却心疼地看见左小草不停打着水浇地,口中不停喃喃自语,说什么都不让热度蔓延到中央的位置上。 小草…… 他挣扎想要起身,却一点力量也发不出,眼前又是一遍黑暗,在昏过去前只来得及听见小草一声痛苦惊慌的叫声。 第七章 当罗念善等人赶到时,就看见昏在庭院中央的两个人体,还有站在井边已经面无血色但仍努力提水浇地反复同样动作的小草。 失神的双眼一看见他们出现,小草立刻就昏过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井边来回几次,整个庭院的四周围被他浇出来的水泽,只有微热的温度,可以看出他的努力。 安兰先看向躺着的两人,马上发现一个是尸体,一个是重伤的孙颢。 「我大哥他怎样了?」兄弟情深的孙颖第一个冲上来紧张想要抱起哥哥又不敢动。 「伤得很严重,赶快送他回府。」全身上下的烧伤超过五成,不少地方都已经红肿起水泡。 另一头罗念善抱来昏过去的左小草。「我真的是对他大开眼界。」看看四周的那些水,起码不下千次才能够聚集那么多,这么小的身子哪来这样多的力气? 安兰马上检视小草的身子,除了那一双手之外,其它地方的烧伤并不多,但非常严重,都已经伤到肌肤底下的皮肉了。「他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力量都耗尽了他还继续勉强自己,看看这双手。」血肉模糊,被火烫到的伤口、流出的鲜血与包扎的布条缠绕在一起,几乎分不清何者为肉何者为布,竟然作成这样! 「这个尸体是?」那尸体的样子非常可怖,一看就晓得已经经过不少岁月侵蚀,还可以看见白色的枯骨。 「应该就是小草的娘,一起带走吧!」想不到小草真的把他娘给带出来了。 罗念善让属下小心将人给带回去。「你想这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说小草,就连他也烧不出这等成绩来,除非对金家的环境十分熟悉的人,才有可能在一瞬间把房子烧个精光。 安兰看着被抬回去的两人,尾随其后跟上。 「我想他们两个应该知道也不一定。」 「颢他会没事吧?」刚刚看见他伤成那样,过去连在江湖上血肉厮杀的日子都没那样凄惨,害他看得心头直跳。 安兰点点头。「我一定会让他安然无恙的。」伤势就算再严重,他也要把人给治好。 让众人意外的是以为会昏上许多天的左小草,在包扎好全身伤口之后便立刻醒来,一张开有些茫然的双眼之后,便是寻找孙颢跟左氏的身影。 若不是安兰投降亲自扶着他先到左氏下葬的地方祭拜,又带他到孙颢的床边看护,他肯定会自己一个人拖着重伤的身体下床找寻。 「小草,颢会没事的,你先睡一下休息好吗?」他的情况并没有比孙颢好上多少,差别只在于在孙颢的保护之下,他身上的伤口少点而已。可是这些伤及皮下的伤口,别说走动了,连躺着都觉得难捱,一不小心就会发炎,橕着这样的身体是多大的一种受罪,尤其小草人还在发烧,这样下去他可不敢保证能治得了,让他平安地度过难关。 左小草摇头,坚持坐在床沿紧紧凝视孙颢闭上的双眼,他一定要亲眼看这一双眼睛睁开。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因为他,永远闭上双眼,永远无法再跟他说上一句温柔关心的话。他的希望就这么一些,然后上天先是带走了娘,现在又是让颢伤得这般重,一向坚强骄傲的俊脸更得如此苍白憔悴,一切都是因为他。 紧咬下唇,不自觉身上的体温过高,痛楚令身体反射性地抽搐,坚持默默守候直到自己安心为止。 安兰没有办法,只好先伸手点住他的穴让他昏睡。 「现在该怎么办?」罗念善扶着昏睡的左小草有点无奈。 「先让他们睡在一起吧!」小草一旦坚持起来还真不是普通的倔强。 罗念善叹了一口气,小心扶左小草睡在孙颢身边,触手间感觉到的热度,连自己都觉得难受。 岂知过了半个时辰,小草在睡梦中惊喊出声,模糊的喊声之中可以听见叫喊娘亲及孙颢的名,安兰试着安抚却一点用都没有,只好先解开他的穴。 惊惧地睁开双眼,找到孙颢的身影后再度停留,受伤的手更是不顾疼痛紧握住孙颢的大掌,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眼睁睁望着,好似若是不小心闭上双眼就再也看不见那张脸庆庞一样。 安兰真的是头大了,这已经不是药物跟医术能够解决的事情。「帮我去药室拿极乐散。」吩咐药僮后颓然在桌沿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揉动额际,对现在的状况头痛异常。 「极乐散?」那不是一种会上瘾的毒吗? 「现在只能这么做了,没有其它的办法,我会控制好药量的。小草现在绷得太紧,如果不让他舒缓一点,他会害死自己。」他现在的状况连睡眠都有困难,在孙颢醒来前,他只能这么做了。最好孙颢能快一点醒来,要不然若是让小草对此毒上了瘾,那就更糟糕了。 事实如同安兰所预料,小草只有在药效发作的时候才能安然入睡,可是一等药效发作完毕,他又会惊叫醒来,一天复一天看着沉睡不醒的孙颢不吃不喝,本来身上就有伤的身子,在三天之内瘦了好大一圈,娇小的身形更加单薄,身上的热度也无法减退。 「小草,吃点东西好不好?」安兰苦口婆心数不清第几次柔声劝左小草吃点东西,但是神智不清醒的小草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是专注凝视孙颢的脸庞,等待他醒来张开双眼。 「我受不了了!」孙颖挫败的低吼,对左小草急速憔悴的模样感到心痛,恨不得将自己的心给揪出来才不会那么难受。 「颢!你再不醒来的话小草就要死了!」」连一向沉稳的罗念善都忍不住对孙颢吼起来,明明晓得对昏迷中的伤患吼叫是一种很白痴的行为,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结果他这么一吼,孙颢的眼睛轻轻眨动,左小草先注意到,一双眼睛便更加的专注,好似唯一能够放入他眼中的只有孙颢的眼睛。 罗念善一愣,于是又吼了一次,这一次孙颢的眼睛睁了开来,虽然很快就闭上,但每个人都知道他醒了。 「早知道我就早几天吼……」傻傻不敢相信地拍自己的脑袋,没想到这种白痴行为还真的有用。 看见孙颢闭上双眼又再度睁开,左小草的脸蛋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傻傻地盯着他瞧。 连续眨了好几下,才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一发现左小草憔悴的可怕样子之后,一双浓眉紧紧拧在一起。「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瘦成这副模样?」有些虚弱地抬手摸向那一张可以看见骨头轮廓的脸蛋,喉咙干得连声音都变了样。 马上倒一小杯水让他喝下润喉。「还问,都是因为你啦!谁叫你一直昏迷不醒让小草担心,你看他到现在都还是恍恍惚惚地,我们的话一句也传不到他的耳朵里,这三天来他不吃不喝守在你旁边,要不是兰用极乐散逼他睡的话,现在你就准备帮他收尸了。」孙颖嘟喃,害他这几天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没看过比左小草更牛性的人了。 「小草?」孙颢心疼万分地将小草拉到身边,果然瞧见那一双眼睛只是专注地看自己,脸上除了安心地傻笑之外,根本没听进其它人说话的声音。「极乐散不是毒吗?」 「少量使用没关系,可是我很担心他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些天如果不用这药让他放松点,睡不到半个时辰他便会困在自己的恶梦之中。」对于这种状况他空有一身医术也解决不了。 孙颢勉强橕起身体,将小草带到眼前细视。「为什么会这样?」那一张小脸持续在晓得他醒来的傻笑之中,没有更多的表情显示他神智是清醒的。 「他似乎把他娘亲的死跟你的伤全不当成是自己的错,不断地在自责。」从小草单纯的个性,他可以很容易猜出原因,但是猜原因容易,要解决就难了。 「小草,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心了好吗?」抚摸他消瘦的双颊,孙颢柔声询问。 然而小草只是抓住他的手,连眼睛都舍不得一眨。 「你们看如果我向刚才吼颢一样把小草吼一吼他会不会回过神来?」这个提议换来三对白眼。 罗念善吶吶摸摸鼻子,「算了,当我没说。」 「我想等你的身子好多点,小草的恐惧不安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深了,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快点将你的身体养好,否则我很难兼顾你们两个。」幸好火莲实还剩下不少,拿来养伤刚刚好。 「我晓得了……小草他还没有吃过东西吧?」 「没错,我去叫人弄点稀粥过来,看你能不能让他吃点。」真希望小草的劫难能够到此结束,再也不要有任何会伤害他的事情发生。 孙颢的伤在有火莲实这等珍贵药材、安兰高明的医术及他自己原本就比一般人强健的身子下,第九天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而且身上的烫伤也慢慢在消失。随着他的情况好转,左小草的神智也跟着清醒许多,不再不吃不喝。但是他还是无法安睡,只要没有药物做辅助的话,一入睡就会做恶梦,常常在半夜惊醒,惊醒之后就无法再度入睡,这让他伤势恢复的速度比孙颢慢上许多,几乎没有进展可言,热度退了再升,教众人担忧非常。 因此就算孙颢等人把他照顾得很好,他还是一点也没胖起来,瘦得跟竹竿一样,严重失眠及高烧的情形使他的话变得很少,精神也有点恍惚,别人说的话他要听好几次才能听进去。 「小草,我不能再给你药了,那已经是上限,再吃下去你会上瘾的。」尤其是小草现在的精神是以这药物来维持,如果上了瘾,想戒掉非但困难,而且会有危险性。 没有笑容的脸上镶着有些混浊的眼眸,好不容易才看他凝聚注意力放在安兰的脸上。 「刚刚我的话你有听到吗?」 缓缓地,小草点头。 「可不可以告诉我,小草都做什么梦?」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等机会,想等他平静一点的时候再问,现在孙颢已经确定没事,所以他就让孙颢抱着他,坐在有着微风吹抚的亭子里。 不只安兰想知道,孙颢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恶梦,缠绕他的挚爱。 左小草犹豫,很久很久才闭着眼睛慢慢说:「梦里,娘死了,颢也死了……好多的火好多的血……是我杀的,是我杀了娘!是我杀了颢!都是我!」不过一下子的时间,左小草马上难以压抑地叫喊挣扎,小猫一般微弱的音量惹人心痛难过。 「可是那不是你杀的,你娘是金雯蝶杀的,我还没死,我在这里好好的你看得见不是吗?」孙颢抓起他的双手,让他能清楚看见他的脸庞,证实他的确还活着,好好在他身边活着。 小草握紧双拳。「我知道,我知道颢好好的,可是我控制不了,我不想梦见自己杀死娘,我不想梦见我杀了你,可是我会一直梦到,梦到我将娘的脖子割断,梦到我在你身上点火……」那些梦几乎将他逼得发疯,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我不想要梦到这个,我不想……」 「那是因为你在你自己心里头自责,你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你,你娘亲就不会死,颢也不会被火给烫伤了。」小草的心很容易猜,就是那样单纯又不懂得放松自己。 「可是那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全都是我的错。」这是事实,他不能骗自己所有事情都跟自己无关。 「如果不是我傻傻带娘到金家,娘根本不会死……如果不是我好恨,恨不得将金三姑娘千刀万剐,因为她害死我娘……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到金家让颢受伤……上天一定是惩罚我,因为我好想好想亲手杀了她们……」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可怕,居然会想要伤害人,那跟些坏人又有什么两样? 他怕现在的自己。上天一定是想惩罚他有这种不好的念头,才让他在梦里不断杀死娘跟颢。 「你这个小傻瓜,只要是人都是会恨,何况金雯蝶杀死的是你的至亲,你当然会恨,过错不在你,小草。」小草不懂得恨,头一次感觉的心里黑暗的角落,令他觉得不安及恐惧。 那是一种心病,就像太过正直的人忍受不了犯错,美人无法容忍身上有缺陷一样,太过善良纯朴的小草也无法将丑恶放在心里共存,这样的人最后总是踏上绝路。 安兰的话,小草听不进去,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肮脏万分,不敢与他们相处,用力挣脱孙颢的手,踉跄奔跑而去。 「小草!」孙颢欲追上,被安兰拦了下来。 「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小草身边有人跟着不会有事的。」看过小草的模样与这几天下来的观察之后,安兰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意见提出来,在他认为,这是唯一能够解决一切的办法。 「是有关于小草的吗?」 「嗯!」 「他的……」一个病字说不出口,他的草儿没有病,只是傻了点。「他的情况有没有改善的办法?」 「我只想到一个。」对小草目前的状况来说,或许是唯一的一个。 「什么方法?」若是能让小草好好的,什么方法他都愿意。 安兰深深吸一口气,晓得这方法以孙颢来说,并不是那样容易决定,对小草来说,更是一个困难的抉择。 「让他忘记。」 遗忘有时候会是最好的一种治疗方式。 「忘记?」 小草看着安兰疑惑地问。 「我跟颢说过了,我有一种方法,可以使人的记忆永远再也想不起来。」这方法他不曾试过,为了小草,他第一次决定这么做。 「可以让我忘记所有不愿意想起的事吗?」他不想记得娘的死法,不想记得那场伤害颢的大火,不想记得自己曾经想要亲手杀了那些敢伤害娘跟颢的人。 安兰看向孙颢。 孙颢握住小草的双手,那一双手仍扎着绷带,更显出手腕手掌的纤小,不是每一个人的掌心,都有能力橕住一片天。 「安兰说的方法并不是那么的好,因为人的记忆很复杂,如果兰要帮你忘记那一段痛苦的回忆,他并无法保证会不会使其它的回忆能够保留。」对他来说,他不愿意小草有忘记他的可能,因为那有可能会使重生的小草忘记如何爱他。但是他不怕重来,若是能让小草无忧无虑,他不怕再一次接受情感考验,让他的小东西慢慢学会爱他。 迟钝地转动眼睛,看向安兰再回看孙颢,慢慢了解两人口中的遗忘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可能会忘记娘?」身上的热度晕得他的脑子有些混沌,不过他很清楚他们口中的意思,现在他的脑子好似被分成两边,另外一边的自己无法克制行为,使这一头的自己无力阻止这样自残残人。 安兰点点头。 半垂眼帘,双手反握那一双牵着自己的大手。「我也有可能会忘记你吗?」慢慢抬起双眼,仿佛连看着对方的眼睛,都会使自己窒息,这样的事实好痛苦。 孙颢点点头,不止如此,兰说过,或许会连该怎么说话该如何生活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一般毫无记忆。 那会是多么痛苦的一次重新开始? 「可是我不想要忘记你,也不想要忘记娘……」他的人生过得很苦,但是因为有他跟娘在他的脑子里,他可以笑着回忆。 「我知道。」不由地,伸手将小脑袋压进自己的怀中,眼眶酸热。 听见耳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左小草闭上双眼。 他想起了之前做的一个梦。梦里娘牵他的手走过市集,一个算命的老先生对他摇摇头,细小的眼缝中流露深切的同情与怜悯。 「孩子,这一辈子你的梦想都无法圆满,你的未来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很长,一条路很短,在分岔当口,我只能瞧见你的泪脸。」 算命师这么跟他说。 身边的娘只是笑,笑着跟他说。「小草,人生本来就没有圆满,路本来就是有两条让你走,不是活得长,就是死得早,娘虽然没读过书,可也知晓。」 可是娘忘了跟他说,哪一条路比较好。 如果他不愿意忘记,那他选择的就是很短的那条路,他晓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梦靥,有一天他会因自己的梦而死。但如果他选择了很长的路,他也许会忘记这一生中最宝贵的两样东西,一个是亲情,一个是爱情。 难道他的路,真的注定没有圆满? 眼泪滑下眼眶,湿了颊上的衣襟。「我跟你们说娘的事,你们一定要记得……」他连娘流泪的样子都不想忘记。 「小草……」晓得他已经做了选择。 「如果我忘记了娘,你们要一直告诉我,就算我很烦很讨厌了,你们还是要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会的,我们一定会。」 沾泪的脸庞抬起,以上孙颢的眼睛。「如果我忘记了你,我还会是你的小媳妇儿吗?」 痛心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结果自己的反倒落下。「你当然还会是我的小媳妇儿,我的另一半永远只有一个,忘了我没关系,我会天天在你旁边,就算你腻了讨厌我了,我还是会缠着我的小媳妇儿。」傻瓜,他怎么可能会放开他的手?即使是身在大火中,他都不肯丢下他了,更何况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 左小草笑了,笑中却有太多的凄楚。「那我答应。」他很害怕,可是他想跟颢一起走很长的路,再怕再难过他也走。 娘说过,希望他可以很快乐很幸福……现在的他正在失去快乐跟幸福,所以必须换一条路走。 「别让我丢下娘,也别丢下我……」这样他就不那么害怕遗忘。 终章 越秀山上越王台故址,明时建观音山阁于山巅,又名观音山,山腰上的越秀楼曾经是赵佗的行宫。镇海楼为越秀山的最大古迹,楼高八丈,火红如丹的木造楼墙闪耀碧瓦一共五层楼。 「这楼红艳艳的丑死了。」在树林间,一个清澈的嗓音小小声地说。 「是吗?可是很多人觉得很好看。」另一个略为低沉的声音思索。 「反正我觉得不好看就是了。」清澈的声音来自一个娇小的人影,比一般人白皙但带着珍珠粉色的肌肤嫩嫩地,看起来就想让人咬一口,秀美的脸庞楚楚可怜的模样偏带着淘气,一双腿横跨在树干上朝树下的人说话,刚过肩的黑发束成马尾巴,一大堆扎不上去的秀发垂在两侧。 树下人影无奈叹息,自从安兰替小东西动针之后,小东西几乎将所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幸运的是还留下对生活的认知。然而却对红色的物体特别敏感,尤其是火焰连看都不愿意看上几眼。 「颢!」 「嗯?」 「春湾什么时侯到啊?」说要到春湾,可是一路南下都已经过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了,他们还在半路上玩耍。 「就快要到了,你下来吧!不小心跌下来的话怎么办?」孙颢双手上扬,想接住树上的小家伙、 左小草眉梢扬起,在树枝上转了一圈后跳下来。「我已经十八了,颢,两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地成何体统?」一手叉腰,双脚站开,挺胸抬头数落好心怕他摔着了的人。 半眯起眼睛,孙颢收回手邪邪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气势汹汹的小东西给抓到怀里抱着。「我偏要搂搂抱抱你想怎样?」没有人的时候就爱腻在他身边学字学武,晚上把他当成抱枕睡在一起,从没听他抱怨两个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现在出了门不过是让他抱一下,就叉腰跟他埋怨? 握起掌心就想往那个笑得很碍眼的人身上打,但是想起两个人之间力气的差距。「你等着,有一天我一定要把武功练得比你强,然后把你打得跟猪头一样!」 「你舍得打我?」 「当然!」口是心非地回答。「我不但要打你,而且下次换我压你,这样才不会老是我隔天起不了床……」最后几句很小声地嘟哝。 孙颢很识相地假装没听到,忍住几乎爆口而出的大笑,小东西老跟他抱怨为什么都是男人,就不能换他当「丈夫」,要不然都是他一个人腰酸背痛很不公平。 他很奸诈,在小草醒来的第一天,就声明了两人的身分,小草是他最爱最珍惜的「妻」。 醒来的小草就如同过去一般天真,更添加了一份浓厚的孩子气,真的相信他的话,脸红红地让他抱着宣泄心里的忍耐及感激。 不过当后来小草发现自己是个男人之后,红着眼眶跟他生了好多天的闷气。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晓得让小草再次爱上他的红线,已经握在自己手中,即使没有了过去,还是改变不了两人之间的相吸。 「我知道你在心里头偷笑。」回瞪他一眼,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把玩自孙颢肩上垂下来的鬓发。「春湾真的是我出生的地方吗?」他二年前自睡梦中睁开眼睛,脑袋里空荡荡的,不但记不得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生得什么模样都不晓得。乍看镜子里的自己时,还以为是个姑娘家,生着一头漂亮银发的姑娘。 后来黑发慢慢长出来,银色的部份就让颢剪了下来绑成一条麻花辫留着。颢跟大家将过去的他,慢慢输入到他的脑海里,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在听见孙颢是他的丈夫时,心头的拍子一瞬间增快不少,害他几乎要掩口,以为心脏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颢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呢!就算后来他明明晓得自己也是个男人的同时,仍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飘向他那儿!还因此对自己对颢对所有人生气,气自己为什么不是女孩儿,气颢为什么要让他心跳个不停,更气世人为什么要将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视为天经地义。 真弄不懂天老爷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同样是好看的脸,同样身为男人,他跟颢为什么可以差得这样十万八千里远呢? 「当然是,到那里就算你记不得了,也一定会有些熟悉的。」将两年来完全不见长大的身子往上一抱,远远的看起来还真像是爸爸抱着儿子。一路上走来,遇到的南方人不少,的确身高是比不上北方人高大,但像小草这般娇小的也不多,让他时时担心这么纤弱的身子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风给吹跑,被人给压坏了。 「你啊!怎么两年来喂你吃了那么多东西,身上一点肉都不长,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胖嘟嘟的小草也比瘦巴巴的小草好。 左小草哼了一声。「你有看过哪一株小草胖嘟嘟的?肥料给太多只会淹死小草而已。」长不大又不是他的错,老不停喂他吃东西,把他当猪一样。 孙颢莞尔,怜惜地摸摸他的头,抱着他的手臂更加收拢了些。「好!都是我的错可以吧?以后我不逼你吃东西了,不过你还是要多吃一点,肉这么少,怪不得冬天的时候老爱往我身边钻。」 呵呵傻笑,不得不承认孙颢温暖的身体在冬天可是最暖和的炉子。 直接以轻功带两人下山,途中一点也不忌讳有人看到,不时将怀里的人亲得满脸通红,就算小草的样子像个姑娘,在这样保守的环境之中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 「你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们两个一定会被乱棒打死。」不是很认真的抱怨,爱极了他这样呵宠自己。 在附近的一处农家停下来,轻笑地将额头抵着额头,不时在白皙的脸蛋轻啄,偶尔在朱红的双瓣上轻咬一口。「放心,真的有人拿棒子来的话,我会保护你的,小东西。」 左小草想回声反驳,发现树林间有一双眼睛圆滚滚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瞧。「有小孩子在看。」推一下结实的胸膛,示意他放他下来。 将注意力从诱人的小东西身上拉回,朝小草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看起来连走路都有困难的女娃儿躲在树后头偷看两人,水汪汪的大眼跟小草有点相像,一身略旧的衣裳可以看出娃儿的身分大概来自不富有的人家。 发现两个人注意到她,小娃娃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向前走到两个人身边。 小草正要蹲下身抱起小娃儿,就看见女孩拉住孙颢的衣袍,用一脸很羡慕的的表情说道。「哥哥的娃娃……好漂漂……」 顿时左小草的笑脸僵在脸上,孙颢则很不客气地大声笑了起来。 笑!笑死你好了! 在心头咕哝,蹲下身抱住小娃儿。「我也是哥哥,不是娃娃。」被一个小娃儿叫成娃娃,真是有够丢脸的。 小女孩偏头,很仔细看左小草,最后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刚刚才玩过泥巴的小掌在上头留下痕迹。「娃娃……漂漂……娃娃会说话。」她坚持己见,固执地认为眼所看到的人儿是个娃娃。 跟一个看起来只有两岁大的女娃儿辩论是一件笨蛋才会做的事,左小草不想当笨蛋,只好任由她把自己当成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爹爹跟娘到那儿去了?」怎么会放一个小孩子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独自玩耍。 女娃儿歪头想了一下。「小菊……」指指自己。「小菊的娘种种,小菊爹不见了。」 重重?什么重重? 「小菊的爹怎么不见了?」 小菊皱眉想了好久。「小菊爹上天上,不见了。」娘是这么跟小菊说的。 两人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她爹已经去世了。既然父样已经不在,想必她的娘亲是讨生活去了,那个种种指的应该是种田之类的吧! 「那小菊在做什么?」 听左小草这么一问,小菊马上呵呵直笑,挣扎离开他的怀抱,再拉两人往树林里去。 两人相顾一眼,任由她拉着到树林里。 树林中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一棵大树底下有个小洞,洞旁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两人走近,才清楚看见那一些零碎的东西有用旧布做成一大一小的两个娃娃,另外还有泥巴捏成的小丸子跟看不出是什么模样的泥团。 「小菊、娘……」拿起两个娃娃抱着,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一开口就把小草叫成娃娃的原因,在她的眼中看来,小草跟孙颢的体型动作,就像布娃娃跟她一样。「娘种种……好多好多饭饭……这里,娘跟小菊住。」一手玩起大娃娃,在一块看起来被界定为田的地方摇晃,另一手拿小娃娃,放在树洞里安抚它乖乖睡觉。 小草微笑,心里觉得酸酸暖暖的,总觉得这样的景象好熟悉,虽然他不记得了,但就是明白自己必然是这么做过的。 瞧见他专注及微红的眼眶,孙颢紧紧牵住手中的小掌。「以前,小草的娘常常对小草说,有一天……」 「……我们会有一个小小的屋子,一块不大的田,然后养些小鸡,等小草长大娶媳妇儿,再生下很多很多的小娃娃……」这些话他记得,两年来大家常常在他耳边说,让他想忘都忘不了。 就算他的脑海中不记得自己娘亲曾经对他说过这些话,但是他可以很容易在脑海中描绘出当时的景象,有一张跟自己很像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笑容含着泪跟他这么说。 「小草现在快乐吗?」这两年来不只是小草因为失去记忆而要比平常人努力,并且克服没有记忆的痛苦。在他也一样,小草时时因为空荡荡的脑海而沮丧偷偷哭泣的样子他都看在眼中,小草的痛苦也就是他的,他好怕没有过去的小草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爱他,也担心重新开始不但没有给小草快乐而只带来痛苦。 你觉得快乐吗? 你觉得幸福吗? 这一类的句子他从来不敢开口问,就担心听到的回答不是心里想要的。 于是,连一句你爱我吗?都无法顺利出口。 现在他凝视那张纯然洁美的带笑脸庞,终于将这一句话问出口,因为他真的想知道,这些年的努力是否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虽然觉得他的话问得奇怪,小草还是点点头,偎进他两年来所熟悉的怀抱中。「我很快乐,为什么这么问?」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快乐吗? 孙颢心头的担子落下一点点。「因为我希望你快乐……那小草觉得幸福吗?」 瞧他问得认真,左小草偏头对着那一双幽黑的眼睛注视良久,看得孙颢心都慌了。 一抹笑,浅浅柔柔地在颊侧点了两个圈,水汪汪的双眼如月亮一般弯弯的。「我很幸福,小草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虽然没有记忆让他很懊恼,可是生活不愁吃不愁穿,有很多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干娘,及对他最好最好的颢。 因为有颢,他难过的时候有他的手指帮他擦泪,他沮丧的时候有他的大手可以拍拍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被欺负的时候有一个好温暖好安全的怀抱可以躲。这个怀抱容纳他的任性、他的难过、他的笑跟他的泪。 所以被人笑也没关系,只要颢要他,他不在乎两个男人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可以对他这样好的人,只要有颢,失去一切他都不在乎,因为他就是一切。 最后一个问题几乎不用问出口,孙颢就明白答案,小草坦白纯真的眼睛中,已经告诉他他对他的依赖及深如海的情。 「如果我们两个能永远永远在一起的话,你说这样好不好?」牵着这样一双手到白首是他最大的愿望。 「好!」回答的又快又肯定,暖了孙颢满满的心。 「就算没有媳妇儿、没有小娃娃?」这是他娘的愿望呢! 左小草笑得更柔了。「会有的,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们一起生小娃娃。」他不只要这一辈子的永远,还要下一辈子的永远,下下一辈子的永远…… 孙颢抱起他把人举上了天大笑不已。 「那如果下一辈子也没有怎么办?」 「下一辈子没有,还有下下一辈子,下下下一辈子……」被他的朗笑感染,可爱的脸蛋笑得好不开心。 「那我们要永远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能放手!」他的小草跟他预约好了每一辈子呢! 「不会放的!」像是要证实他的话,展手拥住孙颢的颈肩,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不放手。 小菊抬眼看着两个笑个不停的大傻瓜,同样水汪汪的大眼也泛起笑意,粉色菱唇挂上同样幸福的笑容,一双好小好小的手紧紧抱着小娃娃,最后一起笑出声音。 她的小草……很幸福…… ——完结—— 番外 好好的一个中秋赏月团圆夜,他却必须千里迢迢从济南赶到四川,就位一张纸条带来的恩。 四川,自古得称「天府之国」,在战国时代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兴建都江堰后,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称陆海,乃名副其实的天堂国度。其中成都到了隋唐时代,更是与当时的长安、扬州并称三大都。 对于这儿的一景一物,安兰再熟悉不过,他可是再这里生活了四五年的时间,怎么可能不熟?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在他四岁爹娘去世之后被罗念善娘亲的结拜妹子收为养子,这结拜妹子、他的干娘就是唐门娘子闺名沁。唐沁在十六岁的时候嫁到北方,二十岁时夫死战场,膝下无子,才会在二十三时收了他当儿子。 本来在北方待得好好的,一次江湖动乱使唐门人马损失惨重,于是将散落各地的唐门子弟招回四川重新整顿聚集增添力量。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跟随唐沁回到唐门,那时他才将满七岁,一个好动又充满着好奇心的年纪。 唐门是一个重视血统的门派,高深的毒术暗器跟机关传子不传女,唐门女子出嫁时只能带着三种技艺离开,当初唐沁选的是离魂针、满天飞雨跟青磷毒三种。这三种暗器、机关、毒术他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然而引起他兴趣的反而是唐沁在尚未出嫁时别有心得的医术。 因此当唐沁带他回唐门的时候,他心里还真是兴奋,想说就算自个儿不姓唐,但身在唐门耳濡目染的情况下,应该也可以捡到不少的好之是好学问,毕竟唐门既然钻研毒术,医术也必须是一绝,才不会一不小心毒死在自己的暗器下。 他就是在满心喜悦的心态下遇见唐笙,唐笙是掌门人的孩子,有着一张白皙极为可爱的脸蛋,害他第一次见面就傻了眼,忍不住盯着人家的脸一直瞧,瞧到两人都满脸通红。 想到当时的情景,安兰苦笑,早知道他就躲得远远的,才不会惹下今日的祸端。 通常孩子对于跟自己相似的对象,不是异常讨厌,就是极度喜欢。他跟唐笙属于后者,两个人都长得一副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清秀样,同样聪明又热爱学习。不同的是他喜欢医术,唐笙却是喜欢毒术。 医术跟毒术本来就是分不开的东西,相见心喜的两个孩子就这样玩在一起,一个老弄出令大人头大的新毒,令一个老使大人惭愧万分早一步解开毒性,两个人之间的游戏让唐门的人既是欣慰又是头痛。 到这里为止,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跟一般的两小无嫌猜并没有什么差别。至于两人为什么今天会变成如此,到现在他依然不是非常明了。 直接出成都来到郊外,正想着不知该从那一个暗道回唐门时,远远的树林间闪烁青绿色的光芒。 那是磷火,俗称鬼火,不过现在这鬼火是人弄出来的,唐笙一贯的把戏之一,以吓坏无辜老百姓的方式传讯,告诉他人来了,正在树林里头等他。 磷火熄灭,无法继续指引方向,但他晓得是在哪里见面,那树林中有一棵四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树上自有一片天地,是他跟唐笙小时候时常玩乐的地方……唉!所谓的玩乐就是将痒粉洒到路人身上,然后看无辜老百姓又叫又跳的样子大声取笑,现在想起还真是有够缺德。 认命往树林中走去,脑中不禁开始想象当年秀美的脸庞如今变得怎生模样,都已经十年的时间没再见过面了…… 不只安兰心里好奇唐笙如今变得怎生模样,唐笙对当年比他小不到两岁的娃娃也甚是好奇。 那一张秀丽的脸蛋就算再怎么改,也不会有粗犷的一刻吧? 把玩手中的磷粉,让青绿色的火焰一下亮一下熄,隐隐约约照出一张动人的轮廓,在黑夜中带着阴冷的美丽。 当年他们为什么会从无事不谈的好朋友变成闭不见面? 在兰的心里头也许也找不出个正确的答案,只晓得在他们终于弄清了彼此的身分之后两人变得疏远,在兰为了照顾被狼群重伤的他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时,两人之间的隔阂反而拉大到连彼此的面都不敢一见的地步。 下意识地折断一旁的树枝,断折时的声响在寂寂无声的树林里头更显得惊心。 过去他弄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现在可明白的很,明白两人怎么会在一瞬间拉远距离,却又时时想着对方。 在安兰的心里,必然没有他想得多吧?说不定还是将原因归咎于那一次的误会。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有点生气,没敢忘记他看见他身子时的惊讶及难以致信,居然就这么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你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身子全让他看光了他居然还问他这句话?也不想想自己的脸蛋还不是长得一副雌雄莫辨的模像,他都没有为这件事说什么了,而他居然敢用一张不可能的表情指着他问是男还是女? 就算他的确是亦男亦女的样子,十四岁的年纪也还没发育完全,至少身上有某一部份一看就晓得性别好不好? 问他是男是女! 「啪擦!」一声,又是一节可怜的树枝遭到他的摧残。 「这树枝跟你有仇吗?」树底下传来清朗温和的嗓音,他第一次听到,不过清楚嗓音的主人是谁。 看来变声期并未使他的声音变得粗哑难听,反而跟那一张清秀的脸庞格外相称。「上来。」 树底下的安兰在心里叹息,跃身一纵,停留在树上过去常坐的位置。近十年的岁月,让这本来就粗大的枝干变得更大了。「我现在来了,可以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了吗?」希望他恶作剧的本领能够比当年还要退步,他可不想被整得半死不活的。 「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我身边,甚至连我的模样都不弄个清楚就想离开?」冷冷的声音从安兰对面传来,可以想见唐笙的怒火高涨。 安兰僵着脸,觉得对面传来的气息比北方的寒冬还要冷酷,他都快被冻成人柱了。 「这么黑,我可瞧不清你的样子。」 「借口!」 安兰被他骂得缩头。「哪是借口,明明就是实话,中秋的好月都被树枝给遮盖住月光,这里黑漆漆地,我连自己的五根手指头都看不到,怎么可能看得到你……」这许多年来照顾伤员成为习惯,婆婆妈妈的姓子不禁显露出来,让令一头瞧不清模样的脸庞露出微笑。 「你没火折子吗?」 感觉到空气回到秋天的凉爽,安兰吶吶微笑。「我忘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对生活上的细节迷迷糊糊,出门忘记带东西是常有的事。 「你……都没变……」从以前就是这样迷糊。 安兰一怔,咬紧下唇,试探地想清楚唐笙的近况。「你呢?你变了吗?」 换来一声冷笑。「想问我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分不清是男是女就早说,不用这么委婉。」这几年来他的武功从来不曾放下,依靠药物及努力,让他即使在这样黑暗的地方,也可以将对面那一张清秀温文的脸蛋看个一清二楚。 他还是跟过去一样引人注目,如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被他的样子吸去所有心思,现在的他也无法将视线从那一张脸上移开。对于自己这样的情不自禁,不过是证明自己的猜测。 安兰苦笑,他的确是有点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是跟过去一样美丽动人。 青绿色的火焰乍然亮起,一张鹅蛋脸上英气逼人的剑眉直削入鬓,剑眉下的凤眼折折生光,高挺的鼻梁笔直落在朱红双唇的上方。 都快十年了,还是一张美得惊人又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脸庞,但也只有那一张脸分不清是男是女,他的气质他的身材,清清楚楚告诉安兰眼前此人的性别为何。 「你认为我是男的?还是女的?」伸手将人拖到眼前逼问,突地皱眉感觉掌心交握的手腕不如当年一样粗壮,是因为他的手变大了,还是他又迷迷糊糊老忘记三餐所以瘦了? 「男的……」安兰被他突然放大的脸给吓到,过去使自己措手不及的心跳加速感再次困扰住他。 完了。 这下子真的玩完了。 在经过颢跟小草两人的相处阵仗之后,他的意志力变得薄弱不堪。 瞧见他的脸红,感觉他身体的温度上升,唐笙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这一次他可逃不了了。 安兰懊恼万分地让他抱进怀里头,心下真是欲哭无泪。 他终于明白当初他跟唐笙为什么会突然疏远的原因了。 当年他们都把对方当成女孩子,因此对对方的心动跟吸引力感觉再自然不过,两个人都在心里头想着等对方长大,一定要把人给娶回家,然后用尽一生好好保护宠爱对方。 然而唐笙一次「贵妃出浴」打破两个人的幻想,这才明白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个名副其实的堂堂男子汉。 对自己居然会对同样是男人的唐笙感到心动,这让才十三岁刚成为小伙子的他吓到了,为了避免大家发现自己的不正常,因此能够不见面就不见面,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偏偏唐笙的重伤打破这个无形的约束,害他很丢脸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三天不眠不休把人照顾到清醒为止。 为了避免自己再继续这样不正常下去,身体比心里更早一步行动,收拾好行李就往念善的家里躲,直到今天,心跳加速的事实告诉自己,这几年的缩头乌龟是白当了,他还是要命地对一个男人心跳加速。 唐笙的情况和他完全一样,为自己不正常的情感给吓到了,加上近十六的岁数比安兰还要成熟世故,惊慌恐惧也就更深,不约而同以逃避作为手法假装自己跟其它人一样「正常」。 结果去年一张询问的纸条勾起不曾忘记的回忆,让他清楚知道逃避不了的感情,现在年纪也大了,不再惊慌失措。既然感情已成为既定的事实,那么他不但不会逃,还会想尽办法成全自己。 「那我们该怎么办?」安兰可怜兮兮地叹息。 他认了。 反正前面有个孙颢跟左小草打先锋,对于两个男人相恋的事实接受力变大不少,排斥感更是一滴不存,想不认了都不行。 「你说呢?」没想到进展会这样容易快速,这大概跟孙颢的事情有关吧! 安兰闷声不吭,自己本来就是随和没有意见的人,认定了事实,其它的事情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这样好了,你记得今天为什么千里迢迢赶回唐门来吧?」他可怜的兰,一路上下来还没得到休息的机会就必须面对事实,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还不是为了你那一张纸条。」怪不得他收到那一张纸条的时候心里就直打颤,早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了嘛! 「那我可以决定你要报答我什么了吗?」 「随便你。」有点自暴自弃。 唐笙嘻嘻轻笑,在安兰的脸蛋上烙下一吻。「这么乖?」 「唐笙!」 「好啦!我想到我要你做什么了……」说到这里没有后语,一双凤眼俯视下面正在为自己呜呼哀哉的可怜脸蛋。 「……」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我要你做什么?」看见那可怜兮兮又认命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逗弄他。 「唐笙!」安兰火大的瞪他,用尽力气才忍住准备往纤条优美下巴挥出的一个重拳。 「别生气嘛!我说就是了……我的要求就是,你,安兰,必须嫁给我,唐笙为这一生的妻!」 说完,终于克制不了欲望吻住愕然微张的朱红小嘴,非常满意自己决定所带来的震撼。 安兰现在的脑子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空白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决定?还是他让自己觉得四肢发软发热的吻? 他不晓得。 接在空白之后的,是不到一年前,自己对左小草所开的一个玩笑,骗他男人嫁给男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什么古代的皇帝也娶过男媳妇儿,世上可没有规定男人不能娶男人…… 现在他自食恶果了。 他,安兰,一个二十三的堂堂男子汉,居然要嫁给一个长得比他还要美的男人当媳妇儿!? 「你就不能再专心一点吗?」好笑地看他依然处于惊愕之中回不过神的样子,将人给抱下树,决定回唐门报告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已经有被赶出家门的心里准备了。 好不容易将心思从天外给拉回来,却又让他发现另一个同样难以接受的事实。他不但让唐笙拥着,而且还必须仰头能看见他的脸。 「你居然比我高!」 天啊!让他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