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上)》 第一章 雪地缘 「咦?蝶影咧?怎么一转眼又不见踪影了……」一个二十出头的青衣汉子在偌大的庭院中闻着另一个三十许的汉子。 「你是说小蝶呀!我刚瞧他们出门去了,八成又是到后林去了吧……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待不住老想往外跑。」中年汉子笑着说,一点也没责备的模样。 可不是吗?他们这个小师弟是『偃都城』中最受人疼爱的家伙,除了因为年龄差一大段外,主要的还是因为这小孩聪明伶俐,又十分的懂事,就连他们的师傅『荒城剑』轩辕行云都疼得紧。 『北荒城,南金楼,东有飘仙,西出魔。』这句歌谣正是形容当时武林中最强的两个门派与五个人。 「蝶影,别跑远了,等会儿宴会上有很多各门派的宾客,别乱闯乱撞的。」青衣汉子追出们挥着手。 「嗯!知道了,二师兄,我就在前头的林子里晃晃,一会儿就回去了。「应声的是一个身穿白衣,年约八、九岁的男孩,一张清秀的脸蛋衬着一对水灵的大眼,只像似玉琢出来的娃儿。 男孩的肩上还停了只白色的鸟,体型不小,但从稀疏的羽毛来看,还是只雏鸟,眼下看不出是什么鸟类。 「雪儿,只能现在出来晃晃了,等会可能就忙得紧,这一两天大概不容易出来了……唉,前几天也是紧得很,师父都不许我出来溜……」男孩低低地跟鸟儿说着话,而白鸟也像似了然的昂颈啼了声。 「这回会有很多客人呢!前几天就来了,陆陆续续的有十多人呢,师兄们说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掌令……不知道是什么事那么匾毙∈忠г谧熘校桓彼尖獾哪q?br> 「……对了,雪儿知道什么是『魔尊』吗?」歪着头看着肩上的白鸟,「前几天我在后厅里听到师父他们提到这个……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呵……后来我怕师父骂,就溜了。」调皮的伸舌朝鸟儿扮了个鬼脸,朗朗的笑声在林间散了开来。 「嘎!」白鸟突然昂颈啼叫一声,高昂的声音令君蝶影突然止步。 「雪儿?怎么了?」 「嘎嘎……」白鸟张了张羽翼未丰的翅膀,从男孩的肩膀跳了下来,一扑一扑地向右前方的灌木丛跳去,男孩亦步亦趋地跟着,走没几步,君蝶影便嗅到一股血腥味。甫转过树丛,赫然发现一个白衣人浑身血迹地倒卧在雪地中,皑皑白雪已经在他身上轻轻覆盖了一层,也遮去了鲜红的血色,若不是鸟儿灵敏,遍地白雪中实在难以发现这个人。 男孩放轻脚步地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人的年纪比自己大些,十四、五岁的模样,容貌看似挺俊秀的,就是脸色白得似雪,双眼紧闭着,雪花飘在他面上也不融,似乎这人以和周遭的冰雪同化了。 这少年仰躺着,一手紧抓着一柄奇特的兵器,像是杖,却又短得很,只有尺长,男孩好奇的走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突然睁开双眼,冷峻的目光射向君蝶影,双眼的神韵为这张书生模样的脸庞带来股极重的煞气。 「啊!还活着!」君蝶影低呼了声,急急走上前去,无惧于少年散发出的杀意,伸手便托着少年的腋下,一步步向后拖着。 「……做什么!」弱小的语声含着一股强烈不可侵犯的气势,君蝶影低下头向少年眨了眨眼, 「哇!你真冻到没知觉了呀?我正在拖着你走啊!」 如大理石般的脸庞仍是没有表情,少年丝毫不为君蝶影俏皮的答话所动。 「……放下我!」仍是命令式的语气,仍是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为什么?躺在雪里不冷吗,我都替你觉得冷……呼!」拖着少年走了几十步,君蝶影已经累得气喘连连,阵阵白色雾气从他口中呼出。 「你好重喔……」童稚的语音微微带着抱怨,却听不出有放弃的意思,闭上眼,少年不再理睬君蝶影,任由君蝶影将他拖着走。 「雪儿,」君蝶影招呼着白鸟,「你先去找不管事头陀,我大概撑不到那儿,要不管事的来接我。」拍拍翅膀,白鸟一扑一跳地先行而去。 「没办法,我还没试过抱个人能跑多远……」咕哝着,君蝶影两只小手伸到少年身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足尖轻点,便姿态妙曼地在雪地里滑行了起来,远远看去直像似雪中精灵飞舞着。 少年霍然睁开了眼,一抹讶异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但仅是刹那间又闭起眼来,君蝶影正全心运劲飞掠着,故而也没发现少年面上的变化。 「哇!」一声惨叫,君蝶影连着少年在疾速奔驰下跌向雪地,眼看就要擦撞到地面上尖锐的冰雪,却被一双大手接个正着。 仍是抱着少年地软倒在来人的怀中,君蝶影没奈何的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没法子,他太重了!」 「呵……自己不行,还怪到旁人的身上!」一声爽朗的笑声发自来人的口中,只见一个身穿佛门袈裟的披发赤脚的怪汉子双手抱着君蝶影与少年向密林中走去,肩上还停着那只白鸟,看样子,他大概就是蝶影说的不管事头陀了。 「喂,不管事的,别老损我,我可是很『辛苦』地才能跑出来找你耶!」噘着嘴,君蝶影特地强调『辛苦』两字,「而且,你看我还带了个礼物来。」 瞄了满身血迹的少年一眼,怪汉子皱了皱眉,「你这礼物不好,要死不活的,没精没采,这哪叫『礼物』这叫『麻烦』!」学着君蝶影的语气,怪汉子也特别强调着。 「呃……」君蝶影咬着小手嘟囔着,「那把它变成『要活不死』,『有精有采』的,就算礼物啦!不管事的,你几时这么挑啊?下一次瞧我还来不来看你!」 「好好,你这个没影的,算我怕了你。」怪汉子翻了翻白眼,对君蝶影,他的小影儿,他总是没法子,谁叫君蝶影是如此的懂事,又如此的讨他欢心。 说说笑笑着,只见怪汉子左拐右转的,不多时就来到一间石砌的……屋子,说他是间屋子,实在是赞誉了,因为从外观上怎么看也是一堆乱石,怪汉子一弯身,便抱着君蝶影与少年从侧边一不起眼的狭缝中闪入。 「嗯?」君蝶影一进来,就不安分地耸着鼻子,「好看唷,不管事的,你最近又酿了什么好东西?还是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丸子?」 「嗤,你是要管我的闲事还是救你的麻烦?」将少年与君蝶影放在巨大的石床上,虽然石屋内漆黑一片,怪汉子却很熟地边走动着边拿着东西。 「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呵……你说呢?」尽管还有些腿软,君蝶影跳下石床,跟着怪汉子摸东摸西的,仿佛也很熟稀着黑漆漆的石室。 「哎唷!」突然绊到一样东西,君蝶影脚步不稳地跌坐在地。 「不管事的,怎么这里多出一样东西来?」君蝶影边揉着摔疼的屁股边抱怨着。 「可见你多就没来看头陀了,该罚!」怪汉子点起一根火把,霎时间一亮,只见绊倒君蝶影的是一坛状的罐子。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等君蝶影张嘴,怪汉子就先开口堵住,「在不救救你的『礼物』,就真的要变成『麻烦』啦!」 眼珠子一转,君蝶影偷偷地吐了吐舌,乖乖地闭着嘴看着怪汉子拿了些瓶瓶罐罐,先一步搬着一张石椅放在床前,「头陀大叔,请坐。」 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逗得怪汉子莞尔一笑,「没影的,别费力了啦!你也累着了吧,休息会儿,待会大叔替你推拿一下就好了。」 「你怎么老叫我『没影的』?我又不是那没脚的家伙,飘啊飘的,哪里没影了?我的名字还有个影哩!」嘟着嘴嚷嚷着,君蝶影不知道是第几次纠正怪头陀了。 「唷,就许你叫我不管事的?那我改改……叫你小『蝶』好了。」怪头陀得意地偷瞄男孩一眼,他知道君蝶影最不喜欢人家叫他小『蝶』因为实在太像女孩子的名字了,可惜他的那伙师兄们偏偏喜欢这么喊他。 「不管事的!……『没影的』就没影的……我接受总可以了吧,都是这个『有影的』不怎么好耶!」看着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君蝶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对不管事的没信心啦?」边说着,怪汉子正欲伸手解开少年的衣衫为他治伤时,见少年缓缓睁开眼来,目光冷然地望着自己。 「喔!还醒着,啧啧!不简单!」口中称赞着,同时怪汉子也发现少年一直紧握在手的奇怪兵刃。 神色微变,怪汉子不禁脱口问道:「天煞令!你与易老魔有什么关系?咦……难道说那老魔出事了……这兵刃他一向不离手的……」 「……」少年的神情仿佛有点激动,只见他闭了闭眼,片刻后再张开眼时,如深潭般的双眸已是平静如昔,看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 「你们…太多管……闲事了,我…不用……你们救……」微弱而断续的语声,显示少年的伤势沉重,但却仍是那般孤傲不群,生抑或死对他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嘿……别嘴硬了,你能忍是最好,待会儿疗伤的滋味可不好受,原本以为你昏了,正好省些麻烦,现在只好你自己看着办了。」怪汉子不愠不火地说着,其实他大可以点了少年的昏穴再治伤,不过他现在倒是想试试这狂傲的少年有何能耐。 嘴角紧抿着,少年又闭起了眼睛,不再理会两人。 动手撕除少年的外衫,伤口干涸的血液粘着衣服,并不好分离,虽然怪汉子嘴上的语气并不友善,然而下手确是十分轻柔。 他先以热水浸湿伤处的衣衫后,才轻轻的剥离,饶是如此,当整身衣衫尽除时,少年的面上已是汗珠斑斑。 怪汉子瞄了一眼少年的面容,又转回看着这副满是创伤的身躯。 左肩一道伤,像似被刀砍的,深可见骨,已经伤到了筋脉,要恢复如昔可需要不短的时间…… 右腰侧则像似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擦过,整片皮肉都已被掀掉。 右臂上也整齐排着七道伤口,每道都宽约半寸,却入肉三分,幸好创着处不在主筋的所在,要不这只手臂就报废了。 另外少年的白皙的胸膛上乌紫了一片,右背处也清晰的印着一个朱红色的掌印,其余的还有着一、二十处的伤。 皱了皱眉,汉子伸手轻触少年的胸膛,果然左侧的肋骨断了两根,还好断口整齐,不是粉碎性的。 「蝶影,你把那翠瓶中的药倒入热水里,把有的伤口清洗干净,我先帮他把骨折的地方接好。」难得正经的叫着君蝶影,怪头陀一改之前嬉笑的态度。 应了声,君蝶影爬上石床去,熟稀的卷着衣袖,小手拧着净布沾着药水小心的擦拭着少年身上的伤口。滚烫的热水沾触着伤口,犹如火烙般,尽管君蝶影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少年浑身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脸色也更加惨白,冷汗涔涔而下,面上却依旧是那淡漠的神情。 左手轻触着断骨处,右手则扶着少年地左肋,,怪汉子运劲于手,掌力微吐,便将断骨处接合了,再以一段白绫紧紧包扎固定着,此时君蝶影也刚完成手边的工作。 「喂,不管事的,他好像不太对劲耶!」君蝶影小小声的嚷着。 怪汉子正伸手搭着少年的腕脉,闻言抬头望了少年一眼又低下头去,「没什么,昏过去了……没影的,你也溜出来好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先回去了?」 「对喔,我都忘了,呵……」笑了笑,君蝶影爬下床去,招呼了声白鸟,「头陀叔叔,就麻烦你了,影儿等天黑后再……」 「再摸出来?你这小子!」怪汉子抢着先说出君蝶影的打算,君蝶影被抢白的愣了下,才瞅着头陀笑了笑,大有深知我心的味道。 偃都城的大厅里摆着一桌精致的酒席,围桌而坐的是四男一女,每个人身上却都带着些伤,看似颇有来头的人物。 说他们颇有来头,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股宗主般的风采,虽然都带着伤,谈笑间却不见何人精神萎靡,不凡的气度更是表露无遗。 「轩辕城主,这回可真是大快人心,为武林除此一大祸害,城主的计策不可谓之不妙啊!」一道士装的中年汉子向坐在主位的玄衣老者敬着酒。 「好说好说,骆宫主太客气了,这还都不是靠各位齐心合力才能完成的,那老魔实在不是易于之辈。」玄衣老者即是偃都城的城主轩辕行云,而那中年道士则是岭南『玄玑宫』的宫主骆尚义。 「呵……轩辕城主说的是,那老魔的一身修为委实十分惊人,武技之精湛令人佩服,只可惜……不走正途啊!」说话的是位青衣老者,满脸的书卷气,浑不似个江湖人物,完全看不出他竟是掌控半壁江南的『流金楼』楼主成渊。 「嗯,可惜还漏了只小鱼,没把那只小魔也放倒在清萍岭。」开口的是位宫装丽人,却是满脸煞气,若是知道她的来头,恐怕没人敢多瞧一眼那艳丽的容颜。 她正是令江湖上匪类闻之丧胆的『逐月仙子』秦可洁,因为她嫉恶如仇,犯在她手里的很少有活口,所以背地里有另一个称号叫『罗刹娘』。 「秦妹子别烦心!」坐在她对面的一俊美儒生开口道:「那小鬼活不了的,你给了他一式七剑,我也给了他一掌,轩辕城主更是砸了他一记长拳,他那点年纪能有多大的修为?」 「更何况冰天雪地的,周遭又全都是我们的人,他带着那一身伤,想活命恐怕不是件易事。」儒生满脸笑意地说着,他正是与秦可洁师出同门的『笑面文儒』姜凉。 「对,姜兄弟说的是,就算他侥幸能留下一条残命,又能成什么气候呢?」一旁的骆尚义也附和道。 「来,老夫敬各位!」轩辕行云举着酒杯,其余四人也纷纷端起杯子,「也为武林到来和平庆贺,干!」 五人仰头一饮而尽,纷纷扰扰的江湖似乎真能够平静些日子…… 「唔……」仿佛从一连串的梦境中醒来,躺在床上的少年迷蒙的张开了双眼,石室内仍是一片漆黑,只有石屋左侧的小窗透入些月光。 「呼……」轻吁了一口气,少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慵懒感觉,虽然全身伤处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痛着,然而这点程度的疼痛对他而言是在算不了什么。 正想翻身坐起,却赫然发现身侧紧挨着一个人,本能的反应让少年倏然出掌劈下,掌至途中却突然停止,原来此事就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抱着自己的正是之前那个灵秀的孩子,正沉沉睡着呢! 少年缓缓地放下手掌,然而这一用劲又使得断骨处的伤口剧痛了起来,不禁让他倒抽了口气,咬紧了牙,更握紧了拳。 「嗯……你醒啦?」君蝶影被少年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睡眼惺忪的看着少年,当他发觉到少年皱着眉时,「很痛吗?」君蝶影睁着如星般的大眼问着。 「是我压到你了吗?真对不起,我的睡姿不好……不管是的说你失血太多了,身子直发冷,所以才叫我跟你一起睡的……」 「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说归说着话,君蝶影的脑袋还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我的体温很高,冬天里师兄们都很喜欢抱着我呢!说我像火炉……我才不是哩!」稚嫩的童音配着一脸瞌睡样,这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少年又闭上了眼,理都不理君蝶影。 「呃,对不起……我忘了你很累的,睡吧!」说完又倒下身,轻轻的挨近少年睡着,还很细心地替少年紧了紧被子。 良久,少年才又张开眼来,感觉着身旁温暖的体温,少年不禁转过头去看着君蝶影红通通的脸蛋。 瞧着他入睡的甜样,少年的嘴角微微的扬起,露出一抹不为人见的笑容,那双原本冷若寒霜的瞳眸也第一次展现出活络的情感…… 隔天一早,君蝶影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这是他每天起床前必备的动作,然而身旁的空旷感让君蝶影动作还没做完就一咕噜的坐起身来。 那个少年不见了!君蝶影急急忙忙的下床向外冲去,却正好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咦?你这小子,一大早就毛毛躁躁地,什么事这么赶,路也不看!」来人正是不管事头陀,一边说这还一边揉着撞疼得肚子。 「他不见了!不管事的,你有看到他吗?」君蝶影也顾不得被撞得隐隐发疼的额头,一把拉着头陀问着。 有趣的斜瞄君蝶影一眼,不管事头陀慢条斯理的说着:「你说你那个麻烦礼物啊?看见啦,天还没亮就走了。」 「你怎么不拦住他!」君蝶影嘟着嘴抱怨着,「他伤得很重耶……你不是常说什么送佛送到西的?」 「呵……小影儿,那是指『佛』!」捏捏君蝶影粉嫩的脸庞,「你忘了咱是为啥叫『不管事』的啊?为你这个礼物已经是破例了,你放心,他虽然伤得不轻,可是经过我头陀的妙手,再加上一天一夜的休息,死不了的!」 「还有人家地自豪,这点伤哪碍得了他什么,不像某人唷!」头陀又斜瞄了君蝶影一眼,打趣地糗着,「才跑两步路也会跌……」 果然君蝶影马上追起头陀绕着石屋跑,边跑边笑闹着,但男孩的心头却有股莫名的失落感 那当然是因为一件好玩的是又没了…… 第二章 尘缘再起 时光飞逝着,随着时令变换,大地也换着不同的彩装,如今在这清萍岭上又是绿草如茵,蜂飞蝶舞,到处透着生命的气息。 「蝶影!师父找你,在赋归阁里。」平日跟蝶影最好的徐若渊向着在清萍岭上练剑的人喊着。 「嗯,二师兄,我这就过去!「一身月牙白衫的年轻人嘴上朗声应着,手上正缓缓的收起剑势,右手一使劲,手上的软剑便轻巧的盘进腰间的带中。 回过身,只见当年那张俊秀的面容如今愈发亮丽,说是俏丽也不太妥当,因为美则美矣,却不似姑娘家那种胭脂粉味,另有一股英挺之气,但也不是威武雄壮的那种硬汉样。 挺拔的身材配上令人倾倒的面容,再加上一身不凡的武艺以及显赫的门派背景,在在都使君蝶影称为目前江湖上令人注目的新星。 这样出色的仪表,若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身形稍嫌瘦弱了些,这些年不论师父师兄们怎么照顾,君蝶影总是胖不起来,倒是似乎被『补』怕了,反而东西吃得更少。 「雪儿,自己玩完去,待会儿再找你去。」招呼间,伴随着高亢的鸣声,一道硕大的白影倏然腾空飞去,看样子这些年来,当年的小白鸟倒是长成只鹏翅千里的巨大飞禽,两翅伸展开来比君蝶影的身长还长呢! 收起了剑,君蝶影快步走向赋归阁,举手轻敲了两下门。 「师父,是蝶影。」 「嗯,进来。」沉稳的声音从紧闭的门窗内传来,这间屋子是轩辕行云的起居所在,君蝶影正奇怪师父怎么不在议事厅中,莫非有什么急事? 伸手推门而入,就看到轩辕行云正坐在一张紫檀椅上,状似悠哉的喝着茶,十年的时光并未使他看来更加老迈,眼中仍是神光铄铄。 「蝶影!来,坐着。」拉着君蝶影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轩辕行云看着这个聪慧出色的徒弟,不禁感到老怀大慰,君蝶影于武学上的天赋异禀,不但已经尽的自己的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蝶影,你也快二十了吧?嗯!时间过得真快……」轩辕行云忆起君蝶影小时候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 「十年了……自从『魔尊』那老怪物死了后,江湖的确平静了好些日子,唉!江湖岁月催人老啊!」说着说着,轩辕行云又感叹了起来。 「师父,您一点都不老,蝶影看您都没变呢!师父的身子骨硬朗的很,功夫更是一点儿都没耽搁下,怎么说老呢?」君蝶影笑着想引开轩辕行云伤怀的感触。 「呵……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轩辕行云拍拍蝶影的肩头,或许是孤儿的缘故,君蝶影从小就比同年龄的孩子多着一份早熟的思虑。 小小年纪就能体谅旁人的苦处,每每总是为了别人的事忙破头,自己则都不放在心上,轩辕行云有时看在眼里实在疼在心里,他就常说君蝶影实在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十年平静的日子……容易使人壮志消磨啊!如今江湖可能又要掀起巨涛了。」轩辕行云忧虑地说着:「蝶影,你可听过『魔尊』这个人?」 点点头又摇摇头,君蝶影曾听轩辕行云谈起过,但是『魔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并不晓得,除此外,在君蝶影模糊的记忆,他似乎还在哪儿听过。 仿佛很能明了君蝶影的意思,轩辕行云没多加追问又接着道:「他算是一代怪杰,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杀孽太重,毁在他手上的人物不计其数……」 缅怀着往日的时光,轩辕行云仿佛又见到『魔尊』那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 「十年前,为师的联合白道上的几位门派宗师,就在外面的清萍岭上堵上了他。」 「双方厮杀了数个时辰,他才终于不敌,死在我们的合击下。」看了看君蝶影有些怪异的脸色,轩辕行云露出一抹苦笑。 「不错,我们算是以众凌寡,那老魔的功力实在不是我们能够单独应付的,大战后,只有五个人存活了下来,剩下的七个都随之陪葬了……」 没有说的是当年他们还尽挑『魔尊』的弱点处--他的徒弟--下手,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如今想来,轩辕行云是在很难启齿说给君蝶影听。 静静听着,君蝶影在脑海中勾勒出这狂人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虽然知道『魔尊』算是邪道人物,但凭一人之力竟能与十二名当代宗师抗衡,这份功力与豪气是在蝶影感到心折。 「不料近几个月来,江湖上突然兴起了个神秘组织,他们的头儿居然称作『魔尊』,这样我们怀疑是否与当年的老魔有关。」轩辕行云忧心忡忡地说着。 「这组织行事极为严密周紧,要不是最近处的一些乱子都隐隐指出有这么个组织还真看不出些端倪来…」 「师父您是说半年前豫境刘家庄血案,三个月前鲁地的鹰堡被灭以及月余前江南『玉笛秀才』被杀都跟这组织有关?」 「嗯!」轩辕行云点了点头,「这三件都是当年参战死去七人的后代或门派,要真说没关系,也实在太巧了。」 「『流金楼』楼主已经在着手调查『玉笛秀才』的案子,所以才挖掘出一点线索,怎么说,我们『偃都城』都难置身事外,为师的想让你去一趟江南,协助成楼主做些调查,顺道也增加些你的江湖历练。」 点着头,君蝶影自己也的确想去江南走一早,看看那个与北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早点休息吧!明日你就启程,这时不宜渲染过大,所以明日你启程时,为师就不送你了,若渊他们那边就说为师是让你出去历练的,嗯?」 「嗯!蝶影晓得,蝶影先在这儿跟师父辞行了。」君蝶影起身恭敬的行着礼。 「这次出门,自己要小心点,虽然你这身功夫,放眼江南已少有敌手,可是人心险恶,那些宵小之辈的诡魅伎俩不能不妨,知道吗?」临离去前,轩辕行云又不放心的嘱咐着。 「雪儿,这会去得远,又是有正事要办,带着你实在太招摇了,只好把你留在不管事那儿了。」回首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大鸟扮了个鬼脸,尽管君蝶影实在舍不得雪儿,可是…… 左拐右绕的进了密林,虽然这密林是一上古奇阵,但走了十多年,君蝶影几乎闭着眼也能走,这些年他也从头陀那儿学了不少。 「不管事的!」人未到声先到,还没见着石屋,君蝶影就扯开喉咙喊着,头陀一向不喜欢太多礼,所以君蝶影跟他之间的相处显得十分随性,没什么长幼拘束,当然君蝶影也不会恃宠而骄的无理取闹。 「呜!小影儿,要出远门啊?」头陀已经迎在门口相候了,看到君蝶影肩上的小包袱,边猜到他是要来『托孤』的。 「嗯!去江南一趟,雪儿实在不便跟去,所以……」故意顿住了话,君蝶影漆黑的眼珠子灵活的一转,瞟向头陀,那鬼灵精似的模样毫不因年岁的增长而有所改变,当然,也只有在不管事头陀面前,他才会如此的放开自己。 「所以要我老的『好好』照顾是吧?」头陀故意装作不怀好意的模样,绕道雪儿身前,左瞧右看地,那神情像似在打量一道佳肴。 「嘎!」大白鸟抗议般的叫了声,大翅展开来扇了两扇,刮得头陀满身黄沙。 「呵……」君蝶影亲密的搂着雪儿的脖子,「这下子,我不用担心你会被不管事的吃了!」边笑着边转身离去,他可不想看场人鸟大战。 「没影的!」吃了满嘴黄沙,头陀哭丧了张脸,「你就真的丢这扁毛来欺负我老人家呀?!你这小子的心还真黑!」回过头有趣的瞪着雪儿,「好,等没影的回来,看是你进了咱的肚子,还是咱被你埋进了黄土堆!」 「嘎!」又是一声高昂的鸟鸣声,大有挑战的味道,一场人鸟大战就此展开序幕…… 愈往南走,沿途的风光也愈加的明媚,江南果真是一块地灵人杰之处,明山秀水,绿袖红颜,处处都给人一种充满活力的感觉。 是日,君蝶影由长江转至杭地界,因为之前已经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加上苏杭景致一向令人赞不绝口,所以他决定在市镇里好好休息一晚。 沿途欣赏着热闹的市集,有做买卖的,有卖艺表演的,有同君蝶影一般逛集看热闹的,人来人往的,显着一片蓬勃朝气,这和北地的荒凉真是人相径庭,真让他开了眼界。 望望西偏的日头,君蝶影举步迈进一家酒楼,准备吃些东西,住上一宿,好好歇息一番。 「公子爷,请进请进,您是先住店呢还是用餐?」店里的小二常年混身市集,阅人无数,一见到君蝶影的绝世风华,不禁连忙迎上招呼着。 君蝶影要了间房,再点了几样菜,便随着小二举步上楼,沿途酒楼中的喧哗声突然止了会儿,因为每个人的眼光都盯在君蝶影面上,目光中尽是一片爱慕称羡的神色,一个翩翩佳公子,当然其中也有些不怀好意的眼光。 随着小二的引导,君蝶影在一张靠边的桌子旁坐下,神色自若的看着楼下街道上纷扰的人群,一路来他已经习惯别人一样的眼光。 虽然心中着实有些困扰,要不是带着笠罩会更引人侧目,他还真想把这张脸孔藏起来,心念正转时,却发现角落的一桌正坐着一个戴着白色笠罩的白衫人,自饮自酌着。 一身白色的装扮让人觉得此人有股飘逸出尘的韵味,看不到面容更令人心生遐想,看身形,俊立挺拔,似乎还比君蝶影高了个头,该是名男子。 虽然周身看不到有什么兵刃,可是君蝶影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寒意推测,此人想必也是个江湖人物,旁边的空桌想必是没人受得了那白衫人无形的杀气吧。 君蝶影默默的打量着白衫人,而白衫人也抬起头像似望自己这方向望了望,就紧是一瞥,又自顾自的喝着酒。 君蝶影举箸夹着菜吃,心中盘计着路程,此去『流金楼』大约还需要十余日的光景,思忖间,突然桌前聚着三、四名满脸横肉的粗汉子。 这样的麻烦也不是第一次了,君蝶影心中暗叹了声,都是这张脸惹的祸,就不能长得平凡些吗?埋怨归埋怨,君蝶影更加低头吃着菜,因为等会儿只怕会浪费这一桌的好菜。 「喂,小子!没看到你家大爷站在这儿啊?」破锣般的粗嗓响彻整间酒楼,楼上的食客们纷纷停止了交谈,离的近的更是忙不迭的夺梯而下,以免遭及池鱼之殃。 请叹了声,君蝶影万般无奈的抬起头来,闷闷得看着眼前发话的粗汉。 「几位不用吼,我也听得见,日暮西山,高楼酌饮,该是件雅事,几位又何苦做那焚琴煮鹤之举?」君蝶影故意掉了几句文,装作一付酸丁样的说着。 这群粗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君蝶影是在嘲弄他们,其中一人拿出一支狼牙棒,一棒就锤在桌角,『砰』的一声,令桌上的几碟菜都跳了起来,君蝶影不慌不忙的伸手敏捷的接着菜,再轻轻的放回桌上。 「你敢耍老子?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 天晓得是谁欺负谁?君蝶影闪过一丝促狭的调皮眼色,这瞬息而逝的神情却一点不漏的落入角落的那名戴着笠罩的白衫人眼中,令他开始对这个看似世家公子的家伙感到兴趣了。 另一名粗汉干脆直接将桌子掀翻,碗盘又再度离桌飞出,只见君蝶影身形倏闪,从容不迫的避开激射而至的菜渍汤汁,一晃眼,又是双手好端端的接至四个菜碟子。 「喂,菜不是用来这么玩的!」君蝶影没好气地抱怨着,少了汤汁,待会儿吃起来可就没那么香甜了。 君蝶影刚刚露的这一手功夫可看得出他并非庸手,奈何这些粗汉子都已经被怒火烧昏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纷纷向君蝶影递出了兵器拳脚。 有趣的撇唇笑着,君蝶影左闪右绕的像似和他们玩着捉迷藏,几个大汉明明眼睁睁地看着兵器沾着了君蝶影的衣衫,可时下一瞬间却又失去了那白色丽影。 其中一名大汉用力过猛,收足不住,便直直的冲向角落的那名白衫人,君蝶影还来不及阻止,也没看到那名白衫人是怎么出手的,大汉便直挺挺的摔出栏杆外。 君蝶影一个闪身,迅捷的跃出,探手抓住了大汉的身躯,在空中一个巧妙的转折又姿势曼妙的落回楼上,但那名大汉已经是翻着白眼,没了气。 原来当那名白衫人掷出这粗汉时,却没有同时也掷还他的命,所以在君蝶影手中的人早已向阎王殿报道去了,其余几人一见苗头不对,急忙连扑带跌得冲下楼去。 「唉!」又是轻叹了声,君蝶影缓缓地将手中死去的大汉考下,掏出一锭银子交予掌柜的,托他买副棺材把大汉葬了,便径自走回自己的住房。 经过白衫人身边时,有意无意的低吟了句:「生命如萤韧如蒲,岂能如童仆流萤?」他是希望白衫人出手间能拿捏些分寸,别轻易杀人。 白衫人仿佛浑然未闻,依旧低头饮着手中醇酒,就好像刚才那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一般。 夜里,当君蝶影调息完毕,正准备倒下身子入睡时,却嗅着一丝极淡的异味,君蝶影心中一紧,连忙闭住了气,奈何却已感到身子有些发软。 君蝶影沉着气假装昏睡过去,果然一会儿门便被人推开,摸进了三个黑衣人,其中两个正是日间找碴的粗汉,另一个则是神色冷煞,不似一般市井之徒。 「哼,有什么好扎手的?隔壁的那个也没半点声响,看样子也瘫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栽的跟头,还让人挂了一个兄弟去!」数落着,黑衣人边示意两人向君蝶影走去。 隔壁哪个?君蝶影心想难不成那个白衫人就住在自己隔壁,看样子也着了道了,感觉两名黑衣人的接近,君蝶影暗自将体内的真气运行了一遍,虽然有些滞碍,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否则倒霉的可能还不止他一个。 「两位,深夜造访,好兴致。」君蝶影状似悠闲的向两人打了声招呼,同时身形暴旋而起,如一抹轻烟的滑出,与两人错身而过时,顺手点了他们的穴道,两人瞬间顿住,动弹不得。君蝶影前扑之势仍然不减,直取那名状似头儿的黑衣人。 掩不住满脸的惊讶,黑衣人的确没料到这男子如此难缠,不过他也还有杀招,见君蝶影扑来,急忙闪身退出门外。 在君蝶影追出门外的一瞬间,黑衣人伸手入怀,一按机簧,一篷如牛毛般的湛蓝细针迎面罩向君蝶影。 身在空中,又正巧夹在门柱间,危急中,君蝶影倏的身形倏坠,贴地射出,同时左掌挥出一片蒙蒙劲气撞开那一大篷毒针。 黑衣人这回可真的打心底开始发毛,慌忙扑向隔壁的房间,整个人猛力的撞破木门而入,在满天破碎的木块中一把扣住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盘坐者的白衫人。 此时白衫人的笠罩并未戴上,露出一张足以令少女倾倒,英姿勃勃的俊容,比之君蝶影,少了分媚,却多了分悍色。 「哼!你这小子,想不到还真有两下子,还不赶快束手就擒,要不我劲力一吐,这人就要去游地府了!」一有人质在手,黑衣人的气焰又嚣张了起来。 虽然是潇洒的倚在破裂的门柱旁,君蝶影却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真气正在迅速的溃散中,右臂中针处更是一片火辣刺痛,视线也开始模模糊糊了。 刚刚虽然君蝶影尽力闪避了,奈何身子已经不似平日般轻灵,所以他并没有完全躲开那篷毒针的攻击,仍有两三枚没被劲气撞落得毒针插入了右臂中,中针的同时他立即运气封闭臂上的穴道,但这也只能缓得了一时而已。 面对这个浑身是毒的家伙,君蝶影委实感到头大,偏偏自己又已经中了暗算,暗中凝聚着残余的真气,他准备作最后一击,这回恐怕得开杀戒了,而面上却仍是从容的神情,甚至还挂着笑容。 「你又何必撤上他呢?」君蝶影仍试着说服黑衣人放手,「你如果想走,我不曾拦你的,今晚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另外两个人你也可以带走。」 「哼!老子可没那么好说话!」黑衣人现在有人质在手,一副趾高气扬模样。 「你搞清楚,现在可以发号施令的人可是老子我!」 「哼!」冷冷的哼声自身侧传来,黑衣人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好像在刹那间冻结住般,急急得转过头去,却正好迎上黑衣人炯炯有神的目光。 那双眸子犹如一坛子寒霜,深不见底,冷得令黑衣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扣着白衫人的手腕的右臂也不由得发起抖来。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黑衣人安慰着自己,对方的腕脉已经落入自己的掌握中,还怕他能耍什么花样吗?想到这,黑衣人胆量倍增的吼着白衫人。 「哼什么哼?你老子我……」下面的话却再也出不了口,一道强劲的内力自握着白衫人的右手涌入,直冲全身经脉,黑衣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这股强大的劲力压碎,张大了口却喊不出声,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手下留……」情字尚未出口,君蝶影就见黑衣人口中鲜血狂喷,双手扼着喉倒在地上,抽搐会儿便断了气。 「你……」君蝶影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个人的手段也未免太激烈了,看他两次出手,每回都带着人命。 既然确定白衫人没事了,君蝶影也不愿意再呆在血腥满布的地方,转过身便欲离去,每想到危机一解除,原本强撑的那股真气也随之溃散开来。 才刚想举步,黑暗便漫天席地的侵袭而来,天旋地转的,君蝶影双手紧抓着门框,却终究不敌强烈的昏眩感,无力的沿着门柱滑坐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冷眼瞧着眼前的人毒发昏倒,白衫人仍如磐石般坐在床上,好一阵子才伸足下床来,探手向地上躺着的黑衣人怀中搜去,眉头微皱,接着足尖一挑,黑衣人偌大的身躯便如箭般飞跌出去。 缓步踱到君蝶影倒坐处,白衫人蹲下身,目光在君蝶影身上巡视着,最后停在那张逐渐失去血色的俏脸上, 只见君蝶影双眼紧闭着,呼吸沉重混浊,脸庞上更是沁着细碎的汗珠,原本神采飞扬的双眉如今微微拧着,似是不胜毒发的痛楚。 白衫人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君蝶影,好一会儿他突然伸出手轻抚着君蝶影那微蹙的眉头,像是想抚平因痛楚而起的皱痕。 「嗯……或许这样也不错。」自言自语着,白衫人倏的伸指点向君蝶影心口附近的大穴,站起身,一把抱起君蝶影向酒楼外飞掠而去。 昏昏沉沉的,君蝶影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火烧烤着,炙热难忍,挣扎着张开眼来,果然一入眼就是一簇营火,火光微弱,显然并不使这堆火让他觉得难过。 困难的转动着头,君蝶影发现原来是身处一片林中,自己正倚着一棵树干坐着,强睁着模糊的双眼打量周围,发现似乎有对发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君蝶影努力的运目凝神望去。 「……是你?」正是那名杀人不眨眼的白衫人坐在营火的另一头。 「迷药已解,但毒没得解。」一开口,白衫人就先交待了君蝶影的状况,免得君蝶影再浪费力气询问。 「这样啊……」难怪感觉这么难受了,君蝶影自嘲的笑了笑,他记起了自己没躲掉那毒针的攻击。 低下头望着麻木的右臂,只见衣袖已经被撕扯开来,原本洁白的肌肤已经泛着青,中针的伤处更是青肿了一块。 突然君蝶影脸色微变,茫然的抬头问着白衫人:「我臂上的穴道……是你解开的?」 点点头,白衫人冷冷地道:「近两个时辰了,再不解穴,你那只手就废了,反正毒迟早会蔓延攻心的,穴道封不封也没差,早点死也比较干脆。」 君蝶影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白衫人,自己费心争取的活命时间被他说起来却是那么得一文不值。 又是扬唇笑了笑,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知道了既定的结果,君蝶影反倒平静的仰头欣赏着缀满天幕的繁星。 「你在想什么?」白衫人有些好奇地问着,语气已不再那么冷淡,君蝶影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又不禁勾起了他对君蝶影的兴趣。 在他想来,就算君蝶影不畏惧死亡,但对于自己擅自解穴加速他的死亡这事,应该是很不能谅解才是,就算没怨言相向,也该有愤恨之色才对,君蝶影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难道这个人是觉得人生乏味,早想死了不成? 「雪儿。」君蝶影毫不犹豫地道。 「你的心上人吗?」白衫人不死心的追问着,他认为依君蝶影之前有为常人的举动推断,应该不会说这么平凡的答案吧? 「呵……没错,是我的心上人。」君蝶影灿烂的笑了。 尽管君蝶影那迷人的笑容让白衫人感到有点目眩神迷,但他刚被挑起的兴趣却有平息了下去,因为君蝶影到头来还是跟常人没两样,死前想得不是亲人就是爱人。 「……她长什么模样?」沉默了好一阵子,白衫人按不住地问着。 「它啊!亮亮的眼,全身洁白的没有一丝杂色……弯弯的嘴……还有,它比我还高哩,有着一双强健有力的指抓,连我……都不敢轻掠其锋呢!」 「什么?有这样的女人?」白衫人愈听愈奇也越迷糊,白无杂色还说得过去,虽然这么形容女人也是很奇怪的,但是比起下面的形容词可就逊色多了。 弯嘴?比眼前这人还高?还有有力的指抓?这种模样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心上人?在白衫人想来,以君蝶影这么出色的外表,应该匹配的也是一等一的佳人才对,怎么…… 「哈……」君蝶影忍不住抚胸大笑着,虽然笑声听起来显得中气不足,「谁……谁说它是女人的?呵……如果让它……听到你……这么说,它一定会…赏你两翅的……」 想到雪儿给不管事头陀吃的苦头,君蝶影又笑了起来,尽管笑声与语声都越来越虚弱乏力。 「不是女人?那……」 「它是指尿……一只大白鸟……一只……很漂亮…的鸟。」尽管说的费力,君蝶影还是伸着左臂比了比,接着白衫人的话解释着。 「呵……」白衫人也不禁觉得有趣,失声笑了起来,这一笑把他面上原有的冷酷感全都一扫而空。 「你这个人倒真的是很特别。」白衫人起身走向君蝶影,他决定要好好的认识这个人,当然首先就得先让他活下去。 在君蝶影的身边坐下,白衫人将君蝶影扶倒躺下,一手握着那只受伤手臂的腕脉,另一手则贴着伤口。 「我虽然解开了你的穴道,但那几只针我用了些手法让它留在伤口处,我现在先把它拿出来,再帮你逼毒。」白衫人解释着,这大概是他头一遭这么有耐心。 「……你…不是说……早死……比较…干脆吗?」想不通白衫人怎么会改变心意救自己,尽管全身难受的紧,君蝶影仍有心情与白衫人争辩着。 「你这小子,精神倒还挺好的……闭上嘴省些力气吧!」边说着,白衫人手上运着劲,君蝶影右臂上的血行瞬时逆流,如万针穿刺般的疼痛让君蝶影咬紧了唇,当然原本要回嘴的话也吞了回去。 只见君蝶影右臂伤口处开始缓缓渗出黑血,三只细如牛毛的毒针也颤巍巍的被吸在掌上,倏然一挥,毒针便被白衫人发出的劲气震得粉碎。 接着白衫人双手倏点君蝶影的胸前大穴,同时贴掌于胸口处源源地输着真气,约莫盏茶时间,白衫人双手如飞般的拍打着君蝶影周身一百零八个穴道,将毒质聚汇一处后,再徐徐以内力推动着君蝶的血脉运行排出。 等到创口流出的血色转红白衫人才收手,这一阵子内力消耗,却不见白衫人有任何疲乏的神色,甚至连汗都没有,白衫人的一身武艺委实莫测高深。 「如何?感觉好些了吗?」白衫人问着,语声虽然依旧平淡,却少了原先那股寒意,自从他认同君蝶影后,所有的语气神态都大为改变,与之前的狠酷简直判若两人。 白衫人的行事一向但凭自己的喜恶而定,不喜欢的,会冷得像寒霜,残酷的令人惧怕,狠得令人发慌,就连平素敬爱他的属下也都不敢在他生气时多说一句。 若是合他脾胃的,那就恰好相反,虽不至于变成寒冬的太阳,那样的温暖和熙,但至少它会收起那一身冷酷,就像他对他组织中部属那般的照顾与爱护。 睁开了眼,君蝶影试着运行体内的真气,之前的滞碍已完全消除,那股肺腑难受的灼热感也不见了,只剩下伤后的疲乏,如大病初愈般。 「没事了……只是还有点头昏眼花的,看你一个变成两个。」君蝶影轻松答道,面对白衫人的关心,他回以一顽皮的笑容。 「呵……」果然白衫人又被逗得笑起来,这样开怀的笑容只怕他的那些部属们看了都会惊奇。 「休息会儿吧,免得你待会儿要说看到四个我了。」 噗哧一声笑出来,君蝶影没想到白衫人竟是如此幽默有趣,只是他实在太累了,累得没说几句话便沉沉睡去。 隔天醒来,君蝶影只觉得浑身舒畅,似是许久未如此好眠了,刚想伸个懒腰,却突然听到上方传来温和沉稳的声音。 「醒了?」 睁开眼来,君蝶影就看到白衫人如潭般深邃双眼正俯视着自己,会造成这样姿势的原因则是……自己居然是枕着白衫人的大腿睡着。 猛地坐起身来,君蝶影不禁感到面上一阵燥热。 「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那你的腿当枕头,麻了吧?我很重的。」羞涩的说着,不时还偷瞄着白衫人,活像个做错事的顽童。 微微的扬了扬唇角,算是笑吧,白衫人当然不会介意,他是在君蝶影睡着后才将君蝶影挪过来的,只是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睡得好吗?」 「嗯!」君蝶影猛点着头。 「说的也是,枕着我的『玉腿』,哪能睡得不舒服?!」白衫人诙谐的语气让君蝶影不禁展颜而笑,原先的那一点尴尬也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中消散。 「我叫君蝶影,叫我蝶影也可以,随你,但是不行光叫中间那个字,虽然我知道说谢字很俗,可是我也不曾是个雅人,你就勉为其难听听吧!」 君蝶影自我介绍着,却只说了姓名,不是他想隐瞒什么,只是『偃都城』的名头实在太响,他不想让白衫人误会他有炫耀的意思。 「勉为其难是吧?」白衫人有趣的瞅着君蝶影瞧,他愈来愈觉得只要跟着他就不曾无聊,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件乐事。 「我……叫凌书岳,你也可以叫我书岳,我也会勉为其难接受的,也不许你单叫中间那个字,我可不喜欢『输』。」不知是不是被君蝶影感染到,凌书岳说话的神态语气也俏皮了起来。 「你不是江南人吧?而且看你似乎不常出门,这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凌书岳调黜着,平日别说是损人说笑,根本是懒得开口,这次大概是他生平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也许因为君蝶影是他第一个视为同等的人,一个『朋友』,一般人视为平常的字眼,对凌书岳而言,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这部分却仍旧是个空白。 「嗯,也是啦!我是从北方来的,可是……使毒的本来就令人不胜防呀!」满是无奈的语声,君蝶影对于这一道实在外行,想到头就大,不禁开始有点后悔没好好学学怪头陀的那身医术。 「你还真是初入江湖,也无妨,这些鬼蜮伎俩你很快就会习惯了。」凌书岳淡漠的眼神中带这点同情狡黠的意味。 「习惯?!」君蝶影摇摇晃晃的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活动着疲软的四肢,「再来几次,就算还有命在,我也会发疯的。」 「还往南走吗?」看着君蝶影嘀嘀咕咕抱怨着,凌书岳更加确定之前的打算,在这人身边的确不曾无聊。 「嗯!」君蝶影点了点头,「我要到淮阳一带去办件事。 「淮阳……从这里去大约还需要十天,但若是走水路,六、七天就足够了,况且到了江南,不看看水上风光实在可惜呢!」 「水上啊……」君蝶影有些犹豫,因为北地长大的孩子大都是旱鸭子,君蝶影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还吃过人亏呢,怎能不令他犹豫呢? 「若是你走水路的话,倒与我同方向,或许我们可以结伴一览江南的明媚。」凌书岳提出了邀约,难得遇到个他欣赏的人,他不想这么快就分开。 「……唔,好吧,那就叨扰你了。」犹豫归犹豫,君蝶影还是兴高采烈的答应了,难得到了南方,不好好游玩一下也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再说也不会耽误到行程,而且看样子还有个不错的伴。 「看样子江南你挺熟的,可是听不出你有这带的口音呢?」 「口音?只是常常到处游荡罢了,我不是这里人。」应该不是吧,凌书岳心底暗想,自小就跟着师父东飘西荡,当然不会有什么口音,自己到底是哪里人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真好,」君蝶影满脸羡慕的神情,「我从小到大活动的范围不超过方圆百里,这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真想跟你一样游遍大江南北,这才不枉人生。 「是吗?」凌书岳淡淡回着,心里却想,他应该是在充满爱的温暖家园中长大,难怪这般的天真开朗,截然没有江湖人物的气息,或许……这也是心底的一些遗憾与希冀吧!渴望着有些什么,能填补这缺憾。 「或许吧!会飞的总是羡慕会游的,但若有一天能在水里游时,又会向往从前在空中翱翔的自在了,不是吗?」君蝶影慧黠的眨了眨眼,仿佛明了凌书岳淡漠语意中的遗憾。 凌书岳回视着那双清明的瞳眸,却不知为何有股暖意从胸口升起,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走吧,去河口边。」回过头凌书岳率先走向前去,他不想让君蝶影在看到他眼中的情感。 第三章 变 一艘舫缓缓的行驶在平广的河域上,风和午盾,春光明媚,一幅如诗般的画面,船舱内坐着两名正在对弈的年轻人,同时还溢出阵阵清香的茶味,一切显得那样的安逸。 「吃!这个角我拿下了。」君蝶影欢喜之情满溢言表,犹如孩童般享受着胜利的乐趣。 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君蝶影和凌书岳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大部分都是君蝶影在说,凌书岳总是静静的分享着他的喜悦。 几天的谈话相处中,更让君蝶影发现凌书岳真是个胸罗万丈的奇人,不但能文能武,见闻之广,见识之不凡更令君蝶影佩服。 往往也只有在谈及大江南北的古今铁事时,才变成君蝶影成为静静倾听的那一个,而凌书岳也不厌其烦徐徐说着他的游历满足君蝶影的好奇心。 除此外,凌书岳对于棋之一道火候颇深,这些天来,两人除了烹茶赏景外,就是对弈论战,而君蝶影已不知输了多少盘,连打平的机会都很难有。 其实君蝶影并非庸手,以他的聪明,在偃都城中没有任何师兄能赢得了他,连邻近城镇偶有棋赛,只要他参加,胜利就非他莫属,而今却在凌书岳手下连吃败仗。 「啧,大势未定呢,这盘棋虽然你布局的不错,可惜……」凌书岳拉长了语声,真是大有『可惜』之势。 这些日子以来,他原本那副冰冷的面孔许是被君蝶影开朗的笑容所影响而有了些暖意,也染上了些君蝶影顽皮说话语气,真应了近墨者黑这句古语。 「可惜什么?」君蝶影急急追问着,它可觉得今天这一局是几天来下的最顺心的了,难不成凌书岳还有杀招未出? 「可惜……遇到我,这样就不行了,你瞧这一子扳得嫌早了些,这边若我从这里打入,你的黑子还能做活吗?」边说着,凌书岳边拈着一粒白子落下。 咬着唇,君蝶影看着黑白交错的棋局,很认真地思考着,而凌书岳则在一旁静静的欣赏他沉思的模样。 片刻,君蝶影长长吐了口气,舒展开微蹙的眉头,双手撑着下颚万般无奈的朝凌书岳瞄了一眼。 「呼,输了输了,这回大概又输了五、六子吧?」君蝶影眼珠子一转,『又「?难不成…… 「喂,书岳,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让我,怎么每盘『都』输得差不多?」 凌书岳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只管看着君蝶影瞪着眼、嘟着嘴,一副『被耍』的抗议神情。 而就在此时,突然两侧的水道各有一艘小舟飞快的驶近,从小舟快捷稳当的行进可看出操舟者的水上功夫一流,只是选在此时此地出现,恐怕来意不善。 「两位公子,咱们恐怕是与上打劫的了,这伙强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两位赶紧逃命吧!」掌舵的小老儿哆哆嗦嗦得嚷着,话一说完便翻身落水逃命去了,这一来船舫便几乎静止与水面上。 「怎么办?」君蝶影有些烦恼的问,若是在陆上,就算打不过也能逃,可是如今却是被困在他最头大的河中央,可真是进退不得。 「蝶影,你这子若是落在这儿,或许还可以扳回劣势也不一定。」两眼仍是注视着棋盘,凌书岳仿佛无视于周遭的变化。 撇撇唇笑着,君蝶影又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棋局上,论镇定这份功夫他实在不如凌书岳,难怪输棋了,却哪知这是凌书岳闯过多少大风大浪累积下的经验。 舟影渐近,一条带钩的绳爪倏的射向船舫的边缘,却在未抓实前突然从中断裂,君蝶影抬头望了望凌书岳,却见他仍是神情不变的拈子观棋,但君蝶影明白刚刚一定是凌书岳的杰作,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 小舟更近了,三名劲衣大汉纷纷跃向船舫的甲板上,只见凌书岳眼中露出许久未见的寒芒,手指随之倏弹,跃至半空中的大汉便像破麻袋般一个个软绵绵的掉入河中。 「你有杀人了!」君蝶影轻声抱怨着,看着河面稀疏的水泡,不禁觉得于心不忍。 「我手下没活口。」冷冽的搁下一句,凌书岳的身影突然逸出船舱,如幽灵般的出现在前头甲板上,君蝶影也紧跟着飞身而出。 只见凌书岳一手接住对船射来的箭矢,反手甩去,就又见两名汉子身中利箭的跌入河中。 而另一侧又是两名悍不畏死的人影直扑过来,君蝶影闪身向前,抢在凌书岳出手前将二人击落,虽然仍是伤了,但以他们的水性而言,这点伤是不会让他们丧命的。 凌书岳梅说什么,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将双手甫接住带火箭矢分别掷回两舟,只见小舟的舱房陆续冒出了火舌,接着便掉头迅速的驶离开去。 然而就在这当下,后舱却传来『啵!啵!』两声,冷哼一声,凌书岳跃起的身形在空中利落的画了个半弧,同时左手运劲像发声初射出两片刚刚从船上抓下的薄木片。 不一会儿,附近的水面便冒出一圈又一圈的血色,然而虽然及时击毙了凿船者,河水却已源源不绝的倾泻而入,船身已开始下沉,转眼间,水就漫到了腿肚。 「都是你这小子的『好心』,这回可得弄得一身湿了……」凌书岳一跃回前头,便忍不住抱怨着,可是当他回头看道君蝶影唇色发青的呆立着时,下头的话便都愣了回去。 「怎么了?受伤了吗?」凌书岳急忙检视着君蝶影全身,却不见一丝伤痕,可是君蝶影的呼吸却愈来愈粗重。 「…水……」君蝶影吃力的吐出这个字,他已经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开始旋转,空气也变得稀薄无比,他只能紧抓着身旁的木柱不让自己倒下去。 呆了一下,凌书岳霎时明白了,他想过君蝶影可能不谙水性,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对水竟然有这么夸张地反应。 「闭上眼睛,放轻松,我会水,你别紧张!」凌书岳试着缓和君蝶影的情绪,奈何君蝶影此刻却仿如未闻,双眼紧盯着逐渐上涨的水面,脸色愈见苍白,呼吸也愈加急促。 摇了摇头,凌书岳只好伸指一弹,凌空点了君蝶影的昏穴,另一手则及时揽住他下滑的身躯。 「怎么会这么严重?」尽管心里嘀咕着,凌书岳脚下动作却不慢,随脚踢出一片碎木片,人也随之射出,这一掠,少说也有七、八丈,只见他足尖一点脚下的木片,便轻轻松松的伤了岸。 抱着君蝶影向岸边的林中飞掠了半刻,直到再也见不到河面,凌书岳才解开君蝶影的穴道,他可不想再次看到掉了魂的君蝶影。 长长的睫羽眨了眨,君蝶影缓缓的睁开眼来,有一阵子的茫然,他才想起失去意识前的处境,下意识的紧抓住身前的白影,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凌书岳抱着,,而且已经离开了河面。 「没事了,我们已经在陆上了。」凌书岳用着难得的轻柔语气安慰着君蝶影,缓缓的将他放下,却发现君蝶影的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的。 「怎么回事?」凌书岳跟着走向前去,伸手揽住了君蝶影稍嫌纤细的腰际,助他站稳脚步,陪他慢慢的走着。 「谢谢,让你麻烦了。」轻声到了谢,君蝶影的神情有些歉意也带着无奈,「小时候,曾经溺过一次水,所以……」 「印象这么深刻?」凌书岳不禁觉得有些好奇,君蝶影刚刚的情形简直比要他的命还惨,他还记得之前相遇时君蝶影那种对死亡淡然的态度。 轻吁了口气,君蝶影慢慢说着那段让他毕生难忘,甚至让它变成如此恐水的经验,当然决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说来也是我自贪玩。」君蝶影微微吐了吐舌,这顽皮的表情配上仍旧苍白的脸色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城里的人大都不近水性,偏偏在城北处的林子旁又有一处沿山融雪形成的湖泊,师父可能怕会出事吧,所以把那儿列为偃都城的一部分,不许旁人接近,师兄他们也曾提醒我别去那儿玩,可是……可是那湖泊旁的山壁有很多奇特的洞穴,真得很特别唷,有着各式奇形怪状的石梁石柱,所以……」君蝶影偷瞄了一下凌书岳。 「所以……,你也知道嘛,小孩子总喜欢玩些寻宝、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结果有一次我就躲到其中一个洞里,而当鬼的又太笨,老半天也没找着我,没想到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等我想来时,洞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刚想动就发现周围全是从湖泊灌进的水,而且……而且水还在不断的渐渐往上升……」君蝶影边说边握紧了拳,仿佛此刻又被水保卫者。 难怪了,凌书岳有些了解的点了点头,试想一个不会水的小孩在黑暗的包围下,慢慢的被冰冷的水浸泡着,那种漫长的恐惧确实会受不了。 深深吸了口气,君蝶影心有余悸的接着说道:「可能是连续几天的晴天,雪融了,所以湖水也跟着涨……水很冷,一下子我就麻掉了,可是我还是很努力的踮着脚尖,但是水还是渐渐的淹过了我的口……」 「当然啦,最后是被救了出来,要不现在也不会让你看见我的窘状了,虽然当时已经被水灌得差不多了,而且……」君蝶影没奈何的耸了耸肩。 「变成以后只要遇到类似的状况,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僵在那儿,像是个木偶一样,连喘口大气都很难。」 「就像你刚刚那般?」木偶?可不是嘛,瞧他适才的模样的确像个木头人。 「嗯,所以除非不得已,我一定离有水的大坑远远的。」君蝶影俏皮的郑重宣示着他的结论,虽然表情还参杂了少许惊悸的神色。 「喔,这么说来,还是我面子够大,能请得动你陪我在水坑上坐船游玩。」凌书岳露出难得的笑容,打趣着说道。 「呵……你凌大少爷的邀约,在下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真是的,每次都是为了玩才跟水犯冲。」君蝶影也跟着笑开来,残余的恐惧也随之减淡了不少。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城的,又是师父又师兄的,看样子你这小子不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凌书岳不经意的问道,同时脑中也飞快的想着北地的各门派。在凌书岳想来,若是知道了这小子的根,以后无聊时就不愁没伴了。 「什么没人要的?!」君蝶影夸张得嚷着,「其实也没啥啦……『偃都城』你大概应该可能或许……听过吧!」 皮皮的向凌书岳眨了眨眼:「我可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什么名门之后,免得你凌大少爷觉得高攀不起,说起话来都会结巴。」 君蝶影半真半假的糗着,在他想来如今两人已如此熟念,凌书岳想必不会介意他有如此显赫的背景,只是这种事还是说得轻松点比较不尴尬。 凌书岳闻言就如同真的被吓到般的身形一震,同时也放开揽在君蝶影腰上的手臂,突然失去扶持的力量让君蝶影脚下一个跟跄,好在已恢复不少,马上就稳住了身子。 「怎么?还真的吓到啦?不会吧……喂,魂归来兮,别呆了,我是开玩笑的啦!」君蝶影莫名其妙的回头看着像似在想些什么的凌书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是指轩辕……城主的『偃都城』?」凌书岳完全无视于君蝶影的玩笑,虽然语声仍似平日般的平淡,但刚才露于脸上的笑容却早已逝去。 「咦?你不是走遍大江南北,这年头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偃都城』吧,我不记得有开分店耶,你认得他老人家吗?」或许是习惯于凌书岳不带感情的语声,君蝶影并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而每当令书岳愈冷漠时,他总是会想法子扯些有的没的逗他开心。 「嘿!」凌书岳轻笑了声,眼中闪着光芒,「你师父可是大名在外,谁人不识,连我这无名小卒早在十年前就见过他了!」 虽然听得出凌书岳话中并无晚辈应有的敬意,但这些日子以来,君蝶影深知凌书岳的桀骜不驯,能让他打心眼佩服尊敬的人可能还没出世吧,因此君蝶影并不在意他的语气。 「喔,这么说来,你跟我们家还挺有渊源的,呵……还真是有缘。」君蝶影开心地笑了笑,看样子凌书岳是不会介意他那太出名的师门,他早猜得出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显赫名头能令凌书岳动容的。 「嗯,是有缘……」凌书岳轻声重复着君蝶影的话语,眼中却闪出几许凛冽的寒芒,可惜君蝶影走在前头,否则他该听得出这句话另有深意。 这一天君蝶影与凌书岳赶了一程,特意在城镇中落脚,因为已经到淮阳地界了,明天两人即将分手各办各事去,所以君蝶影提议好好吃饭。 因为到得晚了些,客栈只剩下一间房,好在他们并不介意共挤一晚,反正君蝶影还想与凌书岳秉烛长谈呢,虽然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别离总让人有些伤感。 「这么说来,你是『偃都城』中最小的弟子了……那大概也是轩辕城主最钟爱的徒弟吧?」凌书岳在用膳时有意无意的问着。 「嗯,师兄们都大我许多,我算是特例吧,呵……」想到小时候师兄们常被他『玩『得哭笑不得,君蝶影不禁轻笑出声,「师父嘛,他对师兄们也很好,或许是我年纪最小,所以有时候会对我宽容些吧!」 「……那你觉得你师父如何呢?我是指你对他的感觉。」凌书岳进一步问着。 「师父就师父啊!」君蝶影有些奇怪凌书岳为何问这个问题。 「你……把他当作爹吗?」凌书岳凝望着手中的酒杯淡淡问道,而心中浮现的是一张融合着威严与慈爱的面孔。 「这个嘛……」君蝶影歪着头想着,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就没爹没娘的,他也不知道对爹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像他对师父那般吗? 「我不知道叶,师父他老人家养我育我,他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眼珠子一转,君蝶影斜瞄了凌书岳一眼。 「书岳,你好像有些不对劲耶?怎么这几天常闷闷的,又老问我些怪问题。」君蝶影已手撑颚看着有些出神的凌书岳。 「有吗?相聚的时间无多,只是想多了解你罢了!」凌书岳凝视着君蝶影如星般的双眸,语含深意的答着,没错,时间的确不多了…… 「是喔,身家调查得这么清楚,只差没问生辰八字……现在你知道我的窝啦,倒是你,还不快快报上!」君蝶影装作凶狠模样的问着,只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做不出半点凶样。 「我吗?……游荡惯了,安稳的生活不属于我。」凌书岳淡淡的带过这话题,若是在两天前,或许他会透露多一些,如今…… 为了替对方践行,晚饭时两人边聊边喝了些酒,此刻君蝶影已是不胜酒力的醉倒在床榻上,两颊泛着瑰红,如瀑般的长发更是放肆的垂散着。 凌书岳倚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熟睡得君蝶影,目光是那样的深邃,那般的悠长,直似要把眼前的人影烙在脑海中,然而大理石般的漠然脸庞却令人猜不出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缓缓的,凌书岳伸指轻缠着君蝶影散落枕边的秀发,绕在指头简把玩着,举至鼻前轻嗅着淡淡的发香,轻轻的摩挲着自己的唇。 凝视着君蝶影如孩童般天真的睡颜,凌书岳的眼神是那般的炙热浓烈,面上的表情也丰富了起来,似爱似怜,又却带着些复杂难解。 「为什么会是你……」不该相识的,根本就不该相遇……老天真爱开玩笑啊,凌书岳如不胜烦忧的闭上了眼。 这是注定的吗?让我遇上这样的你……然而满腔的怨却不可能因你而消散,满心的恨也不会因你而退逝,我眼前的路依旧是一片血色,而你却在这条血途之上…… 既然无法避开……那就该趁现在还没伤到你的时候,趁还没让你感到心痛与悲哀的时候,在你洁白的羽翼尚未染上血污前……就此放手…… 是的,是该就此放手……凌书岳张开了眼睛,面上的神情又恢复如昔,仿佛适才呢喃低语的人并不是他,大手缓缓的滑向君蝶影粉嫩纤细的颈际,像似好玩般的伸掌覆住了君蝶影的咽喉,慢慢的收拢着五指。 看着君蝶影因气息不顺而皱起的双眉,凌书岳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是逐步的加重力道,而注视的目光也随着散漫开来,进入另一个虚无的空间。 君蝶影在梦之际,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本能的伸手想扳开颈间的束缚,然而却是徒劳无功的挣扎,朦胧的睁开了双眼,视线却已是一片模糊,张嘴想喊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种如溺水般的窒息压迫感,让君蝶影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晕晕沉沉的,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暗淡,愈来愈模糊,终于彻底的失去意识,跌入无尽的黑暗中。 直到君蝶影晕了过去,凌书岳才松开了紧箍着的手指,就这么静默的望着君蝶影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迷蒙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突然间凌书岳凑上唇去,贴着君蝶影微凉的双唇渡了口真气,接着双手在君蝶影胸前重穴飞快拍打着,反复了几次,才见君蝶影呛咳了一下,胸膛也开始急剧的上下起伏。 我这是做什么?不是已经决定结束了的,怎么……凌书岳恋恋不舍般的伸指滑过那恢复血色的双唇……现在留下他,以后只会让他伤的更深,让自己更难以……自拔…… 「……该那你怎么办呢……」语声呢喃,像似梦幻般的口吻,而以往凌厉的眼神此刻也变得那般虚渺不真切。 桌上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的照着一室诡异的气氛,同时也映着凌书岳那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神色。夜,却更沉了。 第四章 风雨 「贤侄一路辛苦了!」『流金楼』中,一名儒衫老者与一名蓝衫青年人正含笑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君蝶影,老者正是『流金楼』的楼主成渊。 「楼主您客气了,师父他老人家要弟子代他向您问候声,另外让弟子留在这儿听候您教诲。」君蝶影尔雅地措辞应对着,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收拾起顽皮心性,正经的扮演他该扮演的角色。 今天一早醒来,君蝶影只觉得脑袋瓜像是打着闷雷,又一阵没一阵的抽痛着,不禁让他叹了口气,自己的酒量还不是普通的差,记得昨晚几乎没喝几杯酒倒了,看样子是该找个机会好好练练。 而房间内只剩他一人,凌书岳已然不见踪迹,只留下桌上有着淡淡的指迹:「有缘定当会见,见却不如不见。」 低语念着这狂逸的字迹,君蝶影却摸不明白句中的意思,为何见却不如不见,君蝶影不由得偷笑出声,心里想着像凌书岳那般洒脱的人物该不是怕尝离别苦才留书逃走吧? 君蝶影隐约记得昨夜似乎作了噩梦,大概是梦到小时候溺水的那件事,让他难过得透不过气,颈间的红痕大概是自己伸手抓的吧!也不知是否因此搞得不安稳,让他的宿醉症状到中午才解除,所以也就迟至傍晚才到『流金楼』。 「呵……轩辕城主太看得起老夫了,居然让『偃都城』里的顶尖高手到老父这儿当差,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老父门下最得意的萧玉麟,比你大个几岁,有个年轻人陪着,你才不会气闷。」成渊边说边打量着君蝶影,似是非常满意他的人品。 「您老言重了,日后还请萧兄多指教。」君蝶影向萧玉麟微一拱手,正巧萧玉麟也正含笑望着他。 「家师在弟子行前曾提及一组织似与最近江湖的动荡颇有牵连,不知搂主这儿是否有些什么消息……」君蝶影正被成渊直看着不自在,不料萧玉麟也是直盯着他瞧,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君蝶影心中暗暗嘀咕着。 他可没让人欣赏的嗜好,原本这种客套的应酬场面就是他最不喜应付的,再加上眼前的窘境,于是君蝶影急忙将话题带到正题上。 「嗯,想必轩辕城主也跟你提过,这件事之所以引起我们的注意的原因在于『魔尊』此一称呼现于江湖……」顿了顿,成渊像是跌入了回忆中。 「要知道,十多年前『魔尊』之命令人闻之变色,弄得江湖人心慌乱,如今不只是谁又仗着这名号做下这些血案,只怕……又会掀起场腥风血雨。」成渊语重心长地说道。 「据家师说,这几件血案似乎都与当年那次围杀有关,」君蝶影沉着的分析道:「可能是『魔尊』的后人挟怨报复,若是如此,我们防御上也有个方向。」 「嗯,若真是当年的余孽,咱们手上倒还有张王牌……」成渊脸色稍缓,露出了笑容,「当初老魔的遗骸以及随身的七对象征他身份的『啸天撼地梭』都被我们藏着。」 「师父,您是说若是此人真与易老魔有关,那他势必会夺回这些不可,这倒是我们可利用的机会。」一直静默在旁的萧玉麟开口接道,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君蝶影脸上。 君蝶影眉头轻蹙了会儿,并没注意到萧玉麟直视的双眸,虽然说对付邪魔歪道不需讲什么仁义道德,可是拿人尸骸来诱敌作计,他也实在难以苟同。 「蝶影,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喔,恕我直呼你的名字,我是想这样比较不会那么生疏,想必你不会介意。」萧玉麟仍未收回他那炙热的眼光。 「呃,没什么,萧兄别见怪,我只是在想此两样事物既然如此重要,是否分别收藏会比较妥当?」君蝶影从容不迫的拿话题搪塞着,尽管心中有些想法,他还没笨到想去说服眼前这些『正义』无比的盟友。 「哈……贤侄果然心思细密。」成渊豪放的笑赞着君蝶影,「这两样我们的确是分别藏着,一南一北……」 「搂主,此事牵扯甚广,此等机密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防消息走漏。」君蝶影顾不得礼仪急忙打断成渊话语,他可不想知道这劳什子的秘密,知道得越多,只怕到时便非得做些违心事不可。 「呵……侄,你不是外人,玉麟也知道,既然轩辕城主让你参与此事,就表示对你有十足的信心,这些你迟早都必须知道的,十四把飞梭就在楼内,待会儿叫玉麟带你看看里头的布置,你俩顺道也琢磨琢磨如何能更完善。」 君蝶影无奈的暗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淌浑水是淌定了,虽然他并不反对查明血案的凶手,何况这是轩辕行云的交代,可是心中总有股莫名的念头,总觉得如此行径称不上光明正大。 之后的几天,君蝶影便忙着与萧玉麟一同修改着密室中部分的机关,成渊似乎很放心交给他们去做,丝毫没有过问。 连续几天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正回房的君蝶影微感疲惫的伸了伸四肢,其实真正让他觉得累的是心头沉重的感觉,在他见到密室内种种歹毒的杀人机关后,更让君蝶影质疑自己所做的是对还是错。 虽然大都是萧玉麟提的点子,可是毕竟自己仍参与其中并助他将之付诸实行,深深吸了口气,君蝶影实在有些迷惘…… 为什么同时人生父母养,彼此间要这般相互残杀呢?君蝶影自嘲的抿唇苦笑,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江湖,可偏偏又无法离开,说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也不为过。 正当君蝶影将自己摔向温暖的棉被怀抱中,「轰--」天际一道刺眼的亮光闪下,随着便是一计响及淅沥的雨声,然而让君蝶影自床上弹起,睡意全消的则是接下来的一声凄厉的叫声。 「鬼啊!」 叫声刚断,君蝶影的身形一如流星般向发生处急掠而出,同时『流金楼』四处也打起了灯火,各自戒备着。 几乎是在君蝶影到达的同时,另一方也有六条人影掠至,那是成渊、萧玉麟及『流金楼』的四煞卫,双方打了声招呼,仍是脚下不停的朝密室走去。 「蝶影你要小心,有可能是那魔……」萧玉麟叮咛道,自然的流露出他对君蝶影的关心,点点头,君蝶影也向他微微一笑表示会留神。 「轰!」又是记响雷直似撕裂大地般的打下,同时照亮夜空的闪光也照亮了密室的入口前伫立的白衣人影及附近两名倒在地上的『流金楼』属下。 成渊等人倏的止步,就着断续的闪光,大伙都看清了那人脸上狰狞的银色面具,配上面具周缘如火般蓬松赤红的鬃须,直似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鬼,在这样雷电交加的夜里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难怪刚刚的喊声是那般的破胆丧魂。 看到这面具,成渊不禁倒抽了口凉气:「你……怎么会有这面具,你是老魔的什么人?」尽管语气保持平稳,可是成渊自己都听得出声音是那般沙哑干涩。 鬼面人依然故我的不发一语,饶是如此,成渊仍感觉得到那两道目光的冷冽森寒,萧玉麟左手一挥,四煞卫迅速的包围着鬼面人,个个都提足了功力。 「楼主,恐怕他已经进去过了。」君蝶影轻声提醒着成渊,因为他嗅着了一丝淡淡的香味,那是他设计中的一项,虽然君蝶影也不明白鬼面人如何能无声无息的进出密室。 暗香是设于那七对梭子的放置处,染上了这味道就表示鬼面人已破除了所有的机关,而『啸天撼地梭』恐怕也已落入他手中了。 「这香……是你设计的?」鬼面人闻声转头望向君蝶影,幽幽问道,虽然透着面具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然而冷冽的寒意却丝毫未减于一分。 「嗯,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这些机关的,不过你最后还是着了道。」君蝶影笑着回答,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你怎么不用毒药或迷药?」鬼面人像是很有兴趣跟君蝶影讨论这问题,完全不理会周围的四煞卫及成渊。 明知故问嘛,君蝶影心中嘀咕着,而面上仍是一本正经的回道:「你也知道这布置是为了一个人,那么你该清楚毒之一道对他是没用的……谁会去做白工?再说我最最讨厌毒! 最后两句君蝶影声音压得极低,大概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却不料鬼面具下的那张脸扬了扬唇,当然是没有人见得到这末难得的笑容。 「朋友,明人不说暗话,亮出你的字号,你有这面具就表示拟于那老魔头有特殊的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一旁的萧玉麟不耐鬼面人径自与君蝶影聊天,出言喝道。 话一出口,君蝶影就想摇头,这不是问废话吗?人家在雷雨夜里闯关,除了拿回飞梭外,难不成是来串门子的?戴面具就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还问人家字号,这不也白搭嘛,怎么这位萧兄脑子这么……笨…… 鬼面人没有回答,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转身就向外迈步走去,四周包围的四煞卫「锵」的一声,兵刃纷纷出手,十分有默契的配合攻杀。 「哼!」冷冷的哼声还在众人的耳畔,鬼面人的身影却那般突兀的消失在包围圈中,须臾在现时,四煞卫仍站在原地,连动作都保持原先一般,有如泥塑。 「你……杀了他们?」萧玉麟的语声显得有些怔忡,因为与他照面的一人虽然两眼睁着,但面色灰白如死,这不像是穴道被制的模样。 虽然早猜得到鬼面人功力高绝,手段毒辣,可是……才这般短暂的交锋,鬼面人就取走了四天人命,而且还手不刃血,萧玉麟一点都没有看到他出手,更遑论四煞卫是如何命丧黄泉了。 「老问废话……」鬼面人幽冷的语声正好说出君蝶影心里的话语,不由得令他向鬼面人望去,而鬼面人也正瞧着他,就当语声刚在众人的耳畔消逝,鬼面人明显的白影也突然消失原地,在现时已逼近成渊,同时夹带着劲烈的掌劲。 成渊毕竟是一方之霸,虽然也惊于鬼面人的身手,然而这也只是让他更加的谨慎小心,成渊不慌不忙的旋身闪避,同时利剑出鞘直取鬼面人右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刹时将劣势扳回。 鬼面人因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似乎难以躲避成渊的袭击,而萧玉麟也手持双剑的在地面上交织起层层剑网。 半空中的白影突然急速下降,眼见就要撞进剑幕时,鬼面人身影一晃又消失了踪影,只听到萧玉麟闷哼一声,踉跄的向后退了七八步。 正当萧玉麟身形未稳时,银色的鬼面又那样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前不及二尺处,眼看萧玉麟难逃鬼面人的这一击,而就在此时,一柄软剑适时的滑入两人之间,君蝶影已撤下了腰间的『流云』。 剑身轻颤,犹如活物般灵巧的化去鬼面人的掌劲,紧接着剑身一偏袭向鬼面人的左肩,随着剑势的展开,君蝶影缠上了鬼面人,而鬼面人却一反之前的狠捩,紧是以奇幻的轻功身法闪避着。 一旁的成渊是何许人物,当然不会放过着难得的机会,嗡然一声,内力倾注手中长剑,刹时耀眼的剑芒倏炽,挟风雷之声袭向鬼面人后背。 「卑鄙!」鬼面人叱喝一声,倏的转身,右手一抬,两点金芒自掌中飞出,穿入银芒中,同时左右一带,一片柔和的劲气将身后的君蝶影撞开。 鬼面人不顾君蝶影攻击的突然转身,让君蝶影愣了一下,右手急收,却仍是在鬼面人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就在鬼面人转身的片刻,君蝶影才看到另一方成渊的暗袭,那般宏大的剑势,君蝶影知道若是鬼面人身形倏拔,自己即使再快提气纵身,也还是无法完全避开,而就在这是一股柔劲将他撞开来。 「唔!」一声闷哼,两道人影倏分,鬼面人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另一头原本灿烂的剑芒倏敛,只见成渊拄剑撑地,上身染满血迹,胸前与右肩的两口创伤还汩汩流着鲜血。 「快追……他也伤得不轻……」成渊喘着气喊道,君蝶影闻言顾不得察看成渊的伤势,身形一闪便追着鬼面人沿途洒落的血迹追去。 「不愧是轩辕行云……的爱徒……」看着君蝶影俊逸的身法,成渊忍不住出口赞道,身子缺乏力的坐倒于地。 「师父!您没事吧?」萧玉麟右手紧按着左肋走向成渊,看样子他伤得并不太重,随手自怀中掏出伤药替成渊包扎着。 「师父……刚刚……那家伙为什么将蝶影撞开?」萧玉麟不解的问道,刚才那一亩,他在一旁倒是看得清楚,却不懂为何鬼面人不抽身避开,是来不及吗?可是他却有时间将君蝶影撞出…… 「什么?」成渊的位置跟鬼面人与君蝶影在一直线上,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鬼面人身后的动静,经萧玉麟一提,他才想起君蝶影似乎没受什么伤。 原本成渊是打算拼着即使伤到君蝶影也要除掉那与『魔尊』相关的后患,没想到…… 怎么会这样呢?成渊闷闷得想着,放眼望去,看见雨中四人死不瞑目的尸身,不禁感叹道:「这一天……终究逃不掉……」 夜凉如水,君蝶影在风中疾驰着,脑子里是乱哄哄的一片,为什么鬼面人不拔空避开呢?凭他的功力,即使是在成渊的偷袭下,也绝对能全身而退。 又为什么鬼面人还费时的将自己撞开,以至失了先机,这是为什么……太多的疑问让君蝶影感到迷惘,所以他急于想追上鬼面人,问个明白。 不到一刻钟,君蝶影就追上了鬼面人,一来『偃都城』的轻身功夫向属一流,均蝶影自然是个中翘楚,此外鬼面人的负伤失血也影响了他飞驰的速度。 「别再跑了!」君蝶影出声相阻,同时扭身一跃,挡在鬼面人身前,本能的,鬼面人双掌倏出,击向君蝶影胸前,君蝶影却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他想确定心中的疑虑。 果然鬼面人见君蝶影不避,急奔的身形倏止,硬生生的撤回双掌,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随之一颗颗的血珠沿着面具下缘掉落。 「你……在试我?」好一会儿,鬼面人才停止了呛咳,语声黯哑地问道,看着君蝶影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古怪,像似责备他的冒险。 「对不起,还你受伤了……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成楼主的那一击你不避开?为什么还费时把我撞开……为什么与我交手时不下杀手?我很特别?」君蝶影一字一顿的问着,人也一步步的逼近鬼面人。 君蝶影双眼直视着鬼面人冰冷的眼眸,像似想从中得到答案般,鬼面人却侧过头,避开君蝶影灼人的目光。 「别他自以为是……我只是想给姓成的一个教训,你在我后面很碍事……时候未到,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你的,血债血还,你们谁也逃不掉。」 君蝶影有迷糊了,鬼面人语声中的恨意任谁也听得明白,可是这一切真如他所说的吗?尽管心里想着事,君蝶影仍是脚下不停的迈向鬼面人。 「做什么?鬼面人防卫性的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也紧是嘴上说,似乎并无动手的打算。 「紧张什么?你害怕我不成……血债血还,用你自己的血来还啊?」君蝶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径自掏出怀中的伤药,替鬼面人简单包扎着身上的创伤。 许是因为看到鬼面人轻忽自己的创伤,君蝶影莫名的感到不悦,自然的又激起他的照顾人的本性,他真得不懂为什么就有人如此的不爱惜自己,古人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再说,身上开个口子……很痛耶,君蝶影边上着药心里直嘀咕着,看鬼面人的样子到似乎不怎么痛,反而君蝶影看了都替他觉得痛。 「……敌我不分,有一天你的心软会要了你的命的。」鬼面人静静地让君蝶影帮他裹着伤,丝毫没有防备的举动,仿佛他很明白君蝶影不会乘机害他。 「好啦!这样就不欠你了,我还年轻,命还长的很,你就别操心了……你说我们有仇?我怎么不记得那儿惹到你,你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法化敌为友吗?」君蝶影利落的包扎完毕,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问着。 「哼,天真的小鬼……等我杀了轩辕那老家伙,看你还觉不觉得我们能化敌为友。」虽然看不见鬼面人的表情,听语声也猜得出此刻的他一定噙着一抹冷笑。 「喂,想跟我成朋友,也不是要先成敌人才能化敌为友呀……咦?你是易前辈的徒弟?」君蝶影突然恍然大悟,鬼面人举的例子不就是反讽他弑师之仇哪能这般轻易化解…… 「……」鬼面人没有回答,然而这静默就已证实了君蝶影的猜测。 君蝶影这回可真的是被这些陈年恩怨搞昏了,如果鬼面人真的是当年『魔尊』的传人,难道师父他们都不晓得有这一号人物吗?还在那边猜东猜西问来问去? 如果知道,又为什么提都不提,连藏物设陷这般机密的事情都已让自己知晓,没理由对他隐瞒这个重要的消息啊…… 「回去成渊那五人,中秋,清萍岭的月岩,我给他们一个联手的机会,算算十年前的旧帐!」 「月岩?你怎么知道这地方?你去过清萍岭?」君蝶影追问着,因为知道清萍岭不稀奇,大凡『偃都城』及附近市镇的人都晓得,可是岭上的月岩……只有师门里极少数的人才晓得啊。 然而鬼面人话一说完,立即身形一闪,就远在十丈之外,瞬间就失去了踪影,只剩下错愕的君蝶影独自伫立在雨中。 满怀心事的回到流金楼,就看到萧玉麟吊着膀子的在门口守候着,问道:「蝶影,追着了吗?没受伤吧?」 「没有……跟了好一会儿,还是追丢了,他传了句话给楼主。」君蝶影面露苦笑的隐瞒道,苦笑的表情倒不是装的,杀师之仇跟不共戴天的父仇简直没两样…… 师父有个这么难惹的『生死之交』,,君蝶影心中实在苦闷的紧。 「贤侄,那厮要你传哪句话?」不知何时,成渊在门下所属的扶持下缓步而出,脸色白中泛青,看样子伤得并不轻。 「楼主,您的伤?」 「咳,啸天、撼地……那人发梭的手法一点也不输十年前的老魔。」成渊苦笑着,交锋时他以为重创了对方,但事后仔细一想,在刺着鬼面人的刹那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下,滑了开去,未能深入鬼面人的内腑。 成渊正后悔孟浪的叫君蝶影追去,好在没追上,要不,若是君蝶影有个差池,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轩辕行云交待。 「楼主,那人约您与其他四位于中秋时在清萍岭的月岩相见,说是……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边说着君蝶影边想着下一句的措词。 「楼主,蝶影想跟您请教一件事……由今日之事可以确定那人定于当年的『魔尊』关系匪浅,不知『魔尊』是否有传人或者子嗣?」君蝶影试探地问道。 「易老魔并未娶妻,也未闻他有子女,徒弟倒是有一个,当年……」成渊倏然止住话语,「不可能,不会的,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楼主,为什么他不可能活到现在?您可否详述当年的情形,或许蝶影与萧兄能与楼主共同推敲出一些端倪……从那人具有不输『魔尊』的发梭手法来看,他很可能是魔尊的徒弟。」君蝶影继续诱导着成渊。 「因为……」沉吟许久,只见成渊神情黯然的摇了摇头,「算了,陈年往事……不提也罢,离中秋还有月余的时间,贤侄是否要先行回禀轩辕城主?」 「嗯,事不宜迟,蝶影想明日即启程返回禀告师父。」尽管有些遗憾未能套出当年之事,然而成渊迟疑的态度更让君蝶影觉得另有内情。 第五章 战 中秋,清萍岭,月岩,虽然有着秋天的萧瑟与微寒的冷风,看是天空仍是晴朗的一片蔚蓝,晚上,该是个赏月的好时机。 然而此刻聚于岭上的人群却是一片静默,看得出似乎人人都有着沉重的心事,严肃的气氛让清明的蓝天都仿佛罩上一层灰影。 轩辕行云、成渊、骆尚义、姜凉与秦可洁五人于十年后又再次齐聚清萍岭,心情也如同十年前般紧张不安,不同的是这回各人都多了些弟子,不只是增加了胜算抑或是多了陪葬。 正午,岭的另一端缓缓出现了五条人影,领头的便是那带着银面红发面具的鬼面人,也仍是一身的洁白服饰,后方则分别跟着一驼背的老者、一身材微胖有如生意人般的中年人、一黑衣劲装的青年以及一个如铁般高壮的巨汉。 「血手驼龙!」姜凉发出了声低呼,这老人是当年魔尊身旁的第一大将,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足以独霸一方,却被『魔尊』易天宇收服,自愿为奴,一生一世跟随着易天宇。 这位『魔尊』最忠实的仆人,十年前那一战不知何故并没有跟在『魔尊』身旁,要不然那场战局的结果很可能会改写,而十年来也全无他的讯息,江湖上都以为血手驼龙早已不在人世。 「呵……还有人认得我老驼,好,很好,哈……」老人豪迈的大笑着,却在下一个瞬间转为阴冷的语声,含着恨意瞪着轩辕行云五人… 「十年前老驼错过了,没想到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道的家伙竟是那般狼子野心,设计老尊主,今天可得用你们的血好好算算这笔帐!」苍哑的语声道尽老者心中的仇恨。 「驼老,您别急,有我孙某在,一定不会亏本。」生意人模样的中年人煞有其事的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水晶算盘拨弄着。 「让我算算,老尊主这笔加上月前『流金楼』那笔……嗯,还有十年的利息……啧啧,这可怎么办才好,把他们这些徒子徒孙都算进去也不够,惨了惨了,老孙我一生不做亏本生意,今儿个恐怕得破例了!」 他边说着还边摇头晃脑的直叹可惜,就如同在场的对手都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随时任由他取命般。 「喂,胖子你太嚣张了……」玄玑宫门下道士有人嚷着,声音却突兀的断去,只见那名道士喉间嵌了颗木制算珠,已经被截断了喉咙,别说话讲不出来了,连气都已经没了。 「要命员外孙如意……」成渊淡淡地说道,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要钱不要命,要命躲不去」的要命员外,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由于他平凡的外表,所以常常隐于市集,神出鬼没的,十分令人头痛,却没想到他竟也成为如今这个『魔尊』身旁的人。 「加上刚刚那句……」孙如意仍自顾自的拨着算盘,「完了完了,越陪越多,还赔了我老孙的一颗珠子。」 看着孙如意一脸愁苦样,两道淡眉都已经挤到一堆去了,着实有够滑稽,君蝶影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他很明白这不是个该笑的场合。 「咦?小兄弟,我亏本,你很开心是吧?」孙如意神情古怪的直瞅着君蝶影,仿佛怪他不应该幸灾乐祸。 轩辕行云向君蝶影看了一眼,示意要他小心,因为要命员外喜怒无常,谈笑间就会要人性命。 「这个嘛……您误会了,在下也是在帮您老算利息。」既然师父没阻止的意思,君蝶影也乐得和孙如意掰几句,替这满场的火药味降降温。 「既然您说我们全加起来也不够,那在下想这笔账还是不算的好,免得我们有人不开眼的多说了几句,您不就越陪越多吗?」君蝶影一副认真的模样,就如同他是真的在替孙如意想办法算账。 「不成不成,不算清楚,岂不是笔糊涂账了……」孙如意慌忙的摇手道。 「糊涂账也没什么不好,人生苦短,何必事事都算得那么清楚,尤其又是件损人不利己的事,这笔账怎么算都亏,即使真的算清了又能如何?」君蝶影语意深长的说道,虽然他也知道这仇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够化解的。 「……你这小子很有意思」,孙如意眯着眼只打量着君蝶影,「可惜老孙没时间跟你多说,不过你的身价比我之前预估的高,哎,算啦,凑合凑合,加上你勉强算足了。」 「孙老,您干嘛跟他们扯这么多,到底打不打?」声如响雷,塔般的巨汉歪着头看着鬼面人,「主人,打还是不打?」 「我说哈努呀,咱说过多少次别喊我孙『老』,我有驼老那么老吗?人都被你叫老了。」孙如意白了巨汉一眼,嘀嘀咕咕的念道,却忘了自己都是自称『老』孙的。 而另一方人马看着他们一搭一唱的演双簧,已经有人沉不住气开始鼓噪起来,轩辕行云干咳一声,压下众人的浮躁,向鬼面人望去。 「阁下今日约我们至此,想必是为了十年前的那件往事,此事事非曲直自有公断,或许我们当年的行事有违公平,但为了武林苍生,我们不得不以杀止杀。」轩辕行云首先向鬼面人发话道。 「好一句以杀止杀,不择手段的屠杀也能说得这么好听……今天我就让你们回味一下当年被杀者的滋味。」鬼面人环顾四方,眼光在扫过君蝶影时停了会儿。 「就同你们当年的手段,我只挑你们与你们的一名弟子,其他人不动,我就放手,但若不自量力想自寻死路的,我也欢迎的很。」 孙如意等人有些奇怪的望着鬼面人,这与他们原先的计划不同,原本是打算不留任何活口的,而他们也十分清楚他们的少尊主并不是个心软慈善之人,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如今却反常的饶恕了大多人,这其中的原因他们实在不懂,不过尽管有着疑惑,却没人有任何的意见,对他们而言,少尊主就是他们的天,他的意思就是他们唯一的意念,也是他们愿舍命达成的目标。 「龙叔。」鬼面人回首向血手驼龙微一欠身,「先让孩儿收拾这些家伙,若是不成,再请您老出手相助。」 老这点了点头,他知道鬼面人是不愿弱了当年魔尊的名头,再说,他是易天宇的唯一传人,十年来,血手驼龙是看着他长大的,当然他也明白鬼面人的能耐。 「来吧,你们五人最好一起出手,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怎么?是嫌我分量不够还是不好意思,这种事你们十年前不就做过?」鬼面人冷言嗤道,仅是不屑与轻蔑的语气。 「你小子客气些,嚷什么嚷,就凭你也配?」姜凉唯一单传的弟子驳斥着。 「就说嘛,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想与五位尊长动手,你简直找……」逐月仙子门下最受宠的绿衣少女也附和着,可是不等她话说完,一朵黑云便迅捷的罩向两人。 黑云刚袭,姜凉与秦可洁的身形也不慢,正当两人欲包夹来袭者支援徒儿时,四道金芒分别射至,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恰到好处的攻击着,几乎封闭了两人所有的退路。 成渊睁大了双眼,这是近日来第二次见到『啸天撼地梭』了,虽然这次不是袭向自己,成渊双眼仍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梭影,思索着闪避的方法,同样的,一旁轩辕行云此刻也是专著无比的凝视着金影。 就连君蝶影与萧玉麟也都被鬼面人这一手神乎奇技的暗器手法所吸引,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笑面文儒与逐月仙子的闪躲身法,谁都没再留意那抹黑云。 「嘶嘶」两声,姜凉与秦可洁万般狼狈的闪身避过打旋的飞梭,两人的衣袖都被划开了口子,而四把飞梭已经灵巧的转回鬼面人手上。 看样子,鬼面人的用意只在阻止两人,布在飞梭上的真力仅有一重,所以梭子只打了一旋就转回,当年的『魔尊』易天宇能够双梭七旋,最厉害的一招便是七对飞梭同发,各自以不同的角度飞旋三匝,名曰『绝斩』,至今尚无人能自这招攻击下全身而退。 十年前那战易天宇便以这招取下了四名高手的性命,然而此招耗损真力极剧,易天宇也因此过分耗力伤及内腑,以至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如今虽不确定眼前的鬼面人是否有此功力,却也没人敢赌。 轩辕行云等人深知『啸天撼地梭』的厉害,所以在易天宇死后,便一直小心藏着这些飞梭,要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作布局用,早就将这些凶器销毁了。 就在飞梭转回的同时,那朵飘忽的黑云也掠回原地,只剩下倒毙于地的一男一女,两人颈项都已被利器砍断,只剩一层薄皮相连,而黑衣青年的左肋也有着一处颇深的伤口。 「左宁,你太躁进了。」鬼面人淡淡地说道,听不出有责怪或怜惜的味道。 「是,但属下不愿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的确,这么短的时间收拾两个功力不差的家伙着实不易,因此黑衣青年也挂了不轻的彩,只是他面上依旧没半点表情,只有冷硬的语气中充满着尊崇的意味。 「你这魔鬼!」秦可洁尖声指责着,此时面上的神情再无半点仙子的卓越风姿,只剩与罗刹相似的狰狞神情。 「啧,谁叫他们嫌命长,尽挑些不入耳的话,咱们的左老弟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啊!」孙如意悻悻然的回嘴道,他可是连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 经过方才的教训,姜凉与秦可洁再也不敢轻忽对手的能力,逐渐向轩辕行云和成渊走近,骆尚义也很知趣的跟上,五人一列的对着鬼面人,战局一触即发。 君蝶影在轩辕行云身后暗自担心着,虽说是以五对一,但是鬼面人狂妄的态度以及令四人好整以暇的模样直令他心生不安,侧头望了二师兄徐若渊与萧玉麟一眼,发现两人的神色也是同样的沉重,看样子谁也没必胜的把握。 「还在等什么?等我先出手不成,十年前你们可不是这般谦逊有礼的,还是说人老胆子小了?」鬼面人不耐烦的挑衅道。 「你……也欺人太甚,当年要不是我们心软,没让你陪你那老魔师父一起下地狱,你哪能命大的苟延残喘至今,现在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姜凉受不了鬼面人的冷言相讥,噼里啪啦回了一串。 「心软?」鬼面人语声上扬,眼中冷芒倏长,「看样子年纪大了记忆也有些问题,姓秦的一式七剑,你的背心一拳,还有轩辕大城主的一拳,对于你们的赐予,我可是用身体记得很清楚。」 「至于命大与否……也许是的,若当时没遇上那个小孩与头陀,或许今天我就无法在此地,既然上天给了这个机会,那就是你们的不幸了。」鬼面人的语声逐渐转为严厉,一种血腥的冷酷布满整个空间。 不大的语声却深深震撼着君蝶影,十年前一幕幕鲜明的影像在脑际迅速掠过,是他!那个倒卧雪地里浑身是血的少年……当时自己还想说是谁这么狠心对一个少年下毒手,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师父竟也有份。 这就是为什么师父及成渊每每谈论至此就显得吞吐隐藏的缘故吧……君蝶影心中翻着阵阵波涛,仿佛心底的什么正逐渐一点一点的崩溃,自小一种近乎信仰的崇拜,一种毫不怀疑的信任……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君蝶影已经迷惘了。 「这回我身边可不想我师父那时跟了个箭靶,」鬼面人冷森的语声将君蝶影拉回到现实,「是因为这样让你们挑不出下手的对象吗?」随着语声,鬼面人左袖中滑出一把古式短杖,代表『魔尊』的天煞令--『凝魂』。 一见这把『凝魂』,轩辕行云等人再不犹豫,各展绝招的扑向前去,他们怎能忘得了『凝魂』的威力?决不能让鬼面人先出手。 五人联手的确凌厉非凡,鬼面人似乎被逼的左支右绌,只见白色身影在漫天掌影剑幕中穿梭闪避着,虽然看似惊险,却也没一掌一剑真的碰触到他,战局就这么胶着着,转眼间双方就已交换了三百余招。 突然寒气倏盛,炽烈的银芒急促的闪烁着,鬼面人以内力催动着『凝魂』开始反击,『凝魂』也果如其名,带着耀眼的璀芒凝人心神夺人魂魄,加上鬼面人那超绝的身法,直似来自九幽冥界的鬼魅。 局势在瞬间作了改变,原本占上风的五人被鬼面人飘忽的魅影以及重重杖芒逼得手忙脚乱,除此外,众人还得分神运劲,相抗着『凝魂』发散出的刺骨寒意。 「加点彩头吧,让你们的记忆清晰些。」鬼面人突然凝音厉啸,啸声甫起,血手驼龙与要命员外以及左宁立即分别扑向君蝶影、萧玉麟以及跟在骆尚义身旁的一名黄衣道士,巨人哈努则是瞪大了眼监视着其他人的动静。 「无耻!」骆尚义最先沉不住气吼道,因为他深知他的徒弟功力不及左宁的精湛,即使敌人已经负伤在先,因此手持金丝拂尘犹如疯虎般的拼命。 「啧,看样子传言不假,那道士真是你儿子,看样子你最能体会十年前我的心情了!」鬼面人不带笑意的谑笑道,这样的激战中,他却依然能够轻松说着话。 一听鬼面人开口,轩辕行云与成渊便知道想要脱身支援自己的徒弟是不可能了,惟今只有奋力击倒鬼面人才有一线希望,因此招式骤急,全力强攻着,而姜凉与秦可洁早已是豁出命去得狠干,战局又转成势均力敌的剧斗。 战场的另一边,萧玉麟与黄衣道士都已跟来人打了起来,只剩君蝶影这头还没动手,只因君蝶影没有动手的意思,而血手驼龙又不愿先出手,以免落个以大欺小。 「小鬼,你还不亮家伙,别以为你不动手老夫就会放过你,到时候别怪老夫没给你出手的机会。」血手驼龙威言喝道。 「老前辈,」君蝶影苦笑着,「非得用这种血腥的方式来解决吗?『魔尊』老前辈已经逝去多年了,即使把我们全杀了也于事无补,这样的仇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这小子废话倒挺多,有仇报仇有什么不对?」血手托龙爆裂的吼道,「难道我们就活该被宰,龟缩着当王八,这才叫有意义?」 「老前辈……」君蝶影还想说些什么,无奈血手驼龙已不由分说地扬着赤红的血掌袭来,掌势凌厉,招招皆往狠处下手。 「得罪了。」君蝶影不得不撤下腰间流云应付着血手驼龙的攻势,固然血手驼龙是成名已久的黑道巨挚,然而君蝶影承袭着『偃都城』一脉精湛的剑法,甚至较之轩辕行云也毫不逊色,紧内力修为稍显不足,因此双方一时间难分轩轾。 萧玉麟也是『流金楼』除成渊外的第一好手,双剑重重绕着孙如意,饶是要命员外也不敢轻忽,谨慎的与其交锋着,战局一时也是持平,反倒是左宁与黄衣道士的血战已近尾声。 黄衣道士身形踉跄不稳的直晃,脚下是一滩又一滩的血渍,而左宁也不是完好无缺,除了之前肋下的伤外,左腿上又开了道口,鲜血浸透了整只左脚,而他却仿佛不受影响,仍是招式狠辣的直往道士身上招呼。 「青风、慈风!还不快去支援!」骆尚义狂吼着,他已经看到黄衣道士浑身是血,奈何自己被鬼面人圈围着无法抽身,也因为一时分心左肩被『凝魂』的寒气扫到,整只左臂已是麻痛难忍,动弹不得。 两名道士应声抽出腰间的配剑,没跃出两步就赫然发现一座塔般的身影挡在面前--哈努正咧着嘴对他们憨笑:「呵,你们不可以插手喔!」 两人二话不说,甚有默契的左右砍向巨人的左右肋,「当」的一声犹如砍在钢铁上,利剑双双反弹,哈努身上却不见一丝伤痕,青风与慈风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剑。 「你们不听主人的话,都该杀!」狂吼一声,哈努猛力的一拳将左面道士的脑袋整个打飞,右手则顺势一捞将另一人倒提起来,向上一抛,接着便是双手抓着此人的足踝向左右一分…… 「啊--!」不似人般的凄嚎声响彻全场,那名道士哈努硬生生的撕扯开至胸部,尚未死绝,一大篷的热血伴着肉片如雨般撒落,肚肠累累的更是留了满地。 「哇!」在场的人并不是没开过荤的软脚货,却也禁不住这般惨烈的场面,个个目瞪口呆,定力稍差的已经弯腰抚胸吐了起来,只差没当场昏倒。 而就在众人被震吓住时,黑色的云朵也冲向了黄衣道士,将他整只右臂卸了下来,连着那把仍握在手中的利剑整个反插入它原来所属身躯的胸口中。 「小敏!」如老猿丧子般的凄厉喊声,骆尚义不顾一切的反身扑向有些摇摇晃晃的左宁,身形之快,只似一抹轻烟。 然而追在轻烟之后的是比他更快,仿佛来自天际的流行,于是骆尚义终是如愿的跃至左宁身旁,只是他没带劝他的脑袋以及持剑的右手,徒留目眦欲裂的表情瞪着满天的云彩。 这一轮的截杀也使得鬼面人露出了些微的破绽,姜凉等人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各使杀招的自前后左右击向鬼面人。 一旁的哈努急急地想跑过去,却被刚喘过气的左宁一把拉住,只见左宁面色严重地摇了摇头,哈努明白主子说过不许插手,可是…… 须臾间的迟疑,双方已然接触,两方面人的劲起直直的炸裂开来,四射的激流卷起了漫天的尘土。 孙如意与萧玉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各自关注着尘土中的模糊人影,唯独血手驼龙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猛烈的攻着君蝶影。 并不是他不担心,只是对鬼面人有着绝对的信心,反观君蝶影就无法这般泰然,虽然尘土飞扬是他看不清战局,可是他却听得出来,师父手上那柄荒城剑的啸声弱了…… 君蝶影右手倏的急颤,流云剑霎时幻出了七朵灿芒,飘忽却迅速的拢向血手驼龙,几乎在同时身影一闪便急射入黄沙漫漫的战局。 这找『星灿』虽然使杀招,但君蝶影并未实用,他只想逼开血手驼龙,好有机会驰援师父那头,却没料到血手驼龙竟不闪不避,依旧击出了血掌。 当耀眼的灿芒在血手驼龙身前三尺处消失时,着实令他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君蝶影在生死相搏之际只用虚招,然而却已来不及收回击在君蝶影背上的手掌。 「唔……」闷哼着,火辣的掌劲自背后直窜内腑,却也同时令君蝶影加速的射入鬼面人那边。 激烈的气旋倏止,漫天的黄沙也纷纷落地,只见场中只剩鬼面人昂然立着,一身的白衫也被血染的赤红,分不清是敌人抑或是他自己的血。 一旁不远处,成渊正半跪在地上,长剑早已离手,左手紧按着右肩,脸色透着青白,右臂自肘以下已经断去,只剩一截寸许的白骨突出,整条右腿也是鲜红一片,脸上的神色是种说不出的迷茫,萧玉麟急忙奔向前去。 而另一边轩辕行云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左耳已被削落,鲜血流了满脸,右眼也成了个血窟窿,左手臂正软软的垂在身旁,此时他正跌坐于地,右臂紧紧抱着方才突入战圈舍身救他的君蝶影。 在刚刚的暴风中,轩辕行云眼睁睁的瞧着鬼面人以五对『啸天撼地梭』把姜凉一片一片凌迟切割着,就连他身旁的秦可洁也不因为是女人而令鬼面人心软些,同样成了肉屑,要不是君蝶影及时的阻了阻,只怕自己身上零件还会掉的更多,另一头的成渊也难幸免,可是君蝶影自己却也首当其冲的迎上了『凝魂』。 此刻在轩辕行云怀中的君蝶影脸色苍白的骇人,嘴角不住的躺着鲜血,浑身更不能自制的颤抖着,那把令人生畏的『凝魂』竟从他的左肩对穿而过,犹留在他体内散发着丝丝寒气,连他背后的轩辕行云都感受得到冷意,何况是君蝶影本人。 「蝶影!忍着点,师父帮你把它拔出来。」轩辕行云急得冷汗直淌,伸手便想握住那冷如寒霜的『凝魂』。 「你若还不想他死,最好别胡乱动手。」鬼面人突然冒出的冷冽语声令轩辕行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求你,老夫求你,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可是这孩子是无辜的,十年前他才多大,他不是你报复的对象。」轩辕行云低声请求着,此时的他不再是一方之霸,只是个心疼孩子受创的长者。 「……无辜……是吗?」鬼面人低语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忽而语声又转为冷漠,「你的性命早已任随我取,还有什么立场跟我谈条件?你以为你能够活过今天吗?」 「……师父……我没事……」君蝶影挣扎的坐起身来,『凝魂』的酷寒早已冻得他全身发麻、知觉尽失,只剩下内腑深处传来阵阵剧痛维持着他的一线清醒。 「如果……」君蝶影凭着鬼面人刚才发话的语声判别着方向,吃力的转向鬼面人,他的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曾经……救过你……是不是……可以……跟你……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连血手驼龙等都难以相信时间有这般巧合的事情,救过鬼面人?难不成君蝶影会是十年前的那个男孩…… 「……十年前……雪地里……树林里的……小石屋……」君蝶影急喘着气,努力撑着说道,「……治伤……时……你一直……都醒着……晚上……」 「够了!」鬼面人倏然打断君蝶影的陈述,「就算当年救我的人是你,在『流金楼』是我也没杀你,算是扯平了,你不再有恩于我。」 「可以……换吗?……你可以杀……了我……可是……师父……咳!」话还没说完,君蝶影已经虚弱的呛咳着,胸前衣襟尽是一片血色,但任谁也明白他想以自己换轩辕行云的命。 「……」沉吟着,鬼面人不发一语,却在此时极突兀的仰起头,犹似观赏着漫天云霞,众人都屏息等待着他的决定。 许久,鬼面人才徐徐发话,声音犹如来自九幽般飘渺,「只有今天,我答应你今天不杀他们,以后哪里见上哪里算,而且我还有一个条件……」鬼面人眼中闪动着逼人的光彩。 「我不但要你的命,还要你的人,你的心,你所有的一切都得属于我,今生今世都不许反悔,如何?」鬼面人的条件似乎不算条件,命都是他的了,还有什么差别吗?没有人明了他话中的含义。 「可以。」君蝶影毫不考虑的答道,虽然他根本没力气去想鬼面人的意思,但是此刻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全答应。 「蝶影,你……」轩辕行云不知该如何阻止,只能紧握住君蝶影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他。 「再见了……师父……」轻声道别着,君蝶影知道也许这一生都无法再相见,但只要知道师父及师兄们大家都过得好,也就足够了,君蝶影放心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虏获他的意识。 「蝶影!蝶影!」轩辕行云急声唤着…… 「如意,把他带走。」交代着,鬼面人转过身边率先走下岭去。 「我来。」血手驼龙抢在孙如意之前,一把从轩辕行云怀中小心翼翼的将君蝶影抱起,迅速的迈步跟上,不一会儿,鬼面人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夕阳中,只留下青萍岭上的狼藉与哀伤。 下岭没多久,鬼面人步伐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一旁的哈努急忙上前扶着。 「怎么了?」孙如意关心的问着,隔着面具,他看不出少尊主的气色如何,血手驼龙也抱着君蝶影赶上前探视着。 「没什么,有些脱力,休息会儿就没事了。」鬼面人摆摆手表示没事,转头看着血手驼龙怀中昏迷的君蝶影,伸手便向仍插在他左肩上的『凝魂』探去。 「岳儿!」血手驼龙出生阻止道,此时鬼面人实在不该再耗损体力,适才激战中催动『凝魂』以及打出数次的『啸天撼地梭』,真力耗损不小,才会造成现在虚疲的情况。 「龙叔,没事的,耗不了多少,再不把『凝魂』拔出来,这小子撑不到我们回去的。」边说着,鬼面人左手已运劲迅速的拔出『凝魂』,右手则急点创口周围的大穴以止住泉涌出的鲜血。 「哈努,带我一程,我想休息了。」巨人应声将鬼面人抱起,牢牢的拥在怀中,,鬼面人也十分放心的合上眼,沉沉睡去。 「一人抱一个,只剩我……」孙如意打量着,眼珠子一转,瞟向一旁的左宁,「我说左老弟,看你也一身血糊糊的,要不让老孙服务一下,免费的!」 「孙老哥,你也太会算了吧,连这差事你也争?!」左宁低笑着,满脸夸张的表情,浑不似方才的不苟言笑,「少爷我好得很,能跑能跳,不劳员外你费心了。」 「你这小子!敢消遣我……」众人就在两人一来一往的拌嘴声中踏上了回程。 第六章 伤 书房里,调息后的鬼面人正精神奕奕的看着书,然而目光的焦距却不在书上,却是凝视着另一个空间相思在沉思些什么…… 此时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仍是一身出尘的白,而一直带着的鬼面具也已摘下悬挂于厅中的壁上,令人畏惧的『魔尊』竟是与君蝶影一起同游江南的凌书岳。 「叩叩!」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凌书岳一抬头便见到血手驼龙正推门而入… 「还没睡?累了一天了……」血手驼龙慈祥的问道,「看你灯火未息,我也还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聊聊。」 「嗯,龙叔请坐,岳儿还不累,这趟辛苦龙叔了。」对于这自小把他带大的老人,凌书岳有着无比的敬意,十年来若不是有着血手驼龙的照料与教导,自己决不可能达到今天的境界,也说不定早死于仇敌之手。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这事本来就该有你龙叔一分,倒是那带回来的娃儿,你打算怎么处置?」血手驼龙开门见山的问着,虽然凌书岳对自己一向尊重有加,但他也明白一旦凌书岳决定了,任谁也难让他回心转意。 「……」凌书岳略感些微讶异,他没想到血手驼龙会是来跟他谈这件事,但多年的习惯仍让他面上保持着平静,不流露丝毫情感的波动,「龙叔觉得呢?」 「这孩子……还不坏,死了倒有些可惜。」血手驼龙试探地说着,不知怎地对君蝶影甚有好感,竟舍不得让他一命归阴。 「岳儿没打算杀他。」凌书岳顺势答道,他的却没想杀君蝶影,带他回来实在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一股想留住他的冲动,原本是打算不再见他的……怕的是控制不了自己对他的一种令他莫名悸动的感情…… 「这样啊……那是救他的意思啰,事不宜迟,这就去看看吧!」 「您老是担心他的伤?龙叔不用挂心,岳儿在取出『凝魂』时,已经顺手封了他心脉左近的穴道,『凝魂』的寒气只会让他无法运劲,吃点苦罢了。」 「可是……之前我已经在他背上打了一掌,那时他正全力扑救轩辕行云,没什么防备,只怕伤的不轻了,你也知道我这『血手』,下手是从不留情的。 凌书岳拧起了两道剑眉,血手驼龙的功夫他是深知的,若是完全的捱上一掌,再加上『凝魂』……的却不太妙……凌书岳站起身偕同血手驼龙向拘禁处走去。 关着君蝶影的其实只是一间普通的木屋,明亮干爽,并不似一般牢房的阴湿晦暗,看样子凌书岳对君蝶影这敌人可说是不错。 走进木屋,就看见君蝶影仍保持着原先倒卧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松软的干草堆上,似乎有人为他做了个温暖的草床,没让他躺在冰凉的泥地上。 察觉到身旁的血手驼龙着皱着眉头神色焦急的注视着君蝶影,凌书岳不禁微微的摇了摇头,才这短短的时间,这小子竟能让血手驼龙如此动容,看样子,就算以后想整他什么,还得看龙叔答不答应呢。 蹲下身,凌书岳诊视着依旧昏迷的君蝶影,只觉得他的脉象甚弱,呼吸急促,触手处一片灼热,正发着高烧呢! 原本苍白的面容也有着病态的晕红,全身仍轻颤着,之前拭净的唇角又淌下了血流,湿润了颊畔的一片干草,凌书岳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岳儿」血手驼龙轻轻唤道,看到凌书岳沉重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龙叔,您先休息吧!」凌书岳伸手抱起君蝶影走向自己的寝居,「他不会有是的,如果就这样让他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嗯。」应了声,血手驼龙转身回房,凌书岳说没事就一定能没事,倒是显少看到凌书岳的脸上露出情感来,刚刚『凝重』的表情是自己眼花吗?还是…… 轻笑了声,这小子也太有魅力了吧……血手驼龙心想着,今天才见着的,也才说上一两句话,还是个敌人,可是不但自己对他生不出半点的敌意,反倒对他的安危牵肠挂肚的,这实在没道理。 另一方面,隐隐约约,他总觉得这娃儿对凌书岳来说似乎也很特别,尽管凌书岳言语上仍是一贯的冷酷,但他很清楚的记得青萍岭上凌书岳说过的话。 「我不但要你的命,还要你的人,你的心,你所有的一切……」这代表了些什么呢?血手驼龙升起了一丝的期盼,期盼能有个人能让他的岳儿在乎,能让他展露情感,能分担他的苦,能走进他的心……老人摇了摇头,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怎么说都是敌人呐! 将君蝶影放在自己的床上,凌书岳迅速的扯开君蝶影的衣物,直到一声轻微的痛呼入耳,才惊觉得放柔了力道,耐心的剥除君蝶影左肩被血渍黏住伤口的衣物,好不容易剥离了血衣,创口又渗出了血丝。 打了盆热水,凌书岳仔细的清理着伤口、上药,再以洁净的白绫紧紧裹住,同时也细心的擦去君蝶影肌肤上细碎的汗珠。 「很疼吧……」喃喃低语着,此刻凌书岳的眼中有着说不尽的爱怜,同时却也掺杂迷惘,还有另一种复杂说不出的情感。 左手穿过君蝶影的腋下,轻轻的将他侧转过身,果然一赤红的掌因清晰的显现在白皙的肌肤上,而在后腰处还有着一块杯口般大的淡紫印记,就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烙下的影子。 「所以叫做蝶影吗?」自言自语着,凌书岳伸指轻抚着印记,出神了片刻才将君蝶影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左掌抵着他的背心,右掌则绕向前按在他的丹田处。 徐徐将内力由左掌注入,一股聚于被血掌所伤的内腑处,另一股则同时引导着部分的寒气集中于丹田,再以右手缓缓吸出。 因为以目前君蝶影虚弱的状态,凌书岳在无法完全的勉强去除『凝魂』所留下的寒气,否则反倒会加重他的伤势。 渐渐的,掌印退为淡红,终至消失,炙人的高热也随之缓解。低声申吟着,君蝶影仿佛将清醒过来,凌书岳随手拂过,点了君蝶影的黑甜穴,让他再次沉稳的睡去。 轻轻挪开身将君蝶影放倒,凌书岳坐在床边凝视着……干嘛把他带回来,简直是自找麻烦,错了,真的错了,不该留下他的,留下这个令自己动摇的根源…… 看着这张天真纯善的睡颜,无辜吗?是吧,或许报仇的血掌真不该伸向他的,可是,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就能分得清吗…… 身手轻轻抚着君蝶影散乱的长发,凌书岳眼中有着明显的挣扎……微笑的天使,你能被我拥有吗?能为我放弃你的天堂,于我同在血海地狱里徜徉? 不可能的,不是吗?我们都有各自的明天,永远不会有交集的明天,所以今晚,让我放肆一下吧,让我好好感受着你的呼吸,你的心跳,让我知道今晚的你会是属于我的,即使只是个虚假的幻梦,也无所谓了…… 凌书岳缓缓的躺下身,双臂紧紧的圈拥着君蝶影,整个面孔紧埋在君蝶影的颈旁,显得那样的不安,那样的无助,仿佛下一刻怀中的人儿就将不复存在,或许,不复存在的将是现在的自己吧…… 暖暖的触感加上浑身的疲软,君蝶影说什么也不愿张开眼来,直到感觉有东西在轻啄自己的脖子,才反射性的伸手探去,手刚动,肩头的剧痛顿时让他模糊的神志为之一醒。 「呜……真痛!」埋怨的嘀咕着,被痛醒当然不会是件乐事,君蝶影心不甘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大片的白羽贴着自己的脸庞。 「嘎!」头顶传来的轻鸣声让君蝶影仰头向上望去,正好对上一对奇特的红眸。 「雪儿?!」君蝶影惊唤道,同时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厚厚的干草上,而雪儿的巨翅正覆着自己全身,难怪感觉这般的温暖舒适。 白鸟闻声低下头摩挲着君蝶影的脸颊,都得君蝶影咯咯直笑,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今朝是何夕。 「好小子,终于醒啦,精神挺不错的。」随着语声,木门被打开来,推门而入的正是要命员外,眯着眼,扬着嘴,配上那微圆的身材,怎么看都真像个福泰的员外。 看到雪儿与君蝶影的亲昵样,孙如意不禁口中啧啧称道:「这畜牲倒特别,现在可乖得紧,你没看到昨天它那张牙舞抓的凶样,要不是头儿似是认得它,不让我们伤它,我看它这一身毛一定被左宁老弟及哈努那愣小子拔个精光。」 「认得?」君蝶影倚着雪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甩了甩因失血而仍旧昏沉的脑袋,没听错吧?!他的头儿不就是鬼面人吗?鬼面人认得雪儿,这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要问就去问头儿,反正头儿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孙如意装出一副最无辜的模样,「至于大家伙还是留在这儿吧,哈努对它可有兴趣得很,这会儿还在河里抓鱼,说是要给它当早餐呢!」 轻笑着,看样子雪儿的人缘还挺不错的,不用自己担心了,动着虚浮的脚步迈向孙如意,同时不忘在雪儿的背上轻拍两下,要它留下。 「嘎--!」雪儿恋恋不舍的低鸣着,跳着跟了两步,仿佛不放心君蝶影般。 「放心啦,我可不像你,没人会吃我的,倒是雪儿你自己多保重,别成了盘中餐了。」向雪儿扮了个鬼脸,君蝶影一点也没身在敌营不自在的感觉,就如同它与雪儿以往在林中嬉戏着一样。 「这么有把握?咱少尊主可不是吃斋念佛的角色。「孙如意斜瞄着满脸漾着笑意的君蝶影,自然的伸出手扶着他不稳的身子。 他是在搞不懂为什么这年轻人如今还能这般轻松自在,就如同他也搞不动自己为什么对他并无半点敌意,甚至……感觉像是多年老友般的亲切,真是怪…… 「这我见识过了,」君蝶影向孙如意投以谢意的眼神,「既然没让我去阎王那儿报道,就表示你的头儿现在还不想要我的命,就算是,那也没什么,这条命说好是他的了,几时取,我都不会反悔的。」 「你不怕吗?有时候不是只有一死这么简单而已。」边走着,孙如意边与君蝶影闲聊着,他有个错觉,好像君蝶影不该是所谓的白道中人,因为他实在特别,特别得像是该与他们一道的。 「怕喔!」尽管以惧怕的口吻说着,君蝶影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一丝的畏惧,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虽然才稍稍恢复点体力,可如以往般精神十足地说笑着,不改顽皮本色,或许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找不出灰色的地带吧。 「你说呢?虽然你们的头儿出手狠辣,可是我总觉得……他似乎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冷、他的酷好像都如同那张鬼面一样,是一种面具,或许是环境迫使他不得不……装酷吧!」君蝶影眨着灵动大眼半开玩笑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真正的他嘛……嗯,我也不知道啦,只是种感觉罢了!」因为君蝶影从鬼面人冰冷的眸中看到的,除了怒与恨外,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孤独与忧伤,这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会有的。 而每每当他望见那眼神时,心底深处总是会升起一股悸动,好想拥着他,让那眼神不再这么哀伤,想陪着他,让那眼神不再这么落寞,这莫名的情绪君蝶影自己也不懂,就如他所说的,只是种感觉罢了。 孙如意心头陡然一震,仅是匆匆的几个照面,君蝶影竟能看出这些,孙如意暗叹了声,近十年的相处,他何尝不知道在头儿坚强冷峻的外表下,有着最深沉的伤痛。 外人只知他的狠,不了解这是他赖以生存的面具,这世界对他而言并不宽大呀……可是,即使亲如驼老,却也无法令他卸下这面具,他的内心犹如一个虚无的国度,是一个他们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到了,你自个儿进去吧……或许……」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孙如意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这小子再怎么瞧的顺眼,毕竟还是敌人啊。 会心地笑了笑,君蝶影给孙如意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虽然他明白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可能场面,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 推开门,就看见一袭白影背向门口潇洒的负手而立,而银面红鬃的鬼面具正高挂在正厅的壁上……这表示……君蝶影不禁好奇地想看这个赫赫有名的『魔尊』到底长什么模样。 「与雪儿叙完旧了?」淡漠的语声确有着股熟悉的味道。君蝶影不禁凝眉咬唇的思索这熟悉的来源。 「我可没有耐心让你慢慢想。」随着语声,白衫人转过身来,直视着错愕的君蝶影,嘴角擒着一抹淡意的笑容,仿佛他很得意能让君蝶影感到吃惊。 「书岳!……你怎么……是你!」君蝶影直觉得想要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好在还不算太笨,此时此景,还需要问什么,事实摆明了凌书岳就是『魔尊』! 君蝶影很快的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这一切并非无蛛丝马迹可寻,「又输你一着了,能吓到我的确不容易。」自嘲地笑了笑,遇上凌书岳,他似乎就只有吃甲鱼的份。 撇撇唇,凌书岳像似接受君蝶影的称赞,却回避着君蝶影投来的目光,转而凝向鬼面具,眼神也渐渐转为如冰般的冷漠,不再带有丝毫的感情,「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各自的立场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见却不如不见?你明知道终究会再相遇的,不是吗?难道,我们就真得不能做朋友?」君蝶影语声带着伤感,如今,他何尝不明白彼此双方的立场是多么的冲突。 「朋友?你姓君的高攀不起!」昔日的玩笑如今从凌书岳口中说来却是这般斩钉截铁,犹如寒霜般冻人,只让君蝶影觉得体内的血液正一点一滴的被抽走……好冷…… 「别自以为是了,留你一命是要问你,你们把我师父的遗体藏到哪里去了?」回头凝视着君蝶影,凌书岳毫不隐藏眼光中的寒意与煞气。 「易前辈的遗体?我……不知道,他们从来没对我说。」君蝶影的确不知,自『流金楼』赶回『偃都城』后,就忙着帮师父处理着城中事务,至于易天宇的遗体藏处,师父没提,他自然也不会去问。 「不知道?!」凌书岳冷哼一声,逼向君蝶影面前,言辞冷峻的像把刀锋,「你的谎话编得也太不高明了,连『流金楼』的密室都让你知道了,身为轩辕行云的手下爱将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窝里的隐秘处!」 「书岳,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这事对你的重要性,所以……」君蝶影解释着,如果可能,他会设法在不让双方起冲突下,找出易天宇的遗体交还给凌书岳,或许师父与道上的同人并不会赞同他这么做,但他相信这至少是个解开双方仇恨的开端。 「相信你?呵……」凌书岳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弧度,轻声笑了起来,仿佛君蝶影说了个让他觉得好笑的笑话。 「凭什么?君蝶影,你还在做梦吗?就凭你这几句狡辩的言辞,凭你这张伪善的面孔,还是轩辕大成主响亮的名儿?」不可抑制的怒意随着激动的话语油然而生,凌书岳一把扣住君蝶影的双腕无情的嘲讽道。 「不是的……书岳」强忍着双手腕脉上传来的痛觉,君蝶影倒吸着气逞强继续说着,「这不是你心底的话……你该知道我的……唔……」 「知道什么?!」加重着手下的力道,凌书岳有些失常的喝着,他不想再听君蝶影说下去,深深吸着气,凌书岳努力控制着翻涌的情绪,决不能让君蝶影看出他的矛盾,因为君蝶影已经是那样的敌我不分了,再这么下去…… 紧咬着唇,君蝶影的确被钳制地说不出话来,本能的想运劲挣脱,然而自丹田升起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澎湃内力,反倒是刺骨的寒意与锥心的疼痛。 「唔……」压抑的痛呼声溢出紧抿的双唇,随着喉间热血的涌出,君蝶影整个身躯无力的软到下滑,紧借着被凌书岳握着的双腕而不致完全跌在地上。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凌书岳挥手将君蝶影摔向一旁的太师椅中,力道却恰到好处,如一团柔劲护着,没让君蝶影撞到任何硬物。 「忘了告诉你,『凝魂』的寒气仍留在你体内,如果不想自讨苦吃,就别妄动内力。」别过脸,凌书岳不愿看君蝶影的惨状,怕的是心底深处的那点动摇愈来愈大,「如意,带他下去!」 应声推门而入,就看见君蝶影狼狈的瘫在椅中,孙如意不禁愣了愣,怎么才进来片刻,就变成这模样,难不成真惹火了头儿?急步向前,弯腰搀起君蝶影的右臂,让他倚在自己的肩头上。 「书岳…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那时候的我……也当你是那时的你……所以,就算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关系…只是请你不要…逼自己活在仇恨中……」吐着微弱的语音,君蝶影勉力抬头望着那模糊孤单的身影……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呢…… 直到身后响起关门声,凌书岳才回过头,松开了手中紧握的拳,低头望着手中斑驳的血迹,深邃的双眼显得那般黯然。 「…你还是没变,我呢……也许是,但是这是不允许的不是不愿相信你……是…不能相信……」 偌大的厅里,凌书岳静静的伫立着,眼神的焦距落在墙上那副精致的面具上,却仿佛穿透了面具落在另一个国度里,出神的连血手驼龙来到他身侧都没有发觉。 「岳儿,想些什么?」血手驼龙温和的问着,他看得出来这几日凌书岳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像似在烦恼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往事……龙叔找我有事吗?」转过身的凌书岳又似以往般,将所有的情绪沉淀到心底深处,俊逸的面容完美的没有一丝的缺口。 血手驼龙微微的摇了摇头,十年来不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走不进这孩子的世界,虽然他知道凌书岳对自己是十分的尊敬与爱护,可是心深处总感到有些遗憾……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血手驼龙问着,他知道凌书岳绝不会就此打住,至少在找到易天宇的遗体前不会,前些日子他也从孙如意那儿知道凌书岳并没从君蝶影那儿问出什么,这么一来,少不得得再去趟『偃都城』了。 「我在等,等那些幕后的人现身。」凌书岳眼中闪着几许光芒,「当年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不是师父那时已经负伤在身,光凭他们几个,再使什么毒计也奈何不了他老人家。 「所以之前约师父比斗的人一定脱离不了关系,要不事情怎会这么巧,若他们不是事先知道师父受了不轻的伤,凭他们怎么敢堵住我们……所以我要揪出那个人!」 「这……我也想过,的确,就凭他们那些人不会是尊主的对手,即使他身旁有个你也不会。」血手驼龙沉思着,「那,岭上那一战你是故意留他们几个活口啰?」 凌书岳深沉的笑了笑,「本来就打算留几个,要不怎么让他们去讨救兵呢?只不过刚好有人给了我借口,这么一来或许能够瞒过幕后那人。」 「说到这个……我正想跟你讲件事,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已经两餐没吃了,你不许旁人见他,只让哑仆送食物,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 血手驼龙带着些许担心的口吻,虽然凌书岳说过『凝魂』的寒气只会封抑住武功,只要君蝶影不提起是不会有事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就是会惦着那娃儿的事,老不安宁。 「那只鸟呢?应该还在吧……它也没吃?」凌书岳皱着眉问道,这几天他刻意的不去理会君蝶影,也不许其他人见他,为的就是不想再记挂着他的事,不想再让他影响自己的思绪。 「呵,那家伙倒是把哈努抓的鱼吃得一干二净,胃口好的狠。」 「这小子在闹什么脾气,他以为这是哪儿,还摆他的少爷架子不成?!」尽管语带斥责,凌书岳还是迈步向门口走去,总不能放着不管,上回他内腑的创伤恐怕还没好吧…… 虽然有药物的治疗,但功力被禁,恢复得总是慢些,如果再不吃东西……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身在敌营,还不懂的好好爱惜自己,难道还奢望敌人照顾不成? 凌书岳越想越懊恼,实在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将他带回来,这小子简直是个超级大麻烦! 推开门,凌书岳与血手驼龙就见到大家伙蹲在干草堆上,张着赤红的巨眸咕溜溜的望着他们,而君蝶影则蜷缩得倚在白鸟胸前,状似安稳的睡着,身侧还有着一盘甫送至的餐点。 「嘎……」巨禽低鸣了声,张翅挥舞着,对欺近的凌书岳戒备着。 「岳儿,这家伙……」跟在后头的血手驼龙出声警告着,他可是见过这家伙抓狂发飙的模样,犹如守护神般捍卫着君蝶影。 缓步向前,凌书岳回以白鸟一个温和坚定的眼神,一人一鸟就这么对看了好一会儿,白鸟才收起巨翅,弯下颈在君蝶影脸上磨蹭着,状似依依。 「雪儿,你出去溜达会儿,我看一下蝶影怎么了。」平和的语气就如同与老友对话般熟念,凌书岳一点也没与鸟说话的尴尬。 「嘎」的一声,白鸟似乎懂得凌书岳的意思,只是仍恋恋不舍的依偎在君蝶影身旁,好一阵子才慢慢的移开身躯,让君蝶影滑落在凌书岳的臂弯中,跳了两步,便展翅冲向蓝天。 「一旁的血手驼龙看的啧啧称奇,惊讶于鸟儿的通灵,也惊讶于凌书岳对与君蝶影熟念的称呼,加上之前孙如意转述君蝶影那次对凌书岳说的话,难道他们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蝶影,醒醒,蝶影。」轻柔的唤着,凌书岳看着君蝶影染着红晕的双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际,果然在发着烧。 「……」勉强张开眼来,君蝶影只觉得头沉重的像绑了铅块,浑身酸软无力,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自己病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生过病,还真是难以忍受这种从头到脚的难受。 「蝶影,醒了吗?」肩上传来的轻晃让君蝶影集中起涣散的神智,看清了眼前呼唤着自己的人影。 「……书岳?」疑惑的眨了眨眼,君蝶影迷惑与凌书岳带着担心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令他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凌书岳,因为他从不曾在那冰冷的眸中见过这情感,即使是在同游江南的时候。 「为什么不吃东西?」随着冷冷的责问语声,凌书岳恢复之前漠然的神态,变化之快真让人以为之前的是另一个人。 「吃不下……」嗯,这才是凌书岳,刚刚果然是自己头昏下的错觉,君蝶影现在只想闭上沉重的眼皮再找周公下棋去,,遑论有什么口吃东西了。 「不吃吗?你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眼看君蝶影又将合上眼睛,凌书岳以幽冷的语声制止着。 「我说过你的命,你的所有都是我的,如果你不听我的……你不希望我出现在你师父面前吧?」凌书岳很清楚这是唯一能让君蝶影清醒的事情。 「你?!」果然君蝶影闻言急忙的撑起上半身,他怎么也想不到凌书岳会拿这件事来逼他吃东西。 「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君蝶影苦笑着道,他不是故意的,天下哪有人会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实在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偏偏凌书岳竟拿师父来威胁他。 「这你管不着,你吃还是不吃?」冷冷的口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凌书岳当然不可能用哄劝的方式,如今碍于两人的立场,只能用这法子让他吃东西,要不哪来的体力让他恢复呢? 这人实在有够霸道!!君蝶影心中暗自嘀咕着,随即却又释怀的轻笑了起来,认识他也不是第一天了,他那满身的傲气与霸气自己还不清楚吗?印象中,他所决定的事好想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也似乎没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定。 无奈的,君蝶影只好吃力的举箸挟起食盘里的菜往嘴里塞,如同嚼蜡般咽了几口,但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忍不住偏过头,俯身吐了起来。 即使将刚才勉强咽下的食物全吐了出来,却还止不住腹中翻涌的感觉,继续呕着黄水,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时,君蝶影已经脱力的垂着头不住喘息着。 「岳儿,看他这样,硬逼也不是办法,我去叫厨房弄点清淡的米粥。」血手驼龙急急得说道,接着又像怕凌书岳开口反对似的连忙奔出屋外。 血手驼龙的举动除了因为对君蝶影那份不寻常的关心外,只要的还是……在刚刚的瞬间,他看见了凌书岳眼中闪过不忍与懊悔的神色,那时他从不曾见过的表情。 所以血手驼龙知道只有抢先带凌书岳出主意,才不会让凌书岳为难,才不会让凌书岳做出令他自己痛苦不舍的事……唉,这孩子,总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往心底藏,你的心能容得了多少啊…… 「……」怔怔得看着血手驼龙夺门而出,凌书岳无言的握紧了拳头……明知道他病了,为什么还这般逼他,令他更难受呢?留他在身边,果然只是会更加伤了他。 弯下身,凌书岳一把抱起半昏迷的君蝶影,好轻……你瘦多了……心底暗暗自责着,却听见怀中的君蝶影喃喃向自己低语着。 「……别去找师父……别伤他……」 细微的语声如针扎般刺痛了凌书岳,同时也激起他的怒意,人都已经半瘫了,你还这般惦挂着他?他对你就这般重要,这么的无可取代吗? 一股不甘的意念让凌书岳想出言相讽,低下头却迎上那双清澈却疲惫的眸子,眼中满是焦急不安与乞求的神色,顿时让他满心的不快都化作不忍。 「我不会去,你别再担心了,好好休息吧!」柔声安抚着,同时轻轻的在君蝶影发热的额上印下一吻,此刻的凌书岳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 「嗯……」低应了声,君蝶影安心的闭上了眼,意识越飘越远……我又好想见到你眼中深埋的感情,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还是又是我的错觉…… 抱着君蝶影回到自己的寝居,就发现一碗清粥已置于桌上,凌书岳不禁撇唇苦笑着,有这么明显吗?他已经百般压抑自己的情感了,结果终究还是叫龙叔看了出来,要不,这碗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轻轻的将君蝶影放在床上半倚着床柱,凌书岳举碗就含了口粥,等到感觉不烫嘴时,才凑上前贴着蝶影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哺喂着,等确定他能接受没再吐出时,才继续喂第二口。 「小碗粥整整喂了近半个时辰,凌书岳已是满身大汗,直比与高手过招还要来的累,但看见君蝶影的唇色稍稍恢复些红润又令他感到莫名的满足。 「哎,你这家伙……让我这么累……」凌书岳伸指轻刮君蝶影挺俏的鼻子,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活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孩子。 「……该跟你讨点利息。」低下头,凌书岳又腻上了眼前的红唇,轻轻吻着,就如同君蝶影的唇舌上有着诱人的蜜汁,那般令凌书岳着迷。 不知过了多久,凌书岳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那双被他吻的微红的唇瓣,凝视着君蝶影苍白的消瘦的容颜,心中又是一阵的翻涌…… 初见时,就觉得你仿佛不属于这尘世,像是个无虑的精灵,悠游自在的游戏着人间,耀眼的光芒让我不由得深深被你吸引,灿烂得让我目眩,真的好想抓住这道光芒,永远不放手…… 但我明白,在我手中的你终究会逐渐失去你的光芒,失去你翱翔的羽翼,如今……事实不也证明了这点,在我怀中的你竟是这般的憔悴…… 还是该放手的,早知道我们的世界是不会也不该有交集的,却始终还是不死心的想留下你……结果就只是留下日渐枯萎的你,这不是我想要的!绝不是的…… 「赶快好起来吧,我会让你回去你的世界的……」凌书岳喃喃低语着,大手轻抚着君蝶影消瘦的脸颊,「只是很抱歉,我不能解除你的禁制……或许你不愿意,但是唯有如此,才不会有与你动手的一天,所以,原谅我,原谅我这一点私心……」 第七章 罪 君蝶影手脚发麻的从雪儿身上滑下,尽管雪儿已经尽可能的飞慢飞低,然而冻人寒风外加令人窒息的风压仍令武功被禁的君蝶影吃足了苦头。 「哎,看来以后向你在上面玩可得付些代价了……去不管事那儿,告诉他我回来了,让他放心,过两天我再去看他。」叹息着,君蝶影亲昵的搂了搂雪儿。 「嘎--」雪儿昂然引吭高鸣,仿佛在向君蝶影拍胸脯保证没问题,随即展翅升空,瞬间便消失在夜空中。 看着白鸟离去,君蝶影整理着衣裳,心想这要打起精神去见师父,随是说病愈不久,身子仍有些不适,但不能让师父看到自己这副萎靡的模样,他老人家会难过的。 虽然不知道凌书岳怎么会突然肯让自己离开,尽管他封住了自己的武功,不过能够回来应该是件好事才对,但莫名的,君蝶影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倒不是因为失去了一身傲人的功力,对这事君蝶影并不是十分在意,在意的是那孤寂的白色身影始终盘旋在脑际,占满了他的思绪……那寒冷的眼神,淡漠的表情,冷酷的话语,还有他的怒、他的伤…… 君蝶影实在无法想象凌书岳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没有欢笑只有仇恨的日子……今后,他仍要这么继续吗?君蝶影轻咬着下唇,感到有些烦乱。 能劝师父他们将易天宇的遗体交还吗?君蝶影知道这是个关键,也许能化解彼此的仇,能将凌书岳拉出恨意的深渊。 只是他没有把握,毕竟易天宇是死在师父他们的手中,而师父他们伤在凌书岳的手下,人人都知道冤冤相报无了时的道理,可是古来有几人能跳脱呢? 离开『偃都城』近一个月,不知道师父及成楼主的伤痊愈了没……想到这儿,君蝶影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小影?真的是你?!」守着城们的两名偃都城弟子不能致信得直揉眼睛,下一刻却是不约而同的大叫着奔向前,争着将君蝶影抱在怀中。 「七师兄,八师兄……呵……」君蝶影露出开怀的笑容,一股乍见亲人般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毕竟家的温暖是能够慰籍人心的。 「我真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你。」你瘦多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等会儿要好好补补。「你怎么回来的?逃出来的吗?」两人七嘴八舌的问得君蝶影有些难以招架。 「师兄!你们别那么急,我想还是先见师父再说吧!」君蝶影赶紧转移两人的话题,他可不想待会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叙述,再说他真的想见师父,希望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对对,先见师父,自从那天你被带走后,师父就一直抑郁寡欢的,时时长吁短叹,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现在可好,看到你回来,师父一定高兴极了。」其中一人急忙拉着君蝶影往里走。 「嗯,对了,咱们城里来了两位贵客,小影应该也听过寰宇双奇吧,近二十年他们几乎未涉江湖,真不敢相信这两位老前辈现在竟出现在我们眼前,而且似乎跟我们及姜师叔他们都颇有渊源呢!」 「七师兄,两位老前辈此来是……带那两位的遗体回去的吗?」问归问,君蝶影明白这点小事还不会劳烦到这两位奇人,他只能暗暗祈祷千万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倒也不是,你也知道姜师叔和师姑的遗体实在没剩下多少,师父他老人家当天就作主将他们埋在青萍岭上了,两位老前辈也没有意见,这几天师父他们似乎有什么要事在商讨着,成楼主也没回去呢!」 边听着,君蝶影的一颗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算算双奇都已是近百龄的世外高人,十年前围攻魔尊的江湖人事都没出手,如今,该不会插手这件事吧…… 「……如果他能回来就表示他们根本是一道的。」尖锐的女声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是君蝶影一进大厅听到的第一句话。 刚进厅,厅上十多道目光便集中在君蝶影身上,这原是意料中事,只是君蝶影却感觉不到其中的欢迎之意,更甚者,正中的四道凌厉目光犹如利刃般穿透着君蝶影。 「师父。」尽管心中疑惑着,君蝶影仍如往常般恭敬的向轩辕行云行了一礼,继而从容的向一侧的成渊及萧玉麟抱拳为礼,打了声招呼。 「蝶影……你回来了。」轩辕行云语声的确带着些许颤抖,然而却不像是惊喜地感动,声音包含着十足的涩味,由他仅余一眼的目光中看得出似乎并不希望君蝶影回来。 「咳。」居于正中太师椅上清瘦的老者低咳了一声,提醒着失态的轩辕行云。 「呃,蝶影,为师跟你介绍这两位前辈,他们是我辈之中的正道典范,想必你也早有听闻了--寰宇双奇,这位是君前辈,这位是莫前辈。」 君蝶影闻言再次低首欠身,正式的向座上两位发须皆白却面如童颜的老者行礼。 「……」两位老人神色古怪的直盯着均蝶影瞧,大厅一时陷入无声的静肃中。 「嗯,你就是君蝶影……你姓君?与老头相同的『君』吗?不是『易』?」 突如其来的怪问题问得众人一头雾水,君蝶影也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得恭谨的回答道。 「晚辈的确姓君,师父说这姓名是晚辈襁褓中字条所提……」 「字条?难道你不知道你父母是谁?」女声高扬了起来,听得出这位莫前辈对君蝶影的出生有着不寻常的关注。 「咳。」老者低咳了声,提醒着自家婆子的失态,「如茵,别问了,只是相像罢了,阿柔都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你还记挂些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啊,二十年了,连在哪儿我都还不知道。」 「我又何尝释怀了,这回,我们不是来了吗?别乱,还是先办正事吧!」两人间的低语,旁人并未能听及,只看得出老人们神色凝重。 「老夫请问你是怎么回来的?」苍哑的语声没有多余的客套,老人单刀直入的问着,他是双奇中的君霁。 「禀师父和两位老前辈,是『魔尊』放我回来的。」仍是恭谨的回着话,君蝶影心中却一边思索着老人适才问话的涵义。 「喔,放你?条件呢?别跟我说那小魔吃斋念佛去了,所以绕了你,易天宇这杀胚教出来的徒弟没这么好心肝吧?」老妇充满轻蔑讽刺的语意,让君蝶影稍稍起了反感,这是双奇中的另一位,君霁的妻子莫如茵。 「回老前辈,的确是没条件,逝者已矣,就算是杀了晚辈也于事无补,他只是封禁了晚辈的武功。」毫不回避两名老人灼人的目光,君蝶影不卑不亢的答着。 「就这样?不是叫你回来打听魔头尸身所在?」尖锐的语声毫不放松的紧接着问,莫如茵的双眼也紧盯着君蝶影面上的表情变化。 「他有问过,晚辈也据实以答,但晚辈的确不知道易前辈所在,不论他相信与否,却也没再提过这事了。」君蝶影耐心的仔细说明着。 「什么前辈,那魔头也配!哼,易天宇当年那一肚子坏水,这小的一定也奸险无比,怎知他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好处?」像是与易天宇有着深仇大恨,莫如茵的怒意明显布满了脸。 「老前辈,书岳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虽然他并无此意,但晚辈想恳请两位能应允交还易天宇的遗体,结束这段恩怨。」君蝶影语意十分诚恳的请求着。 此话一出口,整厅的气氛骤然凝重无比,莫如茵的神色更是铁青的难看,一旁的轩辕行云更是刷白了脸,眼中满是惶恐的望着君蝶影。 「老头,我就说他们有私吧,你刚也听到他怎么说了,你听他怎么叫那小魔的,叫得多自然,多亲热!恐怕那事他也有份。」对易天宇的恨意让莫如茵也恨透了凌书岳,自然而然的,帮腔的君蝶影也包括在内了。 正当君蝶影隐约觉得情况不对时,君霁再次威严的开口:「你知道他的名字,这么来你是认得他了……在青萍岭之前?」 没有指名道姓,君蝶影很明白『他』是指谁,老人低沉徐缓的语声并不大,却有一股无形迫人的气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绷紧了神经。 「是的,晚辈奉师命下江南时遇上的。」君蝶影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他并不认为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虽然他已经有些意识到老人们的问话似乎是对自己有着成见。 「也就是说在成渊之前你就遇上了?」 「是的。」 君霁闭上了眼,嘴上却继续问着:「成渊说『流金楼』那战,那小魔似乎对你手下留情,你觉得呢?」 「或许,晚辈的确没有受伤。」 「收藏『啸天撼地梭』的密室机关你都知道吧?」 「是的,成楼主让晚辈参与设计。」 「来人是毫发无伤的取走了飞梭,甚至没有触动任何示警的机关,对吧?」 「是的。」 君蝶影每一句肯定的回答都令轩辕行云面色更加惨白,萧玉麟在一旁着急的想暗示些什么,却被成渊以眼神制止,因为这时候说什么都恐怕太迟了。 众人的反应都落在君蝶影眼里,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问句代表的意义,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这样的怀疑自己,他做错了什么…… 「你知道我们在你进来之前在讨论什么吗?」老者深沉的注视君蝶影。 「之前不知道,不过,现在若仍说不知道就是欺瞒了。」君蝶影苦笑着回答,坚定的眼神依旧,是非对错,他相信自在人心。 「我们在讨论失梭的过程,总觉得这件事来得突然,就在你到『流金楼』后没几天,而整个经过又这般离奇,满室机关犹如虚设,伤不着人也就罢了,连动都没动……对这事,你有什么看法?」老者语声愈见严厉,双目炯炯的凝视着君蝶影。 「……实情晚辈无法臆测,但以他的修为并非不可能,不过,晚辈想前辈们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君蝶影心中暗叹了口气,心想着你们既然已有了认定,又何必再问我…… 「你很聪明……难怪轩辕行云这般器重你。」君霁眯起了眼,像似重新估量着君蝶影,口中虽说着赞美的词汇,眼里却没半点赞美的意味。 「我想你大概不会承认与那小魔串通盗取飞梭吧?」老人依旧眯着眼,眼中的精光却毫不掩饰的直逼君蝶影,一旁的老妇则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承认与否重要吗?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的。」君蝶影唇边泛起了笑意,至少他无愧于心,如今的情况,任他再多说什么也是多余的。 只是他不明白,这到底为什么?需要这么急迫的为失败找理由吗,甚至不惜为他按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已使两人蒙蔽了双眼,君蝶影仿佛在这时更进一步认清了这所谓的武林,所谓的正道…… 「不错,不管你承认与否,事实是不会改变,『啸天撼地梭』已然成为那小子手中的杀人利器,而你,就是最大的祸首。」老人不徐不缓的说着,在他心中似乎早已认定君蝶影是个吃里扒外的内奸。 无视于老者的指责,君蝶影眼中没有一丝的畏惧,他只是平静的望着满脸焦急的轩辕行云,只想听到师父一句信任的言语,然而他却失望了……轩辕行云竟回避着他的目光。 「师父,您也不相信徒儿吗?蝶影的确与他相识在先,可却也是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您该知道蝶影的,蝶影做的就没有什么不能说!」诚挚的语声却微微带着一丝苍凉的味道……难道连师父也如外人般怀疑自己? 「这……蝶影,为师的……唉,这怎么说……」轩辕行云急得直叹气,他当然也应该相信蝶影,只是那一日……『魔尊』也的确是因为蝶影而饶过自己等人一遭,这……他俩之间真的没什么瓜葛吗?轩辕行云的心头的确有着些许困惑。 更何况,寰宇双奇脾性之烈众所皆知,如今两老都已经认定君蝶影与『魔尊』有私,只怕自己说破了嘴也是枉然。 若是执意袒护君蝶影,凭着寰宇双奇在道上的闪亮名号,只怕『偃都城』今后都将背负着与魔同道的罪名,不但至此从江湖中除名,更会受到正道中人的唾骂,身为一派之首,他不能不考虑到这些…… 「蝶影明白了……」轩辕行云的矛盾挣扎尽入君蝶影的眼中,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明白轩辕行云的苦处,虽然努力的告诉自己师父也是不得已的,可是胸口那股闷痛的感觉却有增无减,感觉就像被人一点一点的撕裂开来…… 暗暗的深吸了口气,君蝶影试图平复着紊乱的心绪,他不愿在双奇面前示弱,再说自己心中坦荡荡,别人要怎么说,就任由他吧…… 「想必两位老前辈对晚辈之事已有计较了吧!」淡漠的口吻,语声听来有着说不尽的疲惫,这是君蝶应从未曾有过的语气,原本明亮的大眼也黯淡了不少。 心中的倦意逐渐的扩大,君蝶应突然觉得真的好累了,连日的伤乏与病愈后仍残存的虚弱感顿时全部涌现,那些往日不曾困顿他的倦如今却一波波袭击着,累得让他什么都不愿再争,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不错,念你年纪尚轻,一时受邪魔蛊惑,所以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别不识好歹,做出有辱你师父一世英名的蠢事……你应该知道那小魔的落脚处吧!」不是问句的问句,君霁是百分之百认为君蝶影知道。 「我不知道。」君蝶影答得干脆,该说是懒得再说了,既然再怎么解释也是洗不清他们的疑惑,那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禀君老前辈,蝶影被带走时,因为伤重昏迷着,想来是如此才不知道那小魔的藏身处。」一旁的萧玉麟慌忙得替君蝶影解释着。 现在可不是能任由君蝶影耍个性的时候,不解释清楚,恐怕之间的误会会越来越严重,不过萧玉麟着实没想到平素温和的君蝶影竟也有如此拗的时候。 「哼,那回来呢」我们一路布线的暗卡都没发现你的踪迹,直到你出现在城门口,你是怎么回来的,难不成长了翅膀飞回来的?」莫如茵严厉的口气丝毫不输君霁。 「前辈猜对了一半,晚辈的确是飞回来的,只是翅膀是长在鸟身上。」心中再无半点原有带着拘谨的敬意,称呼上,君蝶影的言词用语还维持着礼貌,然而话语却开始带着玩笑的意味。 「喔,那你总知道经过哪些地方,有个方向吧,别说你吓的眼都不敢睁开。」莫如茵闻言接着问道,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放过,易天宇已死,她想要的答案恐怕只有他的传人能给。 「呵……让前辈失望了,晚辈的胆倒没这么小。」君蝶影轻笑着,「可惜雪儿飞得高,今晚又星月稀疏,晚辈功力已失,夜难视物,怎还能辨明方向?」 君蝶影说着生平在师父面前的第一次谎言,虽然心中有些歉意,但却无悔!今晚的星月的确稀疏,但凭着他对夜空星子的熟念,仍是能够判别方位的。 只是说什么也不能让战端再起,离开前好不容易才说服凌书岳,答应自己不主动挑起杀端的,虽然不明白寰宇双奇的目的到底为何,但君蝶影很清楚的知道不论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血腥的杀伐终究会催魂许多宝贵的生命。 「……」莫如茵沉吟了会儿,尽管满心的不悦与不满,然而君蝶影的说法她也确实无法反驳,突然目中精光一闪,嘴上露出抹高深的笑容。 「那鸟呢?该是你蓄养的吧,飞禽对方向的判别与记忆是最敏锐的,你唤它来带路吧,只要能找着那小魔,之前你所作的一切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很抱歉,恐怕前辈您的苦心还是白费,雪儿是野生的飞禽,一向都是它主动找我,不是晚辈能够呼之来挥之去的。」君蝶应继续编造着借口。 「而且它性喜游玩,常常好几个月才会来找晚辈,今日见上,只怕得等上许多时日,前辈这法子只怕太费时了。」君蝶影扯着漫天大谎,反正他是铁了心了,如今能做的就是不让两方遇上,至于寰宇双奇会怎么对付自己,他并不在意。 「小子利嘴!」莫如茵忍无可忍的尖声叫着,「你当我们是三尺孩童,随你编两句就可以唬住了?!你再不老实说,等下就知道厉害了!」 「晚辈句句实言,倒是莫前辈怎这般小觑了自己,普天之下,双奇之名又有谁敢以孩童视之?」君蝶影抿唇笑着道,言下之意,就是可是你自己说的哟。 其实说天下间没人敢也不尽然,君蝶影的心中又不禁浮现那个孤傲的白色身影……要是他在这儿,只怕会更有办法让老妇气地抓狂,因为他一定会直接用行动证明的,想到这儿,君蝶影唇边的笑意更浓。 「你!」老妇气得瞪大了眼,披肩的银发震得筱筱而动,周遭的人都急得替君蝶影捏把冷汗,数十年来,有谁敢在双奇面前如此顶撞?萧玉麟更是担心的握紧了拳,深怕莫如茵在盛怒下出手杀了君蝶影。 反观君蝶影却正有趣的欣赏着老妇满脸的愤恨之色,这般的越玩越凶无非是想借此让自己忘记心口那股炙痛,看着老妇如此有失身分的模样,的确让君蝶影淡忘许多不快。 「既然你这么肯定,」君霁的眼中寒意渐浓,有着说不出令人寒毛直竖的恐怖,「那老夫也只能请轩辕『城主』治你这通敌叛帮之罪!」 君蝶影嘴角仍挂着笑,早明白是个不欢的结果……思绪霎时飘向了远方,有着白衣身影的远方…… 第八章 坠泪天使 皎洁的月光照着沉眠的大地,犹如慈母抚慰着游子疲倦的孤心,然而皓皓月光下依旧有着阴暗的角落,仅能任由冰冷的夜风刮着…… 悔悟崖,是『偃都城』近郊一处高耸陡峭的悬崖之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崖上没有丝毫的生机,这是个『偃都城』弟子犯错时的思过之处。 如今临崖处的一块巨大石壁上正贴着一个瘦削的人影,手腕脚踝处俱为不知名的金属紧紧扣锁着,深陷肌肤之中,周围已结了层暗褐的血渍,如装饰品般点缀着原本白皙的肤色。 崖上的君蝶影已不复以往清丽的模样,干裂肿胀的唇瓣渗着丝丝鲜血,日间毒辣的太阳与晚间浸骨的寒风交替折磨着,只剩一对大而黑亮的深眸依旧清明,此刻正凝望着高挂夜空的明月。 好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尽管全身的知觉都已冻得麻木,可是如今意识却是那样的清晰,在这儿多久了?君蝶影闭了闭眼,时昏时醒的状况让他记不清已过了多少个日升日落。 寰宇双奇在每日的黄昏清晨都会派人灌他一些清水粥食,并且问着相同的一句:「想通了没?」 想通了没……想通了什么呢?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的理由吗?君蝶影扬起了唇,恐怕到死他都还想不通吧,做个糊涂鬼,似乎也不错,唇角却因此扯裂流出了鲜红的液体,滴滴是那般的鲜明,只是他已经不觉得痛,仍是笑得开心…… 呆望着明月出神,脑海中又浮起凌书岳抿唇皱眉的模样,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君蝶影任由自己思绪飞腾着……他应该会遵守诺言吧,传闻中双奇很厉害,如果遇上了,凌书岳可能会打不过他们的…… 「呵呵……」君蝶影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己还真是敌我不分啊,看来这样的惩罚并不冤枉嘛,只是担心能怎样呢?现在的自己什么也无法做。 闭着眼,感受着脸庞上轻柔冰凉的触感,下雨了吧?君蝶影心想着,缓缓睁开眼来,果然月娘不知何时藏起了脸,只剩满天乌云密布着。 世事无常,是吧,什么才是真正的存在?什么才是恒久不变呢……再次闭上眼,君蝶影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以前的自己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大概是这儿太无聊了,脑子才会这般天南地北的乱想。 雨势渐大,打在麻木的身上竟也有着轻微的疼痛感,君蝶影的唇边泛起了笑,原来还有感觉啊,还以为已经成了木头了……也好,就让大雨冲去着一身无谓的伤感吧。 咦?雨怎么停得突然?君蝶影张开眼,就看见雪儿停在自己上方,张翅替自己遮蔽着风雨。 「雪儿……」声音沙哑得不似自己发出的,还带着哆嗦,君蝶影苦笑着,希望雪儿还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别让人见到你!」 「嘎……」低鸣着,不似以往的引吭高鸣,鸟儿似乎也明白此时不能太招摇。 「不管事让你来的吗?哎呀……他这样还能叫不管事啊,改天该帮他改改名啰!」仍不忘糗头陀两句,其实君蝶影心中很明白头陀一定是知道自己出事了,却苦于当年的誓言无法出林,这会儿恐怕是急得直踱步吧! 君蝶影轻轻以脸颊摩挲着雪儿底下的头颈,感受着雪儿身躯的高温,好暖啊,真想抱着雪儿好好睡上一觉,就算不再醒来他也甘愿,无奈此刻也只能想想而已。 「去吧,雪儿,别再来了,他们想抓你呢……帮我安慰安慰不管事的,他年纪大了,以后你可别再皮啰,嗯?」白鸟依言展翅飞起,却仍依恋的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才离去。 大雨来得急去的也快,月落日升,又是一天的开始,通红的艳阳自地平面缓缓的爬起,而西沉的月亮仍淡淡地印在天际,方才大雨留下的雾气更在天边划出一道长虹,而虹桥的一段就这般恰巧的架在崖边。 真是一幅难得见到的美景,君蝶影一瞬不逝的瞧痴了,连眨眼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深吸了口气,习惯性的想伸个懒腰来迎接这一天,动不了的窘境才又将君蝶影拉回到现实。 「我又忘了……」自嘲的摇了摇头,君蝶影马上忘情的沉醉于眼前的美景,直到虹彩渐逝,艳阳高升,他才回过神,却赫然发现虹桥消逝的崖边竟站着个人! 那人背着阳光向着自己,然而刺眼的阳光却让君蝶影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身影,忽然几缕反射的银芒映入他的眼中,唤起了他的记忆……银面红鬃……凌书岳? 怔愕间,戴着鬼面具的凌书岳已缓步走至君蝶影面前,深邃的双眸始终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你怎么在这儿?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来为难师父的啊!」君蝶影急急问着,心里担心的其实是怕凌书岳与双奇对上,双奇正愁找不着他,没想到凌书岳竟在这时候出现在这儿。 「你是从崖壁攀上来的吗?快走,就从原路回去,凭你的功力应该没问题的,这头上崖的路上有暗卡,不要往哪儿,你快……」君蝶影有些语无伦次的催促着,却被凌书岳大手抚上脸颊的异样举动截住了话语。 「书岳?」不解凌书岳奇异的举动,从一开始凌书岳就一直不发一语的盯着自己瞧,大概是自己现在的模样太难看了吧。 君蝶影不禁苦笑着问道:「很狼狈?……不过雪儿倒还认得我,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跟我说任不出我是谁吧?」 「……还有心情开玩笑……」凌书岳终于开口回话,语声一如以往的幽冷,但却听得出还有着一份不忍的责备,「他们竟这样对你?」 「没什么啦,只是一时的误会,过个几天就会放我了。」的确,双奇没叫师父将自己逐出师门,君蝶影已经觉得是千幸万幸了,相较之下,面壁之罚实在不算什么。 「过几天?你还真能撑!还是说你也和他们一样健忘?以为自己功力如昔!」凌书岳的语气愈来愈见不悦,也愈来愈严厉。 「你……在生气?」有些好奇的问着,君蝶影没见过凌书岳这般明显的流露出情绪,「真的不要紧,他们不会有多大兴趣再跟我玩下去的,倒是你,还是先离开吧,等会儿会有人来,遇上就麻烦了。」 「麻烦?是怕他们麻烦吧……」冷哼了句,凌书岳的语声有着明显的不满。 「书岳,寰宇双奇那两位都已经来到城中了,如果你与他们遇上了……」君蝶影没再说下去,他担心一不小心会激起凌书岳的性子,那就大不妙。 不再说些什么,凌书岳放下了轻抚君蝶影面庞的右手,而下一刻四点金光便自他袖中飞出,分击禁锢着君蝶影四肢的枷锁,就在锁锆崩碎之时,一阵细微的喀嚓声传入凌书岳的耳中。 「轰!」震天的声响,原本拘铐君蝶影的岩壁被火药炸得崩去了一大块,地上更是一个大洞,碎石纷飞,尘雾满天。 君蝶影只觉得一股巨力与热浪猛袭而来,而同时身旁也刮起了一波强劲的气旋,然后整个人便似被暴风卷向半空,直震得头昏脑转。 直到定下神,才发现自己已身在十丈外的崖边,凌书岳就在身侧,一手揽在自己的腰际上,负担着自己虚软的身躯,但另一手的衣袖却染了一片血色。 「书岳!」不安的唤着,君蝶影此刻只挂念着凌书岳的伤势,全然没去想这突然而来的爆炸所代表的意思。 「不碍事……这些老家伙还真狠,连你也不顾虑,哼,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冷冷的言语着,凌书岳眼中有着露骨的杀意。 沉默着,凌书岳的话语提醒着君蝶影刚才发生的一切…… 的确,那样程度的爆炸,若非凌书岳,再多条命也会被炸得灰飞烟灭,看样子,自己竟成了钓『魔尊』这尾大鱼的饵食了,君蝶影自嘲的扬起了唇角,露出抹苦涩的笑意…… 难不成就因为自己还有这层利用价值,所以他们才留着自己吗?这真是所谓的正义之士所用的方法?纵使疑惑再多,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如凌书岳所言得这般不堪,君蝶影心中不禁泛起阵阵的暗叹。 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君蝶影再想下去,上崖的那一端已围聚了一群人,寰宇双奇、轩辕行云、成渊、萧玉麟还有其他双奇带来的人及『偃都城』的弟子,就如同事先埋伏般,浩浩荡荡的围堵着,而两人身后则是万丈深崖……已经没有退路。 师父……苦涩的语声堵在喉中,君蝶影喊不出这平时最挚爱的称呼,他并不怪轩辕行云以他为饵,也不怨他竟不顾自己生死的设下这般歹毒的陷阱,只是……只是为何要隐瞒着自己? 为什么事先不让我知道呢?难道师父也相信我跟『魔尊』连成一气,对师门有不轨之心吗?师父!您真得这么怀疑吗?您该是了解我的啊……君蝶影难掩神伤的望向轩辕行云。 而轩辕行云却依旧回避着他询问的眼神,只因他怕看到那双晶亮的眸中漾着失望,泛着心伤……孩子,别这样……轩辕行云心中也同样的狂喊着。 他绝对相信君蝶影不会出卖师门,做出背叛师门的事,至多只是心比较软,对敌人下不了杀手罢了……他也心疼蝶影这些日子受的苦,也不愿让蝶影冒着生命危险去做饵。 可是……他没办法,他不能不顾全着偃都一脉,背负着私通邪魔的罪名,他更无法违背双奇的命令,他不能啊……泪水渐渐的溢出轩辕行云仅余的一目,爬满着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老脸。 看见轩辕行云眼中的泪光,君蝶影满腔的苦闷转眼成空……师父,您终还惦挂着蝶影,是吧……这就够了,够了,不用再为我担心了……了然的,君蝶影尽可能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迎向轩辕行云。 「你果然来了,命还挺硬的!」莫如茵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两眼直盯着这张令她愤恨伤痛的鬼面具,「……看来君小子的确与你这小魔牵连不清,我倒没冤枉他!」 「莫老前辈!蝶影一定是被这魔头挟持着,绝非有意与他一道,还请老前辈名察。」萧玉麟抢先一步急急解释着,他是这群人中唯一还不放弃为君蝶影辩解的人。 「放开他!你这邪魔,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跟我们打,别竟拿人质做要胁!」萧玉麟怒目瞪着凌书岳,恨不能一把将君蝶影抢过来。 随着萧玉麟的喊声,凌书岳居然真的放开了在君蝶影腰间扶持的左手,君蝶影急忙转头望向凌书岳,此刻他不应该放手啊! 除了双奇外,其他人多少还是会顾忌着自己,不会肆无忌惮的下杀手,君蝶影身形不稳的立于凌书岳身旁,毫无离去的意思。 凌书岳此时也正望着他,虽然隔着面具,看不着面上的表情,君蝶影却从那灿然的眼神中看得出他的不屑与轻蔑之意,还有着一丝……他分辨不出的意味。 「光明正大?凭你们此等行径也敢说得这般义正词严?至于你所谓的人质……」冷淡的语声中,凌书岳突然一掌将君蝶影打离,令他飞跌撞入萧玉麟的臂弯中,「我还不屑!」 「你!」萧玉麟又惊又怒,君蝶影全身功力被禁,如今又被折磨了许多天,那还禁得起着一掌,急忙低头探去,才发现君蝶影并没被震伤,仅是虚乏的瘫在自己的怀里。 乘着凌书岳发掌推人的间隙,寰宇双奇立即迎上,分占凌书岳前方和左右两面。 「好小子,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上天对我两个老的总还算不苛。」莫如茵激动地低语着,「小子,我只问你一句,『枫潭』在哪里?」 「……」古怪的盯着双奇,凌书岳奇怪为什么两人会知道这名字。 「小子,姓易的一定有跟你说过,对不对?」莫如茵眼中满是着急的神色,「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将那魔头的尸身还你!」 「……」依旧不发一语,凌书岳冷冷得看着两人。心念数转,这两人到底与师父有什么关系,怎会知道『枫潭』?应该是师父亲口告知的吧,因为这地点只有师父与自己知道,但又为何两人只知其名而不知其处呢? 「你快说!」莫如茵失控的吼着。 「如茵,冷静点。」一旁的君霁劝说着,尽管他的面上平静如昔,但眼中却也有着与其妻同样的神色,「凌书岳,易天宇想必曾与你说过,你若是肯说出何在,我可以担保你不会重蹈你师父的下场。」 眉梢一扬,从君霁的话中凌书岳听出了些味道,难道十年前的杀戮与『枫潭』有关?师父那天所会之人是他们?是他们伤了师父又命人围杀吗? 「原来你们所谓的公理正义也有可商量的余地,还是该说是打着正义的旗号,也只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呢?」凌书岳以轻蔑的口吻嘲讽着,两老的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你们应该知道『魔尊』从不与人谈条件,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然。」绝口不提『枫潭』,凌书岳旁敲侧击的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老头,这小子跟姓易的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说了也白说,哼,等落在我们手上,看他还能逞什么口舌!」莫如茵忿忿搁下了话,同时双手一扬便扑向凌书岳,君霁也随之迎上。 三条人影在崖边疾速的翻腾奔跃着,如同一抹淡淡的轻烟,快得让人看不清三人的身影,而轩辕行云与成渊则因伤势未愈在一旁掠阵,未加入战局。 「蝶影,你还撑得住吧?」心疼得看着君蝶影苍白憔悴的容颜,萧玉麟搓手呵气的想替他暖暖那冰冷的双手。 「还好……谢谢。」微弱的语声让萧玉麟更加觉得难过,直想紧紧地将君蝶影搂在怀里,克制着心中奔流的情感,萧玉麟从怀中取出伤药包扎着君蝶影手腕足踝的伤处。 包扎妥当后,萧玉麟抬起头才发现君蝶影正微蹙着眉头,神情紧张的注视着那头的战局……他在担心谁?寰宇双奇?还是……不会的!萧玉麟马上否定了心地浮现的念头。 战局依旧,双方仍僵持着,只是战局向君蝶影这头靠近了许多,不知为何,双奇只是一径地采取游斗的方式,并未猛施杀招。 从之前话语中看得出两人是想生擒凌书岳,问出枫潭所在,虽说不是件易事,但如今这种打法也未免显得太温和,仿佛两人在等什么般,倏然间,莫如茵突然开口厉啸。 就在此时,萧玉麟突然放下君蝶影,返身迅捷的持着把短刀急袭凌书岳的后背,速度之快加上两人间距离之短,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天真!」随着一声冷冷得短斥,凌书岳的神形如影般弹开,而当形影再聚时,泛着冷气的『凝魂』已直捣萧玉麟胸口,眼看萧玉麟难逃被『凝魂』穿胸而过的命运。 「不要!」黯哑的语声嘶吼着,君蝶影奋起余力的扑向前去,直觉的想拦住凌书岳的剑势,他不要再见到有人留血丧命了!这种没意义的争斗,不值得! 当然,就算君蝶影矫健如昔,只怕也难以挡下凌书岳这凌厉的一击,何况是现在。但『凝魂』却随着君蝶影喊出的语声偏了偏,仅擦过萧玉麟的左胁,而君蝶影的身子却煞不住势子的撞向横在面前的『凝魂』。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凌书岳右手急撤,染血的左臂则迅捷的揽向君蝶影腰间将他带开,而就在此时,一把短刀贴着君蝶影的身躯扎进了凌书岳的腰间。 腰间的剧痛,令凌书岳本能的想挥剑伤敌,可是君蝶影却刚好挡住了他出手的路子……会伤了他……深吸口气,凌书岳轻推君蝶影,让他倒向他身后的萧玉麟,自己则飘然的向后跃离,宛如一尊石像般傲立在崖边。 这一切变化是如此迅捷,当君蝶影在萧玉麟怀中稳住身子时,才惊觉到插在凌书岳左腰上的短匕。 茫然注视着前方,君蝶影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阻拦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竟伤了凌书岳……干裂的双唇开合着,却吐不出只字片语。 「哈,萧娃儿果然有一套,好计!」莫如茵得意的狂笑着。 「前辈夸赞。」萧玉麟回礼道,此刻他有力的双臂正拥着几近软到的君蝶影,「这还是蝶影配合得好,若非如此,晚辈再快,也只怕难以伤到他一丝。」 「……什么……你再说什么……」君蝶影迷惘的呢喃着,脸上尽是不解之色,什么计?什么配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都听不懂…… 「呵……蝶影,现在不用再装了,之前不就与轩辕城主商量好了,为求逼真,还特意瞒着两位前辈呢,以致他们对你有些误解,好在你的委屈也都有了代价,想必前辈们不会怪罪的。「 萧玉麟急忙抢着解释,一边还忙着对轩辕行云使眼色,为了替君蝶影洗脱罪名,萧玉麟利用这个机会扯着漫天大谎。 「喔,原来还计中有计,」君霁轻抚着长须,「真是好计,呵……老夫怎会怪罪呢,倒是这些日子委屈了君侄,行云,老夫也误会你了,没想到你门下竟有此等这般能忍辱负重的人物,不简单。」 「君前辈谬誉了,此乃弟子等应付之责。」轩辕行云虽然明白这一切君蝶影根本不知情,但这么一来,君蝶影不但洗去了通敌之罪,反倒成了力擒『魔尊』的功臣,他当然乐于附和着萧玉麟的谎言。 「不……」甫出声,君蝶影就觉得腰眼一麻,萧玉麟扶持在胁下的大手那般自然的拂过哑穴,同时双臂也加紧了力道,限制住了君蝶影行动的能力。 君蝶影着急的转头望向萧玉麟,而萧玉麟也正凝望着他,眼中带着歉意却也带着坚持,耳边传来他低沉的轻语。 「蝶影,对不起,这时候你还是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作比较好,请你能原谅我这么做,对不起……」 「哼,还真是吵,一群烦人的家伙,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吃定我了吗?」语声依旧淡漠,凌书岳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匕,随手扔下山崖。 激射出的鲜血瞬间濡染了白衣,眼着长衫下摆点点滴下,而凌书岳却仿如未觉,仍是那般潇洒的负手伫立着,如同一座难以撼动的山岳。 「哈……」莫如茵的笑声响彻云霄,「这回,我看你这小子还怎么张狂,你该开始觉得功力涣散,四肢发麻了吧?」 「刀上有着强烈的麻药,就算姓易的有传你解毒之术,这『沸石散』也不是一时半刻你能运劲解得,识时务的还是趁早说出,否则待会儿可有的你受。」莫如茵边说着,边缓缓逼近,君霁也同时自另一旁掩近。 「……」凌书岳沉默着,两眼却直盯着君蝶影,眼中尽是再也明显不过的怒意与恨意,任谁看着,都会不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萧玉麟更是小心提防着,深怕凌书岳会猝起发难,拉君蝶影垫背。 不!别这样看我!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君蝶影心中呐喊着,却奈何有口不能言有足不能行,只能默默承受着凌书岳那炽烈的恨意,而心却仿佛被那灼人的目光给烧炙着……好疼…… 「小子,说出『枫潭』所在,我们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只破你丹田要穴,你仍旧可以安稳的过下半辈子,如何?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吧,不要再替那死人守着秘密了。」 边游说着,两老边小心翼翼得向凌书岳靠近,虎死仍留余威,何况这虎还未就戮呢,多年的经验告诉两人,凌书岳绝不属于肯妥协的那种人。 「两位的好意,」森冷的轻笑着,凌书岳的眼中闪着冷芒,「不过是白费工夫了,凌某的生死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随着语声,凌书岳飘然的向后一跃,白色的身影便裹着云彩迅捷的下坠,双奇急忙跃至,却仍是差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书岳带着嘲笑的眼神坠落深崖。 第九章 光与影 「……呵……在这儿……小蝶……是这儿喔……」 是谁?这银铃般的笑声……是谁……是谁在对我招手……好美的枫……这是哪儿? 小男孩站在枫叶纷飞的林中,天与地都是一片漾红。 喂!别走……别走啊……你要去哪儿?……不要对下我一个人……不要…… 小男孩恐惧的睁着大眼,四周的枫依旧无声无息翻飞着。 「没影的,小心点,别粗手粗脚的打翻了……」 呼……不管事的……还好,有你在……还好……好黑喔,为什么不点灯…… 怎么回?水怎么淹得这么高……好冷喔……师父!师父!…… 「蝶影乖,来,到这儿来。」一张慈祥的容颜即时出现,双臂张迎着…… 小男孩漾着笑容扑向前去,紧紧地抱住…… 嗯,好暖,好舒服,好……师父,怎么了?怎么都是……血…… 慈祥老者缓缓地向前跌,露出了身后闪着寒光的染血剑尖,而剑的另一端却消失在黑暗中,血,沿着剑身点点滴落…… 不!师父!不要!……谁?是谁在那儿?你究竟是谁? 男孩战战兢兢迈步向黑暗中走去……眼前白衣飘动着……男子模糊着面孔,只能望见那双冷漠的眼中闪着怒火……手持长剑狰狞的一步一步逼近…… 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呐喊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男子眼中的怒火更炽,男孩绝望的闭上了眼……啊!这湿热的感觉……原来自己的双手握着短匕插入了白衣男子的胸膛…… 鲜艳的血花开满了男孩的整个视野,到处都是一片凄艳美绝的红…… 小男孩仓皇的放开了双手,慌张的在衣衫上擦着,可是擦不掉,怎么都擦不掉满手的血……白衣男子却在血海中笑了……模糊的面容笑的是那般苍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要这样看我……不要用那样的眼神…… 「蝶影……蝶影?」随着呼唤声,君蝶影茫然的张开了眼睛,像似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目光呆滞着没有反应。 「叠影!醒了吗?」轻推着君蝶影的肩膀,萧玉林拿起湿润的毛巾擦拭着他面上的涔涔冷汗,神情满是担心。 慢慢地,茫然的眼神有了焦点,凝聚在萧玉麟的面上,蠕动着嘴唇,君蝶影稍显困难的组织着词句。 「……萧……?这里是……我房间?」 「嗯。」点头答应着,萧玉麟随手换上了条湿巾敷在君蝶影带着不正常红潮的脸上,「总算是醒了,你可把大伙都急坏了,尤其是轩辕城主,这三天来几乎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我……怎么了?」脑袋仍是迷迷糊糊的难以运作,萧玉麟的话声虽然进了耳,君蝶影却依旧连接不起前因后果。 「染了风寒再加上右肩伤势的恶化,引起了高烧。」萧玉麟缓缓解释着,语声带着些许愁意,望着君蝶影的眼光是那般的爱怜。 「还记得吗?那天在崖上,当……他坠崖时,你突然倒了下去,就这样发着高烧整整昏迷了三天,连齐大夫都没把握……这次真的很险。」一想到那时危殆的情形,萧玉麟整个心口都仿佛被揪了起来。 「觉得怎样?伤口疼吗?你现在还有点烧……有想要吃点什么吗?」柔声问着,尽管人是醒了,萧玉麟知道君蝶影离着痊愈还有好一段日子,毕竟这一次的折磨不小,再加上君蝶影此时的身子又不比平常。 「还好……」君蝶影虚弱的露出个浅笑,甩不去的沉重感,宛如被人肢解般,动不了身体的任一部位,然而在这神昏智眩,疲累乏力的此刻,重新占据脑海的,仍是那在风中翻飞的白衣,那微抿的唇,那带着寒意的瞳眸…… 身上的伤好医,萧玉麟担心的是心伤无药……自君蝶影归来,总是事端不断,怀疑、猜忌、责罚、设陷,在在都使那晶亮的眸子生灰。 尽管君蝶影还是如常般笑着,即使被当作弃子般的诱饵,依旧没有半句怨言,没有一丝怒意,但他看得到那双黑眸中偶然不经意流露的悲意与苦涩。 还有……「他」是否也在君蝶影心上划下了另一道伤口,那带着鬼面的白影……他看得出君蝶影与他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要不,「他」不会来,要不,「他」不会顾着君蝶影而缓下了手中利剑…… 那君蝶影呢?君蝶影对「他」又是如何?萧玉麟不敢想……鬼面人坠下山崖的一刻,君蝶影这般凑巧的倒在自己怀中,这难道意味着……萧玉麟不敢问…… 「好好休息吧……多睡会儿,你需要的,我待会儿再来看你。」怕眼神泄漏出自己心绪的起伏,萧玉麟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未曾走远,萧玉麟只是背倚着门外的石柱,眼神迷蒙的遥望着天边明月……蝶影……对你的感情,你懂吗?你会接受吗?这份此生唯一的爱恋…… 烛影轻摇,又是个宁静的月夜…… 君蝶影倚着桌畔,凝望着昏黄的烛火,似是烛火中有着他想要的答案……三天了,离他苏醒过来过了三天,虽然身子仍是虚的很,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三天来,寰宇双奇仍继续派人搜索着崖下,生见人死见尸,这是两人多年来累计的经验,绝不托大断言,另外对君蝶影的「关心」也从不间断。 「蝶影……」萧玉麟闷闷地开了口,这些天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君蝶影,然而君蝶影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到像似他自己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还要问什么枫潭吗?」收回了目光,君蝶影有些怜悯的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萧玉麟,他知道这些天师父与萧玉麟问他的这些话全是双奇交代的。 「我真的不明白……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还想做什么?」淡淡的语声,少了平日生动的语调,也少了些生气,或许,是遗失了些什么没收回…… 「蝶影,你还在怪我吗?」萧玉麟担心的凝视着君蝶影那显得晦涩的双眸,忍不住伸手轻握住那微凉的双手。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没有闪躲,君蝶影任由萧玉麟握着自己的手,语声飘忽的像似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们用计算计了他,因为我故意把你也拖下水,让他以为你是我们这种人,你不是很在意吗?」沉痛的说出心底的话,这些天君蝶影魂不守舍的模样,萧玉麟全看在眼里,他再钝,也看得出是为了什么,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 「那又怎样?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反倒是我让你们担心了。」收回散漫的眼神,君蝶影给了萧玉麟一个甜美的笑容,但看在萧玉麟眼中却那般令他心疼……我做错了吗? 「蝶影!你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是邪道上的人物啊,想想他手上染的血,想想他剑下的亡魂,难道你忘了?那剑还饮过你师父的血,噬过许多正道之士的身躯,你怎么能这么容易的原谅他!你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 双手有力的抓着君蝶影的双肩,萧玉麟多希望能够当头棒喝,摇醒君蝶影,希望君蝶影只是一时被迷惑住,只是还没看清楚罢了。 「呵……」轻笑着,君蝶影慢慢的起身走向门边,抬头遥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月眉,扬起的唇角带着淡淡的惆怅,「是这样吗?或许吧……其实你不用担心啊,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是的,都已经结束了……其实从来就没开始过不是吗?他与「他」根本什么也不是,不应该是敌人,但也谈不上是朋友,充其量只能算是人生路途上彼此相遇,走上了一段。 而这一段记忆也会终止在时间的洪流中渐渐逝去……既然两人的关系只是如此,若真的只是如此,又为何闭上眼全是他的身影,为何胸口这般闷得难受…… 「蝶影!你要去哪儿?你的身子还没复原,需要休息……」看着君蝶影推门走出,萧玉麟急忙拦阻着。 「不要紧的,房里有点闷,我只是想到屋后的林子里走走,那地方二师兄知道的,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好吗?」淡柔的语声让萧玉麟不忍拂逆,只能停下脚步,目送君蝶影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我还是不行吗?你的心中真没有我能容身的位置?难道就只有「他」,即使他已经不复存在,也依旧占据着你的心?……天呐,我竟是在跟一个幻影争……呵……萧玉麟放声狂笑着,笑声中有着掩不住的凄楚。 漫步走着,君蝶影原想去看看头陀,只是难保寰宇双奇没派人盯着,他不想连累不管事的,于是就这般漫不经心的走着。 等回过神时,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又走上了悔悟崖……还是忘不了……君蝶影苦笑着,从没想过那片白色的身影竟在自己的心中刻划得这么深,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对凌书岳竟有这一份如此灼心的思念。 「嘎!」高昂的鸣声霎时打断君蝶影紊乱的思绪,只见雪儿在他头上盘旋着,接着便俯身直冲而来。 「雪儿!」高兴得喊着,尽管整个人被白鸟冲倒,跌扑在草地上,君蝶影还是热情的拥抱着那雪白的颈项,将整张俏脸埋进白鸟胸前的丰羽中,尽情宣泄着。 突然间白鸟不安的轻舞着巨翅,君蝶影不解的抬起头来,就在此时,一片暗黑的网影迅速的罩向他们。 「嘎--」白鸟猛然煽动着巨翅,硬生生的从偏斜的网角中脱出,同时前额也顺势将君蝶影顶上背脊,作势欲飞。 一股狂飙的掌劲却迅雷不及掩耳的直袭而来,眼看就将撞上这一人一鸟,不料白鸟竟一敛巨翅,突兀的转了半圈,恰恰避开,还乘着掌势张翅飞起,活像一伸手矫健的武者。 发掌的人不禁愣了一下,接着快捷的跃向崖边,双手倏扬,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扁毛畜生竟避得如此巧妙,又懂得借力。来人哪晓得白鸟平素在君蝶影及头陀的打闹中学了不少腾跃闪躲的方法。 「咻!」两枚黑溜溜的暗器破空而来,分打白鸟的两翅,君蝶影本能的弯下身去拦,只觉得左臂一阵剧痛,然而没拦下的另一枚仍是射入了雪儿的右翅,顿时鲜血长流,失速的掉落了丈许,却仍是勉力的维持着平稳。 担心着雪儿的伤势,也担心着下一波的攻击,君蝶影知道离崖边还不够远,仍在暗器的射程中,抿唇凝眉,君蝶影决定怎样也要护雪儿周全。 「住手!会伤了蝶影!」思维间,一声叱喝传入耳中,君蝶影闻声回头看去,只见崖上两条人影正打得难分难解,其中一人全身的黑,另一人则竟是二师兄。 分神的片刻,白鸟因为伤势颠旋了一匝,君蝶影一个不稳便摔下了鸟背,原想伸手勾住白鸟的长颈,却担心猛力的拉扯会使雪儿一同坠落而作罢。 就这迟疑的瞬间,君蝶影已被茫茫的云雾所吞噬,恍惚间只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崖边的惊叫声与白鸟的悲鸣…… 好冷……这是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缓缓得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的漆黑,君蝶影不禁觉得有些愕然……这是哪儿?阴曹地府不成? 转头想看周遭的景致,才稍微挪动就让君蝶影差点没把牙咬碎…… 痛!…… 看样子是还没当成鬼,要不然做这种事还会痛的鬼也实在太不称头了,君蝶影心想着。 痛归痛,君蝶影还是慢慢的侧过头,努力辨识着眼前暗淡的光影,慢慢的,他终于分辨出眼前的微光似乎离自己所躺的地方还有丈许,瞧那模样像似黎明时未亮的天色。 轻轻的移动着手指抚摸着,身上所盖以及身下颠覆着好像动物皮毛一类的物品,再往下探便是粗糙的石头……这儿该是个洞穴吧! 正当君蝶影思索着身在何处时,一阵细微的衣衫摩挲声自顶上传来,自然得令他抬头想看是谁,不料一个动作过大,又是一阵痛楚的痉挛袭击全身,虽是咬紧了牙,还是忍不住轻吟出口。 来人像是被这一声低吟惊扰到,迅速掠至君蝶影的身旁,感觉得到来人正俯下身察看着,可是任凭君蝶影睁大了眼还是分辨不出这黑暗中的身影是谁……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的覆上了额头,另一手则迅速的搭上了腕脉,当君蝶影渐渐从剧痛中恢复能够开口时,一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乱动!你伤的不轻。」 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双唇轻颤着却说不出话语,君蝶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艰难的想伸出手去确定眼前的人影,证实那不是自己的幻觉,手指刚动就被人牢牢地握住了。 「不是叫你别动!你想做什么跟我说就好了。」冷冷的语声有着明显的不悦,更带着些许焦躁,虽然语意依旧如此霸道,但此刻听在君蝶影耳里却像是首最动人的乐曲。 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眷恋这份冰冷的声音,从没想过这声音的主人会令自己的心绪这般悸动,满腔的思念纷纷化作颗颗晶莹的泪珠宣泄着君蝶影这些日子郁闷的情绪。 「怎么了……很痛是不是?」着急的问着,大手拭着君蝶影脸上发烫的泪水,动作却是那样的轻柔与不舍。 「……书岳……」呢喃着,君蝶影闭上了眼,想阻止泛流的泪水,可是却怎么也止不了这溃堤的泪。 「喂……」低声轻唤着,凌书岳被君蝶影着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只好柔声安慰着,「别哭了,再哭下去的话,会闹水灾的,你不会是想溺死自己吧?」 「呵……唔……」被凌书岳逗得笑了出声,却又在下一刻被牵动的伤势扯痛,君蝶影不禁低声抗议着,「……别……开玩笑……好痛耶!」 「痛?哼,你也知道痛,我还当你真以为自己是只蝶,可以跟鸟一样在天上飞!」没好气地回嘴着,说什么凌书岳也忘不了君蝶影从天而降带给他的那份「惊喜」,只差没把他的心脏给停下来。 「……飞?……雪儿!」突然想起雪儿,君蝶影紧张的又想起身,他记得雪儿也受伤了,更还记得那萦绕耳际的凄厉悲鸣。 「它很好,至少比你好多了。」大手稍稍用力地握了握君蝶影冰凉的手掌,传递着让人心安的信息,「崖下有个湖,是雪儿在你落水后及时拉了你一把,我才来得及……会冷吗?」 感觉出君蝶影在颤抖着,凌书岳立刻挨着君蝶影躺下,解开衣衫,小心翼翼的将君蝶影翻过身,让他俯卧在自己身上,再合起衣衫,扯过一旁的兽皮轻轻裹覆着。 好暖的胸膛……君蝶影无力得瘫在凌书岳的怀抱中,两颊却莫名其妙的有如火炙般烧烫着,他着实搞不清自己为何会这般脸红心跳。 「这样好些吗?」语声虽冷,却字字透露着无比的暖意,凌书岳调整着姿势,避免碰触到君蝶影的伤处,「现在不能生火,那些老家伙还不死心得到处搜查呢!」 提到这儿,君蝶影突然想起两人之间的误会,不由得身子一僵,有些手足无措的急急解释着:「你的伤……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我只是不想你再杀人,只是……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使你受伤,我……」 慢慢地停了口,君蝶影发现凌书岳似乎根本没在听自己笨拙的解释,就着微弱的天光,他看到凌书岳正凝视着自己,目光却很是怪异,就如同那天在崖上初见时,他也是这般神情……很专注,很深沉,还好像包含了很深的……感情。 被看的别扭,君蝶影垂下了视线,不安的低语着:「……怎……么了,你不相信?要怎么你才……」剩下的话语突兀的被封在凌书岳的唇中,君蝶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直觉的以双手抵在凌书岳的胸前推拒着,力道却那般微弱。 察觉出怀中人儿的抗拒,凌书岳迅速的结束了这次亲密接触,为的只是怕君蝶影挣疼了伤处,而君蝶影犹自惊愕的愣在当场,小口微张,却遗忘了话语。 「你很吵耶……我有说过怪你吗?」仿佛掩饰着什么,凌书岳微微移开了视线,语气如昔的平淡,语调却显得柔和许多。 「……可是……可是……那时候你的眼神……」无意识的自语着,君蝶影此刻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怎么也转不过来,他还在思索着……想些什么却又不甚清楚…… 「那是骗人的,全都把它忘了,过去的不愉快全都把它忘记。」命令似的,凌书岳低沉的耳语着,双手仿佛强调般更加紧拥着怀中失神的人儿。 「你……刚才……是在亲我?!」上扬的语声有着掩不住的讶异,到此时君蝶影才算回过神,脸红之余是满布着迷惑的神情。 「你……真是书岳?」不一样……这不是我认识的凌书岳,那个有着如冰一般眼神,浑身透着冷冽寒意的男子,怎会如此的轻柔细语,怎会? 「怎么?不像吗?那我该是什么样呢?」有些好奇的问着,凌书岳的确有点想知道君蝶影心目中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虽然可想而知的不会有什么好话才对,因为自己曾那般无情的伤害它。 「该是什么样……」轻轻重复着,君蝶影微微的扬起了唇,惊愕的情绪已渐渐抚平,所有的慧黠全都跑了回来,「嗯,我想想……该是个头上长角,嘴生獠牙,眼睛长在头上的家伙……」 「你这小子,敢消遣我,该罚……」低沉的语声还在耳畔回荡,凌书岳又忍不住在君蝶影的唇上轻轻一啄。 「……你真的很不一样耶……」如梦般呢喃着,这次君蝶影没有抗拒,只是迷惑更深了,从没想过也没见过凌书岳会有这如同常人的一面,所有的棱角、令人生畏的寒意与煞气此刻全然不复存在,仿佛两人之间少了什么多了什么…… 「……」轻叹了声,凌书岳自嘲的笑了笑,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么一面吧,不知道自己能撤除所有防卫,卸下所有伪装,不知道能如此坦率明白的流露情绪,丝毫不需隐藏,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般浓烈的情感,还有想倾尽一切去爱的冲动…… 「怎么了?」听见凌书岳的轻叹,君蝶影微微扬起头望着,虽然看不见凌书岳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听得出那一声叹息有着许多难言的感慨。 「知道吗?对我而言,你是那样的特别……从第一眼,你就如同火焰般深深吸引着在黑暗前行的我。」 不再掩饰此时澎湃的情感,或许是夜,更或许是眼前的人,让他放下所有的顾忌,抛掉无谓的高傲,凌书岳也觉得这一夜自己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然而很讽刺的,光越强阴暗也就越深,越接近你,就越觉得你的耀眼,令我不安,直想夺下你这把火,用你的光芒照亮我的世界,哪怕只是一时的温暖也好,但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想放你自由……只要能知道你的光芒依旧绽放,哪怕只是远远望着,也就足够了,我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只要把你推开,只要离你远远的,就不会伤害到你……我真的曾经这样以为,所以我可以的疏远你……」 「可悲吗?明知道已经无药可救的被你吸引,却只能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别接近你,只希望我的影别遮了你的光,希望我这满手的血性别染上了你……」 带着歉意与苦楚,凌书岳在君蝶影耳边低低倾吐着,所有对君蝶影的爱怜都在此刻倾泄,在差点失去君蝶影的瞬间让他彻底的清楚知道生命是何等的脆弱,他的自以为是差点就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结果呢……你还是伤了,整个人伤痕累累,而我呢,只是满心想着,念着,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却离你如此之远……」 「上崖一见你,我就知道我错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责多后悔……应该要把你留在身边,就算会有更大的伤害,至少还有我在,至少不会放你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至少……这样就该能无悔了。」 「但可笑的是我仍看不清这一点,我以为崖上那一幕足够可以让你回到你的世界,让一切的错乱回到原点,纵然不舍,但只要你能恢复以往宁静平安的生活,即使身边的人不是我,我也愿意放手……然而这一次却又再度证明我仍是错了。」 「我很幸运,犯了这么多次严重的错误,老天却仍未将你自我手中夺走,所以这次,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再也不会将你托给别人,从今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亲手守护!」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一私商量的余地,凌书岳的决定向来甚少人能更改,这次只怕君蝶影也不能,只因这是他对自己的誓言,即使这决定将带给双方痛苦。 「……你……很霸道耶……」如梦似幻般听着凌书岳倾吐着,君蝶影只觉得好像快要被淹没了,有着窒息般的昏眩感,没想过凌书岳的情感竟是这般浓烈,浓的醉人,他已经开始迷乱恍惚了…… 「……可是……虽然你不怪我……我还是要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昏昏沉沉的,君蝶影还是强撑着说出心中对凌书岳的内疚。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凌书岳不会受伤的,他是那么的强……只是这么多天来,他怎么还耽搁在这呢?是因为伤得很重吗……君蝶影迷迷糊糊得想着,心中的愧疚感也愈发加重。 「傻瓜,别那么计较……我也曾用『凝魂』伤了你,算我们扯平好了。」大手轻拂着君蝶影柔软的发丝,凌书岳低头轻轻吻着君蝶影偎在自己胸前的脸庞,「休息吧,别再想了,好好的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不一样了,我们重新开始……」 「……」咕哝地应了声,君蝶影早已疲累的闭上了眼,然而那低沉的嗓音却依旧清晰的传入耳中……重新开始……嗯……耳畔沉稳的心跳声仿佛是这么向他保证的……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