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下)》 第十章 情浓 思君情 浓 刻骨相铭 恋君情 炽 魂索梦萦 *** 从深沉的黑暗中醒来,眼前的大好风光就让血螭不禁以为自己这一晕到了如来佛祖的极乐西方,肤如凝脂熙白若玉,两点小巧茱萸更如雪地里红樱盛绽,如此旖旎风情,任谁埋首其中也会和他同般管不住脑袋。 “你总算醒了!阿螭!” 阿……痴?沉浸在幸福里温存的男人霎时从云端摔至地府十八层,血螭眨了眨眼,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自己还不甚清醒的脑袋上,正想举手掏耳好证实那只是他意识未明下的幻听时,一张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俏脸就彻底粉碎了他自欺欺人的说辞。 “阿螭,还会痛吗?是不是还很不舒服?”看着眼前的墨瞳仍是一片无神的茫然,兴奋的嗓音不由地渐渐凝沉,戎月有些着急地紧瞅着人瞧,就怕又像先前几次,眼睁是睁了人却根本没醒,害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望地,搅得一颗心起起伏伏七上八下地没处着落。 “……你叫我……什么?”低微的语声显示出刚清醒的人还十分虚弱,然而语气铿然却是少有的强硬。 “太好了,真的醒了!”欢呼一声,戎月开心地几欲蹦起,好半晌才意识到男人醒后的第一句话是个问语。 “阿螭呀,你不觉得很亲切?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还叫你全名实在过意不去,阿魅我也是这般唤他的,你不也叫我小月吗?还是你要我也喊你小螭,反正你也没大我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戎月手舞足蹈地滔滔不绝,浑然没发现眼前人的表情不怎么对劲,两道英挺的长眉都快拧成一团死结。 “都不要……难听死了……”声虽小气势却不弱,血螭一点也不吝于和面前人分享自己这难听到和鸭子有得拼的粗哑嗓音。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把立场表达个清楚,依这弯月牙积非成是的坏习性,那个可怕的称呼可是会跟他一辈子的。 “……”愣愣看着那张俊脸上的生动表情,戎月突然狡黠地笑了笑。 这个才醒就一堆意见的家伙,还没发现脸上少了什么吧。 “先喝点水再说吧。”端起一旁盛水的破皿喂了人几口,戎月重新趴下和血螭面对面,支肘托腮,一副准备听故事看好戏的模样。 “好不容易醒了,就跟我说这个?应该还有很多其他该说的吧。” “该说的……什么?”不明白怎么喝口水话题就转了好几转,血螭半是迷惑半是思索地眯了眯眼,他怎么有股不怎好的预感,觉得这弯月牙是挖了坑在等他跳。 “比如说……这个。”从身后拿出木雕面具在指上转玩着,戎月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毫无窥探别人秘密的心虚与歉意。 他很确定等会儿支支吾吾需要解释的人铁定不会是自已,谁叫那男人爱惨了他呢。 果然挂在指尖的面具旋不到半圈,就见原本静躺着休息的人影迅速地伸手朝脸上摸去,在摸不着该有的东西时便转而五指盖脸地仿佛极为懊恼。 “不想我叫你阿螭,是因为我该称你声螭哥吗?就像对螣哥那般?”不待血螭反应过来,戎月又马上追补了句,打定主意非要攻人个措手不及不可:“没错吧,对表哥是该多些敬意,即使你也不过大我一岁多而已。” 扬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戎月睁大了眼准备看好戏,这个总游刃有余一派潇洒的男人可是难得出回糗,不好好戳他一戳实在对不起自己,然而没想到等了等,等来的竟是串欢愉至极的爽朗笑声? “……呵呵。”阵阵不可遏的笑声从捂脸的大掌下传来,没有戎月以为秘密被揭破的尴尬或不自在,被掀了老底的男人反而是大出人意料外地笑得窣窣抖着甚是开怀。 “老实说,我想过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有天你会忍不住自己功手,而且居然还是趁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五指如爪岔张在脸上虚掩着,指缝间亮如星子般的黑瞳直勾勾地瞅着人瞧,墨浓深泽里盈满的全是不容错认的笑意。 “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小月。”还以为这弯月牙被欧阳胤教得太好,万不会做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人之举,没想到凡事总有例外,彬彬君子的月王也是会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你不介意我知道?” “呵……求之不得哪。”故意暧昧地一眨眼,血螭没漏看那张俏脸上一闪而过的泄气表情,这人儿是想看他慌慌张张学鸵鸟打地洞的窘状吧。 挑唇笑了笑,血螭有种一吐郁气的畅意,缩头缩尾藏了近二十年,对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他当然求之不得,那可不单是说给戎月听的意气之言。 和戎嬿的约定,早在戎月交出政权后就不再有任何拘束力,他才不管这秘密公诸于世会掀起多大的风暴巨浪,想来同张脸的另个当事人也不会在意,那家伙八成从得知戎月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在期待着有场好戏吧,否则哪可能积极到移尊屈驾回窝里去守株等他这只兔?这辈子还没见那小子几时这么勤快过。 再说揭了这张鬼脸,就表示离戎月记起自己又更近了一大步不是?他那么聪颖,迟早会想通儿时记忆里的身影不是戎螣。 可以露脸透气又可以让月牙儿早点想起他,叫人怎能够不笑个痛快? 可惜老天爷总见不得人得意太过,这头血螭正心情大好地咧唇开怀,另头戎月已在处心积虑准备着另个叫人咋舌的问题。 “求之不得是吧……”屈居下风的戎月满脸算计地眨了眨眼,他就不信看不到这张脸风云变色的糗样,他可是一直都很想看“螣哥”吃鳖的模样,奈何正主儿难度太高,这份盼头自是落到眼前这男人头上。 “那你身上的毒呢,想来也不介意让我知道是我害的吧。”原本还想作戏挤出点泪花吓人,谁知说到最后一想起片刻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感受,不用刻意眼眶就已忍不住地发热。 扁了扁唇,戎月从不知道自己除了是胆小鬼外原来还是个爱哭鬼。 “别哭小月,小要哭,我好好的不是吗?没事了,都没事了。” 泪眼模糊地看着男人如他所愿地变了脸慌了手脚,始作俑者却是没了欣赏的心情,当听到那又是骗人的哄语,哗哗泪水就再也关不住地夺眶而出。 “骗人!每次都……骗我……”越说越觉得委屈,也就越止不住泪流,戎月呜咽地泣语控诉着:“都还在发烧……哪里没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不要……不要你这样子……救我……讨厌……你最讨厌!” “……”尽管对最后迸出红唇的辞汇很是介意,血螭也只能不发一语地把人拥进怀里慷慨借出胸膛,他很清楚这时候解释什么也是枉然,搞不好火上加油灾情更是惨烈。 他不知道自己毒发的模样有多狰狞,也不知道究竟昏死了多久时间,不过光从胸前这人儿担惊受怕的程度来看,答案大概不怎么能听,否则以这弯月牙的坚忍个性,也不会引得他这般嚎啕大哭。 许久许久,当血螭忍不住胸口细微刺疼痒得很想伸手抓时,惊天动地的哭声终于转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 “……不哭了好吗?帮我个忙吧,绷带好像湿了。”柔声请求着,血螭很明白怎样才能让人转移注意力,适当的宣泄他还可以接受,过了头有伤身体他可就不许了。 “……刚刚为什么不说?”从湿意满满的胸膛钻出头来,妍丽的俏颜已成了花猫般的精彩。 “我哪敢啊大王~万一你把帐再加一笔哭得更凶,到时候泛滥成灾的可不只这一区了。”故作一脸可怜兮兮的小媳妇诉苦样,总算是逗得那张一塌糊涂的脸盘破涕而笑。 “……老是这样……自己都惨兮兮了……还担心我。”似嗔似怨,戎月复又低头埋回那宛若避风港般的胸膛上蹭了蹭,听着那沉稳的心音一声声扑通扑通地响着,近二十个时辰悬在半空的心,总算重新有了地方归位。 抬起手,迟疑了半晌才落在人儿光裸的背脊上轻抚着安慰,血螭神色有着几分不解的迷茫,如果说赤着上身肌肤相亲是为了应急帮他取暖,那现在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怎么瞧……这个都好像叫作撒娇吧。 这弯月牙是被吓坏了吗?怎么一觉醒来变了这么多,柔似水般对自己这个占过他便宜的人竟全无了界线…… “小月你……” “不要叫我小月,我比较喜欢你以前叫我的方式。”抬起脸,尽管还是肿着两泡水囊鼻红眼红狼狈得可以,亮如澄镜的双瞳却闪耀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以……前?猛然一震,血螭神情复杂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牵系着他所有喜怒哀乐的可人儿,带着点希冀却又掺和着畏惧地深深踌躇。 他一点也不敢臆测戎月已经记起了他,就怕是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从云端摔落泥地的感觉可不是龇纤咧嘴的痛而已…… “月牙儿,你不都是这么叫我的?”带着点顽皮、一点狡黠还有浓浓的恋眷,戎月向这个始终凝视着自已的男人展露了一抹绝美的笑容。 记忆如潮,惶惶不安的一天一夜里,他不时得想些其他的才能分敞心神喘口气,翻来覆去想最多的还是眼前这男人,他努力区辨着脑海里的人影究竟足谁,是戎螣还是血螭,点点滴滴的儿时记忆纷纷涌现。 香榭小亭、绿波池畔、甚至他总揶揄赫连魑魅喜欢栖身的雕梁画檐,不论在哪儿,自己的手始终有个男孩牢牢牵着。 “你……记起来了?”过大的巨喜让血螭仍是迟疑着不敢相信,盼了这么多年宿愿得偿,让他有种仿如置身梦中的不确实感。 “嗯,记起来了也全都知道了,以后不准你再瞒我这么多事。”瞅着这张和螣哥一模一样的脸庞露出呆愣的痴傻表情,戎月忍不住笑得更是灿烂。 决定了,以后若是在螣哥那儿讨不了好,他就回头戏整这家伙,光是想像这张脸哭笑不得的模样就觉得有趣极了,至少,被螣哥欺压的低落心情绝对可以扳回。 “遵命,实话实说有问必答可以吧。”心情大好,血螭俏皮地回以一个军礼相敬。 “真的?那好,打勾勾。”伸出小指头,戎月露出一脸“不照做就是骗我”的固执神情,显得几分稚气。 “又要打勾勾?怎么长这么大了还信这个。”宠溺地一笑,话虽这么说血螭却是想都没想便依言伸出手两指交缠勾了勾。 “我信……”突然凑上脸以唇拂过那仍赚苍白的唇瓣,玉白的双颊随即不可仰地浮起红云,然而即使带着些赧意,那双始终不曾闭合起的澄瞳却映着再真切不过的挚情。, “因为以前有个男孩跟我打了勾勾,结果这么长时间就真的笨笨地只守在我身边没跑,所以我相信他的誓诺。” “……”抚着自己燃烧般烫热的唇,血螭呆呆地望着面前人儿难掩娇羞却万分认真的脸容,深邃的墨瞳里也渐渐跟着掀起一片滔天巨浪,最后竟是忍不住睑热地转开了视线。 “没想到连这个你也记得,我还以为你记得的都是我们捣蛋的那些。” “呵……那些啊,我当然没忘。”看着血螭不自在撇开的俊脸,戎月更乐了,没想到这个可以天塌当被盖的男人脸皮竟似比自己还薄。 嬉戏般伸指轻轻搔拂着那温润的脸颊,戎月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碰触对方的心情,只是当看着那原本不甚明显的红痕越来越不容忽视甚至称得上矫艳动人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像极了个调戏良男的无道昏君,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倒在那温热的怀里。 这男人哪……睥睨天下,傲看红尘,出类拔萃耀眼得叫人无法正视,谁想得到却对自己如此倾情折腰,面子、性命什么都能为他放下,却又什么回报都不求,实在傻得让人忍不住心疼。 “大傻瓜、大笨蛋,难怪螣哥说你不长眼,我有什么好?”伸掌堵上那张合欲言的双唇,戎月又是管不住手地沿着唇缘细细描绘,“你呀,喜欢我却又躲着着不见人影,要不是这次机缘凑巧让我知道了,难道要等到垂垂老矣才开口嘛。” “……也许都不会说吧,能这样一直看着你保护你就很够了。”抓佳唇边的纤指,血螭在嫩白的指腹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只要你是王,我就不会让你知道我的身分叫你为难半分,这是当年我向嬿嬷承诺过的事,一个连脸都不能给你看的人,你又怎么有办法相信他的真心,难道要我用戎螣的身分跟你谈情说爱吗?” “……傻瓜、笨蛋、大白痴。”太多的感触澎湃于心,逸出口的又是一串喃喃念语,戎月伸手圈上男人烫热的颈子,缓缓俯首抵上那饱满的天庭磨蹭着。 “唉,你这骂人的辞汇还真跟你哥有得拼。”由得戎月额抵额依偎着,血螭却不愿给人太多时间沉缅在这种谈不上愉悦的情绪中,他不要这弯月牙觉得负他欠他什么。 爱着、守着,就算始终只能像个影子不为对方所知,他也从不曾后悔过。 生命之于他早在最初就褪去了该有的色彩,不被允许不被期盼的存在,他没兴趣拿活着这回事和所有否定他的人赌气,太无聊也太麻烦了,他可不比戎螣那小子多上几分耐性。 如果没有这弯月牙,他才懒得这么别扭地挣活,所以这人儿绝对没必要对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歉疚。 无论他的天地有多广阔,戎月就是那维系的唯一支撑,少了他,崩毁殆尽什么也不会留下,谁会和撑起天地的唯一计较付出多少?不过是当事人不自知自己的重要罢了。 “……你和螣哥谁大?”提起另一个孪生的兄长,戎月就忍不住好奇这对双生子究竟谁是先呱呱坠地的那一个,若是要他下注,十之八九会押在戎螣身上,并不是说眼前的男人不值得信赖,而是怎么看也少了点沉稳的当家样。 “知道吗?嬿嬷也有另外给我个名字。”没正面回答戎月的问题,血螭借机把话题转到自己兹兹在念的问题上。 他实在很怕这人儿未来喊他一口一个螭字,得趁没养成习惯前赶紧纠正回来,省得以后每见螣那小子一回就得忍受一次他的奚落。 “翱苍,翱翔的翱苍天的苍,你说我和小天谁比较大?” “小天?” “翔天不是吗?不叫他小天叫什么。”兴高采烈地道出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可人儿第一个开口叫唤的却是戎螣那个臭小子,血螭不由得有点吃味地撇了撇唇。 “翱苍……翔天……你是哥哥?” 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的名字从那双红唇间吐出,语气却是让人不容置疑的满腹疑窦,血螭再也忍不住抗议地挑了挑眉。 “不能怪我,谁叫螣哥比较凶,凶的人本来就比较像老大呀,气势嘛。”无辜地眨了眨眼,戎月赶紧送上一句甜语安抚,没了面具做掩饰,这张脸容表情实在丰富得让他叹为观止,不用言语他都能很清楚地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没错,小天最凶了。”大表认同地狂点着头,血螭大有找到知音的感动,肚里的那点不满早化为乌有,“每次叫我做工都是恶声恶气凶巴巴地,如果叫他小天脸就更臭了。” 噗!这还用说?捂着口,戎月实在被肚里的笑意憋到不行,这不是人人都该知道的常理吗?偏偏这男人说来还满腹怨言的委屈样。 螣哥那人怎么可能容得人这么唤他,哪怕是手足至亲也不会准吧。 不过瞧这男人我行我素的性子,连在他面前也左一句小天右一句小天地喊,螣哥八成对这个孪生兄长也很头大吧,真想看看这两人共处一率的情景…… “螣哥……你怨他吗?”轻语幽幽,戎月小心的模样就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美梦,话虽然是问着面前的男人,脑海里浮起的却是另抹身影。 对于那个一母同胞命运却大不相同的哥哥,戎月始终感到介怀过意不去,始终很想问问那人对自己究竟怨不怨恨不恨?更想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认自己这个夺去他所有的兄弟。 “嘿,你想问的人不是我吧?”了然地抿唇一笑,墨浓般的星眸缓缓涌现回忆的暖彩。 “我和那家伙其实跟你和戎雪的情况大不相同,你们是长大后才知道彼此,我和他却是从小就混在一块……戎甄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谁存谁亡,而是悄悄同时养着我们两个直到快五岁的时候。” 瞥见那张容颜上自以为了解的钦佩之色,血螭就忍不住讥讽地一扬唇,立即打断那颗小脑袋里的妄想。 “喂,别会错意,别以为那是什么伟大的母爱,那女人从来没好心过,她不是舍不得,而是要等我们大一点她才好决定哪个比较适合争权为王。” 不是所有天底下为人母的都有为母的慈爱天性,很不巧地,他钻出的肚皮就属于先天缺陷的那一个。 “就如你刚刚说的,我虽然份属哥哥却是从小就没个老大样,活泼好动爱玩爱闹没个定性,结果自然是那个从小就懂得端臭脸摆架子的家伙胜出。” 不舍地,戎月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指掌。 没见过光明就不会知道黑暗的可怕,天生的瞎子总比后天失明者幸福得多。 先给予再夺取……何其的残忍…… “放心,我没事好得很,要说有什么后遗症,也不过是散了点懒得争了。”笑笑回握住戎月传递过来的力量,血螭是一脸的不在意。 “如果当年没有你姆嬷和你的存在,我想我会怨的,天地神鬼我大慨全会算上一份,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更是一个也不可能放过,也许……那达早就被我这个魔头毁了吧。” “至于小天……哼,那小子可是贼得很,要我怎么恨?”一扫之前有些落寞寂寥有些抑郁的感慨口吻,语声骤然转为愤愤难平,每一字都是从齿缝间逼出。 “那个贼小子,先是未雨绸缪地赏了个大人情,然后和我比赛似地狂练功,害我就是想还他这人情也还不了,一屁股债欠到最后就只有认命地做牛做马供他使唤,想到我就……就……” 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嘴角抽搐咬牙切齿的模样,戎月实在质疑那句“怎么恨”答语的真实度,难过低落的心情早随着陈述者的语气变化消退无踪,沉寂的好奇心再次蠢蠢欲动。 “螣哥……救过你?”轻声细语问得比先前更是小心了几分,尽管自己在这男人面前无异于有着道免死金牌,戎月还是十分自制地没打算在火头上添柴。 “废……”果然火起下神智难明,血螭一脸光火地劈头就是个“废”字,总算在下个字出口前看清了眼前的无辜脸容,满肚子闷火终是化作无声长叹。 “对,那个臭小子救过我。”无精打采地回了句,血螭闷闷地将脸埋进前方香暖的胸膛里安慰自己。 “就在那死女人决定要我小命后,那家伙‘阴错阳差’‘误打误撞’地从阎王殿拉了我一把,然后‘不差多一口人吃饭’地把我留在他身边以供差遣。” 虽然结果已然定案无从辩驳,过程却仍可以击鼓鸣冤由得他说,血螭努力强调着某人救他完全不是基于什么兄友弟恭的感人情谊,照戎螣本人的说法,只不过是“顺手”而已。 “呵呵……这说法很像螣哥,也很像你,你们兄弟问的感情真好,虽然我猜你们一定不承认,不过就我这个外人来看,真的是很不错呢。”露出艳羡的神采,戎月一脸向往的模样。 “别光羡慕我,就我这个外人来看,戎雪对你的感情其实才真的兄弟情浓,只是死鸭子嘴硬话说得难听罢了。”学着戎月用词,血螭难得正经地帮人剖析着,当局者迷,总是身为局外人时招子才精亮点。 “你想想,才一面之缘就把跟在身边十年的魑魅小猫留下来保护你,而且哪种白痴会急着跟一国之王划清界线?就算荣华富贵不放在眼里,身为一个处在魍魉鬼域里的杀手也该趁此借你的背景跳出泥沼吧,依我看,他早把你放进心坎里疼着了。” “真的吗?雪哥不会怨我?” “月牙儿,当年又不是你决定谁走准留的他怨你干嘛?再说你知道那个初晴的事吧,算来也是我们的表妹,你没看那件事对他打击多大,失去了个妹妹,好不容易再有你这个弟弟,他哪舍得什么恨哪怨的,不把你宠上天去我都怀疑。” “真的?” “还怀疑!真要比的话,也该是我羡慕你吧。”戏谑地一撇唇,血螭索性再下了记猛药:“我和那个臭小天是典型的一山不容二虎,现在是利害无关所以相安厄事,如果哪天立场各异……嘿,也许得倒下一个。” “怎么可能?!” “月牙儿~怎么老是怀疑我的话?人家说真的啦,你不是跟魑魅小猫形容过戎螣像蛇吗?蛇嘛,本来就是冷冰冰的有什么好奇怪,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个谁也没管过对方死活呀,我没帮他挡过刺客,他不也老踢我上战场卖命?”哀怨地瞅了眼戌月,血螭开始装小扮娇,然而犹不忘一一细数和戎螣间的烂帐。 “那是你们信任对方的能力。”好笑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年龄陡然倒回十数载的大男人,戎月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 “不对不对,比如说……他如果敢动你那我一定会拆了他,嗯,如果哪天我对猫肉有兴趣,他也绝不会让我再多吸口气。”一本正经地说着老实话,然而看着戎月眼睛越瞪越大,血螭知道就算是事实对这弯月牙也太过刺激了。 他和戎螣是生性炎凉情若纸薄,所以这番话不管说来还是做来都理所当然得很,可是月牙儿和他哥哥却是同样多愁善感,甚至还比戎雪多加了善良,也难怪没法子接受了。 “呃,这两个例子现在大概都很难发生啦,你和那只笨猫不管是谁出了岔子,戎雪都不会坐视不管,况且那小子背后可还有座将军靠山,以一敌三,我和小天谁都不会笨到做这么蠢的事啦。” 不是这样解释吧……看着那双墨瞳里信誓旦旦的认真,戎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地愣在当场。 算了,不管什么理由,只要这两个人不会真的兄弟阋墙拼个你死我活就好。 摇了摇头,失笑的同时涌起的又是股挑动心弦的悸动,只因戎月隐隐意识到会说出这话的男人绝非天性热情,无心无情的程度只怕和戎螣难分轩轾,就只有对自己才这么款款情深浓炽醉人吧……就只有自己…… 感动溢满了心间,戎月不胜负荷般低了低头,下一刻却陡然省起正事还没问又猛地抬起。 “你身上的毒……能解吗?”飘忽的语声问得很是迟疑,如果简单就能够解决没人会让自己痛成那个样子,可是就他所知螣表哥就能自行解毒,他们从小就形影不离,也许连功夫也是一起练的。 “我记得螣哥……” “月牙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不是所有功夫都能对半拆着学,小天那小子一身血肉解毒的本事我可没法学全。”苦笑地摇了摇头,尽管血螭不想让人知道太多,但既然瞒不住就只能坦然以告,谁叫他的月牙儿没那么好蒙。 虽然心里已有点底,然而听到肯定的回答时戎月还是忍不住铁青了脸。 “也没那么严重,这毒在你身上会要命,在我身上还好啦,偶尔痛痛就……”本想轻松点安慰人,谁知道玩笑话才出,那张俏容的颜色就又更难看了几分。 轻叹了口气,血螭温柔地吻上那双巍巍轻颤的唇瓣,舌尖轻轻划过细细吮着,一遍又一遍,用浓情洗去人儿的担忧。 “放心,有你在,我不会轻言放弃的。” “我还是要说对不起。”紧紧抱住血螭的颈项,埋首肩颈间的问语又带上了哽咽的气息:“……是我害你这么痛的。” “在意这个干嘛,真觉得过意不去,改天换让我抱如何?”此痛非彼痛,血螭故意扭曲戎月话语的意思转了个方向,原本只是老老实实开点玩笑让气氛轻送点不作它想,谁知嵌在脖子旁的头颅不一会儿竟是大力点了点。 “月牙儿……我……我说的抱是……是……”被吓得不轻,连唇舌都变得顿拙,血螭不能置信地瞪直了眼。 “我知道,就是碧落斋里我们做的。”抬首拉开距离,尽管红着脸,戎月却依旧不退缩地凝视着另张比他还要红的俊脸:“我愿意啊……喂,为什么呆成这样?意思是我应该摇头吗?” “……”整张脸烫得快要冒烟,血螭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真是烧得厉害,连口都干渴得快喷火,原以为在这人儿身旁十数年早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水火不侵,到现在他才知道还是低估了这弯月牙的级数。 “不……我只是觉得在做梦。”喃喃呓语着,血螭翻掌覆上烫热的脸颊降温,浑然顾不得两手捂颊的行为有多孩子气。 就在气氛旖旎说不出的暧昧时,一声咕噜腹鸣不合时宜地突然响起,戎月尴尬地咬了咬唇,两三顿没吃了,实在怪不得五脏庙抗议。 “对了,水哪儿打来的?”笑笑地抬手抚了抚戎月赧然羞窘的面容,血螭目光骤然定在不远处的水碗。 “屋子后面有条小溪,里面还有鱼,可惜我抓不到。”有点懊恼地噘了噘嘴,戎月是一脸的惋惜,如果他手脚利落点能抓到鱼,就能熬点鱼汤让血蝻补补身体了,而不是可怜兮兮地和他一样只能清水果腹。 “肚子饿了很久吧?”撑坐起身,再扶着人不放心递来的双臂缓缓站起,血螭转了转双腕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顺手捞过一旁满是暗泽的血衣打算一并洗了。 “想吃水煮、清蒸还是烧烤的?” “别逞强,伤没好又还在发烧,你这样还想下水?才一天而已我没那么饿。”忧心忡忡地抓住人,戎月不表赞同地猛摇着头。 “才一天?难怪叫得这么响……好好,不开玩笑了,谢谢你替我担心,不过月牙儿,未免太小觑我啰。”伸指轻刮着戎月滑嫩的面颊,血螭自负地扬唇一笑,邪肆狂佞,尽是睥睨群伦的傲物风采。 “这点热度算什么,要不是死女人下的毒趁机作怪,血皇那老头早不知上哪殿轮回了,他赏的这些我还不看在眼里,再说嘛……”狂态骤敛,俊朗的男人霎时又变得人畜无害的和煦,弹了弹指,一截拇指粗的红彩凭空幻出般,从挂在臂上的血衣间慢慢爬上腕蔓上掌再缠上指尖,末了小巧的品亮坠饰还颤了颤如蛇吐信。 “谁说我要下水了?该洗澡的是这宝贝。”对上面前目瞪口呆被唬得完全呈现凝滞状态的大眼,血螭极无辜地撇了撇唇,最后是毫无歉意地拧了拧那俏挺的鼻尖提人回神。 “早说了嘛……我懒呀。” 第十一章 爱倾 爱如潮涌 漫心 倾 遇君一世 相知 情 *** “要不要休息一下?” “……”迎上那张写满着担心的芙蓉脸,血螭就不由地又想叹气了,妾身未明时是无奈满心才总是抑郁难抒,谁知现在咸鱼翻了身无奈也还是没少减几分。 走来不过十几里,休息却已不下十数次,就只差没学血皇那老小子让人扛着轿子抬…… 皱了皱眉,血螭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让这弯月牙以为他是纸糊的了,虽然说能得情人关爱心头甜滋滋的,不过若到了能力被如此小觑的地步就…… “月牙儿……好,我们休息一下。”被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瞅着瞧,那个在舌尖打转已久的“不”字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只能和着叹息再次吞回肚里去。 对上这弯月牙,十有八九就只有乖乖认命的份儿。 无余地拉着人寻了块片状板根坐着歇腿,血螭抬头看了看天色,盘算着今晚该在哪儿落脚过夜。 照阎罗送上的忠告,他们两个现在和肥羊没啥两样,再说和血皇那老小子结下的梁子也还没完,为了节省体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没到昼伏夜出那么夸张,但也已舍官道改走小径。 时已近夏,所以即使他们是一路朝北走,露宿野林也不至于过于不便,否则他自己是无所谓,身边的那弯月牙可舍不得让他挨寒受冻。 只是过午后就一直天阴阴地,湿气又恁重,看来很可能会有场雷雨,还是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比较妥当。 “你真的都没事了吗?伤口还会不会痛?” 才在想着晚上该拿什么野味慰祭一下五脏庙,耳边的清亮脆嗓就大煞风情地卷跑了所有遐想,血螭再次哀怨无比地叹了口长气。 这问题比上个问题更惨,被提起的次数连加上十只脚趾头扳数也不够用,根本是从离开那间破屋后就没停过…… “怎么了?”看人望着自己的幽怨眼色,戎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片刻后恍然大悟似地赶紧将手探上男人不再有面具遮覆的光洁额首,“不舒服?伤口哪里痛?还是又发热了?” “月……牙……儿……”任由软绵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东摸西,认命的男人索性连挣扎也省了,只剩鬼哭般有气无力的申吟。 “没有啊。”摸摸男人再摸摸自己,戎月被搅得一头雾水,不懂为什么那双墨玉般的黑瞳目光更幽怨了,连唤语都变得无精打采。 “是没有,不累不痛也没发热,月王大人可不可以对区区在下稍微多一点点信心?多这么一点点就好。”可怜兮兮地拉着那只犹在额上探的手臂轻摇,血螭扁嘴指比着所谓“一点点”的寸许之距。 “我……没办法嘛,我又没伤成这样过,根本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好,上次我才被草割到指头就痛了一两天,何况你伤成这个样又没上药。”咬着唇,戎月也是满腹委屈地扁了扁嘴。 过往的生活虽然算不上风平浪静,偶尔也会有卫士为了他披染血泽,但一来身为王者总隔上了许多层距离,二来亲疏有别,感受从不曾这般清晰深刻过,上次赫连魑魅为了保护他落得一身伤时,他就难过担心了好几天,而那还不比眼前人是天天在面前晃。 “不能这样比……”一见那张俏脸皱成了一团包子状,血螭就只有鼻子摸摸收起一腔怨叹,认份地改从苦主降格成被告。 “我会武你不会,练武的个个都皮粗肉厚骨硬筋韧外加知觉迟钝,听说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吧?所以我现在的感觉大概就跟你被草割到快好的时候差不多,只有点痒痒的而已。” 眯了眯眼,戎月伸指朝人勾了勾,等人顺势贴近时,纤纤长指毫不客气地戳上那始终未结痂收口的右肩头。 “还会渗血也‘有点痒痒的’而已?” “……嗯。”干笑着点点头,对于肩上传来的刺痛血螭实在哭笑不得,他怎么觉得这弯月牙越来越难拐了,能不能拜托月牙儿别把聪明才智浪费在他身上…… “那毒呢?” “没……”音还没吐全,就见那双乌溜大眼又开始半眯起来,咋了咋舌,眼看蒙不过去血螭只好重新修正用词。 “唉,暂时没事,只要不过头使劲就算发怍也不会像上次那么惨烈,而且保证要不了命,真的,我可以跟你打勾勾。”祭出最后的杀手锏让撂话的男人感慨万千,都怪平时太没个正经,再加上这张脸没个老实相,才会害得他如今什么事都得靠这只小指头。 “……”看着戎月当真伸出手勾着他的指摇了又摇,血螭真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凄怆,想他堂常一个大男人信用竟沦丧至此?叫人欲哭无泪哪…… “打勾勾,不食言。”许下誓诺,戎月总算放了心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轰隆!” 下头放晴上头则相反,一声惊雷骤然撕裂了静寂的长空。 “啊,要下雨了!”又一道刺眼的电光穿透乌云劈下,戎川却发现身旁的男人完全没移动的意思,“血螭?” “……就说了不要叫那个字嘛。” 一如以往,嘟嘟囔囔赖皮似的抱怨,戎月不由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有什么不对了,然而那口吻如常的下一句却让他才放下的心又悬上了半空。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挑这时候下,贼老天是存心想让人混水摸鱼是吧,嗤,也不过就少烧了那么儿炷香,干嘛老这么小心眼跟我过不去?哪天我干脆连大过年的那一炷也省了。” 摇了摇头,从话中听出端倪的戎月不由失笑地看着人大敌当前还气定神闲地指天画地叨叨碎念,他怎么忘了身旁这男人根本就是非常人,能够叫那张脸变变颜色的大慨只有自己的眼泪吧。 “血……小苍,有人找上我们了?” “小、苍?”整句问语里只有这两个字听入了耳,血螭回头一脸古怪地瞅着人直瞧,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点比这弯月牙小了。 “对呀,你不也喊螣哥小天?还是你比较喜欢叫阿苍?像阿魅那样?”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长睫下乌亮的澄瞳却是流光莹莹透着三分狡黠。 跟那只笨猫一样?才不要! 左右猛摇着脑袋,血螭马上否定这让他浑身长刺的提案,但不代表他就接受前头的那个,不是“阿”就是“小”?怎么好像怪怪…… “苍哥怎么样?你不也叫螣那小子螣哥?” 商量的口吻,期盼的眼神,只可惜…… “很别扭。”皱了皱小巧的鼻尖,戎月明摆着一脸为难,“你不觉得‘哥’这个字很有距离感,很严肃?你没见过我跟螣哥亲近吧……我喜欢——小苍!” 两片嘴皮毫无形象地张成了圈,最后终是挫败地扁扁合起,再一次,血螭莫可奈何地闭嘴认帐,人家喜欢两字都出口了他还能说什么。 “刚是说有人跟来了吗?小苍。”打铁趁热,戎月决定把这称呼唤个十几二十遍硬让人习惯。 “……没。”懒懒地应了声,血螭无精打采地弯下腰拾起脚边的布包,再慢条斯理地从里头取出套油布衣,“没有人,只有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 “还想说姓祁的打包这个干嘛,谁脑子坏了游水过河,原来那家伙算准我们会避开城镇,有这个临时倒可以拿来遮遮雨。”摊开油布衣给戎月披上,却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皱眉停了停手。 “唉,领兵打仗的还这么婆妈……该不会戎雪那小子才是在上头的那一个吧?” “雪哥什么?”没听明白帮自己披衣的男人嘀嘀咕咕念些什么,戎月只确定听到了自己兄长的名字。 “没没没,我是说姓祁的这么细心,你哥铁定被照顾得不错……咯,手拉好别淋湿了。”再拿了套油布衣被盖住戎月的头脸,血螭赶紧打太极把话圆过。 开玩笑,怎么能让他的纯纯月牙儿听懂他在念什么,万一同胞孪生有样学样……他以后岂不是得天天哀怨地咬床单。 “轰!” 又是一记震耳欲聋的响雷,这回伴随着的还有颗颗斗大雨珠,一滴两滴,片刻便是倾盆急落,雨势之剧犹若涓瀑。 “你不遮吗?”缩躲在油布底下,戎月看不到血螭在他头上忙些什么,而不知是否错觉,背脊上雨打的感觉只消片刻便不复存。 捺不住好奇,戎月悄悄掀起手上的油布向上望去。 毫无遮蔽的男人早已似水里头捞出来般全身湿得透彻,发丝凌乱贴覆着面颊,天青色的衣裤也全湿黏在身上勾勒出匀称的体态,然而尽管狼狈得可以,人却依然神情自若地忙着手上的活儿,只见他两手已拉了许多枝桠交错组成了一片荫篷。 “遮也白遮,一会儿还不是得一身湿,我可没本事躲雨又躲拳头。”边回答着戎月,血螭边四处找着可以捆住这些树枝固定的东西,他的两只手总不能一直抓在这上头吧。 发带?太短了……身上的衣服?剥了然后白绫斑斑昭告敌人该朝哪里下手?嗤,他不小气也还没那么大方,难不成得用裤腰带…… 蹙拧着眉头正左右为难,血螭突然想到身上还有样正合用的。 “……小苍?”很是迟疑的语声,说话的人显然非常地困惑。 “嗯哼。”随口应了声,答话的人依旧手不停地忙着。 “你拿这个绑?”尾音高扬,戎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灵活穿舞在枝桠间的耀眼红彩,那你要用什么打?” “用什么打?两只手啊。”调侃般笑语着,血螭利落地结束手上的工艺,眼角余光微瞥了眼身后。 雨雾弥漫景物一片朦胧,他的后背又空门大开,照说该可以钓上贪功躁进的蠢家伙,然而夹杂在雷雨中的细微呼吸声却没有任何变化。 宰了这么多小虾小鱼,总算来了可以上得了台面的高手吗?祁世昌转告的警语言犹在耳,他可是有点期盼着。 “别开玩笑,小苍,我会担心。”伸手扯了扯血螭的衣摆,戎月一脸沉凝的表情让人明白知道他的担忧。 “别皱眉,丑巴巴的。”蹲下身与人平视,血螭伸指轻揉了揉戎月紧拧的眉心,“雨下成这样,灿月宝贝本来就派不上用场,带着也麻烦。” “灿月?” “就这个呀。”甩了甩手上绳端的晶坠示意,血螭露齿一笑,“宝贝陪了我这么久当然有名字啰,闪闪亮亮的月牙儿,好看吧?” “……”愣愣地点了点头,片刻戎月才陡然想起这跟好看不好看没关系吧,重点应该是—— “下雨……不能用?” “嗯,这宝贝是丝麻混缅铁编的,比鞭子轻巧很多,吸饱了水可又另当别论,沉得吓死人,就算不嫌累扛在身上也使得不顺手。” “真的?浸水就不能用了?” 言下之意不无——这么难甩的东西,你干嘛还拿来做武器? “月牙儿……”拂开面上的湿发捋拢向肩后,血螭哪会听不出个中真意,他就知道说到最后难逃这项质疑自己智慧的问题。 “我们的老窝一年也不见几场雨吧,我跟你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知道天底下有地方雨不是一滴滴下而是整盆倒的?老窝里池塘都没几个,我可没想过有天会跟人在水里头动手。” “……也对。”泄气地垂下头,戎月完全没想过内情如此曲折,这样的雨势别说出乎血螭意料外,就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这么一来处境不就更不妙了。 “这么沮丧于嘛,我又不是非它不可。” 相较于俏脸上泛染的烦忧,当事人却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大把湿发随着又甩贴上了脸,血螭不耐地拧了拧眉,索性把整头长发随意抓成了束,微运劲一握齐腰长发霎时成了不到肩头的参差短发。 “啊!这么长的头发!又重又麻烦一无是处,早想砍了,天知道小天怎么会有那个耐心,又不是女人……结果害我十几年也得跟着留。”摇头甩了甩发,散开的发丝却很快又湿成了片黏着头皮,血螭随手又掐了把在指上,犹豫片刻后却是缩手放过,总不能全扯了光头作和尚吧。 低下头,有双眼珠子已瞪得快掉出了眼眶。 “很丑?” “不,只是觉得很可惜。”摇了摇头,戎月闷闷盯着地上的发束。 这么漂亮的长发别人还求不来,这家伙却是招呼都不打就随手截了弃如敝屣?让他实在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可惜?再留就有了,如果你喜欢的话。”难以理解那颗小脑袋里的思维,血螭只有作罢许下应诺,只要这人儿喜欢,他不介意再把麻烦留回来头上顶着,反正以后自有喜欢它的人会去打理。 “等我会儿,该去招呼客人了,那家伙不知道在客气什么,等了老半天还不动手,我可不想陪着浇雨水洗澡。”碎语喃喃,血螭打算主动请人出来聊聊,那些家伙八成被他不当一回事的态度给搅混了才迟未动手,否则谁这么好兴致淋这种大雨干等。 甫转身,衣角便被一只手扯住。 “答应我,别逞强。” “……又要打勾勾?”睇视着那双晶莹黑瞳,血螭认命地递出手,下一刻却是整个人被扯着手腕拉下身。 “月……”还来不及相询,软软的触感就已堵上自己湿冷的唇,暖和的气息熨烫着心扉,令血螭忍不住沉溺地加深吮吻汲取这份温暖,总算他还记得自己一身湿,没忘情地把人搂满怀。 “你好冰喔。”半嗔半怨,更多却是从心底漫出的疼惜,戎月空出一只手贴上那同唇温冰凉的脸颊,更想做的是生簇火把人整个烤上一烤。 “月牙儿……”叹息似地一声低喃,血螭偏首摩挲着那温热的手掌,复又情浓地在柔嫩的掌心里落下一吻,“你会把我宠坏的。” 近二十个年头,一直都学着做个强者站在众人望尘莫及的顶端,学着壮大自己几近无所小能,而他的确也成功了,如今他的力量足以为心爱之人撑起一片天地,无风无雨。 他从不认为,强者需要旁人的怜惜之情,也从不认为,强者有需要让人照顾的脆弱之处,可现在这种被呵宠的新奇感觉…… 一点也不坏,甚至叫他有些贪恋。 眼微眯,沉缅在柔情里的男人眼神霎时锐利了起来,一丝细微的啸声自豪雨中破空疾射而来。 果然还是见不得人的鼠辈之流哪…… 不急不徐地伸手探向脑后,血螭转身面向一片仍是无声无息的静林,斜睨着两指间扣锁的铜钱神色甚为古怪,因为真的……就只是铜钱而已。 这什么意思?打招呼不成?好歹也用锭银子砸吧,难道他的身价只值这一个铜子儿……闷闷地一撇唇,挺拔的身影缓缓站起。 “月牙儿,刚刚的就当约定。”指抚着唇,隐隐还感觉得到上头残留的余温,俊脸上不由地拉出抹亮丽的弯弧,“你放心,比起打勾勾这个我喜欢多了,总不好第一次许诺就食言。” 逛花园似地,血螭在大雨中悠然漫步前行,远方又是阵雷声隆隆,喧腾的雨势丝毫不见减缓,就连片刻前还有丝光亮的天空也压沉沉地一片昏暗。 “怎么这么害羞,不是躲着等我让雷劈好捡现成吧?我还以为爷爷我已经够懒了。”自语般戏言着,藏青色的人影倏地直扑左首的树身后,一个转折再骤然掠上数尺外的树顶。 刺眼的电光瞬间划过天际,也陡然照亮了雨幕中l各踞一方势成对市的两抹人影。 抱臂伫立在雨中,血螭打量着眼前被他拖出来亮相的不速之客,很年轻,大概跟自己差不了多少,方头大耳长得很是正气,衣着装扮也显不俗,一点也没下流人物的猥琐,连一般武人的锐气也没有,端地极为内敛。 眼前虽然被雨淋得狼狈,却处之泰然没有一丝的不耐,哪个武林世家还是宗门大派出来的吗?7很奇怪的对手…… 挑了挑眉,血螭有种感觉,这人并非单纯地冲着“残雪”而来,果然下一刻清朗的语音立即证实了他的臆测。 “阁下就是血螭?” “……开口问人前自己是不是该先报个名?”眯了眯眼,血螭破例在意起面前人是哪座山头冒出来的,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越来越剧,而他很不喜欢这种毫无头绪的空茫感觉。 他敢肯定这个雨中逛大街的公子哥绝非来自那达,否则对着自己这张脸该很难还装着八风不动,问题是既非来自那达又怎会知道他的名?他可不认为自己的万儿在中原也响叮当,追着戎雪跑的那一群没道理知道他才对。 “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既然大家素不相识,何必这么好兴致淋着雨陪我谈天说地?” “沈青,或是说血蜻阁下可能比较清楚。”语气渐沉,男子和煦的神态终于有了一丝动摇,“阁下出手未免太过狠毒,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却一腿少了半截一腿又碎了踝骨再不能行,阁下想过她下半生该怎么过吗?” “喔,搞半天是替那只花花蜻蜓出头呀。”指点着颊,血螭玩味地挑了挑眉,是隐约记得那喜欢穿绿衣的妖娆女人不是土生土长的那达人,没想到中原倒还有她的相好在。 难怪古人总说斩草要除根,一时偷懒的结果就同眼前这般,自找麻烦……老天爷这利钱算得还真是重。 “那妮子还有下半生可想呀,我还以为血皇不会要瑕疵品的,没想到老小子转了性,破铜烂铁也还肯留着用。”活虽然说得不甚正经,血螭倒真没想过被他毁去两腿的血蜻还留有命在。 别人也许不清楚,他可是明明白白得很,那个把“皇”当冠顶在头上的家伙挑剔到简直有病,可容不得半点不完美,更遑论残缺。 “阁下请自重,青儿师兄不是那种人。”显然被血螭辱蔑的言词挑起了火气,清朗语声中有了丝怒意,“若非他遣人送青儿回来养伤,在下还不知道青儿被人如此欺凌,看阁下仪表堂堂,想不到竟是敢作不敢当的缩头鼠辈,阁下难道以为逃得过吗?” “逃?呵……”敲点着面烦的长指缓缓停下改在下颚处摩挲着,湿漉的脸庞上徐徐漾开一抹淡微的笑意,衬着俊美无俦的脸容更是有股说不出的魔魅气息。 “老小子跟那只蜻蜓没和你们说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人懒归懒,有人上门寻死的时候可从不手软,还有,拜托别阁下在下文诌诌地掉书袋,爷爷虽然粗人一个,却还没淋雨洗澡的嗜好,有屁快放!” “你!”深吸口气入腹,男子缓缓吐息着平复心绪,“阁下别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在下占得便宜,孰轻孰重在下心底自有分寸。” “激怒你?”仿如听见笑话般,血螭一脸戏谑地低哼了声,傲然昂首迎上漫天纷落的雨珠,“那也要爷爷我吃饱撑着无聊,才肯动那个脑找乐子,不过说到这个…… “你跟那只蜻蜓究竟什么关系?居然敢这么单枪匹马替她向我讨公道?是那妮子的意思?你不会是想做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吧。” “这与阁下无关,我只问,你打算怎么补偿青儿?”一字一顿,男子朴实的脸孔一派肃然。 “补偿?嗤,老兄你当爷爷我本事这么大,能活死人肉白骨早升天当神仙了还赔你在这儿淋雨洗澡。” “江湖恩怨江湖了,阁下若肯自断一臂这梁子就此揭过,若不然,只有真章见过生死论断。” “……”突然间,血螭恍然领悟到自家兄弟每次念那头笨猫搞不清楚状况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实在是很想把脑袋瓜子剖开瞧瞧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阁下’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故意学着对方文儒的用词,血螭似笑非笑地瞅着这个捧着武林律典照本宣科的稀有古人。 这家伙未免也太不知世事天真过了头,到底是哪座山头教出来的蠢东西?如果自己是这蠢头的师父,撞墙前绝对先一掌毙了这丢人现眼的笨徒弟,省得下去连阎王都没脸见。 “你不肯?一只手换两条腿,这代价已经很轻了。” “代价?呵……那妮子整身臭皮囊也不值得我一根发。”嗤笑声,俊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冷峻,唇棱斜挑尽是说不出的轻蔑,“既然江湖恩怨江湖了,那就各凭本事论生死,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要报仇,行,就比谁的拳头硬,别谈什么换不换抵不抵的故事神话。 “要我的手……来拿啊。”屈伸着纤长十指,血螭细细审视着自己这双外型秀美浑然不像杀人者的屠手,墨瞳染笑却寒如冰冽。 “只是动手前最好想想你老兄要付的‘代价’又是什么,爷爷可不是开善堂的,光只胳臂腿膊的还不够我塞牙缝,你该问问那只蠢蜻蜓另只和她姐妹相称的臭蝴蝶被我撕成了几块还拼不拼得全!” “你、你……”大概生平没和人斗过口,素衣男子“你”了大半天也还是回不了半句,又急又怒生生憋红了张脸,然而动怒之余男子也没忽略对手散发出的邪佞鬼气,暗自凛然于心。 “别你呀我的啰嗦,生死论断就生死论断,就看看谁该去见阎老儿那张脸。”搞清楚了前因后果血螭不再有耐心蘑菇,即使有油布衣挡着,时间久了仍难免会湿着衣衫,他可一点也不想让他的月牙儿染上风寒。 垂掌于侧,五指微掩的手心月华般莹白一片,渐渐蔓延上腕整只手宛如玉琢般白皙毫无血色,噙着笑,血螭慢步迎向前方人影。 和戎月所言并非只是安慰之词,他的确不是非得靠那条宝贝绳不可,使绳的这只手可不是光摆着好看而已,平常不过懒得追赶跑跳所以才随身圈着捆绳图方便。 望着踱步而来的青影,伫立的男子也摆出迎战的起手势,腰畔长剑已然出鞘,单手擎握指天,另手则捏着剑诀,一出手就显出宗门果是正派之流。 蜗行的人影骤然疾如箭矢,所经之处雨瀑纷卷,男子旋剑对迎而上,长剑朝暗影的左肩斜挑,然而剑尖尚离半寸之距眼前却是一花,一只不似活人般的莹白大掌已旋着剑身扣上。 兵刃被人扣住,男子想也不想便是使劲急抽,利锋疾削剑身上白玉般无瑕的五只指头,打着削落五指后回剑断臂的主意,即便是对方对不起青儿在先,他也不想刻意折磨对手。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飘过耳畔,男子还不及细究,耀眼的莹白已附骨般攀着剑身袭来,快得几乎看不清形影。 然而就在男子面上蓦然变色沁出冷汗的刹那,异变骤起,不远处树桠成蓬处传出一声微弱的低呼,原本快触上男子面庞的莹白几乎在同时消失了影像,剑上的压力突然一轻让男子一时失衡趔趄了一步。 红彩如蛟乘雨腾天,盘缠的枝叶纷纷被劲烈的气道绞得粉碎,单膝蹲跪于泥地里的青影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意,未执红绳的右臂紧紧环抱着已然失去意识的戎月。 “……螣……螣王!”骇然一声惊呼,藏身树后的偷袭者煞白了整张脸,不是因为面前男人森冷地宛若地府修罗,而是那张戾气满布的脸容她再熟悉不过。 “青儿?!你怎么也来了!” 无意识频摇着头,血蜻完全听不见男子的呼唤,整个人全被那张魔魅的脸容慑去了心神,宛如置身于荒唐的梦境中。 怎么会是那个该远在百里之外的螣王爷?!又怎么会跟戎月走在了一道?和月王一起的不应该是那个叫血螭的男人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法解释的疑问一个个接踵而来,面无血色的娇颜上一片茫然混乩。 大雨中视线不明,再加上离得又远,直到此刻才赫然发现她一直以为是“血螭”的男人面具已拿下,面具后的庐山真颜却叫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正当血蜻惊魂未定时,血螭已粗略检视完怀里人儿的状况,没有外伤脉息也还算平稳,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中了毒还是迷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封了心脉附近的大穴。 “……你似乎忘了这两条腿是怎么没的。” 清冷的语音淡若风轻,浓炽的杀气却陡然惊醒茫然中的血蜻,光只这一句她就十分肯定眼前人和那天戴着面具的男人是同一人,只是这张脸…… 冷眼斜睨着半掩树后一脸惊诧不定的人影,血蝻不再多语赘言,左腕微震,软散在泥地上的朱彩霎时如枪笔直穿树而透,然一道黑影却早一步抢离了目标。 “留下她,你可以走。”依旧抱着人蹲踞未起,甚至连眼都不抬,话里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意却让任何人也无法一笑置之当作过耳东风。 冷汗随着雨滴淌下黑衣男子的发鬓,肩上扛抱的少女并不重,两脚却沉得移不动分毫,直到现在他才赫然意识到对上了多恐怖的对手,只一句话迫人的气势就令他无法妄动一下。 相较于现在,片刻前那看似声势惊人的激斗根本同如儿戏,这男人迟至现在才真正露出了獠牙,一切都只因为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阁下,青儿已残了半身,贵友若是无恙但请留情。” “留情?怎么,不要我的手了?”挪身坐上大树纠结的盘根,血螭把怀里人抱上膝头安倚在胸前,奚落的言词依旧戏谑刺耳,却让男子明显松了口气。 比起方才那份毫无起伏的淡然,他宁可接受这冷嘲热讽,至少代表了转机。 “技不如人,余庆受教。”大方地坦承失败,黑衣男子即便落居下风也仍维持着不卑不亢的大家风范。 “你受教,你手里的那只虫子看来倒还不服气。” 不知何时,惊吓中的血蜻已回过神来,平时风情万种的美目此刻全刻满了深切的恨意,不管眼的人究竟是淮,都是害她一辈子无法再站起的仇人。 “呵……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咯咯笑着,血蜻猛地推开抱着她的黑衣人飘身邻近的枝桠上,一脸快意地朝下狠瞪,“你不怕毒,你怀里的戎月可不是吧,你来的快我毒下的也不慢。” “青儿!别这样,把解药给我。”深知眼前这逸散着狂佞气息的男人绝非心软之辈,男子的惶急全写在脸上,就怕少女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地使性子惹恼了人狠下煞手。 “别叫我,要走你走,这个仇我自己报!你怕他我可不怕!”歇斯底里嘶吼着,妍丽的脸容扭曲似鬼再也不见半分风情,尽是疯狂。 “来啊,杀了我呀,呵呵……杀了我也没有解药,这毒可是甄主子赐的,天下无人可解,你就慢慢看着他呕血腐败,受尽折磨后化作一滩尸水吧!” 回应似地狂风骤起,绳影霎时漫天舞卷,快得让人只觉得大雨中有抹红雾淡淡飘过,雾过盛绽的则是抹红艳的血花。 “……”木然抚上脸上的湿濡,血蜻不能置信地看着手上随雨渐逝的鲜泽,怔忡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人……竟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呆望着地下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血蜻一脸怔忡地久久无法回神。 那个啰哩叭嗦的笨男人,她根本看不上眼的木呆子,任她冷讽热嘲骂得再难听也总赶不跑的大笨蛋,每每回首总是像座山般守在背后让她靠倚,纵容着她所有的坏性子,而如今…… “庆……哥?庆哥!庆哥!”喊声凄厉如鬼,血蜻浑然顺不得自己地从枝梢上扑下跌在泥水中,匍匐着向不远处静躺的人影爬去。 “……不要……不……庆哥……”斗大的珠泪夺眶而出,掺和着雨水而坠,沾着泥的纤掌巍巍颤颤地抚上那张死白的脸庞,复又完全无措地堵上男子肩头汩汩流出的艳彩。 她不要他这个样子!他怎么可以丢下自己不管了?她不要! “庆哥……起来!不要不理我……庆哥!我以后不使性子了,你起来……起来呀……”痛哭失声,血蜻生平第一次深深后悔起自己的刁蛮任性,然而代价却是让这个从小呵护着她的男子代她伤得这么重。 “……别哭……你没事……就好。” 孱弱的语声唤回了血蜻涣散的神志,让她惊喜地不住摸着男人的脸确认存在,正当她为男人还活着高兴不已时,一抹暗影遮住了顶上的天光。 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抬头就见那梦魇般的男人已到了眼前。 “不……不要杀他!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求你放过庆哥,求你……对不起……对不起!” 才稍安的情绪霎时又如小鹿般惊惶,血蜻不住呜咽哀求着,狼狈地伏在烂泥里连连磕头,什么尊严什么矜持也全丢到了一旁,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向眼前的煞星求得一条活路。 “……有时间求我不如求己,光磕头就能救命啊?” 言词依旧是戏谑听不出半点火气,血蜻错愕地猛抬头,却是眼一花人已掠过她到了身后。 “不……”碎心的喊声戛然中止,只因血螭并不是骤下杀手,而是弯下腰在伤口附近大穴点了几指,向后还出乎她意料外地将人挪到了树下暂避雨淋。 “你就自己过来吧,这蠢头死不了,顶多痛了点,谁叫他有眼若瞎没看清楚就扑上去,也不选个好地方挨,活该。” 揶揄的语声虽无恶意也称不上善意,却已是让血蜻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 “你……放过他了?” “废话,要宰我还花力气救干嘛,你这只蜻蜓是刚刚摔昏了头还是根本还没睡醒?” “谢谢。啊,那个……对不起。”嗫嚅地道着歉,血蜻一脸心虚地瞥向男人怀里的戎月,“……我真的没有解药……” “知道啦,我还没老耳朵还灵,不必一再提醒我。” “那……怎么……办?”越说语声越小头也越低,血蜻无措地直咬唇。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就又是我遭殃。” 最后的一句话完全听不清地咕哝在嘴里,血蜻不由纳闷地重新抬起了头,听来似乎这无解之毒并非真无解。 “……你有办法?” “……”哪壶不开提哪壶,血螭没好气地吼了回去:“要你管?!去管你的男人啦!” “庆哥……不是。”脸儿一红,泥染的娇颜透出两抹羞赧的嫣红。 “不是?笨蜻蜓,眼睛长这么大就看清楚点,幸福须臾即过,不是天天都在门外等着你。”意有所指地朝一旁紧张得快要冒汗的男子努了努嘴,血螭难得好心地权充月老牵红线,就当是看在这蠢男人舍命相护的傻劲上。 “……阁下……在下代青儿……谢过阁下……饶命之德……”挣扎着开口,男子纸白的脸容上隐隐溢着抹可疑的红痕,“日后若需……在下之处……无定庄赵余庆……随时恭候。” “拜托老兄,都快没气了别还阁下在下的。老实说,打架靠你还不如靠我自己,不过嘛……”半身红彩如带飘舞,血螭邪肆地挑唇一笑,随即抱着戎月转身往雨中走去,狂骤的雨水在他周身寸前纷纷化作茫茫气雾,围绕着人如梦似幻。 “如果是喜酒一杯,爷爷倒乐得特意叨扰……臭蜻蜓知道上哪儿找我。” 第十二章 缱绻 情深醉人浓 漾漫 无涯 缠绵爱炽焚心烈 炀燃 不灭 *** 红绡暖帐,脂粉飘香,纱幔外烛光摇曳泄染了一室蒙蒙淡彩。 戎月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引人遐想的红粉温柔乡,恍惚中让他不禁有种仍置身梦中的错觉,若非身旁有着个偌大人影,顶着一脸复杂神情目不转睛地直瞅着他瞧的话。 长睫扇了扇掀去残仔的朦胧,映入眼的还是那打翻了油盐酱醋般五味杂陈的奇特表情,喜悦的、担忧的、爱怜的还有……不甘? 澄眸疑惑地又眨了眨,戎月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脑袋还没从混沌中清醒,否则他怎会觉得甚至看到了可以谓之哀怨的表情出现在那张魅惑人心的俊美脸孔上? 每读出一种意思,心底的好奇就不由地被挑起一分,堆累到最后直叫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没事吧?”斟酌着用词旁敲侧击,多年深宫政居的人儿显然很懂得迂回达阵的个中真谛。 “问我?!” 原以为不痛不痒的开场白换来的却是一声足以震下梁上陈灰的怪叫,戎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就见那原本还有几分隐晦的怨味再转二分,等级已可媲关春闺深怨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下意识地转转脖子摆摆手,戎月顿时如坠五里雾中。 不冷不热,头不晕体不痛四肢健令,怎么瞧应该都一切安好,但身下那张称之为床的东西也明白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出了什么事吗?”语声呐呐问得心有些虚,只因为他有种感觉,眼前男人这一脸不符心性的楚楚神韵绝对和自己脱离不了于系。 “……你又中毒了。”干净利落给了答案,俯趴在床的男人两手撑颊神情很是无奈。 “中……毒?”刚睡醒的脑袋显然不怎么适合思考,好半晌戎月才渐渐地记起意识的最后似乎嗅着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原来那好闻的味道是毒呀,呃……好像因为气味不错他还多吸了两口…… “啊!那个人……你……”该没杀了吧?踌躇着戎月不知该问还是不问,支吾的言词显得有些为难,想知道,却又怕问了会让血螭误以为他意在指责。 只不过因为那个拦路的男子看来并不太坏,可是一旦事关自己血螭向来就再无情不过……微恼地咬了咬唇,戎月不禁后悔起不该开口,木已成舟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徒惹人不快而已。 “月牙儿,你是故意顾左右而言它吗?可怜那家伙还不如可怜我~”果然,幽怨的语声开始变得有些危险,虽然理由似乎不是他所担心的那一条。 “人家是拿皮肉换美眷,再痛也挨得值得,哪像我这么倒霉,雨也淋了力也出了,结果咧,人杀不得气也出不得。那个死蜻蜓,不会解还学人玩什么毒?!最好毒死她那一口子看怎么哭去,不对,搞不好那家伙早就被毒瞎了眼,要不怎么敢要那只毒蜻蜓,哪天就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叨叨念语全是“毒”来“毒”去的,戎月想没听见都不可能……啪地一个念头闪过,水灵的黑眸陡然睁成大圆人也彻底醒了过来。 “解……药?”语声如蚋,戎月已经可以理解眼前人为什么会摆出这般如泣如诉的悲叹神情给他看了。 “这里。”伸指屈点着自己鼻尖,向来潇洒的男人嘟囔了一声后难得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张嘴无声,戎月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海里忍不住浮出上回缠绵的片段情景,白皙的俏脸瞬即如染胭脂般添了两抹赤红。 “意思不会是……” “还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啦!”没好气地截话答得干脆,血螭整张脸全埋进了肘弯里,闷闷传出的低语任谁也能想像臂下紧捂的脸盘现在会是何等委屈的模样。 忍不住为眼前男人孩子气的举动翘起了唇角,戎月不由地伸出手覆上那起伏的背脊拍了拍,他当然不会以为血螭这一脸不甘不愿的怨妇样意思是拒绝,就不过是…… 不只被抱,他也很想抱自己吧,毕竟这是任何一个男人本能的占有欲望。 勾指梳理着掌下参差的乱发,澄澈的晶瞳中满是疼惜暖彩。 爱着、恋着、默默守着,十数个寒暑才终于光明正大地得到自己的回应,结果难得的亲密时分却都源自于不得已的煞风情理由,而且还得抑忍着欲望委屈雌伏,也难怪他会如此沮丧了。 “这是哪?”转了个话题想缓和点尴尬的气氛,纤纤长指依旧游抚在缓缓起伏的肩背上,戎月忽然又是露齿笑得灿烂,他突然觉得—— 这感觉,好像在拍抚着一只呼噜直响的猫咪,嗯,也许该说是只大老虎。 谁叫这男人总是强悍地以保护者自居难得有示弱的时候,他可是非常享受这偶尔角色颠倒安抚人的感觉。 没办法,男人嘛,总摆脱不了那点被需要的虚荣感。 天马行空转着念头,直到微沉的嗓音在耳边懒洋洋地响起,戎月才省起自己问了个问题。 “倚红苑,青楼,升斗小民上得起的那一种。”不知何时紧埋的俊脸已抬出臂肘,惬意地趴枕在双臂抱拢的被堆上,背上力度适中的揉捏让血螭舒服地眯起了眼。 “啊?” “对呀,小隐于野大隐于市,谁想得到我们会藏在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追你哥的绝不会往这儿找,要找姑娘水准也没这么差,血皇那老小子更不可能来这种平民销金窟。”抬起头得意地一笑,对于这临时的藏身所在血螭显得很是自豪,然而片刻后却又皱着眉咕哝了句。 “再说要做总得找张好床吧,我可不要在山洞破庙的委屈自己。” “……”窘然无语,片刻后戎月却忍俊不住地为这绝句妙言伸手掩上自己大咧的唇弧,若非这时候笑出声来太显得大有落井下石之嫌,他真会放纵自己笑滚下床也不一定。 谁能想像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竟会说出这种让人脸红又喷饭的话语?然而男人这一面纯直的风情也只有在自己面前展露吧……带着点骄傲、一点得色,戎月有些出神地痴凝着眼前的容颜。 “月牙儿?” 面对血螭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戎月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刺激人,要是让人知道自己现在对他的观感是“可爱”两字的话,这男人也许真会形象全然不顾地哇啦哭给他看。 “小苍,要不然这次……换你抱我?”胸口的扑通声宛若雷鸣,饶是戎月素来鬼灵精怪也忍不住整张脸烧得火辣。 “我……很想啊!”昂起的脸容霎时迸射出充满活力的神采,然而仅只瞬息又颓丧地趴回了原地,“可是没用,解不了毒,再说这种状态下抱你我也舍不得。” “……”一句“不舍”,心弦深深为之悸动着,情潮泛涌满是对眼前人说不出的爱怜,抬起身,戎月缓缓伏向血螭耳边。 “那……先欠着,以后……都给你。”柔声悄语,微赧中更有着股愿将自己尽倾予人的浓炽深情。 不管是怦然狂跳的这颗心还是这身子,只要能让这男人多分欢愉的他都想给,想尽情宠着这个计他如此怜疼的男人,想把天下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换予。 忽然间,戎月似乎有点懂了,男人对自己珍爱逾恒的那种情。 “真的?!”喜出望外地猛抬起头,迎上的便是双情浓醉人的澄瞳,血螭不由地失神在这片暖彩中。 “要打勾勾吗?还是……用这个。”低首印上自己的唇,戎月调皮地轻咬了咬那和男人性格一点也不相同的柔软唇瓣。 “看来……这回不需要用药了……”语声渐微,后头几字几乎全黏糊在嘴里,心上人的主动挑情已让血螭晕陶陶地分不出东南西北。 那只死蜻蜓……这毒下得还不太坏嘛…… 回应这句喃语的是抹灿烂如阳的笑容,戎月掌抵着血螭的肩头翻身压上,再次送上了自己的唇,顺遂着想要碰触的欲望轻柔吮吻荇这双润红唇瓣,一点一滴传递着同样情炽的心。 “你好温暖……”吻,沿颈徘徊,凭借着本能在久不见日照的白皙肌肤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缠绵的印痕,两手也自有意识般地探入半敞的襟领中徐徐游抚着。 “嗯,你也是……”伸手褪去戎月的单衣,血螭也顺从着渴求抚向趴俯在身上的纤瘦躯体,不若武人坚实的肌理,掌下的肌肤一片滑腻,细柔的触感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大掌所过之处都似燃起了火焰,炙热中又带着奇异的酥痒感,惹得戎月浑身战栗地频频缩躲,好奇霎时又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自己的手就没这等效果?咬了咬唇,心一横忍下羞赧,原本只在胸腹间游移的两手立即不服输地顺着诱人的弧曲下探,直接攻城掠地窜进了裤子里抚上男人微昂的欲望。 “唔……月牙儿!”被柔嫩绵掌裹覆的赤灼肿胀着巍巍挺起,血螭压抑地低吟了一声霍然睁大眼,迎面就见一双眼亮如夜星般顽皮地向他眨着。 收下战帖,染满情欲的俊脸漾开一抹邪肆的笑意,抬手便也不客气地一把拉下身上人儿松垮的薄裤,在人还来不及反应前屈膝挤进修长的两腿间,大腿微弓徐徐磨蹭起同自己般高热的所在。 “啊!嗯……”酥麻的快意霎时席卷全身,戎月没有防备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并拢起跨分的双脚紧紧夹住那条不安分的腿。 低下头,就见那双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直瞅着他瞧,太过耀眼的夺目神采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其中蕴藏的深意。 不服气地扁了扁唇,戎月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瞪着那双笑意渐浓的漆眸,两腿紧缚着丝毫不敢放松点力道,刚刚那种刺激再来几次他可会很快就软成团泥瘫在血螭身上。 僵持中,黑白分明的大眼突然灵动地一转,苹果般红扑扑的脸蛋浮起一抹得笑……正阳殿上的那张椅这么多年他可不是白坐的。 缓缓伏下身,朱唇微启就朝眼前有着优美弧曲的腰身合齿咬下,同时以彼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松开男人的裤头缓缓扯下,原本覆在男人热灼硬挺上不好意思动弹的手更屈指为握紧了紧。 几乎是立即地,戎月就感受到身下压着的柔韧躯体明显一僵,如潭深邃的墨瞳虽然依旧沁染着笑,里头的意思却从揶揄换成了认命。 呵呵,小苍很了解他嘛……笑嘻嘻地,戎月伸出舌瓣在自已刚刚烙下牙痕的遥侧上徐缓舔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把人撩拨出更多风情。 唇角一翘,粉色嫩舌不再安于在浅浅的牙印子上打转,戏玩似地沿着腹旁棱线舔向那为了逗弄他而屈抬的左大腿,一路吮至了内侧丝绒般的嫩滑肌肤,甚至三不五时地“不小心地”擦过一旁越发显得精神的昂扬,圈握其上的掌指也开始不规矩地动了起来。 “月牙儿……帝王学没教这个吧……”猛地撑臂抵住在自己下腹嬉戏的人儿肩头,血螭近乎申吟地质问着。 又是哪个王八羔子教会这弯月牙如此煽情的挑逗?! “触类旁通又有何难?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然要懂得变通活用啊。”无辜地眨着眼,戎月十分满意于掌下感受到的窣窣颤栗,原本还有着几分青涩的动作也越发流畅大胆起来。 “我记得……上回你是这样做的吧。”扯开身下已然大敞的单衣,滑腻的身子紧贴着揉移而上,红唇重新回到结实却偏纤薄的胸膛上,沿着片刻前肆虐过的红痕一一落印,最后含住了暗红的蓓蕾。 贝齿微合,戎月模仿着记忆中依稀的印象轻轻啃噬着小巧的乳尖,试探似地拉转或吸吮,手上的动作也配合地由缓加剧。 “唔……”又是一声抑不住的浅吟,血螭索性丢盔弃甲放下较劲的逗弄心态,全心投入心爱之人在自己身上燃起的熊熊情焰,炙融的脑袋犹模模糊糊想着古人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至理名言,难怪当年太傅对这弯月牙满意得不得了,总抚着山羊胡连连点头。 感受着掌下的躯体越来越是紧绷,耳边的粗喘也越来越剧,间或伴随着一两声荡人心弦的低吟,戎月油然升起一股骄傲的满足感,更加专注身下情人的反应卖力取悦。 如此迷醉的神情,只为自己…… 双臂陡然紧扣住身上柔软的身躯,如弓满弦后是全然无力地松弛,血螭懒懒地合上了眼享受着余韵也平复着急剧的心跳,直到感受到趴伏在身上的人儿爬坐起身才再缓缓掀起眼帘,就见人正一脸新奇地端详着掌中自己释放的浊白。 “不会奇怪吧?你也有呀。” 慵懒的语声和神情越发令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更显魔魅,犹如只吃饱餍足正舔着爪子等剔牙的吃人猛兽,然而这只兽下一刻却是什么优雅什么风情也飞抛九天地扭曲了脸容,只差被人压着蹦不起来。 “我在想这个能不能用?”沾染着欲液的指尖徐徐旋入身下浑圆臀丘间的紧热窄穴,片刻后指上的紧涩感就令秀美的双眉拧成了结,“好像不太够,有其他东西可以用吗?还是再来一次……我不想又伤了你。”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血螭还是哭笑不得地不知该把手脚往哪儿放,这弯月牙举一反三的聪颖用在这上头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厚被暖褥,他却依然有种冷风飕飕的颤栗感。 “别顾忌我,等会儿我可能没办法分神回应你什么。”伸手摸上床头角落备下的小瓶,血螭将瓶盖拔开后递出,“顺着感觉就好,别想太多。” “怎么可能!”不表同意地噘了噘嘴,戎月将瓶中的稠液倒在指上,再次轻缓地旋进x口中,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小心翼翼地深入窄径。 上次将人撕裂的鲜血淋漓惨状迄今还宛如烙印般深刻在脑里,他怎么可能忘却得了那时几乎窒息般的揪心感受,这次即使避无可避,他也发誓绝不让男人再受一点伤。 “月牙儿……我不是纸糊的,你大可不必那么小心,可以……进来了。”长指在体内深处缓缓蠕动的感觉实在诡异,血螭忍不住催促着人动作快些,甚至直接提刀上阵也无妨。 窄紧处已有水液润泽,更何况刚释放过情欲的身体也柔软了许多,上回交欢后把人吓着的惨状应该不会重演。 “不要,我喜欢慢慢来。”难得任性地直接回绝,戎月漾开抹绝美的笑容蛊惑着身下人跟着自己的节奏走,“转过来趴着,这样应该比较不会痛。” 迷眩在那张令天地失色的笑颜中,血螭顺从地翻转过身,立即就感受到丝绸般滑腻的温暖绵密地贴覆上自己,接着湿热的气息也暖暖地在耳边吹吐。 “会痛吗?”慢慢再加了根指在窄紧的后庭里来回磨蹭,戎月俯身贴在血螭的耳廓边低声轻语,空下的一手再次沿着紧实的小腹游移爱抚着。 “……”缓缓摇了摇头,血螭有点失神在这样暧昧的气氛里,不同于方才直接的快意感受,现在的肢体纠缠更有着情人间难以言喻的亲昵馨暖。 感受到身下人完全信赖地放松,戎月徐徐撑开甬道中的两指,试探地再伸进第三只指头,先是指尖轻触,再缓缓施力挤开肉壁推入,每进一点就停一会儿直到指根完全没入。 缓缓抽cha着长指,戎月细细观察着身下男人的反应,暗忖着至少得再给些时间让人适应,自己的坚挺可比这三只指头又粗了些。 “月牙儿……” “嗯?会痛?”听到那微沉嗓音的低唤,戎月立即紧张地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两眼紧盯着那张半埋在被褥间的俊脸。 “不……我快睡着了。”呓语般地低喃,血螭还故意张嘴打了个不小的啊欠,连带地两扇睫羽也跟着似是不胜睡意地扇了扇。 对于戎月肯这般耐心地对他做足欢爱前的准备不是不感动,只是时间拖久了就怕毒不等人,而且再让这弯月牙这样探索下去,难保不让他发现自己的敏感所在,太过舒服的欢爱可不利于运功渡毒,他可不想等会儿还得分神跟自己的情欲奋战。 请将不如激将,管他是男是女,此时此景听到这种话还能无动于衷继续温吞慢磨的大概就只有修为超凡的圣人了。 果然,下一刻就感到体内的长指尽数缓缓抽离了去,改换上另一种截然不同热度的硬物紧抵着x口。 “……”深吸口气纳入丹田,血螭屏息等待着片刻后的冲击。 那弯月牙若是要出口气让自己“睡不着”,等会儿捅进来的那一下可有得肉疼了,他得管好自己脸皮上的每根肌肉,省得某人看到他皱点眉就又开始后悔自责,这种时候若是让那弯月牙负疚可真会做不下去,再重新酝酿气氛铁定来不及。 哪知左想右想,等来的却是一声温柔至极的轻唤。 “小苍,别怕……” 纤长的十指叠覆在掌背上牢牢相扣,环肩紧拥的温暖几乎让血螭忘却身后坚挺缓缓顶入的疼楚,胸口澎湃的情潮让氤氲渐起的漆眸再也无法逞强地紧紧合起。 有多久……不曾被人这般珍惜地环拥在怀?犹如珍宝般被人捧在心尖上护着宠着? 抑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 “怎么了,很痛?”惶急的语声倏地拉回过于激荡的心绪,血螭徐徐吸了口长气重新张开眼,这才感受到贴覆在背上的人儿停下了动作,热涨的感觉依旧只徘徊在x口附近。 “月牙儿……我说过我不是纸糊的。”挑唇露出一抹有生以来最为纯粹的灿烂笑容,血螭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指掌,屈膝分腿,拱臀迎上那只浅浅进入自己的坚挺,示意人儿继续。 “你不是……我的心是……”倾吐的话语幽若兰息吹吐在男人颈上,戎月紧圳着人再次和缓地挺进自己的昂扬。 还来不及消化这句令心湖激荡翻涌的浓情爱语,入耳的下一句又是让血螭一阵晕眩,沦陷在话里无边无尽的柔情中久久回不了神。 “不用分神回应我,专心你要做的就好。”脸贴着脸交颈缠绵,交叠的心跳声再也分不清彼此,泥般融合重塑为一体。 “……什么都别担心,这身子我会好好替你顾着。” 和缓的律动柔如春水,没有狂潮烈焰般的浓炽却悠悠荡漾诉倾着钟情,裹着一颗心暖得就似置身三月骄阳下,宁愿就此沉眠不醒醉在春光里。 缓缓合上眼,醉沉的男人微做翘起了唇角。 还真是小看了这弯月牙。 若真为王,三宫六院大概塞不下溺死在他甜言蜜语里的后妃端嫔吧…… “还好吧?” 长睫眨了眨,朦胧视野里是双难掩担忧的澄瞳,血螭恍恍惚惚地直盯着那双眼,呆滞的模样犹似仍在梦里未醒。 “小苍?” “……嗯。”鼻哼应了声,发呆的人合睫甩了甩头,再睁眼时迷蒙尽去又是双夜星般璀璨的明亮漆眸,“你问哪一半?” “哪一半?”九官鸟般重复了一遍,这回犯糊涂的人换成了问话的那一个。 “对呀,你的好不好是问上半还是下半?”懒懒打了个呵欠,血螭朝眼前人暧昧地挤眉弄眼。 接续上意识片段的刹那,他就知道一顿叨念难免,一个不好只怕又会惹得这弯水做似的月牙掉眼泪,当然得找法子拐个弯兜点圈,然而再怎么说总是打过勾勾答应了人,他可不想食言而肥连这最后的一点信用也毁掉,谎话说不得就只有避重就轻蜻蜓点水混过。 “下半嘛……腿还有点软腰也有点酸,至于那个地方……嗯,怪怪的,麻麻胀胀地好像还塞了东西在里头。”闺房私语血螭依旧脸不红气喘地细禀分明,末了还煞有介事地抬了抬腿。 “不会痛,月牙儿真的把我照顾得很不错喔。” “……下半没事,上半呢?”杏般大眼微眯了眯,只见说话的人露着一口白牙笑得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敢跟他来这套?戎月越笑唇瓣越是咧得大开……装傻扮无辜这招他十来岁就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否则怎么摆得平家里头啃人骨头的那一票? 眼前这家伙八成脑袋瓜还没醒全才敢在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也浑然忘了故作轻浮只会让他更加觉得其中有鬼,根本是标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上半啊,很好呀,脑袋还在两只手也不缺……呃。”眼见面前的洁白贝齿越发耀眼,血蝻也知道再胡言乱扯答非所问下去,以后的日子保证会精彩到让他再多生副手脚也无暇接应。 看了十多个年头,这弯月牙叫人哭不出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稍微发作了一下,不怎么厉害,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瞧我手足暖的,大概是之前打了架又……接连动了内息所以累了点。” 连珠炮般奉上人儿想要的答案,血螭眼观鼻鼻观心俨然一副闭门思过的反省模样,就怕动一下眉会显出心虚,谁叫他自个儿心底有数——这次毒发又是自找的,全是一时恣意妄为想拆了那只蜻蜓才会惹来后头的这一串皮肉痛。 收起脸上磨刀霍霍的表情,戎月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地瞪着眼前这个昂藏七尺却学人媳妇儿般装乖实巧的赖皮家伙,他哪会听不出话里另有弦外之音,八成又藏了什么会让他念的不给知道,奈何自己不谙武艺也只能由得人说黑道白。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什么那个“王”字也跟了自己那么久,当然并非每件事都需要巨细靡遗的明白才能有治策。 “小苍,记得你跟我打过好几个勾勾,敢赖账的话,就算是地府十八层我也一定追下去逮你还债。”笑语晏然许的却是生死誓诺,戎月暗忖着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再不会愁眉不展尽在血螭的安危上打转。 他不想,自己的担心变成束缚这只雄鹰翱翔苍天的枷锁。 五湖四海辽阔,也许流血搏命永远不是平凡的自己能够释怀,但他会学着相信这个爱他入骨的男人,相信他曾说过的,只要有自己在,就绝不会放弃,相信他们第一个勾勾许下的——永远在一起…… “虽然已经稍微帮你打理了一遍,我还是让人抬了水进来,要不要泡一下?那些腰酸背痛的应该会舒服点。”故意忽略那陡然变得噬人般炽热的深邃目光,戌月朝纱帐外努了努嘴。 随语转眼向床外瞥去,血螭这才发现半人高的木桶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白茫雾气,再回顾自已身上,果然干干爽爽的没有一丝湿黏不适,甚至还已经套上了件单衣,然而这些他却居然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印象? 血螭困扰地拧;了眉。 “我……昏过去了?” 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种解释,所以话一出口血螭就觉得问了句废话,只是他想不通这身子几时变得这么娇弱了?印象中和月牙儿也只缠绵了两、三次,就不过渡完毒质后随即毒发让他意识有点不清罢了。 “难不成你以为是睡着啦?”嘴儿微噘,戎月一头窜进熟悉的怀他中窝着,尽管决定了不再将担忧显于外,还是忍不住地埋怨两句以示抗议:“到最后喊你摇你都不应,害我差点没叫人救命……” “小苍。” “嗯?”望着抬起头睇视自己的俏颜,血螭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只因这弯月牙又是笑得一脸狡黠,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得到风头不对。 “我有这么厉害吗?所以你才每次都不支昏倒。” “……”俊脸上阵青阵红宛如打翻了染缸般的精彩,血螭不由嘴角抽搐地咬了咬牙,即使知道戎月只是同他说笑,然而事关男人的颜面训题,他也实在很难一笑置之洒脱无谓。 “咳咳,那哪算?我只不过稍微闪神而已。”即使不想推诿毒发再惹人担心,血螭也抵死不会认这笔乌龙帐,嘴上辩着,脑里也飞快转着念头。 如果连月牙儿的唤声他都没听见,那还真是昏得彻底,而且竟连几时晕过去的他都没一分印象,居然连一点撑不下去的征兆都没有,问题是—— 这回“魂牵一系”发作的程度并没有上次那般剧烈,甚至连冻人的寒意都没感受到几分,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稍微?小苍,你所谓的闪神可是一闪就一个多时辰耶……鸡啼鼓更鸣,天都要亮啰。”眨着眼,戎月一脸无辜却毫不留情地直接将男人吹出的牛皮戳了个大洞,并不真为了争出个输赢,而是变个法子提醒人留意。 “……不会有事吧?”犹豫再三,挂在心中的忧虑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出了口,寻求慰藉似地戎月缓缓将脸贴上起伏的胸膛上。 之前是被炽涨的情欲冲昏了头不及细索,直到事过后他才赫然记起血螭体内早已锁了一种剧毒,如今又添一种…… “没差,凭我的本事再难缠的毒都还压得住,多一种少一种没什么太大不同,只是少几成内力可用,顶多毒发时辛苦点而已,我说过毒对我要不了命的,再说运气好两种毒质之间互克也不一定。” “互克?意思是也有可能相生。”自语般咕哝了声,戎月蹭了蹭颊下温暖的胸膛,如羽长睫一掀一闭终是不敌睡意地渐渐合起,彻夜未眠再加上欢爱后特有的疲倦,耳畔规律的心音已然成了最好的摇篮曲。 “喂,想太多了吧,你当那只臭蜻蜓未卜先知会掐指算哪?”揉了揉人儿披散在胸前的乌亮长发,血螭一脸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唇,长睫覆掩的墨瞳却是闪过一丝锐芒,他当然不会忘了血蜻说过这毒是谁给的。 同出一处,相生的确比互克来得可能,也许害他无知无觉晕厥的答案就是这个,两样东西和一块不知凑成了什么去……眉微挑,把玩着指上黑发的男人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暗自却是运气巡了遍周身。 没什么不对,看来相生出来的新玩意没多大坏处,就不过叫他睡上一觉罢了,然而若是放任所有的毒素交融……就不知道还醒不醒得了。 伤脑筋呀,这下更麻烦了,使力过头的代价可不只是痛一痛了事,毒发的痛楚他还可以忍,但这种完全无预警的昏厥他可没辄,宰人时要是这样死人般地躺下去,再张眼看到的可真是阎王那张鬼脸了。 难不成得时时刻刻惦着这件麻烦事? 抿唇微哂,血螭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两次毒发的原由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踊矩的人,哪怕拿生死做框也一样,再说这样畏首畏尾绑手绑脚的,遇上血皇那种货色怎么可能宰得动…… 眼微眯暗自思量,片刻血螭就有了计较,这种时候若还放着家里头那味良约不用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反正欠那小子的本来也就还不清了,不差再多加一笔。 “……万……一呢……”沉寂许久,梦呓般的呢喃突然又幽幽响起。 头微抬,血螭失笑地望着胸前半梦半醒已经累到连眼都睁不开的可人儿。 有时候他真怪戎嬿怎么不把这弯月牙生得笨一点,治国也就罢了,都已经远离朝政是非了脑袋干嘛还这么敏捷周延,害他就算精似鬼了,想蒙混过关也还得靠运气,例如趁人迷糊的时候,就像现在。 “没有万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那只蜻蜓掐指如神,我也保证我是西天如来可以吧。” 无心插柳柳成荫,亏他原本还真抱着拿不到解药就和这毒玩意魂牵相系一生的打算,反正仗着体质特异大概一辈子也要不了命去,没想到老天爷这回居然站在他这边,若是让那女人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除了毒人外还有此等妙用,大概会气得呜呼归天吧。 “……如……来……”喃语渐微最后只余呼吸轻响,说话的人显然已不敌周公邀约酣然入梦。 “对,孙猴子也玩不出花样的如来佛。”柔声低语,血螭轻手轻脚地将夹在两人间的被裘缓缓抽出,再重新盖上身上的人儿仔细掖紧。 “放心好了,这世上能让我束手无策举白旗的……只有你这弯弯月牙。” 第十三章 红尘 天之阔 地之旷 独我 孤寂 红尘滚滚 俗世纷纷 因你 绚丽 *** 日渐中,艳阳宛如火球般散发着无穷热力炙灼大地。 这是个典型的砾石荒漠,放眼望去不是碎石粗砾就是间插其中的奇石怪岩,偶有狂风骤卷,尘石滚滚沙扬漫天,风过片刻又恢复原先无声的死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的流逝在这方鬼城里完全感受不到。 突然一阵马蹄踢踏划破了静寂,让混沌的时序重新又变得鲜明。 被热气炙融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一抹模糊淡影,笔直朝着一块斜突的巨岩移动,直到奔进岩下的一小方阴影才停下,两个人一匹马,全是通体一色的白。 “好怀念啊。” “怀、念?”巡了一眼四周寸草不生的赤褐,勒缰停马的白衣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月牙儿,你确定你怀念的是这个鬼地方?” “离开这么久,难道你都不想吗?”撩起面前的罩纱向后翻去,俏容上神情有几分飘忽,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全刻划着怀恩之情。 出神地望着这片旅人视为畏途的凄凄鬼域,戎月缓缓扬起了唇角,寸草不生的景象虽然单调荒凉,但在他这个归乡游子眼里,一砾一石都美得让人目眩。难怪古人要大叹月是故乡圆了。 “想?想什么?头顶上那颗晒死人的太阳还是石头缝里丑不拉几的鬼玩意?你不会真想来个火烤两吃当午餐吧。”瞅着人一脸相思断肠的怅容,血螭不觉莞尔地也弯起了唇弧,即使被脸上的面具遮了去,墨瞳里的戏谑之意还是表露无疑。 打丁个寒颤,戎月下意识抱臂搓了搓,一想到那所谓自家土产的恐怖毒虫,哪怕艳阳再炽也仍不免鸡皮疙瘩直起。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男人根本是存心吓他。 “……我要清蒸的!”朗声点菜,戎月不甘示弱地回头扮了个鬼脸,努力摆出一副“你煮得出来我就吃得下去”的果敢模样。 “嘿,我没饿着你吧,那些小东西剖了实在没几两肉,上了桌也只够塞牙缝,还请月王大人大量放它们一马吧。”轻刷了刷人儿倘挺的鼻尖,血螭伸袖抹去小脸上沁出的点点汗渍,深幽漆眸里尽是无垠的宠溺。 “准卿所奏,呵呵。”甜甜一笑,戎月自然乐得顺阶而下,谁叫他才赌气出口就后悔了,就怕哪天血螭真听话煮了盘“佳肴”要他尝。 “为什么又戴这个?怕螣哥为难吗?”伸指戳了戳眼前硬梆梆的木面,清脆的嗓音里有着点小小抱怨,任谁看过了面具下生动丰富的表情后,都很难再满足于只能见到两粒眼珠子。 “小天?他才无所谓。”没好气地扁了扁嘴,血螭顺势搂着人飘身下马。 “那家伙巴不得我拿这张脸闹得满朝文武鸡飞狗跳,那位大老爷可不像你思乡心切,他肯再回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目的只有一个——等戏看。” 随手绕石缠住了缰绳,血蝻解下马鞍旁的水囊递给人,边嘀咕着边弯身探了探地上砾石的热度,突然间长睫垂掩的墨瞳掠过一抹深色,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岩顶。 “坐着休息会儿,凉点再走。”清出一块平整的地方拉过人坐下,平静的眼色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喔,既然螣哥不介意那你干嘛还……”语声倏止,戎月怔忡地转头朝身旁人望去。 这男人不会是想留着给人一份惊吓大礼吧?! 原本因为烈阳太炽而微眯的杏眸睁成了大圆,就连嘴也张了半开,却浑然忘了唇间还衔着水囊,一大口水就这么不预期地灌进了喉里。 “咳!咳咳……” “喂~”赶紧接过快倾倒的水囊,血螭连忙伸手覆上人儿剧烈起伏的胸膛送了道内息帮忙缓解,“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吗?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又不是才第一天认识我。” “咳咳……真的……是……咳……我想……” “没错,就说了‘知我者月牙儿也’嘛。兄弟这么多年,既然小天如此期待,做哥哥的总不好叫他太失望,再说……”语音一顿,血蝻狡黠地朝人眨了眨,面具掩饰下薄唇勾挑的笑容满是邪肆的意味。 “月牙儿难道不想见识见识什么叫眼珠子装不回去吗?这回可以一次看个过瘾喔,不光戎甄,唠叨成习的欧阳老头、鼻子朝天的右相大人,还有那一票老之乎者也绕人昏头的老家伙。唉,可惜戎雪那小子喜怒不形于色八成要不到他头上,不过姓祁的大将军就……嘿嘿,落雁楼那回那双招子瞪得倒还挺大的。” 这男人……和螣哥果然是兄弟哪! 看着眼前人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已然瞠目结舌的人儿只有这个结论可下,然而一想到届时满朝文武下巴合不拢眼珠收不回的泥塑惨状…… 抿唇轻笑,戎月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头竟有些期待着。 呵呵,果然是姆嬷的儿子,连戏玩自家臣子为乐这点都很像,可就不知螣哥他们又是哪儿出的错……甄后若晓得这两个亲生的都在等着看她跌跤出糗时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恐怕不仅是眼珠子装不装得回去而已。 “……祁大哥也来了?” “嗯哼。”点头漫应了声,血螭没忘记重新和“暗”部联系上所得的第一个消息就让他差点从板凳上蹦到板凳下去。 “十天前的消息就说人已经到了。” 几乎他们前脚走没几天那位靖远大将也就跟着逃家,而且不若他们的悠哉慢行,这位将军大人可是披星戴月日赶夜也赶。 甫接获消息时,还以为是那个两面人的阎罗大老爷临时改了心意又有什么动作,偏偏那阵子刚跟血皇干完架状况正差,害他急出一身冷汗连忙调兵遣将严阵以待,谁知那闷头狂赶的家伙一路马不停蹄竟是直往北奔。 “这么快?!”心跳霎时漏了一拍,轻呼的人儿随即蹙起双眉,只因第一个掠过的念头就是议和失败狼烟又将再起,虽然行经边城时没感受到什么紧张气氛,似若非军情紧急又还有什么会让一个堂堂大将急赴边关? 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放手妥协的……咬着唇,戎月低垂的目光中漾出了自责,他原以为戎甄会以大局为重的,怎么说也是生于斯长于斯,不会有人愿意战火摧残自己的家园。 “想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伸指轮拈那纠结成团的眉心,毋须多言血螭也晓得惹人犯愁的又是哪桩。 这一点上,他和戎月两个还真是一个样——天生劳碌命哪…… “别说开战了,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我的耳目,别忘了你那无所不知的螣哥是靠谁在撑腰的。”大拍胸脯炫耀着汗马功劳,信誓旦旦的男人心里头却被勾起了一件很不好的回忆,忍不住为那一生一次唯一的失误咬牙低咒。 都是那个死小天臭小天,招呼不打就溜了,害他蜡烛两头烧手忙脚乱地一团糟,才会搞得连他的宝贝月牙儿都让人欺负了去,害他满肚子委屈跟阎王抢人不说,还差点和心上人从此陌路咫尺天涯。 这笔帐……该抵得过十年劳役了。 “说的也是,真想太多了……”释怀一笑,片刻后戎月却又咬起唇苦思原由,“不过比我们快了十天耶,还是要赶路才能这么快吧,因为雪哥在这儿吗?” “呵呵,那家伙呀,八成是怕你哥跟小天打起来吧。”撇唇微哂,除了这理由外血螭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那位大将军火烧屁股跑得跟飞的一样。 “基本上除了月牙儿你,没人对那只笨猫有信心,要我说的话,那一只大概已经被小天啃得连骨渣子都不剩了。” “这么……惨?”才刚放松了心神,戎月突然又觉得眼前耀眼的金黄暗沉了不少,有种乌云罩顶的感受。 “你说呢?你螭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偏偏那只猫脑袋瓜子怎么也不开窍,见了你雪哥猫儿就成了狗儿,没摇尾乞怜也是陀螺似地跟前跟后闭团转,小天那小子哪可能受得了他的东西眼睛老在别人身上?” “……”果然点了点头,大热天地戎月却觉得一阵冷风飕飕卷过,他已经可以预见朝议时会是如何的凄风惨雨,一个“月王”一个螣王…… 正阳大殿……应该还没塌吧…… “呼~”打个哈欠,才把人搅得心绪不宁的男人浑然没事人般伸着懒腰,仿佛刚刚那番在情在理的犀利剖析并非出自他口,“放心放心,在我们出现前那小子再不爽也会憋着,否则砸了戏台就没戏可看了。” “……小苍,我们回来是为了找解药对吧?”语声飘忽,戎月已不确定此行的目的是否真如他以为的单纯,能叫螣哥如此隐忍期待的想必不会仅是看人掉眼珠子那么简单。 不是他多心,实在是除了阿魅外,剩下的这几个全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麻烦性格,叫他很难不怀疑这片不久前才易主的漠地晴空是否又要变天了。 “是啊,再顺便算算陈年旧帐。” 眼珠子微转,不抱希望地瞥了一眼身旁人,一见那双眼亮如灿星般熠熠生辉,戎月就知道答案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地双手捧颊对着一忘无际的碎砾黄土开始发呆。 算帐哪……就算不是挥兵逼宫,揪着国母的襟子算帐也叫造反了吧? 虽然他是想家了没错,但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回来呀!没想到对权谋毫无兴趣的自己有天竟会和夺权两字挂上关系,哈,也难怪戎甄千方百计地要他的命了。 “小苍,别太为难她了。” “嗯?” “纵有千般不足,她毕竟还是你的姆嬷,伤了她……你也会受伤的。”窭寥几语却字字重逾千斤,思虑再三戎月还是忍不住道出这番藏在肚里已久的话,从知道男人身分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担心着会有这么一天——母与子兵戎相见。 每每提及戎甄,血螭总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孺慕之情也没有忿怼之意,完完全全像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只有在关乎自己的事上那双墨瞳才有些许的波动,却尽是叫人心凛的狠戾。 所以他担心着,唯恐男人为了他做出抱憾终生的错事,他不想有朝一日看见那追悔莫及的受伤眼神,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姆嬷吗?”视线落在遥远的砾丘上,血螭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棱。 “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余音未止就见人嘴一张又想说些什么,没奈何血螭只好许下让人安心的誓语:“好好,答成你就是了,保证不会‘太’为难可以吧?都说了算帐只是顺便嘛。” “是吗?我怎么觉得次序倒过来才是你的意思。”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回应的却是一股迫人煞气,戎月迷惘地转过头,就见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明显透着不耐,还隐隐透着一股嗜血戾气。 “小苍?”低唤了声,戎月伸长了脖子朝四处张望着,他当然不会认为这可怕的煞气是因为自己刚才的那几句唠叨。 只见人眼波一转,肃杀之气骤敛,墨玉般的黑瞳依旧光粼潋滟,却是揶揄中带着点促狭,片刻前还杀气滔天的男人转眼变得眉笑眼笑,一副哥俩好地勾臂搭上肩头。 “……怎么了?”呐呐问着,戎月直被这饱含戏谑的眼神瞅到头皮发麻,好似他又惹了什么祸般。 “如你所愿,我们有顿虫虫大餐可吃了。” “啊?” “有什么办法,王者金口哪,老天爷怎么好意思不赏脸,不过……”瞅了眼顶上艳阳,漆眸里调之意不减,却多了几分怨念地眯了眯,“麻烦下次别挑这种时候开口,很热耶,不会要我用汗滴下佐料吧?清楚不必加盐腌啪。” 才凉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这会儿又得被拖着出去晒日头,臭老天怜他长年不见天日也不必一次补全吧?干晚直接把他烤成焦炭算了。 “年纪一把了还玩什么躲猫猫,给我出来!” 没什么好气地一声轻叱,语声不大却灌注了内力,被血螭运劲护住的戎月还不觉得什么不对,前头丈许外埋伏的暗袭者感受可就大不相同了,只见远方几块原本如石般灰褐的东西应声诡异地又震又抖,甚至还有歪倒一旁又赶紧爬回原地的。 “……噗!”捂着嘴忍了又忍,最后戎月终究还是忍俊不住伏在血蝻肩头上咯咯笑个不停,明知不合时宜他也实在没办法不为这令人发噱的景象捧腹。 搂过笑到窣窣打颤的人儿,凛冷的墨瞳一暖,霎时敛去不少狠戾之色,血螭懒洋洋地再次朝面前的“石头”群放话,虽然没了锐劲,奚落之意同样叫人难咽。 “喂,躲猫猫都被人抓了还藏什么藏?黄口小儿也知道该出来了吧。” 知道了身形已露再矜持不出也是枉然,为首者手一抬,十数名与砾石同色的褐衣大汉整齐划一地立身而起,个个布巾蒙面发沾砂全染得与衣着相同,寻常人单凭肉眼还真无法从滚滚黄沙里区辨出他们。 “奉王上口谕,罢黜者终生不得踏入国之寸土,违令擅闯者,死!” “罢黜?”眉宇一轩,血螭抬手拍了拍半挂在肩头上的人儿,“喂,不管是你亲笔写的还是旁人代劳,好歹也是‘下诏禅位’没错吧?几时成了被人赶出门?” “别问我……”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却仍是气息未平,戎月索性趴在男人肩头上继续赖着,“诏书不是在你你身上?” 无辜地眨了眨眼,微挑的唇边尽是促狭,知道这男人的真实身份后没多久,他就已经联想到当初自己禅让的“螣王”究竟是哪个了。 “对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长指爬向肩头上人儿垂落的发丝缠玩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毫无反省诚意,显然提问的人只是纯粹问着好玩。 “月牙儿。”卷发轻扯,血螭突然伸颈凑向那细致的耳廓边悄语着:“你说我们这支姓戎的是不是天生懒骨啊?我还以为小天已经是个中之最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严重,居然连亮个相都懒。” 暖烘烘的鼻息吹拂在颈侧,戎月忍不住颤栗地瑟缩了一下,却是不讨厌这市属暧昧的亲昵行为,反倒有种莫名的归属感拨挑着心弦。 后仰些拉开距离,就见墨玉般的黑瞳漾着一抹狡黠,略为思索后戎月便明了了血螨话里非难的主角是谁,眼前这群拦路者无非就是最好的说明——如果宫里就有个“月王”了谁还会到这儿找他麻烦…… “五十步笑百步,你还好意思说雪哥!”俏皮地眨着大眼,戎月屈指敲了敲眼前的木雕面具,好提醒这位州官大爷别忘了自个儿还正在放火。 没见过人把如意算盘打到这等份上,居然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也不放过,刚刚所言的懒人之最根本该是非这家伙莫属才对。 “不一样啊,我可是唱压轴的耶。”顺势缩了缩脖,挨了几记指叩的男人很是委屈地回了记幽怨秋波,“再说看戏总该先付票钱吧,哪有这样赖账的!真搞不懂黄泉残雪几时修身养性变得这么好耐性,跟传闻一点也不符嘛,亏我还殷殷期盼着那小子发挥点兄弟爱伸手活动活动……” “听着!立即退出魔石坡,否则勿怪吾等执行王上法谕。”被人晾在一旁漠视已久,为首的褐衣人终于沉不住气地暴喝打断两人间的喁喁私语。 “啧啧,王上东王上西的还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无凭无据连个鬼影也没由你们说了算?”嬉戏的语调依旧,意涵却是和片刻前与戎月的笑闹大相径庭面具后薄唇缓缓勾起抹诡谲的笑容,可怜一票人只看得到人显于外的无状轻佻,完全感受不到隐于台面下的危险。 “大胆狂徒,敢对近卫大人无理?我们赤虎营可是王的亲卫死士,主子的意思我们哪可能……” “退下!不必跟他说这么多。” “唉呀呀,原来诸位兄弟还是同路人,都是替螣主子跑腿办差的。”抬掌缓缓摩娑着下颚,幽若潭深的黑瞳浮起抹玩味兴色,“不过呢……爷爷我可是和主子同食同寝甚至同盖过一床被,小心惹毛了我回去吹枕头风喔。” 忍不住弯起唇,戎月又想笑了,不由地越来越期待这两位表兄共处一室的那刻到来,同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他可还没看过那个无所不能的螣表哥拿谁没辄过,这男人大概可以让他大玎眼界吧。 “少在那边装疯作傻故弄玄虚,我们知道你是谁,血螭。”直接点出来人的身分,为首者一脸倨傲十足官威,“别以为你还有当年主子所许的特权,念在往日情份王上已经网开一而没谕令格杀,你最好别敬酒不吃自讨皮肉痛。” “喔,搞了半天意思是我也被扫地出门了?”鼻哼两声,血螭转头朗戎月投以哀怨的一瞥,“喏,我比你还衰,连张白纸黑字的休书都没就成了下堂妇。” “废话少说!”为首者身旁暴出一声怒喝,手一举,数十把似轮又似斧泛着妖异青彩的奇形怪刃整齐划一地从每个大汉身后取出,高举齐胸作势欲攻。 掌撑着膝头慢吞吞地站起,血螭转了转脖子随手扳着腕关节活动着,接着又好整以暇地在臀腿上这儿拍拍那儿打打,对于眼前吓人的阵仗完全视若无睹。 “月牙儿,我现在同意你的话了。” “哪一句?”下颚抵着膝头微偏,配上一双水灵大眼咕溜溜地瞟来瞟去,戎月默契十足地摆出鬼灵精怪的顽皮样,尽管一颗心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怦然加速。 他很清楚后头等着的又是一场流血拼搏,而自己能做的仍只有乖乖等着不给人添乱。 “好怀念啊~还真的是很久不见这有趣的玩意了,我想想看……”沉吟的男人仿佛真是极为认真地思索,撑颊的五指又是习惯性地在木面上轮点着发出叩叩响声。 “嗯,有两、三年了吧,忘了跟胧大美女打了个什么赌,一时心血来潮就画了这样四面开刃没死角的玩意,没想到那妮子还真依样画葫芦让铁匠打出来,还嫌不过瘾地加淬了毒,嘿,果然美人颜蛇蝎心呢。” 自语般的呢喃话声不大却是语惊四座,所有蒙面人不禁个个面面相觑互望了一眼…… 他们手上凭以为恃叫人闻风丧胆的东西是这家伙想出来的? 这岂不是小鬼遇钟值……自找死路?! “他奶奶地听你在鬼扯,爷儿们可不是被吓大的,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叫我们赤虎营的怯步!”放大了嗓门壮胆,为首者身旁的男子再次暴出厉吼。 “呼~”再次打了个大哈欠,血螭开始觉得无趣了,会叫的狗通常牙不怎么利,这群莽汉自然也例外不到哪去。 “真搞不懂那女人在想什么,居然派你们这一票要脑袋没脑袋要本事也没本事的来,该不是长年无战事,嫌阎王那儿太冷清了吧。” “哼,狗掀门帘光凭一张嘴,等会儿可别搬出枕头风那套,爷儿们的床可没那么好爬!” “哈哈……” 笑声哄然此起彼落,然而被耻笑的主角却宛如看戏般大点着头颅啧啧称叹。 “不错不错,还笑得出来,不算太差。说来也算你们运气不好,血字十卫没剩几个能用,剩下的不是不能动就是叫不动,这种鬼地方血皇那老小子是十条牛拉也挪不了一步,直接敲昏了抬过来还比较可能。” 噗哧一声轻响,这回笑声却是从截然不同的方位传出。 一想到上回轿队彩花的大阵仗戎月就又忍不住肚里的笑意,唇角才扬,唇上便拂过一阵春风般的暖触:再定神时身旁颀长的身影已在数丈开外,只剩余着袅袅犹在耳边未散。 “……我的保证,绝不食言。” 轻抚着男人点水般吻过的唇瓣,原本就红润如苹的脸庞更似醉酒般赤霞满布,唇边漾开的笑容也更如阳灿烂。 这男人,真的很懂他呢…… 闹归闹,该办事时这群蒙面汉了也不含糊,对手一动,立即训练有素地以包围之势将人围在中心,较微靠近巨岩的几个还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另个目标所在。 “喂喂,眼珠子最好盯在我身上别乱瞟,省得见了阎老儿还说不出怎么来的,到时成了糊涂鬼投不了胎可别怨我。” 人是懒散地随便站着,语调也依旧没几分正经,然而无形散发出的气势却叫人寒毛直竖,衬着那张狰狞鬼面仿若来自地府九幽,直慑得那几个不过分神观了几眼戎月的蒙而人纷纷收回目光。 “不错不错,很乖嘛,看在这么听话的份上……等会儿我就打个对折好了。” 赦令般的话语才传出,定下神没片刻的一群人马上又呆若木鸡般瞪直了眼—— 一条拇指粗的红绳变戏法似地不知打哪儿冒出,圈圈盘着皎洁的白影分向左腕及左踝爬去,缓缓游移的景象似藤缠又似蛇攀,诡异得叫人大太阳底下也忍不住鸡皮疙瘩起满身,根本没人听得进男人后头还说了什么。 “傻了?”吃吃一笑,血螭抬腕瞅了眼熟悉的艳彩,一派闲适地甩玩起绳末的月牙晶坠,“见条绳子就傻成这佯,这还怎么打?难道真要用你们裤腰上拴着的小东西拼个同归于尽?” “……”肃默几声一片静寂,可以想见褐巾下的脸容颜色大概好看不到哪去,声势已先输了人,行头又全被识破,一句同归于尽不但令他们直接生出生还无望的念头,也更进一步粉碎了他们的信念。 真能同归于尽吗?眼前男人无谓的口吻让他们无法不怀疑到时死的只会是他们这一群,更无法不质疑豁命出去的意义究竟在哪儿,虽说必要时的牺牲早在预期内,否则人人腰上也不会挂上绝命的毒物,但在明知死也无用的结果下谁还提得起勇气慷慨赴死? 数十只犹疑不定的眼全望向了为首者,眼色渐惧渐悲。 “这么为难吗?”看着一大群活人了无战意却又等死般干杵在面前,冰冷的眸色掠过一丝异彩,血螭微眯了眯眼。 弱者的悲哀吗?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如线偶般操控住强者手里。 “算了,就帮帮你们好了。” 叹息似的呢喃声才传出,一抹如烟般的淡粉红彩在人影间穿梭飙窜,而伴随着呼疼的咿唔声响圈子的中心逐渐漫出一阵尘扬。 不过一个呼吸间,原本还颇有些威武态势的蒙面人个个变得既狼狈又滑稽,一只手淌血不说,完整的另一只手还得顾着骤然松垮的裤头,好几个反应慢的裤子已是滑至足踝卷成了团,于是放眼望去就见蹲的蹲扭的扭,不是在找裤子就是夹腿掩着光溜溜的下裆。 十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着,别说手上的怪彤兵器早没个影,就连系在腰间的灰褐布袋也不知所踪,只剩断成数截的裤腰带七零八落地散落满地。 “不急不急,没人跟你们抢裤子穿。”摆摆手,混乱的始作俑者没事人般热情招呼着,两腿边一高一低各堆了座棱丘。 右腿边的灰蒙蒙,左腿边的银晃晃,那些似轮似斧的怪东西全像捆肉粽般被条红绳从中串成了串,整整齐齐地宛如一条珠串饰链。 抖手收回了红绳,血螭慢条斯理地蹲下身,拎起另一只脚边灰蒙蒙的小袋看也不看地就往前头蓦然生出的深坑里丢,不一会儿就清空了右腿边的布袋丘,然而却依旧蹲杵着,抱膝歪头地大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麻烦,早知道挖浅点……”低啐了一口,血螭最后还是决定土法炼钢,省得一个不小心发掌失了分寸,届时放出来的东西可有得他手忙脚乱,难得好心一回帮人忙可不是帮人下地府的。 插掌入地掊了两把砂上,被碎石扎得生疼的血螭不满地皱了皱眉,最后索性屁股一坐双掌向后一撑,蹬着两条腿用脚跟掘起堆堆砾土踹进坑里。 吵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余拨土的沙沙响声,埋首作工的男人好一阵子才感到怪异地抬起头,就见那些蒙面人全如见天开般瞪大了眼瞅着自己瞧,一如初见红绳攀身时那般瞠目结舌。 又是怎么了?迷惑地眯了眯眼,血螭一脸莫名地挺坐起身,下意识就是伸手摸了摸脸……面具又没掉,这些家伙干嘛这副见鬼的表情? 回头想向身后的戎月找答案,谁知道入眼的也是两手捂嘴肩头耸个不停的怪样。 “月牙儿?”不确定地微扬眉梢,血螭开始怀疑是否烈阳太炽让他的眼有点花了。 大力再刨了几脚,一个鱼跃翻起,运劲再将甫填平的砾地压实后才转身朝那抹开始逸出笑声的人影走去。 “什么事这么好笑?”倚岩重新坐下,血螭一把将已然笑到全身发软的人儿抱上腿。 “你……呵呵……真的……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戎月实在很难说出完整的句子来,索性趴在血螭肩上笑个痛快。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在场的没一个见过七尺男儿如顽童般用脚刨土的,遑论还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而且做来居然还这般地天经地义理直气壮?浑然没半点不妥的自觉…… 又是一波笑意上涌,戎月不禁笑倒在血蝻的怀里。 这家伙老说自己懒,这一回他总算知道男人的惰性有多严重了。 “喂,你们几个,拉好了裤子还站在这儿晒太阳干麻?各位大爷不会是想提着裤腰跟我打吧,再动手可不保证掉下来的零碎不是脖子上顶着的玩意。”蒙眸微眯冷冷扫过面前的活人塑型,已经猜到几分原由的男人面具后的笑容很是狰狞,就连目光都隐隐透着噬人杀气。 有没有搞错?他血螭的笑话岂是人人都可以看的!! 权衡了会儿利弊得失,为首的褐衣人一个眼神示意率先转身掠离,其他人随后也跟着纷纷退去,风卷砂扬顷刻间不见踪影。 “……跑得还真快。”举目远眺,血螭失笑地摇了摇头,这群家伙原来也还是有点长处可夸。 “都快要吃人了谁还敢蘑菇?”托起血螭腕上垂下的坠饰赏玩着,澄澈的大眼里仍残存着些许笑意,看着人忽雨忽晴地把一群大汉耍得团团转,戎月就有股拜师学艺的冲动。 如果真得坐回正阳殿上的那张椅,有这门功夫在想必耳根子可以清静不少。 “小心,那玩意很利。”轻嘱了一声,血螭放松左腕的力道让坠饰连同绳端软软躺在绵柔的掌心里,右手则是随意捡了两颗石子掂了掂。 “这年头可不是人人都懂得察言观色,像我们头上那位仁兄就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字音犹在舌尖上打转,血螭掌间抛玩的碎石就已破空射出,紧接着第二颗去势更疾,互撞后第一颗石子像长了眼睛般转朝巨岩顶上的伏影笔直飞去。 一阵衣袂声响,一名和之前那群同样装扮的褐衣人如鹏鸟般大张着双臂自岩顶飘掠而下。 “不错嘛。”看着人毫发无伤地稳落在面前,血螭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来人并无蒙面,露出一张看来还十分稚气的年轻面容,正想开口问问这小子同伴都跑了他还留在上头干烤干嘛,就见人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这戏又是在唱哪出?以目相询,血螭不解地望向戎月,戴着这张鬼脸,他可不认为这半大的毛孩子是在跪自己,然而戎月回以的眼神却也一头雾水。 “参见王!” “找……我?”扬声指着自己鼻尖,戎月已顾不得形象不形象的问题,他实在想不出谁会跑到这荒漠鬼域来参见他这个无名也无实的王。 “王上,请您救救左相大人!” “左相?出了什么事?”陡然一惊,戎月下意识地握起学,好在身旁的另一只手阻止得快才没让他被掌心里的晶坠剖伤。 别慌,有我在……无声地给予支持,血螭晃了晃交握的指掌示意。 “您离开后螣王就未曾参与朝议过,左相就在朝殿上和甄主子为了谁代螣王处理朝政吵了起来,下狱至今一点消息也没,小的……小的实在很担心。” 暗叹了口气,戎月苦笑地朝血螭摇头……就为这点小事,胤伯也真是的,亏他走人前还特意留书千交代万交代,早知道就连人也一块打包带走,瞧这情况戎甄也许会点头也说不定。 “啧,的确很像那个杠子头会做的蠢事。”点了点头,长睫下墨瞳浮起一抹讥色,“辛苦啦,你先走吧,我会帮王想法子救左相的。” “……谢大人,小的告退。” “……就这样?不问他是谁也不问他干嘛替胤伯通风报信?我不认识他耶。”等到人在砂岩间消失了身影,戎月就马上耐不住好奇地转身巴着人问。 才两句话,什么都还不清不楚地就让人走了?这实在不像男人的作风。 “不错不错,总算开始懂得怀疑人了。” “……”傻笑扯了扯唇,戎月赶紧一笑带过这让人尴尬的话题。 要他怎么坦白解释他的信任大都只是种手段,而方才的情况根本不是适用的良机。 “古人不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再说要问我也不会跟个分不出敌我的陌生人问。”抬臂枕在脑后,血螭惬意似地交叠起两腿,深邃的目光悠悠望向无垠晴空。 “反正哪……该来的躲不掉,谁欠谁的迟早都得算个清楚赖不了……” 第十四章 情陷 风语诉情 雨吟倾心 思君 慕君 情陷无由 *** 如果说昨天之前戎月还对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没十分也有九分信心,那么此刻他就没十分也有九分地肯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看着前头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连过十来道明关天暗卡,没人拦无人阻甚至见着的还个个唯唯诺诺地匍地叩首,戎月就不由地一阵沮丧,亏他还漏夜彻思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人良方,结果根本白忙一场。 连天马行空的白日梦都做了,他怎么就没想到那张和“螣王”一模一样的脸! “阿月,再磨蹭天都亮了,你不睡我还想睡。” 快步跟上,欺人夜幕深浓外加脑袋后头没长眼,戎月吐舌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这男人……不光脸,连口气神情都模仿得唯妙唯肖,不愧是跟螣哥同食同寝这么多年的“枕边人”,连他有时候也都恍恍惚惚地以为跟前人就是螣哥,遑论那些小臣小兵闻声见人哪个不吓得头昏眼花。 就这样,遇门门开遇人人善一路通行无阻,直到…… “来者何人!” 一声不识相的厉喝终于让前行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也让戎月暗暗替人捏了把冷汗。 新朔无月,这笨蛋怎么就不会多燃把火?如果血螭真有心学个十成足,光凭这一句就可以让人送这个不长眼的到下头地府报到了。 “啊?王……王上!”敢情这个小兵招子还不算太浑,总算在那冻死人的凛冽目光中认出了那张魔魅的脸容,接着马上就是膝着地头磕掌,整个人瑟瑟趴到了沙土堆里。 “王上安康!”后头隔没几步的卫士听到这一喊也赶忙跑过来叩安,只一眼就明白伙伴闯了什么大祸,却仍不惊不慌地甚是镇定,“求王上恕罪,这人刚调进内城还不懂规矩,扰了王上圣驾罪该万死,但请王上念在初犯饶……” “算了,开门。”冷声打断这叨叨不停的求饶经,血螭没多做计较,一来都到了牢前他不想节外生枝,二来身为“螣王”度量也还没那么小。 说到底螭那小子只是懒得理会这些琐事,结果下头那群往往看他冷脸没反应就自以为是地揣测上意擅作处置,才造就了螣王狠戾无情的响名,真认真算,真正是他本人属意杀的应该一只手就数完了,毕竟这一亩三分地里敢惹他的实在真是屈指可数。 “……是。”迟疑了一会儿,跪地的卫兵仍是磕头领令,转身朝趴瘫在地的伙伴伸出手,“二胡子,钥匙。” “可、可是甄、甄主子……”可怜趴在地的男人被吓得不轻,一句话结巴了老半天还说不完全,但听得出来意思是这要求大有难处。 一扯同伴的衣袖,伸手的卫士倏然贴近同伴嚼着耳根子低语:“瞎你的眼了二胡子,改叫二愣子算了,看清楚眼前是螣主子还是甄主子?你难道还要王上大半夜去跟甄主子请令不成?人家爷儿们自有计较,哪轮得到咱们来管?” “可……” “还‘可’?再给我‘可’就自己看着办,我小安子可是刚救了你脑袋下来,仁至义尽了。”软硬兼施,一脸惶急的卫士已有些不耐,显然很想给这个脑袋不开窍的伙伴来上一拳,仆么人面前还敢三推叫阻,简直活腻了。 “……好啦,都听你的。”耷拉了脑袋大力一点,僵持半天的老实人总算肯解下腰链上的钏匙递出。 两人间的争执一字不漏地入耳,血螭不觉莞尔地朝起身去开门的人多望了眼,这一看微抿的薄唇更是扬起一抹兴味的弯弧。 “怎么了?”走近身悄声问着,戎月可不会以为此时此景这男人只是想到什么好玩的,更何况这种另有意涵的笑法一路上实在已看得太多,多到只要那唇角勾上几分他就可以猜到点,通常八九不离十。 比如现在这一种,就是标准的猎人见着猎物两眼发亮,而且还不是唾手可得的兔鸟之流,而是勾起男人十分兴趣的尖牙利爪那一类。 “人生何处不相逢哪。”笑语晏然,血螭转了转眼珠子朝前头正卖力开锁的人瞟去。 “是他!这么巧?”门边火把映照下,原本隐于夜色中模糊不明的脸容变得一清二楚,这名牢前卫士恰巧就是那天特地跑到魔石坡“参见”他的少年。 “巧是不巧晚点儿就知道了,只是……这小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呢……”摸了把脸,血螭突然觉得没先进门跟戎螣打声招呼真是可惜,有福同享,他可从不吝于分享这样的趣事。 “王上,请!” 开了门让过一旁,垂眼的瞬间才赫然发现后头跟着的人竟是月王,一愣后目光不由地在两人间巡了巡,似是无法明白戎月身边怎会是戎螣,片刻后才又惊觉太过放肆地赶紧低下头。 有意思,真是被吓到了吗?连个眼色也没对月牙儿使呢,还是说因为“螣王”在此所以只能故作不识,抑或者……唇微抿,缓缓泛起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跟上,前行传令。”简洁下了个令,同时不动声色打量着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庞,在半晌也不见半点情绪后,薄唇勾挑的弧曲更是多了几分。 这小家伙真是太有趣了,可惜小天有了那只笨猫后对旁的玩兴大减,否则倒可以送给那小子解解闷。 晦暗的牢房里光影忽明忽灭,伴着丝丝缕缕的血味腥腐更加阴森地叫人怯步,一想到从小相伴的至亲也许正在里头受苦,戎月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谁知前脚才刚越过血螭后脚还来不及跟上,腕上一紧就又被扯了回来。 “黑漆抹乌跑这么快干嘛?摔得四脚朝天我可不拉你。”戎螣式的口吻,却难掩关心,轻责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也带了点溺宠。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哑巴吃黄莲的戎月鼓着腮帮子咬了咬唇。 “知道了啦,‘螣哥’。” 螣……哥?! 幕幕往事纷至沓来,滋味全是苦涩酸楚地下不了口,如浸寒潭般血螭从头到脚都泛起了冷意,心痛头也痛地朗身旁瞥去,果然就见那张俏脸瞪着大眼在跟他做无言的抗议。 暗叹了一声,血螭索性拉着人停了下来,却是谁也没出声的意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相视无言。 “……别再那样叫我,我很在意,非常在意。”直到前行的火光渐暗,血螭才幽幽开了口,黯淡的神情与语气让戎月不由揪心地蹙起了眉。 看着那双总神采奕奕的漆眸浸着他不曾看过的轻愁,戎月开始后悔起那一句在他而言只是玩笑的唤语,只是赌着气才故意这么喊,却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这可以天塌当被盖的男人露出如此受伤的神情。 “我……”嗫嚅着,戎月不知所措地望着那染满沉郁的心眼,他从不知道对于以往相见不相识的错过血螭竟是这样地在乎,在乎到简直不像那个凡事向来潇洒的他,但也许…… 是因为自己不曾真正了解这男人吧,不曾认真想过,男人的心情。 被他当戎螣唤着,被他当戎螣看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心口突然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戎月难受地闭了闭眼,一种孤寂的悲凉漫天席地卷来,让他的眼越发酸涩地看不清身前的人影。 有口不能说,有眼不能示,不能苦口不能语更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只能戴上重重面具适如其份地扮演着另个阳光下的连体,倾慕之人眼里看着的不是他,嘴上唤着的也不是他,一颦一笑一举一行全都不是因为此刻站在面前的他。 他只是这一张脸的替身,只是个不存在的……虚影。 人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涯遥不可盼。 什么样的心情呢…… 为何他该死地从未想过! 扑上前搂住男人的颈项,戎月模糊着眼哆嗦地吻上那两片微凉的薄唇。 “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滚滚珠泪盈眶而坠,戎月不住道着歉语,心疼这男人所受的痛,更怪自己伤口上洒盐的残忍。 “……不会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回以一个紧拥,血螭有些慌地在人儿窣窣轻颤的背脊上又是拍又是抚,他可没想到只一句忍不住的心里话就把这双美目又惹得氤氲朦胧,就只是真的很不想再忆起那些叫他咬牙切齿的往日情怀。 “嘘,没事,没怪你,真的,我只是……对小天有点吃味而已。”连声安慰着,奈何人儿呜咽依旧,细碎的抽噎声直拽得血螭一颗心七上八下归不了位。 要命哪,怎么以前就不见这弯月牙这么多的眼泪?要说这些日了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少了国事烦忧外也不过就只多了个他而……已?! 嘴角微微抽搐着,血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唯有无语问天。 难不成自己正是那罪魁祸首?问题是归纳几次惹祸的事由—— 吊儿郎当地,哭;正经八百着,也哭;都说没事了,还是哭…… 风卷,叶落,俊脸上一片萧萧秋瑟。 这叫他怎么拿捏分寸才能叫这弯水泡的月牙不再拧出一滴水来?简直比叫他摘了小天月那臭小子的人头还要难! “别哭了嗯?要不然先欠着改天再哭好不好?你不是才在担心欧阳老头吗?” “……”破涕为笑,戎月吸着鼻子揉了揉眼,第一次听到哭这回事还可以赊着日后再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似乎很受不了他的眼泪呢。 “唉,总算是笑了。”如释重负地一声长叹,血螭赶紧奉上手里头隐匿已久的消息博君开怀:“别担心那老头,人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 “……真的?查到了?”带着浓浓的鼻音,轻扯着男人襟领的戎月抬起头一脸企盼。 “做不到眼见为凭这份上,我的人没我这张脸,进不了这里,只不过……”轻拧了拧有些泛红的鼻尖,血螭爱怜地揩去人儿眼角残存的水渍。 “你呀,还真是关己则乱,难道忘了赫连魑魅跟你哥早就在这儿了,他们怎么可能任欧阳老头晾在这儿风干成枯皮?何况还有小天那小子呀,就算他原本懒得管为了那只笨猫也不得不伸伸手,否则等拖到戎雪出手……嘿嘿,小猫鞍前马后忙得不见影他哪受得了。” “……”眨了眨眼,被血蝻这么一说戎月还真觉得自己急成这样根本是杞人忧天,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过? 细想了想,定下心的戎月很快就发觉了不对,他之所以没这么想过可说全拜某人之赐。 从得知胤伯被囚后,身旁的这家伙一路安慰他宽解他,却全没像刚才分析得那么透彻明白,就只含糊笼统地拿“戎甄的目标不是欧阳胤”作搪塞,甚至还帮着合计该怎么“救人”,所作所为都给他一种人的确在牢里待救的错觉,结果…… “小~苍~”扬唇露出两排无瑕的洁白贝齿,戎月突然大力揪着月白色的襟领把人拉到寸前脸贴脸,“既然你大老爷都知道人不在了那我们夜半不眠又是为了哪桩?” “算帐啊。”转了转眼装无辜,可惜扮相不差却无人买帐,胸前紧揪的力道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无可奈何下血螭只有透点风声替自己脱罪:“月牙儿,不是我想瞒你,太多只眼睛盯着看怕你别扭,我的话至少脸上还有东西可挡。” “借口!你明明可以让那些眼睛看不到的。” “这个呀……”伸指挠了挠脸,对于这弯越来越不好拐的月牙血螭只有老老实实地摊出自己拨打的算盘:“那样就少了很多乐趣嘛,偶尔还是得满足一下邀戏的东道主,总不好叫人太失望。” “……”哑口无言,戎月再次确认了眼前人的确和某人一母同胞,劣根性没少半分不说甚至还青出于蓝,至少在遇上阿魅前,螣哥是不屑这么耍人玩的,因为没人够得上让他费心玩弄的资格,只除了小时候…… “喂,你不会也是我姆嬷一手教出来的吧?”不抱什么希望地朝人瞅了一眼,就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挑眉笑得不明暧昧。 “你说呢?” 果然,近墨者黑,遑论自己的姆嬷还是桶染缸…… “走吧,该锣响上戏了。”拉起襟前的小手握在手里大步前行,火光中忽明忽暗的人影唇弧淡扬,带了点轻蔑、一点戏谑,更多的是邪肆不羁的恣狂。 “别让老小子等太久,那家伙会咬人的。” **凡◇间◇独◇家◇制◇作** 长长地道的尽头是间宽阔的刑拷室,墙上火钳长鞭各式各样的刑具一应俱全,让人看了就三分胆寒,戎月依稀还记得在这儿初遇赫连魑魅时,人是四仰八叉被锁链吊在了半空。 而今,场景依旧,只是主角换成了一个一头华白乱发的男人,脏秽满身似是监禁已久,血污的脸则是无力低垂着看不清,只是从那枯瘦的十指看来应是五、六旬的老者。 “……”拧着眉,戎月实在分不清自己此刻骤然如坠冰窖的感觉究竟是有几分真实,虽然说对身旁的男人有着十成十的信心,但那半吊空中的人影身形真的像极了欧阳胤,像到他管不住一颗心越跳越剧。 惶急地朝血螭望去,戎月丝毫不掩眼里的忧色,反正不管假戏还是真作,他的表现都该如此,毕竟欧阳胤与他除了君臣外的关系大家虽然口上不说却也个个心知肚明。 他戎月,本就不是个血统纯正的王族。 “放人下来。”再次启口下令,相较于戌月的惶惶不安,血螭则是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为他量身订做的戏台。 只不过他很好奇,这群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忍受不了“螣王”这个程咬金,再不有所行动把戏岂不要穿帮了? “王……王上……这个……” 终于,一旁从他进门就低着头排成排的狱守总算有人呐呐开了口。 “有问题?”故作不耐烦地沉下语声,血蝻大感兴趣地朝开口的人影望去,看看是哪个这么没脑地敢选另一边站,血皇那老小子是许了人什么不得了的好处?居然好到让人有胆在“螣王”面前说不。 谁知不看还好,一把人瞧清楚血螭就差点端不住那张冷脸哧笑出声,居然是元茴这个老家伙?他还以为小天早把人整到不知地府哪一层游了,怎么会还放他在这儿消遥? 也难怪人家要选那头靠那边站,天知道小天哪天会想起来还有这笔帐该算,谁叫这交了霉运的家伙当年可是狠狠刑求过那只小猫,虽说此一时彼一时无可厚非,谁料得到那只猫后来竟能得螣王另眼青睐,但可惜咱们英明伟大的螣王大人可是从不知“理”字怎么写的。 老实说,这老小子现在还能在他面前发得出声音,他已经佩服万分了,看来“螣王”的恐怖应该再好好发扬光大一番。 “这……不好跟甄主子交代呀。” “元茴元大人,几时改朝换代了怎么没通知本王?”微眯了眯眼,低沉的嗓音已是冷冽冻人,排排站的狱守中定力差的已是吓得开始瑟瑟发起抖来。 “王上明察哪!小的不是这意思,实在是……是……”急得冷汗直流,元茴真恨不能眼一闭晕过去算了,这时候怎么会遇上这位主儿呢?这下子怎么办才好?他快顶不住了,那边怎么还不派人来呀! “小安子是吧,你去,把人给本王放下来。”凛冷的目光一转,血螭目标转到那自始就静默如石的少年身上,比起元茴那小丑,这小子才是他有兴趣的人物。 年纪轻轻却恁般沉得住气,不论为友为敌,假以时日都将是大器之才。 快步向前,年少的卫士这回毫无犹豫地领谕遵旨,三两下便利落地将人缓缓放下,再小心翼翼地扶持躺平,待要站起时身形却突然一顿,复又俯身贴向“欧阳胤”嘴边倾听着什么。 “禀王上,左相大人……想找月王说话。” 眉心微蹙着,模样就像不胜困扰般,这突如其来的表情也让血螭再次眯起了眼……这回难道是他太多心看走了眼? 他能够理解这困惑的表情所为何来,因为从踏进这间房里戎月就不曾开口过,和元茴的交谈中也未曾提及,瘫躺在地的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戎月在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事有蹊跷。 “阿月,跟本王过去瞧瞧左相怎么了。” 和戎月并肩同行,血螭刻意带着人走向“欧阳胤”的另一侧,小心驶得万年船,有这弯月牙在他的胆子就不比只老鼠大。 就在戎月犹豫着该不该蹲身贴近人而将视线凝向血螭时,异变陡生,只见萎靡在地的人突然像僵尸般直挺挺地扑来,火光下血污的十指犹隐隐泛着暗青。 仿佛事先套好招般,躺的人一动血螭便探手从身后一带,将戎月从自己左首拉到了右侧,另一只手随即并指如刀代替戎月迎向那淬毒的十只指头,而就在这须臾,原本被跳起的假欧阳胤扫到因而踉跄跌步的少年状似不i稳地矮身一蹲,然而下个瞬间却是带着一抹银光突如箭矢激射,刮起的劲风令周围的火把一阵明灭几近无光,风去处……仍是戎月! 所有的混乱只在一个呼吸间随即无声,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响,待风停火光重现,眼前的景象就让汗湿重衣的元茴再也跪不住地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场景过于惨烈,更因为……这些人竟然……竟然伤了螣王?! 这……这可怎么善了?就算那家伙是甄主子的人,这也交代不过去吧! “……还真大意不得哪。” 一声轻喟划破了慑人的寂静,就见混乱中心的男人笑如春阳,完全无视于扣锁着短刃的右掌血流蜿蜒滴滴淌落,刀子的尖芒仅离戎月腰畔寸许,而另一端犹紧握在那名少年手上,此刻那张脸容上再也找不着一丝朴拙稚气,冷冽的气息一如他手中利器。 两人之间依旧隔了一具横躺的躯体,只是这一回要再能蹦起就真是尸变了,一道皮肉翻卷的狰狞血槽从左上臂一路斜切向右腕,臂断腕折不说,经过的胸腹间更是白骨森然肚破肠流,饶是在场惯折磨人的刑房狱守也有几个受不住地直捂嘴。 “还不放手吗?小安子。” 语声极尽轻柔却不知为何叫人的感受如置冬雪,就连如阳的和煦笑容看来也是那样的令人心惊胆破,偏偏就是有人完全无视这些无形的压迫,依然将手中的握柄揣得死紧,而从那掌背上浮起的条条青筋看来,少年不但不放手甚至还在猛力地想挣脱。 “小……”声音才出就猛然咬住唇,不知该怎么唤人的戎月只能拿眼瞪着那只仍不断淌下血流的白皙指掌发呆。 “对,小意思。”故意将戎月的轻唤转了个意思,血螭偏首朝人笑了笑,薄唇勾挑的弧曲没变感觉却是与片刻前大相径庭,暖如东风般令人沉醉,却是转眼即逝只有比肩人儿看得到。 “虽说是小意思,似让本王流了血……”语锋一转,轻柔的语调霎时变得说不出的森冷:“小安子,你有几条命可赔呢?” “罢黜者终生不得踏人国之寸土,违令者杀无赦!就算您贵为王也不能逾法。”冷硬的语声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少年眼里尽是小兽般不服输的精芒,还有一株隐在里的恨色。 法?明明在魔石坡上还只是个口谕,怎么一瞧“螣王”立马在这儿就成了国法?他是不是该叫人把律典捧上翻一翻……斜睨着人好半晌,血螭实在很想一吐为快宣泄口气,偏偏现在这张脸的身分是不屑逞口舌之快,还真那个闷哪…… “……”打量地在少年身上巡了几眼,越看血螭就越想不透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那位老嫌无聊的螣王大人怎么会没瞧见呢?难不成是最近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蓦然旋身半转勾腿急蹴,众人只觉得眼一花局势就已大不同,那把僵持不下的利刃眨眼间便掂在五只长指尖上抛玩着,而那个不但伤了王还敢跟他眼瞪眼的少年则是紧抓着腕冷汗直淌。 “一个小小狱守实在太委屈你了,到本王这儿当差如何?” 既然正主儿还不肯出来,他也就配合地东拉西扯点消磨时间,看看能再套出什么新鲜玩意,对于这个连“暗”都没留意到的无名小卒血螭实在有着很大的兴趣。 才想近步探探,脚还没挪左臂就突然一紧,一回头就见一双水灵的大眼紧瞅着他玩刀的那只手,凶狠的模样就好像很想一口吞下肚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呃,忘了,下次改进……以目表达歉意,血螭马上将刀丢过另一只手再乖乖地伸出那只血色殷然的左掌,任由人儿扯了衣袖把它当粽子般又捆又绑。 偌大的刑房里再次静寂无声,十几只眼珠子几欲脱眶,就连拧眉冷脸的少年也目不转睛看着,只因为没人见过那张芙蓉俏脸横眉竖眼的夜叉模样,更没人见过那个无情王者会有这般温驯如羊的时候。 实在忍不住了……骤然蹲下身,右臂一揽血螭猛地抱住人将脸埋进那柔韧的肚腹间,浑然不管一手还高举的模样有多滑稽,紧接着一串爽朗的笑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飙出口。 “哈哈~” 被突如其来的抱拥给愣在当场,捧着那只伤掌包扎的戎月表情实住不比其他人从容多少,差别只住于他大概知道让男人笑成这东倒西歪的德行是为了什么。 “……不玩了?”扎妥后仔细打了个结,戎月低头瞅了眼犹埋在怀里的那张脸,爱怜地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等看人笑得差不多了才不急不徐地开口相询。 “嗯,不玩了……装小天那张冷脸实在太累,前阵子天天扮,我都快憋得内伤。”丝毫不意外戎月一眼就洞察了他的想法,合臂圈着那纤瘦的腰身,贴脸蹭了两蹭后血螭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站起,就见一干看戏的又全僵成了泥塑。 “改天让螣哥知道了……非找我们两个算帐。”喃喃低语,看着面前人个个目瞪口呆戎月可笑不出来,顶着这张脸还敢大庭广众地作出那种称得上撒娇的丢脸举止,这脸的另一个主人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算帐?大不了改天也让他装我嘛。” 掀了掀唇,戎月却再一次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在哪儿,他不禁开始有点同情起那位他向来以为无所不能的表哥大人。 不知道螣哥有没有想过把这家伙重新塞回甄后的肚子里去…… “啪啪啪……” 一声突兀的掌响倏然惊醒宛如中了定身法的一群人,幽漆长廊上隐晦的黑影中缓缓步出一个人来,紫袍麂靴银冠玉带贵气逼人,一张冠玉般的脸容更是不逊于眼前两位王者的俊俏,只可惜神情过于冷峻毫无一丝暖意。 “敢假扮螣王,胆子还真不小。” “……假扮?皇座在同本王说笑吗?”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姗姗来迟的主角,薄唇邪佞地一撇,血螭特意用上只有戎螣惯有的称谓招呼来人。 “毋须再装神弄鬼,本座来前才特意和王上请安过。” “唉呀,牛皮吹破了。”口吻瞬息一变,紧跟着假发一扯掌一翻,熟悉的狰狞鬼面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血螭喜欢这玩意儿,而是不想等会儿近身相搏让人发现他的脸皮货真价实。 戏,总要角儿全了才好看,眼前的家伙行归行也还没那份量先人一步看戏。 “别来无恙?血螭,这回可没树让你爬了。”慢条斯理地戴上泛着蒙蒙银彩的手套,锦衣男人俊挺的眉眼间有着一丝欣愉的兴色。 “老小子,干嘛看到我这么高兴?我怎么不记得几时跟你成了老相好?”仿佛没看见对方充满挑衅的言语和动作,嘻笑无状的男人依旧只是随随便便站着。 “岚,去那头守着,妄动者,杀!”没理会面前人戏谑的言词,随着杀字出口血皇冷峻的脸容上一片肃煞。 “大人,已经没小的事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唯唯诺诺的语声骤然嘎止,不是所求有了回应,而是又一把锋利的短刃出现在那名叫岚的少年手上,而那双不带感情的眼正冷冰冰地瞅着他,饶是元茴平时嘴再碎,这下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不错的家伙,你老小子上哪儿拐到这么好货色?”努嘴指向那个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少年,血螭将手上把玩的短刃塞给戎月,顺道将人往角落推了推。 “岚吗?让你知道也无妨……”顺着血螭的视线偏首朝不远处倚门而立的人影望了望,血皇润红的唇棱难得微挑,却是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戏谑之色。 “岚姓沈,沈青的沈,知道沈青是谁吗?” 就说那张脸怎么越看越觉得相识,搞了半天原来是那只蠢蜻蜒的亲人……故作不解地挑了挑眉,肚子里血螭可是在大叹命苦。 走了个老来了个小,小的又比老的还不讲理,偏偏饶了老更没道理不饶小…… 蹲在云端之上的那位天老爷,难道以为他准备开善堂了不成?头大地搔了搔发,血螭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的手下留情了。 “不熟,介绍介绍吧。” 不知者不罪,刚刚直接把人宰了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千金难买早知道哪…… “若说血蜻该耳熟了吧,沈岚是血蜻的弟弟,千里迢迢来这儿找他姐的,结果……”故意顿了顿,血皇目含深意地朝人瞥去。 “结果人被我宰了白跑一趟对吧?”非常配合地接话回答,血螭一点也不意外背后那道炙灼的视线快要将他烧出两个洞来。 “小苍?” 宰了?不是说放了吗?戎月迟疑地低唤了声。 “月牙儿,上回渡黄河见着那水没有?洗不清的。”摇摇头,血螭朝人努了努下巴,“你瞧那小子横眉竖眼的凶神恶煞样,与其磨穿了两片嘴皮子也扯不清,还不如用拳头解决比较省力点。” “喂,鸡要啼了。”一声吆喝,血螭屈身压了压腿又扳腕转了转手,一副市集把式开场的热身模样,“爷爷可没时间陪你这老小子玩太久。” 都怪这可恶的老小子跑去螣那边打小报告,害他这下子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赶完这场还得赶着接下场,想偷偷回窝补个眠都不成。 “……”被人如此蔑视,血皇自是不悦地沉了脸,但同时心底也升起一股警惕。 居然把他隐喻的威胁如作过耳东风完全不当一回事,难道这家伙这么有信心能在面对自己的同时游刃有余地分神看顾戎月?抑或者只是虚张声势…… 难不成上回那般狼狈地仓惶逃逸是另有隐衷?而适才让沈岚伤了一手也只是凑巧? “就说没时间了还给我发什么呆!” 声过一道红彩也随之飙至,带着点晶莹如腾蛟飞窜,血皇眼一凛随即挥掌迎上,带着锐啸直斩赤影,这回他会让这根碍眼的绳子寸断成灰。 臂微抬,红影霎时幻变成圈附着银彩攀旋,劲气相交锐啸声骤成了劈雷般裂响,血螭蓦地一个回旋倒翻,腿上的艳彩如蝎尾倒勾直击血皇头颈,而手上被震退的另段红彩却如蛇游地疾卷战局外的一只腿。 完全没料到静伫一旁的自己也会被拉入战团,等沈岚惊觉不对时绳已缠上了足踝,当下一个滚地前翻抓着红绳借力扑向控绳的那只手,同时挥匕朝脚上的红绳划去,他可不作兴被动地等人扯。 “不错嘛。”从容不迫赞了一句,血螭屈扬如钩的左腿倏然回抽,原本射向血皇的红绳如藤蔓卷住少年持刀的手腕,同时一个倒纵翻回身,错步半转右手化掌为刀对上银晃晃的织套。 一手一脚全系在对手操控的红绳上,若非沈岚反应还算快,早被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即使如此,随着对手疾风般的狂舞,还是被扯得忽起忽落耍得晕头转向,那双倒霉的手脚更是被紧箍到几近麻木无觉,就在他头晕眼花觉得腹中酸水快要抑不住吐出口时,一阵大力涌来人就像风筝般飞了起来。 该死的混蛋王八!当他是破布袋随他扔啊?忿忿咒骂着,沈岚气得直想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然而不待再多骂上两句,背后突现的凌厉杀气就让他一愕后绝望地闭上眼。 原来这家伙不是漫无目的地随手乱抛,而是打算拿他当盾牌用,以为那男人会顾忌他而收手吗?呵呵……别说停,那双手大概会直接把他撕成碎片吧,而且保证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刮面的劲风骤起又止,天地不再倒旋后却是没有想像中的剧疼,沈岚迷迷糊糊张开了眼,发现自己竟是被圈护在一只臂膀里,一只红彩如茑萝紧紧攀附的手臂。 不能置信地抬头向上望去,入眼的竟真是那张狰狞鬼面?这怎么可能?!沈岚难忍目眩地低头埋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喂喂喂,别吐在我身上啊!”一声怪叫让沈岚又幽幽抬起了头,只见那个片刻前还拿他当死物乱甩的男人这回一改沉酷的样貌,手舞足蹈鸡猫子乱喊乱叫着,然后竟像哄孩子般两掌推着他的肩直往他原先的位置上拱去。 “乖,回去歇歇,老小子这回惹毛我了,不扒他的皮爷爷就跟他姓!” 茫然走了几步,沈岚才发现缠着手腕足踝的红绳早不知影踪,怔忡抚上腕间犹存的勒痕,不由地又回首望向重新展开对峙的两人,突然,银芒上的暗泽攫获了他的目光。 混沌目光霎时变得清明,沈岚有些慌乱地连忙朝背对自己的男人看去,果然,没有红绳的白袖上也添了一长道赤彩,血泽优顺着臂腕蜿蜒而下,淌过掌中片刻前他划下的伤,然后汇聚在指尖滴落。 为什么?!频摇着头,稚气的脸庞上一片混乱……为什么半途改了主意救他?甚至不惜拼着挨上一记伤?他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不是吗? 该要为敌的救了他,该为伴的那双手却……毫无犹豫…… 是与非的界线,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模糊难辨…… 第十五章 系影 羡比翼 慕双飞 愿 白首 系影共晨昏 *** “老小子,这回可惹火爷爷了,人是你找来的,好歹也该讲点江湖道义吧,闪一下会死啊!”低啐了—口,血螭一把挽起宽大的袖袍卷至上臂扼紧,也许原意只是为了扎伤止血的懒人之举,不过这粗鲁的行为再配上嘴上的骂语实在跟市井流氓准备干架前没什么两样。 明摆的轻蔑让血皇微恼地紧珉薄唇,原本就没什么暖彩的俊脸宛如寒冬飞雪般再冷上三分。 “啰嗦!”一声轻叱,两抹银芒如电追袭犹喋喋不休的人影,耀眼光华中隐隐透着几点乌影,却掩盖在这片盛绽银华下毫不起眼。 霎时,艳丽的赤彩再次扬舞满天,如龙腾云似蛟翻江,每一折曲都准确无误地绕着一点乌影圈旋,而漫红中的一点晶莹则是笔直没入吴影后那片光华中。 裂帛般一声嘶响,掺和着几记笃笃钝音,黄泥地上立即多了几样漆黑玩意滚动着,止了滚势才让人看清是四枚刻工华丽的吴锥,而上空交错的形影却完全未曾停歇片刻,混成了一片模糊的朦胧淡彩。 不知过了多人,一阵狂风骤旋宛如漠地坠的风暴,风声猎猎啸得入耳生疼,火光尽灭后是啪地一声瞬燃,盛耀火色下一紫一白的两人就仿佛不曾挪移过地依旧分踞原地。 “怎么,恼羞成怒承认错了?”凉凉吐着戏语,血蝻甩了甩右手抛洒出一串鲜红,掌间包裹的白绫早不见所踪,原本仅染斑驳的掌指此刻全浸浴在一片殷红中狰狞得可怕,然而当事人却神态自若仿若未觉。 而比起血螭形于外的伤创,血皇虽然看似衣冠整然脸色却也好看不到哪去,如雪的苍白脸色即使在晕黄火光下也不容错认,只见他身侧紧握成拳的右臂不住轻颤着,不一会儿拳口缓缓溢出了暗红,沿着指缝很快汇聚成流滴淌落下。 “……上次为什么逃?”面无表情冷睇着面前玩世不恭的对手,微微上挑的凤眸中迸出一股凌厉杀气。 既然本事大到能够破他掌上罡气,那一天又为何故作不敌仓皇逃离?猫捉老鼠耍着好玩吗? “上次啊,怎么说呢……”屈伸着带伤的右掌,血螭眯眼挑了挑眉,这个和他在十卫中齐名的男人果然不是易与的角色,饶是他闪得够快手背上的这一道也还是深及筋络,掌心掌背两道口,看来这只手暂时得挂免战牌了。 “打不过当然要跑啊,难不成等着往生西方和佛祖打招呼?我又不像老小子你日子过得无聊活得腻味,喂喂,你那是什么脸?以为爷爷逗着你玩?拜托,找你这种无趣家伙寻乐子,我还不想闷死自己。” 没理会血螭言里的奚落,血皇注意力全转到男人屈掌的动作上,眸中精芒一闪。 看样子对方的右手也不能用了,鹿死谁手还未定。 左掌一翻,四枚乌锥再次紧夹于五指间。 “嗤,真要证明活腻啦?”摇摇头,血螭不甚在意地朝高处瞄了眼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那片深沉的靛蓝已渐渐泛出了鱼肚白。 “天亮了……” 轻语中,原本装饰般缠覆在左半身的红彩缓缓浮起寸许,宛如活物般盘着月白的身影徐徐游移,就在众人目不转睛瞪直眼的同时一股莫名沉压如潮澎湃迫得众人一窒,宛如有只无形的手扼在喉间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撤!” 淡缈的语声命令似地下达指令,却不知向谁而发,就在元茴等狱守正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时,同列的伙伴中突然应声掠出两抹影直奔另端的戎月,眨眼间这团掺着一抹素白的暗影已近铁栅门边。 “别动。” 才下意识举起手中匕,一声若有似无却恁般清晰的低语就让门边的少年不由地浑身一颤,只因这听似无物的淡语盛满了浓炽杀意,而就在他惊愕的须臾,来人已贴着他错身而过。 牙一咬,沈岚不禁后悔地转头想拦,肩才动那喃语似的嗓音就又幽幽飘入了耳。 “别追,我不想杀你。” 这回毋须感受那慑人的杀意,说话者的意思已明明白白昭告语中,沈岚握匕的手一紧,眼中瞬时迸出一股怆然的恨意。 何必还假惺惺地对他留情示好?根本都是一样的,这男人和那个狠心对他出手的家伙根本毫无两样,不论在谁眼里自己的位置都不比粒米大!生也好死也罢,在他们眼里根本无所不同,可笑自己竟还为了之前那点小恩小惠动摇了报仇的信念…… 就在沈岚不顾一切地提气迈步时,心有灵犀般,一直冷眼旁观一切的血皇动了。 宛若银瓶炸裂,暴涨的劲气以紫影为中心旋起股狂风,房内霎时飞砂走石火光尽灭,只剩窗外微弱的天光隐透…… “啊~” 随着阵狂风疾卷,凄厉的惨叫声在空荡的长廊上不住回荡,划破了黎明的静寂也重重划上了戎月的心。 “血螭他……”一左一右被人扶着急奔,戎月忍不住频频回头朝深后的那片暗色望去,除了扑面疾风外就只有那扯喉股的嘶喊余绕在耳。 “月王请放心,主上没问题的。”左边的黑衣人偏首露出一株温煦的笑容,安详的神情看似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不会有问题,主上平常只是散了点懒了点,不过该认真的时候我想应该也不含糊。”右首黑衣人跟着也开了口,寥寥几语却透着股兴味,理所当然的自信里带着点奇怪的调侃。 “应该?”尽管时机不怎么恰当,戎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了句。 这两人应该是血螭提过的“暗”部吧,看他们言词间熟稔的态度似乎不仅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让他忍不住想多知道点男人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嗯……天知道。” 看着人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带了抹玩色地耸了耸肩,戎月就不觉莞尔地抿唇微哂,什么叫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他算是见识了。 “因为很久没见到主上认真的样子了,不知道主上那懒惯的手脚活动起来还够不够利落,所以说‘应该’。”一口一个主上,不过说话的人显然没多少为人下属的自觉,眉眼间全是揶揄的笑意。 “澄!” “我说真的啊,你不也老是只看到主上懒人穿针用长线,可怜灿月宝贝东盘西缠地老学蛇爬,多久不见它凛凛威风了?自己扳指算算看。” “……” 看到右首的黑衣人一脸尴尬地朝他咧着嘴,戎月就忍俊不住地扬起了唇棱,紧绷的一颗心霎时安稳大半,听来他似乎不必担心了,不禁转而开始好奇起某懒人勤快起来究竟有多厉害? 然而这放松的心情却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三人掠出地牢朝王城中心疾驰时,脚下突然一阵诡异的闷沉地动,猛一回首,尘土飞扬中却见整座地牢竟颓倾塌了大半,只剩近门处的片墙柱石孤耸在金芒甫现的晨彩间。 “小……苍?!” **凡◇间◇独◇家◇制◇作** 朝议钟响,晨曦中众臣们鱼贯步入巍峨的正阳宫,而不同于以往,金碧辉煌的朝殿上今儿个特别地热闹非凡。 除了右首处惯例有着位宫装丽人领着两名血卫在座外,那空荡已久的王座上终于有了人影,不仅如此,左首处还多了两个脸覆面具的陌生人,一是狰狞如鬼般的雕刻木面,一则是银彩华丽的蝶形半面。 不光下头的众臣心底犯嘀咕,就连右首的三人也频顿拿眼往左边瞧,毕竟血字十卫中那位神秘主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般大剌剌地现身人前还是第一次,却不知站在他身边身形纤瘦分不出男女的又是哪一号人物。 诡谲的事还不仅这一桩,王座上斜倚的正是百日来难得露脸的新王,此刻人如山大王般撩着衣摆两条腿都端上了宽大的椅面,随兴的姿态既浪荡又显倨傲,而那张魔魅的俊颜则自始至终不曾正眼看过面前躬身的众臣,反倒是不时对着躺倚在怀的黑衣男人细语喁喁。 没错,这位难得早朝的王者不但狂妄地坐没个坐相,还光明正大搂了个脔宠在怀,十足酒色无度的昏君模样,然而台下的一干人等却是没一个敢出声。 慑于王者昔日威名的当然不敢出头,而向来以左相欧阳胤为首的清流之士则也反常地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不是谏臣怕死,而是大殿上的气氛实在太不对劲,就连身为国母的甄后打进殿起也是一语不发地格外沉默。 这一来,任是书呆也晓得该闭上嘴静观其变。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原该是放诸四海皆准,偏偏高踞王座上的王者既没议使的意思也不见有放人下堂的意思,惹得一大票人个个僵如泥塑战战兢兢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杵在大殿上各怀心思地干瞪眼。 良久,偌大的朝殿上就只螣王座这头偶尔传来几句低声笑语。 注视着亲儿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似地跟个男人打情骂俏,戎甄除了一肚子疑惑与不满外,更多的是心中忐忑,不仅因为此刻在他怀中的男人是她巴不得除之后快的黑名单人物,更因为戎螣离开得实在太过莫名,而回来得又是那般突然。 悠悠十余载年月,她的耐心早已用罄,奈何不论明杀暗刺总无法如愿,那杂种不知交了什么好运道,三番两次总有人相救相助,到最后好不容易让她抓着了把柄威吓逼离,结果才隔一天她好不容易拱上王座的儿也突然不告而别,再不久,就传出那杂种身边多了个十卫中传言最难惹的血螭。 谁都知道血螭向来只听令于戎螣,这岂不是告诉她——她的儿明摆地在跟她作对?不单护着那杂种,更无情的竟还一一剔除她派去的刺客杀手! 红唇微抿,戎甄蹙起了两弯好看的柳眉。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母子俩就越来越无话可说形同陌路,时至今日她已完全摸不清戎螣在想些什么,大权在握却无所作为,不但对她的交付虚与委蛇,还唱反调似地宠幸起那个杂种身边有着双兽眼的中原杀手。 她不懂,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作姆嬷的竟不如那贱人所出的杂种,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眼都吝于给她…… 就任戎甄心里头百味杂陈怎一个乱字了得时,风风火火闯进的三抹人影打断了她的感慨也打破了一殿僵凝。 戎月?!翦水般美目霍然大睁,戎甄不由得一阵气窒。 几天前魔石坡传来消息时她就已无法置信,直到此刻人站在面前她都仍难以接受,这杂种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 就算派去的杀手都被那个叫血螭的解决了,下在他身上的“魂牵一系”也早该要了他的命才对,她对自己制的毒一向有着绝对信心,可偏偏眼前人不但活得好好,甚至连点憔悴的病容也没有。 “好久不见哪,小月。”懒懒打了个招呼,上座者总算肯把眼移往下头瞧。 “嗯,好久不见。”低语应答,妍丽的俏颜上却有着丝强颜欢笑的愁容。 “怎么了?”话是问着戎月,戎螣的视线却是往人儿身边一左一右的黑衣卫士瞥去,念头微转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那个白痴呢?别跟我说自家门前也会迷路。” 唇启无重口,丽人已是一脸泫然欲涕的模样,就在此时众人眼前突然一花,一抹黑云已冉冉飘至快要哭出来的人儿身边,张臂温柔地接住飞扑入怀的人儿。 “……”看了看臂弯里空荡荡的位置,再望着下头黏成麻花似的一黑一白,王者俊颜上什么魔魅的惑人风采也没了,只剩比灶房的陈年锅底还要多上三分的黑彩。 “你们两个,给本王说清楚怎么回事!” “地牢塌了,主上和血皇没出来。”不带感情的叙述简单明了,相较于另一名伙伴微蹙着眉头,回禀的男人脸上显然少了几分忧色,纯然一副就事论事的公务口吻。 语一出,不少人纷纷变了脸色,尤以王座右首的三张脸孔为最。 “你们的主上是淮?”美目微眯,戎甄的问语正是许多人心底的困惑,眼前这两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既非官卫亦非兵臣,大殿上这么多重臣却无人识得其一,似乎就只有戎螣知晓他们的身分。 几时多出了这么队人马来?她怎么竟一点也不知道?! 无语,对于戎螣的问话殿上的两人完全视若无睹,毫无回答的意思。 “大胆!主子问话你们……” “血婵,本王的人你有意见?” 语声淡然却透着栗寒,毋需眼神被点名的美妇就已吓得咬唇噤声,心里头却觉得无辜万分冤到了极点,明明黑衣人言谈中的主上另有其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螣王的人了? 无措地朝自己主子求助,却见戎甄面上也是一片漠然冷色,血婵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多口连自家主子的脸面也给丢了,都说打狗看主人,王上对自己的教训岂不就是当众削了甄主子的颜面…… “王上恕罪,实因为皇大人去地牢是奉令捉拿叛逆,所以血婵才一时心忧忘了规矩……” 跪地磕头,血婵知道只能把逾矩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同时亦不能弱了戎甄的名头,索性先发制人安了个罪状,这么一来就算是戎螣贵为国主行事也得嘲虑三分,反正会和血皇作对的就绝对是和主子过不去。 “叛逆啊……”指点着颊,薄唇勾挑的笑容大有幸灾乐涡的味道:“皇座也真是的,怎么捉个叛逆也把地牢毁了,这样抓了人本王又该往哪儿送呢?” “螣……不,王上,血螭不是版逆!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和那个……那个血皇打起来的。”猛然从赫连魑魅怀中抬起头来,泪花乱转的澄瞳中满是分辩的激动,然而在看到那似笑非笑的俊颜时却又转为恍惚的迷蒙。 牵挂的人,仿佛就在面前,却又遥远地让他触摸不到。 血螭?一时间全部的人视线又转向了王座左首的鬼面人身上,月王口里的学螭若陷在地牢里,那现在悠哉站在正阳殿上的家伙又是谁?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全往一头集去,戎月不禁也迷迷糊糊地抬眼往人瞧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再热悉不过的鬼面。 “小……苍?” “噗!”回应戎月这一声不确定轻唤的是一大蓬天女散花喷洒出的香茗,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全又转了地方,又惊又疑地看着那作出这惊人之举的无情王者……毫无形象地笑倒在宽大的王座上。 “哈哈……小苍?哈哈哈!”狂笑难止,趴在椅臂上笑到嘶哑无声的男人就连眼角都沁出了晶莹,无力地举臂遮眼,背脊却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搐个不停。 “怎么大白天的就看你笑成这样?奇了,我没在做梦吧。” 一声戏谑的轻语成功地让所有人瞪到发酸的眼珠子总算能重新归位,只见一个肩上扛了个不明物体一身脏灰的男人大步流星地从宫门迈入,从发到指全是尘染的一色土黄,右臂则是特别地深褐,整个人就像是在漠地里打了个滚,然而脸上的木划面具即使沾了尘也依旧狰狞。 “小苍!” “唉……”单臂搂住扑入怀的人儿,血螭忍不住又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这下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进门前发生了什么,难怪螣那小子会笑得这么夸张,亏他还以为天要塌了。 “月牙儿,要嘛也该跟小天换点赏银花花,哪有让人这么白笑的?”哀怨地扁了扁嘴,血螭简直无法相信这块宝这么轻易就把他给卖了,,好歹也该谈个价钱吧,而仿佛验证似地,那可恶的笑声歇没两刻马上就又魔音穿脑地钻入耳。 “呵呵……小、苍~” “臭小……姓戎的,别喊了啦!”鸡皮疙瘩掉满地,血螭猛搓着还能动的那只手两眼哀怨,原想拉人下水一块丢脸的,谁知小字才出口那张脸的笑容就又多了几分。 拜这化孪生手足之赐,他总算知道自己某些时候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古时那位孝子卧冰求鲤时大概就是这感受吧,浑身满市的疙瘩可不全是让那声恐怖至极的叫唤吓的,冻死人了…… 难怪脸上玩意只戴一半的时候,对手总似腿长逃得快些。 “哼,老实说就你这阵子的表现,本王觉得还是‘螭’字比较对症,就不知道前头的血字该不该也跟着换种颜色?我瞧阿月身上穿的倒挺适合。” 月牙儿身上?视角一隅映入的雪白霎时花了眼,接着则是花了脸,面具下阵青阵白的俊脸唇角难耐抽搐着,他敢发誓听到了几声闷笑。 这个死小天,又拿名字作文章损他! “魅儿,人家正主儿都到了你还杵在那干嘛?还不上来看戏?” 戏谑的目光一转改向伫立一旁的玄影招呼,然而“戏”字才落大殿上又是几不可察地逸出几声压抑在喉的轻笑。 “……臭小天,满脑子就只知道等戏看,小月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安慰安慰。”咕哝抱怨着,字字却全黏糊在嘴里不敢稍露,憋了一肚子闷气难抒的男人忿而转向另一头发难。 “你们两个,叫你们顾着点,结果把人顾成这样?” 敢笑话他?欺他脑袋后头没长眼吗?还是以为蹲在地上一脸诚敬就瞒天过海了?也不照镜子看看长在脸上的那张嘴唇翘到哪去了。 “主上,对不起……”唤作澄的黑衣人非常有自觉地愧然低下头,然而歉语才出口就马上被身旁的伙伴截了话去。 “没办法啊主上,好好一座房塌成那个样,哪是我和澄两张嘴解释得了,诅天咒地磨破嘴了月王也不相信您有本事从那下头打洞出来,总不好说因为您肖鼠所以保证没问题吧?” “……呵呵。” 闷笑声此起彼落,这回忍不住发笑的换成了两旁无辜的国之栋梁,前头那些语锋暗藏的玄机大多数朝臣还如坠五里雾般听不甚懂,现在这番明白话可就个个不含糊了,一时只见咬唇的咬唇捂嘴的捂嘴,唯一毫无掩饰的只有王座旁那个神秘蝶面人。 偌大朝殿上只闻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肆无忌惮地笑得痛快。 瞥了眼台上负手朗笑的人影,血螭反常地默不作声,只是更加咬牙切齿地瞪向面前没大没小的下属,这下子还真叫人称心如意看了场好戏。 “包扎一下,左腿断了。”抓下肩上累赘向人抛去,血螭没好气地提点着:“留神点,小家伙牙尖爪利得很,别等丢了命才跟阎老爷喊冤。” “唉,会咬人的主上还拎他回来干嘛。”捧着人退了步缓下冲击,嘻皮笑脸的黑衣人随手覆上怀中少年的纤纤细颈,“养虎为患,我先帮主上……” “翊~” 低柔地一声轻唤,伸出的大掌立即改掐为抚摆出探脉的架势。 “翊,你握的是脖子。” “呃,谢主上提醒。”脸不红眼不眨,黑衣人一副本该如此地顺势撤下手。 “……弄好了就给我打包扔回江南无定庄去。” “遵令,属下这就办事去了。”一手抱着伤员一手拉着伙伴三步并两步地直退到了大殿外,临去前黑衣人突然露齿笑得有些诡异,就见人意有所指地朝血螭怀里努了努嘴丢下最后一句话。 “您嘛,有空管脖子腕子……还不如想想法子治水吧。” “……”嘴角微抽,又被抢白明损了一顿的男人已差不多麻木无觉了,然而比起衷悼自己媲美害虫的适应力,眼前堤溃泛滥的问题的确该先想法子解决。 愀了一眼胸前依旧把自己搂得死紧的人儿,血螭抬手爱怜地轻抚着披散一背的乌亮长发。 “月牙儿,我没事,手脚俱全脑袋也在,不过如果你继续哭的话,我可会被你哥剁成十七、八块,运气不好连点骨渣子都不剩。” “……我哥?”总算,沙哑的语声伴着浓浓鼻音模糊地传出,人却依然埋首其中没抬头的意思。 “你不会只看到小天跟那只笨猫吧?旁边那两尊菩萨没……喔,面具,难怪。”拍拍戎月的肩头示意,血螭低首贴在耳边悄语着:“蝶面的那个,也只有他才会笑得这么干脆,像在自己家一样,另一个拿我面具戴的应该是姓祁的吧,胆子也不小,就不怕小天把他秤斤论两卖了。” “怎么办……”闷闷的语声再次传出,说话的人仍是脸也不抬。 “什么怎么办?”完全抓不着梗概,血螭也有些蒙了,暗哑的语声听来已无哭意,揽在身后的两只手却毫无松开的意思。 “沙子加水会变成什么?” 沙子加水?忍不住扬唇笑了笑,血螭终于知道为何这弯月牙迟迟不肯抬起头来,敢情已成了花猫一只,只可惜他浑身上下也没片净布可拭。 “螭大护卫,搞定了没?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扫了眼右首从人进门后就坐立难安的戎甄,戎螣懒懒催了一声,既然有人等不及找死,他当然不介意帮忙借只手推推。 “不耐烦?不耐烦也给爷爷等着,再不就脖子抹了自个儿代阎王问。”头也不抬随口堵了回去,血螭松了相环的左臂朝最近的人影伸出,“你,帕子给我。” “我?”不期然被点到名的老臣莫名其妙地瞪直了眼。 “对,就是你,给我帕子还是要我扒了你的袍子,自个儿选。” 玩笑似的口吻却弥漫着一股名叫危险的气息,半百人生的经验让老者不敢再有二话,即刻探袖掏了掏巍巍颤颤地奉上条雪白巾帕,一把年纪了他可不想红着张老脸和人裸裎相见。 近百人的正阳殿上再度鸦雀无声,几十双眼全看着人拿着帕子朝他怀里前王的脸上东揩揩西抹抹,细心呵护的程度简直是可媲生大宫里透管事的老嬷子。 “好了。”盏茶后男人才满意地宣布大功告成。 后仰拉开些距离,在确定那张俏颜除了眼肿了点鼻红了点再没其他瑕疵后,血螭扶着戎月的肩头徐徐半转了圈朝前。 “可以见人啦,去找故人叙叙旧吧。” 话出口了大半晌,背立的身影却仍没一点动作,眼见人儿扯着自己衣角没移步的意思,没奈何血螭只有凑上前贴着情人耳边温言依语。 “去吧,记得帮我多说点好话,灿月宝贝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不想拿它去祭你哥袖里的那把‘流虹’,月牙儿想必也不忍看它代主人受过被切成十七、八截吧?再说如果被切得一段段像毛毛虫的,我手再巧也翻不出那些水榭庭阁、狮虎象龙呀,你不是挺爱看这个的?所以啰,帮忙讨个人情吧,月牙儿的磨功我可以保证绝对天下无敌。” 尽管理智上明知不该绊着男人碍手碍脚,戎月却没办法忘却大半时辰前心若擂鼓的惊悸感受,才在惶惶然地踌躇不前,谁知耳边就传来这一大段叫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这男人……怎会如此地懂他呢…… 一抹令人目眩惊艳的灿笑如花盛绽,戎月偏首在男人面具未覆的耳颈边迅速地落下一吻,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拔腿直向据说是兄长的蝶面神秘客跑去。 霎时,目睹这亲昵之举的满朝文武个个僵化如石没人例外,就连当事人也似傻了般愣立当场。 “呵呵……哈哈!” 初时还闷在喉间的沉沉低笑没多久就变成了抚掌大笑,座上王者早已笑趴在怀搂的素玄身影背上,最后索性下巴枕在人肩上,满脸戏谑地瞅着下方灰头土脸的褐影。 “该恭喜阁下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小苍~”刻意拉长了尾音,戎螣满意地看着如中定身法的男人寒颤似地一抖后又开始抱臂猛搓。 “……戎、螣!” “喔,还记得本王的名嘛,以后可别忘了,小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宿愿得偿的戎螣龙心大悦地眯弯了眉眼,随即却若有深意地多瞅了眼男人右臂。 “知道了啦,你也别再给我学小月乱喊人,我都快搓掉一层皮了。”不敌地竖起降旗,血螭再次幽怨地朝那一脸无辜对自己眨眼的人儿频送秋波。 “那该怎么称呼呢?听说你血卫之职被撤了名头,那么……本王只能叫你‘螭’啰?”说笑依旧,审视的目光却从男人右臂移向熟悉的眼,四目相对交换着旁人无从理解的讯息,意味不明的魔魅笑容再次自戎螣唇边漾开。 “你这家伙平常懒得可以这回未免也认真过了头,居然把地牢给毁了?!怎么,打算全部杀无赦吗?留着气可没地方关,这么卖力该不是……有人昏了头把主意动到阿月身上?” “不是我,拆房子的是血皇那个老小子,不过你倒说对了一件事……”悻悻然地微耸肩头,如潭深瞳忽地掠过抹幽彩,直视上首的宫装丽人。 “的确有人昏了头惹了不该惹的,不光小月退位这一桩,原本连同那笔陈年烂帐我都想过就这么算了,就此带着小月远走高飞游遍大江南北奇山丽水也没什么不好,偏偏有人喜欢自掘坟墓,逼得我不回来把帐算清楚都不行。” “……王上,这到底怎么同事?”被那太过侵略的目光炙灼得惶惶不安,隐隐听出几分不对的戎甄再也按捺不住地转向身旁的亲儿相询。 “母后恐怕问错了人,该问的在那儿等着,不是本王。” “……”碰了个软钉偏又发作不得,戎甄只有深吸了口气平复略微焦躁的心绪。 再一次深刻体认到身旁这个出自己身的男人对她已无半分亲情,戒慎之余也不无点黯然,然而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权势为了生存,她从不后悔自己一切所为,有所得必有所失。 很成功不是吗?眼前王者的无情不就是她成功的最好证明。 “你就是血螭?”回头迎向那像似会把她烧融的噬人视线,戎甄勉力维持着神色自若不显一丝动摇,尽管心底对于这与血皇齐名的男人向来都有着一抹莫名的忌惮。 “你说呢?”伸手覆上脸,血螭缓缓揭起这张已伴随他十多年头的狰狞鬼面,昂首露出同座上王者炫目夺人的魔魅风采。 “我是谁,答案你该比我自己还明白。” 微静之后是一片极为喧腾的哗然闹语,一如滚水炸掀了锅盖般,纷纷嚷嚷沸沸扬扬,有人揉着眼还有人掐着腿,最多的莫过于骇昏了头变得胆大包天地猛往台上打量,惊愕之情如见天开,而间或其中的几张脸更是如见鬼股惨青死白。 “……怎、怎么可能?!” 第十六章 相随 踏浊世 逐红尘 光阴荏苒 与君谱 岁月悠悠 永相随 *** 相较于大殿上众臣的错愕与惊叹,除了当事人戎螣外,就只剩下王座左首的两名神秘人还称得上冷静,仍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睥睨神态。 “哥,你们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被环护在两人之间的戎月转头看了看左边的自家兄长又回头瞅了眼右边的靖远大将,好奇着怎么没有某人所说下巴会掉下来的画面可赏。 “小月,你忘了那天在屋顶上某人非常好心地说文解字吗?” 尽管看不见脸,戎月也能想像这位沙场大将面具下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因那闷在面具里的声音听来似有着满腹辛酸。 “结果害得我跟九叔在上头从风清月明直蹲到日薄西山,鸡都能孵出蛋了我们叔俩还想不出个所以然,害我最后连骑在马上做白日梦都会梦见一尾顶上没角的光头龙咧着大嘴对我笑。” “这么……严重?”忍笑咋了咋舌,戎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静默的兄长,冰冷蝶面下的漆眸终于也有了丝笑意。 “你才知道这哑谜害得我多惨,直到到了地头有天跟魑魅老兄聊着聊着提到你对戎螣的形容我才恍然大悟,飞天神蛇、无角之龙……两个名字字义上居然如此相似,再想想戎螣每次提起血螭那种特别的语态还有你和小雪儿的孪生关系就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祁大哥,你好厉害……这一来可有人得失望了。” 感受着四道目光投来的疑问,戎月笑扬着唇努了努嘴向下指去。 “他啊,等着看人掉眼珠等很久了。” 顺着戎月的示意朝下头瞥去,果然就见始作俑者正大剌剌地这边瞅瞅那边瞧瞧,欣赏着每副脸孔的瞬息万变,而另头有着一模一样脸容的男人也不遑多让,流光盈盈的墨瞳亦没片刻歇停。 察觉到戎月的注视,血螭也回头笑脸相迎,然而在看到人儿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尊菩萨依然不动如山时目光一转幽怨,遥向情人诉着没看着好戏的委屈。 “……月儿。”兄长难得的唤语让戎月满脸期待地转过了头,谁知下句出口的却叫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傻在当场。 “跟这种吊儿郎当的家伙一起你确定不会被气死?考虑换人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这麻烦,另个姓戎的一块算上也无妨。” “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兄长一脸认真的模样,戎月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血蝻兹兹在念要他帮忙说好话了。 别说见面了,两个人连话都不曾说上半句吧,这第一印象怎么会落得如此糟糕?他实在想不通。 “他对月儿很好,真的。”深怕戎雪不相信,戎月特意强调着:“他救过月儿好多次,甚至不惜以命相护。” “那是他份内之事,难道护卫干假的不成?”蝶面未能尽掩的秀美眉宇州了皱,明显地不以为然,“你跟着他就为这个?报恩?” “不,他还……还……”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道出两人间深厚的牵绊,想起男人对他情浓到愿意放下尊严雌伏身下,戎月就不由羞红了整张俏颜,然而这却叫他怎能对人言。 “以后再说这些吧,好戏上场了。”欣赏了大半天那张雷同残雪的脸容娇可爱的模样,看个过瘾的靖远大将总算省起了该适时出声解围,否则万一给那头无角之龙知道了抓起狂来,他可又麻烦大了。 别看那家伙在戎月面前没个形样一副好说话的良善模样,那一晚邪佞若魔的狂念他可是记忆犹新,想忘都很难。 “小雪儿。”越过戎月搂过情人的肩头,祁沧骥权充说客替人说项:“你讨厌这家伙是因为他的那张脸吧?不过就握上次交手的感觉,这家伙和椅子上坐的那个很不一样,看在他对小月不错的份上就给个机会如何?顶多以后叫他面具别拿下来。” 眼角瞥见身旁的同胞手足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台下男人的一举一行,蝶面男子不置可否地转开了眼,也跟着重新注意起事态变化。 “看够了吧,还想问我是谁吗?”戏谑的语声再起,却是冰冰冷冷地不再带有一丝暖度,“还是想用你的手摸上一摸好确定是真是假。” 极度震惊后是几近崩溃的木麻,戎甄手足冰凉地转首看着高踞王座上一派悠闲的男入。 “你……早知道了?” “母后问的是哪一件呢?知道本王有个该死没死的孪生兄长还是……知道这个兄长为什么该死却没死?母后想知道的……又是哪桩?”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嗓音干涩地几不成声,妍丽的脸容一片木然,戎甄不禁后悔起当初听闻这个血卫之名时没有细究。 只是叫她如何往那方向想呢?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孩子居然没死,不但没死而且竟还一直就隐伏在身边?要她怎么相信一个不满五岁的稚儿能够偷天换日逃得了这一切…… 是谁?究竟是谁背叛了她?!凌厉的目光霎时朝几个当年知情的心腹宦臣巡去,然而每张脸上的惊恐却全比她更甚,就连贴身的血婵都抑不住微微震颤着。 “呵……”薄唇微勾,邪佞的笑容完全和台下男人如出一辙,“母后又问错了,从头到尾……本王可从没不知道的时候,还想知道什么跟那家伙问吧,本王今天是来看戏可不是登台上戏的。” “一事不烦二主,干嘛这么小气。”语调慵懒地抱怨着,漆墨深瞳却是完全两样地熠熠生辉,“还有什么好说,不过就是有人太无聊一时兴起管了不该管的,然后‘反正不差多一口饭’地养着好叫人替他做牛做马。” “嗯,怎么听来有人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做牛做马是吧,本王后苑缺了个池正愁没人……” “满意!谁说不满意了?”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众目睽睽下总不好刷了自己衣食父母的颜面,尤其当这位衣食父母又有着睚眦必报的不良习惯时……深谙此理的男人非常识时务地赶紧把满腹牢骚搁回肚里发酵。 “不过我说主子大人,既然要咱说故事就别打岔好吧,省得天都黑了戏还落不了幕。” 看着平素敬畏的脸容一分为二,还一搭一唱地如演双簧,大多数朝臣又再度陷入了呆傻状态,只有少数几个抓住了对话的重点,随之而来的问题却令人人眉头深锁,你看我我看你地不知如何是好。 双生子的禁忌从先祖起就难容于宫廷,偏偏犯触体制的一个是新王一个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甄后,这……该怎么收拾了的…… “只要本王没听到刺耳的自然不会浪费口沫。”端起杯盏啜饮了口美酒,戎螣挑衅似地朝人舔了舔唇。 “臭小天,就知道欺负我……”憋在嘴里咕哝了声,血螭转向祸首皮笑肉不笑地一露白齿,“甄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的话咱们该好好算算帐了。” “……血皇呢?”兀自强自镇定地提问,戎甄捺下紊乱的心绪开始盘算起后路,就方才交谈的片段戎螣似是没插手的意思,只要他的人不动,自己就仍有一搏之地。 “天知道,你不会以为我吃饱闲着连他也拉着一块逃吧,本事够大自然阎老儿不收,甄后何须挂怀……喔,我倒忘了少了老小子你如失一臂,担心光凭后头那两个奈何不了我是吗?” “你究竟想怎么样?当着王上的面,难不成想逼宫造反把王座还给那贱……” “咻!”一声轻响,没人看清怎么出手的,反应过来时宫装丽人已是发髻一散披落下整头云鬓。 “甄后出口前最好三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们之间可没什么交情。”人依旧懒懒散散地站着,语调也不高不低没半分情绪,然而漆眸中的冷意却是连不相干的人也感受到了颤栗。 直到此时此刻,混沌中的众臣才霍然确切意识到这半途冒出的男人真是王的孪生手足,不仅只那张脸,光是那份令人寒心的凛冽气势就叫人无法生疑。 “……你很恨我?”任血婵急急帮她重新钗起散发,戎甄两眼中有着丝雾般迷茫。 “未有情又哪来的恨,甄后也太过高抬自已了,你以为我说算帐是指从前你要代命的那一笔?那我何必等这么久,生死债还等着利滚利不成。 “我要算的……是你对小月的伤害,每一笔。” 又是那贱种!迷雾霎时尽散,燃起重重恨色,戎甄紧抓着椅把满腔怨怒。 她就不明白那该死的母子俩究竟施了什么孤媚咒术,她的夫,活着眼里就只有那贱人始终没有她,痴迷到连遥遥黄泉都一路相随,而今她所出的骨肉竟也一个个都把这贱种挂再嘴边? 连生死弃舍都可以不计,却为了一个贱种扬言跟她算帐?简直把人侮辱到了极点,更显她的动摇何其可笑! “‘魂牵一系’的解药你不想要了?我就不信你也有王上解毒的本事。”话题重回戎月,间接也提醒了戎甄一件事,一件足以扭转目前劣势的关键。 “我是没有不过也不需要,不劳费心。” “你确定?”不知何时,一瓶如脂润白的玉瓶出现在戎甄纤指上把玩着。 “全天下只此一瓶,配方只有我知道,而就算是我,毁了再重炼……也只赶得及让人下辈子用了,真的不需要吗?”拇指般大的小瓶在指间险险翻移着,戎甄恶意将手伸出了椅外,一不小心失手就只有坠地碎成千片的下场。 “想摔就摔,废话这么多是想我帮忙砸吗?”邪肆地一笑,一截艳红徐徐蔓爬上血螭左腕,鲜明的色泽迥异于满身土灰不染一丝尘褐。 “小……”忍不住着急地想喊人,戎月就感到左右手分别一紧,身旁两人极有默契地全抓着他的腕脉相探,“哥,我没事,有事的是……” 语声中途倏止,戎月陡然省起习武者的耳朵都灵敏得很,却已是来不及,有心人任谁也听得出未竟之意。 “原来毒转到了你身上去,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细细打量着台下男人的脸色,戎甄欣喜地发现乱发虚掩的额角处果然有着证明毒质侵体的淡青浅痕,悬在半空的心立即放落大半。 “滋味如何?好受吗?是痛得想悬梁还是想投河?瞧我忘了,应该是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吧,你现在还确定不需要它?毒发可会越来越密越来越剧,每次折腾的时间也越长,就算要不了命你又忍得了多久?” 威胁的言词一如毒蛇般直噬人心,完全没有半点为人母的愧歉或不忍,丽容上只有胜利的快意。 “你真的很啰嗦耶,难怪螣那小子老跟我抱怨。” “……王上……莫非你以为王上救得了你所以这般张狂?” 入耳的话宛如黑暗中的一道曙光,戎月兴奋地朝王座望去,然而还不及辨别那双漆眸微眯的意思,清脆的女音就马上又把他打回了暗夜里。 “别妄想了,‘魂牵一系’是我这些年才研制出的,就算是王上也只能不受毒害而已,他救不了你!” “女人哪,为什么十有九个就喜欢废话满篇没句有用的,你如果能有嬿嬷一分的聪慧,戎荃也不会离你这么远了。”一声轻喟,艳彩如虹横空划过直奔脸色铁青的宫装丽人。 柳眉横竖,往事重提被挑起的怨忿让戎甄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瓶朝身后无人处疾摔,而同时血黥的快刀也磕上了长虹彼端的那点晶莹。 “叮!”“哐啷!” 两响声几乎同时传出,划出的虹彩迅速地又重回到血螭臂上,而那众所瞩目的小瓶连同碧色药液也碎洒了一地,一阵雾起,玉般翠色很快转为一滩墨黑。 “解药没了。”纤指轻弹,戎甄怒极反笑地直瞪着人,“不过是你的话,应该还等得及我重炼,可惜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你得替我杀了那贱种。” “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了吗?你不会以为我刚刚出手是想夺那破玩意吧,不过我还真高估了你,早知道没了那破玩意这张嘴还是一样碎的话我才懒得动呢。”幽幽一声长叹,魔魅俊脸上浮起一抹悯愚的谑色。 “还有我说过,三思后语哪。” 余音犹存,风切啸声蓦然凄厉震天,两旁朝臣霎时个个捂耳地朝梁柱后落荒而逃,绳舞漫天疾不见影,甚至还能清晰见着男人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揶揄神色。 “婵,右手!”示意着伙伴,血黥率先挺刀向男人的弱点袭去,然而尚未交锋,一声断喝却伴着一股锐劲自殿外如箭激射。 “退下!” 须臾间异变突生,原本掠向血螭的两人毫无犹豫地从令朝后退去,然而却不是重回戎甄身后,奔行的身影半途骤然全转向另一头的戎月。 两个人皆存了同般心思,不谙武艺的戎月显见是这团乱中最弱的环节,擒下了这个前王,那狂佞的男人就算不乖乖束手就缚,也该会有所掣肘顾忌。 气旋交锋狂风暴起却又骤敛息止,剩下闷沉的叮咚声不绝于耳,只见大殿中央的战局暂止,血褐交杂的白衫紫袍对峙而立,眨眼间换成了上首处乱成一团。 血黥和那个蝶面神秘人斗在了一处,叮咚声就是从那把刀和看不清形的亮彩交击间传出,而不远处,血婵则是扬着十指毒爪和一团黑云般的身影周旋,两人原先的标的则好端端地让另一个面具男子拉退了几步让出空间,停下脚步后那男子竟是双手朝背后一负好整以暇地……观战。 “老小子,干嘛非急着今天找死不可?还是说你是赶着认赔那座土牢?”挑眉朝人右胁间泛渲开的深紫笑了笑,血螭斜睨了一眼右肩渐深的红褐。 在这点上,老小子倒与自己不分轩轾,分毫不肯吃亏哪。 “……”无语瞪着那张和座上王者完全相同的脸在眼前嘻笑无状,血皇还真有种虚幻不实的诡谲感受,目光不自觉地改朝上位瞟去。 “别看啦老小子,这张脸若是假的早被上头那家伙撕了。”尾音一扼,血螭不动声色地微抿了抿唇,不过呼吸前后发鬟间已是汗漓隐现,好在钻出土窑时脸上覆着面具,否则这下泥流满面想瞒也难。 魂牵一系,果然霸道,得赶快解决这要命的麻烦了…… “血皇,现在是在算我们姓戎的家务帐,你如果硬要插一脚……我只有踏着你的尸体过去找正主儿,你自己估量看看是否值得为那女人趟这浑水。”敛起唇边的笑意,血螭认真地撂下最后警示,这回再交手势分生死,他可不敢期待有人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哼,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本座找你跟哪个女人都无关,向来是本座自己的意思,你以为有谁指挥得了本座不成?至于谁踏谁的尸体……”嘲讽地一抿唇,血皇意有所指地朝前方战局瞥了一眼。 “本座倒觉得被踩在脚下的会是你,血螭。” “你说那两个?”神秘地一笑,笑里大是幸灾乐祸的意思,“你别指望那两个了,他们是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知道的话保证刚刚绝不是往这方向跑,不信?张大眼睛瞧仔细了。” 脚步一跌,血螭踉跄地大大摇晃了一下,脸上却挂着毫不相符的诡谲笑容,而几乎同时一声熟悉的轻呼便从背后传出。 见不着男人脸上的表情,视线始终不离的戎月只看到那背对自己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伤重,忍不住就是一声低呼,然而随即担心人为他分神又赶紧捂住了嘴,可惜为时已晚,身旁不远处的银芒突然如瀑耀闪了一下,再就是一声人体倒地的闷响, “如何?这道催命符好用吧。” 完全不觉有错的男人笑吟吟地重新站得笔直,甚至好整以暇地挥了挥手朝身后关注的目光示意无恙,可怜血黥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连究竟命丧谁手都不知道。 “……”素来不太有情绪波动宛如精瓷般的脸容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抹裂痕,血皇一脸古怪直瞪着人,真是用瞪的,这辈子他的眼从没睁得这么大过。 借刀杀人有人这么使的吗?光用小人两字都不足以形容这份……“利落”,瞪到有些发酸的眼忍不住敛合闭了闭,再张时流转的仍是复杂莫名,泛涌而上的感觉与其说是轻蔑不屑,倒不如说完全出乎想像的惊愕还占的多得多,多到他开始检讨起自己对这家伙的认真是否太过不值。 “不过瘾?要不要我再示范一次?”必冲冲地直瞅着人问,大感乐趣的血螭早把优先顺序又倒了位,拼着气血翻腾再难受也不想错过那张也是七情六欲不动的脸庞变色的精彩。 “……”撇开眼,血皇缓吐了口气神态再次恢复漠然,他决定不再和这个思维层级显然大有差距的家伙打交道,再牵扯下去难保自己不会再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来。 “沈岚在哪儿?” “无定庄。” 答案又是出乎意料外地来得干脆,血皇忍不住再次把眼对上那双很不想再见的墨浓漆眸,果然……里头闪烁的了然笑意让他的心绪又开始起了浮躁。 这一次,血皇的反应是直接转身就朝殿外疾掠,头也不回。 “皇座?!”没想到自己望眼欲穿盼来的帮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视野里,戎甄急得简直就想提裙追上去。 “别喊啦,人家去会心上……”懒懒地徐转过身,血螭撇唇才想再亏人几句,哪知才转正迎面就是一片白彩翩若蝶般飞扑而来。 “小苍!”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刚刚只是拐了脚脖子。”嘴上赶紧掰着理由解释,手上的反应也不慢,血螭没让人一头撞进怀里,就怕有个万一又得跟人讨帕子,再让这弯月牙当众出水,血黥那家伙的下场可难保不会是自己的。 “拐脚脖子?”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戎月什么紧张什么担忧也让错愕给踢到一旁去,迷惑地直睁着大眼往人脚上瞅去。 “哎呀,地不平嘛。”赶紧再塞了个借口,血螭可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刚存的心眼,否则不必再等惹人哭,他的下场马上就会和台阶上摊成大字的老兄相同。 “不说这个,魑魅小猫的腿怎么还没软啊?” 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玄色身影就应验般地突然一顿,商手相搏哪容得这间隙,转眼泛着妖异青彩的十根指尖就已到了玄影面前,而更快地是一只修长的手如幻般出现在血婵的两只纤腕上,如鹰扣抓。 “本王的东西可不是你这双脏手能碰的。” 伴随着宣判般的沉声,一阵骨碎咯响,痛呼声还不及发出,人就已如断线风筝般直撞一旁红柱,落地时再无半点气息。 “啧啧,早知道我就该早点喊,省得小猫辛苦这么久。” “听不懂……”拉拉衣摆,戎月满脸迷惘地朝人问着,不过转眼怎么一下子就局势立变,而且听血螭的意思,似乎早就料到戎螣会出手? “你没发现魑魅小猫今天一直坐在小天身上吗?”低首贴在人儿颊畔咬耳低语,血螭故意将吐息媚惑地尽拂在秀丽粉颈上,“只要你哥继续在那家伙眼前晃,我看那只小猫的腰杆大概就很难有直得起的一天。” 颊上一阵烫热,白皙的脸容随即满布瑰丽的霞彩,烧得戎月直想拿手往脸上扇风。 “姓戎的大白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没收拾?” 冷冷的语音一起暧昧尽除,戎月抬头朝面前的男人调皮地吐舌眨了眨眼,目中大有看戏之意。 “天哪,谁把你带坏的?”哀呼一声,血螭不由地大大后悔起刚刚不该把人托给上头的那两位,才不过盏茶功夫说没几句话吧,这弯月牙竟学会一旁纳凉看戏了。 “……全天下就我一个最命苦。”红彩随语飞出,点上戎甄气海要穴后复重击她右手腕关。 “你、你竟敢这么对我?你不想活了!”紧握着无力的右掌,戎甄又惊又怒地朝人尖声厉吼着,不敢相信眼前人竟然毫不考虑地就破了她的内息还废了她的手。 “呵呵……怎么突然转性关心起我的生死了?想不想活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戏谑地一撇唇,血螭扬唇笑得冷栗无比。 “秦相,甄后产双生子隐匿不报,依律该如何论处?” “啊?该……该……该要……要……”没想到锋头一转竟转到自己身上,位列朝臣之首的锦袍中年人结巴了许久仍说不出一句。 朝政一夕变天,他根本还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是什么,遑论怎么定自己主子的罪,正惶惶急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句清朗的语声从众臣间传出。 “依律当夺后籍削为平民。” “不错嘛,总算还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朝廷发的粮饷算没白吃。” “什么!削为平民?那、那……你和螣、螣王又怎么论罪?”从打击中猛然回神,位居右丞的男人硬着头皮质问着,顾不得此举会不会得罪那个恐怖的戎螣,为了自己的权势说不得也只好豁出去了。 “我们两个呀,爷爷想一想……双生子二择一活对吧,嗯,要我死,行,命这儿,有本事的过来拿。”朝那猥琐的身影一露白齿,血螭不怀好意地朝另一头比了比,“当然啦,想宰另一个也成,呜,人在那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办?怎么办哪…… 不光问的人哑口,就连刚刚朗声道出律典的也无言,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地一片无声,这对双生子不久前才彰显过他们的狠戾与过人能耐,谁有那本事在他们身上执法? “王,国之律法,不可轻废,请王裁夺。”米豆大的眼珠一转,锦服男人自以为非常聪明地转向戎月一拜,随即一脸得笑地等着看人如何接招。 死老鬼,敢把烫手山芋丢到他的亲亲月牙儿身上?!眼眯了眯,正当血螭想说些什么帮戎月挡掉这麻烦事时,就见身旁的可人儿竟是红唇一弯笑得好不灿烂。 呵……怎么忘了,他的月牙儿可不是这么好欺的。 “右相说得极是,不过该教谁动手好呢?”状似烦恼地皱了皱眉,戎月伸出手指头努力算着:“宫里头最厉害的就是十卫了,可是血皇跑了,血胧、血婵被戎螣杀了,血黥也倒了,喔,我忘了之前血蜻、血蝶就已经被血螭杀了,再扣掉血螭自己不能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剩下的三个好像老早也都作古了吧。” 看着人听他每数一个脸色就白上一分,戎月心底偷笑着,脸上却更努力堆满了难色。 “这下子怎么办呢?血字十卫居然一个都没了……秦相,本王一来手无缚鸡之力,二来也不忍兄弟亲族相残,既是法不可轻废,那么就烦请秦相替本王分忧解劳了,办成了本王必然重重有赏。来人哪,宣旨。” 清脆的嗓音一喊,锦袍男人已是腿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 “王……” “本王口谕,”不给插嘴的机会,戎月非常有王者架势地转向众臣发话:“为维护朝纲,特令秦右相代本王执典论处,无须审议就地即可正法。 “好了秦相,人都在那儿,可以正法了。” 一阵骚臭传出,只见胖硕的躯体下湿了一滩不明液体,人则早翻着两只白眼昏了过去。 “……我总算见识到什么叫王者威风了。”抿唇微哂,血螭忍不住把头摇了又摇,他的月牙儿哪,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玲珑心窍一点也不逊于戎嬿当年呢。 “本王有说错什么吗?”耸耸肩,灵动的大眼极为无辜地朝群臣询去,许久不见的静寂再次笼罩全殿,殷鉴不远,谁也不想那道要命的旨意降在自己头上。 “好了,戏唱完也看完了,人家可以回去补眠了。怎么,不想走是等着接旨吗?” 一个激灵,众人纷纷如逢大赦般忙不迭地急朝殿外涌退,不到半刻大殿上就已空荡荡地只余上首几人。 “呼~还剩最后一桩,办完爷爷我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左臂半举伸了个大懒腰,血螭慢慢地踱向戎螣身后,然后张臂像个八爪章鱼般挂在人背上。 “姓戎的,皮在痒是吧?” “就说了你也姓戎嘛,干嘛老这么喊我?”勾肩凑上头,血螭不怕死地索性把头搁在人的肩头上。 两张一模一样的魔魅脸孔相离不到寸许,这样的画面实在叫人很难不感到眩惑,站在阶梯上的戎月就已看得目不转睛只差没张嘴流口水了,然而男人的下个动作却叫他差点冻结了心跳。 “借点东西。” 语声才落,早就定位的脑袋已是毫不客气地张嘴朝裸露的颈肌咬下。 “咬我?” 森冷的语声近在耳边更显戾气,身为同穿一条裤长大的兄弟血螭哪会听不出其中意涵,眼看某人的王爷脾气发作在即,说不得只好先忍着浑身痛楚空出嘴解释,否则不用毒发他就可以见阎王了。 “放心,没用的话小的不会浪费大人宝血的。”眼看人依旧端着张冷脸不为所动,血螭再次贴脸凑近了人,只是这回目标改换成了耳朵。 “小天,你要想清楚喔,我如果死了,你的小猫咪可是又多了个人黏,到时候一边是小雪儿,一边是月牙儿,再外带一个连体的靖远大将,你螣王所到之处只怕永远热热闹闹耳根子不得清静,这样子如果你的小猫眼里还能只装你一个,后苑那口池爷爷就替你挖。 “对吧?所以啰……”狡黠地一扬唇,咬耳朵的男人得意地伸出指头朝人勾了勾。 “乖乖让我咬吧。” 外一章 咬了以后…… 落日余晖霞彩满天,清风枝摇碧波潋滟,端地是一幅赏心悦目的佳画,然而如此良辰美景中却有人长吁短叹泡在水里头无语望天。 终于知道早上那双猫儿眼瞪得那么大是在瞪些什么了,还以为那只猫不过和一般人一样,没料到他敢大捻虎须把堂堂螣土咬得鲜血淋漓,哪晓得他是以过来人的身分在替自己哀悼。 死小天臭小天,难怪被他咬了那么大一口还笑得出来…… 一起窝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就不知道这小子的血有此等古怪?!没听谁说过啊,该不会……只有笨猫跟他有此殊荣吧? 他该谢主隆恩吗…… 深吸了口气,血螭索性一头埋进水里去,一阵阵上涌的热潮实在炙得让人想抓狂,明明在水中感觉却跟置身熔炉没啥两样,都快烧融了,一边还得跟本能奋战克制着不把手往那销魂的地方伸,否则尝了甜头他可不保证还控制得住自己继续在这水里头坐监。 呜……原以为美美的一觉醒来该是否极泰来海阔天青佳人在怀美眷在抱,谁晓得好不容易从无垠黑暗中游回人世,还来不及庆幸捡回条小命,就吓得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连件外衣都不及多穿。 佳人美眷的确让他抱了个满怀,问题是腹里莫名其妙烧的那把火离海阔天青可就差得远了,不跑快点只怕早把怀里的宝贝拆解入腹啃得连渣都不剩,现在想想都还一阵恶寒。 如果真伤了那弯月牙儿,为了自己和死小天都不足弥补这滔天大罪。 好在,好在醒得还是时候,换作现在,人若在眼前只怕十匹马都拉他不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而天算……通常是跟他螭大爷过不太去的。 “小苍。” 幻觉幻觉,两眼紧闭的男人苦笑地在水里猛甩脑袋,这症头怎么越来越严重,都已经不知隔了几堵墙几里地,居然还听得到那人儿在唤他,他不会是快疯了吧?早知道代价这么高那一口就该咬下一块肉来。 “小苍?” 如受蛊惑般睁开了眼,荡漾碧波外竟真似有着一抹影,血螭不由缓缓浮出了水面。 不行了不行了……重新又闭起眼的男人心底不住惨号着,这下子居然连幻象都出现了,那张甜美笑颜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水岸边?!他真的离疯不远了…… 瞧,这会儿功夫他甚至听到了水声哗哗越来越大,直似那抹幻影正朝他游来。 “喂,不会要我叫你阿螭才肯答吧?” 敛合的睫帘霍然掀起,不是因为那个他很忌讳的称呼,而是臂上真实感受到的抚触。 听得到、看得到还摸得到?与其说他疯了,倒不如说——人真的就在眼前?! “月……牙儿?” “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没长花吧。”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表情,究竟哪个说法才是正解答案已然无庸置疑。 “……你怎么会来这里……”无力申吟着,血螭简直想打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都已经跑了这么远,怎么还会遇着这冤家! “螣哥说这儿可以找到你的。” “螣……死、小、天!”低吼了声,仰躺的男人霍然从水中立起,潮红面庞上青筋不住跃动。 “先回去,我一会儿也会回去,有什么事那时候再说。”压抑着不敢朝人望去,血螭实在隐忍得辛苦,光是这样相隔尺许,他都能感受得到那诱人的体温,更别提鼻端那抹若有似无的淡香了。 这弯月牙竟是洗了澡后才来找他?! 老天爷~可不可以别这样考验他的定力…… “小苍,阿魅都跟我说了。” 带着点羞涩,一点紧张,清脆的嗓音轻轻诉说着,可以想像邪张俏颜一定染着两抹好看的嫣红更添妍艳,某人却犹死鸭子嘴硬地继续挣扎。 “说……说什么?” 话才出口血螭就后悔地想咬舌。 没事装什么傻,这一问岂不戳破了那层纸糊灯笼,他的月牙儿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的,而且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得他兴起,那反击可是会叫人哭不出来的! 前车可鉴,早上那位右相大人的教训还历历在眼。 可惜检讨再多也是为时已晚,下一刻迎面贴上的柔软就叫血螭一阵血气翻涌头晕目眩。 “说……你需要我。”吹吐若兰在耳畔轻拂,戎月甚至火上加油地探出舌尖舔了舔那已然红透的耳坠子。 “唔。”压抑地申吟了声,血蠕猛然抓着人推开距离,却忘了除了触觉外还有一样五感之首的叫视觉。 要命……握着拳头牙根紧咬,血螭都觉得自己的忍功快可以媲美得道高僧,再下去大概不用等就直接位列仙班跟佛祖报到了。 这弯月牙居然该死地只穿了件浅白单衣?! 薄薄的一件单衣浸了水早湿黏在身上曲线毕露,不但勾勒出身躯的曼妙,若隐若现的绝妙风情更撩得他血脉贲张,只差没鼻血横流赤染一江春水。 “走!我会伤了你!”低吼了声,双臂运力再把人推离尺许外,眼下血螭实在已没心思再编织什么借口,只能诉诸最直接拒绝的言行。 “我不怕。”坚定的语声没有一丝动摇,甚至付诸行动表示,不若之前的含蓄相拥,戎月一张修长的四肢,手脚并用地直接攀缠在那副滚烫如灼的颀长躯体上。 拜托小祖宗!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好不好?欲哭无泪的男人简直想扯喉喊救命了。 “月牙儿!”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做!”一再地被拒惹得性起,戎月什么羞什么赧地也丢到了一边去,双臂紧搂着血螭的颈项毫不松手。 “……”如此直白的言词对一个在欲心火里煎熬的男人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血螭只觉得体内热血都似煮水般快沸腾了,一口白牙全咬在了唇肉里。 努力压下翻腾的欲情,血螭晓得某人这回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立马拉不回,说不得也只好再次妥协。 “好吧……那,还是你来。” “不要!”再次把头摇得像面波浪鼓,戎月脸贴脸地蹭在男人耳边悄语着:“我不要你再感到遗憾,再说……” “我也很想知道让小苍在我……里面的感觉。” 轰地又是一阵热血冲脑,晕眩之余血螭是真的很想飙泪给这弯月牙看,他到底是惹了哪尊神魇,罚他受这种活罪! “你会受伤的!” 厉声低吼着,血螭强忍着把人揉进身体里的冲动,尽管明知这弯月牙拗起来天皇老子也说不动,他也还是没办法不徒劳做这白工,这人儿究竟知不知轻重?他不是在说笑。 “应该不会太严重,有这个。” “……这、是、什、么?”如蛇瞪着肥美的牛蛙般死死盯着小手上描金的华丽漆盒,血螭不住在心底默祷着等会儿的答案别如自己所想,虽然他也知道不论是天上蹲着的还是地底窝着的通常跟他不怎么对盘。 “唉,就是润滑的嘛,好像还有止痛催情的成分,据说效果很好喔,宫闱密制买不到的。” 果然,那两片润红唇瓣吐出的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又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带坏他的纯洁月牙儿?! “祁、沧、骥!”一字一顿切齿咬牙,血螭实在佩服自己欲火焚身之余脑袋瓜子还转得动,他可不认为小天那家伙有那耐心用这闺房玩意,“请问还有谁不知道这档事?” 该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他老大欲求不满地泡在水里头降火吧? “没了呀,就螣哥、阿魅、祁大哥,喔,雪哥应该也知道吧。” 就?这弯月牙还真大方哪……无力地翻了翻白眼,血螭决定日后一定要带着人远走高飞远离这四个不良示范。 “……帮我。”沙哑的语声染满欲情的味道,血螭不再抗拒地抬臂搂住怀里人,带着那娇嫩的小手探进裤里…… ~f~a~n~j~i~a~n~ “……月牙儿!” 熟悉的嗓音听来有些慌,却是相隔千里般的朦胧不清,戎月不禁微蹙了蹙眉,就听到那唤语莫名地更急了。 “月牙儿!醒醒!” 感受到脸颊上拍抚的力道,戎月努力撑开千斤重般的眼皮,如羽长睫连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的俊颜写满了着急和自贵。 “对不起!对不起……吓死我了!” 一开口就是一串歉语外加一个紧到他快喘不过气的大力抱拥,戎月有种如坠五里雾中的茫然,却是先伸手回以一个安抚的紧拥。 “我……怎么了吗?” 只有和自己有关的事才会让男人露出这般悖急不安的神态吧,半躺在温暖怀抱里的人儿如是猜着,却是想不透发生了什么。 “你昏过去了……很痛吧?都出血了……”一脸的愧意与歉疚,血螭懊悔不已地挪开了视线。 屈了屈腿,戎月下意识朝自己身下望去,腿根处的浊白果然沾染了一点血丝,可是……痛? “小苍,一点血而已,我没很痛啊。” “别安慰我,这回是我太过分了,不过一点药性居然就完全失了理智!”紧握的双拳指尖深深掐人掌心里,血螭是真的无法原谅自己,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在人儿身上发泄了多少次,等再有意识时才发现身下人竟已合眼闭过气去,吓得他手足发冷什么火也熄了。 “不是安慰你,我真的还好。” “还好?还好怎么会昏过去!分明是……”一想到人儿竟被生生折磨到痛昏了过去,血螭就恨不得拿刀活剐了自己,五指间缓缓溢出点点鲜红。 “就说不是了嘛……喂!”赶紧抓过那只自虐的大掌扳开扣锁在指间,戎月低声咕哝了句,红云渐渐爬满了整张俏丽的睑容,晕迷前的记忆早纷纷回笼,却是叫他怎么开口跟人解释?可若不说个清楚,这死心眼的男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你……都不记得了吗?” “嗯?很模糊,抱着你趴下后就……”看着那张烧到快可以生烟的俏脸,血螭不禁微感迷惑地拧起了双眉。 这反应怎么瞧都不像似生气,也不像春情泛涌,还剩下的红脸原因就只有羞赧了,他是说了或做了什么让这弯月牙如此害臊的事吗? “都是你啦!拼、拼命往那、那地方撞。”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戎月索性豁出去一次讲个明白,哪知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话说得结结巴巴不清不楚,语声也越来越小最后全嚷在嘴里,烧烫的脸蛋更似鸵鸟般全埋进男人怀里。 “那地方?”眉心不解地更是深锁,正待追问时突然灵光一闪,俊颜上不由地露出怔忡的呆傻模样,“你是说因为太舒服了所以……” “还说!”羞得急抬手捂住那两片让他大窘的薄唇,戎月睁着眼忿忿地朝人瞪去,原以为会见到洋洋得意的神情,没想到见着的却是男人如释重负般松开了纠结的眉宇。 “对不起,是我的错。”拉下唇上遮覆的小手,血螭轻柔地在掌心里落下爱怜吻,“让你难受了。” “……也、也不算难受啦。”半是羞窘半是感动地小声抗辩着,戎月红着张脸低下头去,眼角余光却不意瞥见男人裸裎的欲望仍擎天高耸。 “小苍,你那样……放着不管可以吗?” “没关系,已经好多了。” 药性催化的狂乱其实已发泄得差不多,就不过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实在很难没有反应,尤其当这人儿现在是如此秀色可餐的模样时。 “我……我还可以。”语声细如蚊蚋,戎月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都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害羞起来,之前那些放浪勾人的勇气全不知躲哪儿去了。 “别勉强,你已经受伤了,用手帮帮我就好。” “这样啊……”眼珠子微转,灵动的神韵重替墨瞳着了一道亮彩,戎月突然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的反性还挺严重的,被男人这么一拒绝什么赧意也褪得光光,改换上满满的斗志。 “小苍,你说好多了是指……不会再迷迷糊糊的了?” “嗯,不会了,不会再失控伤了你。”以为人儿终究还是被自己吓着了,血螭不禁气窒地咬了咬唇,揪心之余也再次把自家十八代祖宗全问候了一遍,谁叫他和那个该死的祸首系出同源。 “那……我还想要。” 虽说斗志满满勇气十足,话一吐出去戎月还是觉得两颊的热度又可以拿来蒸蛋了,澄瞳却是眨也不眨地直瞅着面前人等他反应。 怎么说这都算是他俩毫无目的与芥蒂、真正倾心交融的第一次,就这么糊里糊涂结束了他实在有所不甘,说什么他也要清清楚楚地再好好感受一遍…… “别看了,不是我,是你。”两顿不争气地又升起了一些热度,戎月嘟着嘴伸指戳了戳男人的右肩,果然上头一如记忆中渲染着圈圈淡红血彩,“你难道都不会痛吗?” 痛?眉微挑,随即便意会到人儿所指为何,血螭状似放下心地轻吁了口气。 “一点点痛而已。” 似笑非笑地奉还原句,一抡长臂表示无碍的男人跟着也交臂趴在湖畔,脸对脸鼻对鼻地和岸上的人儿俩俩相望,扰在水里的长腿甚至还十分惬息地踢叠出浪花堆堆。 “就说了学武的皮粗肉厚嘛。好好,我知道,别又瞪我,等会儿回去这只手随你整治可以了吧?机会难得喔,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再看我这么狼狈可比登天还难了。” “……你打算留下来?” “我打算?”睇视着近在咫尺前的俏颜,血螭哭笑不得地咧了咧唇,“是你打算吧?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你到哪儿我就住哪儿。” “那……去江南!早上才听祁大哥说那儿的风光美极了。” “……”古怪地再瞅了一眼人,血螭几乎要怀疑自己听到的是这弯月牙的梦呓了。 “喂,戏看完了那个臭小天可不会留下来多管闲事,月王大人放得下肩上的担子吗?” “唉,我算算……放个一年半载的应该还没问题。” “一年半载?”狐疑地一挑眉,片刻后血螭转而若有所思地笑开了眉眼,“你这弯月牙是拐了谁替你作工?我怎么想不出哪个这么好说话的。”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不置可否地朝人眨了眨眼,戎月突然涌起一股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眼前两人的姿态和记忆里的那幕场景几乎如出一辙,天边渐明的云彩虽不若黄昏时赤澄也仍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差只差在时光荏苒物换星移,当年岸上趴着水里泡着的小小身影全拉拔了个头。 “小苍,我们是在这儿打勾勾的吗?” “想起来了?” “早就想起来了,只是都很模糊……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小时候来过这儿?我一直以为是长大后无意中发现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我还残存了点印象,所以那时候才会循着找来。” “还能有点印象已经很不错了,我只带你来过那一次,你那时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奶娃,忘了也是自然。”轻刮了刮粉嫩的烦肤,被遗忘在记忆彼端的男人此刻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只来过一次?” “嗯,前一天才跟你打的勾勾,隔天我就差点违诺变小狗。”迎着人儿了然后流露出的心疼,血螭又是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以后我们就不曾再见面了,直到你九岁登基那年,那时候我的能力虽然已经足以自保,但我答应了嬿嬷不叫你为难。” “所以你就藏着躲着,什么也不让我知道?”有些气也有些恼,更多的还是满心为男人的不舍,戎月不由地噘嘴埋怨着。 “要我怎么说呢……”轻轻喟喃了一声,血螭凑上前和人额抵着额相偎互倚,“我一直都在呀。” 心绪当时澎湃如潮,澄镜般的莹瞳中荡漾着水光粼粼。 “小苍,你不喜欢打勾勾对不对?” “嗯?”头微抬稍拉开些距离,血螭浑然不解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才困惑地开口想问,两颊就被一双柔嫩的手掌给牢牢捧住,紧接着唇上随即传来阵柔腻的暖触。 “不食言……永远在一起……” 碧湖彼岸金芒涌现,衬着天边霞彩一如十余年前落日余晖般绚烂,人依旧景依旧,只不过这回许诺的人换成了昔日应承的男孩,换他许了这默默守着恋着他十数年的男人一辈子—— 不弃不离。 幕后花絮 照理说一篇文章既有了“序”,就不该在尾巴还啰哩叭嗦,可某尾秃鳞鱼已憋了满腹辛酸,再不一吐为快向诸位大人们摇尾诉冤,准会肚炸去见头上蹲着的那位天老爷…… 首先熟知这故事前因后果的朋友大概已经猜到,第一个让鱼扯直肥短脖子无语问天的又是无解的老问题——配角为什么总有升级版?还连连插队把正主儿都挤到了一边去?!所以别再磨刀霍霍地追问鱼那只风筝放到哪里去了,鱼连黎明前的晨曦曙光在哪儿都还没瞧见个影(泪~) 再者,为什么堂堂一脸攻相的蛇老大正文里竟落得一再被人享用?这问题鱼也纳闷了很久,他大老爷不“娘”吧,宰人宰得多利落,和咱们祁大将军放一块排排坐也毫不逊色,结果人家不到一年(没记错的话)就把凶巴巴的小雪儿吃干抹净,这位蛇大爷温吞了二十年(扣除冬眠期也有十年好吧)却搞不定小雪儿温柔可人的孪生兄弟?硬要找原因,也只能说某某推进会的怨念实在太强,每每灵验,而提到“某某”……鱼非常、非常想伸出肥短的鱼鳍抿狠掐住这只某光的脖子—— 就因为这女人他x的月王总攻推进会,害鱼硬是被各方想念压榨出那篇差点要鱼老命的番外,呕心沥血还拔光了鳞才得以平息众怒,某位不知情人士看了还直夸鱼总算破了场次纪录,开始迈向晋级之路……鱼、鱼只差没法挤进网路线里,传过去给这位99仁兄看看什么叫作翻白肚的死鱼样。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经此事件后,鱼只能率着尚未登场的众家儿郎们努力烧香,衷心祈求某光不要再有任何不良歪念,否则实验已证明,鱼就算有数十年老皮相护,也难敌某人的一丝妄念啊~ 哈,没那么严重呗? ……殷鉴不违,自个儿去听听赫连小猫和蛇大爷两位苦主怎么说吧。 ps. 篇头小诗谢谢daramji热情激荡脑力,另外有没有发观鱼玩的小把戏呢? 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