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聘夫百万两 卷二》 v第一章[11.02] 【正文开始】 姒幽回视寒璧,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温润明澈,疑惑道:「怎么了?」 寒璧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扯开一抹笑,道:「奴婢将这虫子抓住了,娘娘现在就要吗?」 姒幽看得出她有所隐瞒,但是她向来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遂点点头,道:「要。」 …… 赵羡回了房间换衣裳,却听外面的门被推开了,他心里一跳,只以为是姒幽回来了。 这倒是不怪他,在王府之中,除了姒幽以外,无人敢随意出入房间,于是赵羡下意识地就以为,是姒幽从花园里回来了。 他并不以为意,伸手将屏风上的衣物拿下来披上,直到鼻尖嗅到了些许香气,心里猛地一突,他飞快地回身望去,正对上了一双含羞带怯的美目。 那女子眼熟得很,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裙,身段窈窕,脸颊微红,面若桃花,眼带春意朝他望过来。 「王爷……」 赵羡既惊又怒,冷声呵斥道:「谁许你进来的?!」 沈笑笑大约是没想到他会是这番反应,被吓了一跳,她自幼便在花楼里长大,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客人,无一不垂涎于她们的美色,而渐渐的,美丽的容貌也成为了她无往不利的武器,她向来是被捧惯了的,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面对自己还不假辞色的男子。 愣了一下,沈笑笑才反应过来,绞着一双素白的手,微微垂下头,怯怯地柔声道:「是……是巡抚大人让奴家来服侍王爷的。」 她自知自己生得美,肤若凝脂,杏眼琼鼻柳叶眉,若是略微垂着头,从这个方向看过来,便会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任是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软,除非他是个太监。 岂料今日沈笑笑撞上了南墙,面前的男人非但没有心软,反而皱眉斥道:「本王不需要你服侍,出去。」 声音冷冽,毫不容情,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沈笑笑不由有些惊慌了,心里又是十足的不甘心,她本就是楼里的头牌,今日能来服侍贵人,不知得了多少楼里女子的艳羡,再者,对方可是堂堂王爷,当今皇上的亲生儿子,若是能攀上这根高枝,泼天富贵岂不是触手可及? 想到这里,沈笑笑不禁咬咬牙,世上的男人大抵都一般,她见得多了,就不信美色在前,这晋王爷还真能做个柳下惠。 于是沈笑笑不仅没有如赵羡所愿退出去,反而还走近了一步,颤颤巍巍地扯下腰间的衣带,原本就单薄的衣裳霎时间散开,露出纤细不堪一握的腰身,泪盈于睫,声音轻颤道:「奴家不能走,求王爷可怜可怜奴家吧,若是服侍不周,叫楼里的大娘子知道了,奴家要被打死的……」 女子美目微红,眼泪盈盈,又大着胆子向赵羡走了一步,怯生生道:「王爷,求您怜惜奴家吧,奴家今日在雅间内,便对王爷一见倾心,只求一夜柔情,别无所求,待天亮后,奴家自会离去,绝不纠缠……」 她说着,便往赵羡的怀里靠去,岂料赵羡冷不丁一退,她靠了一个空,径自撞在屏风上,直撞得她肩头生痛,柳眉蹙起,这回眼泪是真的出来了,楚楚可怜,好不动人。 然而赵羡的眉头却皱成了一个死结,看着她的目光宛如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沈笑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目光,心里瑟缩了一下,不由慌了起来。 这个晋王好像是真的厌恶她……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人声,却是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道:「娘娘,这边有台阶,您小心点儿。」 紧接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声音清晰无比,赵羡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慌乱。 沈笑笑反应过来,心里不觉惊讶万分,原来如此,晋王是带了王妃一起来的…… 她正想着,外面的轻微脚步声顿时戛然而止,停在了屏风前,沈笑笑甚至能看见有一道纤瘦的身影被烛光投映在屏风上,削肩细腰,光是这样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位王妃一定生得很美。 即便是还未见到真人,但是望着那道浅浅的影子,沈笑笑的脑中不自觉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有些莫名其妙。 原先那个娇俏的女子声音疑惑问道:「娘娘,怎么了?」 紧接着,一个颇有些清冷的,淡淡的声音响起:「有人。」 「谁?」寒璧一头雾水地四下张望,她顿了顿,随即往屏风后面转过来,正巧对上了赵羡的脸,她笑了笑,道:「娘娘,是王爷回来了。」 紧接着,她的目光便落在了沈笑笑的身上,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猛地伸手掩住口,眼底闪过惊色:「啊,这……」 她眼神震惊,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视线在赵羡与沈笑笑的身上来回打转,赵羡此时是披着外裳的,而沈笑笑则是衣衫不整,这副情景,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赵羡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草草系上衣带,转出屏风,开口喊了一声:「阿幽。」 这短短两个字里,饱含着显而易见的情意,同之前那副冷冽的语气完全不一样,叫沈笑笑听了惊讶无比,原来他竟然也会对一个人如此温柔,这叫她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来,那个王妃究竟是生得如何美貌惊人,才能让这晋王爷态度转变得如此彻底。 沈笑笑轻轻拢了拢衣襟,从屏风后走了出去,入目则是一点素白的颜色,目光上移,落在了那名女子的脸上,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她从未见过把这个寡淡的颜色穿得如此合适的人。 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不禁便想起冬天时飘落的雪,美而清冷,不敢触碰,却又莫名生出几分景仰与向往来。 对上那双幽黑的,明澈清透的眸子,不知为何,沈笑笑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她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她靠近时,赵羡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宛如看见了什么脏污的东西。 世上有如此干净美好的人,泥淖又如何能再入得了他的眼中? 沈笑笑只觉得面颊如似火烧,她拢紧衣裳,匆匆将腰带绑好,慌慌张张地奔出了门。 脚步声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寒璧小心地望了望自家王爷,又望了望王妃,深深觉得自己是无力参与这种事情的,遂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乖觉地将房门合上了。 赵羡走到姒幽面前,低头望着她,轻声道:「阿幽,我可以解释,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v第二章[11.02] 姒幽略微侧了侧头,道:「是什么样的?」 赵羡道:「我本来是在换衣裳,她不知怎么就闯进来了……」 他说着,眼眸顿时一深,道:「这个别馆是山阳省的官员安排的,等明日我便派人去买几个下人来,将他们都换掉。」 姒幽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不知为何,赵羡心里有些慌了,他伸手欲去抚姒幽的发丝,却被她侧头躲开,淡淡地道:「别碰。」 赵羡的眼神陡然沉了下来,连同一块沉下去,还有那一颗心,落到了谷底,他声音低哑地唤了一声:「阿幽。」 姒幽回视他,眼底神色淡漠,她道:「脱了。」 乍一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赵羡颇有些发懵,他不解道:「脱……什么?」 姒幽指了指他的衣裳,道:「把衣服脱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有别的味道。」 她的嗅觉灵敏更甚于常人,从方才开始,姒幽就闻到了赵羡身上的脂粉香气,是那个女人的味道,不好闻,她不喜欢。 这种不喜欢的感觉甚至影响到了她的情绪,让姒幽有些许焦躁,可她却说不出那焦躁的来源之处,想来想去,便认定是赵羡衣裳上的气味的缘故。 赵羡闻言,心下略微一松,二话不说,果然将外袍脱去了,他仔细嗅了嗅,那脂粉气味已经很淡了,便是用力嗅闻,也闻不到一丝一毫。 但是赵羡却担心姒幽还能闻到,遂将袖子伸到姒幽面前,问她道:「还有气味吗?」 姒幽看了一眼,点头,道:「还有。」 这却是没有办法了,就连中衣上都沾染了脂粉的味道,赵羡担心熏着她,也顾不得初春天气寒冷,索性把中衣也脱了下来,露出结实而流畅的肩背线条。 他问姒幽:「现在还有么?」 姒幽顿了顿,她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便拉近了许多,近到赵羡能闻见她身上的青竹气味,比那俗不可耐的脂粉气味好闻了数倍。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了,姒幽略微踮起脚,轻轻嗅闻着他的脖颈处,如同一只小动物一般,赵羡甚至能够感觉到她呵吐出的清浅气息,微暖,却又微凉。 初春的寒意令他觉得极冷,而少女的靠近,却又让他觉得极热,心砰砰跳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胸腔似的。 赵羡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喑哑,问道:「阿幽,还有气味么?」 姒幽没有回答,她微微阖着眼,仍旧轻轻地嗅闻着,像是在分辨着气味,直到过了许久,久到赵羡忍不住侧头去看她,然后听见姒幽慢慢地道:「没有了。」 她说:「是你的气味。」 说完,姒幽便略略侧头,在男人赤裸的脖颈处,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那一个吻落下来的时候,明明是微凉的触感,然而赵羡却觉得那一块皮肤火热,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 赵羡忍不住一颤,双臂一用力,便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中,紧紧搂住,低头吻住了那一片柔软如花瓣一般的唇,肆意地掠夺与辗转,侵入。 寂静的房屋里响起暧昧的、轻微的水声,唇齿亲密地交缠,恍若疾风骤雨,男子修长的手臂将怀中人圈住,恨不得两人就此融为一体,生生世世都不再分离。 当吻渐渐由激烈转为温柔的时候,赵羡长臂一捞,将怀中的少女打横抱起,放在了软榻上,青丝漫漫铺散开来,姒幽缓缓睁开双目,自下而上地望着他,眸中倒映着烛光,点点如星子落入了眼底,美丽而璀璨。 她的明眸轻轻眨了眨,神色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透着一抹风情,无端惑人,仿佛深山中的精魅,让人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双手奉上,譬如性命,亦或是余生。 赵羡轻轻地以拇指抚过她的眼角,那里有一颗细小的,及不可见的朱砂痣,他忍不住俯下身,慢慢地啄吻着,缠绵的情意如涓涓泉水,几乎要涌出胸腔。 姒幽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的心口,忽然开口道:「你这里,跳得很快。」 「是的,」赵羡毫无隐瞒,他声音低哑而隐忍,道:「它为你而跳。」 「此生此世,直到死去。」 姒幽感受着赵羡落在皮肤上的吻,温热却又极致温柔,她轻轻动了动,问道:「可以不要有别人的气味吗?」 闻言,赵羡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便不作犹豫地答道:「可以,只有你。」 身上只有你的气味,心也只为你而跳动。 姒幽侧过头来,轻而缓地触碰着他的耳廓,赵羡俯下身去,亲昵地吻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如同虔诚的信徒在亲吻着一片落下来的雪。 烛光静静地燃烧着,将两人亲密的影子投映在墙上,少女的脖颈轻轻往后扬起,露出小巧的下颔,长长的青丝一缕缕落下来,仿佛一朵正在缓慢绽放的花。 窗外的夜幕之上,新月娟娟,夜寒山静,唯有淡淡的烛光自窗扇映照出来,墙角一树寒梅,正悄无声息地散发出幽幽的冷香,将这夜色无端衬得旖旎缱绻,一时间屋里屋外,风月无边。 …… 次日一早,姒幽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旁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醒了?」 姒幽睁开眼,望着陌生的床帐,正觉得不知今夕何夕之时,忽然,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肩头,紧接着,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小心地安放在一个温暖的怀中。 赵羡似乎很喜欢这样抱着她,将她放在身前,于是姒幽整个人就圈入他的怀中,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的珍宝,半点舍不得放手。 v第三章[11.02] 姒幽浑身都有些犯懒,她轻轻打了一个呵欠,道:「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赵羡用手轻轻梳弄着她柔顺的青丝,问道:「饿了么?」 姒幽想了想,道:「有些饿。」 「那便起来了。」 赵羡听罢,起身随意披上外裳,去屏风旁将姒幽的衣裳拿过来,替她一一穿上。 如今他的动作已经很是熟练了,甚至姒幽自己都比不上他,直到一切打点妥当,赵羡才去开门,寒璧正规矩地守在那里,手里捧着热水和布巾,看样子是等候一些时间了。 赵羡道:「我今日要去查案,你在别馆里,若是觉得无聊,就出去街上走一走,不过得带着寒璧她们。」 姒幽点点头,她张开眸子,望着他:「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赵羡答道:「这却说不准,若是早些办完,我便早些回来。」 姒幽想了想,问道:「我可以与你一同去么?」 对上那双幽黑如墨玉一般温软的眼眸,赵羡还能说什么,一时间所有的思考都被抛到脑后,满口答应:「好。」 于是陵南知府准备了一个早上,终于等来了钦差大人晋王殿下,还有他的晋王妃。 在稍微的发愣之后,陵南知府好歹保持住了镇静,上前来拱手道:「下官林胤然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娘娘。」 赵羡摆了摆手,微笑道:「林府台不必多礼,关于被杀害的前知州徐如海一案,卷宗都准备好了么?」 林胤然立即答道:「都备好了,请王爷随下官来,请。」 「请。」 赵羡与林胤然往衙门里走,一路上,不少差役都见到了他身旁跟着的姒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林胤然看着觉得委实丢人,又觉得这晋王殿下实在是荒唐,查个案子怎么把自家王妃也带上了? 心里嘀咕归嘀咕,林胤然自是什么都不敢说,呵斥那些差役,道:「都跟这看什么?没有事情做是不是?」 差役们听罢,连忙作鸟兽散去,林胤然不免尴尬地对赵羡笑道:「属下无状,原是下官的管教不严,叫王爷见笑了。」 赵羡微微一笑:「无妨。」 等进了知府衙门后堂,林胤然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姒幽,对赵羡道:「王妃娘娘……也去么?」 赵羡笑着道:「是。」 林胤然确信自己的拒绝已经非常含蓄地表现出来了,然而晋王殿下好像是听不懂似的,他也真不能开口将这位晋王妃赶出去,遂只能硬着头皮道:「卷宗放在这边的屋子,王爷请。」 早有书办等在那里了,见了他们一行人,连忙将门推开,清晨的朝阳斜斜照了进去,将整间屋子映得通透明亮,细细的微尘在空气中上下飞舞着,一股独属于古旧书籍的陈朽气味扑面而来,浓重而沉郁。 赵羡眉头皱了皱,忽然想起了姒幽异于常人的嗅觉,不禁转头看向她,低声问道:「阿幽,你要进去么?」 姒幽确实觉得那气味有些重,但是闻久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她点点头,率先踏入了屋子里,赵羡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林胤然介绍道:「陵南城近些年来所有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他说着,又领着赵羡两人到了最靠窗边的书架旁,对书办吩咐道:「将徐如海灭门一案的卷宗取出来。」 那书办连忙照做,足足有一大摞,摆放在了书桌上,林胤然叹了一口气,道:「王爷,这些都是了,案发是在九月底,衙门派人足足查了三个月,也仍旧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实在是下官无能啊。」 他说着,面上浮现出苦笑来,道:「徐大人素来爱民如子,为官清廉节俭,心中时时刻刻记挂着百姓,却不想突逢大难,下官一日未能抓获真凶,便一日不能安寝,这数月光景以来,下官已是愁白了头发,日思夜想,恨不能速速将凶手缉拿归案,以慰徐大人在天之灵。」 「如今王爷来了,下官这颗心,可总算是有了着落。」 听了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赵羡笑了笑,道:「林府台的心本王是知道了,本王定当竭尽所能,还事情一个真相,早日将案情查明。」 林胤然闻言,顿时热泪盈眶,拱手作揖道:「有王爷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王爷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与下官提,下官绝无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赵羡点了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林胤然又对旁边的书办道:「你这些日子便跟着王爷,协助查案,若王爷需要什么,立刻来报我。」 书办连忙恭声应答:「是,大人,卑职明白。」 林胤然与赵羡说了几句,这才离开,赵羡拉过旁边的椅子,让姒幽坐下来,自己这才拿起一本卷宗翻开,查看起来。 那书办立在一旁,殷切笑道:「这卷宗上,王爷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问卑职。」 「嗯,下去吧,本王有事,自会叫你。」赵羡淡淡道,仍旧是自顾自看卷宗,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于是书办只得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退出了门外。 温暖的阳光静静落在了屋里,姒幽也从卷宗里抽出一本来翻看,她识字并不多,粗略认得几个,也看不太懂,但态度很认真,叫人见了以为她真的在查阅似的。 姒幽慢慢地翻着卷宗,陈旧的墨香在空气中氤氲,并不算难闻,这些卷宗赵羡其实早在刑部就看过了,他草草翻了一遍,见姒幽看得认真,便过来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下颔亲昵地抵着她的肩,道:「阿幽,我教你认字吧?」 姒幽略微惊讶地抬眉,转头看他:「现在?」 v第四章[11.02] 「嗯,」赵羡捉着她的手,轻轻翻过下一页,明媚的阳光倾洒在纸上,将墨色的字清晰得映照出来,他低声念道:「十月十三日晚丑时末,邻人王德贵起夜,隔墙闻有惨叫声,既惊且惧,惴惴不安,次日晨起前往徐如海家中查看,门户大开,门房横死于阶下,大惊,遂前往官府报案,供述人,王德贵。」 一整个上午,赵羡都呆在这个屋子里,与姒幽一同看卷宗,直到午时方回了别馆,到了下午,他让侍卫找来了府衙的衙役,要去看看案发现场。 那衙役自是不敢推脱,领着他们去了,赵羡站在宅子前面,并不进去,只是打量一番,忽然笑道:「你们前知州大人的这宅子修得好。」 衙役不解其意,遂也跟着笑了笑,却听赵羡又慢慢地道:「比得上本王在京中的王府了。」 衙役脸色顿时一变,那笑眼看就挂不住了,呐呐道:「这……王爷说笑了,咱们陵南城不过是小地方,如何能与王府相比?」 赵羡笑道:「本王也就随口一说罢了,走吧,进去看看。」 这一回他没带姒幽来,身后只跟了两个王府的侍卫,一进宅子,便是一道影壁,那粉白的墙壁上,有一道干涸的血迹,分外刺眼。 赵羡跟着那衙役将宅子走了一个遍,因着案发已有数月之久,许多痕迹也已经淡去了,并没有没什么收获,赵羡也不急,按照卷宗所记录的,去看了徐如海被害的地方,是在书房。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徐府很是富贵,宅子修得很大,甚至已经到了违制的地步,厅堂五间九架,屋脊用瓦兽,檐角肖坍绘饰,这是朝廷一品大员才能有的制式,而这一个书房更是离谱,四面的墙上都镶着一寸厚两尺宽一丈高的整块雕花紫檀,一眼望去,当真是贵气逼人。 赵羡看了看,若要按照一名朝廷官员正常的俸禄来算,恐怕要攒个几十年才能置办得起这样的装饰。 他慢慢地巡视一圈,在书案前停下,书案很大,是上好的梨花木料子,后面放着一张太师椅,椅子的靠背和扶手上都残留着暗沉的干涸血迹,书案上也有,呈喷溅状,足足有好一大片,笔架和砚台上都沾满了,可以想见当时是如何惨烈的情景。 赵羡看了一会,问那衙役道:「徐大人便是在这椅子上被杀的?」 衙役答道:「是。」 赵羡又看向椅子后面,那里放着一个多宝架,架子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器具,有上好的端砚,珍贵的天青彩绘兰花瓶,白玉貔貅镇纸,红珊瑚佛手,各式各样,不一而全。 赵羡细细打量着,那衙役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却听赵羡忽然问道:「这屋子是被人打扫过么?」 衙役愣了一下,道:「这……卑职不知,案发之后,这宅子就被贴了封条,无关人等是不可以进入的。」 闻言,赵羡意味不明地道:「那就是说,进来这里的,都是与案子有关的人了?」 衙役迟疑片刻,道:「是。」 赵羡伸手摸了摸那架子,一层厚厚的浮尘,显然是许久没有人进来了,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收回手,目光再次看向那多宝架。 徐府很富贵,整个多宝架,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格子,都塞得满满当当,唯有其中一个格子是空的,因为它最靠边,让人一下子无法注意到,但若是看见了,便会让人觉得万分突兀。 赵羡打量了片刻,看那格子的宽窄和高度,放在那里的原本应当是一个花瓶。 这个多宝架上有如此多贵重的东西,为何有人会独独拿走一个花瓶? 赵羡心里思索着,走上前去,仔细地观察着,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花瓶,是在杀死徐如海之后没多久就拿走的,因为上面有血痕,不是自然喷溅上去的血痕,而是有明显的挪移痕迹。 是谁拿走了花瓶? 换一句话说,这个花瓶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他拿走?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道:「王爷,这里有东西。」 赵羡立即走过去看,却见在他站在门边,抬头盯着门头,道:「王爷,您看。」 赵羡仰头望去,只见那门板之上,被什么利器刻了一个印记,又是一条游鱼。 赵羡叫来那衙役,问道:「你可知道这条鱼是什么意思?」 衙役盯着那游鱼的印记看了半晌,显然是一头雾水,最后犹犹豫豫地道:「这……大概是哪个孩子随手刻上去的吧?一条鱼,能有什么意思?」 赵羡的眼眸沉了沉,问道:「你们之前查案的时候,也没有人发现这个么?」 那衙役听罢,仔细想了想,脑子灵光一现,道:「说起来,之前的郑捕快也说起过这个印记,只是后来没查到什么线索,也就作罢了,王爷,这东西大概就是随手刻上去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赵羡却不以为意,反而问道:「那个郑捕快现在人在何处?」 衙役面露难色,赵羡眉头一皱:「怎么了?」 衙役干干一笑,道:「他前阵子告了假,回乡下老家了,王爷是想要见他吗?」 赵羡想了想,道:「不了,本王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转身离开这间书房,道:「这里本王都看完了,走吧。」 衙役忙不迭应了声是,跟在他身后一并出去了,却说那衙役回了府衙,没多久便听说府台大人要见他,衙役连忙去拜见,林胤然问道:「你今日随着晋王爷殿下去了徐府,可有什么发现?」 衙役道:「没有,晋王爷殿下只是进去看了一圈,又问了卑职几个问题,就出来了。」 林胤然目光微凝,略略倾身,道:「他问了你什么问题?」 衙役想了想,答道:「就问了徐大人一些生前的事情,倒没什么特别的,只说徐府很大,言谈之间,看不出什么来,像是随口一说。」 v第五章[11.02] 林胤然眉头皱了皱,继续问:「除此之外,晋王有没有什么发现?」 「这却是没有,对了,」衙役说着,又想起一事,道:「晋王爷殿下看见了门上刻着一条鱼,还问了卑职几句。」 林胤然立即道:「他问了什么?」 衙役答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问卑职知不知道那条鱼,卑职回答说,那大概是小孩子胡乱刻上去的,从前的郑奕郑捕快倒是提起过这条鱼,后来不是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么?」 「他想要见郑捕快?」 「那倒没有,」衙役道:「晋王爷殿下看起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卑职说郑捕快如今告假回了乡下,不在陵南城了,他便作罢了。」 林胤然点点头,面上闪过深思之色,衙役又问:「大人,还有什么事情么?」 林胤然回过神来,吩咐道:「这几日你就与刘书办一同跟着晋王爷,他若有什么事情,速来报我。」 衙役连忙应下:「是,卑职知道了。」 林胤然摆了手:「行了,你去吧。」 等衙役走了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踱了几步,旁边如木桩子戳着的一名书吏终于出声道:「大人怎么了?」 林胤然面上浮现深深的愁绪,道:「这晋王爷来了,本官心里有些不上不下啊。」 书吏道:「大人是怕……」 林胤然踱回书案后坐下,道:「倒不是怕,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他说着,想了想,又仿佛很不安地问道:「那个郑捕快,是不是之前知道些什么?他怎么回的乡下?」 书吏道:「是卑职让他回去的。」 林胤然猛地转头看他,下颔明显一紧,道:「继续说。」 书吏又道:「他是个拧脾气,当初那群匪寇伏法之后,他来找了卑职,说此案恐有隐情。」 林胤然一惊,道:「后来呢?」 书吏笑了笑,道:「犯人都抓了,也全部招供了,案子已结,哪里还有什么隐情?后来卑职寻个错处,让他回乡下了。」 林胤然眉头皱得死紧,道:「可是朝廷现在派了钦差来,显然是对这案子有疑。」 闻言,书吏满不在意道:「那就让他们查吧。」 林胤然迟疑道:「若真查出些什么来呢?」 书吏一顿,很快便笑了,道:「若真查出什么来,也只是治大人一个失职之过罢了。」 见林胤然仍旧面有愁绪,他便轻轻地道:「再不济,上头还有一个巡抚大人顶着,天塌下来,那也砸不到您的头上。」 听了这话,林胤然果然镇静下来,点头道:「不错,你说得有理。」 他说完,站起身来,道:「备轿,本官要去拜访巡抚大人。」 赵羡回到别馆的时候,已是夜幕四临,灯烛通明,他遍寻别馆也不见姒幽,找了下人问道:「王妃在何处?」 那下人道:「王妃傍晚时候便出去了,还未回来。」 赵羡心里一紧,又问她:「她是一个人出去的么?」 下人答道:「是带着寒璧与明月一道去的。」 出去玩赵羡倒是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阿幽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这陵南城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民风如何,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就糟了。 赵羡一颗心提得老高,立即带着几个侍卫出门去找,哪知找了半个时辰,几乎转遍了大半个陵南城,也没有找见人,赵羡紧张起来,立即派人去找林胤然,将府衙里的捕快全部借来找人。 一时间,陵南城里的百姓都看到了往日里看不到的场景,几乎所有的捕快都同时出动,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百姓们猜测着,是不是要抓什么贼人?又有人联想到去年的知州被灭门的事情,一时间心里都惶惶不安,也不在外面转悠了,各自回了家去,没多大会儿,繁华的街头竟然见不到几个行人了。 而此时,在城南的一家店铺,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以说,几乎在大部分的城里,都有这么一家类似的铺子,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内里空间却很大,也没什么布局,一眼望过去,分外敞亮,毫无遮掩,几张桌子分布排开,每张桌子周围都围了数十人,情绪激动,或喜或怒,或哭或笑,可谓是众生百态了。 这个地方,就是赌庄了,大齐朝虽然明令禁赌,却屡禁不止,不过那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今上继位之后,对赌倒不是管得特别严,于是渐渐的,也有赌庄开设起来,只是明面上依旧无人敢赌,地下赌庄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存在。 大多数赌庄都开在这种旮旯角落,窗子都用纸糊了,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二层小楼,然而一旦从门口进来,就会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而此时,其中的一张赌桌,就与别的赌桌不大相同了,这张赌桌开在了二楼的雅间,此时桌边正围坐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而其中的一名少女气质清冷,神色淡漠,明显与旁人格格不入。 这一张赌桌很大,便显得其他的空间小了,赌桌的庄家竟是一名徐娘半老的女子,她手里拿着几枚骰子,慢慢地抛着,笑眯眯地望着对面的少年道:「小哥,还来不来?」 那少年生了一张娃娃脸,赫然是本该在京师里的江九,他咬咬牙,又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来,往桌上一拍,道:「来!」 他说完,又对一旁的姒幽道:「你等我再玩一把就走。」 v第六章[11.02] 姒幽淡淡地道:「再输一把?」 江九气急败坏地道:「呸呸,言谈无忌,大风刮去,什么输一把?要赢!」 那庄家扑哧笑出声来,将骰子往上一抛,右手轻扫,尽数投入骰盅,一下一下地摇起来,骰子在盅内发出好听的声音,她笑吟吟问江九道:「还是赌大小?」 江九道:「赌!」 庄家笑道:「小哥好气魄。」 不过有没有运气就不知道了。 女人笑起来,示意道:「来来,各位都下注吧,买定离手。」 这雅间与楼下的赌桌不同,是专为有钱的赌徒们准备的,身上若是没有带够银子的,都不一定能上来。 是以这里也不像楼下那般闹哄哄,几个赌徒的年纪有大有小,都纷纷下了注,其中一个年轻公子买了小之后,不停地拿眼角瞟姒幽,那点心思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 寒璧看得分外不悦,自打她进来之后,就一直板着小脸,与明月一左一右站在姒幽身后,生怕别人占了她们王妃的便宜去。 可是她们也没法把其他人的眼睛都捂住,遂只能恶狠狠瞪回去,那人不以为意,继续打量着姒幽,视线也愈来愈露骨。 正在这时,叫一旁犹豫着该买大还是买小的江九看见了,二话不说,掏出一把匕首往桌上哐地一插,整个赌桌都震了一下,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惊恐地望着他。 江九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向那人骂道:「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当葡萄踩!」 那人虽然有色心,但是到底是个公子哥儿,哪里料到江九有这等悍匪行径?吓得一缩脖子,果然不敢再看了。 江九也没管那匕首,任由它钉在桌子上面,然后举着银票再次犹豫起来,庄家露出一丝笑意,道:「小哥,你倒是快着点儿啊。」 「催什么?」江九不耐烦地道:「银票现在还姓小爷的名姓呢。」 庄家翻了一个白眼,不再催促,旁边的几个赌徒想说什么,却又望见了那把锋利的匕首,于是把话咽回了肚子。 正在江九举棋不定的时候,一旁的姒幽突然伸出手来,在赌桌上轻轻点了点,道:「买这个。」 江九本就有些犹豫,他问姒幽道:「买小?」 姒幽点头,江九一咬牙,一狠心,把几张银票往上狠狠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对庄家道:「开!」 庄家忍不住笑着调侃道:「哦哟,小哥您悠着点,可别把奴家这桌子给拍裂了,奴家日后还得靠着它养家糊口呢。」 她一边调笑着,一边揭开了骰盅,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一、二、三,小。」 庄家低头一看,果然是六点,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望了姒幽一眼,笑吟吟道:「还真是开了小,这位姑娘果然是厉害啊。」 这一把算江九和另一个赌徒赢了,他顿时喜笑颜开,将银票全部搂了过来,数了数,笑道:「一共八百五十两,四百五十两分给你好了。」 他说着,果然数出四百五十两银票来,推给姒幽,姒幽看了看,面上顿时浮现若有所思之色。 江九把银票叠吧叠吧,往怀里一揣,起身对姒幽道:「走了走了。」 庄家柳眉轻挑,笑道:「小哥不玩了?」 江九摆手道:「不了,改日再玩,今日还有事情。」 岂料他一番催促,姒幽却不动如山,仍旧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那庄家,表情平静,竟是在等待着。 庄家扑哧笑出来,慢悠悠道:「你不想玩,这位姑娘却想玩了。」 江九目瞪口呆:…… 姒幽淡声道:「继续。」 寒璧与明月:…… 她们王妃好像是认真地想要赌钱,这可怎么办?王爷您在哪里啊?! 然而不论她们二人在心里如何呼喊,赵羡也没有及时出现,第二轮赌局又开始了。 那庄家似乎对姒幽来了点兴趣,笑眯眯问她道:「这位姑娘,是想赌大小还是想玩别的什么?咱们这还有牌九,六博,双陆,五木,番摊,应有尽有,样样都好玩的紧。」 任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姒幽却不为所动,只是道:「赌大小。」 得,白说了,庄家也不恼,仍旧是笑着,道:「好,都听您的意思。」 她说着,捧着那骰盅摇了起来,摇了一阵,最后才放定,招呼道:「请诸位下注,是大是小,买定离手。」 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地下了注,姒幽看了看,将刚刚拿到手的四百五十两的银票,全部推到了大的一边,江九霎时睁大眼睛,低声问道:「你全买了?」 姒幽看了他一眼,道:「全买了。」 江九揣着那好不容易才赢来的四百两,犹豫了半天,道:「那我还是跟着你吧,要输一起输。」 v第七章[11.02] 说完,便将银票也押在了大,庄家笑笑,揭开了骰盅,赫然是四四五,十三点,开大。 江九激动地一拍桌子:「赢了!」 庄家也是诧异不已,她看了姒幽一眼,浅笑道:「姑娘运气果然是极好的,恭喜了。」 于是姒幽刚刚才到手的四百五十两立即就翻了一倍,变成了九百两。 然而这才只是一个开始,此后几局,不论她怎么买,随众亦或是自己单买,总是能赢,就好像那骰盅里的骰子按着她的心意摆出来似的。 很快,姒幽面前的银票就堆了厚厚一叠,惹得寒璧和明月两个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娘娘的赌运这么好么?几乎只要一下注,就必能赢钱。 后来其他的赌客也都看出来了苗头,争相跟着姒幽买,姒幽买大,他们跟大,姒幽买小,他们跟小,姒幽若是不动,他们也就不动,捏着银票眼巴巴地看着,好似一群温驯的羊,尤其是江九,一双眼睛透露出深深的崇敬,那模样,恨不得要当场拜姒幽为师了。 当所有的赌客都赢的时候,那就是庄家赔钱了。 而且还赔了不少,那庄家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笑,神色严肃地盯着姒幽打量,这赌场是她开的,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庄家,早就把这点事情摸得门儿清,赌博这种事情,有输有赢很正常,输多赢少也是正常,可是一直赢,那就很不对劲了。 她怀疑姒幽动了手脚,所以一直在观察她,试图找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然而姒幽毫无破绽,她靠得离赌桌并不是很近,甚至两只手都没有放在桌上,赌桌很大,她坐的位置要必须站起来,才能摸到骰盅,而骰盅这些东西都是赌庄提供的,绝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太奇怪了,庄家皱着细长的柳眉,一下一下地摇着骰盅,目光紧紧地盯着姒幽,不敢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生怕着了道,然而直到骰盅落定,她也没动过分毫,表情平静无比,就好像在看什么寻常的事情一般。 庄家谨慎地道:「请客人们下注,买定离手。」 她之所以如临大敌,正是因为姒幽每次下注,与其他人不一样,她是毫不顾忌本钱,不论面前摆了多少银票,都是全部下了的。 一开始倒还好,也赔得起,然而钱滚钱,如雪球一般,到了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堆银票数额已是十分的惊人了,若是再输,这家赌场恐怕要输到关门了。 这初春天气寒冷无比,旁人是恨不得多穿几件,但是庄家的额上却渐渐渗出了汗,寒璧与明月两人亦是万分紧张,紧紧盯着姒幽,手都捏成了拳,这一堆银票,怕是有十万两上下了。 她们王妃好厉害!赢了好多钱! 就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姒幽动了,她伸手将所有的银票如之前那般,推向了其中一方,淡淡地道:「买小。」 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那不是十万银票,而是一堆不值钱的废纸一般,而与此同时,庄家的额上有冷汗滑落下来,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颔,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姒幽抬眼看向她,眼眸明澈如清泉,淡漠而清冷,仿佛能看透一切人心,她再次开口,重复一遍:「买小。」 一瞬间,所有人都回过神来,他们刚刚跟着姒幽也赢了不少,至少之前输的本钱都回来了,手里还有些富余,人就是这样,输的时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赢的时候,反而瞻前顾后起来。 能上来二楼赌钱的,大多都是常客了,他们深知物极必反的规律,一旦运气好到了极点的时候,那么往往也是噩运降临的时候,猝不及防就会赔个底儿掉。 赌客们爽快者如江九,二话不说把银票一推,跟着姒幽全部买小,更多的是犹豫者,他们有的磨磨蹭蹭跟着姒幽买了一点,也有观望的,还有一部分最后选择买了大。 等所有的注都下好了,庄家才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众人道:「诸位,买定离手。」 众人纷纷后退了一步,空气瞬间凝重起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小小的骰盅,生怕错过半点。 女人将细长的手指按在骰盅上方,染着红色的丹蔻的指甲在烛光下分外艳丽,她轻轻揭起骰盅,露出一丝缝隙,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别动。」 却说赵羡带着侍卫与衙门里的捕快,找遍了整个陵南城,一颗心急得火烧火燎,如在油锅中煎熬似的,最后无法,索性顺着没打烊的店铺挨个问过去,直到问到了一家裁缝铺子里。 铺子生意冷清,一个小伙计坐在里面嗑瓜子,赵羡进了门便问道:「打扰了,这位小兄弟,向你打听一个人。」 那小伙计抬头问道:「什么人?」 赵羡道:「是一个姑娘,年纪与你差不多大,长得有我肩膀这么高,模样生得很是漂亮,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漂亮的小姑娘,」小伙计含着瓜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拖长了声音道:「好像……有点印象啊……」 赵羡心中一喜,立即问道:「在哪里见过?」 小伙计哼哼唧唧:「让我想想啊……」 赵羡见他那般模样,心里哪还有不知道的?冲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一锭银子立即送上,放在伙计面前。 那伙计一双眼睛顿时亮起,摸了银子往怀里一塞,原本还支吾的话顿时跟竹筒倒豆子往外倒:「哎我记得了,那位小姐穿着上好的云纹丝绢料子,我还多看了好几眼,她原本带着两个丫鬟路过,结果遇到了一个男的。」 赵羡眸色微暗:「男的?」 「是啊。」 赵羡沉住气,继续问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伙计答道:「后来那位小姐就与男的说了几句话,然后跟着走了。」 赵羡呼吸一滞:「走了?走去哪里了?」 伙计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儿,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对面,道:「喏,他们去那里了。」 v第八章[11.02] 赵羡回头,却见对面是一座二层小楼,楼上楼下,门窗紧闭,唯余一张深色的门帘悬挂在正门位置,不时有人出入其中。 不论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一个正经地方。 赵羡甚至注意到一名跟着的捕快脸色微变,他眼风一扫,立即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捕快面露尴尬,低声道:「回王爷的话,那里是……是一家黑赌庄。」 赵羡:…… 他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无数的画面,都是单纯的姒幽被路人骗了进去,然后…… 赵羡一咬牙,转身大步流星地往那二层小楼走去,几个捕快和侍卫连忙追上去,将门帘一掀,然后一扯,整个帘子瞬间掉了下来,一个捕快高声吼道:「府衙清查,肃静!」 霎时间,闹哄哄的大堂安静下来,才沉浸在赌兴中的赌徒们宛如兜头被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了脚底板,面面相觑,措手不及。 …… 「别动。」 这一声响起时,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一跳,庄家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差点没按住那骰盅,她勉力吸了一口气,望着姒幽道:「客人有什么事?」 姒幽抬眼直视着她,眸子幽黑如墨玉一般,仿佛能将人的心思一眼看穿,她道:「里面的骰子刚刚动了。」 霎时间,人声静寂了一瞬之后,哗然声起,庄家脸色剧变,她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姒幽平静回视,语气毫无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道:「在你碰到骰盅的时候,骰子动了。」 一个赌客惊声道:「三娘子!你竟然出千?!」 「不会吧?」 「三娘子,她说的是真的?你动了骰盅?」 赌客们七嘴八舌,疑惑者有之,不信者有之,甚至有人怀疑姒幽道:「你不会是怕输了才故意诬陷人吧?三娘子在这陵南城里开了五年的赌庄,怎么可能出千?」 那三娘子立即收敛了惊色,镇静下来,望着姒幽道:「承蒙诸位信任三娘子,奴家不胜感激,客人你若是有证据,证明奴家对骰盅动了手脚,那就请拿出来,否则……」 她说着轻笑一声,道:「信口雌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诬赖人,我三娘子可不是吃素的。」 寒璧与明月顿时紧张起来,皆是上前一步,略微挡在姒幽左右,寒璧咽了咽口水,望着她,道:「你想做什么?我们娘、我们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你动了手脚。」 三娘子嗤笑,道:「我若是方才动了手脚,叫我全家死绝。」 这毒誓发得猝不及防,寒璧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人,她一时噎住了,竟不知如何回话。 好在三娘子也不搭理她,继续对姒幽道:「这位客人,您倒是说说,三娘子我方才怎么动了手脚的?」 姒幽没有回答,一瞬间议论声再起,三娘子笑道:「输不起,就不要来赌庄了嘛,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在家里架个桌子,摆个局,有的是人陪你玩,何必要来寻我们的晦气?」 「怎么?姑娘不肯说话了?」 她一手撑着桌面,歪着头笑了,姣好的面容上浮现魅色,道:「在我的地盘刻意搅局,三娘子就要教教你规矩了,免得日后有人争相效仿,后患无穷。」 三娘子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轻抚三掌,楼下立刻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直奔二楼,紧接着,几个彪形壮汉一把推开雅间的门,如小山一般堵在门口,打头那人四下扫了一眼,声如洪钟问道:「三娘子,是谁在捣乱?」 三娘子朝姒幽的方向一指,那几个大汉先是一愣,然后便要过来抓人,江九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厉声道:「谁敢动?!」 他的气势竟然很大,顿时震住了那几个打手,三娘子咯咯掩唇轻笑起来,道:「小哥生气了?」 江九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她是我带来的,三娘子要找,也要找我才是。」 闻言,三娘子笑得前俯后仰,正在这时,桌边传来轻轻的几声,像是有人在敲桌子,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道:「就是这样做的。」 三娘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头看去,却见那少女五指微张,握成空拳放在桌上,拇指张开,食指与中指略微并拢,小拇指屈起,动的是无名指,正在轻轻敲打着桌面。 这是一个揭开骰盅的动作,若是她手中握着的是骰盅,那么无名指敲打的正是盅身位置。 一看到这个动作,三娘子的头皮顿时一麻,她的眼里有惊慌一闪而逝。 是的,她刚刚确实是做了手脚,用的就是这个动作,很巧妙地更改了骰子的点数,这种动作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而她开设赌庄这么多年,就是靠着这一手屹立不倒,可她万万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竟然真的有人看清楚了这个动作。 姒幽松开手,慢慢地道:「我现在能说出你骰盅里的点数。」 话一落音,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三娘子更是大惊失色,失声叫道:「不可能!」 姒幽望着她,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三娘子美目微瞪,道:「掷骰子这种事情,开几点全是运气,你如何能知道?」 姒幽却平静地道:「若我真的知道呢?」 三娘子的嘴唇略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道:「那你说说,现在骰盅里是几点?」 v第九章[11.02] 姒幽想了想,道:「之前是一一四,小,在动了一下之后,是一一一,三点。」 有人立即道:「是豹子。」 「庄家通吃!」 三娘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心急的赌客上前,趁她不注意一把揭开了赌盅,众人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三枚骰子,各个都是一点朱红,赫然是三点豹子。 一名赌客怒道:「三娘子你果真出了千!」 「果然是!」 「这竟是一家黑赌庄,三娘子,枉我等那般信任你!」 一时间众人群情激动,此时三娘子的脸色难看得犹如锅底一般,她看着愤怒的赌客们,表情也冷了下来,道:「谁说我出了千?三点豹子就是我出千了?」 「她都说出点数了,你还不承认?!」 「休要狡辩了!」 「给钱!」 「对,赔钱!」 眼看局面要失控了,甚至有人趁乱伸手去抓赌桌上的银票,三娘子见了,双眸一利,猛然一拍桌子,高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雅间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沉沉的声音:「说得好,我倒要看看,谁敢动。」 屋子里众人都是一惊,立即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唯有寒璧和明月面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叫道:「王爷!」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然,王爷?什么王爷? 正在这时,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雅间门口,容貌俊美,神色凌厉地看向众人,如同在看一群废物似的,最后目光瞬间锁定在姒幽身上,表情迅速柔和下来,宛如冰雪消融,其速度之快,叫旁人还以为他变了一张脸。 那男子正是赵羡,见到姒幽的那一瞬间,确认对方没事的时候,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刚刚那一段短短的路程,他的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然而在此时,赵羡的心顿时安定下来,甚至不自觉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朝她走过去,道:「阿幽,怎么到这里来了?」 上来之前还想着要好好教她,不许随意轻信别人,但是一看到这个人,什么教训都说不出来了,只想将她拥入怀中,旁的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姒幽答道:「来这里赚钱。」 三娘子:…… 所有赌客:…… 最后还是赵羡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问道:「赚了多少了?」 姒幽指了指桌上那一叠厚厚的银票,道:「有这么多。」 赵羡打眼一看,笑了,道:「阿幽好厉害。」 他真心实意地称赞了一句之后,又扫了雅间里的赌客们一眼,目光落在那几个打手身上,声音倏然冷下来,对身后的捕快道:「朝廷禁赌已有数十年之久,这里竟然还有人私设赌庄,公然对抗朝廷,都抓起来,让林知府好好审一审。」 众捕快齐声应答:「是!」 今天去赌庄的人都遭了秧,被捕快们抓了一个正着,大齐禁赌,开设赌坊者要罚,参与赌博的人也要罚,于是陵南城的百姓们都看到了一幅奇景。 当看到数十个赌客绑成一串被押送出来的时候,裁缝铺子里的伙计惊了,大睁着眼睛,瓜子皮都忘了吐。 陵南城里唯一的一家赌庄,于今日夜里被衙门给封了,听说是因为得罪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总之,当三娘子被押送着路过姒幽身旁时,她面上的表情是极其精彩的,既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不甘心,叫住她问道:「你之前当真是听出来的?」 姒幽平静地回视她,点点头,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三娘子倒是没那么震惊了,只是笑叹一声,道:「想不到我三娘子还有翻船的一日。」 捕快粗声粗气地催促她:「快走。」 三娘子斜瞟了他一眼,笑着轻哼道:「催什么?刘捕头,您往日里来咱们赌庄的次数还少了吗?要三娘子给您数数?」 众人闻声看去,皆是嗤笑起来,刘捕头的脸色乍红乍白,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分外滑稽。 赌客们和赌庄里的人都被押送去了衙门,姒幽站在路边望着,眼里闪过疑惑之色,赵羡见了便问她道:「怎么了?」 姒幽道:「他不见了。」 赵羡先是一愣,而后猛地醒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裁缝铺子里的伙计说过的话来,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带你进去赌的那个人,不见了?」 姒幽点点头,赵羡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问道:「你认得他么?」 姒幽道:「认得,他叫江九。」 大齐朝在先帝时便有律例,明令禁止民间赌博,发现赌者,杖一百,并没收家籍浮财,设赌者一律充军。 v第十章[11.02] 等到靖光帝继位,禁赌便不如从前那般严了,赌风渐起,只是都悄悄在暗地里赌,无人敢搬到明面上,想要赌很容易,三枚骰子,一个骰盅,窝在哪个旮旯里都能对赌,要禁赌却很难,费力又不讨好,于是大多地方官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没捅开也还就罢了。 然而今天这事却是无法善了了,因为捅开它的人是奉旨来查案的钦差,是一个王爷。 林知府连晚膳都没用完,就被人报了此事,急忙忙地穿上官袍去处理,等尽数处理完了,已是半夜时分了,人都差点累瘫了。 林胤然一边走,一边叹了一口气,对书吏道:「真是来了一个煞星,这些破事几时才算完?」 书吏道:「等案子查明了,他也就走了。」 林胤然登时一个激灵,瞪着他:「查明?查明什么?」 书吏却慢条斯理地道:「不管是查明什么,让他能回去交差也就是了。」 他一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微亮的光芒,慢慢地道:「他能交差,大人也就能交差了。」 林胤然面上顿时浮现若有所思之色,他道:「且容本官,仔细想想。」 …… 陵南城府衙的大牢里,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际,今夜无月,唯有火把照亮着漆黑的走廊,牢头上了年纪,趴在桌上早就睡熟了,正在这时,门忽然开了,一道黑影迅速蹿了进来。 那人脚步轻微地走过空荡荡的牢房走廊,左右张望着,最后在一个牢房门前站定,轻轻叫了一声:「三娘。」 牢里坐着的人动了动,是个女子,她抬头望了来人,毫不意外似的,站起身来,低声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老娘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那人笑了一声,道:「三娘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 若是姒幽在场,定然能听得出来,那人竟然是之前悄悄溜走的江九。 那锁被江九几下便打开了,形同虚设,他轻轻拉开了牢门,催促道:「先走。」 趁着夜深人静,两人很快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牢房,那牢头竟然丝毫无觉,鼾声阵阵,眼看是睡得正香。 等溜出了府衙,走在寂静的长街上,三娘子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巴掌拍上江九的脑门,恶狠狠骂道:「好你个江小九,带人来搅老娘的局,还连累我的赌庄被封了,我非得告诉江七不可!」 「三娘子!别别,」江九登时惨嚎一声,哀求道:「可千万别告诉江七,我叫你亲娘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三娘子瞪他:「不是故意的?你带了这么个厉害人物来我的赌庄,你倒是无辜的了?」 江九小声讨饶:「我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厉害。」 江三娘子嗤笑:「我看你之前跟着她下注赢钱,倒赢得很欢喜么?啧啧,那模样,恨不得当场给她叩头拜师了。」 江九嘿嘿一笑,江三娘子又是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骂道:「没脸没皮的样儿,老娘总有一天要收拾你。」 一听这话,江九便知道此事揭过去了,心下大松一口气,只要江七不知道就行,什么事都好说。 却听江三娘子话锋一转,斜睨他道:「说罢,好好的京城不呆着,你突然跑来陵南做什么?」 她说着,抱起双臂来,道:「我听说江十二之前去了一趟京城,人说没就没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阁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思来想去,也就你和江七清楚其中的内情了。」 江九道:「三娘,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陵南。」 江三娘子神情一肃,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九四下看了看,道:「此处非谈话之地,我们换个地方说。」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江三娘子家中,三娘子道:「说罢,我这小破地方没有人来。」 江九低声问道:「三娘还有多久要服药?」 江三娘子一怔,答道:「认真算来的话,还有八日,不过……」 说到这里,江三娘子忽然神情一正,盯着江九道:「你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你又把五蕴毒的解药弄丢了?这次三娘可真是没法帮你了,上一回的解药迟了整整五日,让我吃足了苦头,齐盛那个老东西,我估摸着他是有别的什么打算了。」 江九道:「并非如此,三娘,我是另外有事情告诉你。」 他望着三娘子的眼睛,道:「你想解毒吗?」 江三娘子狐疑地打量他一番,道:「谁不想解毒?只是五蕴毒无解,怎么?你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江九道:「我的毒解了。」 江三娘子怔了一怔,立即拉过他的手,将袖子往上一推,果然见到那光洁的皮肤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果真能解?」 「我江小九何时骗过人?」他将袖子放下来,道:「上回解药丢了,承蒙三娘子相帮,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如今是该回报三娘子的时候了。」 他说完,便将解毒的事情细细说来,待听到江十二丧命竟是因为此事时,江三娘子惊了,道:「江十二原是碧水阁那边的人,心思阴毒,这种事情你们竟也敢告诉他,果真是胆大。」 江九老老实实地道:「这是我和江七想出来的主意,若没有江十二,我们一时半会也筹集不到那么多银子。」 江三娘子疑惑问道:「要多少银子?」 v第十一章[11.09] 江九比了手势,道:「三百万两。」 江三娘子险些被呛到,震惊道:「要这么多?!」 她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哭笑不得道:「江小九,你今日若是不来我的赌庄,我倒是还能搜罗出一些积蓄,可是赌庄如今被官府查封,家财全部没了,半个子儿都没给我留下,三娘我如今一贫如洗,便是大街上的乞丐都比我富裕。」 江九也自知理亏,他咳了一声,道:「三娘莫急,咱们没有钱,还有别的啊。」 江三娘子顿住,狐疑道:「此话怎讲?」 江九道:「我问你,去年在大秦山的那一笔生意,是谁接的?」 「大秦山……」江三娘子立时悟了,道:「你是说刺杀晋王的那件事?」 江九点点头,又道:「还有,徐如海被灭门的事情,这些情报消息,对于晋王爷来说,难道不比钱,更值钱吗?」 江三娘子面上浮现深思之色,道:「我在陵南城待了这么久,徐如海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得清楚,但是大秦山的那桩生意,却是碧水阁做的,你也知道,阁里有规矩,江汀阁向来不许与碧水阁私下往来,那桩生意的情报是江二收集的,要想从他那里抠出消息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江九道:「那就慢慢来,总有办法查出来的。」 江三娘子道:「且容我再想一想。」 江九知道她心中的考虑,碧水江汀阁看似一体,但是实则不然,两者相差甚远,碧水阁里大多都是些穷凶恶极之徒,整日刀口舔血,做些杀人的勾当。 而江汀阁则是主要收集各方情报消息,阁里有明令,不许两方的人私下往来,碧水阁接了什么生意,江汀阁收集了哪些消息,都不允许透露,一经发现,便会立即处理掉。 江三娘子是江汀阁的老人了,她自然深知其中的忌讳,而如今要她将知道的情报消息透露给别人,还是给一个与朝廷有重大干系的人,江三娘子不放心。 一旦将徐如海的事情说出去,不止她会引起阁主齐盛的疑心,甚至整个碧水江汀阁都会为之倾覆,暴露于世人眼前。 江三娘子迟迟不应,江九忽然想起来时江七叮嘱过他的话,便开口道:「三娘,你难道不想离开江汀阁吗?」 「碧水阁收钱杀人,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有何干系?若真的扳倒了碧水阁,我们也不必再受齐盛驱使了。」 江三娘子望着他,满眼不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又如何能保证,朝廷到时候就一定会放过我们?」 江九慢悠悠道:「若是我们寻求一处庇护呢?」 陵南城北别馆。 此时已是深夜,灯火昏暗,早春夜里寒冷,屋子里早早就生起了炭,很是温暖,赵羡正抱着姒幽,表情严肃道:「阿幽,我有事与你说。」 闻言,姒幽放下手里的竹管,转而看他,道:「什么事?」 赵羡道:「日后你万不可以如此轻信于人。」 姒幽疑惑:「轻信?」 赵羡略微皱起眉头,正色道:「那个叫江九和江七的,你不知道他们的来头,万一他们有害人的心思呢?」 姒幽答道:「我在他们身上下了蛊,若他们要害我,恐怕会比我先死。」 闻言,赵羡顿时默然,他忽然想起从前姒幽说过的一句话,巫族的人,远比你所想的要可怖,看似毫无防备,实则早早就在你的脖子上架了刀子。 他想,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再也无人能够威胁到他的阿幽了。 赵羡轻轻抚着少女的柔顺的长发,莞尔道:「阿幽并非那种柔弱可欺之人,是我多虑了。」 姒幽却也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道:「我知道的。」 赵羡眉头轻挑,笑着问她:「果真知道?」 姒幽点点头,道:「知道。」 她的表情认真无比,赵羡的一颗心顷刻间就软做了一团,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啄吻,低声道:「阿幽,我实在喜欢极了你,你也知道?」 姒幽侧过头来看他,轻声道:「知道。」 少女的眸子被烛光映得明亮,像是落进了星子,又像是璀璨的琉璃,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赵羡定定地望着她,过了一会,才问道:「那阿幽,喜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听在人的耳中,泛起一丝丝酥麻的意味,姒幽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下颔。 微凉的手指轻轻游移着,像是蝴蝶在试探触碰,赵羡忍不住微微阖上眼,感受着那轻若羽毛的触感,渐渐滑到了他的脖颈上,喉结微动,那纤细的手指便随之停住了。 赵羡睁开眼,与那双幽黑的眸子对视,片刻后,那只微凉的手一松,少女微微倾身过来,在他的唇边亲吻,就连吻也是凉的,像初冬时落下来的雪花,丝丝沁着凉意,却叫人分外舒适。 赵羡将那一片雪花含在舌尖,轻轻舔舐亲吻着,一腔情意悉数化作了怜惜,如林间清泉,几乎要满溢出来。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个清冷却又绵软的声音呢喃道:「喜欢……」 赵羡猛地停下动作,他紧紧盯着姒幽的眼眸,低声道:「阿幽,你刚刚说了什么?」 姒幽眼睛轻眨了一下,然后赵羡便感觉到少女柔软的唇动了一下,微微启开,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我,喜欢你。」 v第十二章[11.09] 这感受分外清晰,清晰得就像是她将这四个字要通过两人亲密紧贴的唇齿,送到赵羡的心底去一般,随之引起轩然大波,如山倾海覆一般。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如幽深的瀚海,能将人溺毙其中,他拥住姒幽的力道渐渐大了些,亲吻猛然就热烈起来,仿佛疾风骤雨,叫人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过了许久,这激烈的亲吻才慢慢停了下来,姒幽听见他的声音沙哑,语气却是笑着的,道:「阿幽,我很欢喜。」 姒幽眼神微微一动,她伸手摸了摸赵羡的脸,微凉的手指如同温润的玉石,紧接着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姒幽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神色,一片赤诚,她道:「这么欢喜?」 赵羡轻笑:「是。」 姒幽面上若有所思,又道:「那我说要娶你的话,你岂不是要欢喜疯了?」 赵羡微怔,一双凤目陡然亮了起来,他笑吟吟道:「阿幽终于想要娶我了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姒幽认真地道,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从来不说谎。」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到桌柜前,赵羡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道:「怎么了?」 却见姒幽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纸,竟然全部都是银票!有三百两一张,也有八百一千两的,各种各样,就连存放的钱庄也都不一样,五花八门。 姒幽道:「我让寒璧帮忙数了数,这里大概有九万八千两银票。」 赵羡望着那一匣子银票,呼吸微微一滞,道:「你今日去赌庄,就是为了赚银票?」 姒幽道:「是,我见他们赚钱好像很容易,江九给了我四百五十两,我便拿来下注了。」 她把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下了注就一定会赢回来似的,叫赵羡哭笑不得,若是那些赌徒听了这些话,恐怕要气到呕血吧。 而赵羡只觉得说这话的阿幽,怎么看怎么都可爱到了骨子里,世上为何会有这样好的人,还叫他遇见了。 姒幽继续道:「在王府的箱子里,还有三百万两的银票,足够养活整个王府了。」 赵羡:…… 他忽然想起了在王府的时候,房间角落位置有一个箱子,姒幽曾经说过不许打开的,赵羡问道:「阿幽,三百万两银票,就装在那个箱子里面吗?」 姒幽点点:「是。」 赵羡顿时哭笑不得,道:「那……五千两整与聚德钱庄,也是你从银票上看来的字?」 姒幽道:「是。」 赵羡失笑,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喃喃:「我的阿幽真是一个宝贝。」 他紧紧搂着怀中人,声音里带着笑意,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说:「等回了京城,我们就成亲吧。」 …… 次日一早,便有一名侍卫求见,他拿着一封书信,对赵羡道:「王爷,属下在别馆里发现了这个。」 赵羡疑惑,将那书信接过来,上面赫然写着:晋王亲启。 他拿着那书信,并不打开,只是问侍卫道:「这信是在何处发现的?」 那侍卫答道:「就放在花厅的桌上。」 「怎么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后面传来,那侍卫看了一眼,面孔涨得通红,赵羡心觉不好,转过头去,却见姒幽站在门口处,长长的青丝散落下来,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外裳,神色既冷清又有几分慵懒,如同枝头绽放的寒梅,自有一种风情。 那侍卫看得都呆住了,却听自家王爷的声音阴恻恻道:「好看吗?」 侍卫登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垂下头连连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姒幽疑惑看他,问赵羡道:「他怎么了?」 赵羡答道:「无事,阿幽,外面冷,你先进去吧。」 他说着,扬声唤来寒璧,道:「服侍王妃梳洗。」 「是。」 赵羡这才冷冷瞥了那侍卫一眼,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早春天气,外面飘着细密的雨丝,寒冷入骨,那侍卫额上却冷汗涔涔,内衫都湿透了。 赵羡拿着那信进了房间,姒幽正坐在妆台前,任由寒璧替她挽发,赵羡拖过一张椅子来,挨着她坐下,将信拿给她看,道:「阿幽,有人送了信来。」 「信?」姒幽略略侧头,扫了一眼,道:「上面说了什么?」 「我看看,」赵羡便将封口拆开,里面是一张信笺,旁的再没有了,那信笺上只写了寥寥几行字,他的目光微凝,过了片刻,竟然笑了起来,道:「阿幽,你猜猜是谁写来的?」 姒幽略一思索,道:「江九?」 v第十三章[11.09] 赵羡笑道:「阿幽果然厉害。」 他抖了抖那张信笺,慢慢地道:「今日下午,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传说中的,江汀阁的人。」 三月初,江南潮湿多雨,天气阴沉沉的,雨从早上就开始下了,一直到下午,细如牛毛,停停歇歇,将青石板铺就的长街浸得湿漉漉的。 百味茶楼是陵南城中最有名的一座茶楼,开设已有十余年了,二层小楼临江而立,楼下垂杨依依,杏花粉白,将白墙青瓦的茶楼在掩映其中,烟雨朦胧,透着一股说不尽的江南风情,一辆马车辚辚驶过,在茶楼前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个年轻人,作侍卫打扮,从车上跳下来,便伸手打开帘子,低声道:「主子,到了。」 里面答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名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他的相貌生得颇为俊美,剑眉凤目,看起来分外温和,正是翩翩公子,惹得街上路过的少女们忍不住驻足回首,待多看几眼,便又羞怯笑着走了。 紧接着,年轻公子又从车上扶下了一位身着素色衣衫的少女,那少女模样也是极美的,眉眼清冷,几乎在瞬间就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忍不住在心底惊叹。 好一对璧人。 那年轻公子十分自然地牵起少女的手,两人便进了百味茶楼,徒留下众人兀自心生遗憾,世人都是喜爱美的事物,若是少看一眼,那便已是一桩憾事了。 那年轻公子正是赵羡,他牵着姒幽进入了茶楼大堂,立即有伙计注意到了,连忙小跑着过来,堆起热切的笑意:「两位客人,可是要喝茶?」 赵羡言简意赅地道:「订了天字号雅间。」 那伙计恍然大悟,道:「是,是,您们这边请,小人引两位过去。」 他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走到最靠边的一间雅间门前,伙计轻轻叩门,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隙来,江九那张娃娃脸探了出来,他看了赵羡一眼,不知为何似乎有点紧张,低声道:「二位请进。」 江九说完,便让了开去,姒幽与赵羡进了雅间,窗边正坐着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熟面孔,竟然是昨夜赌庄的庄家,三娘子。 待见两人进来,三娘子笑吟吟站起身,道:「久闻不如一见,晋王爷殿下,久仰了。」 她说着,又转向姒幽,浅笑道:「王妃娘娘,昨日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若有哪里让王妃娘娘不顺心的,奴家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请王妃娘娘不要见怪。」 说这话时,她神色泰然自若,分外顺从,就仿佛发自真心地道歉赔罪,姒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才略微颔首,道:「无事。」 这是认可了,江三娘子心底蓦然一松,却听赵羡道:「阁下在信中说,今日邀我等前来,是有要事相禀,不知是什么要事?」 江三娘子望了江九一眼,见他点点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有没有听说过,碧水江汀阁?」 赵羡的手微微捏紧,目光凝住,片刻后,才飞快地露出一丝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本王还从未听说过。」 江三娘子道:「王爷没听说不要紧,不知这个东西,您有没有见过?」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刀来,那刀实在是太小了,只有一指长宽,收在刀鞘之中,而在刀鞘上,印着一条游动的鱼,分外眼熟,这个图案,赵羡已经见过不下三次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对它熟悉了。 赵羡的目光在那条游鱼印记上徘徊,唇角微微露出一个不带笑意的笑,道:「这个印记本王见过。」 江三娘子道:「这是碧水江汀阁的信物,阁内的重要兵器上,都会刻有这个印记。」 赵羡倏然抬眼,望着她,眸光有一瞬间的锐利,不带情绪地问道:「包括杀人的时候?」 江三娘子直视他,不闪不避,坦然应答:「是。」 她说着,又看向一旁不作声的姒幽,继续道:「实不相瞒,奴家是有求于王妃,若王妃肯答应,为做回报,奴家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王爷。」 「你要什么?」 江三娘子毫不犹豫地道:「想求王妃为奴家解毒。」 赵羡听罢,便道:「你们碧水江汀阁里,都是用毒药来控制下属做事么?」 江三娘子道:「王爷说得不错,其实事到如今,奴家既是开了口,索性也不瞒着二位,碧水江汀阁其实并不是一体,而是分为两股势力。」 赵羡目光微微一凝,听江三娘子徐徐道:「其中一股势力名叫碧水阁,碧水阁的人专门做杀人的勾当,里面大多都是穷凶恶极之徒,有江洋大盗,也有恶匪,鱼龙混杂,什么货色都有,而另一股势力,则是江汀阁了。」 「江汀阁不接杀人的任务,只负责收集情报和各方信息,因为不需要武力,所以大多人都是女子或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江汀阁与碧水阁界限分明,若非必要,两方的人从来不许私下会见。」 赵羡剑眉轻挑:「分得倒是很严格。」 「这是自然,」江三娘子笑了一声,道:「一把利刃,一双眼睛,若是搅和到一起去,这船迟早要翻掉的,除此之外,阁主还给所有人都喂了五蕴毒,每隔半年服一次解药,未服者则只有死路一条。」 赵羡道:「你们接杀人的任务,都是给钱就杀么?」 说都说了,倒也不在意多说一点,江三娘子答道:「碧水江汀阁做的是开门的生意,自然是给钱就做,不过这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得起。」 「此话怎讲?」 江三娘子道:「每隔一个月,阁里会发出品阶不一的月石令,放在一家店里隐蔽售卖,价高者竞得,拿了这月石令,就可以下达任务,比如说,要夺谁的家产,要杀谁的满门,碧水阁来者不拒。」 赵羡的神色倏然冷了下来,江三娘子自然有所察觉,她立刻就停了下来,却听他道:「继续说。」 江三娘子才道:「任务越是艰难,月石令需要的价钱就更高,只要出得起价钱,碧水阁什么都可以做。」 听到这里,姒幽忽然敏锐问道:「那江汀阁呢?」 v第十四章[11.09] 江三娘子愣了一下,姒幽望着她,道:「江汀阁在其中,又是做什么的?卖消息?」 江三娘子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豫,最后答道:「碧水阁杀人时,会需要被杀人的消息和情报,这些都是由江汀阁给的,除此之外,正如王妃娘娘所说,江汀阁也卖消息和情报。」 她道:「譬如这一次,陵南城知州徐如海的死,情报就是从奴家这里提供的。」 赵羡骤然抬起头,望着她,道:「幕后真正的凶手是谁?」 江三娘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姒幽,显然,她在等待姒幽的答案,姒幽没有说话,一旁的江九都有些急了,正在他欲开口的时候,却听姒幽终于道:「可以,你继续说。」 闻言,江三娘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道:「据奴家所知,下达任务的人,是陵南城知府林胤然,但是幕后之人,却不止一个,其中就有山阳省的巡抚毕鸿博。」 赵羡的脸色微变,江三娘子以为他不信,便道:「王爷有所不知,山阳省的官员贪腐成风,有一句话是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商勾结,沆瀣一气,远的不说,便是奴家这个赌庄,开设了五年,便足足供了有不下五十万两的银子。」 她的话赵羡并不怀疑,当他进入徐府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区区从五品官员,一年三千两的俸禄,如何置办得起那样的宅子? 他声音沉沉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后来闹翻了,反过来杀了徐如海?难道是分赃不均?」 江三娘子笑道:「王爷高见,他们确实闹翻了,山阳省盛产丝绸,每年的丝绸大部分都供给了朝廷,山阳省的商人便勾结了官员,压低价钱,购进桑农的丝,再以高价卖给宫里,牟取暴利。」 「这些都是记录在账的,而账本,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徐如海的手中,他以此要挟,想要分利再多一些,提了一回没有成功,反而引起其他官员的警惕,一不做二不休,便先杀了徐如海,叫他永远闭嘴了。」 赵羡立即便想起徐如海的书房中,多宝架上少了的一个花瓶,他道:「所以,账本呢?」 江三娘子笑吟吟道:「奴家知道在何处。」 她继续道:「奴家甚至可以将它交给王爷,但是有一件事,想请王爷援手。」 「什么事?」 江三娘子坦然道:「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奴家也不藏着掖着,只求王爷来日剿了碧水江汀阁之后,放我们几人一马,我等愿意为王爷效忠。」 闻言,赵羡的表情很是平静地望着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探究,江三娘子仍旧是笑着的,只是眼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之意,被对方注视的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迫使她几乎要挂不住笑。 正在这时,赵羡忽然转过头去,那一瞬间,江三娘子只觉得压力骤减,然后她便听到赵羡对姒幽道:「阿幽觉得如何?」 姒幽看了江三娘子一眼,思索片刻,淡声道:「好。」 「既然阿幽说好,本王便答应了。」 赵羡站起身来,负手道:「来日朝廷剿灭碧水江汀阁,本王定会庇护你们。」 江三娘子与江九对视一眼,皆能看见对方松了一口气,江三娘子笑吟吟道:「那奴家就先行谢过王爷了。」 「不过……」赵羡话锋陡然一转,望着她道:「你们不必效忠本王,只需要效忠王妃,便足够了。」 江三娘子一愣,立即道:「是,奴家明白。」 …… 陵南城林宅。 下属来报的时候,林胤然正躺在榻上,额上贴着冰冷的布巾,昨夜处理那个赌庄的事情,折腾得太晚,导致他今日得了风寒,正在高热,今日告了假,连府衙都没去了,生怕那个晋王又给他弄点什么事情出来,他这把老骨头拆了都不够用的。 是以那下属来的时候,还叫他提心吊胆,待得知只是牢里跑了一个犯人,林胤然的心才放下来,没好气骂道:「那就去抓啊,来报给本官做什么?要本官拖着病体跟你们一同去大街上抓人?一群饭桶,连个人都会看丢,那牢里是被耗子打了个洞吗?」 下属被好一通骂,狗血淋头,不敢反驳,喏喏应是,林胤然看见他便心烦,摆手道:「行了,滚吧滚吧,别在这碍着本官的眼。」 那下属去了,没多久外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胤然只以为还是方才的下属,愤怒地嚷道:「又是什么事啊?没完没了了!」 「大人!」 进来的竟不是那个下属,林胤然一惊:「刘书吏,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做什么?」 刘书吏急促道:「大人!别馆方才有人来报,晋王爷说要回京了!」 「什么?!」林胤然猛地坐起来,一把扯掉额上敷着的布巾,惊疑不定地道:「怎么突然说要回京?之前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刘书吏道:「事出突然,卑职接到消息,就来报大人了。」 林胤然勉强镇静下来,道:「扶本官起来,让人赶紧去将此事报知巡抚大人,另外赶快备轿,本官要去别馆一趟!」 「是!」 天色还未晚,正是下午时候,下了一日的雨总算是停了,天色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昏黄,一顶青呢小轿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城南别馆门口,那里排列着三架马车,十数个仆从与侍卫正在忙碌着,往车上搬运行李。 小轿在门口停下来,出来的人正是林胤然,他打量几眼,便抬步往别馆里走,对门房道:「本官求见晋王爷,劳烦通报一声。」 不多时,林胤然便顺利见到了赵羡,他毕恭毕敬行了礼,便问道:「下官今日告病,未曾去到府衙,才听下属来报,说王爷要即刻回京了?」 闻言,赵羡笑笑,道:「事出突然,没有提前告知林府台,确是本王的错。」 林胤然立即惶恐道:「王爷折煞下官了,只是不知王爷为何匆匆要走?」 v第十五章[11.09] 赵羡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是本王思虑不周,这些日子以来王妃思念家中,郁郁寡欢,不见开颜,本王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送她回京才好。」 林胤然心说,你回去当然好,但是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嘴上却是道:「那王爷派人送王妃回去便是了,若是不放心,府衙还可以调遣十个差役,一路护送。」 赵羡却道:「多谢林府台好意,只是本王若是不一同随行,王妃便不肯独自离开,是以本王也没有办法啊。」 你可是个钦差,奉旨来办案的,不是来哄你的王妃的! 林胤然腹诽之后,心里倒松快了一些,他巴不得对方早点滚蛋完事,口中还要假意道:「这却是一桩难事了,王妃若是忧思成疾可如何是好?王爷也是难啊。」 赵羡笑了一声,望着他,意味深长道:「谁说不是呢?人生在世,不过是左右为难,本王如此,林府台亦是如此啊。」 林胤然心里一突,不解其意,遂只能干巴巴地笑笑:「是啊,王爷说得有理,有理。」 于是在山阳省一众官员暗暗的欢欣雀跃下,送走了朝廷来的钦差,虽然到了最后,他们也没搞明白这个钦差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说查案吧,案子也没查明白,不过说到底,煞神走了就好,山阳省很快就会恢复从前的平静。 来时三辆马车,去时亦是三辆,只是后面的马车上多了两个人,无人发现,仍旧还是水路,回到京师时,已是三月中旬了。 阳春三月间,桃花杏花争相开放,到处都是一番花红柳绿,生机勃勃的景致,京师也终于有了几分盎然的春色。 王府里的迎春花开了,细长的枝条上点缀着鹅黄的小花,花枝争先恐后地从墙上垂下来,好大一片,仿佛墨绿色的瀑布一般。 姒幽一进王府便被这丛花吸引住了,她犹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这些纸条还是光秃秃的,丑得惊人,不想到了春天,竟会这样好看。 「阿幽。」 身后传来赵羡的声音,她转过身去,正见着他从游廊上下来,道:「我得进宫一趟。」 姒幽想了想,道:「要我同你一起去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要与赵羡一起入宫,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们要成亲了,至少要与未来丈夫的家人打一声招呼,姒幽记得巫族里当初也是这样做的。 赵羡很明显地一愣,然后便笑了,他的眼睛很亮,伸手轻抚姒幽的鬓发,温柔笑道:「阿幽,今天还不行,我有事情要向父皇禀报,等明日吧。」 姒幽点点头:「好。」 赵羡唤来下人,安排车马,准备进宫,在这个分外寻常的下午,夕阳微照,将一切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当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还无人意识到,一场足以引起整个朝廷震动的事情要发生了。 赵羡等在御书房外,不多时,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刘春满出现在门口,胖胖的脸上堆起笑意,恭敬道:「王爷,皇上宣您觐见。」 赵羡微微颔首,他大步走进了殿内,久未见面的靖光帝,正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见了他,抬起头来,赵羡立即俯身拜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靖光帝将折子放下,手肘撑着桌沿,俯视着他道:「听说你家王妃思念家里,你连案子也不办了,着急忙慌就赶回了京师?」 「朕交给你差事,你就是这么给朕办的?」 赵羡叩头,立即道:「并非如此,父皇,儿臣实是另有隐情,王妃之事只是借口,以作脱身,特意回来将实情禀报父皇。」 靖光帝微微眯起眼,略微坐直了身子,道:「你说,朕听着。」 赵羡取出一卷账本,道:「父皇看了这个,便什么都明白了。」 靖光帝:「拿过来。」 一旁候着的刘春满立即上前,双手小心取过那卷账本,呈到靖光帝的案前,账本很陈旧,边缘泛着黄,甚至还起了皮微微卷起,有墨色透了出来,靖光帝盯着它看了一眼之后,这才打开。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寂,靖光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难看得简直犹如锅底一般,账本上那一个个名字,犹如锥子一般,刺入他的眼中,无所遁形,像是扯开了表面的皮,露出肮脏的不为人知的内里。 看到最后,靖光帝已然面色铁青,刘春满服侍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情态,那一双眼里如同在酝酿着噬人的风暴。 「混账东西!」 靖光帝咬牙切齿地骂道,他的手都略微发抖,举起那账册正欲摔出去,想了想,又作罢,然后一把抄起御案上的描金龙纹端砚扔了出去,发出惊天动地的哐当声音,砸在刘春满的脚边,吓得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满室宫人俱是一颤。 靖光帝猛地站起身来,怒声道:「朕的臣子!百姓的父母官!就是这么一群蠡虫!中饱私囊,尸位素餐,来人!将内阁阁员并六部尚书,还有太子,都给朕叫来!」 话说到这里,怒气倏然消失,他的声音转为森然:「朕倒要看看,他们准备如何给朕解释此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天子一怒,则是伏尸千里,血流漂橹,就在这个寻常的下午,靖光二十九年,大齐朝官场最大的一次官员贪腐案便由此拉开了序幕,朝局为之整顿肃清,牵连在其中的人除了山阳省所有的官员之外,还有朝廷六部的人,甚至包括了宫廷内务府,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与此同时,刑部与大理寺也狠吃了挂落,因为碧水江汀阁的事情被捅了出来,降职的降职,罢免的罢免,一时之间,人人闻风色变,生怕自己与这个案子有半点牵连。 因为有江三娘子与江九等人的线索提供,碧水江汀阁倒是很快就被剿了,只是大多数犯人都闻风而逃,除此之外,那个传说中的阁主齐盛,却是被抓住了,极其顺利,就连赵羡都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诡异。 审这个案子的人也是赵羡,因为山阳省官员贪腐之案的缘故,刑部尚书被罢免,右侍郎祝元乃降职,最后倒是赵羡被提了刑部尚书。 他打量着对面的齐盛,从江三娘子等人口中,这齐盛是一个性情古怪阴狠的老人,他从前是一个江湖游医,因为懂些医术,后来落草为寇,跟着一伙匪寇四处作乱,抢劫钱财,时间一长,他觉得这样毕竟不好,容易被朝廷盯上,于是便寻求起更加稳定的赚钱路子,收钱替人卖命。 因为他们做事利落干脆,杀了人之后会伪作是流寇作案,于是竟然渐渐的真有人找上门来,买凶杀仇,碧水江汀阁就这样定下来了。 齐盛如今年纪也有五十来岁了,看上去就是一个孱弱的老人,满头白发,穿着囚衣,脸上有一道横贯半张面孔的旧疤,也因为这道陈年的伤口,他的左眼是瞎的,眼珠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看上去分外可怖。 不需要赵羡费什么口舌,他就分外配合地把案子都阐述完整了,包括如何卖出月石令,如何交易,怎么接的任务,怎么杀的人,事无巨细,全部说了出来,把刑部记录的书吏听得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他在刑部多年,就没见过如此配合的犯人。 v第十六章[11.09] 末了,似乎看见了他面上的惊色,那老头古怪一笑,道:「我有今日,早就做好了准备,养了一群狼,会被反咬总是在所难免,但是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我这些年在刀口舔血,富贵荣华了大半辈子,也实在是过腻了。」 他说着,又将碧水阁与江汀阁中的人员悉数说来,包括他们会在哪里出现,在哪个地方有暗点,其中也有江三娘子和江九等人,说得无比详细,甚至还告知了那些人的弱点与癖好,赵羡只能又调来几个会画画的书吏,将那些人的相貌,经由齐盛口述,全部画了下来。 最后给齐盛确认时,他咧嘴笑了笑,对赵羡道:「老朽就盼着王爷早日将这些人,捉拿归案了。」 「这是自然,」赵羡颔首,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问道:「还有一桩事情问你,当初在大秦山的那个任务,究竟是谁发出的?」 闻言,齐盛那只苍老浑浊的独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意味,他故意道:「阁内规矩,不许向外人透露任务发布人的身份,恕老朽不能告知王爷了,王爷若是真想知道,大可以自己去查。」 赵羡的表情顿时一冷,他盯着齐盛,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如几欲暴起的狼一般,满是凶色,叫人见了胆寒,威势迫人,便是奸猾如齐盛,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神色再次恢复平静,就仿佛刚刚的那一眼是错觉似的,他甚至笑起来,轻声对小吏道:「好好招待。」 在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立即会意,道:「是,请王爷放心。」 两位差役押着齐盛入了牢里,赵羡起身走到书吏身旁,道:「都记下来了?」 那书吏连忙道:「是,王爷,都记在这里了。」 赵羡低头看着那供词上画好的押,点了点头,道:「你出去吧。」 「是。」 待小吏走后,班房中空无一人,他拿起一旁的笔来,在那供词上草草涂了几笔,又从旁边的纸张中抽出来三张画像放在烛火上点了,火焰很快升了起来,那纸上赫然是画着江三娘子、江七与江九。 养心殿。 大殿内静悄悄的,靖光帝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看,这些日子朝廷事多,令他有些疲惫,宫人们行动都是轻手轻脚,唯恐弄大了一点声音。 正在这时,刘春满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在御座旁边站定,躬着身轻声道:「皇上,晋王殿下求见。」 靖光帝继续看书,没有抬眼,口中道:「让他进来吧。」 「是。」 刘春满出去了,到了大殿门口,笑容满面地对赵羡道:「王爷,皇上宣了,您请。」 赵羡颔首,入了殿里,先是给靖光帝行了礼,靖光帝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刑部这几日事情多,难得你还有功夫来朕这儿。」 赵羡恭敬道:「刑部的案子都已结得差不多了,儿臣是另有找父皇相商。」 「嗯?」靖光帝不知怎么从这一句话里嗅到了些什么,骤然警惕起来,望着他:「公事还是私事?」 赵羡道:「是家事。」 靖光帝再次拿起书来,口中道:「既然是家事,就不急于这一时了,改日再议。」 赵羡语气坚持:「父皇。」 靖光帝看着他那副模样,哎呀一声,长叹一口气,把书扔下了,两手撑着膝盖,道:「说罢,又是你那个王妃的事情?」 赵羡反应极快地拍了一句马屁:「父皇英明。」 靖光帝嗤笑一声,道:「她现在愿意嫁给你了?」 赵羡答道:「是。」 短短一个字,他的眼底却不自觉露出笑意来,是真心的,真诚的,与他平日里的斯文有礼的笑完全不一样,叫人见了便忍不住放松下来。 靖光帝就这么望着他,若有所思道:「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了,她有这么好?」 赵羡道:「父皇若是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的。」 对于这句话,靖光帝表示出淡淡的怀疑,道:「这世上只有一样的东西谁见了都喜欢,朕也不例外。」 赵羡眼底泛起疑惑,靖光帝才继续道:「那就是银子。」 赵羡:…… 靖光帝站起身来,负手望着他,道:「行了,既然如此,那你就挑个日子,带她进宫来,让朕见一见吧,看看你这位王妃与银子相比,究竟孰美。」 赵羡立即答应道:「是,儿臣叩谢父皇。」 赵羡走后,靖光帝书也不看了,坐在榻上沉思,许久之后,问刘春满道:「他那个王妃,你见过没有?」 刘春满垂着头笑:「皇上说笑了,奴才怎么会见过?」 靖光帝不禁有些发愁:「他若过几天真给朕带来了一个丑妇,可如何是好?朕要作何反应?」 「呃……」刘春满想了想,建议道:「这……皇上只看一眼便好,左右是晋王殿下娶妻。」 言下之意就是,王妃丑不丑,那是他的事情。 v第十七章[11.09] 靖光帝深以为然,又狐疑道:「不对啊,这晋王和安王都为她打了一架了,晋王也就算了,安王那个货色瞧上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丑?」 刘春满也怔住,与靖光帝对视一眼,他抬了抬手,道:「去,去将乐阳公主叫来,听说打架的时候她也在场,朕得仔细问问她。」 免得到时候出了丑。 赵玉然这会刚刚从宫外回来,听说靖光帝召见,连忙换了一身端庄的衣裳,急忙忙来了养心殿。 靖光帝打眼一看,便心中了然,佯作怒意道:「又去哪里野了?」 赵玉然讨好一笑,连忙凑过来给他捶背,道:「儿臣在宫里闷得慌,就出去散散心,顺便给父皇带点儿有趣的小玩意,父皇这两日国事繁忙,儿臣看在眼里,真是心疼极了。」 她说着,面上也配合地做出痛心的神色来,衬着那张略带稚气的小脸,颇有些滑稽,靖光帝哼地笑了一声:「心疼极了?那怎么不见你来给朕请个安?」 赵玉然顿时支吾道:「这不是怕打扰父皇么?」 靖光帝撇开眼,哼道:「你就是口头上心疼,心里根本没有想着你爹。」 赵玉然连忙讨饶,又是一箩筐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可算把靖光帝哄住了,他正色道:「行了,别撒娇,多大个人了,朕叫你来,是有事问你。」 赵玉然一边殷切地给他捶背,一边道:「父皇要问什么?儿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靖光帝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你四皇兄的那个王妃,你是不是见过的?」 赵玉然一双大眼睛骨碌一转,立即道:「儿臣确实见过。」 靖光帝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好奇来,道:「总听传言说,她模样生得……咳咳,不大好,性情凶悍,目不识丁,还喜欢豢养一些小东西,此事是真是假?」 赵玉然想了想,答道:「有真有假。」 「哦?」靖光帝愈发好奇了,道:「说来听听。」 赵玉然道:「她生得很漂亮,儿臣长到如今,就没见过有她那般漂亮的人,就……就好像天上的仙人似的。」 靖光帝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朕就说,以老三那个性子,若模样生得丑,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还值得跟老四打一架?」 他说完,又道:「继续说,除了漂亮呢?」 赵玉然老实答道:「她确实是大字不识一个,走在街上连店招都认不得。」 靖光帝琢磨了一下,道:「不识字这倒不要紧,她性情如何?」 赵玉然又想了想,道:「不爱说话,也听不大懂官话。」 靖光帝疑惑道:「那她如何与老四交流的?难不成指手画脚么?」 赵玉然答道:「所以她和四皇兄一般都是说儿臣听不懂的话。」 靖光帝一时半会还没醒过神:「什么意思?」 赵玉然理所当然道:「她不大会说官话不要紧,四皇兄会说她那里的话便成了。」 靖光帝:…… 赵玉然误以为他心中不满意,还欲说什么,忽然又想起当初的那一串糖葫芦来,不觉有些嘴里下意识帮腔道:「这些都不算重要吧?官话读书识字这些东西,日子长了也就会了,她的脾性还是很好的,并不像外面传得那样凶悍。」 靖光帝点点头:「那就好。」 他说着,又想起来最后一样,好奇问道:「那……她果真喜欢养一些小东西?」 说起这个,赵玉然不自觉就想起当初趴在姒幽肩上的那一条赤色的小蛇来,艰难点头:「是养了。」 …… 晋王府。 姒幽正坐在廊下,天气晴朗,将整个院子照得明亮无比,阳光自檐上落下来,暖意洋洋的,叫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她的面前放着一张桌几,上面却摆着无数的竹片,色泽青翠,显然是刚刚削下来的,桌上还残留着碧色的碎屑,被风一吹,洋洋洒洒地飘走了,散发出竹子特有的香气。 姒幽认真地将竹片都削成了一样的粗细,然后在上面钻孔,赵羡来时,她正在往上面刻字。 赵羡没有打扰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都是古老的巫族文字,赵羡认得大部分,只是寥寥几个字,也不知说得是什么,遂等她刻完了一根,才疑惑道:「阿幽,这是什么?」 姒幽将那一根刻好的字放在一旁,淡淡道:「是婚书。」 「婚书?」 姒幽想了想,道:「巫族女子求亲时,必须要提前刻好婚书,然后带去男子家中,把婚书交给其父母,如果男子的父母答应了这桩婚事,便会在婚书的末尾刻上男子的名字。」 听了这话,赵羡忽地想起来,姒幽曾经是与一个巫族男子成过亲的,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感觉升腾起来,他看着姒幽一个字一个字地刻画着,问道:「你当时……也给别人刻过婚书?」 刻刀顿住,姒幽抬起头来,盯着他看,春日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眸子里,竟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暖意,带着笑,她道:「你吃味了?」 v第十八章[11.09] 赵羡呼吸一滞,他紧紧盯着那双明眸,低声道:「是,我吃味了。」 姒幽忽地笑了,笑容清丽,眼尾微微翘起,像是娟娟新月,向来清冷的神色一扫而空,她道:「没有,此生只刻这一次。」 赵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颗心倏然柔软成了一团,像是有什么轻轻挠了一下,那些汹涌的情意在他心口奔涌流淌着,令他甚至略微红了耳根。 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句情话。 此生只为你刻一次婚书。 那一卷不长的婚书足足刻了三日才完成,刻完之后,姒幽用浸了桐油的棉线将竹简一一串起来,绑紧了,然后摊开,露出古朴的字迹来。 赵羡伸手轻轻在那些痕迹上抚过,一笔一划,都是由他的心上人亲手雕刻而成,于他而言,这一卷小小的竹简,已然胜过世间万物。 任是有万千缠绵的情话,也抵不过这短短数十行字。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阿幽,我们今日就进宫去吧。」 晋王府备了车马,很快便到达了宫门口,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爷,皇宫到了。」 姒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一颤,随即捏紧了,她疑惑道:「怎么了?」 赵羡笑笑,牵起她道:「我们走吧。」 皇宫之中,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奔过长廊,转到养心殿门前,轻声叫道:「干爹,干爹!」 片刻后,刘春满从殿内出来,低低斥责道:「嚷嚷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小太监急得额上都见了汗,道:「来了,他们来了。」 刘春满听了,顿时也有些紧张:「谁?晋王殿下来了?」 小太监立刻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也似,刘春满二话不说,立刻进殿去了,对靖光帝道:「启禀皇上,晋王殿下带着晋王妃入宫了。」 靖光帝一下站了起来,有些错愕地道:「这么快?」 刘春满小心道:「估摸着这会已经到了乾清门了,您看您是……」 靖光帝略微思索,看了看身上的常服,道:「先替朕更衣,去御花园。」 这是姒幽第一次进皇宫,她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的建筑,远处宽阔的屋脊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兽,姿态不一,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众人,威风凛凛,朱漆的柱子,金色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白石铺就的宫道,远处有一列宫人垂头走过,消失在拱门之后。 姒幽打量了许久,忽然道:「墙太高了。」 赵羡在宫里住过许多年,倒是没注意宫墙的高度,听了这话,略微愣了一下,才道:「是,这里比王府的墙要高。」 姒幽一边走,一边道:「人住在里面,不会闷么?这里看不到别的东西。」 赵羡笑笑,道:「尽管如此,但是想住在这宫里的人,远比你想象得要多,阿幽不喜欢这里吗?」 姒幽想了想,道:「不习惯。」 闻言,赵羡便笑了,道:「等见过父皇,我们还回王府去。」 姒幽点点头,轻声应答:「嗯。」 赵羡便牵起她的手,往前面走去,不多时,便见一个小太监朝他们迎过来,赵羡见过他几回,是在养心殿守值的,遂问道:「父皇如今在何处?」 小太监连忙堆笑道:「皇上此时正在御花园等着王爷呢,您随小人来。」 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躬着身子领着两人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不多时便到了,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间,御花园里百花竞相开放,耳听得潺潺水声,幽香阵阵,几树腊梅临水盛开,过了小桥,又有一大片茶花,姹紫嫣红,分外夺目。 那小太监引着两人一路走到御花园深处,那里有一座亭子,亭外正候着几名宫人,从姒幽这个方向望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背对着他们而坐,手里拿着棋子,正在沉思着。 刘春满见了赵羡两人来,立即轻声向靖光帝禀报道:「皇上,晋王殿下来了。」 靖光帝嗯了一声,道:「让他们进来。」 「是。」 刘春满连忙出了亭子,对赵羡和姒幽道:「皇上宣二位觐见,请。」 赵羡点点头,牵着姒幽入了亭子,给靖光帝见礼:「儿臣参加父皇。」 赵羡跪了下去,姒幽在顿了片刻之后,也跟着跪拜下去,靖光帝捏着棋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未来的儿媳妇吱个声,反倒是他的儿子开口了:「父皇,这是阿幽,姓姒,名幽。」 靖光帝也不能让他们一直跪着,便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 「谢父皇。」 赵羡牵起姒幽站了起来,靖光帝又让人设了座,这才以目光打量起对面的女子来,他的眉头一动,心道,玉然这回的话竟还真是靠谱,这女子果然生得极美,纵使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眉眼标致,气质清冷,如那水边的腊梅一般,可望而不可亲近。 v第十九章[11.09] 靖光帝又去看赵羡,心想,难怪了,跟他这求了两回三回,非要把人家娶回府里不可。 靖光帝轻咳一声,正欲说点儿什么场面话来寒暄,比如问问这未来儿媳家里的情况,几口人,几亩地之类的,然而话到了嘴边,还未张口,就见姒幽伸手,将一样什么东西推到他面前来。 靖光帝不由疑惑看她,道:「这是什么?」 姒幽答道:「初次见面,我想向您求娶赵羡,这是婚书,请过目。」 她刚开口的时候,靖光帝心里还略微诧异,这官话虽然带了些古怪绵软的口音,但是粗粗一听倒还说得不错,哪里像赵玉然说的那样差了? 等他听全了对方的话,登时醒过神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姒幽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再次重复一遍,道:「我想向您求娶赵羡,这是婚书。」 「求娶?」 靖光帝目瞪口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羡,慢慢收敛了神色,狠狠一拍桌子,直震得棋盘上的棋子都是一跳,他神色严肃,冷声道:「反了你们了!」 外面的宫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靖光帝勃然大怒,皆是好奇地用眼角余光瞥来,靖光帝察觉到了,努力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对刘春满沉声道:「去,让他们都滚,御花园十丈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刘春满也被吓得不轻,连忙恭声应答,退出去疏散了宫人们,赵羡这才开口唤道:「父皇——」 不等他说话,靖光帝便又是一拍桌子:「你给朕闭嘴!」 赵羡果然闭了嘴,靖光帝怒视他,声音沉沉道:「原来你不是想娶王妃,你是想入赘,那感情好,朕准了,明儿就削了你的亲王爵位,滚出京城,去深山老林子里头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赵羡不答,靖光帝冷笑一声:「怎么不说话了?前阵子你不还说得头头是道,侃侃而谈吗?现如今哑巴了?」 赵羡道:「是父皇不许儿臣说。」 怒气到了极点,靖光帝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挑眉,拍着桌子怒道:「好!那你就给朕说,你今日要是说不出一朵花来,朕就打断你的狗腿!说!」 赵羡跪下来,叩了一个头,道:「父皇容禀,此事原本是阿幽乡里的习俗,儿臣以为,并无不妥之处。」 靖光帝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简直要疑心他的脑子坏了:「并无不妥之处?朕看哪里都不妥得很!你堂堂一个王爷,要去入赘给人家做上门女婿,老赵家就没出过这么丢脸的事情!」 赵羡忽而道:「太高祖皇帝当年不就是入赘的么?」 「你——」靖光帝大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太高祖皇帝能在马背上打下一座江山,难道你也能?」 「你还有胆子跟我提太高祖皇帝?!」 靖光帝气急了,连自称都改了,拿起手中紧紧捏住的棋子就朝他劈头盖脑掷过去:「好大的狗胆!」 哪知那棋子将将要砸到赵羡头上时,斜刺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将它堪堪挡住,啪嗒一声,白玉的棋子便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开去。 这一下就把靖光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盯着姒幽,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赵羡,慢慢点头,沉声道:「好,好得很,你们两个人……你们都给朕滚出宫去!」 姒幽微微侧了侧头,全然不受他的怒气影响,她问道:「您不同意?」 靖光帝简直要被她疑惑的语气给气笑了,道:「怎么?你觉得朕应该要欢天喜地地同意这桩婚事?最好还给你们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然后把朕的儿子送到你们那深山老林子里做上门女婿?」 「深山老林?」姒幽更疑惑了。 「难道不是?」靖光帝瞪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之后,靖光帝意识到自己大概误会了什么,他冷静下来,率先转头看向赵羡,顿了顿,在旁边坐下,气态威严道:「你不是要禀吗?继续!」 赵羡这才道:「多谢父皇,儿臣之前便说过,说求娶,也仅仅只是阿幽乡里的习俗罢了,日后若我们成了亲,仍旧还住王府,儿臣没有入赘,也、也不会去深山老林里面做上门女婿。」 靖光帝默然片刻,这回他沉住了气,道:「既是她乡里的习俗,她家里人会同意?」 赵羡道:「阿幽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如今只有儿臣了。」 靖光帝面上的表情略微松动了一些,心里思量着,这意思也就是说,求娶二字只是一个表面的口头说法了,他又道:「既然如此,入乡就该随俗,她来了咱们这里,就合该照着咱们的规矩来,自古只有男子娶亲,哪有女子娶亲的道理?」 赵羡张口就来:「太高祖皇帝当初就是被——」 靖光帝的额头顿时一跳,猛地一拍桌子:「不许提太高祖皇帝!」 赵羡:…… 「是,儿臣知道了。」 靖光帝想了想,好悬没发火,只是苦口婆心道:「女子娶亲便是男子入赘。」 赵羡:「可儿臣并非入赘。」 「你——」这车轱辘话又绕回来了,关键是,靖光帝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男子嫁给女子,确实是入赘,然而赵羡又并不是去做上门女婿,既是没有去女方家里,怎么能算是入赘? 想来想去,靖光帝只觉得自己都要不认识入赘两个字了。 骤然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冷着声音道:「那既然如此,日后你们生了儿女,是姓姒,还是姓赵呢?」 v第二十章[11.09] 赵羡立即道:「这种事情言之尚早,待生了之后——」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姓赵。」 是姒幽接了话,赵羡顿时愣住,话说到一半竟然断了,姒幽眉目仍旧清冷,却依稀透着几分特有的温柔,若不是因为太熟悉,几乎看不出来。 姒幽转向靖光帝,道:「日后我们若是生育儿女,就姓赵,这样的话,您同意我们的亲事吗?」 靖光帝也怔了一下之后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觉得这时候若是答应,未免有些气弱,遂还欲挣扎一下,道:「朕不同意。」 姒幽思索片刻,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叠什么东西来,放在桌上,道:「这是聘礼。」 靖光帝打眼一看,最上面那张却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他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想用银票打发自己的,顿时哭笑不得,坚持道:「朕不会同意的,朕坐拥天下,万里江山,什么没见过?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姒幽只听了那一句不同意,想了想,又拿出一叠来,靖光帝无奈摇头:「朕——」 他的目光骤然顿住,那银票上面,赫然又是五千两,这么一叠,怕是足足有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那是一整个大齐朝皇宫一年的支出。 靖光帝沉默了,片刻后他对赵羡道:「你明日去找钦天监,叫他们算一个良辰吉日。」 听说靖光帝让他们去找钦天监算日子,姒幽便道:「婚书上已有日期。」 靖光帝才收了银子,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也不好立刻摆架子,顺手拿起那桌上的婚书来,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无他,那婚书篇幅很短,可通篇他一个字都不认得,最后还是赵羡指着一行字,道:「父皇,婚期是三月二十九日。」 靖光帝瞪了他一眼,道:「朕自己会看。」 赵羡不说话,姒幽拿出刻刀来,递给他,靖光帝不明所以,道:「你做什么?」 姒幽指了指那竹简的末尾,道:「要刻上他的名字,亲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靖光帝道:「又是你乡里的习俗?」 姒幽点点头,他这才接了刻刀,在竹简的末尾处刻了好一阵,总算刻出来了两个字,递回给姒幽之后,他站起身来,对赵羡道:「你要入赘也罢,不入赘也罢,但是入乡随俗,婚礼必须按照咱们大齐朝的礼制来,朕会下旨,让礼部着手准备,你们不得有任何疏漏,也不许将你被娶了的事说出去,朕丢不起那个人。」 赵羡点点头,道:「儿臣明白。」 靖光帝盯着他看了几眼,哼了一声,气不顺地负手离开了,等走出了御花园,他才对刘春满叹气道:「民间都说女大不中留,朕看生个儿子也没有用处,成日里就想着跟朕对着干,得寸进尺,可恶至极!」 他说着,又生起气来,刘春满哪里敢说什么?他也是头一遭听到这种事儿,这大冷天的,他满脑门都是汗,挤出一个笑来,道:「若真照晋王爷说的那样,今日这事没有旁人知道,婚礼也是按照祖上的礼制来,这事儿就与普通的亲事无甚区别了,皇上宽宽心,切莫气坏了自己。」 刘春满这几句倒是宽慰到了点子上,靖光帝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拘泥古板的人,这种随意的态度或许是写在了老赵家的血液里,就如赵羡之前所说,大齐的太高祖皇帝曾经就是入赘的上门女婿,他当时的妻子,还是一名守寡的猎户女,大丈夫不拘小节,他仍然还是打下了大齐江山,荣登九五。 更何况,赵羡这事也确实没旁人知道,再按照大齐朝的礼制来,那就跟赵羡娶也没什么区别了。 靖光帝心里舒坦了几分,回养心殿时,走到一半,忽觉不对,回过味儿来:「朕前阵儿只答应了要看看他的那个王妃,什么时候同意了他的亲事?」 刘春满壮着胆子道:「就在您拿了那三百万两银票的时候。」 靖光帝:…… 钱财误朕,当真是可气! …… 回晋王府的马车上,姒幽往袖子里掏了掏,只摸出来几张银票,数来数去,道:「只有一千二百两了。」 这一千二百两还是她从赌庄里赢回来的。 赵羡见了便止不住地笑,一手虚虚握拳,挡在唇边,道:「阿幽,谁教你用银票……咳咳,给父皇的?」 姒幽想了想,道:「族里都是这样,阿眉从前与我说过,女子求娶时,若是对方家里父母不同意,必然是聘礼给少了,多给些他们自然就同意了。」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了,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抿起唇来,赵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叫着她的名字:「阿幽。」 姒幽抬眼看向他,外面的阳光自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面孔上,睫羽如蝶翼一般,轻微地颤了颤,她的瞳仁透明清澈,里面却盛满了茫然,叫赵羡不知所措。 他不知该如何宽慰,唯有展臂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轻轻吻住她,悄声呢喃,温声安抚道:「阿幽,不要难过……」 姒幽抬手,抱住了男人结实劲瘦的腰身,然后缓缓收紧,像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后的浮木,她轻轻阖上眼,缓慢地回吻着,享受这令她安心的温柔。 第二日,礼部便接到了圣旨,着他们即刻为晋王制定婚事礼仪,婚期定于三月二十九日。 礼部一众官员俱是懵然,三月二十九日?现下已经是三月二十六日了!短短三天内就要将全部婚事礼仪准备妥当?这是堂堂亲王纳妃,你们当是上街买菜呢! 礼部不干了,跑去找了钦天监,质问他们究竟是怎么算的婚期,是不是要跟他们礼部过不去? 钦天监也是分外委屈,连连道,这婚期不是他们算的,而是皇上定下的。 礼部官员蒙了,又去求了靖光帝,只说三日的时间实在太紧了,没听说哪个皇室婚礼就给三天时间准备的,奏告天地宗庙,行纳采、问名礼,纳吉、纳徵、告期礼,这一连串下来,两个月都不嫌多。 v第二十一章[11.18] 靖光帝咳了一声,毫无愧色地道:「婚期不是朕定的,是晋王自己定的,有什么事情,你们只管找晋王去,别问朕,朕不管这些。」 礼部一众官员目瞪口呆,古往今来,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娶亲自己定婚期的,这也太随意了些。 然而这时候晋王赵羡刚刚破了一个大案子,在朝局之中轻飘飘地就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无数官员纷纷落马,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煞星,礼部官员你推我推的,最后把老好人右侍郎推了出来,意思是去问一问晋王,婚期能不能再延长些日子,好让礼部准备充分一些。 晋王赵羡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看似和气,实则坚持,道:「若是礼部为难,婚礼一切酌情从简,但是婚期既定,便不可延误。」 言下之意就是,本王等不了了,三月二十九日,一定要完婚。 礼部右侍郎:…… 晋王自己都说了,可一切酌情从简,他们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那这个事情礼部做不了,做不了就得滚回家去了。 礼部的官员们愁白了头发,晋王说得好听,酌情从简,可没有说一切从简,具体怎么个酌情,他们也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这是礼部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难题,上上下下劳动起来,连夜写了礼册,接着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忙得脚打后脑勺,那段时间,他们就连走路都是用跑的。 晋王这婚事又与其他人不同,晋王妃的娘家不在京师,赵羡另外买了一处别院,跟晋王府也就隔了两条街的路程,近得很,这让礼部官员松了一口气,好歹路程近了,勉强也算节省了不少时间,所有人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婚期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么钦天监卜期问吉的程序便省下了,三月二十七日,遣官告了太庙,下午,宫里派了绣房的嬷嬷过来,量身裁衣。 姒幽张开双臂,纤腰盈盈不足一握,那嬷嬷一边量,一边笑道:「娘娘这腰实在是太细了,到时候这一处的绣花,恐怕要让她们费心多绣一些。」 旁边跟着的一名绣娘连忙应下,赵羡在一旁看着,忽然道:「婚服要玄色的。」 那嬷嬷愣了一下,疑惑道:「可是本朝婚服大多是朱色,从未听说过有玄色的,这……怕是不合礼制。」 赵羡听罢,顿了顿,道:「那就多做两套,要玄色的。」 他神色认真,嬷嬷哪里拗得过他?只得无奈答应下来:「是,但凭王爷吩咐。」 于是皇宫的数十位绣娘连夜赶工,灯油都不知烧了多少,才终于在二十八日的夜里,赶制出了四套婚服,两套为喜气的朱色,乃是依照大齐礼制而做成的。 另外两套则是玄色,布料黑中透着赤红,依照晋王的意思缝制出来,袖摆袍边上都绣着深色的花纹,就连那花纹都是晋王画出来的,绣娘们绣两整整两日,愣是不知道那花纹是什么,看起来竟像是一个个字。 三月二十八日深夜,姒幽看见了那一套玄色的婚服,与当初她在巫族成亲时穿的那一套一模一样,寒璧拿在手里摸了摸,好奇道:「这上面的花纹好生奇特,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 姒幽看了看,暖黄的烛光下,玄色的丝质布料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很是精致,她将衣裳展开来,仔细辨认着,道:「这上面绣的是字,不是花纹。」 「字?」寒璧疑惑道:「是什么字?奴婢怎么不认得?」 姒幽答道:「是我族里的文字。」 寒璧:「那上面写了什么?」 姒幽纤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精美无比的刺绣,慢慢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玄色的衣裳缓缓披上了少女的肩,修长纤细的手指自深色的宽袖间探了出来,映衬着白皙的肌肤,分外夺目,宛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穿上了那婚服,姒幽整个人的气质便为之一变,清冷而内敛,仿佛枝头盛放的玉兰,可望而不可接近。 玄色的喜服将她纤瘦的身形勾勒出来,寒璧替她将乌黑的发挽起,青丝顺着腰背垂落,玉白色的脖颈,纤细得好似娇嫩的花茎,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折断。 子时,夜深人静,别院里却是灯火通明,桌上放着一盏精致的羊角灯,是姒幽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她将灯点上,提着便出了屋子。 整个别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也不见人,只有路上的灯笼兀自亮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姒幽就提起那一盏羊角灯,一路出了别院,走过寂静的长街,王府就在眼前,大门洞开着,门前也是点了灯笼,两名王府下人守在那里,躬身等候。 明明四周都有人在,却没有一丝声音,就连脚步声几不可闻,姒幽站在王府门口,将手中的羊角灯挂在了门头上,很快,有一行人自里面缓缓而来,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身形颀长,气宇轩昂,眉目俊美,他望着姒幽,忽而笑了。 三月二十九日,天下着蒙蒙的细雨,不是什么吉日,但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晋王爷在今天纳妃迎亲,晋王府也因此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迎亲的过程是繁冗漫长的,但是好在是一件喜事,便不觉得难熬了,几乎一转眼就到了晚上,王府里灯火通明,处处都是挂着大红的丝绸,彰显着洋洋的喜气,人声嘈杂,而在主院卧室之内,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外面细密的雨丝落在瓦片上,发出窸窣的声响,洞房之内红烛高燃,姒幽坐在床边,她的头上蒙着朱红的喜帕,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望着面前的方寸之地,细长的手指交叠着,紧接着,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阿幽。」 姒幽略微抬起头来,那手伸过来,替她将喜帕掀起来,明亮的光线慢慢落入她的眼底,映得眸子澄澈无比,泛着些微的暖意。 赵羡长久地凝视着她,这感觉仿佛是陷入了一个美妙的梦中,令他连呼吸都不敢放大,生怕梦醒了。 直到寂静的空气中,喜烛噼啪一声,爆了一个灯花,他猛地醒过神来,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在少女的眼角,那里是一颗朱色的小痣,唯有如此亲密的时候,才能将它看得清楚分明。 赵羡轻轻亲吻着那颗痣,无数缠绵的柔情自胸腔里涌出来,如同细细的丝线,将他与眼前这个人缠绕到一处,紧紧绑缚着,恨不能生生世世不必分离。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v第二十二章[11.18] 「赵羡……」 赵羡轻轻吻住她的唇瓣,低声呢喃:「叫我四郎,阿幽。」 姒幽望着他,果然乖顺地唤他:「四郎。」 女子向来清冷的声音此时听来却轻软如同叹息,叫人听了心都要化掉,她微微抬起头,亲吻着男人的脸侧,睁着的眼如单纯的小鹿一般,能清楚地看见其中的依赖与温柔,令人不胜怜惜。 赵羡眸色幽深如海,伸手托着她的下颔,亲密地吻着,将那淡色的唇亲得如同揉皱的桃花瓣,泛着艳色的红,魅人心魄。 朱色的喜服层层散开,如同剥落的红莲花瓣,露出内里洁白柔软的花蕊来,脆弱而美丽,赵羡低头望着身下的少女,雪白的肌肤映衬着大红色的喜被,染上了淡淡的绯色,简直说不出究竟是哪一方更加艳丽夺目,就像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美得令人恨不能献上一切。 赵羡端详了许久,只觉得心中的那一只巨兽终于按捺不住,试图冲破桎梏着它的牢笼,将身下之人拆吃入腹。 幽幽的冷香四散开来,伴随着细而弱的呻吟,宛如梦中喁喁呓语,被翻红浪,极尽缠绵,直至红烛燃尽,天色将明…… 不知过了多久,姒幽倦得早已睡了过去,任由赵羡翻来覆去地折腾也不肯醒来了,她鲜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寂静的床帐间,呼吸清浅如兰。 赵羡伸手从床边摸出一把剪子来,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然后在发尾处剪下短短一截,又剪了自己的,最后将两者放在一处,用红线仔细缠好,收入了一个朱色的香囊中,放在枕下。 他这才仔细地打量着怀中的少女,纤细的玉肩裸露着,从这个位置能看见有大片的赤色花纹在背上蔓延,艳丽无比,映衬着白玉似的皮肤,分外魅人。 赵羡满足地拥着姒幽,仿佛拥抱着毕生的珍宝,恨不能时间就此停住,不再流动。 姒幽任他抱着,也不醒来,仿佛是累极了,赵羡便抱着她睡,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怀中很凉,凉得他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 姒幽体质偏凉,这赵羡是知道的,但是也从没有这么凉过,仿佛怀里抱着一尊冰雕似的,叫他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赵羡骤然心惊,低头望去,却见姒幽面色苍白,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他轻轻叫了一声:「阿幽?阿幽你醒醒!」 然而无论他怎么叫,姒幽都毫无反应,兀自陷入昏睡之中,冷汗将被褥都浸透了,赵羡起先不知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将姒幽稍微翻过去一下,一眼便望见她背上的怀梦花,花仍旧是开的,只是那艳丽的赤红色不知何时转为了深红,就像是干涸的鲜血,甚至有发紫的迹象。 是怀梦蛊! 赵羡想了起来,今天正好是第三个月,怀梦蛊要发作了。 他立即披衣起身,高声叫道:「来人!」 门外立即有了动静,寒璧与明月一同进来,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带焦急的赵羡,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羡冷声问道:「阿幽养的蛊呢?」 寒璧与明月面面相觑,她答道:「因近日是迎亲的日子,娘娘将蛊放在竹园了。」 赵羡二话不说,命令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本王去去就来。」 寒璧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答道:「是,奴婢知道了。」 外面还下着小雨,赵羡连伞都来不及撑,提着灯笼一路狂奔到了竹园,把路上守值的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在当场。 赵羡顾不得许多,径自推开了姒幽养蛊虫的屋子,里面霎时间传来窸窣之声,一片死寂,屋外没有月光,只有他手中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昏黄的光芒。 借着这昏黄的光,他能看见有微弱的萤光在空中闪过,一只硕大的蜘蛛悄悄自盒子中爬了出来,它的背上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令人见了便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轻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缓慢地在坚硬的地面上爬行,这一座屋子平日里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除了姒幽自己,她曾经说过,蛊虫毕竟是虫,若是旁人贸贸然闯入,很有可能会为蛊虫所害。 望着幽暗的房间,到处都潜伏着危险的蛊虫,赵羡想到人事不知的姒幽,顿时咬了咬牙,大步踏入室内,举起手中的灯笼,借着那昏黄的光线,寻找赤蛇的踪迹。 那个放着蛊虫的木架子做得实在有些大了,赵羡找了许久,甚至连那些竹管都一一打开看了,几次险些被蛊虫咬了,他都没有放弃,继续埋头翻找着。 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锦盒,那个盒子是盖着的,他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条红色的小蛇,正是赤蛇。 赵羡将锦盒拿起来,正欲转身离去时,忽然头皮一阵发麻,仿佛要炸起来了似的,他的正前方,距离不到一指的地方,到悬着一只漆黑的大蜘蛛,背上的花纹在灯笼光芒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诡谲的光。 蜘蛛细长的八条腿灵活地动着,往他的脸上扑来,赵羡二话不说,一锦盒砸过去,砸得它登时飞了出去,啪地掉在地上,鬼面蛛飞快地划动着八条腿,顺着墙角爬到木架后去了。 赵羡面无表情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锦盒离开了屋子,依旧快步往主院的方向跑去,生怕耽搁了半分。 平日里还不觉得,如今赵羡却觉得路程如此漫长,当初修筑王府的工匠不知脑子里装了什么,把好好一条路修得歪歪扭扭的,恨不得拐出十八弯来,令赵羡烦不胜烦。 他索性大步跨过花圃,翻过游廊的栏杆,加快步伐,总算是赶到了主院,早春的雨冷得很,赵羡挟裹着一身湿冷的寒气进了卧室,他的发丝和衣裳尽湿,十分狼狈,把寒璧都看得惊住了。 赵羡却毫不顾忌,问道:「阿幽怎么样了?」 寒璧惊慌道:「娘娘的手好冷,一直没醒过来,奴婢方才让明月去取炭了。」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明月提着一个巨大的筐子进了屋子,匆匆道:「奴婢将炭拿来了。」 赵羡吩咐道:「都点上。」 「是!」 赵羡顾不得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他一撩下摆,坐在床边,望着锦被中的少女,她的面孔苍白如纸,完全失去了血色,让人几乎要疑心这是一尊精致的玉雕。 v第二十三章[11.18] 赵羡伸手探入被中,他方才从外面匆匆回来,风吹雨淋,手指冰冷到僵硬了,然而那被中的温度却比他的手还要冷,简直像是塞了无数冰块在里面似的。 他艰难地握住姒幽的手,喃喃道:「怀梦蛊毒发作……就是这样的吗?」 赵羡抽出手来,打开了怀中的锦盒,里面是一条通体赤红的蛇,因为温度寒冷,它趴在那盒子里蜷成了一团,一动不动。 赵羡毫不在意地将它拿起来,放在掌心捂住,随即吩咐寒璧道:「将火盆拿过来。」 寒璧与明月连忙照做,两人将白云铜盆抬了过来,盆里烧漫了赤红的炭火,暖融融的温度散发开来,赵羡将手中的赤蛇略微靠近了些,随口又道:「去打开一扇窗。」 「是。」 窗扇被打开时,外面传来檐下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已是将近天明时分了,雨丝洒落在树叶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更衬得这夜色寒凉如水。 赵羡紧紧注视着床上的姒幽,正在这时,他的手中突然微微动了一下,顿时引起三人的注意,他转头望去,只见那一道赤红色慢慢地动了动,细长的身躯滑动开来,是赤蛇感觉到温暖,终于苏醒了。 它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头部,然后抬了起来,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轻微声音,赵羡凝视着它,看着赤蛇的动作一点点由笨拙转为自如。 寒璧小声提醒道:「王爷,它醒了,要放进盒子里么?」 赵羡摇了摇头,他捧着赤蛇,正欲转过身去,却听寒璧立刻低呼一声:「王爷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赵羡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指尖骤然一痛,瞬间剧烈的痛楚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处蔓延开来,他被咬了! 明月惊叫一声:「王爷快松手!」 岂料赵羡非但没松开,反而不假思索地一反手,用力抓住那想逃的赤蛇,俯下身自锦被下面摸索着,将少女细瘦冰冷的手腕拉了出来。 赵羡强行按着那赤蛇,赤蛇受惊,立即用细长的蛇尾死死卷住他的手腕,发出嘶嘶威胁的声音,开始拼命挣扎,试图挣脱桎梏。 谁知赵羡比它更狠,无论它怎么扭动,两指手指如铁钳似地紧紧捏住它的七寸,迫使赤蛇不得不张开口,露出尖细锋利的牙来,上面还生着倒勾,在烛光下折射出慑人的寒光。 那蛇毕竟还小,轻轻松松就被制住了,在赵羡强硬的逼迫下,它不得不屈辱地顺从着,咬住了姒幽的手腕。 看完这一整个过程的寒璧与明月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赤蛇才松开了口,它似乎有些疲累了,再没有之前的那一股子精神气,脖子都有些软塌塌的,赵羡随手将它扔进了锦盒中,立即去查看姒幽的状况。 奇异般的,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竟然好转了些许,脸颊上渐渐浮现几分血色,嘴唇也染上了些许淡粉。 赵羡仍旧有些不放心,他伸手探入锦被下摸了摸,温度似乎没有方才那般冰冷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疲惫之色来,对两个不知所措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记住,今日的事情,不许与任何人提起,听见了吗?」 他的声音到最后转为了威严,毫无情绪,听得两人都是一颤,连声应答:「是,王爷放心,奴婢们省得了。」 「去吧。」 房间门再次被轻轻合上了,赵羡在床边坐了半晌,眼看着姒幽的气色一点点恢复,身上也渐渐暖了起来,他的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一丝寒意从开着的窗外传来,赵羡蓦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惊觉自己浑身上下冰冷无比,却是衣裳湿透了,忘记换下。 他将襟口解开,换上干燥的衣裳,又在火盆旁坐了许久,直到身体微微回暖,才再次躺了下来,将姒幽轻轻拥入怀中,凑近了些,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呵吐出来,分外平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阿幽?」 赵羡轻轻叫了一声,少女仿佛听见了,像是要醒来,她略微动了动手指,紧接着就被握进了一只温暖而熟悉的手中,于是她便不动了。 赵羡就这么抱着她,长久地凝视着,眼底浮现出深深的忧虑,直到天色大亮,仍旧一夜未眠。 姒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十分舒坦,像是被泡在温水中一般,无比安心,她睁开双目,正对上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眼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她愣了愣,伸出手来,轻轻抚向他的眼角,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赵羡缓缓阖上双目,蹭了蹭那只纤细的手心,声音低哑道:「阿幽,我困了。」 闻言,姒幽也不多问,只是伸手将他的头轻轻抱在怀中,语气中带着认真的安抚:「若是困就睡一睡吧。」 「嗯……」 赵羡果然就睡了,只是这一觉没睡多久,宫里便来人催促了,无他,今日他们要进宫给皇帝皇后与太后见礼,不能延误。 赵羡勉力睁开双目,却见姒幽仍在身侧,她披着衣裳,一条细长的赤蛇乖巧地盘踞在她的手中,吐了吐信子,那模样简直称得上讨好。 姒幽却面无表情地抓着它,翻来覆去地看,见赵羡醒了,便问道:「你被它咬了?」 赵羡先是迷糊,而后才回过神来,道:「只咬了一口。」 姒幽将他的手捉过来看了看,上面赫然有四个细小的血点,是赤蛇昨夜咬出来的,赵羡这才想起来,这蛇有剧毒,昨夜一时情急,压根顾不得许多。 只是为何还没有毒发? 赵羡正疑惑着,却听姒幽道:「你身上种了我的心蛊,这世间任何毒对你而言,都是没用的。」 赵羡闻言,立即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亮起,问道:「那能解你的怀梦蛊吗?」 v第二十四章[11.18] 姒幽摇摇头:「怀梦蛊是厉害的蛊,不是毒。」 赵羡眼底方才的亮光骤然散去,换作了失望,也是,若是能解,姒幽早在巫族的时候便解了。 他握住姒幽微凉的手,语气坚定道:「阿幽,我会找到人替你解蛊的。」 姒幽低下头,认真地回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好。」 朝见两宫是在大婚次日的清晨,赵羡与姒幽被人服侍着打理妥帖,便乘了马车入宫,先是去慈宁宫见太后。 太后并非靖光帝的生母,不过性情很是随和,没事吃吃斋,念念佛,轻易不出慈宁宫,赵羡与她并不算多亲近,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皇子皇孙,都不与她亲近,太后就像是神龛里的一尊佛像,与世无争,除非是重大的节日,否则她不会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赵羡带着姒幽进入慈宁宫,太后手中捏着碧玉佛珠,仿佛一个和蔼的老妇人,与两人说了几句话,又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走了。 一旁服侍的宫人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道:「这晋王妃生得倒是好看,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几个长得比她好的。」 太后笑了笑,面上的法令纹都很是和蔼,她道:「可惜了。」 宫人听罢,便知她话中有话,小心地扶着她站起来,问道:「娘娘何出此言?奴婢瞧着晋王爷殿下,似乎对王妃很是上心。」 太后走了几步,往佛堂的方向去,一边慢慢地道:「晋王是个重情的孩子,不过,哀家说的可惜,不是指这个。」 宫人愈发疑惑:「那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轻轻笑了笑,摇摇头,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宫人眼底不解,但还是应答:「是。」 见过太后之后,就该拜见皇上与皇后,去往养心殿的路上,两旁栽满了茶花,因为昨夜有雨,绯红的花瓣铺了一地,好似厚厚的绒毯,颇为壮观,赵羡牵着姒幽的手,见前面的路边有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寿王赵瑢,他正坐在轮椅上,弯着身子像是在查看什么。 赵羡便带着姒幽上前打招呼:「二皇兄这么早入宫了?」 赵瑢微微一讶,尔后笑道:「是,听闻母后昨日身体不适,我便进宫来探望她。」 赵羡四下看看,道:「皇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赵瑢道:「我吩咐他们别跟来的,想在园子里散散步。」 他说着,又笑问道:「四弟是带着王妃来见礼么?」 赵羡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去养心殿拜见父皇,就先走一步了。」 闻言,赵瑢立即温声道:「你们先去吧。」 赵羡牵起姒幽欲走,姒幽却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赵瑢身旁的地上,那里竟然趴着一只小小的鸟儿,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是在这里呆了许久,一双黑豆眼,发出细细的哀鸣,它的爪子大概是出了问题了。 姒幽蹲下身来,将那只鸟儿捧起,却听身旁传来赵瑢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给我吧。」 姒幽转头看他,赵瑢伸出一只手来,微笑着道:「我刚刚就看见它了,你们要去拜见父皇,带着它恐怕不方便。」 听了这话,姒幽又看了看手中的小鸟儿,将它小心地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那小鸟儿抖了抖翅膀,发出啾啾的细鸣。 赵瑢将它轻轻拢住,笑着道:「我会照顾它的,你们去吧。」 赵羡颔首:「有劳皇兄了。」 他说完,牵起姒幽的手,身后随行了一众宫人,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赵瑢才低头望了望手中那只受伤的鸟儿,轻轻将它放在了膝盖上,打量片刻,笑了笑,然后摇动轮椅,往相反的反向去了,车轮在深红色的花瓣上碾过,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待到了养心殿时,立即有宫人进去通禀了,刘春满从殿内出来,面上堆笑,道:「皇上宣二位觐见,王爷,王妃,请。」 赵羡这才牵着姒幽入了殿内,先是拜了靖光帝,再拜皇后,受了赏赐之后,皇后才打量着姒幽,笑着对靖光帝道:「早听说了晋王的这位王妃,如今看来,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靖光帝看了看姒幽,心里莫名想到了那张婚书,再看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不觉生出几分别扭来,轻咳一声,道:「今日就在宫中用膳吧。」 赵羡自然答应下来,他顿了顿,又转向皇后道:「听二皇兄说,皇后娘娘昨日身体欠安,儿臣未能及时得知,实乃不孝。」 闻言,皇后轻笑起来,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你不必挂怀,本宫如今已大好了,你们来时路上遇到瑢儿了?」 「是。」 靖光帝听了,道:「他去哪里了?今日不如叫他一道在宫中用膳。」 皇后听了,很是高兴,立即派宫人去寻,不多时,那宫人回转,只道寿王殿下已经离开了,皇后虽然遗憾,却也只能作罢。 太医院。 赵瑢问道:「果真不能治?」 坐在他对面的是张院判,他犹豫道:「王爷,这只鸟儿的爪子是被猫咬断了,治倒是能治,只是日后想要行动如常,恐怕有些困难。」 赵瑢面上闪过几分失望之色,他轻轻抚摸着鸟的羽毛,良久之后,才道:「那先救它的命罢。」 v第二十五章[11.18] 张院判连忙答道:「是。」 早春三月,没完没了地下起小雨来,远处近处都雾蒙蒙的一片,将整座京师都笼罩起来,又冷又潮湿,这样的天气几乎无人愿意出门,街上行人稀少。 天街小雨,润如酥。 长街铺着青石板,一辆马车辚辚驶过,不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仿佛银铃声响,叮铃铃…… 叮铃铃…… 一双赤裸的足慢慢地踩过湿漉漉的街面,三月底,虽然已是春天,但是北地天气仍旧严寒无比,人们走在街上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竟然有人赤足而行,那双足布满了青紫的冻伤,然而主人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远处的皇宫之中,赵羡正牵着姒幽穿过御花园,突然,她的脚步声猛然止住,转头往后望去,赵羡立即跟着她的视线看,却发现那里只有一株未开的海棠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轻声问道:「阿幽,怎么了?」 姒幽慢慢地按住心口,那里刚刚似乎稍微快了一点,此时已经平息了,只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去挥之不去,她表情有些疑惑,最后缓缓摇首:「没什么,大概……是错觉。」 赵羡心里松了一口气,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他现在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不为过了,生怕姒幽的蛊毒再次发作。 他叮嘱道:「阿幽,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姒幽点点头,她伸手摸住了左手腕上,那里有一个细细的银镯子,上面沾染了皮肤的暖意,两枚铃铛里却因为塞满了棉花,再也发不出声响了。 那么,她刚刚那一瞬间听见的铃铛声音又是从何处而来?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下午了,外面的雨下了整整一日,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寒意逼人,赵羡索性不出去了,跟姒幽窝在屋子里,拿着一本书教她认字。 因为烧着地龙,房间里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不远处,赤蛇正盘踞成一团,嘶嘶地吐着信子,惬意无比。 软榻上,姒幽被搂在赵羡怀里,她背靠着男人温暖而宽阔的胸膛,耳边传来他念诗的声音,嗓音微沉:「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赵羡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无限的柔情意味,仿佛江南初初破冰的池水,叫人听了便忍不住为之所动,空气暖融融的,姒幽很快就泛起困来。 赵羡停下了念诗,他低头望着怀中已睡着的姒幽,微微一笑,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动作轻而缓慢,仿佛害怕惊醒了她。 满腔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了,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心口处,无声无息地奔涌着。 这是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他此生最爱的人。 在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她提灯为他而来,他们的命运便已经纠缠在了一处,永生永世,不会分离。 赵羡将姒幽抱起,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了床上,又掖好被角,这才推门出去,对守在门口的寒璧低声道:「阿幽睡了,你小心伺候着,别惊动她。」 寒璧连忙应是。 赵羡这才离开了院子,去了书房,那里已经等着两个人,一位是他的心腹侍卫段越,旁边的则是一名女子,她穿着深色的劲装,一头长发束起,很是利落,听见脚步声,便转过身来,道:「江七见过王爷。」 自从碧水江汀阁被剿了之后,江三娘子和江七姐弟三人一起归入了赵羡麾下,为他暗中调查去年大秦山遇刺一事。 赵羡点点头,看向江七道:「已经有消息了?」 「是,」江七道:「虽然碧水阁的人如今都已找不到了,但是我们却找到了一个江汀阁的人,他叫江二。」 赵羡问道:「本王记得当初江三娘子说过,那一桩生意的情报是江二给的,你们抓住了他?」 江七点点头:「正是,不过……」 赵羡看她的面色,立即明白过来:「他不肯说?」 岂止是不肯说,江二还知道了江七几人在晋王手下做事,并且已经解了五蕴毒,他自是不肯白白提供线索,要求江七先替他解毒,否则绝不肯说出要杀赵羡的幕后之人。 江七自然不会答应,但任他们用尽了办法,江二就是不肯开口,于是只能先回来将事情禀告给赵羡。 听了这些,赵羡的眼睛沉沉的,犹如漆黑的子夜一般,其中酝酿着冰冷的风暴,很快又散去,他慢慢地道:「此事本王知道了,到时候自有办法叫他开口。」 江七颔首:「是。」 赵羡又想起一事,问道:「之前让你们去寻访名医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江七想了想,答道:「江九早上来了信,说是找到了一位,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是过些日子就能抵达京师,三娘子那边还未有消息。」 赵羡点点头:「辛苦你们奔波了。」 江七却道:「王妃当初救了我等,便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如今在王爷麾下办事,王妃的事情,必当全力以赴。」 实际上在江七他们看来,晋王妃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当初轻描淡写就解了五蕴毒,然而他们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很厉害的女子竟也是中了毒的。 自从他们投入晋王府之后,赵羡便让他们去寻访各路名医,请他们来为姒幽解毒。 姒幽醒来时,已是夜上华灯时候了,她张着迷蒙的眸子看了一圈,不见赵羡,寒璧看出来她的意思,服侍着她穿衣,口中道:「王爷去书斋了,还未回来,娘娘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v第二十六章[11.18] 姒幽点点头,寒璧替她整理衣摆,笑着道:「那奴婢去吩咐厨下一声,让他们摆膳。」 她说完,姒幽便听见外面便传来了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她回过头一看,果然是赵羡回来了,挟裹着一身寒气,见她望来,面上便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道:「阿幽醒了。」 他走近前来,不想姒幽伸手,将他的一双手握住,赵羡微微一怔,不解道:「怎么了?」 姒幽的体质虽然偏凉,但是她刚刚才醒,屋子里又暖意熏人,温度恰恰好,赵羡才从外面进来,手自然是冰冷的,这会被她捂住,便感觉到温热的温度从两人相触的皮肤传来。 姒幽认真道:「外面冷,我给你捂一捂。」 那暖意便一路传到了心底去,就像他从前为她暖手那样,赵羡不禁笑了起来,将她抱住,下颔抵着少女乌黑如云堆一般的青丝,他低声喃喃道:「阿幽真是个会疼人的宝贝。」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照例窝在了房里,赵羡揽着姒幽,拿着书本给她一首接一首地念诗,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又念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姒幽打了一个呵欠,赵羡便停住,低头看她:「又困了?」 姒幽摇摇头,赵羡想了想,把书扔下,笑眯眯地道:「那咱们来做点儿不困的事情。」 他才把怀中人的衣襟解开,却被姒幽按住,她一双明澈通透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赵羡,赵羡便停下了动作,低头轻轻啄吻着她的唇,声音轻而哑:「怎么了?」 岂料身下人一动,两人的位置便调了个个儿,换成姒幽坐在他的腰间,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她的衣襟有些微的凌乱,微微敞开着,玉白色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细致美好的锁骨来,赵羡的眼眸一深,故意笑道:「阿幽想做什么?」 姒幽不答,她伸出手指来,抚在赵羡的脸上,轻轻沿着他的眉骨描摹,仿佛在画着一幅精妙的画那样,渐渐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他的薄唇中间,她的手指微微泛着凉,像是温润的玉,被灼热的皮肤染上了暖意,赵羡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眼眸如子夜一般深暗,他低哑地叫了一声:「阿幽。」 姒幽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她倾下身来,咬住了他的下唇,赵羡自然来者不拒,他无比配合地张口,迎接着送上门来的猎物。 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分不清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赵羡一旦想要动,就被姒幽按住,她不许他动作,当赵羡第三次试图动手的时候,姒幽便有些恼了,她抓住了他的两只手,牢牢按在枕侧,只一味地亲着他,暧昧的轻微水声自两人交缠的口舌间传来,叫人面红耳赤。 赵羡有些着急,但是姒幽却仍旧稳稳坐在他的腰间,像一只猫儿似的亲吻着他,令他动弹不得,赵羡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欲望,耐心地配合她,让她亲个够。 没完没了的亲吻令他既觉得享受又觉得折磨,如在云端,又如身在烈火之中,好一阵过去,他低低喘着气,亲昵地抵着姒幽的额,哑声道:「阿幽,你让我起来,好不好?」 姒幽的动作一顿,然后无情地拒绝了:「不好。」 她说完,便从他的唇上移开,往下咬住了他的喉结,赵羡浑身一震,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便感觉到有软软滑滑的物事轻轻舔过喉结的位置,令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阿幽……」 赵羡再也撑不住了,他猛地一个翻身,将身上人抱住,凝视着她的眼睛,凤目幽深如海,他低低叫了她的名字,姒幽的衣裳脱落开来,露出洁白如玉的肩,还有细细的锁骨,美好得仿佛工匠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赵羡低头亲吻着她的肩,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痕迹,印在了白皙的皮肤上,仿佛雪地里盛开的一朵红梅,然后逐渐往下,少女清浅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忍不住伸手攀上男人的颈项,纤细白皙的手指如玉雕琢一般,美好得仿佛工匠精心雕琢而成的工艺品。 白中透着淡粉的指尖一个轻轻用力,几乎陷入了男人的皮肉之中,紧接着,一声轻软的呻吟不自觉逸出,没了往日清冷的意味,仿佛枝头开到了荼蘼的桃花,透露出无尽的暧昧与缠绵…… 夜色阑珊,窗扇的缝隙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屋外春雨连绵,细密地落在青瓦上,发出如春蚕食桑般的轻响,窸窸窣窣,却遮不住那窗隙内传出的细细呻吟,在这个夜里传递开去,消失在微微的风中。 次日一早,姒幽趴在被窝里,被赵羡挖了起来,见她一脸的懒洋洋,像足了那一条不爱动弹的小赤蛇,赵羡忍不住宠溺地啄吻着她的鼻尖,笑道:「阿幽,起来了。」 姒幽终于睁开双眸,望了他一眼,眼神迷蒙,带着未清醒的倦意,恍如林间懵懂的山鹿,惹得赵羡一时心痒,索性将她整个连同锦被一块抱起来,搂在怀里。 昨天折腾了一晚上,姒幽困得很,乖顺地靠在他的肩窝处,长而顺柔的青丝一缕缕散落下来,扫在赵羡的手背上,痒痒的,让他的一颗心顿时软做了一团。 磨蹭了许久,姒幽才起了床,赵羡如往常那般替她穿戴好衣裳,耳听得旁边传来嘶嘶之声,姒幽抬眸,却见赤蛇盘踞在屏风之上,昂首吐信,模样神气极了。 她伸手摸了摸它小小的下颔,淡淡道:「胖了。」 赤蛇略略一缩脖子,就仿佛听懂了这短短两个字一般,慢吞吞地顺着屏风的雕花爬下去了。 赵羡见了,忽而问道:「阿幽,有没有什么蛊,能让人说实话的?」 「说实话?」姒幽怔了一下,她想了想,道:「有。」 她带着赵羡去了那间养蛊的屋子,原本里面有窸窸窣窣的碎响,振翅声,虫鸣声,就在姒幽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空气瞬间寂静下来,虫子们犹如顽皮的孩子遇到了家长回来似的,不约而同地住了声。 赵羡还眼尖地看见一团黑影迅速掠过墙壁,嗖地蹿上了木架子,钻进了木盒中,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正是那只鬼面蛛。 姒幽踏进屋里,蛊虫们纷纷如潮水一般退开,再没了那一夜赵羡看见的嚣张劲儿了。 姒幽见怪不怪地走到木架旁边,伸出两指来在上面叩了叩,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蛊虫们开始慢慢地,顺着木架往上爬,一只撵着一只,乖乖地钻入了竹管与木盒中。 姒幽随手拿起一根竹管,递给赵羡道:「你若是只想要人开口说实话,这个便可以。」 赵羡接过竹管翻来覆去地看,道:「如何让他说?」 姒幽答道:「这里面的蛊虫名为痋蛊,中此蛊者会觉得犹如万蚁噬心,痛不能忍,疼得狠了,就会说实话了。」 她说完,又将驭蛊的方法教给赵羡,告诫道:「你身上种有我的心蛊,痋蛊无法影响到你,但是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碰到这蛊。」 赵羡点点头,答应下来,下午时候,一辆马车出了晋王府,往京师城外去了,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在一座别庄前停了下来。 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江七跳下了马车,赶车的侍卫撑起伞来,紧接着,便是赵羡下来了。 江七道:「人抓来已有几日了,只是嘴巴和骨头都很硬,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v第二十七章[11.18] 赵羡道:「去看看。」 一行三人进了别庄,江七领着他到了一间屋子前,推开门,潮湿难闻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屋子里漆黑无比,那侍卫率先进去,将窗扇推开,清寒微湿的空气霎时间涌了进来。 赵羡这才发现,却原来是所有的窗户上都被糊了黑色的纸,那屋子的地上坐着一个人,他被一条麻绳捆着,动弹不得,只能坐在地上,大概是因为在昏暗的环境中待久了,乍然见到亮光,他仿佛瞎了似的,眯起眼来,打量着门口的一行人,竭力认清他们。 与此同时,赵羡也在打量他,那人胡子拉碴的,身量不高,身形干瘦,整个被牢牢捆着,就显得更瘦了,好似一把枯柴,稍微用力就能把他折成两截。 他口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江七你个臭婊子养的,你以为这样关着你爷爷我,我就能告诉你了?想都不要想!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告诉你,你这点小伎俩都是你爷爷我当年玩剩下的——」 「既然如此,你要怎么样才肯说?」 斜刺里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打断了他,江二的骂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来,眼睛终于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同时也看清了说话人的面孔,一身锦衣,穿着讲究,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江二也认出来了他,表情惊异地哟了一声,道:「你这是把你主子给请过来了啊?」 他乐了:「江七,给皇家人做狗的感觉怎么样?比在江汀阁里舒坦吗?」 江七抬起眼望着他,平静地道:「挺好的,至少不必担心自己的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中,随时随地都会死。」 闻言,江二的面孔骤然阴沉下来,眼里闪过阴毒之意,像一条毒蛇一般,森然道:「那我可真是羡慕你了,有这么一个好主子。」 江七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再接话,赵羡看着他,问道:「当初在大秦山刺杀我的幕后主使,你知道是谁?」 江二蓦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止知道,我还有信物在手!」 赵羡神色微动,江二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再次转为阴冷,他自下而上地盯着赵羡的眼神,仿佛一条吐信的蛇,道:「只要拿解药来,我自然就告诉你是谁,没有解药,什么都免谈,想严刑逼供,你爷爷我受得住!」 听了这话,赵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只是一双凤目是冷的,他道:「听江七说,你的骨头很硬,本王特地来会会你。」 江二嗤之以鼻,紧接着,他看见赵羡拿出了一枝不起眼的细竹管,也就一指来长,他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紧接着,那竹管被打开,从里面爬出来一只细长的虫子,虫子长得有点像蜈蚣,长了无数条腿,脑袋前面缀着两根细细的触须,不停地抖动着,它浑身都是奇特的暗蓝色,上面遍布着白色的斑点,看上去颇是诡异。 不知为何,看见那虫子,江二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也说不准这预感是从何而来,就像是遇到了极度的危险时,内心会本能地恐惧。 江二盯着那虫子,表情警惕道:「这是什么?」 赵羡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好东西。」 他才说完,那虫子便抖落下来,落到了江二的脖颈上,然后一路滚到了他的衣襟里,冰冷的触感隐约传来,江二甚至能感觉到那虫子飞速地爬动着,贴着赤裸的皮肤,令人毛骨悚然,恨不得跳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疼痛,令江二忍不住惨嚎起来:「啊——」 他拼命地在地上翻滚扭动起来,试图将那只虫子压死,然而下一刻,一只脚重重踏上了他的肩背,江二被踩在了地上,像是一只无法翻身的鳖,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赵羡自然是不会让他晕过去的,他随手拔出一把匕首来,对准了江二被绑缚在一处的双手,毫不留情地划过,霎时间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这一划毫不留情,几乎离开就能看见森森的白骨,十指连心,这痛楚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住,江二扯着嗓子拼命地嚎叫起来,喉咙都嘶哑了,他面孔狰狞扭曲,脖子上青筋绷起,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把赵羡撞翻。 然而赵羡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任由他如何用力,那只脚仍然稳稳踩在他的背上,如磐石一般,他低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脚下的人,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冷声问道:「再问你一遍,幕后之人,是谁?」 江二倒真是一个硬骨头,他痛极了便高声大吼:「老子不会说的!有本事你一刀剁了爷爷!休想从你爷爷这里套出半个字!」 赵羡冷笑一声,道:「倒是条好汉,可惜了。」 他才说完,又是一刀下去,鲜血迸溅开来,一截小指落在了地上,江二吃痛大叫:「啊——」 赵羡起身来,将匕首当啷扔在地上,拿出丝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那侍卫道:「王爷,是否需要属下来?」 「不必了,」赵羡道:「这只是开胃菜而已。」 他话音刚落,江二的惨嚎声骤然大了起来,若说之前只是吵闹,而现在那声音则是大到整座屋子都在随之震动起来。 这是蛊虫起作用了,江二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疼痛,就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齐齐扎入了心口,浑身仿佛在钉板上滚过似的,皮肉碎屑乱飞。 然而在外人看来,却什么也没有,他的皮肤还是完好的,赵羡冷眼望着他,道:「现在不说,等会就没有机会说了,本王这虫子,可是能吃人的。」 江二喊得嗓子都哑了,他睁圆了眼睛,拼命张大着嘴巴,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只不停地翻滚着,活像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 过了片刻,他再也无法忍受了,连连点头:「我……我招!我招!」 赵羡的面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他慢慢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声音真情实感,仿佛是真的在称赞对方一样。 蛊虫被取出来的时候,江二的眼神几乎是惊恐的,他拼命地往角落里躲,生怕那虫子又跑到他身上去,整个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处像一口破了的风箱。 赵羡问道:「现在说罢,当初在大秦山刺杀本王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江二脸色惨白,声音嘶哑难听,他道:「是、是谁我也不知道……」 「嗯?」赵羡微微眯起眼来,江二浑身一颤,立即急声道:「那些人都是拿着月石令来的,做这种勾当,谁会轻易露面?但是……但是我这里有一个印章,是当初拿月石令的那个人留下来的。」 v第二十八章[11.18] 他继续道:「当初这一笔生意,一共是收了八十万两银票,所有的银票上面,都有那个印章。」 赵羡举起一张轻飘飘的纸来,对着天光看了看,上面果然印着一个淡淡的红色的印章,江二是个谨慎的人,要杀当朝的晋王殿下,这是一笔大生意,他直觉幕后之人不简单,为了多一条后路,他便悄悄把银票上的印章拓印了下来,准备日后派上用场。 如今用场倒是派上了,估计江二心里也悔死了。 印章痕迹虽然淡,好在清晰可见,这大概是一枚私章,赵羡认了半天,也不认不出这印章的主人究竟是谁,他将那张纸交给江七,道:「去查查。」 江七点点头:「是。」 赵羡又问:「江九何日回来?」 江七答道:「约莫再过些日子就到了。」 赵羡想了想,道:「他回来之后,这些事情就交给他去办,你以后就跟在王妃身边。」 江七愣了一下,立即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至于江二,」赵羡的目光投向远处,那里群山连绵,云雾缭绕,他慢慢地道:「既是朝廷的通缉犯,想来总是要死的。」 「是。」 雨渐渐大了起来,回程的马车才将将到了王府门口,蓦然有雷声轰隆隆自头顶滚过,闪电撕裂阴沉的苍穹,叫人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赵羡猛地起身掀开帘子,厉声道:「停车!」 侍卫忙不迭拉住缰绳,外面暴雨如注,赵羡甚至等不及马车停稳,便纵身跃下了车辕,冒着大雨往王府大门奔过去。 江七探出头来,溅起的雨珠逼得她不得不半睁着眼,道:「王爷怎么了?」 那侍卫一脸懵然:「不知道。」 几句话的功夫,赵羡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却说他一路冒雨狂奔而过,惹得路上的王府下人都惊恐地纷纷退到了一旁,仿佛不认得了他似的。 赵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早春的天气还很严寒,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冒着冷气,大步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待到了主院,寒璧正守在门口,满脸惊诧地看着他过来,道:「王爷怎么冒雨回来了?」 赵羡劈头便问:「阿幽呢?」 他气势慑人,仿佛一头狼一般,寒璧的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了,道:「在、在屋里。」 赵羡立即推门而入,一扫整个屋子,没有人,他心里顿时一空,眼睛都红了大半,提起声音叫了一声:「阿幽!」 寂静无声,没有回应,赵羡转过屏风,一眼便看见那床上团着一个小小鼓鼓的包,那颗提起的心此时才倏然落到了底,他轻声叫道:「阿幽?」 过了许久,那团鼓鼓的包略微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抬了起来,赵羡的手指微颤着,伸过去将那锦被掀开,动作轻柔无比,仿佛生怕碰坏了里面的人。 少女姣好的脸庞露了出来,她眼圈红红的,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满头青丝被蹭得凌乱,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只无助的猫儿,她的嘴唇轻颤,赵羡心中一痛,他低声安抚道:「阿幽,我回来了,你别怕。」 姒幽明澈的眸中渐渐漾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雾气悲戚而哀伤,然后化作泪水,倏然滑落下来,滴落在锦被上。 赵羡却觉得那泪落在了自己的心底,滚烫无比,几乎要将他的心灼出一个洞来。 他伸出手去,轻轻擦拭着那些眼泪,轻声哄道:「阿幽不哭,我在这里。」 姒幽猛地起身,扑入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拥住,她哭的时候不像旁人那样嚎啕大哭,而只是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眉心微蹙,好似一朵人揉皱了的花。 她如一个孩子一样抽泣着,就像许久之前的那样,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巫族里那些可怖的记忆仍旧留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恶毒的梦魇一般,挥之不去,每每到了雷雨天气,便会被再次唤醒。 即使已经手刃仇人,可记忆仍旧是会令人痛苦。 赵羡心中疼痛,如针扎锥刺一般,他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喃喃道:「不怕,阿幽,不要怕,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我会陪着你。」 过了许久,姒幽才渐渐止住了哭泣,她伏在赵羡的肩头,一双手臂紧紧搂着他,像是溺水之人抱着一块浮木,即便是手酸了都舍不得松手。 或许此生,赵羡于她而言,便是浮木。 房间里安静无比,两人紧紧相拥,任由外面风雨声声,姒幽低声道:「你身上好冷。」 因为才哭过不久,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微的鼻音,听起来分外可爱,赵羡这才想起了什么,立即道:「外面下了大雨,阿幽,我身上衣裳湿了,你别受冻了。」 姒幽却不肯松手,仍旧搂着他,兀自闭着眼,道:「再抱抱。」 这样撒娇的话在她说来,语气也是淡淡的,听得赵羡一颗心都要化了,他无法拒绝,只得无奈笑道:「好,那再抱一抱。」 两人就这样又抱了许久,直到姒幽手臂都酸麻了,她才松开些,对赵羡道:「你换衣裳吧。」 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赵羡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将湿透的外裳脱下,不经意转头,却见姒幽正定定地望着他。 v第二十九章[11.18] 赵羡不由笑了,逗她道:「阿幽不羞么?」 闻言,姒幽眼睛眨了眨,答道:「你是我的丈夫,我为何要羞?」 她的话理所当然,甚至还带了几分诧异,那意思显然是,难道不是你应该羞吗? 赵羡忍俊不禁,只是姒幽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了,他轻咳一声,莫名觉得耳根有些热,然后继续解开中衣,露出了线条流畅的胸膛。 姒幽跪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对面的男人,半点不觉得害羞,直到看见赵羡将全部衣裳都脱下来了,才忽然道:「别穿了。」 赵羡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神顿时深暗下来,姒幽完全没有看见,反而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锦被,道:「到这里来。」 等赵羡过来坐下,她才略微凑近了,在男人赤裸的肩颈处嗅了嗅,像是一只小猫那样,微凉的鼻尖几乎贴上了他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那麻痒一路蔓延到了心底,像是有细小的蚂蚁叮了一口,令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姒幽还在认真地嗅闻着,从肩膀处一路顺着胳膊,最后落在了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指上,然后停住。 赵羡这下再也忍不了了,猛地将少女拥入怀中,两人顿时滚作一团,跌入了绵软的锦被之中,姒幽一时不防,低呼一声,等天旋地转之后,她回过神来,却是已经被男人压在了身下,缠绵的吻立刻落了下来,将她亲了个七荤八素,险些呼吸不过来,而下面,正蓄势待发…… 就在那滚烫的唇往颈侧滑去的时候,叫姒幽窥破了他的目的,然后眼疾手快地抵住赵羡的下颔,制止了他的动作。 男人微微地喘气,低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直往人的耳朵里钻,道:「阿幽怎么了?」 姒幽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道:「做这种事情,要懂得节制。」 赵羡一愣,张了张口,姒幽将他推开,然后坐起身来,那模样淡定从容,竟不像是随口一说。 赵羡心里有点委屈,还有点不解,方才明明是她撩拨自己的,怎么火才起来,就翻脸不认人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姒幽再次抓起他的右手,仔细嗅了嗅,皱着眉问道:「为何一直会有血腥味?你受伤了么?」 赵羡:…… 他总算是意识到了姒幽此番举止的目的,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血腥味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姒幽点点头,没事便好,她从床上下来,见男人仍旧坐在锦被中,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并不多想,只是道:「快穿上衣裳,别冻着了。」 赵羡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起来,只是道:「好,阿幽,你先去吧。」 这雨一连下了七八日,等到了四月中旬,天气渐渐便好了起来,也能看见太阳了,江七去调查的那个印章已有了眉目。 书斋。 午后的阳光自窗户外落进来,满室明亮,暖融融的,外面有一树海棠花正开得好,引来蜂飞蝶舞,满树春意。 姒幽正坐在书案后习字,屏风后面传来些微的人声,是赵羡,他盯着手中的卷轴看了许久,眼眸如瀚海一般,深不见底,只是皱起的眉头,却让他看起来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那卷轴上的末尾处,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与当初江二给的那个印章一模一样。 江七低声道:「这卷轴乃是出自太子府中。」 赵羡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念道:「太、子、府。」 …… 「太子府?」 姒幽看着面前的那副卷轴,表情有些不解,问赵羡道:「他不是你的哥哥么?」 赵羡笑笑,半拥着她,道:「是哥哥。」 姒幽便更是不解了,她道:「杀你的人,是你哥哥?」 「或许吧,」赵羡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思索片刻,还是解释道:「我们这里,与你们巫族不同,阿幽,权势在许多人眼里是个好东西,他们都想得到,因为它可以生杀予夺,可以将人捧上最高的那个位置。」 姒幽想了想当初巫族里的事情,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与他有仇?」 赵羡摇头道:「不知道。」 「那他为何偏偏要杀你?」 赵羡笑了,眼里泛着冷意:「谁知道呢,这或许得问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碍着了这位太子殿下的眼。」 毕竟当初抢夺储君之位的时候,那人也是如此阴险狠辣的,当今的太子赵叡,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储君。 世人皆知,当今皇上靖光帝有四个儿子,长子赵叡为太子,次子赵瑢是嫡子,封为寿王,三子赵振,封安王,四子赵羡,封晋王。 但是少有人知道,在很多年前,太子并不是赵叡,而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赵瑢,赵瑢在五岁的时候,就被封为了太子,按照大齐朝的祖制,皇位传嫡不传长。 而赵瑢也并未让所有人失望,他幼时聪慧,才思敏捷,很是得靖光帝的喜爱,一直是将他作为一国储君来教导,但是好景不长,赵瑢十岁那年,从马上跌落,摔断了双腿,从此不良于行。 靖光帝痛极,寻遍了名医替他医治,只是久不见效,两年过去,赵瑢也没能再站起来,这时候,朝臣们便纷纷上疏,要求另立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帝王,绝不可能身有残疾。 v第三十章[11.18] 靖光帝虽然心疼赵瑢,却也无法,只能改立长子赵叡为太子。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宫里渐渐有了风声,说赵瑢当初摔下马短腿的事情,其实并非偶然,实则有人在其中作梗,有意加害。 虽然没有明说究竟是谁,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赵瑢断了腿,太子之位也没了,受益者是谁,简直想都不必想。 风声越传越广,起初还是在宫人们之间流传,不知哪一日为靖光帝得知了,勃然大怒,处死了许多宫人,并严令不许再胡乱编排此事,否则一律凌迟处死。 自此以后,说是没人敢再说了,但是那种微妙的真相就仿佛存在于所有人的心中,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知肚明。 他们都没有证据,而唯有赵羡,那时候是确确实实听到了真相的。 赵瑢落马,跌断了双腿的事情,是太子与其母贤妃一同谋划而成,赵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尚只有七岁,他躲在假山石洞里,捂着嘴巴听外面极力压低了的争吵声,是太子哥哥和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声音哽咽:「母妃如此尽心为你谋划,若没有我,你如何能有今天?如何能成为储君?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 太子的语气软下来了,低声道:「是儿臣的错,只是母妃今日实不该去皇后那里,太招摇了,二弟如今正不好,你去探病也就罢了,还言辞挑衅,今日父皇狠狠责罚了儿臣。」 贤妃的哭声立即止住了,她惊疑道:「皇上他……」 太子简短道:「总之,母妃日后万莫如此了,该小心谨慎才——」 一颗小石子滚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太子的声音立即转为冷厉:「谁在那里?!」 年幼的赵羡紧紧靠着背后的假山,那凹凸不平的棱角将他的皮肉磨得生痛,他听见了那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一步一步,如噬人的野兽似的。 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两只手拼命捂住口鼻,生怕引起外面人的注意,赵羡甚至看到了外面的人影绰绰,投在了他的脚边,那影子渐渐放大,放大…… 像一只可怖的怪物,将整个假山洞口遮住了,那一瞬间,赵羡的心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哭泣低求:「殿下,太子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太子殿下饶命!」 随后是太子的低喝声:「带下去!」 「是。」 紧接着,女子哭喊起来,声音凄厉绝望:「殿下!殿下!别、求您——」 她的哭声被什么堵住了,发出呜呜咽咽的哀泣,很快,声音渐渐远去了,外面也安静下来,幼小的赵羡惊恐地睁着眼,看着那个假山洞口,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那里会探进来一张脸。 那个宫女的声音他太熟悉了,是他母妃的贴身侍婢,小赵羡今日与母妃赌气,偷偷跑了出来,那宫女极有可能是来寻他的。 他甚至觉得她最后喊的那两声,实际上是在叫他…… 自此往后,赵羡对于大他十岁的太子哥哥,再也亲近不起来了,每每见到他,都会不自觉想起那个午后,假山洞口的怪物,还有宫女凄厉的哭求声。 所幸他们年纪相差太大,从前也不甚亲密,后来太子常常跟在靖光帝身边,渐渐也与他们疏远了…… 回忆过后,赵羡的目光渐渐深远,太子为何要派人刺杀他?难道会是因为当年在假山里听到的那件事吗?可是怎么可能?都已经过去这样久了。 但若不是因为那一桩,他与太子远无深仇,近无新怨,平日里甚至没有什么来往,他何必要下此毒手? 赵羡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头绪,忽觉面上有微凉柔软的物事轻轻触碰,他回过神来,却是姒幽的手指,她眸色沉静,语气认真地道:「既然如此,我帮你杀了他?」 在姒幽看来,有人要杀自己的丈夫,那作为妻子的她,是断然不可坐视不管的,在她单纯的思维中,仇恨只分为两种,一种是能当场报了,另一种则是不能。 赵羡不由笑了,他抚了抚姒幽的发丝,道:「不行,现在还不能杀他。」 姒幽不解:「他很厉害?」 「他的身份很厉害,」赵羡解释给她听:「太子是父皇亲自立下的储君,未来的一国之主,若是贸贸然杀了,便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彻查下来,恐怕会牵连己身,更何况,阿幽,我不愿让你涉险。」 姒幽似懂非懂,又道:「既然不能杀,那要告诉你的父皇吗?」 赵羡摇了摇头,道:「仅仅凭一枚印章,还远远不够,退一万步说,就算父皇信我了,又如何能够让大臣信我,让天下人信我?就如蛇打七寸,若不能一举将他击中,便不可轻易动手,否则只会反噬。」 闻言,姒幽不由蹙起眉来:「那又该如何?要放过他?」 赵羡略微凑近了些,低声道:「怎么可能?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扳倒他,若是还有别人呢?」 「当初为了得到太子之位,他与贤妃设计让寿王坠马,摔断了腿,若是叫寿王与皇后得知了,会是作何反应?」 姒幽想了想,道:「那他们也与太子有仇了,可是你要怎样告诉他们?他们会信?」 赵羡答道:「虽然时间过去得久了,但是只要有心去查,还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我们不要着急,此事宜缓缓图之。」 …… 关于当年寿王坠马一事,赵羡便派了他的心腹侍卫段越去查,从太子与贤妃处着手,姒幽得知以后,不免有些疑惑:「为何不用江七?」 赵羡却道:「一来,江七消息虽然灵通,但是若想查皇宫内的事情,到底要麻烦一些,二来,我想让江七跟着你。」 他说着,摸了摸姒幽柔软的长发,笑道:「阿幽,他们都是效忠于你,日后也是要保护你的。」 v第三十一章[11.25] 赵羡有自己的打算,即便他已深陷泥淖之中,也要竭尽全力,护住怀中的人,凡事三思而行,仔细谨慎,不叫她受到半点伤害,而他自己,亦不能退。 三月过后,天气一扫之前的阴雨连绵,气候也渐渐暖了起来,姒幽坐在廊下,灿烂的阳光自屋檐上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她的手里正捉着一只蜘蛛,仔细地看着。 那蜘蛛足足有成年人的半个巴掌大,八条细长的腿,乍一看上去凶得很,此时却乖乖地待在姒幽的手心,一动不动,宛如死物一般,比起之前,这只蜘蛛又有了些微的变化,它原本通体漆黑,背上有着暗蓝色的花纹,宛如一个小小的鬼脸,在阳光的映照下,那暗蓝色又透着深青色,让人觉得既危险,又透着几分神秘的美。 而此时,那鬼面蛛身上的黑色已经淡了许多,是一种深灰色,姒幽将它放在掌心,仔细地端详,她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将这只蜘蛛炼蛊,它倒是没令人失望,一直很乖很听话,等最后炼成时,鬼面蛛浑身上下就会从深灰蜕化为灰白色。 姒幽将旁边的一只陶瓮揭开,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密集无比,像是无数的爬虫一齐爬动似的,她将那只鬼面蛛塞入了瓮中,然后盖上了盖子,紧接着,窸窣声如急雨一般响起,叫人听了头皮发麻。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寒璧和明月仍旧是浑身鸡皮疙瘩四起,她们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看向姒幽的眼神分外敬佩,女孩子们天生就惧怕这些东西,而只有她们的王妃,一点儿也不怕,甚至还敢养着。 陶瓮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明月看了一眼,嘴快地道:「娘娘,江七来了。」 姒幽抬起头来,果然一名身着深色劲装的女子站在那里,长长的头发被绑成了一束马尾,看上去分外利落,她走过来行礼:「江七见过王妃娘娘。」 春日里的阳光洒落下来,令姒幽不由微微眯起眼,她在身旁的软垫上拍了拍,示意道:「坐。」 江七顿了一瞬,果然坐了下来,姒幽问她道:「你们的江汀阁从前是如何收集情报消息的?」 江七想了想,答道:「江汀阁一共分为十二个人,每个人手中都各有不少线人,而线人手中又有线人,贩夫走卒,歌姬伶人,官宦家仆等等,有长期的,也有短期的,端看怎样行事更方便了。」 闻言,姒幽问道:「既然如此,那又如何保证他们传递消息的真实性呢?」 「既然如此,那又如何保证他们传递消息的真实性呢?」 江七答道:「当初我们在阁内自有一套办法分辨,不过消息都是要钱买的,若非必要,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闻言,姒幽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她道:「在之前,你们是如何将消息又换成钱的?」 江七道:「有些事情旁人查不到,我们却能知道,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人愿意花钱买消息了。」 她说着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不过江汀阁如今已不复存在,唯剩下我与江九、江三娘子三个人了,没了其他人的通力合作,想要探查消息恐怕不如之前那般方便。」 姒幽问道:「其他的人呢,能不能再找回来?」 江七思索片刻,道:「娘娘若是信得过我,我自可以酌情联络几个人,看看能不能再召集他们。」 姒幽颔首道:「此事有劳你去办了。」 「但凭娘娘吩咐。」 才来到外族四个月有余,姒幽对这里的认知尚且还不够多,但是她能够敏锐地抓住几个重要的点,譬如,情报消息极其重要,利用得当的话,甚至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当初在陵南城中,若不是江九与江三娘子主动找上门来,恐怕赵羡一时半会也无法将那个案子顺利破了。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消息,日后是可以换成钱的,否则碧水江汀阁也不会屹立如此之久了。 …… 文德殿。 此时正是早朝时候,身着龙袍的靖光帝端坐在上方,听下面的臣子们奏事,上奏的那位是兵部尚书,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昨日边关有定远将军传报入京,近日以来,烈国动作频繁,屡屡出兵试探,恐怕有起兵事之忧。」 靖光帝听罢,问道:「既然如此,兵部可有什么办法应对?」 兵部尚书道:「臣等以为,当令边关兵将加强巡防,谨慎以待,一旦敌国有所异动,立即出兵应敌。」 闻言,靖光帝不由嗤笑一声:「你这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难道没有你这句话,远在边关的定远将军与众大齐将士就会玩忽懈怠?」 兵部尚书一慌,还欲说点什么,靖光帝径自摆了摆手,打断他,干脆利落地道:「朕不要听废话。」 可怜那兵部尚书年过半百的年纪,被靖光帝一句话噎得站在那里,颇有些手足无措,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了,靖光帝不理他,看向下方立在左侧的太子,道:「太子,你来说一说,此事该如何做?」 太子冷不丁被点了名,不免有些紧张,上前一步,道:「回皇上的话,儿臣以为……」 靖光帝皱了皱眉头:「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硬的威严,若是平日倒还好,但是一旦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之中,便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太子几乎能感觉到朝臣们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在自己的脊背上,像是要把他的背烧穿了似的,他额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心里暗暗叫糟,该死,朝堂之上无父子,只有君臣,他一时情急,竟然说顺了嘴! 太子当即跪下来,改口道:「臣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靖光帝眼中喜怒不显,他皱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但是也并未再开口责备,太子心里才稍稍一松,继续道:「臣以为,烈国此次出兵试探,绝不会无的放矢,应当先准备好粮草,发往边关,同时着令边关邻近州县,调集兵马,随时待命,边关兵士加强巡防,一旦烈国真的出兵来犯,立即反击,并令各州县调遣兵将火速支援。」 太子语气谨慎地说完,又反复思索自己方才有没有错漏之处,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之后,确信无误,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便听见靖光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嗯,比方才兵部尚书说的要有用些。」 听了这话,兵部尚书脸色又是一白,而太子则是心中一喜,强自按捺住笑意,靖光帝道:「起来吧。」 「是,谢皇上恩典。」 太子退回了官列,靖光帝锐利的目光在下方的朝臣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赵羡身上,道:「晋王,你也来说说。」 不防听到这一句,所有人都是怔了怔,无他,虽然晋王近来办了一桩厉害的案子,但那是刑部的事情,跟兵部半点关系都搭不上,他在朝议的时候也是能不搭腔就不搭腔,想不到靖光帝今日竟然会点了他的名。 赵羡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皇上的话,以臣之愚见,此等情况,大齐不宜出兵。」 v第三十二章[11.25] 「哦?」靖光帝眉头一挑,道:「且说说看。」 赵羡道:「两军交战,粮草先行,一旦起战事,首先要保证粮草充足,然如今是四月间,农人刚刚插秧下苗,还未有收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试想若是此时朝廷下令征调粮草,又能征得多少?」 听了这话,不少官员纷纷点头,太子心里一梗,忍不住辩驳道:「我的意思自然不是征调今年的新粮,难道去岁就没有旧粮了么?」 赵羡不疾不徐地道:「去岁五六月间,上治省、阳邵省与化丰省都发了洪灾,首山州地动,忠州雹灾,朝廷接二连三调了数额巨大的钱粮,敢问户部尚书应大人,如今国库中还有多少粮饷可以调往边关?」 一时间,所有官员的目光都看向了户部尚书应阳德,靖光帝沉声道:「说一说,朕也想知道。」 应阳德拱手作答:「回皇上、晋王殿下的话,只堪堪够今年各省份的兵饷,再多的,就得另想他法了。」 他话说得明明白白,太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是又有些不甘心,使劲想了想,道:「还可以向民间征调米粮。」 赵羡摇头道:「一国之库尚且不够,百姓又能有多少富余?太子殿下的意思,难道是要加重赋税吗?」 太子顿时噎住了,赋税?赋税肯定不能加的,前年靖光帝才下令减轻了百姓的赋税,他若是敢开这个口,今天恐怕就别想安稳走出文德殿了。 他悄悄抬眼一看,果然见靖光帝的脸色很不好看,额上顿时有冷汗开始渗出来了,心里把赵羡骂了个来回,立即请罪道:「是臣思虑不周。」 文德殿里,空气安静无比,针落可闻,靖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垂头请罪的太子,眼里闪过几分失望来,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向赵羡道:「晋王,你继续说。」 让赵羡说,却没有让他起来,太子心里倏然咯噔一声,七上八下起来。 那边赵羡继续道:「以臣之见,应当让兵士加固城墙,修筑深渠,以静制动,另可使用疲兵之计,敌方若是来犯,拒城不出,敌军若是退走,再行追击,避开正面对敌。」 一个声音忽然道:「若是敌军强行攻城呢?」 赵羡闻声望去,说话那人正是兵部右侍郎,他道:「敌军强攻,便死守,同时酌情派遣附近省府州军支援。」 兵部右侍郎紧追不舍:「如何支援?附近省府州军若是赶不急呢?」 赵羡眉头一皱,道:「那就是兵部的诸位大人该考虑的事情了。」 他说完,朝靖光帝拱了拱手,道:「臣已奏毕,若有不妥之处,还需诸位大人细细商榷。」 「嗯,」靖光帝摆手,语气像是嫌弃,又像是满意:「你这一番话又比他们好了那么一丁点。」 赵羡:…… 这一日的朝事一直议到了午时才散,文武众官饿着肚子站了半天,头晕眼花的,等靖光帝的仪仗走了,才一同出了文德殿,赵羡走在最后,没几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四皇弟。」 赵羡的脚步倏然停下,果然见太子朝他走了过来,他面上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太子殿下。」 太子也笑了笑,只是笑意未到眼底,道:「孤从前便听说四皇弟聪慧机敏,今日一见,果然一鸣惊人,不同凡响啊。」 赵羡却道:「不敢,今日父皇骤然发问,情急之下才勉强应答,若有冒犯太子殿下的地方,还请恕罪。」 闻言,太子面上一哂,心里不知如何作想,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好,宽宏大量道:「四皇弟言重了,朝议本就议的是国之大事,皇弟也是为国家计,孤欣慰还来不及,怎么会计较这些小事?」 赵羡立即松了一口气,道:「殿下心胸宽广,非我等所及也。」 太子的表情这才好了些,笑道:「说来你前阵子新婚大喜,孤还未好好恭贺你,择日不如撞日,孤今晚就在琼芳雅居设宴,还请四皇弟到时候赏个脸。」 他如此亲切盛情,赵羡推脱了几句,便只能答应下来,太子这才离开,望着那身着杏黄衣袍的人影消失在宫道转角处,赵羡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冷然,他掸了掸袖子,宫门口走去。 御书房。 熏炉中的烟雾袅袅升起,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御案之后,靖光帝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朱笔批阅奏折,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刘春满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盅才沏好的热茶,放在靖光帝的手边。 靖光帝搁下朱笔,目光还粘在那奏折上,一伸手,刘春满便赶紧将那茶盅呈上,提醒道:「是才沏好的,皇上小心。」 靖光帝喝了一口,才问道:「怎么样?他们俩打起来了没有?」 「怎么样?他们俩打起来了没有?」 刘春满心中默然无语,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这两个人怎么打得起来?又不是安王爷那个火爆性子,遂小心答道:「没有,奴才方才派人去看的时候,他们二位正好好儿的呢,皇上您不必担心。」 闻言,靖光帝看了他一眼,突然叹着气道:「就是因为好好儿的朕才担心,若是像安王那样,两人打上一架,朕还能想点儿辙出来。」 刘春满只得安慰道:「两位殿下都是心里有数的人,皇上不要太过忧心了。」 他想了想,又挑拣了点儿好听的,说给靖光帝道:「奴才还听说,太子殿下要邀请晋王爷赴宴呢,说是要贺他新婚大喜,太子殿下办事总是稳妥的。」 靖光帝却反而哼笑一声,把茶盅放下,道:「赴宴?朕还没说他呢,前几年就知道往几个弟弟府上塞人了,他这个太子做得倒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他说到这里又来了气,不悦道:「大智平平,这种刁钻小计倒是一出接一出的,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就只会闭着眼睛瞎吹,学得那些官场那些人的老一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生怕多受朕半句苛责,遇事就宛如一只鹌鹑,今日竟被晋王问得哑口无言,直接请罪了!」 「朕当时险些都要被他气笑了!」 靖光帝骂了好一阵,才出了一口恶气,刘春满只一味低着头,仿佛没了耳朵似的,等靖光帝骂完,才又将茶盅捧上去,道:「皇上您消消气,莫气坏了龙体。」 靖光帝喝了一口茶,勉强平息了怒意,转而又骂:「还有晋王,之前千求万求才求了一个王妃回去,不好好供着也就罢了,如今才新婚几日,他就按捺不住了?」 v第三十三章[11.25] 他说着又问刘春满:「太子在哪里设宴?」 刘春满小心答道:「在琼芳雅居。」 靖光帝冷笑一声:「好地方啊,听说这里一杯酒可比一锭银子贵,是也不是?」 刘春满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听说琼芳雅居的酒是好,一杯要数十两银子。」 「数十两银子,哼!」靖光帝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忽然道:「这琼芳雅居在哪里?朕自继位以来,勤俭躬行,还真没喝过几十两银子一杯的酒呢,见天儿只给他们发俸禄去了,倒叫他们先享了福。」 刘春满顿时一脑门的汗,答道:「奴才这就去问问这琼芳雅居的所在,再来回皇上的话。」 靖光帝摆了摆手:「去吧。」 …… 却说赵羡散了值出宫,临到宫门口,还碰到一个仆从,自称是太子府的人,陪着笑道:「殿下特意让奴才来告知晋王爷一声,今晚的宴不要忘了。」 看来是铁了心要他「赏脸」了,赵羡心里冷笑,面上却仍旧是温温和和地道:「本王知道了,届时一定准时赴宴。」 眼看那仆从得了回答去了,赵羡这才上了马车,吩咐侍卫道:「回王府。」 「是。」 赵羡回了王府,天色刚刚擦黑,正是暮春时候,园子里的草木清香弥漫,氤氲开来,叫人闻着便觉得心中舒坦万分,他转了一圈,不见姒幽,最后抓着一个下人问道:「王妃在哪里?」 那下人答道:「方才在花园那边见着了寒璧,娘娘想是在那边。」 赵羡听罢,便去了花园,果然见到了寒璧与明月两人守在凉亭旁,亭子里没什么动静,但是透过那层层纱幔望进去,能看见隐约的人影,寒璧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道:「娘娘坐了一会便犯了困,刚刚睡着了。」 闻言,赵羡问道:「她午间小睡了吗?」 明月答道:「睡了半个时辰。」 赵羡眉心不觉皱起:「那怎么又困了?」 寒璧也面露忧色:「娘娘这两日总是瞌睡,似乎没什么精神。」 赵羡心中一紧,道:「回头我让人去宫中请太医来看看。」 他说完,便掀起纱幔进了亭子,里面布置得很是温暖,因姒幽喜欢赤脚的缘故,地上是铺着厚厚的绒毯,靠边放着一张红檀木的小几,上面摆着几本书并一叠宣纸,砚台还未干透,少女蜷缩着躺在地上,枕着一个美人靠,身上盖了一张薄毯,她呼吸均匀,轻轻浅浅,睡得正香。 姒幽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背后是宽阔结实的胸膛,她微微张开眼睛,便看见了暖黄的烛光之中,赵羡俊美的面孔上带着笑意,她懒懒打了一个呵欠:「你回来了。」 「嗯,」赵羡将她抱紧了些,轻轻啄吻着她眼角的那颗细小的痣,问道:「今日看了一天的书么?」 姒幽点点头,然后又道:「还有一些字不认得。」 赵羡亲昵地抚着她长长的发丝,温声道:「慢慢来,不要着急。」 亭台里,温暖的烛光晕染着,将少女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染上了些许的暖色,赵羡抱着她,仿佛是摸着一只乖顺猫儿,叫人心里止不住地发软,他道:「阿幽,晚上我要去赴宴,恐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姒幽微微侧头:「赴宴?赴谁的宴?」 赵羡笑笑:「有心之人的宴。」 姒幽想了想,道:「我也去。」 她的丈夫要赴宴,她当然得去了。 琼芳雅居位于北市,这里虽然繁华,各色酒楼店铺林立,但是与长安街又不同,盖因这里的的物价大多昂贵无比,非平常百姓人家能够付得起的,所以会来此处的,大多都是勋贵世家、高官显贵之人。 而琼芳雅居则是在这北市又占了一个极好的位置,足足有三层小楼,此时每一层都点上了灯笼,将整个楼映照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如天上宫阙一般,金碧辉煌。 一辆马车自长街尽头行驶而来,在琼芳雅居门口停下,紧接着,一名侍卫自马车上跳下来,守在门侧的伙计立刻迎了上去,躬着身子,动作熟练地替他接过手里的马鞭,段越回身去揭开车帘,低声道:「王爷,到了。」 里面传来淡淡一声应答,赵羡便从马车里下来了,那酒楼伙计连忙陪着笑道:「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赵羡没理会他,回身又向马车里伸出手去,语气柔和道:「阿幽,来。」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自车内伸出来,放在他的手心,紧接着一名身着玉白色衣裳的少女探出身来,眉目精致,皮肤白皙如玉一般,伙计在这琼芳雅居里做了好些年的活儿,迎来送往的客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漂亮的女子,直接就给看呆掉了。 直到他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伙计冷不丁回过神来,正对上男人那双冷沉不悦的眼,他心里顿时一紧,额上不禁渗出汗意来,他连忙埋下头去,哆嗦着声音道:「王、王爷,请,小人引您们过去。」 「不必了,」赵羡冷冷地道:「换一个人来带路。」 姒幽一进门便发现了,这里与从前去过的酒楼不一样,琼芳雅居的大堂里很是安静,一眼望过去,只有几名伙计垂手立在那里,等候吩咐,有缕缕的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约约,婉转动听,让这大堂看起来安静却不冷清。 无数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排开去,将整个大堂映照得通亮,若是有心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些宫灯上的花纹竟没有一盏是相同的,除此之外,有三四盏巨型莲花样式的宫灯,从上面垂挂下来,下方倒映出粼粼水光,竟是在大堂中挖了数个浅池,池中有金红色的锦鲤成群游动,又有莲叶团团,浅池周围以白石堆砌装饰,雕刻出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花鸟虫鱼,无一处不精妙绝伦,无一处不栩栩如生! 姒幽被赵羡牵着往前走,等上了二楼,那引路的伙计才在一道雅间门前停了下来,躬身道:「晋王爷殿下,就是这里了。」 他说完,抬手叩门,等里面应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那绵绵的丝竹声音便清晰了许多,甚是悦耳,那伙计恭恭敬敬地道:「晋王爷、晋王妃请。」 v第三十四章[11.25] 赵羡牵着姒幽的手,两人一同进了门,段越则是守在了外面,伙计陪着笑道:「侍卫大哥,隔壁的小间里已备下了酒菜,要不要去小酌几杯?」 段越拒绝道:「不必了,我在这里守着,听候王爷吩咐,你去吧。」 伙计见他不肯,便也不再多劝,只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姒幽甫一踏入雅间内,便觉得眼前的光线一亮,两名侍女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引着他们转过屏风,便听见了有人的谈话声,间或夹杂着笑语,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太子赵叡。 等意识到赵羡来了,宴席上众人便纷纷放下酒盏,站了起来,待看清了他身旁的少女,所有人眼中都闪过了惊艳之色,坐在正上首的赵叡也惊了一下,他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个皇弟真是不同寻常人,来赴宴就算了,竟然还敢把自己的正妃也带了过来! 赵叡轻咳一声,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换上了一副笑模样,道:「四皇弟来了,来人,看座。」 倒也不必他吩咐,有会看眼色的侍女都立刻准备妥当了,在众人惊讶或好奇的打量中,赵羡扶着姒幽坐下之后,自己才在一旁坐了,对太子道:「本王来迟,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太子笑笑,道:「怎么会?今晚这宴本就是特意为皇弟所设,来,孤在这里先敬皇弟一杯,以贺皇弟新婚大喜。」 他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干净的杯底来,他既然喝了,赵羡这个被敬酒的就不能不喝了,一杯过后,又有人站起来道贺,喝了足足七八杯,赵羡才放下酒杯,神态不变,目光清醒,倒仿佛压根没喝过一般,笑着道:「多谢殿下与诸位盛情了。」 酒席间大多是勋贵世家子弟,父祖辈都是身居高位的,不乏有孟浪之人,总是不住用眼睛去瞄晋王身侧的少女,在心里猜测着她的身份。 气氛看似一片和乐,姒幽对于那些目光全不在意,恍若未觉,她只是看着面前的白玉酒杯,气味醇香,端起来,尝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赵羡立即察觉到了,不只是他,一直观察这边的太子赵叡也发现了,笑吟吟道:「弟妹可是喝不惯这里的酒?」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懵,弟妹? 任是在座众人想破头也没想到,晋王来赴宴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他刚刚娶的晋王妃也带来了!一时间,那些偷着打量姒幽的目光便立即少了许多,若是普通的姬妾之流,他们倒还敢瞧几眼,那里坐的可是正经的王妃,告了太庙的,任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了。 众人心里各自嘀咕着,这晋王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敢让晋王妃出来抛头露面,丝毫不避讳。 坐在上首的太子笑道:「此酒性烈,弟妹喝不惯也是正常,隔壁的雅间有备下女眷的宴席,亦有果酒,不如请弟妹移驾?」 闻言,姒幽抬起眼来,正对上他的目光,她神色冷清,若枝头未化的雪,明眸幽黑清澈,叫太子见了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岂料姒幽开口道:「不必了,我觉得此酒正好。」 她说着,端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如他之前那般,将杯底亮出来,干干净净。 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太子都愣住了,但是他立即便收起了讶色,换上笑脸,称赞道:「想不到弟妹竟有如此好酒量,孤甚是佩服。」 听了这话,在座众人也都纷纷附和起来,所谓酒宴,不过是一群臭味相投之人聚在一处,喝酒聊天,吹嘘逢迎罢了,这些世家勋贵子弟都做惯了那一套,本以为今日的宴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晋王妃。 因着姒幽在这里,他们有些话也不敢随意说,得在肚子里斟酌再斟酌,酒宴的气氛也拘束了不少,而赵羡仿佛没有发觉似的,偶尔与姒幽低声说话,不时替她夹些点心果子。 坐在上首的太子见了这情形,嘴角抽了抽,简直不知该怎么表态好,他毕竟是一国储君,又是做兄长的,再如何不能让自家新进门的弟妹难堪,否则传出去恐怕要为人诟病,于是他只能以眼神环视一圈,在座众人各个都跟人精似的,自然心知肚明,神色也愈发收敛谨慎起来。 这便直接导致了整个酒宴气氛甚是沉重,不见欢声笑语,反而如早朝一般拘束压抑,这便显得那些歌姬们弹奏的靡靡乐声突兀无比,愈发格格不入,叫人听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不知是该喝酒还是该说话才好。 直到最后,太子大抵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他轻咳一声,座下一个年轻男子立即会意,笑着开口道:「听闻琼芳雅居近来新请了一批伶人,歌舞乃是京师一绝,在下特意安排了一出,不知太子殿下与晋王爷是否有兴趣一观?」 闻言,太子立即道:「可。」 他话音才落,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冷笑,不大,却无比熟悉,让太子背上汗毛顿时竖起,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他下意识猛地坐直了身子,四下逡巡,眼神惊疑不定,叫众人见了万分疑惑,也跟着左右张望。 一人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将目光落在赵羡身上,犹疑问道:「皇弟,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闻言,赵羡停箸侧耳仔细听了听,末了摇头,道:「没有,殿下听见了什么?」 太子回想着方才那一声冷笑,也估摸着自己是幻听了,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中,道:「无事,是孤听岔了。」 那厢伶人歌姬已经入场,如穿花拂柳一般,琵琶声骤起,场中的歌舞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除了两个人外,姒幽的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她转头看向赵羡,低声道:「我好像……听见那个声音了。」 赵羡听了,伸出食指来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我也听见了。」 他说完便笑了,笑容不同以往的温和斯文,反而有些意味深长,眼底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邪肆,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一场精彩的歌舞也没能挽救这一场失败的酒宴,伶人们表演完毕,席间既没有人鼓掌喝彩,也没有人大肆开口赞扬,实在是因为晋王妃的存在感太强烈了,纵然她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端坐在晋王身边,也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一想到这是晋王妃,他们就算有些什么旖旎的小心思也都散了个干净,叫人连喝酒都没了兴致。 宴席气氛仍旧沉重,叫人郁郁,但是碍于太子还在上首坐着,众人便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之前那叫歌舞的年轻男子也有些尴尬,若是放在往日,有了歌舞美人作陪,再怎么样也能热闹起来了,奈何今日真是见了鬼。 眼看太子面色不愉,他心中暗暗叫苦,最后只能咬咬牙,一挥手,那些伶人们舞罢并不退场,见了他如此示意,立即会意,纷纷散开,在那些世家公子身旁坐了下来,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轻声软语,好不贴心。 最后所有的女子都入了座,就连太子身边都陪着一个貌美伶人,满面羞红地斟酒,娇柔不已,唯有赵羡那一方桌案没有伶人作陪,眼看着姒幽端坐在一旁,原本分给赵羡的那个伶人涨红了脸,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年轻男子见了连忙以眼色示意她退下,有没有眼力劲?没见晋王妃坐在那里吗? 然而正在这时,姒幽朝那伶人的方向望了一眼,伸手轻轻叩了叩桌案,淡声对她道:「倒酒。」 她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待他们听清楚之后,顿时瞠目结舌。 这位晋王妃,真乃奇人也! 伶人颇有些不知所措,那年轻男子连忙轻声呵斥道:「没听见王妃娘娘的话么?快去伺候着。」 v第三十五章[11.25] 那伶人这才慌忙过来,在姒幽身边跪了下来,替她斟酒,然后恭敬地端给她,所有人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而姒幽却神色自若,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端起那酒轻轻啜了一口,赵羡就这么望着她,也不劝止,目光温柔而纵容,看得众人牙酸不已。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对那男子使了一个眼色,那男子见了,一咬牙,举起杯来转而向赵羡敬酒,他这一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仿佛连锁反应一般,各个都举起酒来敬他,笑容满面地祝贺,仿佛真心实意地恭祝他新婚大喜一般。 没多一会,那伺候的伶人倒酒都来不及了,姒幽也看出了不对,这些人是有意要灌赵羡的酒,太子坐在上首,端着酒杯,正面上带笑往这边看来,没有半点劝阻的意思。 姒幽的眼中浮现些许冷意,伶人的手腕洁白纤细,正捧着酒壶倒酒,潺潺酒液流入杯中,酒香氤氲,她眉心微蹙,仿佛无意间一伸手,那伶人原本很稳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酒液顿时泼洒出来,杯盏倾倒,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神色大惊,连连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一番动静立即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他皱起眉来,不悦道:「连酒都不会倒,要你何用?」 伶人叩首求饶不止,太子仍旧是恼怒,喝道:「来人,将她拖出去重杖五十,叫他们另换个会伺候的来。」 姒幽却开口道:「方才是我碰到了她,为何要罚她?」 因着姒幽的缘故,太子今夜的算盘落空了大半,原本心里就不大爽快,正想找个人撒撒火,听了这话,只露出半分虚笑来,道:「伺候得不好,便是她的错处,与弟妹无关。」 说完便沉下脸,转向那伶人,道:「怎么还愣着?滚出去领罚。」 那伶人战战兢兢,抖得好似风中落叶一般,手脚发软地爬起来,外面两个侍卫冲了进来,将她架起就要拖走,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忽而又传来一声冷笑,空气原本寂静无比,这冷笑就显得愈发刺耳,太子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脊背上仿佛有刺球儿滚过一遭似的,令他汗毛都在一瞬间炸起来了。 他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道:「是谁在笑?」 座下的酒客们也都环顾四周,方才那笑声虽然轻,但是十分清晰,不少人都听见了,一个人迟疑道:「会不会是隔壁的雅间?」 太子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去,只见窗扇大开,夜色正浓,若是隔壁雅间的窗扇也开着,倒是很有可能传出声音,他勉强定了定神,问赵羡道:「四皇弟,你方才听见了那声音吗?」 赵羡犹豫了片刻,答道:「听见了,有些耳熟。」 太子只觉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那笑声……确实分外耳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冷笑着看他,光是想想,他的腿脚都有些发软了,可靖光帝此时大抵在皇宫里头,怎么会来这儿? 尽管他认定隔壁雅间中的人绝不可能是当今的皇帝,但是那深深的畏惧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叫他想到那个名字都有些哆嗦,太子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原本想着今夜邀赵羡赴宴,将他灌醉了,酒里再加点料,让他出出丑,明日再使人参他一本,也好报了今日朝议之仇,可是听见刚刚那个笑声,他就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即离开。 眼看着两个侍卫拖起伶人就要走,太子立即叫住他们,一摆手道:「罢了,放了她吧。」 众人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立即附和拍马,说太子殿下心性良善,是仁德君子,太子被这一顿吹嘘,倒也镇定下来,只是对于隔壁雅间仍旧是耿耿于怀,遂对一名侍卫道:「去看看,隔壁的都是什么人?」 那侍卫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答道:「隔壁只有一位客人,像是在等人。」 太子听了,立即追问道:「是什么模样?」 侍卫想了想,道:「身量不高,有些胖。」 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回总算是放下了心,但又觉得那人的笑声实在是膈应,遂下令道:「你去让他换个雅间。」 「是。」 本以为此事算是完了,酒宴气氛又好了一些,不想那侍卫又回转了,太子不耐烦道:「又怎么?」 侍卫答道:「回殿下的话,那人不肯换。」 太子想骂人,却又忍住了,咬着牙道:「那就将他轰出去!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非要来请示孤?」 「呵!」 熟悉无比的冷笑声又起,太子反射性一个哆嗦,眼看这酒宴实在进行不下去了,他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竟是要亲自去敲隔壁雅间的门了,他要看看,到底是谁竟然如此放肆。 太子赵叡一起身,众陪酒客亦纷纷跟着前往,浩浩荡荡地出去了,唯有赵羡坐在原地不动,笑而不语,还伸手给姒幽夹了一块酥酪,道:「阿幽,这个甜,你吃吃?」 却说太子领着一群人到了那雅间门前,早有会看眼色的人率先要去敲门,望着那平静的朱漆雕花门,太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脊背发凉,一股子恶寒腾升起来,没来由的,分外不妙。 像是骨子里一种本能的畏惧,让他止步于前。 太子猛地抬起手,制止那人,低声道:「别。」 那正欲敲门的人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表情疑惑道:「殿下?」 事情都到了这里了,太子总不能说自己心里有些怕,遂只能草草道:「罢了,孤想起府里还有事情,没空在这里耽搁了。」 众人俱是一头雾水,跟着太子又回了雅间里,赵叡对赵羡强行扯出一个笑来:「四皇弟,实在不好意思,孤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赵羡带着姒幽在一旁看了好半日的热闹,听他这么说,也起身来笑道:「正事要紧,殿下慢走。」 太子带着一行侍卫匆匆离去,其他的陪坐的世家公子们也都纷纷散了,雅间里眨眼便走了个干净,有好事之人也看出来了太子今日的表现怪异,便忍不住又跑到隔壁雅间去看,敲了半日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应,抓来路过的小厮问话,却得知就在刚刚,雅间中的客人已经早他们一步离去了。 雅间里空空荡荡,唯有姒幽与赵羡还坐在那里,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将纱幔吹拂而起,姒幽侧耳听了好一阵,直到所有的嘈杂声音都散去,四周安静下来,她才道:「刚才的声音,是父皇?」 赵羡顿时笑了:「阿幽也听出来了?」 姒幽点点头,赵羡忽然道:「阿幽,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说着,牵起姒幽,到了雅间的一道墙前,正是与隔壁雅间相邻的地方,放置着一张巨大的白石屏风,姒幽看着他在那屏风上方摸索了一阵子,紧接着,轻微的摩擦声响起,那座屏风竟然自动往旁边滑开了,露出整堵墙来。 v第三十六章[11.25] 墙上面,赫然有一个精致的雕花窗扇,从这里能看见对面的雅间,清清楚楚,姒幽伸手摸了摸,好奇道:「父皇刚刚是站在这里?」 所以方才的冷笑才能那样清晰,叫太子听了便心惊肉跳,万分不安。 姒幽又望向赵羡,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赵羡忍不住笑了,他低下头来,在姒幽耳边轻声道:「因为这家酒楼,是我们王府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家钱庄,三家茶楼,三家金铺,十间布庄,其余还有些零碎铺子,别院与田地都不算在其中。」 闻言,姒幽忍不住微微张大眼,眼中闪过惊诧之意,赵羡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笑道:「所以,阿幽,我们的王府很有钱,足够我们用一百年那么久了。」 其实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姒幽也知道了晋王府并不缺钱,但是她并没有动摇从前的想法,按照巫族的传统,她娶了赵羡,就得养他,否则为何叫娶? 见姒幽坚持,赵羡也不甚在意,阿幽想做什么,他都让她放手去做,只要她喜欢。 一场有心设计的酒宴就这么草草收场了,太子的算盘落了空,次日晋王没有被参,他却被御史狠狠参了一本,又被靖光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太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这是为什么,按理来说,他昨日的计划并未顺利施行,所以自己也并未在琼芳雅居里久留,早早就走了,跟赵羡前后脚离开,为何赵羡没有被参,自己反倒掉进了坑里,这御史竟是逮着他咬么? 太子心里冤得很,小心为自己辩驳了几句,只说自己是为贺晋王大婚,特意请他喝几杯酒,以示祝贺,岂料靖光帝冷笑道:「喝几杯?你一杯喝掉了多少雪花银?」 太子听见这冷笑便是一个哆嗦,愣是半句话都不敢接了,垂着脖子宛如一只被拎起的鹅似的,任由靖光帝大骂他穷奢极糜,不知节俭,只知享乐,全无半点储君该有的样子。 骂完之后,靖光帝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罚了他三年的俸禄,这才作罢。 太子被训斥得宛如一只鹌鹑,喏喏应是,靖光帝瞧着他便觉得心里烦,摆手让他滚出去了,太子这才赶紧退出去,才离开御书房,便见到赵羡跟着刘春满迎面过来了,他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难看得很。 赵羡仿若未觉,向他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只是打量着他,脸色黑如锅底,最后拂袖而去,竟是负气不肯搭理他了。 刘春满见了,心里暗自摇头,对赵羡道:「晋王殿下,皇上还在等着您呢,这边请。」 赵羡笑了笑,道:「有劳公公带路。」 …… 寿王府。 王府西苑里,一只细瘦的胳膊放在榻边,一名太医正替那人细细把脉,那手腕上有一个银色的细镯子,上面还挂着两个小巧的银铃铛,太医把完脉之后,便将那手腕轻轻放回锦被下,碰到了银铃铛,发出了细碎清脆的声音。 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道:「怎么样了?张院判。」 那张院判正是太医院的张才斗,听了这话,连忙道:「回寿王殿下的话,这小姑娘是太久未进食了,又因长途跋涉,受了寒冻,才导致身体如此虚弱,下官开一剂方子,仔细将养一阵子便会大好,在此之前,还是让她不要太过劳动。」 赵瑢颔首,道:「有劳张院判了。」 「王爷折煞下官了。」 张院判将少女那细瘦的胳膊放回锦被下,忽然听见了一阵银铃清脆细碎的声音,他咦了一声,神色有些惊讶的模样,赵瑢见了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院判摇了摇头,轻轻拉起锦被,看见了那细细的手腕上,正戴着一个银色的小镯子,上面绞着细细的银丝,镯子上还挂着两个小小的铃铛,他道:「只是觉得这镯子眼熟得很。」 他说着,提起笔来写方子,写了两个字,才啊地回过神来,道:「下官确实是见过这个镯子。」 赵瑢有些好奇地问道:「在哪里见到的?」 张院判放下笔,道:「之前晋王殿下请下官去为晋王妃娘娘把脉,下官看到她手上也带了个镯子,和这个是一样的。」 闻言,赵瑢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他低头看了看榻上的少女,她面色平静,只是眉心微微蹙着,睡得极不平静,仿佛梦里也有什么困扰她的事情,面色苍白瘦削,下巴尖得几乎能看见了棱角,整个人仿佛要被那一堆软锦埋进去了。 张院判写完了方子,恭敬地交给赵瑢,旁边立即有丫鬟来接了过去,张院判叮嘱道:「三碗水煎至一碗,每日早晚服用两次,半个月便可痊愈,只是这小姑娘长时间未进食,肠胃恐怕不好,要仔细将养,注意饮食。」 随后他又说了些饮食宜忌,这才起身来告辞,却听旁边窗外传来鸟儿清脆的啾啾鸣声,他闻声看去,只见那窗外的廊下挂着一只精致的鸟笼,笼子门是敞开的,一只小小的画眉鸟正乖乖蹲在那笼子里,并不飞出去,只是睁着两只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很是机灵讨喜的模样。 张院判不禁笑了,道:「王爷还养着它呢。」 赵瑢也跟着看向那只小画眉,温和道:「它的爪子断了,去外面也活不长,索性让人养着了。」 张院判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王爷心善。」 赵瑢只是笑:「张院判谬赞,举手之劳罢了。」 等到张院判离开后,赵瑢看了看榻上仍在昏迷的少女,吩咐一旁侍立的丫鬟道:「仔细照看,若有不妥,立即来报我。」 丫鬟忙不迭答应了,赵瑢这才摇着轮椅离开,路过廊下时,他抬起头,望着那个鸟笼,随侍的下人以为他想要带走,正准备将它取下来,却被赵瑢摆手拒绝了,道:「就放在这里吧,院子里也有些生气。」 「是。」 轮椅上的男人被推着远去了,小画眉鸟乖巧地趴在窝里,洒落下一串清脆的鸣叫,在寂静的院子里传开来,窗下的榻上,少女细瘦的手腕动了动,银铃铛发出轻微的碎响,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陌生的描着彩绘的房梁横木,神色颇有几分茫然之意。 这是……哪儿? 正是四月时候,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晴光明媚,园子里的草木肆无忌惮地往外伸展着,翠色的叶子在阳光下几乎熠熠发光,寒璧捧着朱漆雕花托盘走过回廊,迎面便看见了一名穿着深色劲装的女子过来,正是江七,她见了寒璧便问道:「请问王妃娘娘现在在何处?」 v第三十七章[11.25] 寒璧答道:「娘娘在竹园,江侍卫若想见娘娘,可以随我来。」 江七点点头,跟着她一路穿行了朱漆长廊,又过了王府后花园,才终于到了竹园,进门的时候,寒璧转头叮嘱道:「江侍卫万要冷静,莫慌。」 江七应下,心里却有些疑惑,却见寒璧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叩响门扉:「娘娘,是奴婢来了。」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进来。」 寒璧将门推开了,霎时间无数轻微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定睛一看,却是黑麻麻一片的虫子,正疯狂地朝门口涌来,江七一见便觉得头皮发麻,危机顿起,她反手便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正在这时,一样什么物事自院内抛出来,落在那群爬虫中央,霎时间,所有的虫子们都停住了动作,扔过来的东西是一枝竹管,虫子们仿佛看到了自家的巢穴一般,接二连三地乖乖爬进了竹管之中,其他钻不进去的也都退开了,转眼间便退进了各种旮旯缝隙里,消失不见了。 江七总算知道了寒璧之前那话是什么意思了,她抬眼望去,只见姒幽坐在院子里,脚边放着几根长长的翠竹,她手里拿着一柄刻刀,正在刻着竹节,碧色的竹屑自她的指间簌簌而落,洒在了裙摆上,被她不甚在意地拂开。 夏天要来了,姒幽得为蛊虫准备新的竹管,对于喜好阴凉的蛊虫们来说,夏天不啻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只要稍不注意,蛊虫们就会死掉,大多都是被热死的,所以要小心打理。 见了江七来,她便将竹管放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道:「坐。」 这么些日子下来,江七也算摸清楚了她的脾性,晋王妃没有什么架子,她甚至与人说话时,也不会用命令的语气,江七喜欢与她相处,她顺着姒幽的意思,在她身旁坐下来,道:「我前几日联系了江汀阁从前的人,有两个人愿意效忠王府。」 姒幽点点头,道:「足够了。」 她顿了片刻,又道:「我将解毒的方法告诉你,你替他们解了毒,就开始调查。」 江七应下了,问道:「王妃是想调查太子?」 姒幽摇了摇头,道:「不,要查寿王当年坠马的事情。」 …… 十几年前,寿王坠马,摔断了腿,从此不良于行,靖光帝无奈,唯有另册长子赵叡为太子,封赵瑢为寿王,但是他并不是很满意现在的太子,有些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来,太子才智平平,于国事上并无建树,好在平日里品行勉强还算端正,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靖光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过去了。 只是,才能平平的一国储君,日后于大齐朝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靖光帝的心底总是有那么几分遗憾的,往常未曾表现出来,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秉笔太监刘春满恰好是其中一个。 他小心地研着墨,眼观鼻鼻观心,耳听得靖光帝在与晋王赵羡说话,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金色的阳光自窗外落进来,将整个窗下映照得通亮,靖光帝在与赵羡下棋,他慢慢地落了一枚黑子,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该你了。」 赵羡审视着棋盘,片刻思索后,放下了白子,忽闻靖光帝道:「前阵子,朕让你去查的事情,你查出来了么?」 闻言,赵羡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正对上靖光帝的视线,他看了棋盘一眼,又按下一枚黑子,口中随意道:「这么瞧着朕做什么?怎么,不记得了?」 赵羡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心的白子,片刻后松开,微微笑道:「怎么会?父皇吩咐的事情,儿臣如何会不记得?」 「嗯,」靖光帝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道:「说说。」 当初靖光帝让赵羡去查自己在大秦山被刺杀的事情,赵羡如今确实是查到了,可是他要如何开口?仅仅是凭着一枚小小的印章,就把矛头指向如今的太子殿下?一枚印章能说明什么? 即便是靖光帝亲口问他,赵羡也不敢冒这个险,只是含蓄答道:「儿臣派去调查的人确实有了些发现,只是仍有些疑点,不敢妄下断定,扰乱圣听,还需要一些时间仔细核实,才敢上奏父皇。」 靖光帝听了,果然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道:「谨慎些确实是好事。」 他说完,又问起刑部的一些事情来,赵羡也都回答了,两人一对一答,一边下着棋,就像是普通平凡的父子一般,倒有了那么几分亲切温馨的感觉来,刘春满在旁边看着,也颇是欣慰。 然而这感觉没多一会就被打破了,殿外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刘春满微微皱起眉来,他看了靖光帝一眼,见他仍旧在与晋王下棋,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大殿,只见前面几个宫人聚在一处,正在说着什么,刘春满紧走几步,其中一名小太监立即看见了他,连忙唤了一声道:「干爹!」 刘春满低声呵斥道:「都在这里做什么?皇上还在里头,有没有规矩了?」 那小太监苦着脸道:「不是……是他想要见皇上,儿子正拦着呢。」 刘春满打眼一看,便认出了来人,那人面上扯出一个干笑来,道:「贤妃娘娘方才头痛,昏厥了过去,奴才想着,怎么也得来通禀皇上一声。」 要真昏厥了过去你还笑得出来?刘春满哪里不知道后宫里的那些小计谋,平日里笑笑也就过去了,只是今日要闹到了皇上面前来,他便不大客气地道:「贤妃娘娘既然不好,就赶紧请太医啊,来请皇上做什么?皇上日理万机,政事且来不及处理,还能给贤妃娘娘看病不成?」 那太监脸色一僵,刘春满瞥了他一眼,又道:「凡事自己心里头要有个掂量,孰轻孰重分不清?主子病了不去紧着请太医治,若有个一二你当得起吗?」 那个太监不敢顶嘴,喏喏应是,刘春满见他不走,道:「还愣着做什么?要咱家亲自去给你请?」 他是靖光帝跟前的红人,那太监如何敢真的劳动他?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奴才自己去就是。」 「那就赶紧着啊。」 那太监有苦难言,只得悻悻离开,还得准备着怎么回复他主子的话,心里把个刘春满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通,这才一路小跑着往来路去了。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刘春满这才轻轻唾了一口,指着他那干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机灵着点吧,你怎么还能跟这种货色夹缠不清?脑子呢?」 小太监垂着头听训,刘春满骂完了,才又轻手轻脚地回了殿里,窗下靖光帝还在与赵羡对弈,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刘春满笑了笑,答道:「御膳房那边派了人来,想问问奴才,昨儿个那道八宝脆皮鸭还要不要?」 「哦,」靖光帝想了下,道:「还要,叫他们备上。」 他说着,又对赵羡道:「你中午也在宫里陪朕用膳吧。」 v第三十八章[11.25] 赵羡立即应下:「是,儿臣遵旨。」 蕉梧宫是太子生母,贤妃娘娘所住的宫殿,却说那太监吃了刘春满一通挤兑,撞了一鼻子灰,悻悻赶回了宫里,入了厅,进门便见着太子正坐在上首,两手搭在膝盖上,正垂头沉思着什么,见了他进来,立即问道:「如何了?」 太监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奴才没见着皇上。」 他才说话,便听见里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没见着皇上,那话递进去了吗?」 太监把头低得更深了,呐呐道:「没、没有,奴才才到御书房门前,就被刘公公给挡回来了,说皇上如今正在处理要事,不许奴才惊动了,奴才有负娘娘与殿下重托。」 他说着,便叩首告罪,太子面上有戾气浮现,他抓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上狠狠一砸,骂道:「饭桶!」 茶盏登时摔了个粉碎,锋利的瓷片四溅飞开,将那太监的脸上割出几道细小的血口子来,太监吓得战战兢兢,一味叩首不止,里面传来些许响动,紧接着,珠帘被掀开,发出轻微细碎的碰撞声。 一名穿戴极其讲究的美貌妇人被宫婢扶着从里面踱出来,正是贤妃,她瞥了太子一眼,轻斥道:「你冲一个奴才发什么火?」 太子心中火气未消,只是撇开头,贤妃冲地上那太监摆了摆手:「下去吧。」 等那太监忙不迭退下了,贤妃这才在椅子上坐定了,太子这才忿然开口道:「儿臣走的时候,父皇才召见了赵羡,想必他如今还在御书房里。」 贤妃面上浮现出深色来,道:「仅仅只是召见,倒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真的有事呢?」 太子仍旧是不悦,贤妃又道:「你父皇要召见他,也不是咱们能阻止的。」 太子一噎,道:「儿臣咽不下这口气。」 贤妃拿起一旁的茶盅,道:「这两年来,母妃倒也看明白了些,那赵羡再如何,也就是一介亲王罢了,你可是大齐的储君,再怎么样,他还能越过了你去?」 太子不言不语,贤妃看他那副模样,便知道他心里气不顺,道:「你今日受了训斥,是有些不好受,但母妃以为,你切不可为着这些事情烦神,那赵羡算个什么,也能跟你比?你莫自降了身价,白白触了皇上的霉头。」 太子瓮声瓮气道:「他赵羡若不跟我对着干,我今日何至于受父皇责骂?」 贤妃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忍一忍他,等到了来日,要处置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着又劝了太子几句,道:「你要沉得住气,这几日就安生些,万万莫再招皇上的眼了,等过一阵子,皇上消了气,自然就没什么事情了。」 太子应答了,母子二人又说了几句,外面忽然进来一名宫女,低声在贤妃耳边说了几句,贤妃细长的眉猛然一皱,声音也尖利起来:「果真?」 太子见状,立即问道:「母妃,怎么了?」 贤妃的指甲死死揪住了手中的丝绢,眼神锐利,慢慢道:「皇上中午留了晋王一同用膳。」 若是平日里倒也没什么,父子两人用个膳而已,可这才狠狠训斥了太子一番,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转头又留另一个儿子一同进膳,其中的落差顿时就凸显了出来,叫有心人看见了会如何作想? 这下就连贤妃都淡定不了了,太子猛地站起来,怒声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有何脸面踏出这个宫门?」 贤妃咬住下唇,捏着帕子,问那宫女道:「皇上就留了晋王一人么?」 那宫女答道:「是,御书房上午除了太子殿下以外,就只召见了晋王。」 「啪——」的一声脆响,太子又摔了一个瓷盅,气得两眼都红了,贤妃立即挥退左右,厉声道:「都出去,把嘴巴给本宫闭紧了,若是露了半点风声,本宫生撕了你们。」 一众宫人连忙低头退了出去,太子便问道:「母妃,如今该怎么办?父皇若真的看重了赵羡……」 「你先别慌,」贤妃站起身来,想了想,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咱们千万别自乱了阵脚,别说他如今只是一个亲王,即便当年的赵瑢是太子,又能如何?」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转冷,宛如冬日寒冰一般,其中的恶毒之意,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她道:「你即刻派人去叫太子妃入宫来,此事咱们得好好谋划一番。」 …… 晋王府。 姒幽站在廊下,仰头望着屋檐,寒璧与明月跟在她身后,也跟着伸长脖子往上看,主仆三人聚精会神,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似的,赵羡一进后院便看见了这种场景,颇有些好笑。 走近了些,便听见明月悄声道:「啊呀,还差一点点,怎么办?」 姒幽手里举着一根竹枝,轻轻扫向房檐,那里趴着一只蜘蛛,只是竹枝有些短,她踮起脚尖,却还差了些许,那蜘蛛显然是意识到有人要骚扰它,还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这下姒幽更碰不着它了。 寒璧见了,小声道:「娘娘,不如我们拿梯子来罢?这样总不是办法?」 姒幽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正在这时,她只觉得身子被一双手臂稳稳抱住,紧接着便是一轻,视线一下子就拔高了许多,姒幽低头一看,只见赵羡眼带笑意地望着她,然后轻轻托了托,像抱着一个孩子那样,让少女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姒幽再次举起竹枝,探向屋檐上的那只蜘蛛,它立即意识到了危险,正欲逃向瓦片缝隙间,却被姒幽眼疾手快地往外一挑,整个就被挑得飞了下来,被早有准备的寒璧与明月一扑而上,用一个大碗扣住了。 赵羡还不肯放手,将姒幽抱着,看着两个丫鬟徒手抓蜘蛛,便好奇问道:「又是鬼面蛛?」 姒幽摇了摇头,将竹枝扔了,道:「不是,这个叫毒虻蛛,是鬼面蛛的天敌。」 她道:「鬼面蛛已经炼得差不多了,将它与毒虻蛛放在一个容器中,使二者相斗,过了七七四十九日,若鬼面蛛不死,蛊便已练成了。」 赵羡问道:「鬼面蛛的蛊有何特别的用处?」 v第三十九章[11.25] 姒幽不答,只是神秘道:「等日后你便知道了。」 她难得卖一回关子,赵羡听了觉得甚是喜欢,果然不再追问,径自抱着她进了屋里,将人放在榻上,然后低头轻轻咬了咬她的唇,道:「阿幽,你一日都在府里,闷不闷?」 姒幽疑惑道:「为何会闷?」 她从前在巫族里的时候,也是成日呆在竹屋里,亦或是来往于祭司堂,此外若非必要,绝不出去,来了晋王府也是这般,姒幽并不觉得无聊,也不觉得闷,她向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赵羡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却总觉得,拘着你了。」 岂料姒幽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认真道:「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道:「若我真想要走,你能拦得住么?」 光是想到姒幽会走,赵羡便觉得心中一空,他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他虽然没有说话,姒幽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抬眼与他对视,道:「不要多想。」 她说完,像是为了安抚他似的,亲了亲赵羡,如同一只猫儿似的,亲昵地蹭他,蹭得赵羡心中微动,然后低头吻她,唇齿相依,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姿态温柔地掠夺着。 天色将暗未暗,屋子里未曾掌灯,昏暗的天光自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朦朦胧胧地勾勒出柔婉的线条,女子细致的锁骨,洁白圆润的肩头,纤细单薄的背,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美不胜收,令人忍不住惊叹,一室旖旎。 越是看不清,便越觉得皮肤间的触碰极其敏感,手指所过之处,无处不娇软,无处不细腻,轻软的呻吟叫人听了忍不住面红耳赤,寒璧与明月站在门外,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黑黢黢的房檐,两眼放空,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动静。 直到远处的灯笼次第亮起,到了上灯时分,姒幽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张饼似的,被翻来覆去地烙,她终于睁开眼,伸手按住男人,认真道:「要节制些。」 赵羡亲了亲她眼角的那一颗小痣,嗓音里带着低笑:「阿幽太好了,忍不住。」 不过即使忍不住,他也还是罢了手,今日吃得确实够了,他将怀中人抱起来,替她披上衣裳和毯子,免得着凉,然后又止不住亲了亲她,道:「我让人准备热水。」 等热水备好了,赵羡回来才发现姒幽已经歪在榻上睡了过去,他弯腰将她抱起来,绕过屏风,放入浴桶内,途中姒幽睁了一下眼,见到是他,又倦倦地打了一个呵欠,继续睡了。 赵羡轻轻抚了抚姒幽的头发,女子似有所觉,她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又继续打起瞌睡来,仿佛一只猫儿一般,分外安逸。 次日下午的时候,晴光明媚,阳光透过繁茂的花枝,落了下来,姒幽正坐在院子里,任由明月给她挽头发,天气暖洋洋的,惊蛰已过,在地里躲藏了一整个冬天的小东西们都纷纷爬了出来,就连赤蛇都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了,不再如从前那般腻在她的袖子里取暖,然而姒幽却仿佛要进入了冬眠似的,总是犯困,只要坐上那么一小会儿,她就会打瞌睡。 一开始倒还好,赵羡真的以为她是犯困,还觉得她打瞌睡的模样如同小鸡啄米,分外可爱,可是次数一多,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春困秋乏是不错,可是为何一个白天,姒幽就能睡上半天?打瞌睡的次数都数不清了。 就好比现在,明明一开始还在与寒璧两人说话,明月将她蹭乱的青丝散落下来,拿玉梳梳齐整了,再重新挽起,用一枚白玉簪子别好,笑眯眯道:「娘娘,梳好啦。」 半晌听不见回应,寒璧探头一看,却见姒幽歪在躺椅上,阳光洒落在她如玉般的面孔上,长长的睫羽清晰宛然,淡淡的浅色阴影投落下来,仿佛两把小扇子。 她微微张着唇,呼吸清浅,双颊被太阳映出些许淡红,仿佛抹了胭脂一般,面若桃花,说得便是这般的情形了。 寒璧冲明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回身从屋子里取了毯子给她改上,才直起身,便见赵羡从门外进来,她与明月连忙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赵羡摆了摆手,目光落定在躺椅上,姒幽睡得正酣,甚至有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脸上都毫无所觉,睡容静谧。 赵羡望了她许久,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眼底浮现出深深的担忧,最后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拿开花瓣,低头吻上了她淡粉色的唇。 姒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入目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再次闭上眼,唇舌却下意识地回应着,动作也是懒懒的,像一条不爱动弹的蛇。 小巧的舌尖温软无比,惹得赵羡起了兴,捉着她亲了半晌才放开,姒幽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眸终于清明了些,声音清冷却又带着几分绵软,让人想起了枝头被太阳晒得荼蘼的桃花,她道:「你怎么了?」 赵羡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两人双目相对,姒幽甚至能看清他瞳仁中倒映的一个小小的自己,赵羡亲昵地啄吻了一下她的鼻尖,道:「阿幽,你近日总是犯困,我有些担心,刚刚找了太医来,咱们去看看。」 姒幽短暂地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好。」 姒幽任由赵羡牵着她,一路去了花厅,仍旧是上一回那个张院判,见了两人立即行礼,赵羡摆了摆手,催促道:「劳烦张太医替王妃看看,这些日子她总是犯困,本王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毒的缘故?」 张院判连忙道:「待下官诊一诊脉才能知道了。」 赵羡道:「那便诊吧。」 姒幽的衣袖被撩起,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张院判便搭着她的脉,开始诊治起来,姒幽的脉象异于常人,他是早就知道的,略微皱着眉,仔细感受着那缓慢的脉搏,嗯了一声,声调上扬。 赵羡的心也立即跟着提了起来,竟然有些紧张:「如何?」 张院判没答话,他诊了右手,又诊左手,一开始还满脸疑惑,赵羡看着他的手指在姒幽的腕间摸了又摸,竭力按捺住心里的躁动,道:「怎么说?」 张院判捏着胡须又仔细打量着姒幽的面孔,然后又去看赵羡,最后问姒幽道:「娘娘夜间可是多梦?」 姒幽想了想,答道:「从前常常做梦,最近倒是少了许多。」 张院判点了点头,问道:「也是这几日才觉得困么?从前可有出现过这种症状?」 赵羡接口道:「没有,阿幽从前很好,只最近四五日,总是犯困,有时候只稍坐片刻,便会瞌睡,白日里要睡上许久。」 「唔……」张院判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在斟酌语言似的,却见姒幽靠在椅子上,刚刚坐了这么一会,她又开始犯起困来,眼神有些迷蒙,眼看是又打瞌睡了。 赵羡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忧虑,问道:「张院判,阿幽这样,是不是因为毒的缘故?能不能治?」 张院判听罢,盯着姒幽看了看,又盯着他看了看,摇摇头,道:「不是,这……这下官治不了啊。」 v第四十章[11.25] 赵羡一惊,顿时紧张起来,紧接着,便听张院判轻咳一声,委婉道:「王爷不必忧心,那个……新婚燕尔,咳咳,房事还是需要……稍微节制一些为好……」 张院判的老脸皮都烧得慌,恰在此时,姒幽忽然惊醒过来,正好听见了最后几个字,勉强睁开眼,盯着赵羡,认真道:「我说过了,要节制一些。」 赵羡:…… 寿王府,书斋。 清晨时候,寿王赵瑢坐在窗下,面前放了一个棋盘,他正在凝视着棋局,仔细思索着,许久之后,才轻轻落下一枚白子,外面的园子里传来黄莺声声娇啼,一树西府海棠开得正好,灿烂如霞,引来蜂飞蝶舞,一派生机勃勃。 玉质的棋子在落下时,发出轻微的声音,惊扰了这一室安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在书斋门口止住,显然是在等候,过了片刻,赵瑢才一边落子,一边淡声问道:「怎么了?」 侍女的声音轻轻传来:「那位小姐已经清醒了。」 闻言,赵瑢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盅中,摇起轮椅转过来,道:「去看看吧。」 「是。」 侍女上前来,推起轮椅,往西苑的方向走去,晴光大好,人间四月时候,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小径两旁的花木生长得分外繁茂,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等到了西苑的时候,侍女推着赵瑢入了院子,院内传来鸟儿轻鸣,啾啾啭啭,很是欢快,叫人听了只觉得分外悦耳,赵瑢忽然抬起手来,侍女的动作顿时停下,他摆了摆手,侍女无声无息地退开了。 赵瑢亲自摇起轮椅往院子里而去,一只小小的鸟儿从檐下飞起,翅膀挥扇时,发出簌簌之声,在阳光下投落一个小巧的影子,他抬起头来,目光追随着那只小鸟儿飞过瓦蓝的天空,洒落下一串清脆的鸣叫,最后收敛双翅,落在了一只细瘦的手上,是那只断了爪子的小画眉鸟,此时它正歪着头,啾啾鸣叫着,十分雀跃。 赵瑢的目光落在它的爪子上,原本绑缚着的白色布条已经不翼而飞,露出了细长的腿,笔直而有力,它站得很稳,若不是因为那一身熟悉的羽毛,让人几乎要疑心这不是之前那只画眉鸟了。 赵瑢定定地看了它许久,才将视线投向那只手的主人,很瘦,面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少女的五官算不得多么漂亮,眉如远山,杏眼薄唇,下颔很尖,组合在一起,便让人觉得有一种小巧玲珑之感,她的手指也很细,抬起时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细瘦的手腕,上面悬挂着一个古朴的银镯子,两枚铃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微一动,便会发出细碎清脆的声音,很是悦耳。 就在赵瑢打量她的时候,少女轻轻一抬手,那只小画眉鸟便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发出一声娇啼,纵身飞向了碧蓝的天空,她转过头来,看了看赵瑢,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双腿上。 …… 四月已是暮春时候,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日子波澜不惊地滑过,朝堂之上,却并不平静,无他,晋王赵羡的存在开始渐渐显眼起来,所有的朝臣们都看在了眼里,而相对的,太子的处境比起之前又那么一些些不妙了。 很长一段时间,太子的脸色都是极为难看的,自上一回靖光帝留赵羡一同用午膳之后,他与贤妃便立即叫了太子妃入宫商议,太子妃的祖父是内阁次辅闻人岐,商定之后,太子妃火速回了一趟娘家,将事情报给了闻人岐。 于是这几日下来,每隔两天,便会有御史参赵羡,只是赵羡平日里很是谨慎仔细,能被指摘的事情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什么在宫中不着公服,散值时间太早等等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 靖光帝参议了一上午的朝事,精疲力尽,脑袋发昏,一看到这种奏折,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但秉着事要公办的道理,他还是叫来赵羡问了问,才知道缘故。 为什么在宫中不着公服,那是因为散值了,要离宫回府,自然要换更舒适的常服。 至于散值时间太早,赵羡立即表示并无此事,只是有一日,他的一样重要物什落在了府中,要回府去取,之后很快又回来了,进出宫门都是有记录的,靖光帝使人一查,果然是如此。 几次下来,靖光帝就觉得烦了,只是御史向来风闻奏事,不以言获罪,他也不能罚他们,最后索性让刘春满把参赵羡的奏折都压下来。 太子不见靖光帝这边有动静,赵羡一切照常,显然是连斥责都没有,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日朝议结束之后,靖光帝照例问了一句:「谁还有本要奏的?」 见下头的官员都没什么动静,靖光帝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先——」 话还未说完,一名老御史出列,道:「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看见那张熟悉的布满皱纹的脸,靖光帝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他刚刚就不该问那一句,无他,这个陈御史,正是近来坚持不懈弹劾赵羡的那一位,他不由按了按脑门,免得青筋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准奏。」 陈御史躬身道:「微臣参的是晋王殿下,以权谋私,徇私枉法。」 比起之前,这两个罪名可就大了,赵羡眉头微挑,坐在龙椅上方的靖光帝也顿时坐直了身子,目光威严地盯着陈御史,道:「如实说来。」 「臣遵旨,」陈御史拱了拱手,道:「晋王爷殿下,今年年初元月十三,晋王府里打死了一名下人,王爷可还记得?」 赵羡愣了愣,回想片刻,才记起当初在府里收了银子,私下传姒幽谣言的那个侍女,后来确实是被处理掉了,他微微抿起唇,道:「确有此事,本王记得。」 陈御史神色肃穆,转头看向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死了人,便是人命案子,何不报官府与刑部?反而将受害之人趁夜匆匆埋了?晋王殿下乃是刑部尚书,堂堂六部之首,岂可如此枉顾大齐刑法,此举是否有草菅人命之嫌?!」 说到最后,他那张如同风干的老橘子皮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表情,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陈御史说完,又回过头去,义正言辞地向靖光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晋王还是朝廷命官,身居刑部要职,却视大齐律例为无物,实在令人齿冷,臣恳请皇上重视此事,还枉死之人一个清白,也还世人一个公道!」 不愧是多年的老御史了,仅仅三言两语,便上纲上线,靖光帝听罢,眼神微沉,眉头皱起看向赵羡,沉声问道:「晋王,陈御史说的,是否属实?你确实打死了一名侍女,然后将她悄悄掩埋了?」 赵羡上前一步,垂着头,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臣府里确实是发生过此事。」 闻言,靖光帝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神色严肃地问道:「那你为何不报官府?」 赵羡不疾不徐地答道:「当时未曾报给官府,原因有二,这侍女当时偷窃了家中银两,逾三十两有余,按照大齐律例,奴仆犯了偷窃罪,五两以上便可送往官府,臣当时只是派人杖责了她三十,下手的人没有轻重,不慎将那侍女打死了,此乃其一,其二,那侍女原是府中买下的,白字黑字写了卖身契,本就是臣府中所有,是臣的家产,臣处置自己的家产,敢问陈御史,本王何罪之有?」 陈御史被他噎得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犹自强辩道:「晋王的话,无凭无据,岂能令人信服?」 赵羡顿时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臣稍后便将那侍女的卖身契与偷窃的赃银一并找来,呈给皇上过目。」 文武众官听了皆是一哂,觉得这陈御史真是没事找事,打死一个侍女算得了什么?别说堂堂一个王爷了,就是众官后宅,还没有点儿龌龊事儿么?哪里就值当他这么大张旗鼓,还捅到了皇上面前来,小家子气。 v第四十一章[12.02] 赵羡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无破绽,看着下方呐呐无言的老御史,靖光帝按了按眉心,同时也按捺住心中的那一股子隐怒,沉声道:「晋王此案便先交由大理寺审查,若真有其事,朕也绝不能姑息,今日朝议到此,退朝吧。」 待恭送靖光帝的仪仗离开后,文武百官这才纷纷离开了文德殿,陈御史也趁机混在了人群中走了,倒也难得他一把老骨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像是生怕被赵羡堵住了似的,眨眼就没了影。 偌大个殿内,很快便人影寥寥,空气安静下来,赵羡回过头,正看见了太子赵叡,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敌意。 赵羡轻轻扯了扯唇角,那敌意立即就消散了,快得仿佛是人的错觉一般,取而代之的则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他侧过身子,让开路来,轻笑道:「殿下请。」 赵叡紧紧盯着他,眼中的敌意却未曾散去,那眼神既像是探究,又像是打量,如同某种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要在下一刻探出爪子来将他撕裂,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孤总算是明白赵振为何一直厌恶你了。」 「孤也觉得你甚是令人厌恨。」 即便是到了相争的地步,赵羡的表情也是这样彬彬有礼,斯文温和,就像戴了一张厚厚的面具,后面却是森然的獠牙,让人防不胜防。 听了他的话,赵羡忽而弯起唇一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他道:「殿下这样说,臣心中实是惶恐,不过臣长到如今,只有一样好,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赵叡的眼睛猛地一睁,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赵羡便拱了拱手,道:「臣先告退了。」 此时已是五月份了,天气开始有了热意,日头当空,明媚的阳光肆意洒落下来,让人眼前白花花一片,官道两旁的青草足有膝盖深了,一眼望去,入目之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翠色,宛如画匠泼墨似的。 一匹黑色骏马自官道远处快速奔跑而来,如疾风一般,风尘仆仆地在一个小镇里停了下来,这个镇子名叫柳镇,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小的在大齐的舆图是都找不着它的位置,这里距离京师有很远的距离,骑着马日夜兼程,都足足需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 黑色骏马停在了一家客栈前面,一名身着深色劲装的女子从马背上利落地翻身跃下来,将马鞭扔给了客栈里迎出来的伙计,让他将马牵去喂食草料。 那女子正是江七,她低声问那伙计,道:「人在哪里?」 客栈伙计将马鞭往手腕上绕了一圈,口中答道:「沿着这条街走到底,左转进去,在槐花巷子里头,左边起第二户人家。」 江七答应一句,转身就走,分外利索干脆,那客栈伙计走到骏马面前,拉着它的缰绳往后院走去,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江七按照他的话,顺利找到了槐花巷子,左边起的第二户人家的院子门是开着的,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在门口找食,发出清脆的啾啾声,见到有人过来,老母鸡如临大敌,登时高耸起脖子,张开双翅,咯咯叫唤着,领着小鸡仔们一溜烟蹿开了。 院子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手里拿着一串槐花,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陌生的来客,江七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打量她一眼,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家里的大人在吗?」 那小女孩显然是没想到这个陌生女子是找她家的,愣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娘和爷在,你……你找谁?」 江七道:「找你爷爷。」 小女孩喔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转身就奔进了院子,大声呼喊道:「爷爷,爷爷!有客人来了!」 不多时便惊动了屋里的大人,一个矮瘦的老人走了出来,满面疑惑:「是谁?」 他才说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江七,怔了一会,才不太确定地道:「您是……」 江七没答话,径自进了院子,从袖中取了好大一锭银子放在石磨上,老人的眼睛蓦地一睁,明晃晃的阳光落在那银锭上,折射出白花花的、刺眼的光芒,也晃花了从屋里出来的夫妇两人的眼。 老人的嘴唇却猛地哆嗦了一下,他不喜反惊,警惕地看着江七,惊疑不定地道:「你……你是什么人?」 江七这才终于开口问道:「您认识曾经的东宫九牧监马牧使王程吗?」 老人猛然一惊,苍老的面孔上闪过明显的慌乱,他连连摆手,退开一步道:「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走!快走!」 江七不走,反而进了一步,直视着老人惊慌失措的眼睛,道:「他是您的远房表兄,当初荐您老入东宫做一份小差使,后来因东宫出了大变故,牧马司上下数十人皆被罢黜发落,王程也意外落入护城河里溺死了。」 她越说,那老人越是惊恐,全身都发起抖来,而江七的声音却没有什么情绪,道:「之后您立即离开了京师,举家搬走,我说得没错吧?」 她说完,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放在那一锭银子旁边,匕首暗沉的鞘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来。 …… 夜幕四临的时候,一匹高大的黑马匆匆驰入了京师,经过长春门,穿过长街,一路到达了晋王府门前,身着深色劲装的女子翻身下马,门房忙上来替她接过马鞭,江七径自进了王府,找到了书斋。 姒幽此时正与赵羡在书斋里说话,见了江七,便放下笔来,问道:「查出来了么?」 江七点点头,赵羡略微坐直了身子,道:「怎么样?」 江七答道:「属下找到了十三年前在东宫九牧监任职的人,他叫王勘,是九牧监马牧使王程的远房表弟,当初王程受太子赵叡与贤妃唆使,给寿王的马喂食特殊的药物,这才惹得寿王骑马时,马突然发疯,使得寿王自马背上摔下来。」 「王程做下此事之后,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太子与贤妃灭口,便将事情悄悄告知了王勘,后来他果然死了,王勘胆子小,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反而举家搬离了京师。」 赵羡想了想,道:「除此之外,可还有物证?」 闻言,江七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道:「只有此物。」 赵羡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瓷瓶,唯有一指来高,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姒幽将瓷瓶拿过来,看了一会,然后揭开了。 赵羡立即阻止道:「阿幽,里面恐怕有毒。」 姒幽淡淡道:「不怕。」 她将瓷瓶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微微皱起,赵羡见了,意识到了什么,道:「阿幽,怎么了?」 姒幽道:「没有毒。」 v第四十二章[12.02] 这下子江七也愣了一下,道:「难道是他在骗我?」 她眼里闪过冰冷之色,立即道:「属下再去一趟,必叫他说出实话来!」 「且慢,」赵羡抬手阻止了她,道:「先不着急,我记得当初寿王出事时,父皇也是派了刑部与大理寺一同调查的,并未发现马有中毒的迹象。」 闻言,姒幽若有所思道:「那这瓶子里究竟是什么?马吃了之后为什么会发疯?」 「派人一查便知了,」赵羡将瓷瓶放在桌案上,意味深长道:「不管里面是什么,这都是物证。」 …… 不知从何时起,宫中突然渐渐又起了流言,说的是当年的寿王落马之事,是被有心人设计的,至于这有心人是谁,所有人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时隔多年,谣言再起,就如当年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十几年前,靖光帝为流言所震怒,下令处死了许多宫人,不许再议论此事,然而时光荏苒,那些血腥气早已都散去了,如今流言卷土重来,即便是严令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被压在深处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又被翻了出来,就宛如池底沉淀已久的泥沙再次被搅动了,来势汹汹。 这些流言原本是宫人们私下议论的,不知怎么,最后传到了坤宁宫里皇后的耳中,寿王坠马的事情本就是她心中多年的隐痛,只是当年查了许久也没有证据,然而如今又因为那些流言,皇后心底的伤口再次撕开了痂,令她痛苦难当。 因着是太子生母的缘故,贤妃本就压了皇后一头,尽管这么多年下来,她的性子较从前稍微有所收敛,但是中宫仍旧深受蕉梧宫所苦。 一看到贤妃,皇后便止不住会深想当年的事情,心中的厌恶与哀痛愈发深刻,最后索性不需要贤妃来坤宁宫请安了,免得相看两厌。 坤宁宫闭门多日,唯有寿王赵瑢来请安时,才总算开了大门,一见到自己的儿子,皇后心中多日的愤懑与痛楚一并宣泄了出来,抱着他便是好一通哭,一个劲儿说母后无能,对不住你云云。 赵瑢只得温声安慰了她小半日,待皇后哭个够了,才问明白了事由,皇后拿着手绢拭泪,赵瑢垂着眼听她哭诉,末了才淡声道:「这些宫人实在是没有规矩,竟将这种事情胡乱议论,还传到了您的耳中,该狠狠责罚才是。」 皇后泪眼婆娑,拉着他的手,道:「母后当年也疑心过,你父皇派人查了许久,一直未曾发现端倪,都说那马是突然发了疯,可母后心里这坎总是过不去,哪里就那么凑巧了?给太子喂养的马,事先都是有人试骑的,他们骑都没有问题,怎么偏我儿来骑就出了事?」 赵瑢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宽慰道:「可当时父皇也派人仔细查了,那匹马没有中毒,或许就是儿臣时运不济吧,叫母后伤心了,是儿臣不孝。」 听了这话,皇后又止不住落泪,摇了摇头,只是一味自责哭道:「是母后无能,否则必叫那些卑鄙贼人身首异处,才能为我儿报仇!」 赵瑢叹了一口气,又仔细安抚她许久,皇后哭得累了,便歇下了,赵瑢略一示意,立即有宫人过来将他推到外间,他抬了抬手,轮椅便停下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问道:「是谁在传那些话到母后耳中的?」 宫人们顿时齐齐跪下,一人道:「回寿王殿下的话,这些……这些都是外面的宫人嚼舌根子,坤宁宫里并无人议论,请殿下明察。」 赵瑢的目光扫过她们,表情喜怒不辩,道:「若没有人学舌,母后又从何处听来这些话的?」 众人顿时深深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赵瑢摇起轮椅,走了几步,淡淡道:「无论外面怎么传,但是在坤宁宫里绝不许议论此事,日后不要再叫本王听到半点风声,否则,自有办法发落了你们。」 宫人们立即应答下来,直到赵瑢走后许久,她们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额上竟然都见了汗,看了看彼此的脸色,皆是心有余悸。 一个年级较大的嬷嬷转过身来,厉声告诫她们道:「殿下方才的话都听明白了?坤宁宫里不许再提此事,任是外面翻了天去,你们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是!」 一直到五月中旬,流言的热度才退却了些,倒不是大家不愿意议论了,而是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出现了,太后的千秋节到了。 整个皇宫上下都劳动起来,忙得脚打后脑勺,自然也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嚼舌根子了,倒叫太子和贤妃等人松了好大一口气,毕竟他们确实是真的做了亏心事的,风言风语盛行那些日子,太子和贤妃可以说是提心吊胆,幸好,这一茬总算是压下去了。 转眼就到了太后的千秋节这一日,按照大齐朝制,文武百官及命妇都需入宫行贺。 皇太后虽然并非当今天子的亲母,但是靖光帝从未有过丝毫怠慢,每年都是依制隆重举办,着令亲王及五品以上衙门遣官进笺者同在京文武百官,于文华殿行贺,三品以上的命妇朝太后于慈宁宫,年年都是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晋王府。 姒幽张开双臂,任由赵羡将礼服的大衫替她披上,眉头轻轻蹙起,道:「这个衣裳,好重。」 赵羡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只觉得那轻蹙的淡眉分外可爱,莞尔笑道:「穿一日就好了,等宫宴一结束,我们便早些回来。」 大齐的礼服色泽都是偏深,亲王妃礼服乃是深青色质地,上面以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衬用玉色深衣,穿在身上,显得端庄无比,姒幽的一头青丝尽数被挽起来,缀着亲王妃规制的花钿华钗,倒令她透着几分成熟的风情,宛如枝头将熟未熟的青果,分外诱人。 赵羡眼眸微深,打量了许久,才伸手牵起她,笑道:「我们走吧。」 王府的马车早已等候了许久,待两人上了车,便立即往皇宫门口行驶而去。 姒幽不是第一次来皇宫了,明媚的阳光落下,将白石质地的地砖映得通亮,令她不自觉微微眯起眼来,打量着四周,与前两次来的时候不同,今天有很多人,陆陆续续的,穿着如她一般,隆重而端庄,往宫里赶赴而去。 姒幽任由赵羡牵着,认出这不是去往慈宁宫的路,便略带好奇地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赵羡笑着答道:「我带你去找玉然。」 因为亲王以及文武百官需要在文华殿为太后庆贺,他不能带着姒幽去,然而这里如此陌生,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想来想去,只好去拜托他的那个妹妹了。 两人转过宫门,很快就消失了,没有注意到后方来了一行人,打头是一个小太监,正躬身引路,后面则是一名打扮华贵端庄的妇人,头冠花钗九树九钿,穿着的翟衣上绣着九对翟鸟,素纱中单,玉带佩绶,贵气逼人,赫然是一品诰命的礼服,与她走在一起的,也是一位一品命妇。 左边的命妇面色和善,笑起来很有几分和蔼味道,她道:「我瞧着前面的那个,可是晋王爷?」 另一个面貌温婉,笑答道:「是晋王爷殿下,他身边的那个,应该是晋王妃了。」 「前阵子晋王爷大婚,娶了这位晋王妃,倒不知是怎生个人物?」 v第四十三章[12.02] 那命妇笑着道:「看两人如此恩爱,想来定然是个得晋王爷心意的。」 左边那个听了,眼神往四下一扫,低声道:「听说,晋王妃似乎是个农户女?」 另一命妇想了想,委婉道:「即便是出身贫寒,如今嫁入了皇家,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她似乎不大想讨论下去,笑了笑,道:「我得先去见一见我那侄女儿,便先行一步了。」 两人互相颔首道别,等看着对方走后,那面色和善的命妇才压低声对身边人道:「你要来,娘也带你来了,你说话行事可千万稳重谨慎些。」 走在她身侧的,赫然是乐阳公主赵玉然的好友闻人姝静,她微微一笑,分外温柔道:「是,静儿多谢娘亲了。」 闻人夫人想了想,又道:「稍后太子妃定然也会来,你与她说说话。」 听了这话,闻人姝静的面上闪过一分不悦来,她咬着唇,道:「可……大姐她向来不爱理会我,我去找她,岂不是自取其辱?」 闻言,闻人夫人苦口婆心劝道:「她如今是太子妃,今非昔比,你就委屈着些,咬牙忍忍也就算了。」 一想到那个长姐,闻人姝静的眼底便浮现出难堪之色,但是很快又隐忍下来,低声软语道:「我知道了,娘,我会的。」 闻人夫人满意了,道:「你听娘的话,娘是为你打算,之前娘劝你入太子府,你又不肯。」 说起这个,闻人姝静有些着恼,咬着唇道:「我去太子府做个侧妃?被她压一头,日后焉能有好日子过?我若敢越过她去,祖父是不会答应的。」 闻人夫人叹气道:「娘想想也是这个理,姐妹共侍一夫,你父亲也不会同意,娘看晋王爷殿下也是不错的,那晋王妃到底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农户女,等晋王的新鲜劲过了,自然有你出头的时候。」 听了这话,闻人姝静不由露出一丝笑来,乖顺道:「娘说得是。」 却说姒幽被赵羡拉着去见了赵玉然,说了来意,彼时赵玉然正端着一个糕点碟子,嘴里正叼着桂花糕,瞪圆了眼珠子,惊诧道:「啊?」 她这一张口,糕点就啪嗒掉到了地上,赵羡耐着性子道:「阿幽对宫里的情况不熟,等会你带着她,文华殿的庆贺礼仪结束,我便会过来。」 赵玉然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干脆利落地道:「皇兄你只管去,皇嫂包在我身上!」 看着赵羡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姒幽才收回目光,一转头就对上了赵玉然灼灼的视线,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她有些不大自在地撇开眼,将手中的糕点碟子递了递,讨好道:「皇嫂,你要吃一个么?雪蒸桂花糕,御膳房刚刚才送来的,还热乎呢。」 姒幽盯着那碟子看,雪白如玉的骨瓷,上面摆放着一圈儿桂花糕,淡黄色的桂花糕被做成了漂亮的花型,上面缀着点点红色,分外精致诱人。 她一时没动,赵玉然便有些尴尬了,从头一回见面起,她就觉得自家这个三皇嫂与常人不同,宛如天上下凡的仙人,玲珑剔透,像是冬日的冰雪似的,没有一丝烟火气,自己倒好,一见面就给人家递桂花糕。 赵玉然莫名觉得自己的举动简直蠢透了。 她正想把糕点碟子收回来的时候,却见姒幽伸手,拿起一块看了看,然后小小咬了一口,赵玉然愣了愣,然后有些傻兮兮地问:「怎么样?皇嫂,好吃吗?」 糕点入口即化,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气,甜丝丝的,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腻,姒幽点点头:「好吃。」 赵玉然顿时放了心,笑眯眯道:「我也喜欢吃,皇嫂还要一块么?」 姒幽想了想,道:「你别叫我皇嫂了。」 赵玉然怔住:「为什么?你是我三皇兄的正妃,不叫皇嫂叫什么?」 姒幽道:「听起来很奇怪,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赵玉然本就是不爱拘礼的人,听了这话,便笑道:「那我与皇兄一样,叫你阿幽,好不好?」 姒幽手里还举着桂花糕,点点头:「好。」 赵玉然莫名就觉得她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分外可爱,叫人忍不住就想亲近她,她盯着姒幽看了半晌,直到那块桂花糕吃完了,忽然道:「阿幽,你能笑一笑么?我从没见过你笑。」 「笑?」姒幽疑惑抬眼,道:「遇到欢喜的事情才笑。」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什么事也没有,笑不出来,赵玉然颇有几分遗憾,道:「哦,那好吧。」 遗憾过后,赵玉然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姒幽道:「阿幽,我带你去玩好玩的东西吧?」 姒幽道:「是什么?」 赵玉然神神秘秘地道:「你随我来便知道了。」 她说着,牵起姒幽就往宫殿后走,转过数道回廊,只见前面有一块空地,地上立了四五个靶子,靶子上还扎着几支箭,只可惜偏了靶心几尺远。 姒幽打量一番,道:「射箭?」 赵玉然笑了,解释道:「校场的弓箭我都拉不开,所以特意找匠人做了几把轻便的弓,阿幽你会射箭么?」 姒幽倒确实射过箭,巫族里的女人也常常打猎,姒幽曾经被姒眉拽着去过一次山里,姒眉箭法很好,几乎可以说得上百发百中,她给姒幽说完射箭的要领,便把弓箭递给她,笑容灿烂道:「阿幽姐来试一试吧。」 姒幽学着她的姿势,拉弓放手,箭离弦飞出,一头扎在了树上,拔都拔不下来,把姒眉乐坏了,笑着打趣她。 「阿幽姐!原来你也有做不好的事情啊!」 「阿幽?阿幽!」 v第四十四章[12.02] 少女的声音将姒幽拉得回了神,她眨了眨眼,赵玉然笑吟吟地将弓箭递给她,道:「试一试?」 她的声音不期然与记忆里少女的声音重合在一处:阿幽姐来试一试? 姒幽接过弓箭,道:「好。」 她望了望那庭院中的靶子,退了几步,弯弓搭箭,瞄准靶心,一松手,箭矢如飞羽一般脱弦冲出去,撕裂空气,咄的一声轻响,一头扎入红色的靶心。 旁边的赵玉然惊叹地鼓起掌来,欣喜而崇敬道:「我练了好久,也不过将将能中靶,阿幽你好厉害!」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笑靥如花,眼底的神色都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她问道:「阿幽,你以前练过箭吗?」 姒幽略微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手,五指纤细,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着,她握住手腕,感受着布料下那枚安静的银铃铛,轻声答道:「练过一回。」 正在赵玉然还欲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有宫人过来,低声禀道:「殿下,闻人小姐求见。」 赵玉然先是欣喜地睁大眼,问道:「她来了?快让她——」 紧接着,剩余的话戛然而止,淹没在喉咙里,她迟疑地看向姒幽,姒幽抬眼,报以疑惑的神色,似乎在问发生了什么? 赵玉然顿时犹豫了一下,若是叫好友见到晋王妃在这里,说不定心情不佳,今日本是太后的诞辰,别闹得不愉快,她想了想,对那宫人道:「罢了,你去告诉她,我被父皇罚抄书了,现在不能出去,等过一阵子,我自然会去找她的。」 那宫人听罢,立即出去回话,等候的闻人姝静不觉有些失望,但还是柔柔一笑:「好,我知道了,有劳。」 经过这么一茬,赵玉然倒是生出几分惆怅来,一边是自己的皇嫂,一边是自己的好友,她只觉得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一方面她对姒幽讨厌不起来,另一方面又不忍心伤害多年的好友,赵玉然的情绪骤然低落,姒幽立刻便察觉到了,她问道:「你不高兴了么?」 赵玉然勉强打起精神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遂只能摇摇头,姒幽见她不肯说,便没再追问,她四下望望,只见池塘边种着一株垂柳,过去摘下一片叶子来。 赵玉然好奇跟着她,问道:「阿幽,你做什么?」 姒幽拿着那片翠绿的柳叶,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细细长长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丝丝缕缕,如黄莺初啼,缱绻不已,那调子虽然有些怪怪的,但确实分外好听,不同于她以往听过的任何乐声。 身着华贵礼服的少女,淡粉的唇边轻轻衔着翠色的柳叶,眼神清冷却又悠远,像是冬日落下的梅花,应和着那婉转的小调,让人莫名便觉出几分隐晦的哀伤。 赵玉然托着腮,坐在姒幽的身边,半仰着脸看她,灿烂的阳光洒落下来,将姒幽的眸子点缀得璀璨如晨星,就连睫羽都散发出金色的微光,恍若神祗。 小调吹了许久才停下来,姒幽怔怔的,还没有回过神,便赵玉然惊叹道:「阿幽,这个是什么曲子?真好听,你自己作的么?」 「随便吹的,」姒幽放下柳叶,她从前常常吹给弟妹听,姒阳生来目盲,尤其喜欢好听的声音,姒桑虽然活泼好动,但是每次听到这曲子时,便会安静下来,三人坐在竹屋的廊下,听着竹叶被风吹得婆娑摇晃,一晃眼过去,已是多年。 「太厉害了!」赵玉然满眼都是佩服之意,道:「我从前也试过,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阿幽,你教教我!」 姒幽点点头:「好。」 这一教便是两刻钟过去了,赵玉然跟姒幽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有宫人过来提醒道:「殿下,该去慈宁宫了。」 赵玉然这才想起来,猛地站起,大惊失色道:「糟了!我们还得去拜见皇祖母!」 她说着,拉起姒幽便走,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赵玉然牵着姒幽,身后跟着一众宫人,迤逦而行,很快便穿过了重重花木,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位置,正在这时,亭台里传来一个少女声音,惊讶道:「咦?方才过去的不正是乐阳公主殿下?她不是说被罚抄书了么……」 闻人姝静站在朱漆的亭柱旁,脸色微沉,盯着那一行人消失的地方,往日里柔和温婉的眉眼竟透露出几分冰冷厌恶的意味,她低声道:「抄什么书?每每皇上罚她抄书,她几时认真抄过了?」 走在赵玉然身边的人,赫然正是那名晋王妃,她不肯见她,却偏偏与晋王妃在一起? 闻人姝静咬紧了牙关,慢慢地在心底念着那个名字:姒、幽…… 那模样,像是恨不得要把这个名字嚼碎了似的。 却说姒幽跟着赵玉然一路疾走,总算赶到了慈宁宫,慈宁宫的宫人们自然熟悉她,一名宫婢笑着道:「太后娘娘还在文华殿未回呢。」 赵玉然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大多数命妇还未到,想是先去了坤宁宫拜见皇后了,赵玉然看了一圈,悄悄对姒幽道:「那我们也先去坤宁宫,我倒还好,只是你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做足礼数,免得到时候落了旁人口舌。」 说到礼数,成了亲之后,姒幽倒是比从前要懂了不少,这里与巫族不一样,规矩很多,繁文缛节,成亲的前几日就有人来教她,姒幽学了一些,她虽然觉得很是麻烦,却并没有怨言,甚至在赵羡让那个教导礼仪的嬷嬷宽松些,姒幽还拒绝了。 在她看来,她既娶了赵羡,是他的妻子,就不能叫他为难,但凡能做的,能学的,姒幽都在尽力为之。 听赵玉然这么说,姒幽便道:「那就先过去。」 于是两人又转而去了坤宁宫,甫一进去,殿内便安静下来,姒幽看了看,对上了不少目光,探究者有之,好奇者有之,惊讶者有之,这里有很多人,都是女子,老少皆有,穿着与她一样,华贵而庄重。 一眼望过去,姒幽只认得最上首坐的那个女人,是赵羡的母亲,也是她要拜见的人,至于其他人,姒幽都不认识,自然没有多看半眼。 这番情状落在旁人眼中,则是她目不斜视地穿过重重人群,神色自若,半点慌乱胆怯都没有。 她们心里不禁泛起嘀咕来,这么一看,似乎是传言不实,这位农户女出身的晋王妃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哪里有半点畏缩之态?便是正经的世家小姐也比不上了。 而赵玉然则是时刻谨记她四皇兄的吩咐,牵着姒幽的手,与她一同向皇后行礼,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新婚夫妇第二天一起拜见婆婆似的…… 她不自觉乐了,笑出声来,把下首的众命妇惊了一下,皇后让她们免礼,也忍不住笑着道:「你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v第四十五章[12.02] 姒幽也疑惑地看向她,赵玉然这才止了笑,摇摇头,这可千万不能说,要真说了,她的四皇兄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儿了。 见她不肯说,皇后也不强求,笑着叹气:「你就是调皮,过来坐下吧。」 早有宫人端了绣凳来,赵玉然拉着姒幽坐下了,皇后又转向姒幽,和气笑道:「你初与晋王大婚,日后可以常来宫中走动,都是一家人,也好亲近些。」 姒幽点点头应了,皇后便又说起旁的话来,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皆是抬眼望去,只见一行人正浩浩荡荡从殿门口进来,打头的是一名女子,容貌生得美艳无比,身着深青色翟衣,上织翟文九等,绣着金云鸾凤花纹,头饰珠宝钿花,鬓间饰以鸾凤钗,珠滴垂落晃动,珠光闪烁,华贵非常。 她到了皇后面前,盈盈下拜,口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儿臣来晚了,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笑,让她起来,吩咐宫人道:「替太子妃看座。」 等太子妃坐定了,众命妇才上来见礼,赵玉然拉起姒幽上前去,也见了礼,太子妃掩唇轻笑起来,一双美目看向姒幽,上下打量着,敏锐如姒幽,立即就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轻视之意。 太子妃笑着道:「这位便是新的晋王妃了?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瞧这模样,生得倒真不像是农户家里养出来的女儿。」 她啧啧称奇,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姒幽身上,带着隐晦的,看热闹的态度。 赵玉然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正欲分辩时,姒幽忽然开口了,她望着这个太子妃,淡声道:「你看着,也不像是这里养出来的人。」 几乎就在她话落音的那一瞬间,太子妃的脸都青了。 赵玉然顿时扑哧笑了起来,乐不可支,她从前就不喜欢太子妃,仗着她祖父是内阁重臣,为人骄纵,说话又刻薄,比她这个正经公主还要过去三里路,赵玉然本来还担心阿幽吃亏,却万万没想到,阿幽这种清冷性子,竟然也能反驳回去,叫太子妃吃瘪。 太子妃狠狠瞪着姒幽,眼神恼恨,姒幽却坐在那里,神色不动,看似毫无所觉,底下的那些命妇们却不知该作何表情,不敢笑,也不敢吱声,只一味撇开视线,生怕被太子妃看见了不妥之处。 太子妃收敛了失态的情绪,正欲说话,却见外面又进来了一行人,姒幽抬眼望去,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妇人,与皇后约莫一般年纪,穿着华贵,行动间,自有一番雍容姿态,这个妇人恐怕地位不低。 那妇人走到皇后面前,笑吟吟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之前面上的笑意已经散去,她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是不加掩饰的冷淡,妇人并不以为意,在一旁悠悠地坐了下来,那些命妇们连忙上前去见礼。 这厢姒幽听见赵玉然与她咬耳朵道:「这是贤妃娘娘,也是太子殿下的生母。」 姒幽立时明白了,再看那贤妃时,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探究,就是这个女人,一手策划让寿王赵瑢跌下马,摔断了腿,失去了太子之位,如今还神色自若地与皇后说话,一派亲和的模样。 正在这时,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姒幽抬眼望去,只见走在前面的那名女子,打扮穿着与自己很像,她走到皇后面前,轻声道:「儿臣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贵福金安。」 皇后温言道:「听闻你前几日身体不大舒适,如今可好些了?」 那女子温婉一笑:「谢娘娘惦念,儿臣已经大好了。」 这厢赵玉然又与姒幽咬耳朵道:「这是安王妃,是三皇兄的正妃。」 说到安王,姒幽便知道是谁了,心道,原来他竟是有妻子的,还试图纠缠自己,她忽然想起,外族的男人可以有很多妻子,若是赵羡日后也如安王一般,又与别的女子成亲,她该怎么办? 姒幽想了一会,到那时候,她或许就要走了,巫族的女子虽然可以娶夫,却也不能一人娶几个丈夫,她也不会与其他的女人共享一个夫君。 姒幽出了一会神,却听耳边传来太子妃的轻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安王妃,不如猜一猜你身边坐着的这一位是谁?」 紧接着,姒幽感觉到了一道目光,她抬眼望去,与那目光的主人对视,安王妃下意识垂下眼,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不知,还请太子妃娘娘告知一声。」 太子妃便掩口笑起来,眼里流露出看好戏的意味,道:「这位呀,就是晋王妃啊!旁人不知道,想必安王妃定然是十分清楚了。」 闻言,安王妃瞬间抬起眼来,又望了姒幽一眼,仿佛瑟缩了一下似的,立刻再次垂下去,避开她的目光,脸色微微发白,呐呐道:「啊……原、原来是……是晋王妃娘娘。」 她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姒幽打量着她,这是一个怯懦的女子,她与人说话时,甚至不敢抬眼对视,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太子妃,在姒幽看来,她就像一只大公鸡,满身艳丽的羽毛,抖擞着威风,见人就叨。 姒眉幼时曾经被它们追着叨过,后来向姒幽讨了蛊去,狠狠报复了一回,从此再也没有公鸡敢追着她跑了。 姒幽想,这位太子妃大概也需要这么一回教训。 正在安王妃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一旁的赵玉然忽然开了口,语气不以为意道:「太子妃说的哪里话?四皇嫂是我皇兄明媒正娶的亲王正妃,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为什么非得三皇嫂最清楚?难道我四皇兄大婚的时候,太子妃竟不知道此事?」 听了这番话,安王妃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子妃却是一噎,正欲反驳,贤妃看了她一眼,她便又把话咽了回去,此时外面进来了一名宫人,向皇后禀道:「太后娘娘回宫了。」 皇后起身道:「既是如此,自当去拜见太后娘娘。」 殿内所有的命妇与妃子们都立即跟着起身,太子妃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接连吃了两回瘪,却又不能发作,气得她脸色都青了。 却说赵羡在文华殿与百官向太后行贺,等贺仪结束,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他心中挂念着姒幽,正欲往后宫而去,偏偏还被几个官员拉着,赵羡又不得不与他们寒暄,太子路过,忽然笑了,对他道:「四弟如今很是得父皇赏识,正是如日中天,春风得意啊。」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那几个官员不由讪讪,赵羡回视着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不敢,只是蒙父皇错爱罢了。」 太子轻笑一声,像是不屑,没有接话,转身便走了,那几个官员也终于散了,赵羡微微眯起眼来,望着那杏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的尽头,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回想着方才那轻蔑而暗藏深意的话,不由笑了一声,眼底神色却是冷冷的。 赵羡穿过御花园,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他便有一名宫女手里捧着一个雕花托盘,低垂着头,朝这边疾步走来。 她走得极快,步履匆匆,不等赵羡避开,便直直撞了过来,惊呼一声,托盘脱手掉落,翻倒在地,上面的东西也零零散散洒落在地。 赵羡皱起眉来,那宫女连忙急急跪下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 这个声音…… v第四十六章[12.02] 赵羡心中一动,忽而吩咐道:「抬起头来。」 那宫女颤抖的身子顿时一震,缓慢地抬起头来,两眼中噙着泪,低声泣道:「殿下……」 赵羡望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时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你是……」 宫女哭泣道:「奴婢是明珠啊,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赵羡立即便想起来了,他的母妃从前身边有四个贴身宫婢,其中一个便叫明珠,后来他母妃病逝,他被送去了淑妃的含芳宫养,那些贴身宫婢也都被重新安排去其他的宫里服侍了。 既是认识的故人,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并没有计较方才的失礼之处,只是道:「原来是你,起来吧,日后走路小心些。」 「是,是,」明珠立即叩头:「多谢殿下开恩。」 她说着,将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拾起来,赵羡准备离开,却听她又叫住自己:「殿下!」 赵羡回头,道:「怎么了?」 明珠捧着那雕花托盘,仿佛鼓足了勇气,道:「殿下,当年贵妃娘娘病逝,殿下想知道其中的真相吗?」 「真相?」 夏初的阳光漫漫地洒落下来,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丽,姹紫嫣红,赵羡却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他不自觉半眯起眼,望着明珠苍白的面孔,仿佛自己刚刚是出现了幻听,道:「什么真相?」 明珠爬起身来,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这里并非说话的所在,请殿下与奴婢来。」 赵羡眼眸沉沉,黑得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潭,他听见那宫婢悄声道:「当初贵妃娘娘得了病,日日咯血,太医无论如何都治不好,殿下还记得吗?」 赵羡如何不记得?自幼时他便知道,母妃身体很弱,常常多病,稍不注意便会感染风寒,是以总是呆在宫里,轻易不出去,七岁那一年,贵妃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赵羡记得很清楚,起先是胸闷,而后呼吸不畅,宫里日日能听见她的咳嗽声,最后咳出了血。 靖光帝勒令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前来为贵妃诊治,却没有诊出什么东西来,最后只能说,贵妃先天体弱,本就不比常人健康,又因为天气的缘故,导致风寒入体,想要痊愈需要费时费力。 那一阵子,每日都有太医来宫里替贵妃治病,而整个宫里内外都萦绕着清苦的药味,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留住贵妃,她就像一朵花,渐渐枯萎凋谢。 她去的那一日,正好是赵羡八岁的诞辰,从此之后,赵羡再也没有了母妃。 如今听这宫婢话里的意思,似乎其中别有隐情,赵羡心里一震,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明珠低声答道:「奴婢也是偶然发觉的,娘娘性格温柔和善,生前对我们极好,曾经赏给奴婢一个香囊,娘娘后来去了,奴婢被发到别的地方做活,心中思念娘娘的好,将那香囊拿出来用,才用了三五日,不曾想……」 她说到这里,脸色苍白无比,道:「不曾想奴婢亦得了与娘娘当年一般的病!」 赵羡瞳仁猛然一缩,他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咬紧了,然后慢慢松开,声音紧绷道:「你继续说。」 明珠遂道:「奴婢起先并没有想到香囊上去,只以为自己感染了风寒,心闷气短,头晕目眩,哪知又过了几日,开始咳嗽起来,奴婢怕事,去找太医开了方子吃药,有一天,奴婢的香囊掉了,那一整日,奴婢都没有再咳嗽,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她面有惊色,道:「奴婢起初以为是药见效了,等找回了香囊时,又开始咳嗽了,甚至咳出了血,奴婢立即就想起了贵妃娘娘!」 「殿下,当初娘娘的身边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她惶恐道:「那香囊里有问题!」 赵羡紧紧抿着唇,他的眸色幽深如海,仿佛在酝酿着看不见的风暴,顿了片刻,声音低沉道:「那个香囊……还在吗?」 「在,在的,」明珠急忙答道:「奴婢不敢扔,生怕弄丢了,奴婢这就去取来,呈给殿下。」 赵羡点点头,明珠去了,不多时回转,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佩囊来,双手递给他,眼眶里含着泪,道:「殿下当年年纪甚小,奴婢不敢说,如今您已长大了,是时候该将它还给殿下了。」 赵羡接过那佩囊,打开一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来,绣着白鹤衔梅图,下面缀着玉色的流苏,做工很是精致,最重要的是,他在香囊的角落看到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他的母妃闺名便有一个棠字,她亲手做的刺绣上都会绣上海棠花。 赵羡盯着那香囊看了许久,才将它收了起来,望向明珠,沉声道:「此事我已知悉,你有心了。」 明珠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带着笑,眼神悲伤,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娘娘当初待奴婢极好,奴婢不能忘恩负义。」 赵羡深吸了一口气,问她道:「你如今在哪个宫里做事?」 明珠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眼下在司衣局做些杂事。」 司衣局的活计大多十分辛苦,且多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宫人,赵羡略微思索,道:「过几日本王打一声招呼,叫他们放你来王府,或许日后不必如此操劳了。」 明珠听罢,眼睛里亮起微光,欣喜道:「是,奴婢多谢王爷恩典。」 赵羡点点头,道:「本王还要去慈宁宫,就先行一步了。」 「是,」明珠躬身行礼:「王爷慢走。」 直到身着檀色亲王礼服的青年消失在宫门转角处,明珠才站直了身,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底流露出的神色,似欣慰,又似轻松。 慈宁宫。 太后回宫之后,皇后携众人来拜见请安,姒幽站在赵玉然旁边,看着满目珠翠,金银光芒闪烁,欢声笑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赵玉然拉着她坐在角落位置,一边吃果子,一边低声解释道:「皇祖母平日里都在佛堂不出来,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趁着这个机会,当然要好好巴结巴结了。」 v第四十七章[12.02] 姒幽看着她们言笑晏晏,不觉有些疑惑,道:「她们说这么久,不累么?」 几乎是从一进慈宁宫开始,众人都簇拥在太后身边,说个不停,就没见喘过气。 赵玉然扑哧笑了:「你说得对,她们不累,我瞧着都累了,皇祖母都不必说话,她们自己就能把话接下去。」 她说着,将手里的果子递给姒幽,道:「阿幽,你就在这边看着,等过一会儿呀,我四皇兄就会来了。」 说到赵羡,姒幽总算是打起了些许精神,点点头,正在这时,门外进来几个人,她听见赵玉然哎哟一声,遂疑惑转头望着她:「你怎么了?」 赵玉然连忙站起来,低声道:「阿幽,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她说完,便朝门口那几个女子迎过去,姒幽抬头一看,却见那几个人她都见过,右边的那个是闻人姝静,左边的则是太子妃。 姒幽将果子放入口中,想着,那个闻人姝静,似乎与太子妃长得有三分像,她们是姐妹吗?为何看起来关系很是生疏?在她眼中,太子妃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和神情,都在表示着,她与这个妹妹并不亲近,甚至是轻视的。 而闻人姝静看起来也有些怪异,姒幽想,她的性格似乎有点像姚樰,表面上看似十分纯善,实则不然。 外族的人比巫族还要古怪。 赵玉然过去与闻人姝静打招呼,笑嘻嘻道:「姝静来了。」 闻人姝静笑着柔声道:「方才陪姐姐说话去了,未能及时来找你,是我的错。」 太子妃轻笑一声,道:「本宫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你不如就先陪着乐阳公主玩吧。」 好端端一句话让她说来,分外阴阳怪气,赵玉然有些生气于她的态度,并不理她,只是对闻人姝静道:「听宫人说,你今日来宫里找我了,只是我当时有事,没能出来,叫你吃了闭门羹,你可千万别怪我呀。」 闻人姝静的眸中迅速滑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然后又恢复如初,她笑软声道:「以你我的交情,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别说一次闭门羹,便是十次,百次也是可以的。」 赵玉然立刻高兴起来,太子妃冷笑一声,看了闻人姝静一眼,转身走开了,那姿态竟是全然瞧不起的模样。 赵玉然冲她的背影吐舌头,小声道:「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神气什么?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她说完,又安慰闻人姝静道:「你别理她便是。」 两人是多年的手帕交,赵玉然又是个活泼的性子,凑到一处自然小声嘀咕个没完,趁着无人注意,闻人姝静掩唇,轻轻道:「玉然,我觉得这里人多,有些闷,不如去外面站一站吧?」 赵玉然也觉得这里人多吵闹,那些命妇大多都是能说会道的,还有个精明干练的太子妃在,倒也用不着她们挤在这里,只是…… 她忍不住看向大殿的一侧,姒幽正坐在圈椅上,她身旁没有人,看着颇有些冷清,赵玉然有些犹豫起来,闻人姝静疑惑看向她:「玉然,你在看什么?」 她说着,也顺着赵玉然的视线望去,正见着了身着亲王妃礼服的女子,闻人姝静眼神中闪过几分嫉恨,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复了柔婉的笑,牵着赵玉然的手,悄声道:「玉然,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闻言,赵玉然果然生出了几分好奇,道:「什么事?」 闻人姝静望了望四周,颇有些羞怯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赵玉然自然同意,带着她出去了,既是要说悄悄话,她便没让宫人随行,等到了一座小亭中,赵玉然道:「这里很是僻静,不会有旁人来,你要说什么事情?」 闻人姝静十分羞赧地笑了笑,捏着丝绢,小声道:「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玉然,你愿不愿意帮我?」 见她这般姿态,赵玉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强自定了定神,道:「帮你做什么?」 闻人姝静面上浮现起绯红之色,别开目光,语气紧张道:「我心悦之人是谁,你也是知道的,我从不瞒你,你能不能……给晋王爷殿下说、说一声? 赵玉然面上立即浮现出了然之色,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四皇兄如今已有了正妃,以姝静你的如此家世,嫁入王府做侧妃,岂不是可惜了?再者,你祖父也不会同意啊。」 闻人姝静脸色一白,贝齿轻轻咬住下唇,颤声道:「你……你不愿意帮我?」 面对好友的发问,赵玉然颇有些头疼,她觉得这不是帮不帮的事情,她耐着性子劝道:「自从知道你心意之后,我每每去四皇兄府里,也是不忘带着你去的,可四皇兄确实对你无意,怎能强求?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四皇兄除了长得俊一点,旁的也没什么出众之处,你何必非要固执如斯?」 闻人姝静不说话了,只是绞着丝绢,良久才道:「我……我知道了。」 赵玉然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知道就好,你再仔细想想罢。」 她说着,看了看天色,却听闻人姝静忽然叫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什么?」赵玉然随之望去,却见那青碧色的草丛之中,有一点殷红的颜色,像是落花,可是这附近并没有花树。 她心中好奇,走上前,那艳红的落花竟然动了,赵玉然只觉得脚踝之上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痛呼一声:「啊——」 疼痛之余,她定睛一看,顿时毛骨悚然,那竟是一条赤红色的蛇,蛇一咬即中,随即摆动细长的身子,蜿蜒游过草叶,很快便消失在花木深处,看不见了。 而赵玉然白色的罗袜上,赫然出现了两个血洞,剧痛片刻不停地传来,她不禁惊慌失措地痛喊出声:「姝静!有蛇咬我!」 闻人姝静听罢,大惊失色,立刻过来将她扶住,慌乱地高声叫喊:「来人!快来人啊!公主被蛇咬了!」 远处有宫人听见了,顷刻间一阵兵荒马乱,十数名宫人从慈宁宫正殿奔了出来。 姒幽听到殿外传来的动静时,不由一愣,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里面空空如也,面上浮现出些许疑惑来。 有人被蛇咬了? v第四十八章[12.02] 她就在这里,周围怎么可能会有蛇? 正在她不解的时候,嘈杂声自殿外拥近了,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传来,一名嬷嬷背着赵玉然进来了,姒幽眼神微凝,目光定在她的脸上,面孔苍白,额上虚汗不止,她的眼睛微微张着,目光涣散,显然是大部分的意识都已进入了昏迷之中。 这确实是中了毒的症状,姒幽站起身来,穿过闹哄哄的人群,走上前去,正在这时,她察觉到了一道目光,姒幽下意识望过去,只见那人是闻人姝静,她立即撇开头,不与她对视。 姒幽面上闪过几分若有所思之色,她转开眼,看着那嬷嬷在一众宫人的帮扶下,将赵玉然小心放在了榻上,她已彻底陷入了昏迷,面若金纸,唇色惨白。 皇后急声催促道:「太医呢?快去请太医过来!再派人去禀报皇上!」 太后面露忧色,吩咐贴身宫婢道:「去年有南洲进贡的老参,快去拿来,给玉然用上。」 那宫婢立即去了,众命妇皆是围过来,有人惊呼,有人哀叹,有人议论,仿佛三百只旱鸭子一同喧闹着,令人烦闷无比。 姒幽端详片刻,伸手去揭赵玉然的裙摆,被旁边的老嬷嬷连忙拦住,劝道:「王妃娘娘可使不得,要等太医来看,咱们不能乱动。」 姒幽望着她,淡声道:「这蛇毒看起来很厉害,说不定等大夫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大概是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晋王妃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了,太后想起了什么,立即沉声吩咐道:「都让开,别挤在这里,让晋王妃给乐阳公主看伤。」 众命妇皆是听命退开,便是皇后也让了让,光线终于明亮了些,姒幽将赵玉然的裙子掀起,一眼便看见了那雪白的袜子上,赫然两个血洞,此时已经呈紫乌之色,将棉袜都浸透了。 众人见了,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人惊呼:「是毒蛇。」 姒幽将赵玉然的罗袜褪去,露出白皙的皮肤,伤口正在脚踝之上,就在她打量那伤口的时候,腰间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是蛊虫。 蛊虫喜食毒,从方才赵玉然被背进大殿开始,竹管里的蛊虫们就已经按捺不住骚动起来,像是想要破开竹管钻出来,大朵快颐。 姒幽想了想,抽出一支竹管,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紧接着,竹管被拧开了,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青色的小虫子爬了出来。 姒幽轻轻一抖,那虫子便滚落在赵玉然的伤口旁,一个翻身趴稳了,然后立即开始吸食起毒血来。 人群中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好似被姒幽这怪异的举动给惊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一个声音惊呼道:「那不是虫子么?」 另有人呐呐道:「虫子怎么能治蛇毒?」 仿佛是被这两个声音带起了疑惑,所有人都开始喁喁私语起来,皇后也不禁露出担忧之色,问姒幽道:「晋王妃,这虫子,怎么能治得了蛇毒?若是一个不好,可怎么得了?要不……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吧?」 姒幽眼睫微垂,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淡淡的,答道:「若是我治不好,恐怕就没有人能治了。」 她的声音虽然清冷,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感觉,皇后欲言又止,只能望向太后,太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只小小的虫子,慢慢道:「不要忙,哀家看,晋王妃这法子倒是可行。」 皇后一愣,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那两个伤口上原本紫乌的血,已经渐渐变成了红色,她一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人群中传来窃窃的议论之声:「血变红了!」 「竟然真的有用!」 「那是什么虫子?好生厉害!」 惊叹声接二连三,短短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对这位看似不大起眼的晋王妃刮目相看,唯有人群后的闻人姝静,她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姒幽,贝齿狠狠咬住了唇,眼底渐渐蓄起了一层嫉恨之意,细白的手指将丝绢几乎绞出一个洞来。 姒幽自然再次察觉到了那目光,不过她懒得再去看,等到蛊虫吸食饱了毒,她便将其拨入竹管之中,然后盖上,所有人都能看到,赵玉然脚踝处的伤口已经彻底化去了紫乌,流出来的,也是殷红的鲜血,显然是解了毒了。 姒幽站起身来,正对上皇后殷殷的目光,问道:「晋王妃,乐阳公主她怎么样了?可还要紧?」 姒幽答道:「大部分的毒都已经解了,只是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道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熟悉的声音穿过人群,传到姒幽耳中:「阿幽!」 姒幽转过身来,却见来人正是赵羡,她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这是她今日入宫以来的第一个笑。 若是赵玉然此时还醒着,必然会想起她们之前的那番对话。 阿幽,你能笑一笑么?我从没见过你笑。 遇到欢喜的事情才会笑。 赵羡大步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没有事情,不由松了一口气,来时路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宫人,他多心问了两句,才知道慈宁宫出事了,乐阳公主被毒蛇咬了,而他走时还将姒幽交给了赵玉然,赵羡的心当即就提了起来。 明知道姒幽精于蛊术,虫蛇鼠蚁轻易不敢近身,但是当得知有危险时,他仍旧会下意识地担心,这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 一切有关于阿幽的,都无小事。 赵羡牵住了姒幽的手,看向榻上的赵玉然,瞬间了然,低声问道:「阿幽给她解了毒么?」 姒幽道:「这蛇毒厉害,若是拖延,她要死的。」 赵羡点点头,姒幽会如何解毒,他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却被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不知其他人是如何作想…… 想到这里,赵羡不由握了握姒幽的手,这才向皇后与太后见礼,皇后问道:「晋王,你来时路上,见到太医了么?」 v第四十九章[12.02] 赵羡摇摇头,道:「太医院有些路程,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旁边的贤妃忽然开口道:「这好端端的,怎么慈宁宫之中会出现蛇?真真是吓死人,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当的差?」 闻言,那些宫人们俱是大惊,立即齐齐跪下,瑟瑟发抖,太后也是面沉如水,厉声道:「哀家也要问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有谁看见了那条蛇?」 一名宫人战战兢兢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是听见有人在叫喊,这才冲了出去,只看见了公主殿下,并没有见到蛇。」 太子妃立即问道:「那又是谁在叫喊?」 宫人连忙答道:「是闻人小姐,当时是她扶着公主殿下。」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闻人姝静身上,她娇躯轻轻一颤,低垂着头,不敢作声,太子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曼声道:「闻人小姐,他说得可是真的?你见到了那条蛇吗?」 闻人姝静咬着下唇,慢慢地点头:「是,回太子妃的话,臣女确实见到了那条蛇,是……是赤红色的。」 姒幽略感诧异,同时,她也感觉到了赵羡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紧,她抬起头,却见他正低头看过来,眼底升起几分忧色,还有隐约的恼怒之意,像是一头被惹怒的狼。 太子妃惊讶道:「赤红色的蛇?这可真是罕见,怪道毒性如此厉害。」 太后声音冷肃,吩咐宫人道:「都去后花园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哀家把那条蛇找出来!」 宫人们俱是一惊,立刻齐声应答:「是!」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是以殿内所有人俱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自殿外踏进来,步伐匆匆,身后跟着一众随侍宫人,正是靖光帝,而太医也紧随其后,姗姗来迟。 皇后望着那太医,不禁看了姒幽一眼,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太医院隔得远,太医也来得太慢了,若是自己之前真的阻止了姒幽救人,恐怕事情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靖光帝大步流星地过来,殿内众人行礼,他立即摆手,看向榻上昏迷的赵玉然,向来平和的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焦灼:「玉然怎么样了?」 太后答道:「晋王妃方才说,已无甚大碍了。」 「晋王妃,」靖光帝愣了一下,才看向姒幽,满脸讶异:「你还会解蛇毒?」 赵羡立即答道:「阿幽自小在山中长大,对于医治蛇毒略通一二。」 靖光帝点点头,又让太医上前诊治一番,过了片刻,太医才松了一口气,道:「回皇上,所幸这蛇毒解得及时,公主殿下确实没有大碍了。」 靖光帝再次看向姒幽,眼神里带着赞许,对赵羡道:「你倒是娶了一个宝贝回家。」 夸奖完了,他便肃容看向众人,声音威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慈宁宫里,为何会出现毒蛇伤人?」 一名宫人伏跪在地上,颤着声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明,末了喊冤道:「前几日奴才等人才在宫墙下洒了雄黄防蛇,慈宁宫里绝不可能有蛇的。」 靖光帝面沉如水,又问道:「那蛇呢?如今抓到了没有?」 外面传来了人声,却是蛇已经抓到了,靖光帝眼睛微微眯了眯,沉声道:「把蛇拿进来!给朕看看,究竟是什么蛇,竟然敢出现在慈宁宫,好巧不巧,还是在太后的诞辰之日。」 那宫人立即去了,听了这话,殿内的妃子们和诸位命妇俱是面色惨白,她们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蛇这种东西,这会儿竟然还要在御前看,有些胆子小的,几乎要忍不住遮住眼睛了。 尤其是闻人姝静,她的面上闪过几分焦虑之色,嘴唇动了动,眼底浮现出慌乱无措来,但是很快又被压下去了。 蛇被拿进殿里了,所幸它已经被打死了,全身软绵绵的,瘫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是通体赤红,脑袋被砸了个稀烂,皇后与贤妃、太子妃几人都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撇过头去,不敢再看。 靖光帝倒是仔细地打量着那条蛇,冷笑道:「这是趁着太后千秋节,有人想给太后娘娘送一碗蛇羹呢。」 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佛珠,慢慢地道:「这碗蛇羹,哀家恐怕消受不了,反倒叫乐阳公主受罪了,是哀家的过错。」 众人惶恐不已,靖光帝道:「太后不必如此说,此事想必是小人作乱,待查清楚了,朕一定会给太后一个交代的。」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了。」 她说完,便微微合上双目,拨起翡翠佛珠来,靖光帝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道:「今日之事,可有谁知道些什么的?」 大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片刻之后,靖光帝略微眯起眼来,道:「好,既然没有人知道,思来想去,朕便只能亲自派人来查这桩案子了。」 他忽然叫道:「晋王。」 所有人都是一愣,赵羡上前,躬身行礼:「儿臣在。」 靖光帝道:「你既是刑部尚书,依你来看,此案该如何审?」 赵羡想了想,答道:「当先审问目击人,而后再循迹追查。」 「好!」靖光帝一拍扶手:「那就依你所言,此案就交给你来查。」 他说着,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赵羡:「儿臣领旨。」 他转过身来,看向闻人姝静,道:「听宫人说,乐阳公主被蛇咬的时候,只有闻人小姐在旁边?」 v第五十章[12.02]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闻人姝静脸色微微发白,低声答道:「是。」 赵羡道:「是你亲眼看见了这条蛇咬了公主殿下吗?」 闻人姝静垂下眼,避开他锋利的目光,轻声道:「没、没有,我听到公主的叫声才过去的。」 赵羡紧紧盯着她,追问道:「那时候你并没有与乐阳公主在一起?你在做什么?」 闻人姝静呐呐答道:「我之前与公主在亭中说话,公主看见了草丛中有红色的东西,便有些好奇,过去看了一眼,不想被蛇咬了。」 赵羡步步紧逼:「你素来与公主交好,两人时常焦不离孟,为何公主会独自前去?你又为何不跟着她一起?」 闻人姝静脸色顿时一白,嘴唇轻颤:「我……我……」 「你与公主起了争执?」 闻人姝静连声道:「没、没有!」 她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任是谁都看出来有问题,赵羡微微眯起眼,慢慢道:「既然没有,你为何不同公主一起去?还是说,你知道那里有蛇?」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严重了,闻人姝静仓皇跪下,急声辩解道:「不、不是的,臣女不知道那里有蛇!求皇上明鉴!」 靖光帝望着她,目光沉沉,道:「你慌什么?晋王如今是在审案子,又不是要定你的罪名。」 他说完,摆手示意赵羡继续,赵羡遂继续问道:「除了你和公主以外,那里还有没有旁人?」 闻人姝静惨白着脸,答道:「没、没有了。」 赵羡俯视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情绪,语气里带着一分警告的意味:「你想好了,真的除了你与乐阳公主以外,没有别人?」 闻人姝静娇躯微颤,她有些茫然无措地抓住了裙角,喃喃道:「有……有,还有我的一个丫鬟,不过她隔得远,没有过来。」 不多时,那丫鬟便被带了进来,见到这么多人,她的神色颇有些惊慌,跪下之后,赵羡又将之前的话问了一遍,丫鬟磕磕巴巴地回答了。 待问得她在一旁守着,有没有看到可疑之人时,那丫鬟摇头,尔后忽然鼓起勇气对靖光帝道:「但是奴婢、奴婢曾经见过一条这样的蛇。」 靖光帝一直在认真听赵羡审问,五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圈椅的扶手,听了这话,立时抬起眼来,道:「说说,在哪里见到的?朕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蛇。」 丫鬟小声答道:「是……是看到晋王妃娘娘养过一条,和这蛇一样。」 靖光帝听了,眉头轻皱起来,赵羡猛地看向那丫鬟,眼底有暴虐之色浮现,那丫鬟立时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一般,靖光帝开口道:「晋王,你做什么?眼睛瞪那么大,把人家一个小姑娘都吓到了。」 闻言,赵羡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浮躁与恼恨,低声道:「是,儿臣知错。」 靖光帝又转向姒幽,打量她片刻,才问道:「晋王妃,她说得可是真的?你果真养了一条这样的赤红色的蛇?」 姒幽听罢,点点头,道:「养了。」 一时间,众人俱惊,姒幽说完,低头又看了看地上那条死蛇,疑惑地蹙起眉,道:「可是这蛇并不是赤红色的。」 「嗯?」靖光帝也跟着仔细看了看,赵羡立即俯下身去,在那蛇的鳞片上摸了摸,忽然开口道:「父皇,这蛇是染了朱砂,并非生来就是赤红色的。」 这一句如石破天惊一般,所有人都懵住了,靖光帝呵地冷笑起来:「好,看来送这蛇的人还是有心的,知道今日是太后的寿诞,特意给蛇染了颜色,够喜庆的啊。」 大殿内的气氛一度凝滞,跪在地上的闻人姝静与她的丫鬟俱是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赵羡冷眼看着她们,道:「你们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吗?」 闻人姝静摇首,那丫鬟亦然,两人都不肯说了,事情一下陷入了僵局中,正在这时,榻上的赵玉然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一名宫人叫道:「公主醒了!」 靖光帝立即转过头来,望着她,关切问道:「玉然?你怎么样了?」 眼看赵玉然醒了,皇后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太医去查看,检查之后,太医道:「公主殿下已无大碍了,只是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闻言,这回所有人都放松下来,靖光帝的面色也缓和了些,赵玉然坐了起来,看向自己的腿,眼神还有些迷茫,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面露惊色,失声叫道:「父皇!有蛇咬我!」 「不怕,那蛇已死了,」靖光帝安抚了她,见她镇静下来,才又问道:「玉然,你还记得你被蛇咬了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赵玉然愣了愣,转头往人群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了跪在那里的闻人姝静和她的贴身丫鬟,地上还摆着一条死了的赤蛇。 正在此时,赵羡问她:「玉然,咬你的是这条蛇吗?」 赵玉然点了点头,道:「我只记得是一条红色的蛇,很是罕见,想来大概就是它了。」 赵羡又道:「可这条蛇不是红色的,它是用朱砂染色而成的。」 闻言,赵玉然的表情顿时一僵,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反射性去看闻人姝静,岂料闻人姝静只是一味的垂着头,令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赵玉然紧紧咬住牙关,纤细的手指将裙角捏住了,久久不肯说话,闻人姝静跪了许久,已是有些摇晃不稳了,额上渗出点点汗水来。 姒幽看她那模样,疑心她吓住了,便叫了赵玉然一声,问道:「你怎么了?」 赵玉然恍然回神,语气僵硬道:「有人要害我。」 v第五十一章[12.10] 众人俱惊,闻人姝静登时一个哆嗦,豆大的汗从她额上流下来,靖光帝沉声问道:「是谁?」 赵玉然转过眼,看向跪在地上的闻人姝静主仆,眼神定定的,闻人姝静即便是没与她对视,也有些着慌,手指捏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赵玉然而聚集到了那两人身上,靖光帝皱着眉问道:「是她?」 赵玉然还未说话,闻人姝静便哭泣辩解道:「不是臣女,玉然!不是我做的!」 「大胆!」刘春满厉声道:「岂可直呼公主的名讳?」 闻人姝静顿时一噎,她与赵玉然一同长大,关系亲密,赵玉然便常常让她直呼自己的闺名,偶尔她尊称一声,赵玉然还要不高兴,可如今,赵玉然只是冷漠地望着她,叫闻人姝静彻骨发寒。 姒幽从一开始,注意力并不在闻人姝静身上,她盯着旁边跪着的那个丫鬟看了许久,赵羡察觉到了,问道:「阿幽,怎么了?」 姒幽便指了指那个丫鬟,道:「她身上,有东西,味道很重。」 赵羡眸光一利,对左右的宫人道:「搜!」 那丫鬟原本趴跪在地上,听了这话便惊慌起来,那些宫人都个个跟人精似的,立即将她按住,不出片刻便搜到了一个佩囊,一名老嬷嬷拿起来闻了闻,道:「是雄黄酒的气味。」 雄黄常常用来驱蛇,赵羡对靖光帝道:「想来这个佩囊就是用来装蛇了。」 那丫鬟抖如筛糠,花容失色,涕泪连连地磕头道:「求皇上饶命啊!奴婢只是听小姐的吩咐,奴婢冤枉,不是奴婢的主意!」 闻人姝静脸色煞白一片,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她惶惶然去看赵玉然,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哀泣道:「公主!臣女真的不是要害你!您相信我,那只是意外罢了,臣女不知道您会过去看。」 她一说完,赵玉然便动了动,闻人姝静心里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听赵羡忽然问道:「你既不是要害乐阳公主,那是要害谁?」 闻人姝静一懵,她的眼睛扫过姒幽,立即道:「臣女没有要加害谁,只是……只是喜欢蛇罢了,便养了一条,但是不想这贱婢竟然将蛇带入了皇宫,还有,晋王妃娘娘不是也养了吗?」 她狡辩之下,话锋一转,指向了姒幽,所有人也都纷纷朝她看来,姒幽微微一愣,才道:「我是养了蛇,可是,我并不会将蛇带去人多的地方,也不会任由它胡乱咬人。」 她说着,又道:「既然你喜欢养蛇,为何要用浸了雄黄酒的佩囊装着它?蛇最是害怕这种气味,你不知道么?」 闻人姝静的面色苍白如纸,惊慌失措之下,还欲辩解,赵玉然却突然发了脾气,带着隐怒道:「你不要再胡说了!」 她失望地看着闻人姝静,道:「你我相识多年,便是养一朵花儿一只鸟,也有感情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是我瞎了眼。」 闻人姝静焦急辩解:「公主!我真的不是要害你,也不知道那蛇会咬你,我、我有带了解毒丹的!」 众人俱是一愣,姒幽皱着眉道:「那你为何一开始不拿出来?」 闻人姝静没了声,赵玉然冷笑一句:「挟恩求报罢了,还给蛇染了颜色,真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 闻人姝静哑口无言,脸色惨白无比,这时,闻人夫人从人群中出来,在她旁边跪下,哀声求道:「小女一时鬼迷心窍,做下了这等错事,实是不该,恳请皇上与太后、公主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饶她一命。」 她说着,便磕起头来,磕完之后,又看向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求您帮忙说说情。」 太子妃原本坐在一边看好戏,不想闻人夫人竟求到了自己头上,表情顿时一僵,靖光帝这才想起来,这闻人姝静是太子妃的妹妹,同时也是内阁老臣闻人岐的孙女。 他皱起眉来,正在这时,却听赵玉然开口道:「父皇,将她逐出宫去吧,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听闻此言,闻人姝静便将头垂得更低了,嘤嘤哭泣着,靖光帝眉头皱着,思量片刻,才沉声道:「好,既然如此,那此事朕就不再追究了。」 他站起身来,负着手,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两人,道:「乐阳公主都这般说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靖光帝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慈宁宫,众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气氛渐渐又缓和下来,等所有人都散去,唯有赵玉然坐在榻上,紧紧抠着手指,垂头不语,姒幽站在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带着安慰的意味。 赵玉然抬起眼来,眼圈通红,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她叫了一声阿幽,便将她的腰抱住了,忍了许久的眼里扑簌簌落下来,沾湿了姒幽的衣裳布料。 姒幽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她没有说话,但是赵玉然的心情却奇迹般地被安抚下来,就在这时,有人靠近了她们,姒幽转头一看,正是太子妃。 她面带关切地问赵玉然道:「公主殿下没事吧?」 赵玉然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她道:「多谢太子妃关心,本宫没事了。」 「那就好,」太子妃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歉然,道:「舍妹年纪小,不懂事,我没能看住她,竟叫她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是不该。」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透着几分幸灾乐祸,惺惺之态,叫赵玉然看了十足倒胃口,却又碍着这里是慈宁宫,她不可能与对方翻脸,实话说来,闻人姝静做出这种事,与她这个嫁出去的姐姐是不相干的。 太子妃来说这么一番话,其目的无非是想让赵玉然多厌恨闻人姝静一分,于赵玉然而言,就仿佛是吃菜吃到了一只苍蝇,好容易平复心情,偏偏又有人把那只苍蝇拿了回来,叫她禁不住厌恶。 她讨厌苍蝇,也讨厌拿回苍蝇的那个人。 没等赵玉然开口,姒幽便道:「既是你的妹妹,没有管教好,确实是你的错,她没有道歉便被带走了,你是姐姐,不替她给公主道个歉么?」 太子妃顿时哑然,一双眼睛瞪着姒幽,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道歉?我还得替她道歉?」 姒幽望着她,认真地道:「不是你刚刚才说过,闻人姝静年纪小,不懂事,你没能看住她,叫她做下了这种事情,既是犯了错,难道不需要道歉?」 太子妃不可置信道:「可、可犯错的人是闻人姝静,又不是我。」 v第五十二章[12.10] 姒幽细长的眉蹙起:「你们不是姐妹?」 「我……」太子妃一时竟被她问得说不出来话了,赵玉然还在一旁看着,她此时大概只想扇自己一下,没事跑来这里招什么事儿,一身腥的。 太子妃匆匆忙忙地走了,赵玉然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冲姒幽笑了起来,道:「阿幽,谢谢你。」 她笑容灿烂,姒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也微微笑了。 …… 皇宫门口,闻人姝静被闻人夫人扯着往外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到底是捧在手心长大的,闻人夫人也分外不忍,痛心道:「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如此大胆,那种东西,你也敢带进宫去?」 闻人姝静嘤嘤哭泣着,闻人夫人不忍骂她,只得怒骂丫鬟道:「这贱婢,等回了府,定要狠狠责罚一番,早知道就不该让她跟着你,是不是她唆使你做出来这种事的?幸好乐阳公主今日没事,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你啊你,叫娘怎么说你才好?」 闻人姝静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声音里带了哭腔,辩解道:「女儿真的不是有意要加害乐阳公主的,女儿只是、只是想做个局罢了,那蛇原本也不是要咬她的,慈宁宫宫人众多,随便哪个过去,都能中招,女儿随身带了解毒丹,到时候替中毒之人解了毒,岂不是更好?」 至于她故意诱导赵玉然过去的事情,她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试想,救下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岂不是比救一个卑贱的宫人更有功劳?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个晋王妃,竟然连那样厉害的蛇毒都能解,导致闻人姝静的算盘落了空不说,还险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闻人夫人气急:「糊涂啊!你以为世事都能如你所愿?」 闻人姝静不说话了,只捂着脸嘤嘤哭泣,闻人夫人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宫里的事情,怕是不日就要传遍京师了,娘该如何向你爹与祖父交代?你今年才刚刚及笄,日后……可怎生是好?」 今日之事有那么多人在场看着,太后、皇上、皇后、太子妃还有诸多命妇,光是想想,闻人夫人便觉得头皮发麻,恨不能晕过去了事。 这还要如何许人家? 闻人夫人正头疼间,却听闻人姝静叫了一声:「娘,我脸上好痒。」 闻人夫人回过神,道:「莫不是被蚊虫咬了?回去敷药便是。」 闻人姝静抓了一下,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却是见了血,她惊叫起来:「娘!娘我脸上怎么了?」 闻人夫人急忙去看,这一看险些厥过去,却见闻人姝静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那些斑点还在不断地扩大,甚至有连成一片的趋势,甚是吓人! 斑点是赤红的颜色,宛如那一条被染了朱砂的蛇。 贺寿结束的时候已是夜里了,姒幽与赵羡回了王府,两人走在游廊上,姒幽有些走神,不想一头撞在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然后被抱住了,她抬起头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赵羡拥着她,凑到她的鬓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阿幽,你那么喜欢玉然?」 姒幽顿了顿,忽然醒悟过来,道:「你又吃味了?」 赵羡吻了吻她的鬓发,承认道:「是,我吃味了。」 闻言,姒幽想了想,微微踮起脚来,伸手抚上他的下颔,独属于女子的清雅淡香氤氲开来,如雨后新竹一般,赵羡忍不住屏住呼吸,感受着那纤细的指尖落在皮肤上,留下微凉的温度,紧接着,姒幽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她轻声道:「这样,够了么?还吃味吗?」 当带着凉意的触感传来时,赵羡猛地收紧双臂,将怀中的女子拥得更紧,然后加深了那个吻,辗转碾过,将姒幽淡粉的唇色揉成了殷红,仿佛桃花瓣一般,艳艳的,竟有几分媚人,仿佛雪山之巅盛开了一株寒梅。 赵羡拥着怀中人,一颗心终于得到了安抚,心满意足。 到了次日傍晚,老管家忽而过来禀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赵羡正在教姒幽下棋,闻言便随口道:「是什么事?难道是父皇有旨意?」 「不是,」老管家道:「是送了一名宫女来,说是王爷之前亲口向皇后要来的。」 「嗯?」赵羡顿了顿,与此同时,姒幽落子的动作也随着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看向赵羡,道:「宫女?」 不知为何,赵羡下意识地不敢对上姒幽那双幽黑的明眸,紧接着,便想起了那名宫女的来历,他轻咳一声,对老管家道:「本王想起来了,先给她安排一下,日后再说。」 老管家尽职尽责道:「是,老奴明白了。」 待他走后,赵羡才向姒幽解释道:「这个宫女,原是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 姒幽点点头,表示明白,赵羡顿了顿,将她揽入怀中,摩挲着白玉的棋子,忽然道:「我与你说一说我的母妃吧。」 自认识他起,姒幽还从未听他详细提起过他的母亲,遂道:「你说,我听。」 赵羡笑笑,将下颔抵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慢慢讲述起幼时的事情来:「我八岁那年,母妃便因病去世了,所以对她的记忆不甚清晰,只记得她模样生得很美,然而身体却不大好,总是吃药,冬天要仔细受寒吹风,夏天要仔细中暑,一旦要出去,整个宫里上下的人都恨不得捧着她走。」 「母妃体弱,不能随意出去,对我的关照却没有少过,我八岁之前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然而幼时我很不懂事,总是羡慕几个皇兄能与他们的母妃一同散步,或者去养心殿拜见父皇,每回我都只能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 赵羡的声音一直都很平静,姒幽听他继续道:「后来,有一回母妃生了病,起初只以为是风寒,等渐渐的时间长了,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后来便去世了,从那以后,我也没有了母妃。」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敏锐如姒幽,早已感受到了他平静话语下掩盖着的低落情绪,她转过身来,望着赵羡的眼睛,道:「我也没有母亲。」 她说完这一句话,便伸手轻轻将他的头拥住,赵羡一愣,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仿佛在哄着一个孩子,这或许是姒幽从前用来哄她弟妹的方式。 赵羡反应过来,蓦然就笑了,这些往事他从不爱提,也鲜少想起,因为太久远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每每想起,都觉得其中泛着苦涩的药味,久而久之,他几乎都要忘却那些事情了。 v第五十三章[12.10] 如同一潭沉淀多年的池水,直到不久之前,它再次被人搅动起来。 姒幽抱着他,就像赵羡从前抱着她那样,问道:「你的母亲去世之后,后来呢?」 赵羡继续答道:「后来我被送去了淑妃的宫里。」 「淑妃?」姒幽疑惑道:「是谁?」 赵羡道:「她是安王的母亲。」 「然后呢?」 赵羡想了想,道:「在母妃还未去世的时候,我七岁那年,父皇的诞辰之日,为他做了一篇文赋贺寿,父皇很是高兴,说了好些夸赞的话,母妃得知后也很是欢喜。」 「八岁那年,母妃病逝没有多久,又到了万寿节,那是我已被送到了淑妃身边,因为思念母亲,我依旧做了一篇赋,准备给父皇贺寿,岂料这一篇赋未能送出去,就被淑妃娘娘看见了。」 姒幽敏锐地问:「她做什么了?」 赵羡轻笑起来:「阿幽真是聪明,她读过那篇赋之后,对我说这赋不大应景,叫我另行准备贺礼,然后将那篇赋拿给了赵振,叫他在父皇的寿宴上背出来。」 说到这里,赵羡轻蔑一笑:「就赵振那个脑子,能背一首五言诗已是了不得了,叫他背一篇辞藻晦涩的文赋,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不过淑妃娘娘下了狠功夫,拘着他竟硬生生全篇背了下来。」 姒幽疑惑:「为何不告诉你的父亲?」 赵羡眼眸深深,无奈道:「那时我年纪尚小,又无人护持,宫中人心险恶,即便我告诉了父皇,又能如何?再者……我母妃的遗物当时仍在淑妃手中,投鼠忌器,只能作罢。」 从那之后,他便正式与赵振翻了脸,两人之间的情谊不再,就此分道扬镳,后来又彼此看不顺眼,针锋相对,旧怨直到如今都未曾消除。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有赵羡徐徐道:「前几日太后千秋节,我们入宫贺寿,我在宫里遇见了一个人,她是当年伺候我母妃的贴身宫婢,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 赵羡便将当日的事情仔细说来,姒幽思索片刻,道:「你是怀疑有人谋害你的母亲?」 赵羡眸光沉沉,他轻轻抚着姒幽的发丝,低声道:「具体如何,还需详细调查,若是当真如此,我绝不会姑息的。」 姒幽抬起眼来,定定望着他,道:「我会帮你的。」 一如当初在弟妹的坟前,他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说:我会帮你。 赵羡的眼神里闪过几分笑意,点点头:「好,有阿幽帮我,一定能早日查清楚母妃的事情。」 姒幽又问:「就是今日来王府的那个宫女吗?」 赵羡笑笑:「正是。」 他说着,又看着姒幽的眼睛,道:「阿幽吃味了么?」 姒幽认真点了点头,如实道:「有一点。」 她对赵羡道:「你若是与其他男人一般,有了别人,我会把婚书收回,将你休弃的。」 说这话时,姒幽的语气认真无比,完全不像是玩笑之意,赵羡不由略微愕然,他笑起来,凤目弯起,眼睛有些发亮,道:「傻阿幽,怎么可能?」 他宠溺地亲了亲女子的眉心,低声道:「我最喜欢的人此时便在怀中,这么会有别人?」 第二日,姒幽便见到了那个宫女,她如今已被管家安排在了书斋里,做些轻快的活计,见了姒幽,她显然有些不大好意思,连忙过来行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姒幽仔细地打量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叫明珠。」 姒幽道:「你日后跟着我吧。」 明珠一脸诧异,一时间忘了回应,还是旁边的寒璧提醒道:「娘娘要你去清轩阁伺候,还不快谢恩?」 明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垂下头,恭声道:「是,多谢王妃娘娘恩典。」 姒幽望着她,道:「抬起头来。」 闻言,明珠微微一怔,果然顺从地抬起头,紧接着便对上姒幽那双幽黑的眼眸,清透明澈,仿佛一眼便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无所遁形,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移开视线。 就在方才那短短的对视之中,姒幽清晰地看见了她眼底的心虚之色,心虚? 她为什么会心虚? …… 太医院。 「下官参见王爷。」 赵羡摆了摆手,道:「张院判无须多礼,本王来是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v第五十四章[12.10] 张院判这才直起身来,连忙道:「王爷折煞下官了,不知所为何事?」 赵羡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来,递过去,道:「劳烦张院判看看,这个香囊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闻言,张院判果然接过那香囊,打开来一看,从中拿出了一枚朱色的丸子,他疑惑道:「这是……香丸?」 说完,他又凑到鼻尖细细闻了闻,眉心不由微微皱起,摇摇头,道:「不,不太对。」 张院判拿着那枚香丸,对赵羡道:「请王爷稍候,容下官仔细查验一二。」 他说着,便翻箱倒柜起来,找出来一个浅底的白瓷碟子,一把小刀,轻轻从那香丸上刮下来些许粉末,然后沾了些许,放在手上仔细地碾磨着,最后索性尝了尝,然而粉末甫一入口,他便脸色大变,立即取出帕子来,尽数吐了,又赶紧倒了茶水漱口。 赵羡见他这番动作,便知那香丸果然有异,他问道:「怎么样?」 张院判定了定神,道:「回王爷的话,这香丸中掺了闻香。」 赵羡目光一凝:「何谓闻香?」 张院判答道:「乃是一味毒药,中毒者会恶心晕眩,手足发麻,呼吸困难,若是中毒深了,会有性命之忧。」 赵羡抿起唇来,目光沉沉,道:「本王知道了。」 赵羡一伸手,张院判连忙双手将那香囊奉上,道:「此毒虽然发作慢,但是毒性却重,还请王爷小心为上。」 赵羡点点头,道:「有劳张院判了。」 「王爷言重了,本是下官职责所在。」 赵羡拿着那香囊,离开了太医院,外面晴光明媚,他的手却紧紧捏起,几乎要将那个小小的香囊揉成一团。 下午散值的时候,赵羡还没回王府,便有宫人过来,道:「殿下,寿王府派了人来,说是有要事找您。」 寿王?赵羡心中一动,立即便想起了一事,几个月前,他曾经托了赵瑢帮他找时神医,替姒幽治病,后来时神医来信,说是五月会赶来京师,如今正是五月上旬,想必是那位时神医要来了。 想到这里,赵羡立刻动身,去了寿王府,等人通报过后,他见到了赵瑢,他正在花厅里坐着,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说话,见了赵羡,他便转过头来,笑吟吟道:「四弟来了。」 赵羡点点头,先是见礼,随即目光便落在那个老者身上,道:「皇兄,这就是那位时神医?」 赵瑢笑着颔首,对老者道:「这是我的四弟,晋王,上一回写信,也是为了他的事情。」 时神医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草民见过晋王爷殿下。」 赵羡立即扶起他,和气道:「不必多礼,久仰时神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王爷折煞草民了,不过是些虚名,愧不敢当。」 两人又寒暄几句,赵羡道:「此次请来神医,是为了本王王妃身上的毒,不知神医可能否现在随本王去看?」 时神医当即道:「自然可以,草民这就随王爷前去。」 赵羡又转向赵瑢,道:「皇兄,那我便与时神医先告辞了,改日再向皇兄登门道谢。」 赵瑢笑笑,摆手道:「你我本是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看病要紧,莫延误了时机,快去吧。」 赵羡带着时神医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心口处一疼,他立即回过头来,面上闪过惊疑之色,赵瑢愣了一下,疑惑问道:「三弟,怎么了?」 那疼痛感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一般,片刻后,赵羡摇了摇头,道:「无事,皇兄,我先告辞了。」 眼看着他与时神医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赵瑢这才摇动轮椅,转过去,对着花厅后面,轻轻道:「出来吧。」 叮铃铃…… 清脆的银铃声音响起,赤裸白皙的双足轻轻踩过地面,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绕过屏风,出现在赵瑢面前,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容貌生得娇俏动人,只是眉目之中泛着森森的冷意,仿佛有寒冰在眼底凝结,若是赵羡还未离开,一定能将她认出来,正是当初在大秦山中的姒眉。 赵瑢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姒眉的目光紧紧盯着门口处,仿佛要透过那重重墙壁,看见方才那个男人的身影,她不以为意地道:「给他下了蛊而已。」 她的口音古怪,又带着些绵软的意味,与姒幽别无二致,只是口音更浓重些而已,姒眉才将将来京师一个月,一路上冒着春寒从南方赶来北地,若不是遇到了赵瑢,恐怕就要死在街头了,为赵瑢救下之后,她病了整整大半个月,能够与赵瑢交流,还要多亏了从前的赵羡。 赵瑢皱起眉来道:「勿要随意妄为。」 闻言,姒眉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杀了我的族人,我杀他,不是很正常?」 赵瑢告诫道:「他是我的弟弟。」 姒眉紧紧抿着唇,道:「你是救了我,我会报答,可是跟他没关系。」 她说完,又问:「我想见我阿幽姐,什么时候可以?」 赵瑢按了按眉心,道:「晋王妃向来不爱出府,想见她并不容易。」 闻言,姒眉的面上闪过几分失望之意来,她不再搭理赵瑢,转身就离开了,赵瑢盯着她那赤裸的双足,叹了一口气,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去拿鞋来,替她穿上。」 v第五十五章[12.10] 「是。」 …… 晋王府,花厅。 一只布满了皱纹的手轻轻按在女子纤细的手腕处,仔细地诊脉,时神医的眉头轻轻皱起,赵羡见了,问道:「怎么样?」 时神医收回手来,拈着胡须慢慢地道:「气血不足,手足不温,脾失健运,肺气不足,应是体弱之人的症状,可是老朽观王妃的面色,却又不像,再者,王爷说王妃中了毒,可是依老朽看来,这不是毒啊。」 闻言,赵羡道:「确实不是毒,是蛊。」 「原来如此,难怪了,」时神医恍然大悟,随即眉头又紧皱起来,道:「老朽在很多年前曾经见过一回,蛊虫乃是南疆的一种异术,诡异无比,其害无穷。」 听说他是见过的,赵羡顿觉有望,立即问道:「后来如何?」 时神医叹道:「后来那中蛊之人死了。」 闻言,赵羡心里一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时神医见了,连忙道:「老朽见到的那个中蛊之人已是蛊毒入心脉,药石难医了,我观王妃娘娘的脉象,还远远未到那种严重程度,王爷还请宽心。」 赵羡点点头,只是望着姒幽的眼神里仍旧带着忧色,他道:「神医可有办法解这蛊?」 时神医想了想,道:「实话说,老朽也没有多大把握,不过我有一个多年的好友,针灸一道乃是他的绝活,于此等疑难杂症也颇有造诣,我这就去信,邀他前来。」 赵羡向他拱手长作揖道:「如此,便麻烦神医了。」 时神医忙往一旁让开,笑着摆手道:「老朽不过一介医者,行医救人不过是职责所在,实在当不得王爷如此大礼,王爷称老朽大夫便可了。」 时神医去了信以后,便就此在晋王府里住了下来,等待他的好友回音,同时也开始研究起姒幽身上的蛊虫来。 「四郎。」 姒幽叫住赵羡,蹙着眉头看他,赵羡目光微凝,温和一笑:「怎么了?」 姒幽伸出手来,摸上了他的衣襟,赵羡顿时愣住,他四下望了望,见下人们纷纷转开眼,低头的低头,望天的望天,皆是不往这边看,这才轻咳一声,任由姒幽动作。 岂料姒幽顺着他的襟口一路摸进了他的衣裳里,微凉的手指贴着赤裸温热的皮肤游弋不定,令他不禁喉咙微干,嗓音都有些喑哑了,低声唤道:「阿幽。」 却并没有任何阻止她的意图,直到姒幽抽回了手,他心中还有些怅然若失,紧接着,姒幽在他面前摊开手心,白皙的手掌上,正趴着一只漆黑的小虫子,只有黄豆大小,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 赵羡心里一紧,能引起姒幽的注意,这定然不是一般的虫子,方才的旖旎心思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脊背发凉,他道:「这是什么?蛊虫吗?」 姒幽点点头,将那只蛊虫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道:「是恶蛊。」 说到这里,她的眸中泛起一丝疑色,道:「你们外族人,也会用蛊?」 赵羡摇了摇头,语气不大确定,道:「不常见,这是世上有不少能人异士,就连时神医从前也是见过有人中蛊,可见确实有人懂这个。」 姒幽听罢,又问道:「你今日都去了哪里?」 赵羡想了想,道:「如往常一般,下了朝,去了太医院,散值准备回府的时候,遇到了二皇兄相邀——」 他的声音突然顿了,想起了一事:「我离开寿王府时,只觉得心口处有痛意,但是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以为是错觉,便没有在意,难道……确实是那个时候?」 姒幽捏着那只蛊虫看了看,道:「无妨,你身上有我种下的心蛊,寻常恶蛊于你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威胁。」 她的眸色微冷,道:「只是,确实有人想害你。」 「我得知道这人是谁。」 她说着,将那蛊虫收了起来,然而心底,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又叫她生出几分不安来。 姒幽定了定神,问赵羡道:「你身上,带了什么?」 赵羡一愣,随即取出袖中的香囊来,道:「你是指这个吗?阿幽。」 香囊甫一拿出来的瞬间,姒幽便感觉到蛊虫们的躁动,她将那香囊接过来,看了看,赵羡将香囊的来历解释给她听,末了又道:「我今日去太医院,正是为了查明此事。」 姒幽拿着那香囊看了许久,忽然道:「她在说谎。」 赵羡眼神微沉,道:「阿幽指的是明珠吗?我知道她说了谎。」 姒幽抬起头看他,赵羡继续道:「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我母妃故去已经十数年有余,她偏偏直到如今才肯拿出来这个香囊,显然是有心为之,必有所图。」 姒幽不解道:「那为何你还要让她来王府?」 赵羡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抚着她柔顺的发丝,道:「怀有异心之人,当然要放到身边才是最令人安心的。」 听了这话,姒幽仍旧是有些疑惑,但是第二日,她便发现一件事情,明珠不见了,一问寒璧,寒璧答道:「听说是别庄那边缺人,叫大管家调过去了,又另送了一个性格乖巧的过来,看看娘娘用不用得惯。」 姒幽又想起昨日赵羡说过的话来,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王府别庄,一辆马车在后门处停了下来,赶车的侍卫自上面一跃而下,道:「明珠姑娘,别庄到了。」 v第五十六章[12.10] 紧接着,一个丫鬟从上面下来,模样清秀,正是从宫里来到王府的明珠,她羞涩一笑,道:「多谢段大哥。」 段越看了看她,也笑:「我带姑娘进去吧。」 「有劳段大哥了。」 段越带着她进了门,往院里走去,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里带着植物清新的气味,还有隐约的花香,别庄里雕梁画栋,小桥流水,分外精致漂亮,与皇宫里相比,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 明珠打量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段越道:「段大哥,我……我还能回王府吗?」 段越笑笑,道:「别庄只是一时人手紧,等大管家日后买了新的下人来,就会立即让明珠姑娘回王府的,姑娘不必担心。」 明珠松了一口气,又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意:「是,我知道了,多谢段大哥。」 闻言,段越转头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摇了摇头,看向前方,道:「明珠姑娘,我们到了。」 明珠才进了院子,便听见身后吱呀一声,大门关上了,她略微一怔,立即回过头去,却见段越站在那里,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明珠心中莫名一紧,她道:「段大哥,怎么把门关上了?」 段越转过身来,笑容让人觉得泛着凉意,他道:「待会儿明珠姑娘便知道了。」 这一下,明珠心中那不祥之感越来越浓了,然而此刻却已经身在彀中,由不得她了。 就在明珠消失的第二天,晋王府里又有了来客,江九与江三娘子一同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陌生人,是他们找来的名医。 那名医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蓝的粗布衣裳,模样生得极其普通,若是放在人堆里面,恐怕一时半会都找不出来,与看似仙风道骨的时神医全然不同,赵羡打量着他,心里忍不住起了些许怀疑,但他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态度仍旧还是客客气气的。 江九拱手道:「王爷,这位是洛大夫,乃是属下从江北找来的,听说于疑难杂症上颇有心得。」 洛久城也向赵羡躬身行礼:「草民见过王爷。」 赵羡立即从座上站起,扶起他,道:「请起。」 正在这时,门边传来一个带着喜悦的声音:「久城,我前几日才给你去了信,你这么快就收到了?」 洛久城转头一看,也是十分讶异:「长卿!你竟也在这里?」 两人竟然是认识的,也确实是巧极了,待知道洛久城就是时神医的那位好友时,赵羡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吟吟道:「两位竟然是认识的,也实在是凑巧。」 等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互相寒暄过后,他便吩咐人去寻王妃来,姒幽一入花厅,目光便落在了那个陌生的中年人身上,赵羡向她解释了洛久城的身份,又道:「阿幽,你且坐,让洛大夫为你把脉。」 姒幽颔首,洛久城道一声冒犯了,这才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凝神诊起脉来,这一诊便是一刻钟,那个洛大夫实在是好耐性,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睛,竟是没动静了,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姒幽倒还好,只觉得这个大夫比之前的几位要怪异些,而赵羡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向来都是沉着稳定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应对,但是这些事情里面,不包括姒幽。 一遇到姒幽,赵羡便从容不了了。 他心浮气躁,几次想要开口相询,却又硬生生按捺下来,生怕扰了洛久城的诊脉,倒是一旁的时长卿看出来了,低声替好友解释道:「洛大夫诊脉一向如此,与我等不同,还请王爷稍安勿躁。」 赵羡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坐了下来,忽而觉得手背上微微一凉,确实姒幽的手,他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清冷明澈的眸子,姒幽轻轻道:「不必担心。」 又过了半刻钟,洛大夫终于睁开了双目,赵羡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大夫,如何?」 洛大夫不答,放开了姒幽的手,转而端详起姒幽的眼睛来,他问道:「敢问王妃娘娘今年贵庚?」 姒幽答道:「十七。」 「中蛊可是已超过了五年的时间?」 姒幽略有些惊讶,答道:「正是,我在十岁那年,被种下了这蛊。」 洛大夫眉头微皱,道:「若是在初初种下此蛊时,倒还好应付,只是时间渐长,蛊虫已深入血脉之中,与王妃休戚相关,就如土壤与树一般,若是在树还幼嫩的时候,就连根拔起,于土壤的伤害不大,但是待那棵树长成了参天大树,此时再拔起,定然会对土壤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啊。」 他望着姒幽道:「所以,在我看来,要想除去这蛊虫不难,难的是,如何用最稳妥的方法,将蛊虫彻底除去,且不让王妃身体受损。」 赵羡立即问道:「那不知洛大夫,有没有方法?」 洛大夫想了想,道:「草民曾经确实医治过中蛊的病人,所有的蛊虫习性不一样,不可匆促动手,免得遭受蛊虫反噬,此事还需缓缓图之。」 一听能治,赵羡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神色较之前也松快了不少,道:「那就有劳洛大夫了。」 于是洛久城与时长卿一道在王府里住了下来,替姒幽诊治,赵羡特意吩咐大管家约束下人,将两位大夫奉为座上宾,不可怠慢无礼,违者重责,赶出王府,大管家自然无有不应。 洛大夫与时大夫每日都会来见姒幽,得知她精通蛊虫一道,两人都是分外惊喜,仔细研究了几日,才确定了大致的诊治方法,蛊虫性喜寒,而姒幽的体质较常人更为阴寒,若是服用药性微温的药,辅以针灸之术,替她将体质仔细调理一番,令那蛊虫渐渐无法适应,自然而然便会离开这里,寻求更加合适的环境。 虽然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确实是最为温和的一种方式了,一旦出现不对的情况,还能及时挽回,两个大夫商量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了用药,开了方子,让人抓药来,给姒幽服用。 望着那碗黝黑的汤药,姒幽端起来闻了闻,苦涩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她的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赵羡见了,便哄道:「阿幽,忍一忍,若是实在不喜欢,我让人去制成药丸来,就没这么苦了。」 姒幽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说着,便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碗时,眉心还是轻轻皱着,道:「太苦了。」 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味道。 v第五十七章[12.10] 闻言,赵羡眸色微深,他按住少女的肩,低声道:「我也尝尝。」 说完,便俯身深深吻了下去,姒幽顺从地启开唇,任由他放肆地攻城略地,好一阵细细品尝过后,赵羡才停了下来,姒幽的呼吸有些微的急促,幽黑明澈的眸中升起薄薄的雾气来,带着几分迷蒙之意,还不忘轻轻问道:「苦吗?」 赵羡声音低哑道:「不苦,甜的。」 「阿幽最甜。」 他说完,猛地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大步往榻边走去。 …… 荒唐过后,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姒幽懒洋洋地窝在榻上,半眯着眼,仿佛一只餍足的猫儿,日光自窗外洒落进来,她的皮肤白皙清透得近乎发光,精致的眉眼没了往日的清冷,让人不禁想起枝头灼灼绽放的桃花,颜色甚好。 赵羡起身,轻轻自她眉间落下一吻,呢喃道:「阿幽,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若想出去玩,记得带上江七他们。」 闻言,姒幽张开双眸,看了看他,道:「什么时候回来?」 赵羡答道:「入夜便回。」 「嗯,去吧。」 赵羡走后,姒幽在榻上起来,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面,守在屏风后的寒璧见了,立即道:「娘娘,地上凉。」 她取了绣鞋来让姒幽穿上,姒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什么时候了?」 寒璧替她理好下裙,答道:「已是未时三刻了。」 姒幽想了想,道:「江七他们几个在哪里?」 寒璧道:「江九随着王爷办事去了,娘娘是要出去么?奴婢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姒幽道:「不必了,我去找他们便可。」 江七几人自入了晋王府,就被分在了西院住,姒幽到了时,正听见江三娘子的吟吟笑声:「还是江九好玩些,瞅瞅你那脸色,倒像三娘子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没还似的。」 紧接着,便是江七冷淡的声音:「三娘子,前年腊月初九,你向我借了八百两银子到如今还没还,可还记得?」 江三娘子沉默,片刻后又笑道:「奴家近来这耳朵总是不大灵光,得找那两位神医瞧瞧,免得早早就聋了。」 江七:「欠条我还带着的。」 江三娘子:「啊呀,眼神突然也不好使了。」 江七:…… 寒璧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立即引起院子里两人的警觉:「谁在那里?」 姒幽进了院门,待看见是她,江七的面色才缓和了一瞬,上来拱手见礼:「江七见过王妃娘娘。」 三娘子仍旧是一身胭脂红的衣裳,也笑着盈盈一拜,江七道:「娘娘可是有事?」 姒幽道:「有些事情,想让你们帮个忙。」 三娘子笑吟吟道:「但凭吩咐,我等愿为娘娘尽绵薄之力。」 姒幽道:「寿王府里,近日新来了一个人,三娘子去查一查,这个人是谁。」 闻言,三娘子微微一愣,没有立即回答,姒幽眼中闪过疑惑之色:「不能查吗?」 江七也转头看她,三娘子连忙道:「自然可以,只是……」 她说着,面上泛起几分难色,道:「奴家从前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调查过寿王府,寿王府看似宽松,实则密不透风,下人们口风极其紧,若是想要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姒幽颔首,淡声道:「只要能查出来便可。」 三娘子这回没有犹豫,点头应答:「是。」 三娘子走后,姒幽问江七道:「那个叫明珠的宫女,被关在了哪里?」 江七微怔,立即答道:「就在城郊的王府别庄,我可以带娘娘过去。」 …… 半个时辰后,一辆王府马车在别庄前停了下来,江七率先跳下马车,将马鞭挂在车辕上,姒幽下了马车,打量着面前的别庄,大门紧闭,朱漆的门上镶嵌着两个兽头铜环,江七上前叩门,很快,大门便开了。 开门的下人显然是认识她的,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江七姑娘,可是王爷派您来的?」 江七简短答道:「不是,王妃娘娘来了。」 那位下人这次看见了她身后的姒幽,连忙惶恐告罪:「奴才该死,未能认出是王妃娘娘,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姒幽摆摆手,对江七道:「带我去见她。」 v第五十八章[12.10] 江七:「是,王妃请进。」 寒璧连忙跟在姒幽身边,一行人入了别庄,待转过重重游廊和花园,才透过一个雕花窗,见到了那个宫女明珠,她正站在空院子里,任凭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身上,神色怔怔的,绕着院子空荡荡的空地一遍一遍地转悠着,反反复复,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头人似的。 姒幽打量着她,女子面色有些苍白,没什么精神气,像是一只被关久了的动物,就连动作和反应都比旁人慢上许多。 姒幽不由好奇地问江七道:「她怎么了?」 江七看了明珠一眼,答道:「她自进别庄之后,就被关在这里,一日三餐自有人送来,但是除此之外,别庄内的任何下人都不许与她说话,兽被关久了都是如此,更何况人?」 正在这时,外面有下人送饭食进来了,一言不发地放下托盘,明珠见了来人,仿佛看见了什么救星一般,跌跌撞撞地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角,高声问道:「王爷在哪里?!带我去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正如江七所说的那样,那人对于明珠的叫喊和请求充耳不闻,就像是一个聋子一般,用力推开她,抽出了自己的衣摆,大步离开了,明珠追了几步,院门轰然合上了,将这里与外界再次隔绝开来,宛如一个牢狱。 明珠拼命地拍打着那扇门,凄厉地叫喊着,直到最后累了,她才肯罢休,空气安静无比,过了一会,她又开始顺着墙根转悠起来,像一只动物。 江七问道:「娘娘要进去看看吗?」 姒幽道:「打开门。」 「是。」 那个引路的下人立即掏出了锁匙,领着一行人转到了门前,将锁打开,推开院门,院里发呆的女子听见了这响动,立即转过头来,午后刺目的阳光照进她的眼中,白花花的一片,令她不得不剧烈地眯起眼来打量,神色惊疑不定:「王妃……娘娘?」 她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连忙奔过来,扑倒在姒幽脚下,哭求道:「娘娘,求您让奴婢出去吧!求您了!」 明珠的情绪十分激烈,看得出她对于近来的这些日子恐惧到了一定的地步,甚至涕泪连连,紧紧抓着姒幽的裙摆,仿佛溺水之人攥紧了浮木,急声哀求道:「娘娘!求您让奴婢出去吧!求求您!」 寒璧见她如此激动,生怕她情急之下伤到了姒幽,连忙上前拽开她,低声喝道:「你放肆,不可对娘娘无礼。」 姒幽退开一步,低头打量她许久,明珠的哭声渐止,只是仍旧满脸是泪,楚楚可怜,哭道:「奴婢若是做错了事情,娘娘和王爷只管打骂便是,求求您,别把奴婢关起来,奴婢受不了了……」 姒幽只是表情淡淡地看着她,终于开口道:「果真受不了了?」 明珠连连点头:「是,是!求娘娘垂怜,让奴婢出去吧,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姒幽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告诉我吧。」 明珠有些茫然道:「什、什么?」 她自从那一日被段越带到这里关起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明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别庄里,所以姒幽这一发问,她满头雾水,一脸懵然。 姒幽道:「是谁,要你把那个香囊拿给晋王的?」 明珠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关起来,恍然大悟之余,她打了一个磕绊,急急道:「奴婢是、是自己发现的!那个香囊本就是贵妃娘娘赏给奴婢的。」 姒幽望着她的眼睛,一双幽黑的眸子沉静而清透,仿佛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去,令其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明珠下意识撇开眼,不敢与她对视,目光飘忽不定起来。 姒幽仔细地观察着她面部的表情,眼神以及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略微抿起的唇,仓皇的眼神,和不自觉抓紧衣袖边缘的手指,种种反应都说明了,她方才在撒谎。 姒幽淡声道:「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说,我便走了。」 「别!」明珠惊叫一声,她终于害怕了,浑身都颤抖起来,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惊恐万分,她惊慌失措地道:「奴婢说!奴婢说!这香囊是宫里的一个嬷嬷给奴婢的,教奴婢把话说给晋王殿下,她还答应奴婢,只要做到了,便寻个机会,给奴婢一大笔银子,让奴婢出宫去。」 她说着,砰砰叩头道:「奴婢听说是与贵妃娘娘的死有关,便答应下来,奴婢真的不是有心要骗晋王殿下的,请娘娘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求您让奴婢出去吧!」 大概是为了证实自己话里的可信度,她立即又补充道:「那个嬷嬷姓王,乃是司衣局的掌事嬷嬷,娘娘找到她,一问便知,奴婢说得句句属实,绝无假话!」 姒幽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离开了别庄,临行前,院子里传来明珠哀哀哭泣的声音,不知是懊悔亦或是别的什么,叫不知情的人听了不免心生同情。 寒璧忍不住问道:「娘娘,那……她怎么处置?」 姒幽想了想,道:「问一问四郎吧,我们回去。」 「是。」 一行人上了马车之后,再次往来时的路行驶而去,路上,姒幽问江七道:「可以查到皇宫里的这个嬷嬷吗?」 江七答道:「可以查,不过依我看来,王妃自己去查,恐怕要更快一些。」 见姒幽眼神疑惑,江七又道:「王妃可以入宫,比我派人进去要方便得多。」 闻言,姒幽面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来:「我知道了。」 及至晚上时候,赵羡回来了,姒幽将今日审问明珠的事情告诉了他,又道:「我观她说话,应当不假,不如明日我们进皇宫,找到那个王嬷嬷问一问。」 赵羡拥着她,想了想,道:「恐怕不容易。」 姒幽略微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羡道:「既然是有人刻意指使明珠骗我,如何会让知情的王嬷嬷留下来?定然是早早就处理掉了。」 姒幽眉心蹙起:「处理掉了?」 v第五十九章[12.10] 赵羡默然片刻,道:「秘密派遣出宫,或者干脆已经杀了。」 他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很显然,杀掉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比起大费周章将她弄出宫去,要简单得多。 姒幽倏然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疑惑道:「你从前说过,你们这里有规矩,杀人,是要偿命的。」 赵羡眸色深深,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低声道:「可是规矩只是给大多数普通的人用的,还有更少数人,不受规矩的约束。」 姒幽忽而问道:「那我是那大多数人,还是那少数人?」 赵羡与她对视,答道:「你是少数人。」 姒幽轻轻眨了眨眼:「所以少数人中,还有更少数人?」 「是的,」赵羡将她拥住,道:「总有人是站在权势的顶端,那就是最少数的人,可以肆意生杀予夺,而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现在站在那里的人是我的父亲,以后会是我的长兄。」 姒幽道:「可他要杀你。」 「我不会任人宰割的。」他说。 第二日便是两人入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才入坤宁宫,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音,却是皇后与寿王赵瑢在谈话,等姒幽与赵羡进得殿来,两人便停下了交谈,皇后笑道:「是晋王与晋王妃来了,来人,快看座。」 赵羡与姒幽先是行了礼,皇后笑吟吟摆手道:「都入座吧。」 赵羡这才带着姒幽在赵瑢的下首坐了,赵瑢温和笑着,与他寒暄几句,又问道:「不知时神医去了晋王府后,弟妹的病情可有好转?」 闻言,皇后诧异看向姒幽,关切道:「晋王妃身体不适?」 赵羡答道:「已经有所好转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此事还要多亏了皇兄出力,才能请来时神医,改日必当登门道谢。」 赵瑢笑笑,道:「有效便好,我倒也没有出什么力,皇弟不必客气。」 皇后听罢,面上浮现几分忧虑之色,她对姒幽道:「病痛无小事,还是要多加注意才好,本宫那里去年有上贡的老山参,最是滋补,稍后带几支回去,你家里住得远,无人陪伴,若是无聊了,也可以常来本宫这里坐坐。」 姒幽听她说了这么多,最后点点头:「儿臣知道了。」 陪着皇后又说了几句话,赵羡便找了个借口,带着姒幽先离开了,等出了坤宁宫,他牵起姒幽往外走去,不多时便碰到了一名宫女,那宫女向两人行礼,低声道:「启禀王爷,奴婢去打听了,司衣局确实有个掌事的王嬷嬷,明珠从前就在她手下做事,只是不久前,夜里突然得了急病去了。」 果然,人没了。 对此赵羡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他拿着那个香囊,慢慢地摩挲着上面的那一朵精致的海棠花,眼中浮现出深色,他道:「我想,我大概能猜到这幕后之人是谁。」 姒幽转头望着他:「谁?」 赵羡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名字来:「淑妃娘娘,也只有她能拿得到我母亲的遗物了。」 姒幽立即便想起来了,当初年幼的赵羡失去母亲之后,就被放到了这位淑妃娘娘身边养着,她若是想要拿到贵妃的香囊,可以算得上轻而易举。 赵羡道:「阿幽,我们去拜访拜访这位淑妃娘娘。」 含芳宫。 赵羡带着姒幽去时,宫人们显然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即进去通禀了,不多时出来,躬身道:「王爷,王妃,淑妃娘娘有请。」 因为幼时之故,赵羡已有数年未曾踏足含芳宫了,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早已变得万分陌生,他牵起姒幽进了厅,淑妃正端坐于上首,朝他们望来,道:「今日不知刮的什么风,竟将晋王爷吹来了。」 她的视线有些锐利,上下打量了姒幽一番,道:「近些年来,本宫身体一直有恙,早就听闻了晋王殿下大婚,未能亲自道贺,心中颇是遗憾。」 纵然两人素有旧怨,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了,赵羡笑笑:「淑妃娘娘身体抱恙,我一直没能来探望,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淑妃道:「尚可,有劳晋王惦记了。」 姒幽望着她,比起之前见过的贤妃,淑妃则是要瘦削些,眉峰细长,抿起唇的模样,无端给人一种刻薄之感,总之不大好亲近。 宫人上了茶,淑妃喝了一口,抬起眼来,见赵羡只是端着,并不肯喝,她顿时了然,扯开一点笑,意有所指道:「几年不见,晋王这毛病还是如从前一样啊。」 闻言,赵羡道:「淑妃娘娘说笑了。」 淑妃收起那点笑意,索性将茶盅放下,声音很淡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晋王殿下若是有什么事,只管直说吧。」 她竟是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听闻此言,赵羡神色一正,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请教淑妃娘娘一件事情,当年我母妃的遗物,淑妃娘娘不知可还记得?」 淑妃微垂了眼,道:「贵妃娘娘的遗物,不是都由晋王殿下自己保管么?本宫如何会知道?」 赵羡将袖中的香囊取出来,放在桌案上,慢慢地道:「那就劳烦贵妃娘娘再看一眼,认不认得此物?」 听了这话,淑妃果然抬眼看来,赵羡紧紧盯着她的面孔,不肯错过丝毫的变化,然而淑妃的表情分外平静,就连眼神都未动过,她道:「本宫确实没有见过这个香囊,这是贵妃娘娘的遗物么?样式倒是很好看,素闻贵妃娘娘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如今看来,果然名副其实。」 她太过镇定了,以至于赵羡都没有看出来半点不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猜错的时候,忽闻姒幽开口道:「淑妃娘娘怎么会没有见过这个香囊?您和您的婢女不是在前不久才拿过它吗?」 闻言,淑妃不由一怔,她还没如何,倒是她身旁随侍的宫女面色骤变,眼神惊诧无比,这下赵羡看出来了,他之前的猜测确实没有错,这个香囊,果然是从含芳宫里出来的。 v第六十章[12.10] 淑妃的表情仍旧是平静,抬起眼来,望着姒幽,道:「晋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怎么听不懂?」 姒幽与她对视片刻,幽黑明澈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她的那些心思,提醒道:「您不觉得拿过香囊的手有些疼吗?」 淑妃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手,涂着朱色丹蔻的手指上,此时正趴着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旁边的宫婢立刻惊叫道:「是蜜蜂!娘娘!有蜜蜂!」 淑妃终于惊慌起来了,她举着手尖声叫道:「来人!快来人啊!」 登时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名宫婢拿了拂尘来,试图将那只虫子打落,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别乱动,这个可不是蜜蜂,若是惊了它,给淑妃娘娘咬上一口,这只手就要废了。」 闻言,所有人果然不敢乱动,唯有淑妃还在尖声惊叫:「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啊!」 她喊叫完,那只小虫子便动了,扇动了一下双翅,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淑妃吓得又尖叫起来,连连甩手,叫道:「快弄走它!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 宫人们都急得冒了汗,想帮忙却又不敢,生怕真如姒幽所说的那样,这虫子给淑妃咬一口,到时候就真的完了。 姒幽声音平静地问道:「淑妃娘娘,您见过这个香囊吗?」 淑妃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许多?立即答道:「本宫见过!见过,快把这东西弄走!」 她一说完,那虫子便飞了起来,晃悠悠地在淑妃眼前绕了一圈,吓得淑妃寒毛直竖,心惊肉跳,生怕它又再次飞回来。 所幸,那虫子朝着窗外飞过去了,很快便消失不见踪影,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淑妃连声喝道:「快将门窗都关上!」 宫人们都忙起来,将含芳宫里所有的门窗紧闭,确信不会再有半只蚊子飞进来之后,淑妃这才觉得安心了些,喘了一口气,整了整表情,恢复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转头看向赵羡,道:「晋王之前说的不错,这个香囊,本宫确实是见过的。」 赵羡眸色微沉:「这么说来,也是淑妃娘娘将它送到我手里的?」 淑妃这次没有否认,干脆地道:「没错,是本宫派人做的,只不过,香囊里面的东西,本宫绝对没有换过,本宫可以发誓。」 她说着,又道:「既然晋王问上门来了,有些事情,本宫也就不瞒着你了。」 淑妃说完,冲一旁的贴身宫婢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婢很快进了内间,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还有一本册子。 那木盒被放在了赵羡面前,揭开来,里面竟是一整盒香丸,赵羡眼神蓦然一沉,淑妃开口道:「晋王若是仔细看看,就会这些香丸,与那香囊中的一模一样,这样的香丸,当初贵妃娘娘应当也是收到一整盒的。」 姒幽伸手拈起一枚香丸,放到鼻间仔细嗅了嗅,对赵羡点点头,赵羡顿了片刻,才道:「这些香丸,是从何处而来的?」 淑妃答道:「那本册子上,自有记录。」 一旁的宫婢将册子翻到了其中某一页,递给赵羡看,纸张泛黄,墨迹干涸,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赵羡定神仔细查看,果然看到了一行字:靖光一十八年春元月二十七日,收蕉梧宫,翠云凤翔香丸一盒。 蕉梧宫,是贤妃的住处。 淑妃继续道:「你若是不信,贵妃娘娘去了后,宫里的物件册子都交给了内务府保管,晋王大可以去查一查,是不是有这么一盒香丸,从蕉梧宫送出来的。」 姒幽忽然道:「你原本就知道这香丸有毒?」 闻言,淑妃顿时笑了,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派端庄,道:「本宫当然知道,从香丸一送过来,本宫就知道了。」 她道:「后来贵妃娘娘用了香丸,重病不起,本宫心里便明白了。」 赵羡冷声道:「既然贤妃怀有祸心,为何你不将事情禀告父皇?」 淑妃讶异地看着他,道:「为何要说?」 她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悠悠道:「如今时过境迁,本宫倒也不怕说给你听,当年你的母妃深受皇上喜欢,宠冠六宫,无人能及,后宫里的嫔妃就没有不眼红的,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妃算计了你的母妃,贵妃体弱,受不住便去了,当时太子初立,贤妃一时风头无两,势力颇盛,本宫仅仅凭着一盒香丸,又能拿她如何?」 说到这里,淑妃回过头来,望着赵羡,目光扫过他难看的脸色,还有紧紧握起的拳,轻声道:「就算贤妃倒了,还有太子在,他是一国储君,我儿日后封了亲王,到底也还是臣子,要在他手底下过活,待太子登得大宝那一日,哪里容得下我们母子二人安枕?」 「本宫何必自讨苦吃,非要做这个出头鸟?」 赵羡猛地抬起眼来看她,目光锋利得仿佛开了刃的刀子,直直刺入人的心底,他沉声道:「如今你再来设法让我发现此事,是想要借刀杀人?」 闻言,淑妃蓦然笑了:「晋王言重了,当初算计贤妃的也不是本宫,本宫只为自保而已,便是皇上知道了,最多也只是斥责本宫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这可比得罪太子强得多了。」 赵羡站起来,逼视着她:「可你当时明知道那香丸有毒,我母妃体弱,你却不告诉她。」 淑妃抿了抿唇,眼神里有几分闪烁,片刻后移开目光,笑道:「若是己身不够强大,世人皆以尔为鱼肉,当初的贵妃便是如此,贵妃之死虽令人惋惜,然而晋王怎么能怨责这是因为刀俎太过无情的缘故呢?」 她分外平静地道:「如晋王所见,本宫,亦是刀俎。」 赵羡的眼神冷冷的,紧盯着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孤狼,就在淑妃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忽然道:「本王多谢淑妃今日能告知真相了。」 说完,竟是直接牵起姒幽告辞离开,望着两人消失在宫门处的背影,不知为何,淑妃总觉得心里颇感不安,她不停地回想着方才那双眼睛,带着深刻的痛苦与仇恨,令她心中突地一跳。 素手轻轻抚上心口位置,淑妃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吩咐道:「来人,本宫忽感不适,闭门吧,近日不见客。」 厚重的朱漆宫门逐渐合上,将含芳宫与外面隔绝开来。 长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唯有飞鸟自天空飞过,远处的天际满是阴霾,沉沉的,几欲压下来一般。 v第六十一章[12.17] 要下大雨了。 赵羡牵着姒幽往前走,姒幽能够感受到那只手握得很紧,紧到她感觉到了痛楚,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你想哭吗?」 姒幽抬起头望着他,明眸清澈,宛如天上的泉水,她道:「你若是想哭,我可以抱抱你,不叫别人看见了。」 「你若是想哭,我可以抱抱你,不叫别人看见了。」 姒幽才说完,便见他俯下身来,将她紧紧抱住,脸埋在她的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羡并没有哭,姒幽却仿佛感觉到了他内心此刻的煎熬与难过,就像是有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此时此刻,她能与他感同身受。 这个人,将他的一切情绪都释放在了这一个拥抱之中,为姒幽尽数接纳下来。 过了许久,她听见赵羡低声道:「不论究竟是谁谋害了我的母妃,这皇宫之中的所有人,都是刀俎,是帮凶。」 「阿幽,她说得对,若是我不够强大,便永远也保护不了深爱之人,那么我也是帮凶之一。」 闻言,姒幽静默片刻,忽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不对,她说得不对。」 她认真地说:「我也会保护你的。」 …… 晋王府,书斋。 江七将一本册子交给赵羡,道:「王爷,这是刚刚从内务府处拿来的。」 赵羡立即接过,翻开仔细查看起来,因为年头已久,那册子散发出陈旧的气息,但是保管尚算妥当,所幸没有虫蛀咬的痕迹,他轻易就找到了想要的那一页。 「靖光一十八年春元月二十七日,收蕉梧宫,翠云凤翔香丸一盒……」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望着那短短一行字,赵羡面沉如水,眼中神色冷得仿佛结了冰一般。 他一字一顿道:「贤、妃……」 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嚼碎了似的,他将那册子与香丸收起来,姒幽问道:「你要如何做?」 赵羡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道:「还要等等。」 等到所有的局都布置完美,便可以收网了。 …… 又过了几日,大抵是太后的千秋节过了,宫人们得了空闲,原本被稍微压下去的流言不知为何又开始传了起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势头比之前还要猛烈,蕉梧宫甚至因此杖毙了好几个宫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许多议论声,坤宁宫因为有赵瑢的吩咐,并没有人敢提起此事,皇后的耳边倒还算清静,只是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的。 御花园里。 五月底的时候,气候已经颇有些热了,御花园中的芍药开了一大片,香气袭人,颇是好闻,引来蜂飞蝶舞。 远远便看见一名宫婢扶着皇后款款而来,暖风习习,天朗气清,到处都是一片姹紫嫣红,御花园中的花开得分外热闹,那宫婢笑道:「娘娘您瞧,昨儿您才说这些芍药会开,今天真的就都全开了,真是料事如神。」 皇后微笑道:「芍药开花向来是快的,不过开的时间也短。」 那宫婢道:「不如奴婢让人剪一些未开的花苞下来,送到咱们宫去,等夜里就都开了。」 皇后点点头,却听那花木假山之后传来窃窃私语,偶尔还有几个熟悉的字眼,她顿住脚步,贴身宫婢见了,张口欲言,却被皇后抬手止住,她侧耳听着,一个细小的女子声音惊讶道:「当真如此?寿王的腿……真的是、是那位害的?」 「我骗你作甚?我亲耳听见那个嬷嬷说的,还能有假?」 「可那个嬷嬷早就疯了好些年了,她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宫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压低声音道:「都说这皇宫之中,只有疯子才会说真话。」 皇后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的表情冷若冰霜一般,略略抬了抬手,贴身宫婢立刻了然,几步转到那假山之后,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说话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宫女,原本是躲在这里偷个懒,没想到被抓个现行,顿时吓得惊慌失措,万分惧怕,再一看后面的人竟是皇后娘娘,霎时间腿脚都有些发软了,两人噗通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求饶。 皇后慢慢踱了过去,绣着精致繁复牡丹纹的宫装下裙摆缓缓扫过青砖地面,在那宫女的手边停下了,她的表情很是平静,目光却晦暗无比,宛如刀子一般锐利,盯着那两名宫女的发顶,轻声问道:「你们刚刚说的是,哪个疯了的嬷嬷?」 那宫女叩首不止,带着哭腔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冷宫里的那个疯嬷嬷,奴婢妄言,求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 她说完,两人又砰砰磕起头来,身子剧烈地发颤,抖得好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皇后却打量着她们,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柔和,道:「跪着做什么?本宫不罚你们,来,起来,带本宫去见见她。」 那两名宫女几乎疑心自己耳朵坏了,其中一人壮起胆子抬头看了看,正对上皇后的目光,她微微一颤,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带着惧怕之意,怯生生道:「是,是……奴婢遵旨。」 …… v第六十二章[12.17] 晋王府。 夜里的时候,庭院里凉风习习,姒幽坐在廊下,下方是一个不大的池子,里面隐约能看见金色的锦鲤游动,在水面上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来,宛如洒落的碎金,分外漂亮。 寒璧小心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道:「娘娘,该喝药了。」 姒幽听罢,站起身来,将那托盘上的瓷盅揭开,端起碗来慢慢喝了,耳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抬眼一看,却是赵羡正大步走过来。 夜风拂过,将姒幽的衣裳吹得飘飞起来,赵羡眉头微皱,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不多穿一些。」 姒幽将瓷碗放下,轻轻道:「不冷。」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要喝药,不知是不是赵羡的错觉,倒也真觉得姒幽的手没有那么凉了,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是让寒璧取来一件外袍给她披上,然后将她搂着,柔声问道:「在看鱼?」 姒幽将目光投向水面,道:「不是,是花要开了。」 这水池才一丈来宽,很浅,但是里面移植了几株莲花,此时已打上了鼓鼓的花苞,亭亭玉立,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想是再过两日就要盛开了。 正在这时,江七匆匆从外面进来,先是叫了一声:「王爷,王妃。」 赵羡道:「怎么了?」 江七答道:「宫里出事了,皇后娘娘去见了皇上,将寿王当年被太子和贤妃算计落马一事抖出来了,皇上如今正大发雷霆,勒令太子即刻入宫。」 闻言,赵羡替姒幽紧了紧外袍,声音带笑:「这么大的事情,阿幽,我们也去看看吧。」 …… 寿王府。 明亮的灯火将整间屋子映得通亮,少女盘起双腿坐在椅子上,她趴在书案上,手里拿着白玉棋子,盯着面前的棋盘,一颗一颗地将棋子堆叠起来,等叠到第五颗的时候,棋子便滑落下来,蹦跳着在棋盘上胡乱滚动,将好好一盘棋局都打乱了。 对面的男子停下了动作,拈着黑子抬眸看来,暖黄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眸中,很是温润。 姒眉挠了挠鼻尖,伸手将那些散落的白玉棋子一一捡拾起来,只是她又分不清哪些是原本就在棋盘上的,哪些是刚刚掉下去的,索性随便捡捡。 「啪——」的一下,赵瑢轻轻在她手背上敲了一记,道:「错了。」 姒眉轻哼一声,索性收回手,看着他一粒一粒地捡起那些棋子,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下人通报的声音,赵瑢道:「进来。」 那人进来了,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瑢手中才捡起来的棋子再次跌落下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姒眉不解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赵瑢却摇起轮椅,眉目冷峻,吩咐道:「来人,备车马,本王要入宫。」 「是。」 此时皇宫的谨身殿内,所有的白铜仙鹤衔烛灯台都被点亮了,将偌大个殿映得灯火通明,空气却紧绷着,所有的宫人俱是垂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靖光帝身着深色常服,正负手立在那里,表情严肃,眼神晦暗,带着几分隐怒,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 皇后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竟是身着受册、谒庙时才穿的正式礼服,头戴翡翠金凤冠,身着深青色翟衣,端庄威仪,她素来带着的温和笑意早已褪去,面无表情,眼神此时显得异常冷厉,眼眶微红,她定定地盯着靖光帝常服上的龙纹团花,紧紧抿起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靖光帝踱了几步,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大殿门外,夜幕漆黑,远处唯有闪电在重重乌云之中隐隐跳跃着,要下大雨了。 宫灯早已被点起,在这茫茫的夜色之中,仿佛上下都是悬空的,漂浮在一片虚无的漆黑之中,无端端透着一股子压抑沉重的意味来。 当第一道惊雷落下来时,刘春满小跑着从殿外进来了,靖光帝饱含威严的目光移向他,道:「人呢?」 刘春满躬着身立即答道:「太子殿下已入宫了。」 「嗯,」靖光帝面上喜怒不显,吩咐道:「去,将侧殿的贤妃请过来。」 「是,奴才遵旨。」 刘春满捧着拂尘,又一路小跑出去,到了侧殿的时候,对门口守着的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门被打开了,贤妃正端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的茶盏里早已没了热气,她抬起眼,朝门口看来,道:「皇上是要提审本宫了?」 刘春满只是垂着头,道:「太子殿下已入宫了,皇上召见娘娘,您请。」 闻言,贤妃站起身来,款款走向门口,正欲踏出殿门时,忽然间,闪电撕开了重重夜幕,将四周的一切照得好似白昼,一片雪亮,紧接着头顶一声闷雷轰轰响起,令贤妃心惊肉跳,一股子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了起来。 四名小太监抬着一顶舆轿匆匆走过宫道,灯笼将四周映照得昏暗无比,急急的脚步声将这夜色衬托得分外压抑,令人生出一种无法忍耐的焦躁之意,抬轿的人脚程快,眨眼便消失在了宫门后。 而与之相反的是后面不远处的一顶舆轿,晃晃悠悠的,全然不着急,听得雷声轰隆隆自头顶滚过,姒幽掀起帘子看了看,远处天空的闪电隐隐约约在云层中跳跃,给这夜色莫名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她轻声道:「要下大雨了。」 在大雨来临之前,他们赶到了谨身殿,看见了面沉如水的靖光帝,太子与贤妃正伏跪在他面前,贤妃涕泪交加,连连哭诉着:「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从未加害过寿王殿下,当年的事情臣妾真的不知道,定然是有心之人想要诬陷臣妾,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太子也叩首道:「父皇,此乃诬告,儿臣与母妃绝没有谋害寿王,还请父皇明察!」 他声音恳切万分,靖光帝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转向一旁的皇后,表情喜怒不显,道:「皇后,你说呢?」 v第六十三章[12.17] 皇后神色冷肃,视线投向地上跪着的二人,冷冷地道:「臣妾之前与皇上说的话,句句属实,就是这两个人,为了区区一个太子之位,不惜设计谋害我儿,让他坠马失去双腿,如今纵然十几年过去了,臣妾每每想起此事来,仍旧夜夜不能安寝,心痛如绞,今日来向皇上陈情,还请皇上彻查当年的真相,还我母子一个公道。」 她才说完,贤妃便抬起头来,眼泪簌簌,声带哭腔:「皇后娘娘,您贵为六宫之主,说话行事都是要有依据的,岂能空口白牙就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皇后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一般看着她,仿佛要将贤妃钉死在那里似的,她道:「本宫若没有证据,岂敢贸然来烦扰皇上?」 贤妃心下顿时一惊,只是面上却不显,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宫人的通禀声:「寿王殿下到。」 靖光帝转过身来,看了看门口站着的赵羡夫妇二人,神色平静,道:「都来了,好,宣他进来。」 不多时,便有宫人推着赵瑢从殿外进来了,猛烈的风从大开的殿门外吹进来,他的衣袍下摆被吹得飘起,让人不自觉将视线落在那双腿上。 靖光帝的面色愈发冷峻了,看着赵瑢被推过来,就在宫人们上前搀扶他下来行礼的时候,靖光帝抬了抬手,语气柔和了几分:「朕说过,你腿脚不便,这些便免了。」 赵瑢却只是道:「父皇好意,儿臣心领,只是礼不可废。」 说着,便执意拜了下去,行了大礼,靖光帝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行了,扶寿王起来。」 宫人们这次立即拥上,将他搀扶着坐回了轮椅上,赵羡与姒幽二人也过来行了大礼,而后起身退回最下首的位置,这样一来,便只有太子与贤妃是跪在地上了。 大殿内空气沉闷无比,令人觉得压抑,靖光帝对皇后道:「皇后,你继续说。」 皇后看着地上的贤妃与太子,道:「十三年前,我儿在东宫骑马的时候,马忽然受惊发疯,将他甩下马背,致使他摔断了双腿,本宫原本只以为是一次意外,我儿运气不好罢了,怨不得别人,不想本宫近来得知了一些事情,才知道,原来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有人存心设计,谋害我儿!」 说到最后,她声音尖利得仿佛一柄薄薄的刀,刺破了平静而压抑的气氛:「贤妃!你敢不敢认?!」 贤妃登时叫屈道:「臣妾冤枉!皇后娘娘,臣妾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无凭无据,您怎么能如此污蔑臣妾?!」 「无凭无据?」皇后冷笑起来:「贤妃,你当真以为十三年前,你的布置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吗?」 贤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神色依旧是委屈不已,道:「皇后娘娘,臣妾清者自清,行得正,站得直,不惧旁人流言蜚语,娘娘若是非要这么往臣妾身上泼脏水,臣妾是万万不能认的。」 皇后望着她那副咬死不认、唱作俱佳的模样,心底恨毒了她,咬着牙关,一字一字地道:「贤妃,你知道散魂水吗?」 话音未落,头顶登时一个滚雷炸响,整个大殿都微微颤抖起来,闪电倏然撕裂重重夜色,从门窗外映照进来,到处都是雪亮一片,叫人心惊肉跳,贤妃不知是被什么吓着了,登时跌坐在地上,表情惊惧不已。 「母妃!」 太子的声音骤然响起,贤妃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皇后冷冷的目光,与此同时,更糟糕的是,靖光帝正盯着她,眼神晦暗不明,里面透出来显而易见的探究和打量。 贤妃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她连忙爬起来,对靖光帝急急辩解道:「什么散魂水,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啊!皇上,您要信臣妾啊!」 靖光帝只是低头看着她,语气意味不明道:「你急什么?朕自有分辨,从不偏听偏信,先听听皇后怎么说,到时候自然会还你一个真相。」 真相?贤妃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心里慌得不知所以,冷风从殿外吹进来,这夏日夜里,竟让她如坠冰窖,手足发冷,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额上冷汗涔涔。 哗啦啦的雨声如瓢泼之势,在殿前的台阶上溅起一片水花,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来了。 皇后声音冷厉,道:「当年贤妃与太子派人将散魂水掺入东宫马匹的饮槽中,此水原本无毒,但若是碰到了龙涎香,便会致使马受到惊吓,乃至于骤然发疯。」 「而一旦离了龙涎香,马便会再次恢复平静,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太医与仵作查验了许久,也没有查出问题的原因所在。」 她说着,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子来,放在桌上,道:「这就是当年装散魂水的瓶子,贤妃,你觉得眼熟吗?」 甫一看到那个瓶子,贤妃的瞳仁便猛然一缩,她立刻辩解道:「臣妾没有见过这个瓶子,也不知道什么散魂水,皇后娘娘怎么能凭着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瓶子就污蔑臣妾?岂不可笑?」 「可笑?」皇后反而笑了:「若只是一个瓶子,本宫岂敢来见皇上?贤妃求仁得仁,本宫这就满足你。」 她说着,扬声道:「来人,将人带进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大殿门口看去,姒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碰了碰,她疑惑地回过头来,却见赵羡正将她的手拉过去,然后捂住了,他们站在了风口的位置,尽管夏夜并不冷,但是外面下着暴雨,姒幽的手被吹得发凉,赵羡将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轻轻捂住,见她朝自己看过来,便微微笑了笑。 正在这时,殿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小太监扶着一个老人进了门,那老人身形佝偻,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让人不由疑心他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刮跑了,路过门槛时,还险些被绊倒。 他被扶着到了靖光帝面前,瑟缩着跪了下去,趴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有些哆嗦地道:「草民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靖光帝审视着他,问皇后道:「这又是谁?」 皇后缓行了两步,道:「是当年知道内情的人证,贤妃,十三年前,你串通东宫九牧监马牧使王程,让他在东宫的马槽里下散魂水,后来又担心事情败露,将他杀了灭口,未曾想到还有知情人活着?」 贤妃的表情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分慌乱,她摇头道:「没有,皇后娘娘,臣妾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您为何非要污蔑于臣妾?」 皇后懒得听她狡辩否认,语气转为温和,对那老人道:「王勘,你将当年的事情细细说与皇上听。」 「是,」老人立即叩首:「草民遵旨。」 苍老的声音颤颤响起:「草民当年在东宫九牧监做一个小小的管事,马牧使王程是草民的表兄,有一日,他忽然连夜来找草民,说他替贤妃娘娘与、与太子殿下做了一件事情,深感不安。」 靖光帝声音冷峻道:「做了什么事情?」 王勘答道:「他说,贤妃娘娘让他在东宫的马厩水槽里,加了一种药,他总觉得要出事,担心日后为贤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灭口,便特意来告诉草民一声,还将那盛药的瓶子交给了草民,说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死于非命,要草民为他收敛身后事,打点妻小。」 v第六十四章[12.17] 贤妃立时回过头来,厉声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宫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你这刁民,是不是受了他人指使想要诬陷于本宫?!」 「贤妃!」靖光帝加重了语气,喝止道:「朕还在听着呢。」 贤妃面色惨白,紧紧咬住了下唇,不敢再开口,王勘神色惊惧,但还是强自镇静道:「后来果不其然,东宫就出了事情,草民的表兄那几日神思不属,一日久久未归,第二日才被发现,他人已淹死在了护城河里,说是夜里酒醉失足跌入了河里,可是草民的表兄,他从来不会喝酒啊。」 他说完,磕了一个头,声音颤颤道:「草民的表兄死得冤枉,还请皇上明察。」 靖光帝紧紧盯着他,问道:「如此重要的事情,你当年为什么不立即禀告,要等到十三年以后,才说出来?」 王勘道:「草民、草民地位卑贱,命如草芥,不值一提,然草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还有表兄一大家人性命,皆系于一身,草民生怕步表兄后尘,这才不得已举家搬离了京师,还请皇上、请皇后恕罪!」 太子终于忍不住了,斥责道:「你住口!休要血口喷人!」 太子开口怒斥王勘,王勘吓得身子一缩,状如鹌鹑,太子又回头来对靖光帝道:「父皇,此人满口胡言,儿臣与母妃绝没有做下这等事情,还请父皇明察!」 他说完,贤妃似乎也回过神来了了,嘤嘤哭泣,悲切道:「皇上,臣妾与太子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有人在诬陷我们,皇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后只是报以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贤妃,太子,你们如今竟然还敢叫冤,真是死不悔改!」 贤妃红着眼圈道:「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能认?且不说那瓶子里究竟是不是毒药,难道就凭着这么一个瓶子和一个人的瞎话就能定臣妾的罪名吗?」 她说着,又看向靖光帝,哀求道:「皇上,您要为臣妾与太子做主啊!」 靖光帝面上没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对刘春满道:「去,叫太医过来,看看这个瓶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春满立即应声去了,大殿里虽然有不少人,空气却分外寂静,针落可闻,压抑而沉闷,唯有外面风雨声声,吹着门窗,树影摇晃,仿佛鬼怪一般。 过了许久,几名太医才匆匆随着刘春满来了,因为不敢耽搁,他们浑身上下都被雨淋了个通透,湿哒哒地进了殿里,往地上先是一跪,三呼万岁。 靖光帝摆了摆手,道:「你们都给朕看看,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臣遵旨。」 刘春满连忙小心捧起那个小小的白瓷瓶子,递给了太医院的院首,他拿着那瓶子打开来,先是嗅了嗅,而后凑到灯光下看了半天,眉头皱起,又递给了第二名太医。 等那药瓶传到张院判的手中时,他甚至伸手进去点了点,放在舌尖尝了一口,紧接着面色剧变,连忙又吐在了袖子里,与其他太医低声商议了几句,频频颔首。 靖光帝见了,沉声问道:「怎么样?可看得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毒?」 那为首的太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回皇上的话,这瓶子里的东西是一种药,原本是没有毒的,但是若与温性的药混合,便会致使人产生幻觉,精神混乱,严重者,甚至会暂时失心疯,不过因着年头有些久远了,药性已大不如前。」 闻言,贤妃脸色一白,眼神顿时慌乱起来,靖光帝又问:「若是与龙涎香混合呢?」 太医答道:「龙涎香药性燥温,二者切不可混合在一处。」 皇后的眼眶顿时红了,转向靖光帝,凄声道:「皇上,您听到了吗?他们心肠如此歹毒,处心积虑谋害我儿,当初瑢儿才只有十二岁啊,他们便能下此毒手,若是当初摔断的……不是两条腿呢?」 她声声控诉,哀泣到声音哽咽,不能自制,赵瑢微微垂着眼,袖中的两只手紧握成拳,素来温文的面孔也蒙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冷漠地望着地面,不发一言。 「皇上!臣妾冤枉啊!」 贤妃嘴唇颤抖着,膝行两步,到了靖光帝面前,两手紧紧抓住他常服下摆,两眼含泪,道:「真的不是臣妾做的,是有人要害臣妾!」 她哭泣喊冤不止,靖光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忽然问她道:「哭得累了么?」 贤妃骤然听了这一句,愣了愣,表情迷茫,靖光帝抬头向刘春满道:「来人,上茶,给贤妃与皇后解解渴。」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出给搞得怔住了,刘春满哪里敢怠慢,立即使人上了茶,每人一杯,就连站在角落里看了半天戏的赵羡和姒幽都没落下,靖光帝还特意吩咐给三名冒雨前来的太医倒了姜茶。 皇后与贤妃两人,之前一个字字控诉,一个哀哀喊冤,你来我往,丝毫不让,宛如拉锯一般,岂料靖光帝冷不丁出手,直接就把锯给拉断了。 皇上让喝茶,众人不敢不喝,大殿里终于安静了,只能听见外面风声大作,雨水淅沥,趁着他们都在喝的时候,靖光帝坐在龙椅上,两手撑着膝盖,慢慢地道:「行了,你们这说的说完了,哭的哭完了,也该轮到朕来说话了才是。」 贤妃与皇后俱是垂下头去,靖光帝扫了她们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问道:「太子,今日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该如何做?」 太子听罢,立即放下茶盏,起身下拜,急切道:「父皇容禀,儿臣冤枉,儿臣从未想过要谋害寿王,还请父皇明察!儿臣——」 从他喊出冤枉两个字的时候,靖光帝的眼神骤然浮现出深深的失望,及至听了几句,不等他话说完,忽然大力一拍桌子,茶盏登时跳将起来,杯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太子猛地一跳,未说完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他伸着脖子,惊惧地瞪圆了眼,宛如一只被掐住的鹅一般,分外滑稽,他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满面都是张皇无措。 贤妃端着茶盅的手也是随之一抖,靖光帝紧紧盯着太子,目光锐利,沉声道:「朕刚刚问的是,你遇到这种事,身为东宫太子,一国储君,应当如何做?」 他的声音里有了隐约的怒意:「朕不是要听你如一介妇人一般,只会喊冤枉!」 闻言,贤妃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而太子与她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嘴唇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如同惊弓之鸟,仿佛下一刻就要哆嗦起来了。 靖光帝失望地看着他,民间有一句话说的好,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他的这个大儿子就是这样的。 空气死一般的静寂,许久之后,太子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儿、儿臣知错,请父皇恕罪。」 他伏跪在地上,手足俱是发凉,靖光帝按了按眉心,面上闪过几分忍耐之意,忽而叫了赵羡的名字,问道:「你是刑部尚书,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v第六十五章[12.17] 这话一出,不止赵羡,大殿内众人都愣了愣,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跪在地上的太子身形一僵,接着咬紧了牙关,眼中浮现了屈辱与愤恨。 赵羡立即回过神,沉吟片刻之后,才道:「回父皇的话,按照我朝律例,即日起,太子殿下与贤妃娘娘应当暂时禁足于宫中,不得与外界的人有任何接触,另立即派刑部与大理寺着手调查,调取物证,提审人证,调查当年在东宫牧马司中所有的人。」 他才一说完,贤妃便失色大喊道:「不要!皇上,臣妾没有害人,为何要被禁足?晋王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她话音一落,赵羡猛地低头看她,靖光帝也皱起眉来,凝视着贤妃,道:「私仇?你与晋王有什么私仇?」 大殿之外,刺目的闪电撕裂了重重云层,将整个谨身殿映照得雪亮,雷声隆隆,而贤妃的脸色也霎时间变得雪白一片,她的嘴唇骤然颤抖起来,颓然坐倒。 她这模样,分明是隐瞒了什么,靖光帝面色微变,立即吩咐道:「来人!将贤妃送往廊庭禁足,朕无明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廊庭,是专门关押犯了事的嫔妃,守卫森严,人进去了就不一定能顺利出来了。 贤妃的身子登时一抖,高声叫起来:「皇上!臣妾冤枉啊!」 刘春满一摆手,众太监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贤妃掺了起来,强行往殿外拖去,贤妃见求靖光帝无望,便挥舞着手转向太子,凄声喊着:「叡儿!叡儿你要帮帮母妃!母妃冤枉啊!叡儿!」 太子仍旧是伏跪在地上,两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下颔紧紧绷着,却不敢开口说话。 靖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踱了几步,沉思之后,道:「就按晋王说的办,先将太子禁足,然后立即着大理寺并刑部一块调查此案。」 原本一片死寂的大殿里终于有了动静,众人皆垂首应下,唯有太子脸色难看无比,表情惨淡,宛如天塌下来了一般,刘春满领着几名宫人过来,躬着身子道:「殿下,请。」 赵叡抬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跪了太久,脚步有些踉跄,步伐僵硬地往殿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皇后泪眼盈盈,握住赵瑢的手,目光欣慰,哽咽道:「瑢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如今,终于要还你一个公道了。」 赵瑢望着她红肿的眼睛,还有眼角细微的纹路,也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他叹息一声:「多谢母后。」 事情既然告一段落,赵羡拉起姒幽,低声道:「阿幽,我们也回府吧。」 外面的风雨已经小了许多,夜风夹着细密的雨丝自檐下吹过来,赵羡脱下外袍披在姒幽身上,她抬起手,捂住了他的手掌,有些凉,又有些暖,赵羡忍不住笑了,亲昵地抚着她的发丝。 赵瑢被推过来时,目光在姒幽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银色的镯子在灯笼光芒下熠熠生辉,分外显眼,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四弟与四弟妹伉俪情深,实在让人艳羡啊。」 正说着,那边有舆轿被抬了过来,赵羡也笑笑,道:「夜里风大,皇兄也早些回去吧,别受了风寒。」 赵瑢微笑颔首,赵羡便牵起姒幽上了舆轿,被抬起顺着长长的宫道而去了。 等他们一行人都消失在夜色深处,赵瑢这才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幕,自言自语道:「雨还没有停啊。」 等赵羡与姒幽回到晋王府时,已是深夜了,屋子里烛光幽幽,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姒幽坐在妆台前,赵羡伸手为她脱去簪子,满头青丝顿时没了束缚,霎时间倾泻而下,擦着他的指尖过去,泛着些微的凉意。 姒幽若有所思地道:「你是刑部尚书,太子的案子会交给你来审理么?」 赵羡拿着玉梳替她梳发,口中道:「这却说不准,得看父皇的意思,我虽然是刑部尚书,但与太子同是手足,按照大齐律例,官员审案时,若与疑犯有亲友关系,则需要回避。」 姒幽却道:「若你来审他,必会叫他即刻认罪伏法。」 赵羡愣了愣,忍不住笑道:「阿幽这么相信我?」 姒幽不答,却从妆台上拿起一个雕花木盒过来,赵羡看着觉得有些眼熟,好奇道:「这是什么?」 姒幽将盒子揭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只灰白色的蜘蛛,赵羡道:「这是……那只鬼面蛛?」 姒幽点点头,道:「原本以为要等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但是没想到提前炼好了。」 她说着,伸手将那只蜘蛛抓起来,放在手心,鬼面蛛很是乖顺,张着八条腿,一动不动,若不是看见那八条腿颤抖了一下,赵羡还疑心它已经死了。 他疑惑道:「怎么变了颜色?」 姒幽答道:「鬼面蛛炼成天蛛蛊之后便是这样,它体内的毒素有了变化,模样也会随之变成灰白色。」 灰白色的蜘蛛看起来倒没往日那么可怖了,而且被姒幽抓在手里,伸着细细的腿儿却不敢动弹,看多了赵羡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爱来,他道:「这天蛛蛊有何用处?」 姒幽道:「它的毒很奇特。」 她说着,将鬼面蛛翻过来,露出了雪白的肚腹,对赵羡解释道:「若是中了它的毒,初时无碍,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中毒者会意识缓慢,反应迟钝,这时候你若是再问他问题,他绝不会说谎。」 闻言,赵羡眼睛微微一睁,道:「还有这种效果?」 姒幽点点头,将那鬼面蛛小心放回木盒中,道:「若是让你来审问太子,叫他中了这毒,立刻便能问出当年的真相来。」 赵羡面上浮现深思之色,他道:「我明白了,阿幽真是厉害。」 有了这个,任是太子再如何狡辩,也无力回天了。 第二日,太子的事情立即便传遍了朝廷上下,引起百官轰动,原本支持太子的一派,俱是人人自危,其中尤以内阁次辅闻人岐为甚,自早朝朝议开始,他的脸色灰暗无比,众人瞧了,都知道是为什么。 v第六十六章[12.17] 毕竟闻人岐是绑在了太子这条船上,如今太子要翻船,可不是要连带着淹了么? 一时间众人心境各有不同,庆幸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观望者有之,不过若是仔细想一想,一旦太子这回若是真的…… 那么谁会是成为储君的最佳人选? 联想起前阵子靖光帝对晋王赵羡的态度,朝廷众官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了,别的不说,晋王爷如今炙手可热,那是万万不能得罪了。 于是赵羡去上早朝的时候,路上走个路的时间,碰到与他打招呼寒暄的官员数不胜数,便是没事也要找两句话来说说,好彰显几分交情,簇拥着他到了文德殿里。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连赵羡都意外的是,靖光帝竟真的让他来审理太子之案。 赵羡一时惊诧,内阁次辅闻人岐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出列禀道:「臣以为不妥。」 靖光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有何不妥?」 闻人岐答道:「按照大齐律例,官员审案,原本就需要回避亲友,晋王与太子殿下本是亲手足,若是让晋王来审,恐怕于朝律不合,恳请皇上另换人选。」 「嗯,」靖光帝点了点头,道:「那照此说来,晋王是刑部之首,上下官署亦需要回避,那么整个刑部就不能参与审理这个案子了,刑部不能审,这样吧,依闻人阁老来看,让谁来主审最合适?」 闻人岐答道:「刑部不能审,自然是交由大理寺来审理。」 靖光帝问道:「大理寺卿穆玉海?」 闻人岐道:「臣以为正好。」 靖光帝还没说话,旁边便有官员出列道:「启禀皇上,臣以为不妥。」 靖光帝抬眼看他,道:「好么,又有一个反对的,准奏。」 那官员垂着头道:「方才闻人阁老说了,审案需避亲友,大理寺卿穆玉海与太子殿下有私交,臣以为,他更不应该审理此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闻人岐猛地转头看向他,那官员不卑不亢道:「皇上,臣要上疏,太子结党营私,多次私下会见官员,奏本在此,请皇上过目。」 他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折来,恭敬递上,靖光帝坐直了身子,眼神倏然锐利,道:「呈上来给朕看看。」 一旁的刘春满连忙过去,将奏折转呈给靖光帝,他打开看了起来,面沉如水,直到最后,竟然冷笑了一声,将那奏折朝闻人岐递了递,道:「闻人阁老,你要不要也看看?你举荐的这位学生,大理寺卿与太子的关系可算得上是极好了。」 「穆玉海!」 大理寺卿立即出列,靖光帝将那折子掷到他脚下,道:「你可有话说?」 奏折摊开,穆玉海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额上冷汗涔涔滑落,哑口莫辩,伏地跪下,声音发着颤,请罪道:「臣罪该万死!」 靖光帝冷声道:「朕还没死呢,你们就敢结成朋党了,朕若死了,这大齐的朝廷岂不是要翻过来了?!」 他倏然站起,声音冷厉,满面怒意,靖光帝最厌恶的,一是坐大的外戚,二是朝堂上的朋党,所谓尸位素餐,官官相护,将己身的利益与国事搅和在一起,公私不分,太子此举算是真正触了他的逆鳞。 靖光帝震怒不已,太子还没审,大理寺卿穆玉海便先被收押待审了,闻人岐的话非但没能保住太子,反而还把自己的得力学生给折了进去,之后则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生怕触了靖光帝的霉头。 大理寺卿才被革职,也没法主审太子一案,最后事情还是落到了赵羡身上,靖光帝下了圣旨,又有穆玉海杀鸡儆猴在前,其他大臣自然不敢说什么,至于什么审案回避,当然比不过天子一言,总之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对也对。 刑部会同大理寺、都察院一同审理太子的案子,刑部是主审,至于审案的地方,当然不能是天牢,因为太子如今只是疑犯罢了。 三堂会审,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的官员都来了,赵羡坐在主位,太子赵叡被请过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他,两人四目相对,几日不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好歹还算镇静,没失了应有的风范,赵叡冷冷一笑,道:「晋王,如今可算是威风八面了。」 赵羡温和笑笑,谦恭道:「奉旨办案罢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他说完,便吩咐道:「来人,给太子殿下看座。」 立即有差役搬了圈椅来,还附送了一盏清茶,赵叡一掸下袍,在椅子上坐下来了,昂首淡淡道:「有什么话便问吧,孤没有空与你磨蹭。」 他此时倒是拿出几分东宫太子的架势来了,赵羡笑了笑,对一旁的刑部书办使了一个眼色,那书办立即拿起笔来,预备记录,赵羡问赵叡道:「殿下见过这个瓶子吗?」 他说着,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素净普通,连花纹都没有的,赵叡只是扫了一眼,便答道:「没有。」 语气轻蔑,竟是多一个字都不肯说,赵羡也不动气,又问:「靖光一十九年春,殿下受封的贤王,对吗?」 赵叡这回想了一下,才道:「是,不过这与案子有何关系?」 赵羡:「那时殿下与前太子殿下如何相处?」 赵叡挑了一下眉,道:「他是储君,孤自当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 他说完,嗤笑一声:「晋王,你是没有别的话问了么?若只是这些,就趁早歇了心思,孤没有做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认的。」 赵羡不理他,仿佛没听到似的,淡淡一笑,继续问道:「殿下认识当年死去的东宫九牧监马牧使王程吗?」 赵叡平静道:「不认识,孤如何会认得东宫的人?」 赵羡直视他,微微前倾身子,沉着声音问道:「那么,贤妃娘娘一直与皇后娘娘不和,此事殿下知道吗?」 v第六十七章[12.17] 赵叡的表情微微一变,很快便收敛道:「孤不知道。」 赵羡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道:「殿下觉得贤妃娘娘与寿王被害一事,有没有关系?」 赵叡立即否认道:「绝不可能!孤的母妃生性善良柔弱,怎么可能谋害寿王?」 赵羡转头盯着他,声调微扬:「果真没有?」 赵叡正欲回答,忽觉两耳嗡的一下,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脑袋罩住了一般,外界的声音是模糊的,眼前的景象也是模糊的,他猛地甩了甩头,那种感觉又消失了,他听见赵羡又问了一遍:「殿下是认为贤妃娘娘与寿王被害的事情没有关系?」 赵叡皱着眉,慢慢答道:「没、没有。」 他说完,便觉得头沉重无比,忍不住以手扶额,眨了眨眼,听见赵羡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问道:「那殿下自己,与寿王当年被害一事,可有关系?」 赵叡下意识就想反驳,他张了张口,在心里说了一声没有,然而嘴里却吐出一个字来:「有。」 一时间,满堂俱是静寂,众官员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赵叡的身上,震惊万分。 竟然……承认了?! 当赵叡吐出那个字时,所有人都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赵羡扫了在场众人,像是为了要让他们听得更真切清楚一些,又重复问了一遍:「当年寿王被马甩下来,摔断双足,此事与殿下有关吗?」 赵叡微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声音平静而清晰:「是。」 众官顿时哗然,震惊之余,窃窃私语起来,赵羡厉声道:「肃静!」 于是所有人都即刻闭上了嘴,整个公堂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赵羡对书办道:「方才太子殿下回答的话,记录在案。」 书办立即提笔应答:「是。」 赵羡又问道:「殿下是如何谋划的?」 赵叡没动,声音有些木然地答道:「孤意外听说了一种药,与龙涎香混合在一处,会使人得失心疯,便买通了东宫牧马司的人,让其设法将这药喂给了赵瑢要骑的马。」 「记录在案,」赵羡继续问赵叡:「那个人是谁?」 赵叡平平道:「就是马牧使王程。」 赵羡:「后来他失足掉入护城河溺死了,与殿下有关吗?」 赵叡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古怪:「赵瑢的腿摔断了,大事已成,他自然不能活。」 赵羡立即问:「是殿下派人杀了他?」 「是。」 这回不必赵羡吩咐,那书办奋笔疾书,恨不得一笔写十行,而其他一众官员俱是看呆了,他们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疑犯,问什么答什么,简直配合得不行。 赵羡又问:「殿下为何要谋害前太子?」 赵叡平静答道:「自然是为了太子之位。」 「殿下想做太子?」 赵叡:「想,孤比他年长,凭什么他能做太子,孤却不能?」 经过这一番问话下来,在场的官员听得都有些麻木了,此时赵羡话锋一转:「你谋害寿王一事,贤妃娘娘是否知情?」 赵叡想也没想,脱口道:「她自然知道。」 私语声又起,赵羡这回没有喝止,而是吩咐书办道:「记录在案,贤妃娘娘参与了谋害之事吗?」 赵叡答道:「瓶子里的药,就是她给孤的。」 赵羡紧紧盯着他垂着头,道:「所以,你与贤妃娘娘二人一手策划了此事,加害前太子,致使他从马上摔下来,对吗?记录在案。」 赵叡平平答道:「对。」 书办飞快地记下这令人心惊肉跳的证词,额上甚至有冷汗渗出来,拿着笔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险些写错了字。 赵叡深吸一口气,忽然问道:「贤妃娘娘说,与本王有私仇,殿下知道此事吗?」 公堂里如死一般寂静,因为被真相冲击得过于震惊,以至于官员们都有些木愣愣的,无人注意到赵羡的问话已经偏离了方向。 而赵叡就更加不可能醒过神了,过了许久,他才道:「知道。」 赵羡藏在袖中的两手骤然紧握成拳,他的眸色深沉晦暗,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道:「是什么样的私仇?」 赵叡木然陈述道:「当年母妃设计,害死了贵妃。」 听了这堪称骇人听闻的话,众官员终于反应过来,哗然一片,赵羡死死捏着手指,下颔紧绷,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暴戾之色,他停下步子,迫使自己保持平静,一字一句地问道:「如何设计的?」 v第六十八章[12.17] 赵叡答道:「她派人送去了一盒掺了毒的香丸,别人闻了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但是贵妃的身体弱,之后很快就病倒了,没多久就死了。」 赵羡竭尽全力才压下了心头的狂怒,他声音沉沉,追问道:「她为何要谋害贵妃?」 这时已经有官员醒过神,意识到赵羡问的话不太对了,正欲开口提醒,却看见了他面上阴鸷的表情,下意识就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赵叡道:「贵妃受宠,母妃心里一直嫉恨,且贵妃的儿子赵羡,天资聪慧,才智过人,深受父皇喜欢,若是贵妃死了,赵羡必然要被送去别的宫里养,不是蕉梧宫,就是含芳宫。」 「后来父皇让他去了含芳宫,养在淑妃身边,算他命大。」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然而最后四个字,却硬生生让人品出了几分阴恻恻的险恶意味,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所有的人都以为赵羡听了这话,会勃然大怒,却不想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出了神,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竟然没有生气,只是面若寒霜,声音毫无情绪地对书办道:「方才太子殿下和本王的话,都记录在案了?」 书办忙不迭起身答道:「回殿下,都记录好了。」 「好,」赵羡回到公案后坐下,目光阴沉地望着下方坐着的赵叡,道:「劳烦你交给太子殿下,签字画押。」 「是!」书办额上满是冷汗,却不敢去擦,哆嗦着手捧起那一卷供词,仿佛捧了一团滚烫的烙铁似的,迈开的步子都有些虚软,待到了赵叡跟前,将笔递给他,低声道:「殿、殿下,请画押吧。」 赵叡分外安静地接过那笔,在供词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疑与挣扎,仿佛是认了命似的。 他被人带下去了,完整的供词也被呈到了赵羡面前,他低头仔细端详着赵叡的名字,像入了神,眼底满是噬人的阴霾。 最后,赵羡收起供词,对众官员道:「今日三堂会审,诸位也都看见了,太子殿下已如实交代了罪行与从犯,稍后本王便会将供词交给皇上,各位大人今日辛苦了。」 众人惶恐,连忙纷纷道:「王爷言重了,本是下官职责所在。」 赵羡带着那份供词与众人一同出了公堂,没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方才因为审出了贵妃被害一事,他心绪激动,一时间竟忘了问太子,去年大秦山刺杀自己的事情。 赵羡停下脚步,众官员见了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人疑惑道:「王爷还有事?」 赵羡摸了摸袖中的那一份供词,道:「方才还漏问了一件事,还需劳烦诸位大人与本王再审一次。」 众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又跟着他回了公堂,还没进去,便听见远处有喧哗之声,像是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喊叫,赵羡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书办立即喝道:「何人在公堂重地喧哗?!」 一个差役从门里冲出来,满脸惊恐道:「太子殿下出事了!」 众人俱惊,赵羡的面色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等见到人事不省的赵叡时,所有人的脸都是惨白一片,赵叡躺在地上,口鼻之中还往外淌着鲜血,襟口和衣裳上都沾满了血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唇色紫乌,一人失声叫道:「这是……中了毒!」 赵羡脸色剧变,但是他很快镇静下来,快速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 立即有人去了,赵羡这才问那差役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为何好端端地会中毒?」 那几名差役俱是惶恐不已,跪在地上,一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卑职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公堂回来,殿下就一直呆在这里,卑职几人是守在外面的。」 赵羡打量着他,问道:「期间没有人进来过?」 差役答道:「没有,卑职是听见里面传来了倒地的声音,以为是太子殿下有吩咐,便喊了一声,不见回应,卑职觉得不对,这才推开门看,发现殿下已经躺在地上了。」 他说着,叩首道:「晋王殿下,卑职说的句句属实,他们几个也都是看见了的。」 那几名差役连连点头,赵羡不语,再次将目光移回赵叡身上,回想起姒幽的话来。 「鬼面蛛的毒液只会暂时令人神志不清,不受己身控制,毒性极低,顶多小病一场,很快就能恢复,绝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 他盯着横倒在地上的赵叡,眉心皱得死紧,所以……为何赵叡会中毒?而且这毒性看起来不低的样子。 那边的官员们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一人低声对赵羡道:「王爷,不若先将太子殿下搬到榻上去,这样躺在地上也不好。」 赵羡点点头,命两名差役去扶赵叡,正在这时,他的眼神定在了一处,骤然转为锐利之色,如同利刃一般,低声喝道:「住手!」 那两名差役惊得一个哆嗦,好悬没把赵叡再次扔下去,只能顿在那里,满面惶恐,赵羡几步上前,伸手从赵叡的发冠上摘了一个什么东西下来。 他摊开一看,赫然是一只细小的虫子,虫子通体朱红,只有米粒大小,若是不注意看,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发冠上的玛瑙。 盯着那虫子,赵羡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极其可怕。 若是他没有记错,阿幽说过,巫族饲养的恶蛊,大多都是呈或赤或黑的颜色。 太子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恶蛊。 没等旁人看清楚,赵羡便即刻捏紧了手,将那恶蛊藏入袖中,吩咐差役道:「把殿下放到榻上,立即去取一碗清水来。」 差役立即应答:「是。」 众官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俱是面面相觑,满脸惊疑不定。 v第六十九章[12.17] 很快有人拿了清水来,赵羡取了一柄刀,将自己的掌心割破,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流出,滴落在水中。 一个官员忍不住出声惊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赵羡不答,直到看到差不多了,这才停下,对差役吩咐道:「端给太子殿下喝了。」 闻言,那差役立即照做,将那一碗殷红的水给太子灌了下去,因为失了血,赵羡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丝绢,草草裹了伤口,目光紧紧盯着赵叡的脸。 赵叡绝对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悄悄升起来,为什么这么巧?他才审问了赵叡,赵叡就出事了,谁给他下的蛊? 赵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的众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发现一点端倪,但是人太多了,这次三堂会审,刑部虽然是主审,但是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几名陪审官员,各自都带了书办和随行差役,在他看来,谁都有动手的可能。 若是下毒的话,倒还有迹可循,而蛊,则是令人防不胜防。 除此之外,赵羡的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忧,就在看到那恶蛊的一瞬间,他便想起了当初从寿王府回来之后,姒幽从他身上取下了一只恶蛊。 这二者情形不期然重叠在一处,便形成了一种骇人的猜测,叫他脊背发凉。 太子喝了那掺了赵羡鲜血的清水之后,先是没什么反应,紧接着,开始咳嗽起来,众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惊喜叫道:「醒了!醒了!」 「太好了!」 「王爷真是厉害啊!」 「快快,将太子殿下扶起来,别叫他呛着了。」 两名差役连忙七手八脚地扶起赵叡,他咳了一阵,便哇地吐出两口紫黑的血来,腥臭无比,差役又给他喂了些干净的清水,赵羡语气关切地唤他道:「殿下?殿下感觉怎么样?可好了些?」 赵叡不答,但是眼皮子动了动,赵羡又叫了几声,他这才慢慢地睁开眼来,眼里带着茫然之意,表情空白,像是不知今夕何夕一般。 赵羡眉头轻皱,温和道:「殿下觉得如何了?」 赵叡仍旧是没回答他的话,嘴唇动了动,突然露出一个充满了傻气的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开口叫道:「父皇!」 赵羡:…… 众官员:!!!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心中浮现了两个大字:完了。 太子殿下他竟然傻了! 赵羡勉强镇定心神,对赵叡道:「殿下,我是赵羡,您认错了。」 赵叡不理他,仍旧是一味地痴笑,叫他父皇,又道:「儿臣近来读了许多书,背给父皇听吧。」 他说着,便放声背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众人听在耳中,那赫然是三字经,这是孩童三五岁启蒙的时候该学的书,也就是说,太子殿下他竟然变成了心智只有三岁的傻儿了?! 就在所有官员都惊疑不定间,唯有赵羡神色不变,他定定地看着赵叡的脸孔,无人看见他眼底浓重的探究和打量之意。 过了一会,他才直起身来,声音冷冷地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有来?」 差役小声道:「才去请了,想是再过一会就到了。」 赵叡又伸出手,成年男子的脸孔上挂着痴痴的傻笑,分外滑稽,他叫道:「父皇,儿臣背得不好吗?父皇为何不夸奖儿臣?」 赵羡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此事还需尽快禀明皇上。」 众人即便是害怕,也只得应是,他们也没想到竟然会生出这等变故来,只是一场三堂会审而已,太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傻掉了。 众官员心底都是暗自叫苦不迭,不知靖光帝得知了,又会作何反应,若是一个雷霆大怒,他们乌纱帽不保就算了,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又过了一会,太医紧赶慢赶一路跑过来了,气喘吁吁,进得屋来,就看见了正在背千字文的太子殿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宛如乌云罩顶一般。 那个倒霉太医正是张院判,他欲跪下行礼,赵羡立即摆手,道:「免礼,快给太子殿下看看。」 「是。」 张院判连忙放下药箱,过去给赵叡把脉,岂料赵叡傻了之后,脾气也愈发执拗,不许他靠近,张院判一过去,他便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尖利,震耳欲聋,叫人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父皇!父皇救救儿臣!儿臣不要!儿臣不要!」 赵羡咬了咬牙,道:「你继续背书!」 神奇的是,赵叡一听见这话,便立刻安静下来,张院判擦了一把汗,好悬是捉到了他的手,开始把起脉来。 赵叡背了一会千字文,忽然道:「父皇,儿臣背得好吗?」 v第七十章[12.17] 赵羡怕他又要闹将起来,便敷衍道:「背得好。」 赵叡顿时不做声了,过了片刻,声音转低,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意味:「儿臣既然背得好,为何要让赵瑢做太子?」 满室俱静,赵羡不答,赵叡便自顾自道:「儿臣比他年长,凭什么不能做太子?就因为他是皇后所出?」 在场的众官员因为听过了之前的供词,此刻很是冷静,唯有张院判心惊肉跳,忍不住又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赵叡继续道:「儿臣不服,父皇,若是赵瑢死了,儿臣是不是就能做太子了?」 张院判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的内衫都要被汗给浸湿了,好在赵叡不说了,他又开始背起书来,仿佛什么没有发生过一般。 张院判放下他的手,赵羡立即问道:「怎么样?张院判,太子这是怎么了?」 张院判面色凝重道:「太子脉搏紊乱,有中毒的迹象,具体如何,还待细细诊治。」 赵羡不关心这个,追问道:「有何办法令他清醒?」 张院判答道:「太子会痴傻,乃是因为中毒过深的缘故,虽然毒性已散了大半,可是影响到了他的神智,若是要完全清醒,下官却是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为之。」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太医的这意思,就是说太子极有可能一直傻下去,他们才审过太子,人就出了事,靖光帝会如何作想?无人敢揣测,众人俱是苦着脸,看着正朗朗背书的太子发起愁来。 …… 太子突然傻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没有人敢隐瞒,如实报了上去,没多久,经由刘春满的口传到了靖光帝的耳中,他批奏折的笔倏然一顿,抬起眼来,像是没听清楚似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春满小心地措辞,硬着头皮答道:「方才刑部那边派人来禀报,说三堂会审过太子之后,太子他……他痴傻了。」 靖光帝的表情没变,保持那个动作许久,之后才慢慢放下了笔,自言自语道:「太子傻了?」 「是。」 靖光帝的眉紧紧皱起,道:「怎么好端端就傻了?朕让刑部审案子,刑部是用了刑?晋王呢?」 刘春满连忙答道:「晋王并大理寺、都察院的几位大人都在殿外候着。」 靖光帝站起身来,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赵羡进来了,先是给靖光帝行礼,靖光帝摆了摆手,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盯着赵羡道:「晋王,朕听说太子被审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羡拱手道:「皇上容禀。」 靖光帝在案后坐了下来,道:「说。」 赵羡便将之前的事一一说来,待听到是审问过之后,太子才中毒倒地,待听得赵羡割破自己的手,将血喂给太子解毒,靖光帝皱着的眉略微松了一些,道:「太子现在如何了?太医又是怎么说?」 赵羡答道:「太子殿下心性犹如稚儿,除此之外,尚未发现别的问题,太医说,恐怕是中毒过深的缘故。」 靖光帝的目光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大概是直接从刑部过来的,那缠着伤口的白色丝绢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问道:「为何你的血可以替太子解毒?」 赵羡如实道:「臣去年遇袭之后,掉进大秦山中,误食了一种奇特的野草,使得自己的血有了些微的解毒功效,当时情况紧急,臣顾不得许多,试着给太子殿下喂了一点,只是收效甚微,未能彻底替太子殿下解毒。」 靖光帝听罢,点点头,道:「你尽力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道:「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太子,叫朕知道了,定不轻饶!」 说完又吩咐候在一旁的刘春满,下令让他再去请几个太医,务必要将太子的病治好。 刘春满立即答应了,赵羡垂着头,听靖光帝又问:「朕让你们三堂会审,审出什么来了吗?」 赵羡答道:「臣已审过了,太子已亲口承认,当年是他与贤妃娘娘谋划,害得寿王坠马摔断腿,供词已签字画押,请皇上过目。」 靖光帝面色喜怒不显,伸手将那供词接过来,轻轻抖开,慢慢地逐字查看起来。 越是往后看,他的表情就越冷肃,而赵羡则是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听见了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了纸张触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只有人在用力捏紧纸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窸窣的声音,仿佛恨不得将那张纸捏碎了。 片刻后,他听见靖光帝带着隐怒的声音响起:「当年贵妃之死,也与贤妃有关?」 最后的声调微微上扬,带着不敢置信和压抑的磅礴怒意,透出风雨欲来之势。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一 作者:长琴 02、《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二 作者:长琴 03、《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三 作者:长琴 04、《娘子聘夫百万两》卷四 作者:长琴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