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聘夫百万两 卷三》 v第一章[12.17] 【正文开始】 晋王府。 傍晚时候,姒幽正坐在花厅里,伸着手,袖子微微挽起,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洛九城正以手搭在她的脉上,仔细地感受着。 花厅里寂静无声,过了一会,他才收回手,对姒幽道:「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的体质较之前已有些好转,方子也得改改,从明日起,不再用从前的药方了。」 姒幽点点头,洛九城与时长卿两人商量了一阵,这才提笔又写了一张新的药方,吹了吹墨迹,交给一旁的寒璧,叮嘱道:「煎药的方式还与从前一般,早晚服用。」 寒璧连忙应下来,姒幽放下袖子,对两位大夫道:「多谢了。」 洛九城忙道:「分内之事,王妃娘娘客气了。」 等两位大夫离去以后,姒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耳熟,还带着些急促,是赵羡回来了。 她望向门口,果不其然,赵羡身着公服大步进了花厅,与此同时,姒幽忽然眉头轻蹙,她隐约察觉到了一股极其不好的感觉。 她对赵羡道:「你身上,带了什么?」 赵羡眼神一扫,下人们顿时会意,纷纷躬身退出了花厅,寒璧与明月两人立即出去,守在了花厅门口。 姒幽看着赵羡从袖子里摸索着,拿出了一只细小的虫子,她皱着眉,了然道:「是蛊?」 「是,」赵羡道:「太子中了这蛊,如今已经痴傻了。」 姒幽伸手将那只细小的蛊虫拿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恶蛊,养的时间不长,最多只有四五个月。」 赵羡问道:「是你的族人养的蛊吗?」 姒幽摇摇头,道:「不知道,巫族各家养蛊的秘术从来不外传,便是真的是巫族人养的,也说不准,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闻言,赵羡便把今日的事情说来,姒幽端详着那只细小的朱色虫子,顿了顿,猜测道:「这大概是一对双生蛊虫。」 「双生蛊虫?」赵羡有些愣住。 姒幽道:「是,这两只蛊虫之间互有感应,若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就会即刻发作,所以当时你们在审案的时候,那人应当在场,手里还捏着这蛊虫的。」 她道:「至于为什么要等画押之后才动手,大概是因为他想让太子在承认罪行之后,再将他杀了。」 赵羡冷笑一声:「这样一来,主审此案的我自然是要受到父皇责难,甚至引起父皇的疑心和猜测,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估计那人也万万没想到,赵羡突然回转,在太子命悬一线的关头,又把他给救了下来,如此一来,他割手流血救太子的命,靖光帝对他的猜忌便大大减少了。 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 赵羡盯着那只小小的蛊虫,面上浮现出冷肃之色。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赵羡回过头看向门口,扬声道:「何人?」 片刻后,寒璧出现在门口,道:「回王爷的话,是三娘子有事想要见娘娘。」 姒幽收起那只蛊虫,道:「让她进来。」 江三娘子进来后,先是向两人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娘娘之前让奴家调查的事情,如今已有了眉目。」 姒幽盯着她,道:「说来听听。」 江三娘子柔声道:「四月初的时候,寿王府里确实救下了一个人,是个女孩儿,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闻言,姒幽的唇微微抿起,眉头轻蹙:「长的什么模样?」 江三娘子道:「奴家未曾见到,只是听说她官话说得不大好,寿王府里的下人叫她,眉姑娘。」 姒幽的脸色猛然变了,甚至有些泛白,赵羡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对江三娘子道:「你先下去。」 江三娘子有些不解,但还是应答下来,退出了花厅。 姒幽则仍旧陷在方才的消息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赵羡见了,心里倏然微微一痛,温柔唤她:「阿幽。」 眉姑娘。 姒幽的神色微怔,她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少女活泼的声音,高兴地叫她阿幽姐。 姒眉与她死去的妹妹同岁。 在姒幽十岁那年,正式成了少祭司,彼时她从祭司堂的大门里出来,穿过屋群之间的长街小巷,听见远处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然而她却完全无法感受到那些欢快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小豆丁们疯跑着玩耍,他们稚气的面孔上,笑容灿烂如朝阳,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 年少的姒幽穿着少祭司的深色长袍,大半个身体没入阴影之中,她觉得自己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正在这时,一个小小的竹编圆球滚到了她的脚边,里面大概是放了铃铛,轻轻碰撞时,发出了清脆好听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奔了过来,将那个球抱了起来,仰起头来看她,稚气的小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分外可爱,笑着喊她:「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阿姊,跟我们一起玩吧! 从那时候起,姒幽便知道,她虽然对族人们抱有深深的恨意,却唯独对小小的姒眉恨不起来。 年纪尚幼的她甚至憎恨过这样的自己,强硬地拒绝着姒眉的靠近,然而姒眉却总是不放弃,抱着那竹编的小圆球跟在她后面,一声声叫着她姐姐。 v第二章[12.17] 每每听见这称呼,于姒幽而言不啻于刺骨锥心之痛,她有一回怒了,直接呵斥道不许再叫她姐姐,她神色是生气冷漠的,姒眉被训得愣住,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姒幽头也不回地入了竹林。 自此之后,她没再出现,姒幽心里松了一口气之余,不觉又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来。 直到有一日,她从祭司堂出来,再次听见了那清脆的铃铛声,姒幽回头望去,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竹编的圆球,怯生生地跟着她走,叫她阿幽姐姐。 于是从十岁那一年起,姒幽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 自从离开大秦山之后,姒幽根本没想过,姒眉竟然会再次出现,她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巫族人世代都没有出过大秦山,她是怎么走出来的?又是怎么到的京师? 姒幽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去见见她。」 闻言,赵羡没有劝阻,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同你一起去。」 姒幽不知道在离开巫族之后,要如何面对姒眉,但是她必须去见见她,至于见过之后会发生什么,姒幽没有想过,一旦有了决定,她便会立即去做。 赵羡让人备了车马,趁着夜色,带着姒幽去了寿王府,有人来通报时,赵瑢正在教姒眉下棋,姒眉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字眼,挑起眉,目光锐利地看向赵瑢:「他来了?」 赵瑢落下一枚黑子,这才道:「请晋王殿下与晋王妃进来。」 姒眉忽然按住了手腕处,银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她的眼睛倏然亮起来,浮现喜色:「我阿幽姐也来了!」 赵瑢看了她一眼,摇起轮椅,往厅门口的方向而去,姒眉跟在他身后,道:「我来帮你推吧。」 「不必了,」赵瑢淡淡拒绝道,他想了想,又取出一条雪色的丝绢递来,姒眉莫名其妙地接过,道:「怎么了?」 赵瑢道:「你或许能用得上。」 姒幽与赵羡一同进花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赵瑢轮椅旁站着的少女,眉目熟悉无比,望过来时,眼睛一瞬间亮起,直到,她看见了姒幽身旁的赵羡。 姒眉的面上闪过戾气与厌恨,即便早有准备,姒幽心中仍旧是微微一沉,姒眉几步过来,抓住她的手,急切道:「阿幽姐,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姒幽略略垂眸,目光落在少女的手上,道:「没有。」 「没有?」姒眉愣住了:「那怎么……为、为什么会起火?」 姒幽直视着她的眼睛,不避不退,无比坦诚地道:「祭司堂的火,是我点的。」 姒眉倏然间睁大了眼,震惊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想成为祭司吗?」 她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眶渐渐红了,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着赵羡,满眼仇恨,道:「是因为这个外族人吗?你想让他离开巫族?」 「不是,与他无关,」姒幽如实地告诉她:「我确实想成为祭司,可理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阿眉,很多事情,也都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她的眼神仍旧是淡淡的,清冷若雪,姒眉却觉得寒意浸入骨髓之中,叫她打了个颤,隆冬时候,她孤身一人从大秦山里出来,长途跋涉,徒步走到这里,也从没觉得会这样冷。 姒眉愣愣地盯着她:「那是什么样的?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姒幽移开视线,淡声道:「你不明白最好。」 「我阿娘死了,」少女的眼里渐渐盈起了泪意,声音都颤了:「阿幽姐,真的……是你吗?」 「是我。」 姒幽无比清晰地回答她,击碎了姒眉唯一的希望,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然后伸手狠狠擦拭着,声音里带着恨意:「为什么?」 姒幽看着她,道:「因为我恨他们,正如你会恨我一样。」 姒眉哭得浑身颤抖,忍不住蹲了下去,姒幽转过身,声音淡而漠然:「姒眉,要么你现在就回去大秦山里,要么……就来向我报仇吧。」 「像我杀了他们那样。」 回应她的,只有少女的哭声。 离开寿王府,上了马车之后,姒幽主动抱住了赵羡,她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暖暖气息,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男人拥紧了,低声道:「很难过?」 姒幽埋头在他的肩窝上,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赵羡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难过,最后索性放过这茬,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姒幽不解。 赵羡道:「当年的大祭祀。」 「不,」姒幽拒绝了,道:「我杀了她阿娘,这是事实,即便是告诉了她,又有什么用处?难道她会因此而不恨我吗?」 她直起身来,看着赵羡,道:「我与她阿娘,孰轻孰重?我尚且没有因为阿眉的缘故,放弃报弟妹的仇,怎么能指望她因为我而就此放弃?这时候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只是在试图取得她的谅解,让她为难罢了。」 姒幽道:「从我杀他们那一日起,便知道会有今天的情况发生,不是阿眉,也会是别人,我不会退缩,让他们尽管来吧。」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就如当初她决心要复仇的时候一般。 转眼时间便过去了半个月,太子还是没有好转,每日痴痴傻傻的,没事便背背书,还拉着宫人求夸奖,靖光帝震怒不已,勒令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彻查真凶。 而贤妃得知了太子招供一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大受打击,宛如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对当年谋害贵妃与寿王一事供认不讳,靖光帝震怒,当即下旨让她去了护国寺,带发修行,余生都将常伴青灯古佛了。 至于太子,他已被靖光帝废了,人也痴傻如三岁稚儿,境况不可谓不凄惨,朝廷上下的心思也跟着活动起来,如今太子被废,寿王又是个残的,安王远在边关未归,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晋王赵羡身上,以靖光帝之前对他看重的程度,若无意外的话,储君的最佳人选便是他了。 这一日,姒幽正坐在廊下,寒璧端着刚刚煎好的药过来了,刺鼻的苦涩药味远远便能闻见,姒幽接过碗,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江七进来了院子,见了她先是行礼,而后才道:「王妃,王爷之前让我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v第三章[12.17] 姒幽端着药碗不喝,只是问道:「什么事情?」 江七道:「废太子的那枚私章,早在前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窃走了。」 一片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落,悠悠落在药碗中,泛起些微的涟漪,姒幽垂眸,看了一会,道:「那么,当初在大秦山想杀王爷的,则是另有其人了。」 江七抬起眼来看她:「娘娘觉得是谁?」 姒幽淡声道:「谁获利,便是谁。」 她说完,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旁边的寒璧连忙送上丝绢,姒幽轻轻拭了唇,站起身来,道:「再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了。」 江七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道:「什么消息?」 又过了十来日,皇宫里,夜色沉沉。 靖光帝才从御书房出来,一行宫人提着灯笼,照亮着前行的路,寂静而无声,处理了一日的朝事,这个年逾五十的帝王也有些疲倦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令他有些精疲力尽之感。 正在这时,前面有脚步声匆匆,在这寂静无声的宫道传来,有些突兀,令靖光帝不觉抬眼望去。 刘春满见了,冲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太监加快步伐,悄无声息地穿过宫人,往前面去了,靖光帝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 刘春满道:「奴才已派人去问了。」 不多时,那小太监匆匆回转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他面上的表情似惊又似喜,刘春满看了靖光帝一眼,问道:「宫里已宵禁了,前面那是什么人?」 小太监侧了侧身子,让出身后的人,那太监躬身答道:「奴才是坤宁宫的人,皇后娘娘特来着奴才来报皇上,说寿王殿下的腿伤好了。」 靖光帝一时没能听清楚:「什么?」 「寿王殿下的腿,治好了,刚刚才派人入宫报了皇后娘娘。」 靖光帝猛地自銮车上站起来,表情震惊,紧盯着那太监,问道:「寿王人呢,已进宫了?」 太监答道:「是,正在陪皇后娘娘说话。」 靖光帝即刻下令道:「刘春满,改道去坤宁宫。」 刘春满恭声应答:「是。」 …… 寿王赵瑢的腿伤治好了,宫里收到了消息,别的人自然也收到了,譬如晋王府。 「明日早朝,你大概就能见到他了。」 姒幽说着,目光是落在赵羡身上,他正坐在她身旁,修长的手臂将她整个圈在怀里,把玩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 赵羡答应一声,姒幽望着他,道:「你似乎全然不意外?」 赵羡笑道:「怎么会意外?他原本就是太子,即便是被赵叡所害,这么些年下来,他在文人士子心中的地位也不可小觑,阿幽你大概不知道,他的诗画,千金难求,不少人以能拥有寿王的一幅字而倍感荣幸。」 姒幽听罢,若有所思道:「可见他从前虽然残了,但是威信却还是有的。」 赵羡:「非但如此,我甚至疑心,太子的事情,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功劳。」 「阿眉在他身边,」姒幽道:「日后恐怕不好应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道:「我从来就不惧怕任何人。」 果然如姒幽所说,次日的早朝,赵羡便见到了赵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站着进了文德殿,不少官员正聚在他身边,与他低声说话,赵羡一来,私语便停了,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些诡异。 无数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两人身上,饱含探究和打量,原本以为赵羡是稳坐太子之位了,但是没想到,临门一脚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要知道,寿王不仅是嫡出,他还是前太子,若不是早年腿断了,太子之位压根就没有赵叡什么事儿。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了通报声,靖光帝的銮驾到了。 相比起平常来,今日的朝议明显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寿王的缘故,就连靖光帝都察觉到了,他坐在龙椅上,目光往下面逡巡一番,开口道:「怎么?今日都不想上奏了?不奏事就退朝吧,朕也舒坦舒坦。」 皇帝想舒坦,众臣今日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奏,这个早朝就在这样一种古怪的气氛中,散了。 赵羡正欲离去之时,忽而被刘春满叫住,被同时叫住的还有赵瑢,刘春满笑眯眯地道:「两位王爷,皇上说了,今天晚上宫里有宴,请两位王爷切莫忘了。」 赵瑢笑笑,道:「多谢刘公公,本王知道了。」 看着刘春满走远了,赵羡才对赵瑢道:「还未来得及恭喜皇兄腿伤痊愈。」 赵瑢一笑,是他惯常的温和:「多谢皇弟。」 赵羡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赵瑢唇边的笑也渐渐淡了些,道:「皇弟何以这样看着我?可是有哪里不妥?」 闻言,赵羡却摇了摇头,问道:「皇兄,你可认得一个名叫德轩的人?」 赵瑢想了想,道:「没有见过,怎么了?皇弟是想打听他?」 赵羡盯着他的眼睛许久,笑了,否认道:「没有,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不等赵瑢接话,赵羡又道:「刑部还有事情要赶着处理,我就先走一步了。」 赵瑢颔首,温声道:「自然是公事要紧。」 赵羡与他擦身而过,那一瞬间,他眼底的神色忽而转为冷冽,当初派江七去查大秦山刺杀他的人,最后查到了一枚印章上,那是废太子赵叡的私章,上刻德轩二字。 v第四章[12.17] 后来,赵叡被人暗算,中毒疯傻,赵羡让江七去继续追查那枚私章,岂料江七告知,赵叡的私章早在一年前就被窃走了。 直到如今,赵叡被废,赵瑢多年腿伤一夕痊愈,他站了起来,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就如图穷匕见。 …… 赤蛇趴在女子柔软的手心,它左右扭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不舒服,然后开始慢吞吞地往下爬,顺着霜色的纱一路游到了地上,爬去了阴凉的角落窝着了。 然而手的主人却没有发现,姒幽正在出神,寒璧看她那模样,不敢打搅她,轻轻将凉好的甜汤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小几上还有一碗晾着的汤药,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这汤药已经快放了一个时辰了,寒璧不得不小声提醒道:「娘娘,药还没喝。」 姒幽回过神来,她端起药一饮而尽,寒璧每次看她这样面不改色地喝药,便心生佩服,道:「昨日厨下买了些新鲜梅子来,娘娘可要吃蜜渍梅子?」 姒幽点点头:「好。」 寒璧便收拾了碗离去了,姒幽的目光挪向了廊外,几树紫薇花开得正好,灿烂如霞,一层一层的花朵,仿佛要堆满整个树冠。 姒幽轻轻按了按眉心,她在想姒眉的事情,她一向甚少发愁,当初在寿王府见到姒眉时,把话说得那样简单不留余地,可真正走到了这一步,她却又心有迟疑起来。 这纠结一直持续到了晚上,赵羡回来了,宫里有宴,他们晚上要入宫去。 宫宴一向是在福寿宫举行,姒幽随赵羡入宫时,已是上灯时分了,宫道两旁草木繁盛,虫声细鸣,待他们经过时,那些细碎的鸣叫便戛然而止。 灯笼昏黄的光芒一路引领,姒幽与赵羡二人到了福寿宫时,发现其他人早已到了,靖光帝身着常服,端坐在上首,正在低声与皇后说话,久未见人的淑妃竟也出来了,坐在皇后下首,她面色有些萎靡憔悴,显然她从前说的抱恙并不假。 姒幽与赵羡上前行礼,靖光帝摆了摆手:「坐吧,寻常家宴罢了,不必拘束。」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不多时,赵玉然便扶着太后进来了,赵羡略微挑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这家宴,有些不同寻常。 就连深居慈宁宫的太后,也出现了。 赵玉然扶着太后坐下,便欢欢喜喜地来找姒幽:「阿幽你来了啊,我们坐一处,好不好?」 靖光帝正在与太后说话,听罢便随口轻斥道:「你与你皇嫂坐,叫你皇兄坐哪里?」 赵玉然吐了吐舌头:「皇兄坐儿臣那里便可。」 靖光帝斜睨她:「你皇兄怕是不肯。」 赵玉然转头一看,赵羡果然笑而不语,她跺了跺脚,小性子使出来了:「可是儿臣想与阿幽说说话。」 靖光帝表情威严道:「那就现在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说什么话?」 赵玉然好一通撒娇,靖光帝索性唤来宫人,吩咐道:「去沏茶来,这味儿太酸了,朕受不了。」 皇后掩口轻笑道:「皇上这是在说晋王醋着呢,玉然你就别缠着晋王妃了,省得你父皇等会吃不下去。」 赵玉然:…… 赵羡:…… 反倒是太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冲姒幽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姒幽不解,到了她近前,太后仔细地打量她,笑吟吟道:「不如叫晋王妃与哀家一同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无他,太后向来深居简出,与儿孙一辈的从不亲近,一众孙辈里,也唯有赵玉然能冲她撒个娇,旁人更是难得看她一个笑脸,更不要说这种堪称亲密的话了。 姒幽不知内情,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这位老妇人模样亲切和蔼,便颔首道:「可以。」 可以?听了这短短两个字,宛如首肯一般,其他人心里都浮现出一句话,难道你还有不可以? 赵玉然立即反应过来,她故意抽了抽鼻子,笑嘻嘻道:「儿臣也闻见酸味儿了!」 赵羡只得无奈一笑,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晋王与晋王妃当真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得紧着吩咐御膳房给今日的菜里多添些糖,免得到时候酸得吃不下。」 说这话的人是淑妃,赵羡的笑容便淡了,他盯着对方那张略微瘦削苍白的脸看了几眼,不仅不反驳,反而赞同道:「淑妃娘娘说得极是。」 淑妃神色一滞,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通报声,是寿王来了。 皇后的面上顿时露出了笑意,往殿门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宫人的引领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姒幽的手正被太后拉着,她忽然听见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叮铃铃…… 她倏然抬起头,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赵瑢的身后,正跟着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容貌娇俏,暖黄的宫灯光芒映照下,将她的眼睫投下淡淡的阴影,遮去了眼底的神色。 姒幽定定地望着她,银铃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少女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上方传来靖光帝的声音,在姒幽耳中有些模糊不清,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姒眉终于抬起了眼,朝姒幽看来,四目相对间,皆是看见了彼此眼底的陌生与寒意,她们对视了许久,久到大殿里的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赵玉然有些迟疑道:「她也姓姒,怎么好像与阿幽认识啊?」 她这话一出,姒眉骤然转头看她,赵玉然一时不防,竟被吓了一跳,她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心口,嘀咕道:「突然看我做什么?」 说完,又觉得被那目光看得不舒服,凑到了姒幽身边,挨着她,心里这才安定了些,悄声对她道:「阿幽,这个女子有些怪怪的,我看她一眼就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别看她。」 那是因为她身上带着的蛊在看你,姒幽心道,她轻轻在赵玉然的肩上拍了拍,那一瞬间,赵玉然便觉得那股子令她寒毛直竖的感觉明显消失了,但是不知为何,那个怪怪的女子看她的眼神更加锐利了,仿佛寒冰一般,分外冰冷。 赵玉然觉得自己好歹是堂堂大齐朝的公主,不能露了怯,便挺直了脊背,瞪着眼睛朝她看回去,默默道,看什么看?眼睛大就了不起么?本宫的眼睛也大着呢。 原本是姒幽与姒眉对视,现在又变成了赵玉然与姒眉瞪着看,谁也不肯先挪开视线,仿佛那样就是输了似的。 v第五章[12.17] 最后赵玉然瞪得自己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靖光帝才轻咳一声,打断了这无聊的一幕,对赵瑢道:「寿王,这就是替你医腿的那位神医?」 赵瑢温和笑笑:「是,母后说想见见她,儿臣便将她带来了。」 靖光帝又仔细打量了姒眉几眼,问道:「年纪这么小,竟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实属罕见,不知这位神医是何方人士?」 赵瑢答道:「说来也巧,她原本是住在大秦山的。」 这下除了姒幽与赵羡以外,所有人心中都是哦了一句,靖光帝嘶了一声,像是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朕突然想起来,晋王妃也是大秦山的,怎么……这大秦山里是有什么隐世之族,人才辈出?」 他说着,又问姒幽道:「晋王妃,你认识这位神医吗?」 姒幽略微垂眸,道:「儿臣认识。」 闻言,姒眉的目光再次挪到了她身上,语气分外的冷淡漠然:「不认识。」 众人:…… 姒眉眉目尚且带着几分稚嫩,但是眼神却锐利如刀,她说官话还不熟练,口音浓重晦涩,但是一字一句说来,仍旧叫人能听得清楚,她道:「我住在大秦山里,有很多年了,没有听说过,晋王妃。」 她只认得阿幽姐,不认识晋王妃。 除了知道内情的人以外,其余人都是被这一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倒是靖光帝面色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来,赵瑢的目光略微一闪,笑容意味深长。 淑妃掩口笑了起来,语气不明道:「这就有趣了,一个说认识,一个又说不认识,这到底是认识呢,还是不认识呢?」 赵羡却道:「认不认识,又有什么要紧的?从今日起,不就是认识的了么?」 他说完,便走到姒幽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姒幽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片刻,才慢慢地点头。 看了这一幕,姒眉紧紧咬住了牙关,眼底渐渐浮现出愤懑之色,但她最后仍旧是忍住了。 坐在上首的靖光帝轻咳一声,道:「人都齐了,先开宴罢。」 因为是家宴,便省去了许多繁缛礼节,靖光帝发了话,众人便都一一入座了,姒幽最后到底是没有去与太后坐,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她的胃口却没有以往好。 无他,坐在她对面的,正是姒眉,姒眉虽然拿着筷箸,但是她并不吃饭,只是一味地盯着姒幽,目光冰冷。 这下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这两人哪里是不认识?这分明是有旧怨啊。 姒幽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筷子,望向对面紧紧盯着她的少女,淡声道:「你不吃饭,看着我做什么?」 姒眉抿了一下唇,道:「我没有在看你。」 姒幽也隐约有些怒了,冷冷地告诫道:「你最好是没有。」 她说完,便重新开始进食,姒眉咬了咬下唇,撇开了目光,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宫宴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奇怪,姒幽随便吃了一些,便起身离席了,赵羡欲陪她一道,姒幽却轻轻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去透个气,稍后便回。」 靖光帝还在上面坐着,他们若是两人都离席,恐怕不太好,赵羡遂颔首,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姒幽出了福寿宫,没了姒眉那灼灼的视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夜幕深蓝,上面悬着一弯月亮,尽管是六月时候,夜里并不炎热,反而凉风习习,将远处宫殿下的悬挂的宫灯吹得微微摇晃。 姒幽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巧,也很熟悉,她曾经无数次听见这个脚步从院外的竹林传来,轻快地走到屋门前,就连她一步跨多远的距离,姒幽都能估算出来。 朱漆的宫柱旁有芭蕉叶子舒展开,有满树繁花在夜色里沁出淡雅的香气,空气静谧无声,姒幽停下来,那脚步声亦随之停下,紧接着,是少女略带讥嘲的声音:「你好歹是巫族堂堂的大祭司,竟然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男人,真是叫我意外。」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在河边看到他,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去把他捞起来。」 姒眉继续冷嘲道:「他被祭司堂抓回去的时候,我若不跑去告诉你,想来他如今的坟头草也有三尺高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早晚会杀了他的。」 姒幽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姒眉站在宫柱旁,月光从屋檐上洒落,将她的衣摆染上了霜一般的颜色,姒幽打量着她,并没有接话,只是忽然开口道:「你长高了。」 姒眉呼吸微微一滞,对上了姒幽那双明澈清透的眸子,她下意识咬紧下唇,迫使自己竭力忿然回击道:「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姒幽没理会她的语气,继续道:「巫族的女子,十六岁便成人,你已经有能力去独自做任何决定了。」 「你想杀谁都可以,包括我在内,这是你的自由,不过在那之后,你势必要承受其带来的代价。」 姒眉愤怒道:「那你呢?你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族人,杀了长老们,还有我阿娘,你们就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姒幽直视她,表情不变,声音漠然:「所以,你不是已经来了吗?这就是代价。」 姒眉紧紧咬住牙关,她的双眼里满是凝结的寒冰,姒幽道:「族人都是我杀的,祭司堂的火也是我点的,我从未逃避过,姒眉,你要报仇,冲着我来便是。」 姒眉冷笑一声:「晋王妃,你觉得我会信吗?」 姒幽摇了摇头:「信不信由你。」 她说完,伸出手指,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蛊虫,指尖轻弹,蛊虫飞出去,落在了姒眉的襟口处,她道:「不要随便伤人。」 姒眉低下头,看着那蛊虫颤悠悠地沿着衣襟一路往下爬,看起来颇有些瑟瑟发抖的意味,等到了腰间的佩囊处,立即一头钻了进去。 银白的月光洒落下来,女子已沿着宫廊走了,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阴影之中,少女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孤寂无比。 「我恨你。」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恨你!」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六章[12.23] 一点水迹落在地上,打出一个圆圆的斑点,像是夏季突如其来的雨滴,很快又干了。 月色凉如水,等到看不见姒眉的身影了,姒幽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她觉得很闷,不知是因为空气闷,还是今日发生的事情闷。 姒眉想要报仇,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当着她的面都敢给赵羡下蛊,幸好赵羡身上种了姒幽的心蛊,否则当真是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他就变得和废太子赵叡一样了。 但是迟早有一天,姒眉会发现下蛊对赵羡不起作用,她又与赵瑢是同一阵容,这么多年来,姒幽太清楚她的性格了,做事易冲动,全凭着喜恶来,性子单纯,但若是被有心人唆使,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姒幽站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往回走,正在这时,她听见了花木那边传来了细碎的人声,其中跳出来的一个名字令她停下了脚步。 这回廊两侧都种满了藤蔓,此时串串紫色的花倒挂下来,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这情景在白日里极是好看,此时却恰好将人的身影都遮盖住了,以至于谈话的人都看不见姒幽,当然,姒幽也看不见花木之后的情形,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听。 「……事情本宫也按着他说的做了,不知他的承诺何时兑现?」 说话的这个女子声音很是耳熟,姒幽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是淑妃,正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答道:「您的意思,奴才会转告的。」 淑妃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忍气吞声之意:「那就麻烦你了,劳烦转告一声,本宫当年说过的话,如今还是作数的,本宫确实无意与他相争,请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声音不软不硬:「是,奴才定当把话带到。」 紧接着,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姒幽侧着身子,听那人是朝着东方走了,那是福寿宫的方向,她没动,继续倾听花木后的动静,淑妃还没走。 过了许久,一个宫婢的声音响起:「娘娘,如今可怎么是好?您答应为他做事情,可是、可是他根本不会……」 「不会放过我的,对吗?」淑妃的语气显得疲累无比。 「娘娘……」 淑妃叹气:「是本宫糊涂了,本宫原以为他不过是想报仇,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双腿竟然被医好了。」 姒幽正听得认真,突然,她感觉到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搂住她细腰,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姒幽略微惊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转头望去,却见赵羡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姒幽这才松了一口气,花木后的人声还在继续。 「寿王殿下的腿已经痊愈了,这可如何是好?」宫婢忐忑地出主意:「不如,叫殿下回来吧?」 淑妃声音一正:「叫他回来做什么?就他那个脑子,他最好在边关待着,永远都不要回来,否则会叫他这几个兄弟吃的渣都不剩。」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姒幽这才抬起头来,望见了赵羡面上的若有所思之色,她问道:「怎么了?」 赵羡道:「她为什么不想让赵振回来?」 姒幽想了想,道:「淑妃不是曾经对安王寄予厚望,还使计将你的赋拿给安王背么?为何她如今却要故意避开锋芒了?」 闻言,赵羡笑了一声,道:「我猜,她大概是被赵瑢抓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还是与安王有关的,让她不得不受赵瑢掣肘。」 他继续道:「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我母妃的事情,她早不说,晚不说,却在那时候突然抖了出来,原来如此。」 姒幽思索片刻,才挼清了思绪,道:「当初我们是抓不到废太子刺杀你的把柄,这才派人查寿王当年坠马之事,在宫中散播谣言,原本是想让皇后与寿王出头,大概是为寿王察觉到了,他便让淑妃引出你母妃被害的事情,逼着你出面。」 「阿幽真聪明,」赵羡笑道:「到时候太子若真的被废,他便能坐享其成,若太子未废,追究起来,怨责也是落在我身上,确是一手好算计。」 不过寿王到底未能如愿,赵羡抢先出手,把事情悄悄捅到了皇后面前,因为赵瑢被害一事,皇后积压了多年的苦楚与委屈一夕爆发,震怒之下,果然亲自去找了靖光帝,这才有了那一夜的惊变。 若说赵瑢与赵羡都互相想借对方的刀,去杀废太子,那么最后还是赵瑢稍逊一筹,他的母后成了赵羡手里的刀。 因着当年贵妃被害一事,赵羡对于淑妃心怀旧怨,如今看她被赵瑢拿捏,有苦说不出,不由冷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向来手段多,我们只需在旁边看着便好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是刀俎再厉害,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 深夜时分,远处传来梆子的声音,一声声在寂静的长街上传开来,更夫拖长了调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青篷马车驶过青石板的路面,车内点着一盏风灯,青年一手拿着书,正慢慢地看着,他旁边坐着的少女垂着头,一下一下地捏着小手指,赵瑢随意地开口道:「闷闷不乐的,宫里不好玩?」 姒眉懒得答话,赵瑢也不甚在意她这近乎无礼的态度,放下书,望着她,道:「怎么了?」 他耐心地等着,果然姒眉生了一会的闷气,怒气冲冲地道:「我讨厌她,讨厌她!」 赵瑢顿了一会,才听明白她的意思,道:「是晋王妃?」 姒眉猛地抬起头来瞪他,眼神凶得很:「什么晋王妃?」 赵瑢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的阿幽姐。」 岂料姒眉仿佛一只骤然发怒的猫似的,她忿然道:「不是我的阿幽姐!她是我的仇人!」 这么些日子下来,赵瑢隐约也能猜出了她们之间的恩怨,遂道:「既是仇人,你为何又如此为难?」 姒眉继续瞪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赵瑢笑笑,不再试图激怒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拿起书看了起来。 这次宫宴结束后,寿王赵瑢便正式踏入了朝堂之中,起初是在礼部,后来过了两个月,他又被调去了工部任左侍郎,尽管没有接任尚书之位,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与刑部尚书赵羡隐隐对立,互为犄角之势。 从前太子赵叡被废至如今,已经有两个月有余,赵叡仍旧是痴痴傻傻,成日里只会背书,拉着谁都叫父皇,太医治了许久,一点进展都没有,甚至刚刚医好了寿王双腿的神医都被请过去看了,据闻那少女神医只是看了废太子一眼,便毫不忌讳地直言道,治不了,等死吧。 众太医顿时惶恐不安,这废太子眼下只是傻了,性命到底无碍,要真是死了,那才叫糟,恐怕他们整个太医院都担不起这罪责。 v第七章[12.23] 至于他为何会傻,刑部与大理寺一直未查出来,事情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八月底。 有不怕死的朝臣给靖光帝上奏,开口就说国无储君,这不行,前太子既废了这么久,现在要重立储君了。 靖光帝端坐在龙椅上,两手撑着膝盖,问那老臣:「卿觉得该立谁为储君好?」 这话一出,那语气便有些不对,文武百官都听出来了,皇上现在还没立储的意思,秉着不能触霉头的想法,他们开始疯狂给那上奏的人暗示,使眼色的使眼色,咳嗽的咳嗽,一瞬间整个文德殿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只可惜那老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耳朵还听不清,躬身弯腰地垂着头,认认真真地道:「自古以来便有制,储君立嫡,寿王殿下又是大病初愈,可谓天降大喜,此乃我大齐之福,以老臣之见,当立寿王殿下为太子。」 话已经说出来了,整个文德殿都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开始悄悄抬起眼角余光,看向最上方的龙椅,靖光帝稳稳坐在上面,他摸了摸下巴,忽而道:「朕觉得恐怕不行。」 文武百官呼吸俱是一滞,寿王赵瑢立即垂下了头,目光落在地面上,紧接着,靖光帝继续道:「这无论是谁当太子,好像都没个好结果,朕就只有这三个儿子能用了,用一个,折一个,这样下去,朕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怕是要后继无人啊。」 众臣:…… 靖光帝不想立太子,立储一事就这么被压下来了,容后再议,至于什么时候议,靖光帝不想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朝臣们闭嘴,一切都由朕说了算,自此以后,倒也真没几个朝臣不怕死去直言上疏。 转眼便到了九月,晋王府。 洛九城在为姒幽把脉之后,缓缓点了点头,放下手,道:「王妃的体质较之前已改善了许多,草民再为您开另一剂方子,继续吃上一个月。」 寒璧忍不住道:「还要吃啊?」 虽然每回姒幽都是面不改色地喝药,但是寒璧看在眼里都有些心疼,那药味极其苦涩,她闻久了都受不了,而姒幽一日两次,吃了足足半年了,看神医这意思,还得继续吃下去。 对于她的话,洛九城倒是不恼,只是解释道:「王妃病症特殊,只能缓缓图之,切不可下猛药,否则只会冲毁了根基。」 姒幽道:「一切都按大夫说的来。」 寒璧不敢再多嘴:「是。」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通禀:「乐阳公主来了。」 姒幽道:「请她过来。」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回转,身后果然跟着赵玉然,她一见姒幽便笑道:「我就猜你在府里。」 她一走近,姒幽就嗅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她问道:「你方才遇见了什么人?」 一说起这个,赵玉然便撇了撇嘴,在她身旁坐下,道:「我才从二皇兄府上过来,碰见了那个神医。」 她说的神医,自然就是姒眉了,自从医好了赵瑢的双腿之后,姒眉便成了所谓的「神医」,闻名于京师,一时间风头无两。 无他,赵瑢当初坠马之后,靖光帝派人去民间寻访医者,只要稍有名气的,都被请了个遍,但是所有人都对赵瑢的腿疾束手无策,而赵瑢也因此丢了太子之位,还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十几年,而如今,突然有个人轻轻松松就医好了他的腿,这不是神医是什么? 尽管这个神医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大,但是这并不妨碍旁人对她的吹捧,甚至有捧着千金上门求诊的,而据姒幽听到的,姒眉答应出诊了,还将那求诊的人医治好了。 于是,她神医的名头也就越来越响了。 不过厉害归厉害,赵玉然却并不服她,大概是因为第一面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的缘故,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不喜欢那个名叫姒眉的少女。 没有任何由来,就像当初见了姒幽第一面便心生喜欢一般,今日赵玉然去了一趟寿王府,就碰见了那个姒眉。 姒幽见她神色恹恹,便问道:「她怎么了?」 赵玉然气鼓鼓道:「她好生无礼,见了我不行礼不问好也就罢了,竟然还转身就走,哼,不就是仗着皇兄宠她罢了,瞧她那模样,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一般来说,姒眉不会这样,她性子直率,想来是不喜欢赵玉然的缘故,姒幽便道:「你不必在意她。」 赵玉然点点头:「我才懒得与她计较。」 她想了想,又问道:「阿幽,我早就想问了,你们俩人,从前是不是认识的?」 她托着下巴,道:「你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一个姓,一开始都不通官话,说话的口音也很像,没道理不认得啊?」 姒幽心底失笑,当初姒眉在宫宴上否认与她认识,大概在场所有人中,唯有赵玉然一个人相信了那句话,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姒幽便道:「我认得她。」 「啊,」赵玉然眼睛登时一亮,一拍手道:「我就说嘛,哪有这样巧的事情?你们是同族吗?」 姒幽道:「是同族。」 赵玉然好奇问道:「她为何要说不认识你?」 姒幽顿了顿,答道:「我们之间有些旧怨,她心里恨我,说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赵玉然低呼一声:「原来如此。」 姒幽又道:「你日后若见了她,远着她些,不要与她说话,也不要得罪了她。」 赵玉然疑惑道:「为什么?」 姒幽只得道:「她性格率直,做事全凭喜恶,她若不喜欢你,日后恐怕要捉弄于你。」 赵玉然原本想反驳,但见姒幽神色郑重,不似开玩笑的模样,便乖乖应答:「知道了,我听阿幽的便是。」 姒幽想了想,取出一枝竹管来,递给赵玉然道:「你将这个带在身边,不要弄丢了。」 赵玉然接过竹管,好奇地翻来覆去地查看,道:「这是什么?我能打开看吗?」 姒幽点点头,道:「里面是一只虫子,在遇到某种危险的时候,它会发出警告,扇动翅膀,整个竹管都会震动。」 v第八章[12.23] 赵玉然打开竹管,往里面一看,果然有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只有绿豆大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整个竹管都震动起来的样子,但是她向来听姒幽的话,果然乖顺地收起竹管来,笑眯眯道:「这是阿幽送的,我一定好好保管。」 闻言,姒幽也露出一丝笑意来,叮嘱道:「若是它有反应了,你要立即来找我。」 赵玉然答应了,那蛊虫姒幽也是随手一送,想着她既与姒眉不对付,总有对上的时候,早做防备也好,省得到时候出了事,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事出得如此之快。 赵玉然又陪着姒幽说了会话,姒幽吃了半年的药,她自然是知道的,不愿多加打扰,早早就走了。 没成想,她出了晋王府没多久,马车就停了,赵玉然对侍女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女很快便去了,不多时回转,低声道:「殿下,前面有马车挡住了去路。」 赵玉然莫名道:「怎么会挡住路?这京师的大街还不够两辆马车并排行驶么?」 侍女为难道:「可那马车,是、是在路正中间的。」 赵玉然虽然身为公主,但是平日里行事并不高调跋扈,听了这话便道:「既是如此,我们便退开些,让他们过去也就是了。」 岂料她才说完,便听见那边传来马车轮辚辚之声,她掀帘一看,却是那辆马车也退了开去,赵玉然眉头微挑,只觉得那马车甚是眼熟,没等她想起来是谁家府上的,便见那马车帘子被掀开了。 一个少女探头出来,两人四目相对,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姒眉的眼睛一瞟,不期然落在了赵玉然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枝碧色的竹管,上面的花纹分外熟悉,直直地刺入了她的眼底。 几乎是在同时,两人同时低喝一声:「停车!」 两辆马车的退势顿时戛然而止,赵玉然坐在马车上,盯着姒眉看,对车夫下令道:「不退,直走。」 那厢姒眉也吩咐道:「不让了,走。」 两边的车夫顿时为难了,这路只有一条,两辆原本都是大马车,装饰豪华,为的就是让乘坐的人怎么舒坦怎么来,你要想在马车里跳个舞都绰绰有余,京师的长街很宽,这样大的马车,两辆并行也是可以的。 但是问题来了,若是两辆马车都想走路的正中间,那就势必要僵持在这里,车夫们都犯了难,这总不能真的驱使着两辆马车撞上去吧?车里可都是贵人,若是伤着哪里,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于是事态就这么僵持住了,这条街道原本就繁华,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两辆马车大喇喇地堵在路中间,很快便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 车上的两人都不肯退,巨大的马车直把整条长街都给堵住了,导致后面的车马都无法顺利通行,只能等待着,没多久,整条街都堵塞了,而两辆马车仍旧在僵持。 傍晚时分,华灯已上,宫门眼看就要关了,侍女表情焦灼道:「公主,宫门要下了。」 赵玉然强撑着,执拗道:「不成,本宫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本宫的座驾先退?要退也是她退!」 那边也有人在劝姒眉:「姑娘,王爷说了,叫酉时三刻要回府,这、这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姒眉冷冷道:「回去,叫他们让路。」 那下人顿时苦了脸,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叫公主殿下让路啊,可这位神医又是王府的座上宾,谁也不敢得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恨不能一走了事。 又过了两刻钟,宫里散值的官员也都出来了,三三两两,抬轿的抬轿,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路匆匆走过来,饥肠辘辘地赶着回家吃饭,没成想却被堵在了半道上,听说前面被两辆马车给堵住了,车马排了好长一队。 官员们听了心里直骂娘,不知又是哪个纨绔子弟在兴风作浪,恨不能直接冲上前去将他们一一揪开,好让出路来。 晋王赵羡与寿王赵瑢正好也在这等待的队伍之中,赵羡听闻前面是被马车堵住了,便道:「改道回府。」 车夫立即调转马头,赶着马车绕了路,而赵瑢听了这话,也道:「不要在这里逗留了,改道。」 但见那下人吞吞吐吐,似乎还有话没说,他便觉得有异,道:「怎么了?」 下人道:「堵在路中间的,好像有一辆马车,是咱们府上的。」 赵瑢听罢,顿觉头疼不已,忍不住以手按了按眉心,确信没有跳得太厉害,他又问:「另一辆是谁的?」 「是宫里的,小人打听到,车里的人是乐阳公主,两人堵在路上,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却说那厢姒眉看了看赵玉然腰间的竹管,道:「把那个给我,我就让你过。」 闻言,赵玉然昂起下巴,道:「大言不惭,凭什么给你?我赵玉然还从没有怕过别人。」 这僵局最后还是被打破了,赵瑢亲自出面,赵玉然见自己的兄长来了,不得不给几分薄面,而姒眉如今毕竟是住在寿王府,也还是有分寸的,事情就这么看似顺利地解决了。 岂料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晋王府的大门就被敲开了,姒幽还未睡醒,赵羡披衣起来,黑着一张脸去了花厅,赵玉然正坐在那里,托着下巴愣神。 一大早的扰人清梦,赵羡没好气道:「你这一早的,折腾什么?」 赵玉然慢悠悠地回过头来,她睁着一双困倦的眼睛,眼下青黑,整个人精神万分颓靡,好似要一头栽倒似的,把赵羡略微惊了一下,道:「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赵玉然幽幽道:「阿幽呢?我要找阿幽。」 赵羡道:「她还未起,你这是怎么了?」 赵玉然欲哭无泪:「皇兄,我一整夜都睡不着,我想找阿幽。」 闻言,赵羡立即警惕起来,严肃道:「你睡不着,找你皇嫂做什么?」 他刻意说了皇嫂二字,赵玉然自然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醋味儿,只是她困得太难受了,哭丧着脸道:「没什么,就找皇嫂说说话,别的什么也不做。」 赵羡看她那疲惫的模样,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道:「随我来。」 赵玉然立即屁颠颠地跟上去了,等到了房里,她便直奔床榻而去,赵羡拦都拦不住。 姒幽正半睡半醒间,忽然听见一声呼唤,将她惊醒过来,待一睁眼,正看见赵玉然坐在床头位置,苦兮兮地望着她,道:「阿幽,你帮帮我罢。」 「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定是给我下了什么药,我一晚上都没睡了,我好困。」 v第九章[12.23] 姒幽立时清醒了,她起身来,问道:「我交给你的竹管呢?」 「在这里,」赵玉然连忙把竹管拿出来,道:「可这个东西什么动静都没有。」 果然如她所说,那竹管并无反应,姒幽眼眸微垂,立即便明白了什么意思,她披衣下床,道:「你等我片刻。」 说完,便起身绕出了屏风,就着桌上的茶壶倒了茶,随手在茶杯沿上轻轻敲了一记,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很快便融化,无影无踪了。 赵羡见了便心知肚明,问道:「是蛊?」 姒幽点点头,道:「不是什么厉害的恶蛊,这蛊只会让人时时刻刻保持清醒,难以入睡,所以虺蛊才没有反应。」 她将那茶端给赵玉然喝了,没多久,她便陷入了沉睡之中,直接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自此以后,赵玉然是彻底与姒眉结下了梁子,所幸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还有旁人在场,她们便是有心想掐也掐不起来了。 这时候,朝堂之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安王赵振要从边关回来了。 年初的时候,烈国在边关屡次挑衅,虎视眈眈,情势紧张,所有人都以为要即刻起兵事了,安王更是才过了年便赶去了边关,为的就是怕情况有变。 岂料烈国竟是雷声大雨点小,试探了快一年了,也没什么大动静,眼看秋天已经来了,烈国竟提出要派遣使者访齐,以求结两国之好。 这莫名其妙的一出,让整个大齐所有的官员都惊掉了下巴,明明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怎么事到临头突然服了软? 倒是靖光帝分外镇静,大手一挥,来访可以,朕派兵马一路护送使者团进京,于是安王赵振就这么护送着烈国使者团回了京师。 等到快抵达京师时,已是九月底了,京师的天气也逐渐凉了起来。 一队兵马自官道上行走,远远望去,颇是壮观,将数辆马车被拥在了正中间,车轮吱呀吱呀地滚过路面,留下几道浅浅的辙痕。 马车本是为了让赶路之人舒坦些的,但是这样一来,车子四周都被兵士们包裹得密不透风,整齐的脚步声轰然如雷动,叫车里的人烦躁不已。 一只纤白的手猛然掀起车帘,不耐地叫道:「停车!停车!」 这一声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赶车人连忙停下马车,他这一停,后面的兵士与马车也都跟着停了下来,赶车人连忙小声问道:「公主,可是有事?」 他说的不是大齐的官话,而是烈国的语言,那女子探出头来,她眉目生得美艳无比,柳眉杏眼,粉腮含桃,一眼望过去能叫男人软了腿。 她叫道:「本宫不想在这破马车里面待了,牵马来!本宫要骑马!」 那赶车人有些为难:「这……」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沉声问道:「怎么了?」 兵士们纷纷让开些,马蹄声响起,一名将军骑着枣红色骏马过来了,他身上穿着盔甲,风尘仆仆,见了马车上的人,眉头皱起,没好气道:「有什么事情?」 这将军正是护送烈国使者团入京的赵振,一路行来,他真是烦死了这差事,早知道宁愿去边关喝风吃沙都比这个强。 使者团就是麻烦,还带了一个娇生惯养的烈国公主,别的本事没有,整天寻幺蛾子,至少拖累了五天的行程,否则他们早就该到京师了。 沿途下来,每天都要沐浴梳洗,还得要热水,赵振完全想不明白,这么大热的天气,要什么热水?你当是住客栈呢? 这狗屁的烈国公主指使了他的兵三两次之后,赵振就不乐意了,他的兵是上战场去打仗拼命的,可不是给你们这些烈国人做仆役的。 赵振当时就拿马鞭指着那烈国公主,指桑骂槐地呵斥了一通,骂得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差点气晕过去。 自此往后,使者团便收敛了许多,那烈国公主也不作妖了,行程加快了不少,赵振很是满意,看来这些人就是皮子贱,还是得骂。 如今眼看京师近在眼前,这安分了几天的烈国公主又要找事了,赵振心里愈发暴戾,一双沉沉的眼睛扫过她,握紧了马鞭。 久经沙场的将军,眼神如狼一般,目光锐利无比,烈国公主下意识避开他,忍着怒意,道:「我不想坐马车了,我要骑马。」 赵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有!」 烈国公主十分生气,用生硬的大齐官话道:「我们使者团是来访齐的,不是战俘!」 赵振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来了我大齐,就得听我们的,要战马没有,你要是觉得车里闷,倒是可以下来与兵士们一同走路前进,若有什么不满,回头与你们烈国的皇帝诉苦去。」 烈国公主怒道:「你——」 赵振却不再搭理她,拨转马头,向众兵士喊道:「全速前进,在天黑之前,务必要抵达京师!」 兵士们应声如雷动:「是!」 烈国公主坐在车里,气得用力捶马车壁,恨恨骂道:「王奴,他们真是欺人太甚!等我入了大齐的京师,必要叫他们好看!」 马车里的另一侧,赫然坐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奇特的是,他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将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听了烈国公主的话,他也是毫无反应,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京师,晋王府。 姒幽早上起来时,见到庭前的银杏落了叶子,小扇子一样的树叶呈金黄色,漂在清澈的水面上,赤红的锦鲤倏然游过,试图去啃咬那片树叶,待发现不是食物之后,它便摆了摆长长的尾巴,失落地游开了。 清晨的空气中沁着凉意,这个时候赵羡已上早朝去了,不多时有下人来报,说乐阳公主来了。 赵玉然近来往晋王府里跑得很勤快,没事便约着姒幽出去玩,吃吃喝喝,小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前几日赵玉然说琼芳雅居出了几道新的甜点,是就连宫里的御膳房都做不出来的样式,她想起姒幽也嗜甜,便约着她一道去尝尝。 姒幽倒是没拒绝,左右都是在自家的酒楼里吃,肥水不流外人田,遂命人备了车马,两人早早便到了琼芳雅居的酒楼前。 v第十章[12.23] 琼芳雅居作为京师第一大酒楼,雅间很是抢手,至少要提前三天预定,才可能有位置。 不过,晋王府要位置,那是随时都备着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姒幽带着赵玉然进了大堂,立即有伙计认出了她们,上前躬身道:「王妃娘娘,公主殿下这边请。」 酒楼大堂里依旧没有什么人,只有隐约的丝竹声与潺潺流水声音和在一处,静谧无比,而这时的争执声便显得分外突兀了。 更奇特的是,那说话的人口音很是生硬,仿佛不太会说官话一般,赵玉然忍不住转头去看,因她们正准备上楼,这边的位置稍高,能大致看清楚那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人身形高大,只是不知为何身上罩着厚厚的黑色斗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严严实实遮盖起来了。 说话的人是旁边的女子:「你们这么大的酒楼,怎么可能连个位置都没有?」 那边的伙计耐心道:「实不相瞒,这位客人,咱们楼里的位置,那是三天之前就订完了,所有的雅间如今都是挂了名的,您眼下来,肯定是没有位置,若是客人不急,不如先定一个,等三日之后再来?」 岂料那女子并不答应,反而蛮横道:「我看你们这里很是冷清的样子,哪有那么多客人?莫不是在哄骗我?」 赵玉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这一笑,便立即引起了那女子的注意,她回过头来,神色恼恨,目光如刀刺一般,用生硬的官话质问道:「你笑什么?」 那女子转过脸来,模样却是长得极好,五官很美艳,倒叫赵玉然惊诧了几分,只是对方神色透着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叫人无端端喜欢不起来,赵玉然也无意与对方争吵,懒得搭理她,转头对姒幽道:「阿幽,我们走吧。」 姒幽盯着那女子注视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抬步往楼上走去,那女子的视线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口中问道:「为什么她们有位置?」 伙计苦着脸解释道:「这两位客人是提前预定了位置的。」 那女子继续不依不饶道:「我不管,我就要一个位置,若是不给,你们后果自负!」 这回赵玉然也忍不了了,冷声道:「这人好大的口气,也不知是哪户勋贵家里养出来的女儿,好嚣张的嘴脸,真是难看。」 便是她贵为公主,也从未敢在人前说过这样的狂妄之言,这女子显然是没有家教到了极点。 赵玉然心里不高兴起来,站在楼梯上,扭头对那伙计道:「将她给本宫赶出去!」 伙计听罢,连忙答应下来,姒幽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身披斗篷之人身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伙计赔着笑对那两人道:「实在不好意思,咱们今日是真的没有位置了,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脖子一紧,有什么东西大力地箍住了他的脖颈,然后缓缓地、毫不留情地往上提起,伙计一时间喘不上气来,满面涨得通红,眼中惊骇万分,动手的正是那个身披着厚厚斗篷的男子。 伙计大张着嘴,喉咙中发出嗬嗬之声,他拼命地呼吸,本能地抓挠着掐住自己的那只大手,试图将自己的脖子抢救下来,岂料他越是挣扎,那只手便收得越紧,纹丝不动,如铜浇铁铸一般。 他只能艰难而绝望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救、救命!」 赵玉然也被这一幕给惊住了,张口结舌,片刻之后,眼看那伙计脸都紫涨了,连忙对引路的酒楼伙计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 那酒楼伙计连忙几步奔下楼梯,正欲抢上前去,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姒幽忽然道:「雅间让给你,放了他。」 那人的动作便顿住了,但从伙计挣扎的程度来看,对方没有再加重力道,不过他也没有松手,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他身旁的女子嗤笑起来,轻轻鼓了鼓掌,悠然得意道:「早说这句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是吃个饭而已,你们大齐的事情真多。」 那个斗篷人的手一松开,伙计便扑通摔倒在地,拼命地咳嗽起来,姒幽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字眼:你们,大齐。 赵玉然显然也发现了,警惕道:「你们不是大齐人?」 女子轻笑一声,不屑搭理她,对那咳嗽的伙计道:「带路。」 那伙计再不敢得罪她,连滚带爬地起身,引着她往二楼去,眼看着被她占了自己的雅间,赵玉然气得浑身发抖,道:「太嚣张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姒幽的目光一直凝在了那个斗篷人的身上,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他走路的姿势,却分外僵硬,脚步声很重,尤其是在上楼的时候。 咚,咚,咚。 整个楼梯都在震动,他经过姒幽的身旁时,姒幽忍不住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气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是姒幽在闻见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喜。 这个人好生古怪。 姒幽面上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来,赵玉然不觉,问道:「阿幽,现在雅间也没了,我们去哪里?」 姒幽回过神来,道:「怎么可能没了?」 赵玉然疑惑:「我们的雅间,不是叫那个女人占去了么?」 「还有的,」姒幽看向另一个伙计,道:「再要一个雅间,就在方才那两个人的隔壁,带路。」 伙计立即道:「是,王妃娘娘。」 果然如姒幽所说,琼芳雅居效率很快,立刻就腾出了一间雅间,应她的要求,正好就在那两个人的隔壁。 赵玉然点了不少点心果子,又道:「你们这儿的招牌,甜的一样都来两份。」 伙计恭敬应了,姒幽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站起身来,走到墙壁前,那里有一扇圆形的雕花窗,窗上镶嵌着一块琉璃,赵玉然点完了菜,抬头一看,疑惑道:「咦,从前来时没注意到,这里怎么会有窗?」 姒幽答道:「只有特别的雅间才会有。」 「哦,」赵玉然点点头,又问:「做什么用的?」 窗扇上雕着大朵的牡丹图,栩栩如生,姒幽伸手在那牡丹上按了一下,奇特的一幕便发生了,那块琉璃镜子竟然缓缓挪开了,露出窗后的景象来。 窗后是一架素纱檀木雕花瑞兽屏风,上面绣着精致的图案,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能够清楚地看见屏风后的景象,赫然是一个大桌子,而那个女子正坐在桌旁,桌上的菜色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几乎整个桌子都被摆满了! 赵玉然嘶地轻轻抽了一口气,悄声对姒幽道:「她怎么这么能吃?」 v第十一章[01.03] 这怕是要五个八尺壮汉才能吃完这么大一桌子的菜饭吧? 姒幽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仍旧凝在那个身穿斗篷的男人身上,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宛如雕塑一般,斗篷将他整个人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反观他身旁的那个女子,已经举起筷箸开始吃了,他仍旧是没有动,像是一个木头人。 便是赵玉然也看出来了,嘀咕道:「这个人,好生奇怪。」 姒幽点点头,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酒楼伙计送菜来了,她便关了那琉璃窗,两人回到桌边,赵玉然开了门,果然见伙计送了做好的点心来。 酥酪香甜软滑,点心松软细腻,果然不是一般的厨子能做出来的,赵玉然一边喝茶解腻,一边道:「等我回了宫,便吩咐御膳房照着这个来做,回头也给你送一些去。」 姒幽吃了几口,便停下来,表情仍旧有几分若有所思,赵玉然见状,问道:「阿幽,你怎么了?」 姒幽道:「我在想事情。」 赵玉然好奇:「想什么?」 姒幽喝着茶,轻声道:「想刚刚那个人。」 赵玉然不解道:「那个人怎么了?」 姒幽眉心轻蹙,自言自语道:「他没有呼吸声。」 赵玉然明眸微瞠,咋舌道:「阿幽你能听见人的呼吸?」 姒幽道:「在安静的时候便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方式都不一样,声音自然也不一样,可我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听不见他的呼吸声音。」 赵玉然想了想,道:「或许他像是话本里写的那些高手?会收敛气息?」 姒幽摇头:「那他走起路来,却又为何如此沉重?」 「说来也是,」赵玉然满面疑惑:「他走路的时候,整个楼梯都在震动。」 两人正讨论着,却听隔壁又传来了隐约的人声,一听就是之前那个女子的声音,赵玉然忍不住皱起眉:「她又怎么了?」 姒幽道:「去看看。」 两人遂起身出去,才打开门,便听见那女子道:「你们这里是开黑店的么?就一桌子菜,竟然敢要价八百两银子?!」 伙计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位客人,您在点菜的时候,咱就把价格给您瞧了,食单上都详细写了的,咱们琼芳雅居向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绝没有胡乱要价。」 那女子叫道:「我不识得你们这里的字,哪里知道要多少银子?」 这话却是故意的了,既会说大齐官话,又怎么会不认字?不认字怎么点的菜? 眼看这女子要故意赖账,伙计心里也不禁来了火气,琼芳雅居作为京师最大的酒楼,出入来往都是达官显贵,哪一个进来吃饭是掏不起银子的?说出去都要笑掉人的大牙。 他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胡搅蛮缠的客人,遂忍着气道:「客人莫要说笑,您既是点了菜,那就要付钱的。」 女子却轻笑一声,讥嘲道:「倒不是不给钱,只是你们这狮子大开口,也未免太敢要价了些,我看你们大齐的皇帝,一顿也吃不了八百两银子。」 她才说完,岂料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冷淡的声音,道:「别说八百两银子,就是八千两也吃得起的。」 冷不丁有人接话,那女子立即回过头来看,认出了姒幽,嗤笑起来,赵玉然瞪她,生气道:「没钱还来酒楼吃什么饭?敢吃白食,就送你去官府里走一遭!」 女子神色不屑,傲然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抓我。」 她说完,便拿出一个锦囊来,朝那伙计怀里一扔,道:「银子给你,免得说我来你们大齐吃饭不给钱。」 锦囊不大,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那用料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但是即便如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锦囊里没装多少银子。 伙计拿起来一倒,果不其然,只有三锭银子,撑死了也就一百两有余,眼看那女子转身要走,他赶紧跟了几步,口中慌忙叫道:「客人!这银子不够啊!」 女子眉头一皱,不耐道:「烦人,王奴。」 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默不作声的斗篷人忽然便动了,一胳膊横扫过去,竟直接将那伙计打倒在地,伙计骤然遇袭,光顾着哼唧去了,压根没能爬起来,那斗篷人弯腰伸手,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将那伙计提起来,往楼下扔去,紧接着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这一幕惊得赵玉然低呼一声,连忙奔过去看,所幸下方有一个水池,那伙计泡在水池里面,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瑟瑟发抖,后怕不已。 这若是砸在水池边上的石雕上,只怕他的脑瓜子都要开花了。 而他们这里的动静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旁边的雅间门纷纷被打开,里面有人出来看热闹,毕竟琼芳雅居开了这么多年,还鲜少有人敢闹事的。 赵玉然怒视那女子,道:「你吃饭不给钱也就罢了,竟还敢纵仆伤人?当我大齐无人么?」 她一开口,那些看热闹的人便认出了她与姒幽,立即朝这边围了过来。 那女子丝毫不惧,美目一转,落在赵玉然身上,而后轻笑起来,叫道:「王奴。」 那名叫王奴的斗篷人立即有了反应,转身朝赵玉然走去,他脚步沉重无比,踩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沉闷的声响,让人心惊肉跳。 然而就在他路过姒幽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赵玉然惊慌地脱口喊道:「阿幽!小心!」 她以为那个斗篷人要袭击姒幽。 姒幽朝她投去安抚的目光,道:「没事。」 那女子也开始打量起姒幽来,她的眼中闪过些微的惊诧,忽而笑了:「想不到,竟然在大齐也有养蛊人。」 她官话说得生硬无比,口音很重,旁人俱是听得一头雾水,养故人?还是养雇人?那是什么东西? v第十二章[01.03] 岂料下一刻,那女子面上娇柔的笑骤然一收,语气阴毒地道:「王奴,杀了她!」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赵玉然心里登时一紧,生怕姒幽受袭,连忙跑过来下意识将她挡住,厉声道:「你敢?!好大的胆子!」 她骂完,高声叫道:「快来人!有刺客!」 楼下立即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几名侍卫冲了进来,赵玉然出门虽然不爱有人跟着,但是侍卫却还是带了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王奴!」 女子冷厉地呼喝一声,那个王奴距离姒幽不过三尺远,一伸手臂就能抓住她,以他的能耐,杀一个弱女子简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岂料事情并非如此,任凭那女子如何指使命令,那个名叫王奴的斗篷人愣是站在原地,半点都不动弹了,仿佛一个听不见的聋哑人一般。 侍卫冲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女子终于变了面色,她倏然瞪向姒幽,声音森森道:「你做了什么?」 姒幽毫不退避地望着她,道:「没做什么,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此时侍卫终于到了,赵玉然立即命令道:「快!快将她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谁敢?!」那女子神色嚣张道:「我是烈国公主,随着烈国使者团来访大齐,你们谁敢动我?!」 这下子所有人都懵了一下,便是赵玉然也想不到对方竟会是这样的身份,震惊之余,不由讥嘲道:「堂堂烈国公主,竟然敢来我大齐的京师吃白食,你们烈国难道不嫌丢人吗?」 围观众人皆是窃窃私语起来,那烈国公主却冷嗤一声,丝毫不惧,道:「你休要信口雌黄,我不是给了钱的?」 赵玉然反驳道:「你吃了八百两银子的菜,却只给一百两银子的钱,你们烈国这么穷吗?」 烈国公主面色一变,她原本美艳的容貌上渐渐浮现寒霜,她正欲说什么,正在这时,姒幽忽然开口道:「将她抓起来,然后遣人去找烈国使者,让他们拿银子来赎人。」 听了这话,侍卫们立即动了,气势汹汹,那烈国公主终于有些着慌,叫道:「王奴!拦住他们!」 然而那斗篷人却纹丝不动,充耳不闻,姒幽这才慢慢地道:「别叫他了,他身上的蛊已经死了。」 烈国公主一惊,骇然道:「怎么可能?」 赵玉然一挥手道:「动手!」 侍卫们一拥而上,如鹰隼一般,将那烈国公主给抓住了,她尖叫起来,再没了之前那番嚣张跋扈的神态。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行人陡然闯了进来,黑压压一大群,瞬间占满了整个大堂,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些竟都是身着盔甲的兵士,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穿过那些兵士,露出了来人的身形,烈国公主见了,立即喊叫道:「赵将军!」 赵振闻声抬头,挑眉看来:「哟,可算是找到公主殿下了。」 赵玉然也叫道:「三皇兄!」 赵振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在这里?」 赵玉然道:「我与阿幽来这里吃饭。」 闻言,赵振的目光便不自觉瞟向了姒幽,他顿了顿,轻咳一声,赵玉然又道:「三皇兄,你来做什么?」 赵振漫不经心道:「我来找人。」 一旁的烈国公主立即道:「赵将军,你快叫他们放了我!」 赵振这才注意到,那烈国公主竟是被几名侍卫抓住了的,他没看懂这一出,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玉然连忙将事情缘由仔细说来,又道:「阿幽说了,要将她先抓起来,派人去通知烈国使者团,叫他们送银子过来才放人。」 那烈国公主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向来跋扈惯了,岂料如今还有因为吃白食而被人抓起来的时候,又是气又是恼,骂道:「你们敢!」 赵振顿时乐了,道:「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不敢的,来人,去报烈国使者团,叫他们拿银子来赎人。」 立即有兵士去了,赵振抱着双臂,昂着下巴对那烈国公主道:「本王之前说什么来着?叫你们安安分分待在驿馆里,等候召见,没有命令不许乱跑。」 烈国公主眼中闪过屈辱之意,她咬牙切齿道:「我们是来访,不是战俘!为何要受你们监视?!」 赵振大大咧咧道:「谁管你们?来了大齐,那就要守大齐的规矩。」 他说完,神色一肃,声音带了几分冷意:「这里不是你们烈国能撒野的地方,劝你最好不要试探本王的底线!」 烈国公主呼吸顿时一滞,她咬着牙,撇开了头去,好戏看完了,围观众人都各自回了雅间,琼芳雅居的管事出来,给安王赵振端了椅子,沏了好茶,等候着烈国使者团拿钱来赎人。 姒幽的注意力则大部分都是放在了那个「王奴」身上,她好奇地走近对方,仔细观察,那烈国公主显然是发现了她的意图,厉声喝道:「住手!你做什么?」 楼下坐着的赵振立即抬起头来,看了姒幽一眼,没好气地呵斥那烈国公主:「一惊一乍的,嚷嚷什么?等你们付银子的人来了再叫。」 烈国公主气得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姒幽,道:「不许碰我的东西!」 姒幽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听了她的话便收回了手,赵玉然撇了撇嘴,道:「这不是个人么?怎么是你的东西?」 烈国公主瞪她:「关你什么事?」 楼下的赵振二话不说,蹬蹬跑了上来,道:「不许碰?还没有本王不敢碰的东西。」 他说完,动手掀开了那个「王奴」身上披着的斗篷,一股子奇特的气味顿时迎面扑来,赵振眼睛微瞠,呼吸一滞,赵玉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便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眼前,叫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却原来是姒幽的手,赵玉然好奇道:「阿幽,怎么了?」 v第十三章[01.03] 赵振下意识侧过身子,将身后人的视线挡住了,此时他眼中的震惊散去,表情颇是一言难尽,看向那烈国公主,满目都是厌恶之意。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悄然升起:「这个人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是死了。」 姒幽淡淡接道:「只不过被特殊的手法,炼成了蛊尸,如行尸走肉一般。」 赵玉然一头雾水,她还什么都没看到:「什么死了活的?阿幽,我想看!」 赵振没好气地骂她:「看什么看?你整日不在宫里好好呆着,瞎跑什么?回头我告诉父皇去。」 赵玉然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通骂,委屈不已,反唇相讥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怎么好意思说我?」 两人吵了起来,姒幽却看向那烈国公主,她正微垂着头,比起方才激烈的反应,如今她倒是平静了许多,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似乎对姒幽的视线若有所觉,她抬起头来,与姒幽对视了一眼,目光森然阴毒,叫人不寒而栗。 姒幽眉心微微蹙起,正在这时,楼下再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烈国使者团果然派人来了,给他们惹事的公主殿下收拾烂摊子。 八百两银子是少不了,使者团花了钱,这才把烈国公主给赎回去,最奇怪的竟是那个斗篷人,他是被人抬着走了。 临出门时,烈国公主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姒幽一眼,目光如刀,冷冷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姒幽平静地回视她,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没有听见那句话一般。 倒是旁边的赵玉然有些紧张,她拉着姒幽,语气担忧道:「阿幽,她不会做什么事吧?」 姒幽安抚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淡淡道:「没事,不必紧张。」 赵振轻咳一声,对姒幽与赵玉然道:「我先走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们这段日子也小心一些,烈国来了人,京师未必平静。」 姒幽与赵玉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赵振这才带着一众人马离开了琼芳雅居。 姒幽回到晋王府的时候,赵羡已经回府了,正在书斋与管事议事,他思索片刻,吩咐道:「那些暂且不必管,先将要眼下要紧的事情做好。」 管事躬身道:「是,小人知道了。」 姒幽进了书斋,赵羡眼睛微微一亮,挥退那管事,站起身来:「阿幽,你今日去哪里了?」 姒幽如实答了,又说起琼芳雅居里碰到的那个烈国公主来,赵羡眉头略微挑起,笑道:「他们倒是毫不收敛,在我大齐也敢如此高调行事,确实需要给他们一些教训。」 姒幽却问:「烈国为何突然遣人来访?」 赵羡答道:「烈国与我大齐本就不和,年初那会情势紧张,烈国屡屡试探,眼看着是要起战事的,结果前不久,烈国皇帝得了急病殡天了,继位的烈国新帝似乎名不正言不顺,烈国朝臣争议很大,他大概是不愿腹背受敌,便试图与我大齐修好。」 姒幽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是她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细细一想,却又说不出来了,道:「那个烈国公主,也是会用蛊的,你要小心。」 赵羡心里登时一紧,道:「她也会用蛊?阿幽,你今日没有事吧?」 姒幽摇摇头,道:「她的蛊伤不到我。」 赵羡眉头轻皱,道:「阿幽,不如你将我身上的心蛊取出来吧。」 姒幽听了,一双明眸看向他,道:「果真要取?」 赵羡颔首,道:「你才与那烈国公主结下了梁子,寿王府中还有一个姒眉,我不放心。」 姒幽听罢,便走到他近前,一手抬起,轻轻按住他的心口位置,道:「心蛊如今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被压制的尸蛊之毒。」 赵羡微微一怔,姒幽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当初老祭司给你下的尸蛊之毒十分厉害,无法去除,若取出心蛊,你便顷刻间就要毒发身亡了,我死了夫君,到那时候,便只好离开这里了。」 听到离开二字,赵羡下意识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嘴唇动了动,姒幽认真地看着他,告诫道:「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爱听。」 她淡淡道:「姒眉伤不得我,那烈国公主,更是如此。」 说这话时,姒幽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是清冷而漠然的,却无端给人一种安心之感,赵羡定定地望着她,紧接着便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他轻轻地亲吻着女子如乌云堆就的发顶,笑道:「是我多想了,阿幽向来最厉害。」 …… 寿王府。 金色的夕阳自窗外照进来,将隐约的花木影子投映在上好的白鹿纸上,空气中墨香氤氲,紫毫蘸了浓浓的墨,在纸上留下蜿蜒优美的线条。 姒眉正坐在圈椅的扶手上,看着赵瑢笔下的墨画,指挥道:「这里再画一只蝴蝶。」 赵瑢提笔的手一顿,画上是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这若是画一只蝴蝶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他并未反对,竹子也能开花的,有一只蝴蝶也没什么打紧,遂拿起笔果然画了一只小蝴蝶。 姒眉想了想,继续指挥,道:「这里还要一座院子。」 赵瑢嘴角一抽,耐着性子问:「要什么样的院子?」 姒眉道:「竹子建的院子。」 也还算应景,赵瑢答应下来,在边角位置涂了几笔,画了飞翘的房檐,勉强算是一个院子了,岂料姒眉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又指着那院子下面,道:「这里,要一架纺车。」 v第十四章[01.03] 赵瑢长到如今,压根就没见过纺车是什么样的,遂搁下笔,索性道:「不如你自己来吧。」 姒眉瞪着眼,道:「我若是会画,叫你画什么?」 她说完,便将那笔拿起来,拉起他的手塞过去,道:「你画。」 赵瑢拗不过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纺车是什么样的?」 姒眉说不出来,琢磨了一会,才答道:「长得像个车轮子,你试试便知道了。」 虽然说是试试,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赵瑢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一个试不好,哪里画得丑了,她便要折腾,要重画。 赵瑢索性唤了下人来,吩咐他们去找一辆纺车来,正在这时,一名下人来报:「安王殿下来了,就在花厅。」 赵瑢听罢,便放下笔,站起身来,姒眉道:「安王又是谁?」 赵瑢答道:「也是我的弟弟。」 姒眉听了,表情古怪道:「你们爹娘可真是能生养,这么多兄弟。」 赵瑢到花厅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鸟儿啾啾鸣声,清脆急促,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惨烈,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身后的少女动了,一个箭步冲进了花厅。 「你做什么?!」 赵瑢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跟着进了门,却见赵振手里正抓着一只小小的画眉鸟,眼睛盯着姒眉上下打量,嗤笑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对着本王大呼小叫?」 他说着,对赵瑢道:「皇兄,你这里的丫鬟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要我说,就该打上几板子。」 赵瑢无奈,道:「她……不是王府里的丫鬟。」 闻言,赵振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登时转为惊奇,打量着姒眉,啧啧道:「就这姿色……干巴巴得跟木条似的,皇兄你也下得去嘴?」 赵瑢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姒眉冷笑一声:「我瞧你也没什么姿色,你这模样,放在我们那里,恐怕是要孤苦到老了。」 赵振还是头一次碰到嘴这么毒辣的女子,怔了一下,姒眉吹了个唿哨,赵振只觉得手指头莫名其妙地一麻,紧接着便失去了力道松开了,那只小小的画眉鸟立即挣脱了桎梏,扇动双翅往外飞去,最后落在了姒眉的手心,亲昵地与她的手指挨蹭。 不知为何,赵振总觉得这一幕熟悉无比。 像是在哪里发生过一般…… 在哪里呢? 待听见姒眉再次开口时,那绵软而奇特的口音,让赵振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骤然间如醍醐灌顶,福至心灵,他惊讶地问赵瑢道:「她与姒幽是什么关系?」 姒眉听了,立即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冬日里的寒冰一般,叫人不禁一凛,她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她这副模样,愈发让赵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在他穷追不舍地询问之下,赵瑢叹了一口气,答道:「她与晋王妃是旧识。」 「果然如此,」赵振恍然大悟,又道:「这两人的脾性真是天差地别。」 赵瑢想了想,失笑道:「阿眉生性单纯,性格跳脱活泼,与晋王妃自然是不像的。」 「单纯?活泼?」赵振忍不住挑眉:「没看出来,我只觉得她嘴巴利索得很,倒与赵玉然那丫头有三分相似,不甚讨喜。」 他说着,又疑惑问道:「既是姒幽……晋王妃的故识,为何又会在你的府里?还有,我听说你的腿突然好了,又是怎么回事?」 赵瑢道:「此事说来话长。」 这时,下人奉了茶果上来,两人便坐下,赵瑢将姒眉治好他的双腿的事情一一说了,赵振道:「这么看来,这黄毛丫头倒成了你的恩人了?」 赵瑢温和笑笑:「正是如此。」 赵振又问:「我在边关便听到消息说,废太子突然傻了,又是怎么回事?」 赵瑢顿了顿,道:「此事我也知道得不多,自那案子审问之后,他便痴傻了,到如今也没查出个结果来。」 赵振却欣然抚掌,幸灾乐祸道:「该!没脑子就罢了,心肠还这么毒,这叫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 赵瑢却立即阻止道:「不可妄言。」 赵振不以为然道:「有什么要紧?他都害得你如此模样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你是傻么?」 赵瑢被他骂傻也不生气,只是道:「你也知道了,他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也算是报应,但幕后凶手还未查出来,你我还是慎言为好。」 赵振嗤笑:「我倒觉得你太小心了,此事无论是谁做下的,都与你无关,再说了,刑部不是老四管着的么?查不出真凶,交不出差,父皇要怪也是怪他。」 他说着,忽而想起一事来,道:「如今太子已废,你的腿又大好了,想来立太子已不远了罢?」 赵瑢无奈一笑,道:「此事父皇心中自有成算,你不要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赵振漫不经心道:「我怕什么?等这回烈国使者团接见完了,我还得一路送着他们去边关,这么一来,今年恐怕就不会回来了,再说了,朝堂上这些事,我也懒得掺和,不懂他们那一套弯弯绕,左右是算不到我的头上来的。」 话到这里,他的声音骤然一顿,终于抓住了一个重点,疑惑看向赵瑢,道:「等等,父皇自有成算是个什么意思?太子先立嫡,后才立长,如今废太子是个傻的,能做得太子的也就是你了,难不成还有人跟你争?」 赵瑢摆手道:「没有,不要妄议此事。」 赵振向来是个桀骜不羁,骨头逆着长的,你越不让他说,他便越是要挖掘,自顾自道:「咱们也就兄弟四个,我是没什么想法的,难道是老四要跟你争?」 他说着嘿了一声,笑道:「老四果然出息了,竟敢肖想那把椅子,真是有意思,你说,废太子突然傻了,是不是他做下的事?这样一来,你们俩一个傻了,一个瘫了,能继承皇位的也就我和他,我向来喜欢待在边关,不爱理会朝事,他便近水楼台了。」 赵振越说越像那么一回事,赵瑢只能无奈叹气,肃容告诫道:「没风没影的事情,你不要乱传,免得传出事情来。」 v第十五章[01.03] 赵振不以为然道:「放心,我也就与你说说,自有分寸。」 岂料赵瑢一语成箴,赵振才在这里说完,外头便开始传起风声来,说废太子赵叡会痴傻,是因为赵羡审讯的时候用了刑的缘故,传得有鼻子有眼,赵振也很快便听见了这风言风语,目瞪口呆。 紧接着,这事儿没一天功夫就传到了靖光帝耳中了。 他派人叫了赵羡去,赵羡才入御书房,二话不说先跪下了,道:「臣办事不力,如今引人诟病,是臣失职,但当时有大理寺少卿并都察院左右御史一同审讯,臣绝没有严刑逼供废太子,如今既有污蔑之言,臣请辞刑部尚书一职,另恳请皇上下旨,令大理寺同都察院一起核查此事,以证臣之清白。」 靖光帝听罢,一拍御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朕这还没表态呢,你就先卸担子了?你辞了刑部尚书之职,他们便会信你了?」 赵羡垂头不语,靖光帝又骂了他几句,道:「你就不会喊几句冤枉么?赵叡都会喊冤呢。」 赵羡心道,赵叡会喊冤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人给算计了? 靖光帝缓过气来,又没好气吩咐道:「来人,去,将大理寺及都察院左右御史都给朕叫来。」 刘春满即刻便派人去了,靖光帝让大理寺与都察院一起查,没查出那些风声是从哪里放出来的,最后只能下旨,为赵羡正名,废太子被害一事与他无关。 靖光帝才下了旨意,那边赵振就找上了寿王府的门,一脸暴躁地问赵瑢:「你这府里头是不是有鬼?」 赵瑢自然是知道了那些流言的事情了,无奈道:「当初你我谈话的时候,并无他人在场,想是别人胡乱揣测的,巧合罢了。」 赵振平常莽了些,这时候却并不傻了,狐疑看他:「果真?」 赵瑢面上的笑便淡了,他正色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赵振虽然向来与他关系不错,但这回却起了疙瘩,他道:「没有的事,不过,有人想设计我,我赵振自然是不会甘愿为人利用的。」 「此事,我总是会去查的。」 赵振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他走之后,赵瑢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过了许久才站起身来,走到桌案边,桌上铺着干净的宣纸,旁边还摆着磨好的墨,他提起笔来,神色冷然如冰,盯着空白宣纸的目光莫测万分,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空气中骤然传来叮铃铃的银铃声音,少女自屏风后面缓步出来,一只画眉鸟蹲在她的肩膀上,姒眉道:「怎么?看你那表情,这话不是你传出去的?」 赵瑢冷声道:「怎么可能是我传出去的?赵振那个性子,稍有不如意,翻脸就不认人,他是连试探都看不出来的,我将他的话传出去,不是在逼着他来质问我么?」 姒眉想了想,道:「这就有意思了,难道是赵羡他自己搅的事情?」 赵瑢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笔,仿佛陷入了沉思,笔尖「哒」的一些,一滴硕大的墨汁滴落下来,打在了空白的宣纸上。 赵瑢放下笔,转身便走了。 含芳宫。 「你说,那些话是你说出来的?」 淑妃紧紧盯着赵振,柳眉皱起来,道:「你也不小了,为何仍旧如此莽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么?」 赵振自知理亏,任由淑妃训斥,淑妃恨铁不成钢,说得激动了,便伸手按住了心口位置,脸色浮现出苍白之色来。 赵振拿起一旁的茶盏递过去,道:「母妃,儿臣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谁曾想竟被人学了去。」 「下次不会如此了,你放心便是。」 淑妃瞪他:「还有下次?你知不知道,如今废太子才出了事,你父皇根本还不想提立太子的事情,朝臣们也无人敢上奏,就你是个傻子,还上赶着去跟寿王掺和,生怕别人不知道么?你这回就不该回京师!」 赵振在他的母妃面前,表现地难得的温顺,任由她说,也不反驳,最后等淑妃训斥完了,才道:「儿臣明白了,您别生气。」 淑妃总算是接了茶盏,喝了一口平息情绪,忽而又问道:「你是说,你只在寿王府里说过这些话?」 赵振以为她还要详细翻这些旧账,不觉头大如斗,连忙敷衍道:「也就说了几句罢了,说不定是凑巧罢了。」 岂料淑妃闻言,冷笑一声:「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偏就叫你赶上了一遭?」 赵振迟疑:「母妃的意思是……」 淑妃放下茶盏,道:「母妃问你,如今谁最有可能成为太子?」 赵振下意识答道:「自然是二皇兄了,他是正经的嫡子,于情于理都该立他为太子才对。」 淑妃又问:「但是如今皇上却迟迟不肯开口立储,谁最着急?」 谁最着急? 当然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那个人最着急了,迟,则意味着有变故。 赵振迟疑片刻,淑妃便知道他回过味来了,又道:「因着皇上明令不许再提立储之事,朝臣不敢上奏,这时候,有关于晋王不好的风声传了出来,于谁最有利?」 这还用得着说? 赵振皱起眉头,道:「可二皇兄也不是那么傻的人,我前脚才跟他说过,他后脚就把我给卖了?就不怕我去找他对质么?」 「你啊你,」淑妃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找他对质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去向皇上澄清不成?你是不是曾经妄言过这些话?」 「我——」赵振登时哑然。 淑妃看他那张口结舌的模样,登时叹了一口气,按着眉心,愁绪万千,儿子不成器,日后可如何是好? 赵瑢野心勃勃,也不知他究竟筹划了多久了,那腿……当真是这一次被医好的么? v第十六章[01.11] 淑妃光是想想,便觉得毛骨悚然,眼前如有重重迷障,叫她无法看清。 赵瑢心机之深沉,她早有领教,赵振自幼与他一同长大,两人之间的情谊也是非比寻常,这次的流言若不是赵瑢透露出去的倒还好,但若真的是他呢? 想到这里,淑妃登时一个激灵,她猛地站起身来,捏紧手中的丝帕,赵振不解地看着她:「母妃,您怎么了?」 淑妃没答话,她徘徊了几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坚定起来,转头看向赵振,表情倏然温和,道:「振儿,等这次烈国使者被皇上接见过后,你便立即回边关去吧。」 听闻此言,赵振神色疑惑,纳罕道:「母妃,您不是一向反对我去边关么?说是太危险了。」 淑妃面上带出几分笑意,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道:「母妃既拦不住你,又有什么法子?母妃如今也看明白了,有些事情,我儿喜欢便好。」 赵振果然高兴起来,只是素来迟钝如他,完全看不出淑妃眼底深深的忧虑,她抬起头,望向窗外,一只鹰隼不知从何处飞来,在皇宫上空盘旋不去,心头如同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若有朝一日,真的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她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为她的儿子谋取一线生机。 转眼便到了靖光帝接见烈国使者的日子,接见的地方就在文德殿,烈国派来的使者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须,一双三角眼,不知为何,叫人看了总觉得此人贼眉鼠眼,大齐的官员们同时在心底大为摇头。 那使者先是说了一堆表面客套话,说是烈国有意与大齐修好,结为友国,日后甚至可以开启关口商贸,互通往来。 靖光帝听了这些话,态度无可无不可,只是问道:「既然如此,那朕想看看贵国的诚意。」 烈国使者立即道:「这是自然,吾皇愿效仿前朝,派琅山公主前来和亲,与齐国结秦晋之好。」 这话一出,众官员顿时愕然了,赵羡与赵瑢倒还好,两人都没见过那琅山公主,再说了,以和亲来结交两国关系,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倒是赵振见识过烈国的琅山公主,他抬头看了看龙椅上的靖光帝,又默默地回想那琅山公主的种种奇葩行迹,不由摸了摸鼻子。 不知他父皇知不知道,那位琅山公主,昨日还大闹酒楼,企图吃白食,最后被烈国使者团花银子才赎了回去? 当时琼芳雅居里的酒客,可大多都是勋贵世家,达官显贵之人啊。 靖光帝自然是不知道这事情的,不过,早在听说烈国使者团里跟来了一位公主的时候,他便猜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出,烈国使者的提议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惹得那使者频频抬头,观察他的表情,想要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岂料靖光帝什么反应也没有,叫他纳闷不已,这大齐的皇帝当真是深不可测。 若叫他知道靖光帝此时在想什么,估计会呕出血来,靖光帝听了他那话,便心道,和亲?和什么亲?你们打得过我们大齐吗?哪里来的胆子说要跟我们和亲? 还不如直接送银子来得爽快。 烈国这位新帝当真是抠门到家了,啧。 接见了烈国使者之后,便是宫宴了。 按理来说,整个皇室都要出席,包括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姒幽来时,竟发现了姒眉也在,她就坐在她的左侧,与寿王赵瑢一处,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见了姒幽,姒眉的声音突然停下,看了她一眼,然后撇开了视线,宛如不识。 姒幽不甚在意,正在这时,有一名宫人躬身过来,将一个雕花朱漆的小食盒奉上,小声道:「公主殿下吩咐奴婢送来的。」 姒幽看着那个小食盒,微微颔首:「多谢你。」 那宫人没想到她如此客气,登时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道:「王、王妃折煞奴婢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冷哼,姒幽仿佛没听到似的,伸手将那食盒打开了,里面放着三块雪白的糕点,被做成了精致的小兔子模样,长长的小耳朵,额头上还点缀着玫瑰的红色,看上去玉雪可爱,叫人完全想不到这竟是糕点。 姒幽抬起头来,看向赵玉然所在的位置,她正坐在太后的下首,冲她眨了眨眼,眼底笑意灿烂,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模样,姒幽也缓缓回以一个微笑。 紧接着,下一瞬,她的眉心便倏然蹙起,姒幽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低头一看,三个并排蹲着的小兔子,最中央的那一只兔子身上趴着一只虫子,足足有指甲盖那么大,通体黄褐色,细长的腿还不停地舞动着,在那只雪白的小兔子头顶上嚣张地爬来爬去,宛如耀武扬威。 姒幽眼神微沉,看向身旁的少女,姒眉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着光洁的桌面,眉头轻挑,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姒幽向来了解她,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能做出来这么幼稚的事情,也就只有她了。 大约是得了逞,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还不忘端起杯盏来喝茶,姒幽不动声色,招来一名宫人,指着那只有虫子的糕点兔子,低声吩咐道:「给旁边的那位眉姑娘送过去。」 那宫人有些傻眼,但还是立即照做,尽管她也有些怕那虫子,但战战兢兢地端起那糕点,送到了姒眉的面前,局促道:「是、是晋王妃娘娘吩咐送来的。」 姒眉一张脸登时就沉了下来,眉梢眼角的那些得意立即凝固成了寒霜,她死死地瞪着那只兔子,好似要把它瞪出一朵花来似的。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连忙拿开嘴边的茶盏,往桌上轻唾,一只绿豆大小的青色蛊虫轻轻抖了抖翅膀,然后飞了起来,落回了姒幽的桌上,紧接着乖巧万分地爬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 姒幽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望着场中的歌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正在这时,场中的歌舞也刚好告一段落,烈国使者站起身来,对靖光帝拱手道:「某听说大齐的美人众多,果真名不虚传,然而我烈国亦有美人,愿为皇上献舞。」 他这一开口,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这是要让烈国来和亲的那位琅山公主出场了。 靖光帝心底啧了一声,虽然他觉得美人不美人什么的无所谓,看谁跳舞不是跳?但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便不好直言拒绝,面上欣然允了。 那烈国公主确实有几分姿色,容貌美艳,身段妖娆,穿了一袭红裙,如火一般,一上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见了众人的反应,那烈国使者颇为自满地昂起了下巴,很是得意。 一曲舞罢,那烈国公主便在靖光帝前盈盈下拜,垂眸敛目,全没了当日在琼芳雅居里的那等刁蛮嚣张的情态,娇声道:「季茵见过皇上。」 靖光帝打量她两眼,心里却遗憾万分,这若不是个公主,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该多好? 遗憾过后,他轻咳一声,道:「公主舞艺果然绝佳,来人,赐座。」 那琅山公主入了座,她一抬眼,便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姒幽,遂昂起下巴来,傲慢之意顿显。 姒幽的眉头轻轻皱起,她又闻到了那种奇特的气味,就是在琼芳雅居时,那个王奴身上的味道,只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浓烈罢了。 赵羡见她这般,悄声问道:「阿幽,怎么了?」 v第十七章[01.11] 姒幽摇摇头:「没事。」 她不知道那个烈国公主的意图,但是总感觉对方来者不善。 宫宴进行到了一半,那琅山公主突然起身,娇声道:「季茵仰慕皇上已久,此番进京,终于得见天颜,愿为皇上满斟一杯,希望我烈国与大齐永世交好。」 她说完,便捧起桌上的酒壶,款款往靖光帝的方向走去,靖光帝倒也没有拒绝,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琅山公主,坐在下首的赵振甚至连手里的杯都放下了,手指按在桌案上,若那琅山公主稍有异动,便会即刻将她拿下。 所幸琅山公主没做什么,果然只是替靖光帝倒了酒,笑吟吟道:「皇上请。」 靖光帝看了看她,这才将目光投向酒杯,刘春满立即小步过去,将那酒杯小心端起来,不动声色地以银针试探,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呈了上去。 靖光帝接过酒盏,姒幽眉心微微蹙起,正欲开口,岂料正在这时,太后忽然站起来,道:「哀家有些不适,不能久坐,便先回宫了。」 闻言,靖光帝立即放下酒盏,站起身来,和和气气地道:「是,太后慢走。」 文武百官皆是站起向太后行礼,眼看着太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处,众人这才又纷纷坐了下来,唯有姒幽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大殿门口,心里浮起一丝疑惑来。 真的有这么巧? 因着太后突然离席,靖光帝便没再碰那个酒盏,琅山公主略微咬了咬下唇,刘春满躬着身子小声道:「请公主殿下回座罢。」 琅山公主的眼中闪过几分遗憾之意,但没有坚持,款款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正在这时,赵羡略略倾过身子,低声问道:「阿幽,那酒里有东西?」 姒幽神色不动,口中悄悄答道:「隔得太远,酒里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她身上,肯定是带了什么东西的。」 再联合起姒幽之前说过,那个琅山公主会用蛊,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赵羡的眼中闪过几分冷意,目光投向那烈国使者与琅山公主,道:「他们果然是心怀不轨。」 宫宴仍旧继续着,气氛和谐,其乐融融,上首的靖光帝忽然笑着与那烈国使者道:「再过上几日,便到了秋猎的时候了,使者暂且停留几日,观看秋猎之后再回烈国也不迟。」 那烈国使者自然满口应答,靖光帝笑容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秋猎是在十月七日到九日,正是猎物肥美之际,猎场在京师远郊,大齐自太祖高皇帝开始,就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后齐朝初立,历代帝王也并未松懈,皇族所有的成员都要习武,靖光帝自己在年轻时候,也曾多次去过边关领军作战,且屡屡胜仗,只是后来大齐安定下来,他才没有再亲征沙场。 从大齐朝初定开始,每年都会有秋猎,其目的便是告诫皇族子孙,勿忘当年之勇,居安思危,都说武能定国,文可安邦,大齐的子民崇文亦善武。 晋王府,卧房内。 姒幽的眉心微微皱起,冰凉的赤蛇紧紧缠住她的手腕,蛇鳞略微粗粝,尖利的牙齿陷入她的皮肉之内,注入毒液。 痛,如针刺一般。 赵羡见她脸色苍白,心疼不已,却没有任何办法,姒幽身体内的蛊还未拔除,为了妥当起见,洛九城还是建议他们用赤蛇毒先压制,免得出现不可预测的情况。 赤蛇被拿走了,姒幽额上冷汗涔涔,她的目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无的,直到看见了赵羡眼底的担忧,她才渐渐回过神来,道:「我没有事,不必担心。」 赵羡将手抚在她的额上,干燥温暖的掌心将那些寒意都渐渐驱散了,一点点擦拭过冰冷的汗。 他俯下身来,将姒幽拥入怀中,轻轻地啄吻着她眼角的那一点痣,低声问道:「还疼吗?」 姒幽吐出一口气来,疲惫地合上眼,道:「有点儿疼,你给我吹一吹吧。」 她还记得赵羡从前哄她的那些话。 赵羡果然托起她纤细的手腕来,洁白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个殷红的小点,正是赤蛇刚刚咬过的位置。 他轻轻吹了几口气,姒幽道:「不大疼了。」 她的声音一贯没什么起伏与情绪,此时却透出几分脆弱之感来,叫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就生出几分怜惜来。 赵羡抱着她,两人虽然都不说话,空气却自然而然地透出淡淡的静谧与温情来。 转眼便到了秋猎的时候,朝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与皇室的亲王侯爵,都随同靖光帝去了京师远郊的猎场,除此之外,还有烈国的使者并琅山公主。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无数鸟禽自猎场飞起,呼啦啦扇动双翼,拍打着翅膀,急速朝天际飞去,欲入山林之中,正在这时,一枝箭矢如流星一般撕裂空气,发出咻然刺鸣,无比准确地命中了一只鸽子,只听一声哀鸣,那鸽子便宛如一颗石子迅速坠落下来。 猎场上顿时称赞声如雷动,众人一齐伏地而跪,山呼万岁,靖光帝举起手中的弓箭,正对着朝阳,弓弦上折射出刺目的金色光芒。 他兴致盎然道:「这张弓原是先帝御驾亲征时特意派人打造的,尝于阵前一箭射中敌人中军旗杆,令其折断,大败敌军气势,故名为破军,谁若在一个时辰内,射中十只灰鸽,便算拔得头彩,朕会将这破军弓赏赐于他!」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热血沸腾起来,唯有旁边的烈国使者等人面上露出些尴尬意味,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想要于一个时辰内,射中十只鸟不算什么难事,在场的众人,除了文官以外,大多都是练过骑射的,但是若想射中的十只都是灰鸽,那就有些难度了。 尤其是,刚刚放飞的所有鸟禽中,仅仅只有二十只灰鸽。 这也就意味着射箭不仅要准,而且还要够快,否则慢了半步,都有可能无法凑够十只灰鸽。 靖光帝一声令下,众人便都摩拳擦掌,准备拿下这个彩头,先帝的战弓,那可并不仅仅只是一张弓啊。 只听一声长长的马声嘶鸣,一道黑影便如风一般蹿了出去,马上之人弯弓射箭,箭矢仿佛疾电,倏然划破长空,正中一只灰鸽,那鸽子应声而落,跌了下来。 射箭之人正是安王赵振,他长眉一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遂打马纵前,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便将他的战利品捡拾了起来。 见他如此,其余人也是不甘示弱,打马冲了上去,朝着那山林涌去,生怕晚了一步,灰鸽便都被射没了。 赵羡握住姒幽的手,低声道:「阿幽,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姒幽点点头,道:「去吧。」 v第十八章[01.11] 赵羡又吩咐寒璧几句,叫她务必小心服侍,这才离开,早有侍卫牵了马等候,他翻身上马,随手拨弄了一下箭囊中的箭,对姒幽微微颔首,这才策马离开。 而一旁的赵瑢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所有人都明白,寿王赵瑢在轮椅上过了十三年,如今才将将能站起来,哪里能引弓射箭? 正在这时,赵瑢那边又传来动静,却是有侍卫牵了一匹马来,众人皆是愕然无比,心道,这寿王也未免太拼命了,他这副模样,难道还想去凑个热闹? 岂料赵瑢没动,他身旁却走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来,待看清那人的面目,姒幽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姒眉,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她穿着一身简便的劲装,长发束了起来,显得极是利落,平日里娇俏的容貌此时却透出几分勃勃英气。 她翻身上马,肩上挎着长弓,朝姒幽看过来,故意挑起眉,眼神倨傲,然而姒幽神色不动,表情平静如水,她便宛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颇有些悻悻之感,遂拨转马头,口中轻轻呼喝着,一甩马鞭,纵马往山林的方向奔去。 「阿幽!」 一个熟悉而轻快的少女声音传来,姒幽循声望去,只见赵玉然也是一身骑装,坐在马背上,与姒眉的英气不同,她的眉目间散发出一种娇憨之感,分外可爱。 姒幽见了,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也要去么?」 赵玉然挺了挺背,道:「阿幽,等我射了鸽子回来,给你炖汤喝。」 这话叫站在不远处的靖光帝听见了,嗤笑一声:「就你那功夫,便是鸽子没长翅膀你都射不中。」 闻言,赵玉然大哼了一声,拍着马便走了,靖光帝指了指她的背影,吩咐侍卫道:「跟着她,没射中鸽子也还罢了,到时候射中了别人可就麻烦了。」 「是。」左右侍卫奉了命,立即打马追了上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便有些晒人了,所幸这一块地方挑得好,高大的树木阴影笼罩下来,凉风习习,分外悠哉。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悠哉的,譬如烈国使者团,猎场这边是早早搭了一个高台,台子正中央是靖光帝的銮驾,他左边的下首方是皇室妃嫔众人,包括姒幽与赵瑢等人,右边下首是未曾参加狩猎的文官,以及烈国的使者团。 这阴影也就那么点大,到底是遮不均匀,也不知那些文官们是不是故意的,把阴影全占了,被太阳晒到的一处位置,恰恰好就是烈国使者团坐的地方。 初秋的日头仍旧有些烈,半天晒下来,简直要把人的皮子晒出一层油,惹得那些烈国官员频频擦汗,掀起衣袍下摆或者袖子使劲扇风,耷拉着脸,眯缝着眼,宛如地里晒蔫了的菜秧子,就连琅山公主都被晒得无精打采,早没了那傲气美艳的姿态。 再看看姒幽这边,树影重重,清风徐来,叫人忍不住昏昏欲睡,看得烈国那些人眼热不已。 最后琅山公主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来到靖光帝身前,先是行了礼,才娇媚一笑,道:「不知季茵能否有幸与皇上一同观看秋猎?」 靖光帝听罢,笑了一声,欣然答应,然后吩咐道:「来呀,给公主看座。」 虽然安排了座位,可是那椅子却离靖光帝十万八千里之远,这时候琅山公主也懒得去纠结这些了,被那么大的日头晒了半天,她便是有心想整点儿幺蛾子也没那个力气了。 姒幽对这位琅山公主的举动并不关心,她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猎场之中,数十匹骏马纵往来去,不时便能看见有鸟禽被射中落下来。 正在这时,她身旁传来一个男子温和的嗓音:「听阿眉说,她的箭法很好,不知是不是真的?」 闻言,姒幽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了说话的赵瑢一眼,答道:「自然是真的。」 赵瑢笑了笑,道:「那依晋王妃之见,她今日能否拔得头彩?」 姒幽淡淡道:「未必。」 赵瑢略微惊讶道:「愿闻其详。」 姒幽的目光望向场中,道:「阿眉虽然箭法很好,但是并不擅长马上骑射,且她心思浮躁不定,极有可能会失手。」 此时的猎场之中,赵羡微微眯起眼,盯着远处树冠上停留的一只灰鸽,拉开弓,还未来得及松手,便有一枝箭先他一步飞了过去,无比精准地将那灰鸽射落了下来。 赵羡眉头轻皱,转头望去,那人竟然是姒眉,少女嚣张而挑衅地冲他投来目光,然后双腿一夹马腹,朝那灰鸽落地的方向而去。 赵羡神色不动,也不与她计较,拨转马头便走开了,姒眉拎起死去的鸽子挂在马背上,数了数,才三只,不由撇了撇嘴。 赵羡这个男人的箭法是真的差劲,也不知道阿幽姐看上了他什么。 一想到这里,姒眉的表情便是一变,眼底浮现出深深的懊恼来,她紧紧咬了咬下唇,将视线目光投向天际,然后定定地望着天空中那小小的一点,一手从箭囊里抽出箭来,缓缓地拉开弓,然后松手,箭矢利索无比地飞了出去,直奔着那只灰色的鸽子。 正在这时,猝不及防的,另一支箭以更加迅猛的势头冲过来,将姒眉的箭矢撞开,先一步射中了那只灰鸽,鸽子一头栽落下来,不甘心地拼命扑扇翅膀,挣扎着欲再次飞起,却无能无力地坠下来。 姒眉立时怒目朝那射箭之人看去,赵羡挎着弓坐在马上,冲她抬了一下眉,立即有侍从拍马过去,将那只射落的鸽子捡拾起来。 姒眉扫了一眼,赵羡竟然有四只灰鸽了,比她要多一只。 她咬了咬下唇,调转马头往山林的方向奔去。 她绝不会输的! 不远处,赵振正在弯弓搭箭,瞄准一只灰鸽,还未来得及松手,一支箭矢便先他一步射中了鸽子。 赵振又气又怒:「谁?!」 转头却见少女扬起下巴朝他投来一眼,然后转身走了,赵振想了想,才记起来她是寿王府上供着的那名神医,想不到竟也有如此利落精准的箭法。 赵振性子虽然有些莽,但也懒得与一个小女子计较,只是后面稍加留心,便发现这个叫姒眉的女子在刻意与赵羡作对,但凡有一只灰鸽胆敢从两人眼前飞过,那都是要中两枝箭的,简直惨不忍睹,赵振看得颇为有趣,这两个人竟不知何时有了过节。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最后,密林深处,树木参天,气氛幽静,不时传来鸟儿扇翅的声音,林中草木众多,不便骑马,赵羡便弃马徒步而行,这一片猎场是将好几个山头圈在一起,面积极其广阔,越到密林深处,便越是没了人声,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地上铺满了厚重的落叶,踩上去发出窸窣之声,树干上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显然此处已经少有人迹,到现在为止,赵羡已经射落了六只灰鸽,距离十只还差得远,其实他倒不是十分地想要拿个头彩,甚至有大多数的还是被姒眉激的。 阿幽会对姒眉心软,那是因为姒眉于她而言,是一个特殊的,重要的存在。 但是赵羡却不会,他向来只对一个人心软。 v第十九章[01.11] 赵羡拿着弓箭,慢慢地走在密林中,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些许轻微的响动,本能的直觉令他心中一动,猛地回过头,身后数丈开外的地方,正站着一个少女,她手持弓箭,面若冷霜,两眼锐利冰冷,朝他看过来,一缕阳光落在箭尖上,折射出一点刺目的寒芒。 姒眉勾起唇角,冷笑一声:「她竟然把心蛊都给了你,真是叫我意想不到,怪道我给你下的蛊一点用处都没有。」 「不过没有关系,」她冷声道:「我用箭,一样可以杀了你!」 赵羡微微眯了一下眼,慢慢道:「这么自信?」 他说着,同样拉开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姒眉,两人对峙间,林中的空气很静,静得连虫声都听不见了,宛如凝固了一般。 姒眉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赵羡,手指微动,赵羡立时警觉,同时松开,箭矢如急电一般射出,直奔对方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两枝弓箭于半空中几乎挨擦着飞过,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啸声。 赵羡猛地一侧头,弓箭擦着他的发鬓呼啸而过,咄的一声,没入身后的树干中,箭上的尾羽犹自颤颤不定。 另一枝箭并没有射中姒眉,与此同时,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天而降,挣扎着扑啦啦落下,殷红温热的血恰好溅了姒眉一头一脸。 赵羡将弓箭收起来,慢悠悠走过去,将那死了的鸽子捡起来,对姒眉挑起唇角笑笑:「技艺不精,见笑了。」 这分明是在奚落她,姒眉的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赵羡不再搭理她,提起鸽子离开了密林,他向来只会对一个人心软。 那个人是阿幽。 姒眉回来的时候,叫姒幽有些意外,她竟是两手空空,一只猎物都没有带回来,姒幽直觉有些不对,姒眉的箭法很精准,她之前与赵瑢说的,即便她拿不了头彩,也绝不会一无所获。 难道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尤其是在看见了姒眉的箭囊,只剩下了零星几枝箭,再结合姒眉沮丧的神色,姒幽大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倒是赵瑢见了她那副模样,道:「怎么?又有人给你气受了么?」 姒眉不作声,赵瑢以为她是没射中猎物才不高兴,想了想,又道:「不过是图个好玩罢了,你若是想打猎,回头我派人带你去别庄,那里四周都是深山,有不少猎物出没。」 正在这时,赵玉然也回来了,翻身下马,便兴冲冲地朝姒幽这边跑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兔子,激动地道:「阿幽,阿幽快看!」 说着凑到姒幽跟前去,将那猎来的兔子拿给她看,姒眉见了,分外不屑地冷哼一声,赵玉然这才注意到她,也哼了一声,转头来对姒幽道:「阿幽,听说兔子烤着好吃,回头让他们收拾一下,咱们烤来吃了。」 她才说完,靖光帝便重重咳了一声,其意味极其明显,赵玉然立即改口:「当然,还是要先呈给父皇享用。」 靖光帝似笑非笑:「朕可不吃你这巴掌大的兔子肉。」 赵玉然撅了撅嘴,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眼看要生气,姒幽问道:「你自己猎的么?」 赵玉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颇为自得道:「这个自然。」 她说着,又疑惑道:「我四皇兄怎么还没回来?」 听了这话,姒眉道脸色就愈发难看了,远处传来马蹄声声,姒幽转头望去,却见两匹马一前一后直奔过来,打头的那个是赵振,赵羡紧随其后。 赵玉然顿时来了精神:「皇兄他们回来了。」 清点猎物的时候,赵振一共八只灰鸽,而赵羡,足足有十一只,还多出来了一只,头彩竟是他的! 靖光帝也大是意外,将那一张弓赏赐给了他之后,还说了好一番勉励的话,赵振懵了一下,才瞪着眼睛问赵羡道:「我明明算过的,你如何会有这么多鸽子?」 赵羡笑眯眯道:「山人自有妙计。」 赵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赵羡入山林之前,一共只有六只灰鸽,那时候自己已有了七只,那个叫姒眉的女子有四只……等等! 赵振顿时恍然大悟,指着赵羡惊声道:「你——」 赵羡突然高声叫了一句:「三皇兄!」 「什么?」赵振被他陡然这一句吓了一跳,话都忘了说下去,一旁的靖光帝与文武官员也都纷纷朝这边看来,倒叫赵振一头雾水了。 却见赵羡捧起那张刚刚赏赐下来的弓,郑重地对靖光帝道:「父皇,儿臣有事相求,希望父皇能够答应。」 靖光帝好奇道:「什么事?说来朕听听。」 赵羡垂首道:「此弓原是先帝陛下用的,儿臣无才无德,受此厚赏,实在心中惭愧,不敢领受,三皇兄常年于边关征战杀敌,出生入死,护卫我大齐疆土,于公,这破军之弓也应当赠与三皇兄,秉承先帝陛下当年之勇武,方能无愧此弓之赫赫威名!」 听了这一番话,赵振的神色还跟见了鬼似的,不敢置信地盯着赵羡,疑心他脑子坏掉了,从前两人见面只有吵架斗嘴的份儿,今天居然能从这人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振尚来不及反应,群臣便纷纷议论起来,对赵羡这等行为大加赞赏,甚至有大臣称道:「晋王殿下能有这等胸襟,实在是令臣等叹服。」 靖光帝显然也很是高兴,眼神欣慰不已,笑道:「既是你所求的,朕答应了你便是。」 说着又叫了杵在一旁的赵振的名字,赵振犹陷在赵羡破天荒地向自己示好的冲击中,后知后觉地应答:「啊?」 靖光帝看他那模样不觉头大,道:「你走什么神?」 坐在皇后身侧的淑妃连忙冲儿子使眼色,示意道:「还不快向晋王道谢。」 赵振憋了憋,正想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了那张破军弓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确实是极其喜欢这张弓的,更何况,还是他一向崇敬的先帝爷的旧物。 于是挣扎了片刻之后,赵振还是屈服了,他接了那张弓,向赵羡道了谢,赵羡笑了笑,道:「自古便有宝剑赠英雄,万望皇兄获得此弓之后,能如虎添翼,秉承先帝陛下之勇志,护我大齐疆土,退敌千里,所向披靡。」 望着赵羡那双眼,不知为何,听到最后几句,赵振的心中竟然真的腾升起一股豪气来,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长弓,掌心仿佛感受到了当年打造这张弓的人内心的壮志,他抿起唇角,简短而有力地道:「我会的。」 闻言,赵羡微笑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竟再也不复从前那般剑拔弩张,倒透出几分兄友弟恭的和气来,便是靖光帝看在眼里,也颇有些欣慰。 v第二十章[01.11] 淑妃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丝绢拭了拭额角,目光不期然落在了旁边的赵瑢身上,赵瑢坐在那里,一派落落大方,然而下颔却是紧绷起来的,面无表情,看着赵振与赵羡二人,眼底漠然万分,叫人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淑妃心底骤然咯噔了一下,莫名的不安渐渐浮现出来,她忍不住将手中的丝绢捏成了一团。 寿王…… 赵羡虽然将得来的弓送给了赵振,却赢得了众人的一致称赞,便是赵振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复从前那般僵硬了。 而姒眉在看了这一幕之后,面上神色显得愈发难看了,她拎着自己的弓,气冲冲地走了,都没理会赵瑢的呼唤。 姒幽若有所思地问赵羡道:「你刚刚打猎的时候,得罪她了?」 赵羡笑容意味深长,道:「没有的事,我哪里得罪得起她?」 姒幽眼中透出怀疑之色:「果真?」 赵羡见瞒她不过,一手虚虚握拳,掩在唇边,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她见打不到十只灰鸽,便索性将她的几只送给我了。」 「送给你?」姒幽更加不信了,姒眉那个性子,她憎恶赵羡得紧,怎么还会将灰鸽拱手相让?但是赵羡不想说,她也不再追问了。 然而姒幽没想到的是,那几只灰鸽,还真是姒眉给赵羡的。 却说赵羡一箭射中姒眉身后的鸽子之时,他的眼睛是冷的,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有礼的笑,问姒眉道:「眉姑娘,本王的箭法可还算精准?」 姒眉的脸色微白,紧紧盯着他,抿唇不语,赵羡走上前去,将那只鸽子捡拾起来,这才望着她,道:「这一箭,是因为阿幽,万望眉姑娘日后做事,还是三思而行为好。」 他说完,转身便走,没几步,便听见姒眉叫住了他,她的脸色不大好看,眼神不善,道:「我绝不会承你的情!」 她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开了树林,等赵羡出去时,便发现自己的马仍旧被栓在树旁,只是马背上却多挂了一串死鸽子,不多不少,正好四只,显然这是姒眉挂上去的。 秋猎一共要持续三日,猎场旁边建有行宫,正是初秋时候,猎物肥美,不少人都猎得了不错的猎物,大一点的甚至有熊与野猪这一类的。 过了两日之后,赵玉然的兴致便降低了不少,也不拿着她的小弓出去打猎了,成日里泡在姒幽这里,与她说话,笑那个琅山公主,说她也太心急了些。 姒幽不解道:「她怎么了?」 赵玉然吃吃笑道:「她不是来和亲的么?父皇还没给准信呢,她这几日没事便往康宁宫附近转悠,好似等不及了一般。」 康宁宫是靖光帝行宫的位置,琅山公主去那边,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来也确实有些意思,烈国使者团来了京师,说是要修好,给出的诚意是和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靖光帝对这个条件并不心动,秋猎这几日,他甚至都没有怎么搭理烈国的使者团。 听赵玉然如此说来,这个琅山公主确实有些着急了,赵玉然又不屑道:「烈国如今国内局势动荡,若是真打起来,自然不敌我大齐,我们何必要与他们和亲?」 她的话虽然有些矜傲,却不无道理,大齐国力强盛,如日中天,并不畏惧烈国,反倒是烈国该担心他们自己了。 姒幽与赵玉然说着话,不多时,寒璧捧着一碗药过来了,道:「娘娘,该喝药了。」 一闻到那浓重苦涩药味,赵玉然不自觉皱了皱鼻子,语带担忧地问道:「阿幽,你都吃了大半年的药了,病为何还未好?」 姒幽接过那碗药,淡淡答道:「病去如抽丝,哪里有那么快好的。」 她说着,将整一碗药便一气喝了,赵玉然惊叹道:「这么苦的药,若是换了我,决计喝不下去的。」 姒幽将空了的碗递给寒璧,道:「习惯了也就好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赵玉然知道她喝了药要小睡,便不再打搅,起身告辞了,等离开之后,走在路上,没多久,她便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感。 赵玉然有些奇怪,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姒幽曾经送给她的那支竹管,她这才想起来,姒幽说过,若是遇到危险时,这竹管便会震动。 可是现在哪里有什么危险? 赵玉然抬起头,左右张望,却见远处的花木后,有一道人影飞快地闪过,往前方去了。 那是谁? 看见那个女子人影,赵玉然心中一动,立即跟了上去,这人怎么看,怎么都有些鬼祟的模样。 再加上腰间竹管还在震动,赵玉然直觉对方不简单。 她跟了一段路程之后,那人在康宁宫的附近停了下来,弯下腰不知做了什么,很快便匆匆走了,赵玉然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女子身影还有些眼熟。 她使劲想了想,不正是烈国那个琅山公主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撇了撇嘴,堂堂一个公主,还真是不矜持,怎么老想着挤进她父皇的后宫里去? 一想到那琅山公主年纪与自己一般无二,赵玉然心底便泛起一阵恶寒。 但是那琅山公主已走了,她也就只能作罢,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腰间那竹管的震动感愈发强烈了。 赵玉然心里不由起了疑,她差点忘了这竹管,这附近究竟有什么东西? 她思索片刻,回身往那琅山公主之前停留的地方走去,四下张望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在这时,墙角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引起了赵玉然的注意。 那是一只朱红色的小虫子。 …… 赵羡回来的时候,姒幽正在小睡,他放轻了动作,在床榻旁坐下,凝视着女子沉静姣好的容貌,纤长的睫羽宛如憩息的蝴蝶。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赵羡下意识皱起眉来,姒幽本就是浅眠,听见了这动静,便醒了过来,眼神还有些迷蒙地望向赵羡。 赵羡冷声问外间道:「怎么回事?」 v第二十一章[01.18] 寒璧立即进来,躬身道:「是乐阳公主殿下来了。」 「玉然来了?」姒幽坐起身,疑惑道:「她不是才离开吗?」 说话间,赵玉然已经从门外大步进来了,面上带着焦急之色,道:「阿幽姐!阿幽姐我看到有虫子!」 赵羡本就恼她扰了姒幽休息,听了这话,便语带冷嘲道:「什么虫子?能吃了你不成?」 赵玉然跺了跺脚,急急道:「是蛊虫!朱红色的,就在父皇行宫附近。」 闻言,赵羡与姒幽的神色俱是一怔,赵羡迟疑着望向姒幽,姒幽知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不是阿眉。」 赵玉然再讨厌姒眉,此时也道:「是烈国那个琅山公主,我亲眼看见了。」 姒幽道:「带我去看看。」 等姒幽与赵羡跟着赵玉然到的时候,没看见什么蛊虫,地上还倒扣着一只小碗,赵羡问她道:「虫呢?」 赵玉然答道:「就在那碗里头。」 却原来是她之前发现了这只蛊虫,自己不敢碰,又怕那虫子跑了,正为难间,却见一名宫人捧着煮好的甜汤路过,她灵机一动,就把人家的甜汤强行扣下来了。 赵羡:…… 姒幽走上前去,将那小碗揭开,下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赵玉然一看顿时就急了,道:「怎么不见了?我走时明明还在的。」 她的鼻子都皱了起来,表情焦灼,姒幽安抚道:「恐怕是碗扣得不严实,它自己跑了。」 赵玉然懊恼道:「我应该找人在这里看着的,这可如何是好?那虫子乱跑,伤了人怎么办?」 赵羡却想到了一个可能,面沉如水,道:「若是烈国做下的事情,虫子想必只会往一个地方去。」 听了这话,赵玉然顿时色变:「他们想害父皇?皇兄,怎么办?」 赵羡沉声道:「我立刻去求见父皇。」 赵玉然连忙道:「我也与你一起去。」 一行三人便去了康宁宫求见,彼时靖光帝正坐在窗边下棋,手里捏着白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棋盘,对着残局绞尽脑汁地思索,忽听宫人来报,说晋王与晋王妃、乐阳公主一道来了。 靖光帝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三人便都进了殿,靖光帝摆摆手,道:「礼便免了,你们怎么来了?有事情?」 赵玉然笑嘻嘻道:「没事情便不能来见父皇了么?儿臣几个就想来陪您说说话。」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靖光帝便倍加怀疑地看着她,道:「你又有什么事?这才月初,你的月钱就用完了?」 闻言,赵玉然脸上一红,跺了跺脚:「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儿臣不是为了月钱来的。」 靖光帝想了想,道:「那便都坐吧。」 三人都坐了,宫人们捧上茶来,赵羡的目光扫过棋盘,笑道:「父皇在自弈么?」 「嗯,」靖光帝道:「你来得正好,朕前阵子得了一本残局孤本,这局一直解不开,你来替朕看看。」 赵羡自然立即答应下来,在他对面坐下,父子两人开始对弈,赵玉然趁此机会,一双大眼睛四下张望打量,试图找到一丁点蛊虫的踪迹。 但因为是傍晚的缘故,天光不甚明亮,她眼睛都看酸了也没找着,最后只能轻轻碰了碰姒幽,朝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姒幽轻缓地摇头,眼里意思很明显。 赵玉然无声地开口:没有? 姒幽确实没有在这里感觉到任何蛊虫的存在,赵玉然放下心来,但是转念一想,那烈国公主心怀鬼胎,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招儿来,若是她们一走,她父皇又被暗算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赵玉然便轻轻咳了一声,道:「父皇,您在这行宫里住得还习惯么?」 靖光帝一边落子,口中道:「习惯,这行宫原是你祖爷爷建的,朕有什么不习惯的?」 赵玉然道:「近来天气还热,儿臣在自己宫里看见了不少虫蚁,父皇这宫里有没有?最好吩咐宫人们撒些除蚊虫的药。」 靖光帝目光仍旧紧紧盯着棋局,唔了一声,这时赵羡也道:「儿臣那宫里也有,大概是行宫未有人住的关系,请父皇要多加注意。」 「你那也有?」靖光帝听了,这才抬起眼来,想了想,仿佛记起了什么,道:「你们这么说,朕倒是想起一事来。」 他说着,便叫刘春满,吩咐道:「方才不是才打死了几只蚊虫么?」 刘春满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去了,赵羡与赵玉然三人眼中俱是泛起疑惑之色,不多时,刘春满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雕花朱漆的小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瓷盅,靖光帝道:「打开给他们瞧瞧。」 刘春满恭声应是,然后把那瓷盅揭开来,雪白的细瓷中,一只朱红色的虫子赫然在目,赵玉然惊呼一声,掩着口道:「就是这个!」 姒幽站起身来,伸手欲去捉那虫子,刘春满面露惊色,连忙制止道:「不可,王妃娘娘,这虫子咬人的。」 姒幽却没停下,她径自将那虫子捉起来,触手冰冷,她低头一看,疑惑道:「是冰?」 那瓷盅里放了好几块冰,赵玉然也好奇道:「父皇,为什么要用冰将虫子镇着?」 v第二十二章[01.18] 靖光帝落下白子,随口答道:「朕瞧着这虫子颜色怪好看的,便叫他们养起来了。」 赵玉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见姒幽又将那虫子放了回去,她以眼神询问道:「阿幽?」 姒幽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样养着也挺好的。」 闻言,靖光帝面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道:「朕也觉得挺好的,到你了。」 赵羡只得继续落子,靖光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你们倒是来得巧,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与朕一同用晚膳吧。」 刘春满得了吩咐,立即去唤人准备了,靖光帝并赵羡等人一同用了晚膳,气氛和睦,如同普通人家的家常闲话一般,直到夜色暗了才告退。 靖光帝坐在桌几边,他的手旁放着一个瓷盅,刘春满连忙提醒道:「皇上,您当心着些,这东西可厉害着呢。」 「朕心里有数。」靖光帝随口道,反而伸手又将那瓷盅揭开了,里面放满了冰块,正中央赫然是那只朱红色的蛊虫。 他盯着那虫子看了片刻,道:「仔细收好,派人快马送去慈宁宫,让太后看看。」 刘春满立即恭声应是。 靖光帝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眼底浮现出沉沉之色,慢慢地道:「烈国,未免也太小看我大齐了。」 …… 却说在回去的路上,一行三人没走多远,赵玉然便问道:「阿幽,那究竟是什么蛊?」 姒幽答道:「你还记得前不久,我们在琼芳雅居时遇见了烈国公主,她身边跟着的那个王奴吗?」 赵玉然怔了一下,道:「记得,你当时还说,他不是活人。」 「是蛊人,」姒幽道:「以活人喂蛊,人便会慢慢失去神智,为炼蛊者所操控。」 赵玉然震惊道:「还有这种恶毒的蛊?那被喂蛊的人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姒幽转头看她,道:「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你觉得那是活人还是死人?不过一具空壳罢了。」 赵玉然想了想那画面,顿时鸡皮疙瘩四起,赵羡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难怪烈国提出要和亲,若是我朝真的答应了,留下了那琅山公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这却未必,」姒幽摇了摇头。 赵羡望着她:「怎么说?」 姒幽道:「我原本是有些怀疑,如今倒是确定了,皇宫之中,亦有擅蛊者,而且父皇还是知情的。」 在巫族里,这种恶蛊,绝不会这样就轻易被捉到,靖光帝想必是用了某种手段,才能将它制服。 姒幽将其中缘故告诉两人,又道:「我觉得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了。」 赵玉然很是信任她,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忿然骂了烈国与那琅山公主几句,又道:「我们应该将蛊虫的事情禀告父皇才是。」 赵羡却道:「今日之事,父皇未必没有防备的。」 赵玉然一想也是,这才作罢,只是后面又因为此事,对那烈国使者与琅山公主诸多刁难嘲讽,这是别话。 赵玉然走后,赵羡携着姒幽,一同回去,夜色渐深,女子的手掌纤细柔软,赵羡轻轻握着,笑道:「阿幽的手变暖了。」 姒幽愣了一下:「有么?」 赵羡点点头,与从前不同,此时她的手是透着些微的暖意,像是一块暖玉一般,叫人爱不释手,他道:「等咱们回府之后,让两位大夫再给你看看,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那怀梦蛊就会除了。」 姒幽轻声应答:「好。」 准备就寝的时候,寒璧躬身替姒幽除去外裳,碰到她的手时,惊声道:「娘娘,您的手好冷!」 赵羡正在净面,听了这话,霍然抬头:「怎么了?」 姒幽眉头轻皱,将自己的手握住,疑惑道:「冷?」 她自己是一开始是感觉不到的,等到赵羡大步过来,将她的双手握住时,滚烫的温度从包裹着自己的大手处传来,姒幽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冷得如同冰冻一般。 她甚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像是一点针尖,初时不觉得痛,等那针尖一寸寸深入皮肉时,就仿佛刺骨锥心一般,令她咬紧了牙关。 姒幽眼前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额上有冷汗渐渐渗出,耳边是赵羡焦灼的声音,远远的,仿佛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模模糊糊地,听不太真切。 视野一点点暗下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将她的神智拉入虚无的深渊之中,姒幽小声道:「我……我睡会儿……」 意识的最后,她听见了男人焦急的呼唤,混着丫鬟惊慌失措的喊叫。 昏睡的前一刻,姒幽想,他不太懂蛊,我这样是不是吓到他了? 赵羡确实被吓了一跳,明明姒幽看起来有将要好转的趋势,怎么突然又反复了。 惊慌过后,他立即将昏迷的姒幽抱起来,对寒璧吩咐道:「快去,叫太医来!」 寒璧着急忙慌地去了,出门时还险些跌了一跤,她顾不得许多,拎起裙摆匆匆出了门。 赵羡将姒幽紧紧抱住,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怀中人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甚至于轻轻颤抖起来,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他的心也跟着不可遏制地缩成了一团,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姒幽的体温很是奇怪,一阵冷,一阵热,赵羡无计可施,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只是姒幽一直未曾醒来,她的眉头轻轻蹙起,面色苍白如纸,抿起的唇仿佛褪了色的花瓣,透明而脆弱。 因着是秋猎的缘故,也只有数名太医随行,寒璧不敢耽搁,索性将他们几个全部请了过来,几个太医里,张院判也在其中,他一听说是晋王妃病了,便觉得有些不妙,当初他是给晋王妃诊过的,那毒他根本没有法子,但如今事到临头,他就是没办法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v第二十三章[01.18] 果不其然,不出张院判所料,几个太医对姒幽身上的毒束手无策,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蛊毒,谈何诊治? 正在几人面面相觑之际,赵羡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道:「几位太医都没有办法么?」 一名太医道:「王妃娘娘的脉象实在太奇怪了,恕下官无能,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 另一名太医也立即附和,张院判倒还好,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见赵羡面色不悦,遂轻咳一声,道:「依臣看来,王妃娘娘这症状有些像是气血冲逆导致的,但是因为诊不到脉,下官也不知其原因所在,不敢轻易用药,若是一个不慎,病情怕是要雪上加霜啊。」 一太医犹豫道:「倒是可以开一味温和的药,调理调理。」 一说到调理两个字,赵羡便想起一事,他迅速吩咐随行侍卫快马加鞭回王府去请了洛九城来。 好在行宫与京师相隔不算太远,洛九城被连夜带了过来,给姒幽诊了脉之后,他的面色凝重万分,半晌未曾说话,赵羡的一颗心如在油锅上煎似的,问道:「究竟如何了?」 洛九城道:「恐怕是王妃体内的蛊虫反噬了,我原本是想让她慢慢调理体质,岂料这蛊虫实在是厉害。」 赵羡的脸色顿时更差了,沉声问:「既然如此,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洛九城答道:「为今之计,只能先暂时想办法安抚住蛊虫。」 「如何安抚?」 洛九城沉默了一下,道:「药先别服了。」 这就意味着,前面半年多的调理功夫全部都付诸东流,阿幽那些苦涩的药也白喝了,想到这里,赵羡的心里一阵刺痛,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道:「那就先停了,阿幽她何时会醒?」 洛九城道:「草民替王妃施过针之后,若无意外,大约两刻钟就会苏醒了,王爷不必着急。」 两刻钟于赵羡而言,不啻于度秒如年,正在他耐不住的时候,洛九城突然道:「实则草民之前想到还有一个方法,能替王妃彻底除去这蛊虫。」 赵羡倏然抬起头来:「什么方法?」 洛九城犹豫道:「只是或许会有些困难。」 赵羡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难不难的,总比束手无策要好,遂道:「还请先生告知。」 洛九城道:「王妃的身体经过了半年的调理,体质早已不同从前那般寒凉了,她体内的蛊虫正是躁动不安的时候,易受惊惧,若想把蛊虫彻底引出来,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赵羡双目登时一亮,道:「现在就可以?」 洛九城面有难色,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草民不会驱使蛊虫啊。」 赵羡那点儿喜意还没来得及上头,就被一盆水浇灭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放弃,想了想,问道:「一定要懂蛊虫的人来做么?」 洛九城道:「最好如此,否则,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是否会生出什么变故。」 赵羡低头看了看姒幽,道:「可以先等阿幽醒来。」 如果姒幽能醒,那就最好不过了,以她对蛊虫的了解程度,必然是有办法的。 然而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天边都蒙蒙亮了,姒幽才悠悠醒转,眉目微动,睁开了双目,直到这时,赵羡那颗高高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阿幽,你醒了。」 洛九城立即问道:「王妃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姒幽顿了顿,道:「没有。」 洛九城有些疑惑,喃喃道:「蛊虫反噬,这么快就会平复了?」 姒幽微微抿起唇,又听赵羡道:「阿幽,洛大夫说了,有一个方法可以将你体内的蛊虫彻底除去。」 洛九城连忙应是,将之前提起的方法仔细说来,姒幽听罢,道:「不必了。」 这一句出乎两人意料,洛九城不解,赵羡则是皱起眉来,道:「为什么?」 姒幽道:「怀梦蛊与其他的蛊不一样,不是那么好操纵的,若无蛊引,休想轻易将它引出来。」 赵羡心中一紧:「它的蛊引是什么?」 姒幽微微侧头,望着他,目光不避不让,清晰无比地答道:「是活人的血。」 「所谓将它除去的办法,不过是把它从我的体内,引到别人的身体里罢了,这有什么区别?」 这个办法也就意味着,会有另一个人来代替姒幽承受着蛊虫之苦,洛九城顿时不语了,他本是医者仁心,从前不说,也是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有失人和,被姒幽这么直白地指出来,他的内心甚至骤然生出一种羞惭之感。 而赵羡则是依然紧皱眉头,神色透出显而易见的不赞同,但是他看见了姒幽眼底的坚持,由于深知她的脾性,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姒幽垂下眼,睫羽如扇子一般,投下浅浅的阴影,她举起自己的手腕看了许久,道:「那些药服了大抵也是无用,治不了怀梦蛊的,洛大夫,这些日子多谢你了,不过,此事还是就此作罢。」 她下了榻,站起身来,面色有些苍白,赵羡扶住她,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你早知道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 姒幽回视他,道:「我从前便与你说了,蛊虫喜寒,怀梦蛊尤甚,洛大夫的方法于普通蛊虫来说,确实可行,可是怀梦蛊却不一样。」 赵羡慢慢地咬住牙关,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听信那些话?」 姒幽没有回答,只是这么看着他,眸子是一如既往的幽黑,通透明澈,赵羡突然就看懂了她眼底的意思,纵容而无奈。 她喝了半年的药,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罢了。 赵羡心底的那些隐约怒意,就仿佛被风一吹,骤然消散了。 v第二十四章[01.18] 三日的秋猎结束了,就如赵羡几人猜想的那般,靖光帝并未答应烈国的和亲请求,烈国使者几番求见都未果,最后索性连靖光帝的面都见不着了。 随着日子渐渐过去,一晃眼就到了十月底,冬天都要来了,烈国使者坐了一个月的冷板凳,一想到君主交给自己的任务没完成,那烈国使者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大齐的皇帝,实在是不进油盐。 这一日,他正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不小的争执声,烈国使者起身去看,却是自己的随从在与驿馆的差人吵架。 烈国使者问道:「怎么回事?」 那随从见了自家的大人出来,面色怒气冲冲地道:「大人,他要我们给银子!」 烈国使者听罢,只以为那差人要收受贿赂,心下不悦,道:「岂有此理,我等是使者,你们莫要太过放肆了。」 那驿馆差人并不怕他,反而笑嘻嘻道:「使者大人见谅,咱们虽是驿馆,却也没有白白供着诸位的道理,您带着随行的人一共有三十三人,入住舍下已有一月有余,咱们驿馆虽大,却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吃喝啊,便是上街找个客栈住,还要给银子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番话,明显是说他们一行人在这里白吃白住了,烈国使者听完险些气歪了鼻子,他二话不说,对随从道:「去取银子来,给他便是!」 闻言,差人面上登时笑出了一朵花,不忘吹捧道:「还是大人明事理。」 那随从一脸不忿,问道:「要多少银子?」 驿馆差人比了一只手,笑眯眯道:「不多,就这个数。」 随从惊讶道:「五百两?」 「哪能呢?」差人笑容愈发和煦了,报了一个数,道:「是五千两。」 正在回身进屋的烈国使者登时一个趔趄,他震惊地转过头来,瞪着一双眼睛:「你说多少?」 驿馆差人好脾气地重复道:「一共五千两,自打您们入住以来,每日的花费,咱们都记着呢,绝不会多收您一个子儿。」 他说着,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叠厚厚的纸,道:「您瞧瞧,都在这上边写着呢,每一笔都清楚仔细,明明白白,有据可查的。」 烈国使者果然接过来,抖开一看,上面一笔一笔,确实记载的分外详细,可就是太过详细了,甚至连每日用的热水都写了上去,他简直要被气笑了:「热水也要收钱?」 「嗨,」驿馆差人笑道:「热水是要柴火烧的,咱们这儿又不靠山,柴火也要花真金白银去买呀。」 烈国使者险些被气个仰倒,他怒声道:「这也太贵了些,你们这是胡来!」 驿馆差人面上的笑淡了些:「您说的哪儿话?这可是在咱们大齐的天子脚下,皇城京师,就是这个价,您要是觉着贵了,不妨把银子结一结,然后换个地方住。」 言下之意,钱还是要给的,烈国使者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对随从道:「去取银子来。」 随从小声提醒道:「大人,没银子了。」 烈国使者愣了一下,瞪他:「怎么没了?」 随从道:「您忘了么?公主殿下她之前去了一个酒楼吃饭,一顿就花了八百两银子,咱们来时一共就只带了五千两……」 烈国使者:…… …… 皇宫,御书房。 赵羡站在下首,恭声向靖光帝禀报事情,正在这时,刘春满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垂手立于一侧,等赵羡禀报完了,靖光帝才转头看他:「什么事?」 刘春满忙上前来,轻声道:「是烈国使者求见。」 靖光帝的眉头微微一动,拿过一旁的折子,委婉道:「朕政务还未忙完,让他们改日再来吧。」 刘春满道:「烈国使者是来辞行的。」 「嗯?」靖光帝诧异道:「肯走了?」 他想了想,摆手道:「既然如此,便宣他进来吧。」 烈国使者进来之后,靖光帝便让人赐了座,自责道:「朕近些日子实在是忙,未能面见阁下,实在是朕之过。」 烈国使者听罢,连忙配合着道:「陛下言重了,自然是国事要紧。」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烈国使者这才道明来意:「某来大齐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如今已是年底,要准备回国复命了,今日特意来觐见,是有关于和亲一事,想问一问陛下的意思。」 闻言,靖光帝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来,失笑道:「怪朕这阵子忙昏了头,使者若不提起,朕险些都忘了此事。」 他说着,继续道:「不过就和亲之事,朕之前是问过钦天监的。」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顿时一肃,烈国使者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正色道:「愿闻其详。」 靖光帝道:「想必有一件事阁下还不知道,我大齐皇室娶亲是极其慎重的事情,甚至关乎未来的国运,万万不得马虎,故而朕让钦天监花了整整三日三夜的时间,占了一卦。」 烈国使者连忙追问:「如何?」 靖光帝叹气道:「贵国的这位公主,与朕相冲啊。」 那烈国使者听了顿时急了眼,这种事怎么早不说?他急剧地思虑片刻,委婉道:「那……其他人几位王爷呢?譬如晋王殿下?」 一旁的赵羡冷不丁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先是一愣,紧接着下意识张口拒绝:「不可。」 烈国使者忙问道:「为何?」 赵羡迅速看了他父皇一眼,靖光帝正把目光放在了御案上,聚精会神地看折子,他心中暗自叫苦,表面上却丝毫不显,轻咳一声,从容道:「实不相瞒,本王已于几个月前便娶了妻,按照我大齐的规矩,两年之内不得纳妾,使者心意,本王心领了。」 v第二十五章[01.18] 烈国使者顿时默然,却也没奈何,只得又去看靖光帝:「据闻您还有几位王爷,不知是否有合适的?」 靖光帝想了想,忽然笑了,道:「阁下莫急,待朕派人去询问一番。」 …… 不多时,寿王府便迎来了宫里的人。 「娶亲?」赵瑢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是父皇派你来问的?」 那宫人恭声道:「是,皇上派奴才来问王爷,是否愿意娶琅山公主。」 赵瑢手里还捏着青玉棋子,他轻轻叩了叩棋盘,眼底浮现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目光投向窗外,定了片刻,轻笑一声,道:「本王已心有所属,恐怕不能应下了。」 「奴才明白了。」 赵瑢将棋子放下,微笑道:「有劳了。」 宫人回去,当着烈国使者的面儿,将赵瑢的话回了,靖光帝面露遗憾之色,看向使者:「这恐怕是不行了。」 使者有些急,好歹勉强按捺住心情,道:「那还有安王殿下呢?」 宫人答道:「安王殿下说了,他与琅山公主八字不合。」 烈国使者:…… 他倒也不是傻,自然是看出来大齐并没有想要和亲的意思,但是作为烈国使者,他肩负重任,如今试探出来大齐的意思,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他回了驿馆,将事情告知了琅山公主,一行人择日便要辞行回国。 和亲不成,自然要打道回府,免得丢人现眼,岂料那琅山公主听罢,并不答应,道:「这么回去,你丢得起人,本宫却丢不起那个脸,回头皇兄怪罪下来,却是谁来担这个责任?你吗?」 她素来骄纵,使者并不敢得罪她,忍气吞声道:「那公主以为如何?大齐现在摆明了是不想和亲的,难道我们要赖着不走么?」 光是每日的开销就愁得他头发都快掉了,带来的公费已用了个精光,他连自己的私房都掏出来了,可惜也撑不了几日。 琅山公主傲然道:「给本宫些许时日,必叫他们跪着来求本宫嫁入大齐皇室。」 使者眼睛登时一亮:「公主有办法?」 琅山公主斜睨他,道:「本宫可比你这废物强得多了。」 她说完,便转身入了屋子,道:「这几日不要打扰本宫,另外,派人去盯着晋王府,本宫要知道晋王的所有行踪。」 使者还得指望她把和亲的事情办妥,自然无有不应,甚至被她骂废物也全不在意了,只要差事办好了,回得烈国去,加官进爵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被骂几句也不会少一块肉,只是这每日的开销,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叫他咬牙暗恨不已。 晋王府。 十月底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因为停了那些药,姒幽的体温又再次与从前一般冰凉,她指尖如玉,轻轻点在翠色的竹管上,一只细小的虫子爬了出来,抖了抖翅膀,发出微微的嗡鸣。 外面传来步履匆匆,却是江七来了,拱手唤了一声:「王妃。」 她一来,姒幽便停下了动作,知道是有事,问道:「发生什么了?」 江七道:「有人在盯着咱们王府,是烈国的那些人。」 姒幽疑惑:「他们想做什么?」 江七想了想,又道:「确切说来,他们是在盯着王爷。」 一时间姒幽也不明白那琅山公主盯着赵羡做什么,不过对方必然有所图,她便吩咐江七暂且先不要妄动,静观其变。 却说这一日,赵羡散值出了宫,乘着马车欲回府,走到半道上,车便停了下来,他疑惑道:「什么事?」 一名侍卫答道:「王爷,是有马车挡住了去路。」 赵羡掀开车帘:「是谁?」 那侍卫立即去询问,不多时回转来,道:「是烈国的那位琅山公主,她的马车车辕断了,车无法挪移。」 他才说完,一名女子婷婷袅袅过来,冲车上的赵羡盈盈下拜:「季茵见过晋王爷殿下。」 赵羡眉头微动,下车回了一礼,道:「公主的马车坏了?」 琅山公主面上浮现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正是,挡住了王爷的去路,季茵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闻言,赵羡温和道:「公主不必介怀,本王绕道而行便是。」 琅山公主咬了咬下唇,朝这边走了一步,她身上大抵是熏了什么香,自姒幽入住王府之后,因她的嗅觉分外灵敏,无论多淡的香气于她而言都是浓重得过分,赵羡便让下人撤了府里所有的熏香炉,久而久之,他也不太习惯熏香了。 是以琅山公主才靠近些许,他便略略后退,侧开身子,屏住呼吸,琅山公主:…… 她生来貌美,在烈国也有诸多世家公子追着捧着的,对自己的容貌万分自信,但是就在此刻,琅山公主突然开始怀疑起来,这个晋王是不是嫌她生得貌丑? 否则这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琅山公主不信邪,她今日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赵羡,岂会因为这点小小的事情就却步?遂柔声道:「晋王殿下,季茵的马车坏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否请殿下施以援手?季茵不胜感激。」 赵羡听罢这话,欣然答道:「自然可以。」 琅山公主面上登时有了喜意,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美色的诱惑?待上了马车,近得了这个晋王的身,将蛊虫种下去,此后当如何,还不是她说了算? v第26章[01.27] 至于那个晋王妃……呵! 想到这里,琅山公主眼底闪过几分得意之色,她甚至要如何处置那个女人都想好了。 岂料正在这时,她听见男人向一旁的侍卫吩咐道:「你去一趟东市,寻个匠人来替琅山公主修车辕。」 侍卫立即应下来:「是。」 琅山公主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赵羡温温和和地笑着道:「公主殿下静候片刻,想必我的侍卫很快就会请来匠人了。」 「这……」琅山公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王府马车,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王爷不必如此麻烦。」 闻言,赵羡笑道:「公主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府里还有要事,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颔首示意,然后上了马车,琅山公主眼睁睁地看着侍卫驱使着马车,掉头就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气得咬紧了牙关,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晋王竟然没上套?他是不是瞎了? 而在琅山公主看不见的地方,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正站着几个人往下看,其中一人便是姒幽。 她盯着那面露忿然的琅山公主,迟疑道:「她想做什么?」 江七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想接近王爷?」 姒幽的目光落在那断了车辕的马车上,若有所思地道:「她想上王府的马车,为什么?」 听了这话,江七不由轻咳一声,在心里默然道,这琅山公主怕不是想上马车,而是想入王府才对。 她见姒幽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遂只能委婉提醒道:「琅山公主尚且不知是否别有所图,王妃需得让王爷多加小心,免得中了算计。」 闻言,姒幽却有些不以为意:「有我在,她算计不了什么。」 两人正说了几句话间,姒幽看见了街道尽头,那王府侍卫带着修车辕的工匠过来了,她想了想,吩咐了江七几句,江七应答下来,立即下楼去拦住那侍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侍卫常在王府,自然是认得她的,听罢之后,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姒幽这才带着江七离开了酒楼。 却说琅山公主那边,修车的匠人一看那车辕,便惊讶道:「这车辕怎么断成了这样?」 那车辕原本就是琅山公主为了今日这一出,特意让人锯断的,眼下人没入套,再听这话,只觉得分外刺耳,遂沉着脸骂道:「啰嗦什么?修你的车!」 匠人唬了一跳,自言自语地嘀咕:「脾气还挺大。」 他也不含糊,车辕断了就不能再用,要重新换过,折腾了一下午,天都黑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琅山公主的马车才算是修好。 匠人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笑道:「已经修好了,您瞧瞧,这是今年才晒的上好木头,够结实,再用个五六年都不会有问题。」 琅山公主哪管它能不能用五六年?她在街边站了这么久,路过的行人无不回头打量,十分无礼,叫她心中恼火万分,遂上了马车,命令车夫道:「回驿馆!」 匠人愣了一下,连忙道:「贵人,还没付银钱呢。」 琅山公主怔了怔,脸色愈发冷了,没好气地对随行的侍女吩咐道:「去付钱!」 那侍女问道:「一共多少?」 匠人笑眯眯地比了一个手势,道:「一百两。」 侍女吃惊道:「什么?一百两?」 匠人连忙解释道:「这是上好的梨花木,今年新晒的,绝对没有假,您瞧瞧,这纹路,这做工,咱们是本分匠人,绝不敢坑蒙贵人。」 侍女震惊道:「只不过是车辕罢了,谁要你用梨花木了?」 匠人一头雾水道:「不是您们吩咐的吗?那位侍卫小哥说,这位贵人身份尊贵异常,非寻常人能比,要挑最好最贵的木头。」 侍女:…… 琅山公主:…… 她有些气恼,下意识去叫那晋王府的侍卫,岂料旁边早已没人了,车夫答道:「那位侍卫小哥说要回去复命,早早就走了。」 琅山公主险些要气炸了,一百两银子的木头,蒙谁呢?这马车还是驿馆的,总不能把车辕拆下来带回烈国去,她冷声吩咐侍女道:「付钱。」 一百两银子,她还没放在心上,只是这仇,她却是记下了。 她大概是与那晋王府犯冲! …… 姒幽回府的时候,天色才将将暗下去,赵羡还在书斋处理事情,见了她来,便摒退了管事,笑着问她道:「阿幽下午去哪里了?」 姒幽闻言,答道:「没去哪里,只是出去转了一圈。」 赵羡起身过来,将她的双手握住,还未入冬,她的手便已经泛起了微凉,他道:「过几日天气就凉了,记得多添些衣物,前阵子秋猎,我打了几只狐狸,让人给你做一件狐裘,等入冬之后穿。」 姒幽点点头,因入了夜,赵羡感觉到她身上也透着凉气,遂自后将她搂入怀中,两人在榻边坐下,他下颔放在她的颈窝处,与她十指相扣,笑道:「今日是一个人出去玩的么?还是与玉然一起?」 姒幽感受着手指间的温热,暖融融的,她答道:「没有,玉然这几日没来,我是与江七去的。」 「好玩吗?去了哪里?」 姒幽想了想,才如实道:「我去了西街。」 v第27章[01.27] 西街,那是赵羡去宫里上朝的必经之路,他笑了:「那你看见我了么?」 闻言,姒幽侧过头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淡声道:「看见了。」 赵羡忽然觉得不太对,姒幽是下午出去的,自然是不可能看见他上朝的马车,而下午散值的时候,他确实路过了西街,还在那里碰见了琅山公主,停留了一小段时间。 赵羡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握住姒幽的手,道:「你那时看见我了?」 他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紧张的意味,叫姒幽听出来了,她应了一声,道:「看见了,你和那琅山公主说话,你喜欢她?」 「没有,」赵羡迅速解释道:「我只是路上偶然碰见了她,她的车辕断了,我便派一个侍卫去为她寻修车的工匠了。」 说到这里,他皱起眉,正色道:「阿幽,我没有喜欢她。」 「我只喜欢你。」 姒幽望着他眼底的神色,忽而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道:「那你可要离她远远的。」 她说完,便略微倾身,在男人的唇边印下一个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悄声道:「巫族的女子,成亲之后便会在挚爱之人身上下一种情蛊,若爱人变心,那情蛊便会发作,日日噬心,直到死去。」 闻言,赵羡将她拥在怀中,低头吻下去,呢喃道:「不需要情蛊。」 「你便是我的蛊。」 或许在很久以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怀中的女子便已经对他下了蛊了,叫他魂牵梦萦,直至生命耗尽的那一刻。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师不知不觉就入了冬,十一月份初,就早早落了雪,早上起来的时候,屋檐上一片薄薄的白雪,在阳光下折射出昳丽的细碎光芒。 寒璧呵出一口热气,暖了暖僵冷的手指,继续往前走去,等到了门前时,便听见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阿幽,今夜有宴,我要晚一些时候回来,你不要等我。」 「嗯。」 寒璧轻轻叩门,等屋里人答允了,她这才躬身进去,赵羡抬眼,看见她身后的小丫环捧着的东西,笑道:「阿幽,狐裘正好送来了,你试试。」 小丫环忙不迭双手奉上,赵羡取了那狐裘,入手触感细腻温暖,做工精致,几乎看不见缝线处,浑然天成。 他抖开来,替姒幽披在肩上,退开两步看看,笑意吟吟:「阿幽真好看,听说北地有白狐,我回头使人去看看,若是能有一件白色的就更好看了。」 姒幽低头瞧了瞧,道:「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她的体温较常人而言要更低,实际上姒幽并不觉得有多冷,但是穿着这狐裘,倒仿佛身上真的暖和许多了。 赵羡低头望着她,轻轻在女子额上落下一个吻,微笑着道:「等我回来。」 姒幽略微抬起眼,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好。」 因着这一点笑意,赵羡心里有那么一瞬间连朝都不想去上了,磨蹭了许久,直到姒幽第三次提醒他,时辰快到了,他这才离开了王府。 今日晚上赵羡确实有宴,只是因为惦念着姒幽,他颇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因为此次的酒宴于他而言,实在有些重要,否则赵羡恐怕早早就离席了。 如今太子尚未确立,靖光帝的意思不明,他与赵瑢都不敢轻举妄动,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生怕行将踏错一步。 这次宴席表面上是京师的世家子弟举办的,在座的大多都是朝中官员的子侄,酒宴只邀请了赵羡,并未邀请寿王赵瑢,其原因为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显然他们身后的人,都是属意赵羡的。 至于为什么都是未有功名官爵在身的后辈,是因为结党营私本就是大忌,官员们胆敢明面上邀请赵羡,那就等于是把头上的乌纱帽送到寿王一派手里了。 所以他们只能用这样迂回的方式,不过在官场之上,彼此的意思都心知肚明,不需说得多么直白,其中用心会意便可。 宴席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所有的世家公子身旁都有歌姬作陪,唯有赵羡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名小厮躬着身子垂手侍立在侧后方,准备为他斟酒。 正在这时,一名锦衣青年带着美姬来到赵羡面前,先是作揖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赵羡抬起头看看,认出了他,名叫黄瀚,其叔父是左副督察御史,他的堂兄便是本次宴席的东道主,黄瀚大约是喝了不少酒,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动作也不太稳,打了一个酒嗝,道:「久仰晋王殿下大名,今日得见,实……实乃幸事,愿敬晋王殿下一杯。」 赵羡自然欣然应允,那黄瀚挥了挥手,对身旁的美姬道:「替殿下斟酒。」 闻言,那美姬莲步轻移,靠了过来,她悄悄看了赵羡一眼,微微红了脸,玉手端起酒杯递过来,小声道:「殿下请。」 赵羡接了酒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热,就是浑身上下的血呼啦一下点燃了,沸腾起来,很不对劲。 他明明没有喝多少酒,为何突然会如此? 赵羡素来警惕,他立时看向那美貌女子,凌厉的目光将对方惊了一跳,怯生生道:「殿、殿下?」 赵羡皱起眉头,那边黄瀚已经仰头喝了酒,将杯底亮出来,笑着催促道:「殿下,请。」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身形有些虚浮不稳,仿佛是喝多了一般,赵羡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酒杯之中。 白玉似的酒杯壁,酒液清澈透明,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他拿着杯的手指却有些发烫,身体里有热意一点点聚集起来,朝指尖涌去。 他突然想起来阿幽曾经说过,蛊以毒为食,若是碰见了毒物,蛊的反应便会十分激烈,他身上种了阿幽的心蛊,也就是说,这酒杯里,有东西? 赵羡端着酒杯半晌没动,黄瀚的身形晃了一下,疑惑道:「王爷为何不饮?」 他本就喝多了,嗓门有些响,一下子就将周围众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所有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赵羡身上,他盯着手中的酒杯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黄瀚那张面孔,唇角勾起一点细微的笑意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少人立即拍手称赞道:「王爷海量!」 「好酒量。」 酒液入喉,带起一阵微辣之感,赵羡放下酒杯,黄瀚又笑着与他寒暄几句,这才踉跄退开,那美姬见他脚步虚浮,几乎要跌倒了,连忙上前搀着他,黄瀚含糊道:「扶……扶我去外间透个气。」 v第28章[01.27] 「是,公子。」 那美姬搀扶着他出了门,酒宴三巡,偶有离席者,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唯有赵羡一双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两人的背影,一名锦衣公子正在与他说话,见状朝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好奇道:「王爷在看什么?」 赵羡收回目光,笑道:「没什么。」 而那边,黄瀚出了门,沿着回廊走了一段路程,冬日的夜里冷风阵阵,吹得廊上的灯笼飘飘荡荡,仿佛鬼魅一般。 他紧走几步,忽然站直了身子,那美姬疑惑道:「公子?」 黄瀚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道:「我自己走便是,你先退下。」 美姬听罢,虽然不解,但还是躬身应下来:「是,奴婢告退。」 带她走后,黄瀚才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回身望了望,确信身后没有人,这才定了定神,望前走去,沿着一条小径走到底,路边有一个小亭子,一灯尚明,亭中有人正在等候。 黄瀚进了亭子,便将那人搂住,笑道:「我照你的意思,都办妥了。」 那人原是披着厚厚的斗篷,此时回过身来,昏黄的灯笼光芒映在她的面孔上,容貌美艳,堪称绝色,赫然是那琅山公主。 她被黄瀚搂着,也不挣脱,勾起唇角笑意盈盈:「那酒他喝下去了?」 黄瀚道:「自然喝下去了,我亲眼看着的。」 他说着,又迟疑道:「不会有事罢?」 琅山公主轻哼一声:「瞧你那点胆子,能有什么事?本宫还能害了他不成?」 她说着,将黄瀚推开些,悠然道:「待事情一成,本宫许你的好处,自然会一一兑现。」 黄瀚又将她搂住,亲昵地吻着她的鬓角,轻佻笑道:「我从未疑过你,不过,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我是不是也该拿些好处了?」 琅山公主眼底闪过厌恶之色,若不是还要用这人,又担心赵羡起疑,她早就给这人下蛊了,哪儿还轮得他向自己讨好处? 不过事情好不容易一步步朝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到了关键时候,绝不能功亏一篑,琅山公主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亭台中的灯笼灭了,很快便传来暧昧的动静,被浓重的夜色掩盖下来。 …… 夜色渐渐深了,酒宴还在继续,有人早就喝晕了头,栽倒在桌案上,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坐着的已寥寥无几,就算人是坐着的,也是东倒西歪。 赵羡坐在上首的位置,正靠着椅背,以手支头,半阖着眼,醉眼迷蒙,手里还松松拿着一个白瓷酒杯,仿佛已不胜酒力。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在这安静的空气中却有些突兀。 重的那个脚步声很沉重,像是根本不担心会打扰到酒宴上的人一般,待进了屋子,在门口处停了下来,侍立的众位仆人皆是唤道:「表少爷。」 那人正是黄瀚,只是他神色有些呆滞,目光涣散,仿佛没有听到众人声音似的,仆人们也已习惯了,只以为他是喝多了酒。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都出去吧。」 那些仆人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不免悄悄抬起头来看,却见一名女子站在黄瀚身侧,挽着他的手臂,容貌生得极是美艳,与之前陪同黄瀚的那位美姬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公子让你们都出去。」 声音里带着威慑,众仆人听了,心里莫名一颤,连忙纷纷退了出去。 偌大的大堂中,除了那些不省人事的酒客们,站着的就唯有黄瀚与琅山公主两人。 黄瀚呆呆地站在原地,如木桩子也似,全然无觉,琅山公主松开了他的手,目光投向上首的位置,一名身着锦袍的男人正靠在座位上,双目微微阖着,仿佛陷入了浅眠。 她姿态从容,莲步轻移,慢慢地走上前去,袅袅娜娜,如同一条妖娆的蛇一般。 琅山公主打量着面前男子俊美的容貌,轻轻冲他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短笛,开始吹出一首怪异的曲子来。 随着那曲子的吹奏,浅眠的男人渐渐地睁开了双眸,他的眼底漠然而无神,仿佛什么都不入眼一般,望向了琅山公主。 眸色黑沉,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琅山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颗小小的石子狠狠击中了。 大堂内一片静寂,男人坐在上首的位置,沉默不语,琅山公主定了定神,对这位大齐的晋王殿下倒是愈发多了几分喜欢。 她原本只是想针对一下那位晋王妃,不过,在看了这位晋王殿下之后,她又改主意了。 至少这个男人的脸是长得极好的,简直是按照她的心意来的。 琅山公主在他身旁坐下,轻轻依偎过去,将精巧的下颔靠在赵羡的手臂上,一双美目盯着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直视着,仔细地观察着男人眼中的神色。 待确信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之后,她才略微放下心来,凑过去些,仿佛要吻上去一般,悄声道:「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赵羡漠然地望着她,没有答话,琅山公主此刻非常耐心,她用一种诱哄的口吻问道:「你最喜欢谁?」 「告诉我吧,你最喜欢谁?」 「谁?」 男人终于有了些微的反应,反问了一句,琅山公主顿时欣喜起来,略微直起身子,道:「告诉我,是谁?」 赵羡顿了顿,声音没什么情绪地答道:「是……阿幽。」 闻言,琅山公主眼底闪过几分妒忌,下一刻,却笑了起来,她生得美,笑容也甚是好看,这么一笑,容色绝艳,颇有几分魅惑之意。 v第29章[01.27] 她凑近赵羡,整个人仿佛要偎入他的怀中,两人呼吸相闻,她轻声在男人耳语道:「不对,你最喜欢的人,是季茵。」 赵羡没有反应,琅山公主却不以为意,继续诱哄道:「来,跟我念,季茵。」 赵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板的意味,吐字不甚清楚:「季……」 琅山公主耐心念道:「季茵。」 「季茵。」 直到赵羡准确无误地读出了她的名字,她才满意地笑了,颇为得意道:「没错,你最喜欢的人是季茵。」 赵羡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琅山公主偎在他身侧,指尖轻轻描摹着男人俊美的侧脸,笑意盈盈道:「你们大齐还没有立储君,待来日本宫助你杀了那两个兄弟,你便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了,日后你我一同登上帝位,坐拥这大齐的江山,岂不是一桩美事?」 光是想想日后那情景,她便觉得通体舒泰,到那时候,她便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瞰众人,如视蝼蚁,她便是这大齐最尊贵的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人都要仰望她。 正当琅山公主沉浸于未来的美梦之中时,她却并未发现,身侧的男人眼底闪过飞快地闪过一丝光,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寒芒,转瞬即逝。 …… 晋王府。 时间已是夜深,主院的灯火还未熄灭,姒幽坐在窗边,屋子里的白铜云纹炭盆里燃着银丝炭,烧得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寒璧正拿着铜签拨弄着那炭,忽听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分外突兀,显然来人有急事。 寒璧眉头轻皱,不多时,房门被叩响了,她立即放下铜签来,起身去开门,那是一个小丫环,也常在院子里伺候的,遂低声呵斥道:「怎么回事?如此慌乱,扰了娘娘可怎么是好?」 那小丫环连连赔罪,口中道:「寒璧姐姐,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听了这话,寒璧没好气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爷今夜去赴宴,想必喝了不少酒,醒酒汤备好了没?」 小丫环支吾道:「备、备好了。」 寒璧见她神色有异,便狐疑问道:「既是备好了,王爷等会便会过来,你今儿有些怪,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小丫环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姒幽手里拿着一卷书,大约是听不到这边的动静,才悄声道:「可是王爷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什么?」寒璧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正在这时,屋里的姒幽忽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淡淡道:「去看看。」 寒璧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丝冷风顺着门缝从外面吹了进来,带着冬夜里特有的寒气,驱散了屋子里原本温暖的空气,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京师的冬天,确实已经很冷了。 姒幽带着寒璧一同去到花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略微熟悉的女子身影,琅山公主正坐在椅子上,姿态端庄,落落大方地朝她看过来,面上带起一个笑,眼神得意:「原来是晋王妃来了。」 她说这话时,声调上扬,神色高高在上,仿佛已经将姒幽踩在了脚下一般,寒璧看见了,分外气愤,姒幽却以目光逡巡,不见赵羡,问下人道:「王爷呢?」 那下人连忙道:「王爷才回来,就立刻去宽衣了。」 姒幽眉头微皱,这才看向那琅山公主,道:「她是与王爷一同回来的?」 「是。」 姒幽淡淡问道:「王爷还说了什么不曾?」 下人答道:「没有,王爷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闻言,琅山公主的表情愈发得意起来,轻笑着望向姒幽,道:「晋王妃娘娘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本宫当日便说了,绝不会放过你的。」 姒幽眉心微蹙,没有说话,琅山公主故意笑道:「王妃为何不说话?」 寒璧确实忍无可忍,怒气冲冲道:「住口!你竟敢对娘娘如此无礼!」 琅山公主瞟了她一眼,眼神轻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本宫?」 寒璧气急,姒幽却伸手拦住了她,目光平静万分,望着琅山公主,丝毫没有被触怒,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一般,琅山公主心中不知怎么就拱起了火气,她越生气,面上就笑得愈发灿烂,讥嘲道:「王妃娘娘真是好生贤淑,这都不动气,怪道外面人人称赞,日后本宫有些不懂的地方,还需要娘娘多加指点。」 闻言,姒幽的眼中闪过几分古怪之意,道:「指点?」 她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可以指点的。」 姒幽表情平静万分,岂料琅山公主却以为她在示弱,心情立刻大好,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精神顿时一振,转头朝来人望去,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脚步停了停,来的人正是赵羡,他进了花厅,一眼便看见了姒幽,微愣片刻,立即道:「阿幽,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完,几步走到姒幽身边,握住她的手,触手冷如寒冰,有些心疼,又责备寒璧道:「为何不给王妃多穿些?来人,去取狐裘来。」 下人立即应下去了,寒璧连忙答道:「娘娘听说王爷回来了,走时匆忙,奴婢给落下了,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 从头到尾,赵羡连眼角余光都没给过那琅山公主半点,琅山公主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她怔了一下,微微皱起眉来,叫道:「赵羡。」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闻言,赵羡的动作立时顿住了,他仿佛是在沉思什么,空气沉默片刻,琅山公主的心一点点定了下来,她的手指反反复复地在袖中轻轻叩着,用一种特别的手势和韵律,试图驱动她之前给赵羡种下的蛊虫。 有蛊名为牵丝,一旦催动,人便如木偶一般,只会听从自己的指示。 琅山公主炼蛊这么多年来,就只养出一只牵丝蛊,比起之前给王奴用的那只蛊,这牵丝蛊则要厉害数倍,她就不信了,她养了数年的蛊,还对付不了一个普通人。 就在她以为赵羡会如预料之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赵羡终于开口道:「本王最喜欢的人……」 v第30章[01.27] 琅山公主一遍遍地默念,给那蛊虫暗示:季茵。 季茵。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那蛊虫再未给她回应,这让她心底忍不住有些慌乱起来。 紧接着,赵羡的话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当然是最喜欢阿幽了。」 琅山公主猛地抬起眼看向他,满目都是不敢置信:「你没有服下牵丝?!」 「牵丝?」赵羡若有所思地道:「是那蛊的名字?难听。」 他语带嫌弃地说完,便懒得再看她,吩咐道:「来人,先将她抓住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倒是几个侍卫听了吩咐,毫不含糊,正欲上前抓人,姒幽忽然开口道:「都别碰她。」 几个侍卫立即停下,琅山公主自知今日阴沟里翻了船,没什么好果子吃,索性望向赵羡,问道:「我初时确实感觉到你身体里有牵丝蛊,为何之后又没有了?你难道并没有服下那杯酒?」 赵羡略一思索,忽然一笑,道:「你想知道,本王却不想告诉你。」 琅山公主气急,又看向姒幽,冷冷道:「是你给了他什么厉害的东西傍身?我养蛊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事情。」 闻言,姒幽淡声道:「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事情太少了。」 说完,不再搭理她,吩咐侍卫道:「抓她的时候小心些,不要碰到她的手了。」 几个侍卫虽然不太明白这意思,但是王妃吩咐的,他们必当照做,最后便是由两名侍卫举起剑,将琅山公主的两条胳膊挑开,再由其他人绑上麻绳。 琅山公主不敢妄动,她养尊处优至如今,几时受过这种对待,气得大骂姒幽与赵羡,赵羡便使人将她的嘴也给堵住了,又道:「送去柴房关起来,明日一早,本王便入宫面圣。」 他说着,微笑起来,对琅山公主道:「既然你们烈国使者这么喜欢大齐,就不要走了,都留下来吧。」 次日,皇宫。 赵羡向靖光帝如实禀报了琅山公主一事,靖光帝的表情颇有些匪夷所思,道:「这位烈国公主倒是颇有些野心,她怎么会想到打起你的主意来?」 赵羡默然答道:「儿臣不知。」 靖光帝敲了敲御案,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赵羡略一思索,道:「烈国有虎狼之心,从琅山公主一事便可以窥见一二,想来他们此次请求和亲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有了机会,烈国必然会与大齐翻脸,可谓防不胜防。」 「嗯,」靖光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烈国居心不良,朕早就知道了,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既然无心修好,我大齐自不必为他们费心!」 他说完,便扬声道:「来人!宣兵部尚书及内阁阁员觐见。」 赵羡心中登时一凛,他意识到了靖光帝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代表着什么。 若是在年初,面对烈国频频挑衅试探,大齐会选择避战,那是因为烈国的老国君尚在,局势稳定,大齐要避其锋芒,而如今,烈国老国君已经殡天,新国君才将将登基,不为众臣所服,朝局动荡不安,此时的烈国,就好比一个八面漏风的筛子,只需大齐挥剑,便会一路溃败。 大齐若想吞并烈国,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自数百年前太祖高皇帝打下大齐江山,那时朝局尚且不稳,一次动乱时,长河以北的金梁两地为烈国占据,失地一直未能收复,此事一直是大齐历代皇帝的心头刺,而现在,烈国简直就是把自己送上了门来,靖光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开战机会。 几日后,赵振再次披甲去往边关,随行的还有烈国使者,不过从来时的一行数十人,变成了只有他与琅山公主两个了,其余随行人员皆被大齐扣留下来,来时乃是护送,去时就成了押送,赵振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路上自有各种磋磨怠慢,这是别话。 当他们抵达边关之时,大齐与烈国近百年来积累的重重矛盾,将会在那一刻正式爆发。 赵振临行前,去了含芳宫,淑妃望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再有诸多不舍,也只能忍下来,道:「此去边关,在路上自己要多多保重,凡事三思而后行,勿要冲动,便是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母妃想一想。」 闻言,赵振失笑道:「母妃这说的,边关儿臣待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何以如此紧张?」 他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没把淑妃的话放在心上,淑妃拿他没奈何,只得板着脸道:「母妃的话,你都不听?」 赵振见她这般神态,忙道:「儿臣自然是听的,都记在心里了,母妃别生气。」 亲生的母子,淑妃哪里不了解他?这话明显是过耳不过心的,遂叹了一口气,任他去了,最后郑重道:「母妃还有一事要叮嘱你。」 她说完,便以眼神示意,摒退左右,赵振见她如此,态度也端正起来,道:「母妃请讲。」 淑妃抓着他的手,道:「振儿,你听母妃的话,日后勿要与你两位兄弟为敌,除非真到了不得不走的那一步。」 赵振听了,略微一怔,不解道:「母妃此话何意?」 他纳罕道:「儿臣向来只爱沙场征战,不喜权势争斗,母妃是知道的,他们谁当皇帝都与儿臣无关,便是争出一朵花来又能如何?儿臣是父皇亲封的一字亲王,大不了回京师,做个闲散王爷也使得,何必掺和他们的事情?」 淑妃心里一宽,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只是你要听母妃一句,不要与寿王走得太近了,你要提防他。」 闻言,赵振自然是满口答应,母子两人又说了几句,他才告辞离开,淑妃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眼底的忧虑愈发浓重,忧心忡忡起来。 贴身宫婢轻声劝解道:「殿下定然是听进去了,娘娘勿要担心。」 淑妃却摇了摇头,无奈道:「本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本宫能不知道?说不定两三日他便把这些话抛在脑后去了。」 贴身宫婢犹豫道:「以奴婢看来,寿王殿下他……」 淑妃道:「你是想说,寿王要比晋王更好相处?」 贴身宫婢点点头:「寿王殿下与咱们殿下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倒是晋王殿下与咱们殿下不和,常常争吵,上回不还打了一架,被皇上罚跪祖庙了么?」 不想淑妃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情分值几个钱?尤其是赵瑢那种人,他的心肠比旁人都要多出三个弯,振儿若是与他一道,恐怕要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v第31章[02.04]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声音冷肃道:「与虎谋皮之事,本宫绝不能做第二次,来日若是赵瑢登了基,我母子二人危矣。」 …… 赵振很快便带领军队再次出发,这次是押送烈国使者与琅山公主去往边关,而在此之后,大齐的朝廷局势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晋王与寿王两派开始渐渐分明起来,隐约有暗自较劲的趋势,按理来说,赵瑢是嫡子,若是不出意外,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的储君,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而恰恰就是出了意外,靖光帝迟迟未确立太子人选,朝臣们也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算盘,看好晋王赵羡的人竟然也不在少数,总之时日渐久,两派的争斗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暗地里却已经开始有了争锋的架势。 靖光帝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假装没看出来,总之仍旧如往日那般上下朝,正常得很。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极正常,众官员就觉得越是不正常,都个个擦亮了眼睛,竖长了耳朵,想要揣摩揣摩圣意,从中窥见出一丝什么来。 若真是站错了队,现在改还来得及,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千万草率不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份,隆冬时候,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下,天气冷得仿佛空气都要结了冰,好在下过雪之后,就会有一个大晴天,天空碧蓝如洗,好似一块澄澈的琉璃,分外漂亮。 护国寺是建在玉林山的山腰上,香火鼎盛,大齐的历代皇帝每年都会来寺里听高僧说佛法,靖光帝虽然不信佛,但是若能出宫走一走,也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他乐得将祖宗们的这一个习惯保持了下来,每一季的最后几日,靖光帝都会来护国寺走一遭,只不过历代先帝们都是来听佛的,唯独只有他是来散心的。 因着是年底,这一次来护国寺除了他以外,还有太后,靖光帝不信佛,太后却是信的,陪同的还有赵玉然、赵羡与赵瑢等人。 几人陪着等太后听完了高僧讲佛,已是傍晚时分了,众人这才跟在靖光帝与太后身后,一同出了佛堂,一行随侍宫人在幽静的雪后竹林中迤逦而行,不时有积雪簌簌落下来。 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将竹林勾勒出浅浅淡淡的细长虚影,映衬着皑皑的白雪,如同此身在仙境中一般。 靖光帝欣然道:「这护国寺的风景倒还是不错,比朕那御花园要好看,御花园里不是大红大紫,就是大红大绿,今日一看,竟然连和尚庙都比不上,实在是委屈朕了。」 他说完便是叹了一口气,赵玉然顿时笑起来,道:「父皇若是喜欢,也叫人种些竹子,把御花园侍弄得跟这里一样便行了,何必羡慕人家和尚庙?」 靖光帝想了想,道:「罢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竹子在护国寺里头是竹子,到了皇宫便是另一幅景象了,虽说御花园的大红大绿丑得很,但是好歹一年四季也有诸多变化,朕堪堪能够忍受。」 他才说完,便听太后接口道:「御花园当年不是这般模样,哀家记得是在昭景二十年的时候,先帝亲自规划,派了数百名宫人翻新的,他那时候满意得很。」 靖光帝:…… 他轻咳一声,试图挽救道:「看久了,倒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太后笑而不语,想了想,道:「哀家也觉得不好看。」 靖光帝这下没话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太后喜欢什么样的,回头再派人翻新一遍。」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什么,抬起头来朝右前方看去,道:「那是什么声音?」 赵羡与赵玉然等人也抬眼望去,那边也是一大片雪竹林,疏密有致的竹林尽头,是一堵高墙,有隐约的人声从那边传过来,因为隔得远,听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却又有些许怪异的熟悉。 赵玉然迟疑道:「儿臣好像听过这个声音……」 不止是她,赵羡与赵瑢都听清楚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默契地没有出声,倒是靖光帝开口道:「佛门清净之地,竟然还有人如此大声喧哗,大师们没拿扫把赶他出去么?」 他一挥手:「走,咱们瞧瞧去。」 靖光帝要去看,众人只得跟上,等走得近了,那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靖光帝的脚步倏然而止。 「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声音朗朗,分外清晰,就隔着这么一堵高墙,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个声音,耳熟至极。 赵玉然不由掩唇,低呼道:「是……大皇兄!」 自从赵叡被废了太子之位后,人也变得痴痴傻傻,太医们束手无策,因听说护国寺有一位高僧医术高超,靖光帝便派人将赵叡送到此处来受诊。 如今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显然没有什么进展。 靖光帝听着那琅琅背书声,背的是孝经,他负手站在墙下听着,直到那一章背完了,里头的人却没有停下,紧接着又背起了另一篇。 所有人皆是沉默着站在原地,陪着靖光帝一起听那背书声,空气静如死寂。 过了许久,他忽然道:「去看看。」 靖光帝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赵羡几人也立即跟了上去。 背书的人确实是废太子,他穿着一身深蓝的袍子,站在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树下,摇头晃脑地背着,完全没有发现有人来,墙边站着几名年轻僧人,他们连忙过来行礼,被靖光帝摆手拦住了。 「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 他晃着脑袋,颇有些滑稽,背书时口齿不甚清晰,速度还慢,仿佛初初才读书启蒙的孩童一般。 赵玉然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大皇兄。」 「非至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过头来,眼神困惑地看着众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竟一个都不认得了。 赵叡眼里的困惑渐渐浓重起来,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叫道:「来人,来人!有人擅闯东宫!快将他们抓起来!」 靖光帝眉头微微皱起,叫了一声:「明叡。」 明叡乃是赵叡的小字,这两个字一出,他顿时安静下来,望向他,迟疑着不敢确定:「父皇?」 v第32章[02.04] 靖光帝见他又认得自己了,心里略微一宽,问那些僧人道:「贤王现在如何了?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一名僧人恭敬答道:「游惠师叔每日会来替殿下施针,殿下的病情比刚来寺里那阵子要好多了。」 靖光帝点点头,复又将目光投向赵叡,赵叡愣呆呆地看着他,眼底突然闪现一丝亮光,仿佛在那一瞬间认出了他来,叫道:「父皇!」 靖光帝还没来得及欣慰,便听他傻呵呵笑道:「父皇,儿臣背书给您听。」 靖光帝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道:「你背吧。」 赵叡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首肯一般,果然笑着背起来:「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 这一段篇幅本来就短,他背得很快,末了又讨好地看向靖光帝,邀功道:「父皇,儿臣背得好不好?」 靖光帝颔首道:「背得很好。」 闻言,赵叡顿时高兴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像一个讨赏的孩子一般期期艾艾道:「既然儿臣背得好,儿臣能不能做太子了?」 空气霎时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赵羡看了看靖光帝的脸色,表情莫测,说不出是什么反应,而赵叡一无所觉,一个劲催促道:「父皇,儿臣想做太子。」 靖光帝面沉似水,赵玉然见了,连忙道:「父皇,大皇兄他如今病了,神智尚不清醒,父皇莫要气恼。」 靖光帝摇了摇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对那几名僧人叮嘱,让他们好生照看贤王,僧人自然无有不应。 一行人正欲离去的时候,赵叡忽然惊声叫喊道:「父皇,有人要害儿臣!」 靖光帝的步伐顿时一滞,转过头去,赵叡模样惊惶,好像是怕极了一般,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道:「父皇救救儿臣!」 靖光帝沉声问道:「谁要害你?」 赵叡不肯说,兀自叫喊着救命,靖光帝问那些僧人:「他常常这样?」 那几名僧人面面相觑,一人答道:「刚来时倒是没有,只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殿下偶尔会这样喊叫,要安抚一阵子才能平静下来。」 僧人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靖光帝见了便道:「还有什么?」 那僧人双手合十,语气迟疑道:「殿下还会说别的。」 「说什么?」 正在这时,赵叡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惊慌失措的意味:「父皇,赵羡要害我!父皇救我!」 空气瞬间凝固了,宛如死寂,几名僧人都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赵羡,赵羡表情平静万分,抬眼看向赵叡,他满目都是茫然,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当口,无论他辩不辩解,都无济于事,赵羡索性闭紧嘴巴,倒是赵玉然愣了一下之后,立即道:「父皇,大皇兄这是发病了,胡言乱语,不能当真,四皇兄如何会害他?」 靖光帝没说话,表情很是莫测,叫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恰在这时,赵瑢也开口道:「儿臣也觉得,皇兄这是犯了癔症,父皇切莫当真。」 那边赵叡喊完了那一嗓子之后,又开始大声背起书来,这回背得是千字文,声音朗朗,在这寂静的禅院传开去,分外突兀。 …… 晋王府。 已是傍晚时分了,寒璧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面看了看,天边一片深黛色,寒星数点,冷风吹得她打了一个哆嗦,呵了一口气,寒璧搓了搓冻僵的手指,道:「这天气可真冷。」 她将门赶紧合上,回身去屋里拨了拨炭盆里的银丝炭,姒幽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卷书,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挺拔的男人身影挟裹着冷风出现在门口处。 寒璧连忙起身行礼:「王爷。」 赵羡摆了摆手,她立刻意会,躬身退了出去,不忘将门仔细合上,姒幽放下书,看着他,道:「今日回来得晚。」 赵羡应答了一声,在炭盆边暖了暖身子,将一身寒意驱散了,这才到榻边坐下,将姒幽拥入怀中,姒幽仔细地观察了他的神色,道:「出什么事情了?」 赵羡沉默片刻,道:「不妨事,我会处理好的。」 姒幽道:「说说。」 赵羡便将今日在护国寺的事情说与她听,末了又道:「我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过于凑巧了,偏偏他出现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又偏偏叫父皇听到了那句话。」 姒幽想了想,道:「父皇说了什么?」 赵羡摇了摇头,轻轻嗅着她的发间,幽幽的青竹香气,他道:「父皇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我想此事没那么容易揭过去的。」 正如赵羡所说,过了几日,朝中隐约传出些风言风语,官员们私下窃语,大多数都是围绕着废太子的那一句话来的。 赵羡害他。 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御史言官们又有事情做了,开始抖擞精神,挨个上奏弹劾赵羡,奏折如雪花一般在靖光帝的御案上堆积了厚厚一叠。 御书房里,靖光帝盯着面前的折子,打头就是臣直启事…… 光看开头就知道其中的内容了,靖光帝都懒得往后翻,将折子合上,对刘春满道:「弹劾晋王的折子都在这里了?今日只有两本?」 刘春满躬身道:「那边还有一叠。」 他伸手一指,御案的角落堆了一大摞,靖光帝忍不住按了按眉心,道:「去,去宣晋王。」 v第33章[02.04] 立时便有人去了,没想到才出了门,又回转来,宫人道:「晋王殿下已来了。」 靖光帝诧异道:「这么快?」 宫人答道:「晋王殿下方才就在外面候着了。」 靖光帝吐出一口气,将折子扔开,道:「宣他进来。」 炭炉烧得正旺,整个大殿里温暖如春,赵羡进来之后,先是行礼,靖光帝应了一声,道:「知道朕叫你来,是什么事情吗?」 赵羡道:「儿臣知道。」 靖光帝拿着朱笔的手一顿,抬起眼看他,道:「说说。」 赵羡恭敬答道:「是因为贤王一事。」 「你知道就好,」靖光帝放下朱笔,沉声道:「近来也不知刮得什么妖风,把朕吹得都要挨不住了,特意叫你来问一问,贤王当初中毒的事情,你查得如何了?」 赵羡道:「是儿臣无能。」 「怎么?」靖光帝盯着他,道:「查不出来?」 不等赵羡答话,他便继续道:「朕不管你无能还是怎么想的,贤王这个案子,你都要给朕一五一十查出来,不可有半点隐瞒。」 靖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你究竟有没有用,朕比谁都清楚,别想着糊弄你老子,否则,朕就罢了你的职,削了你的爵,让你跟着你的媳妇回去大秦深山里面种地去。」 赵羡:…… 赵羡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晋王殿下。」 他停下脚步,回身便见刘春满堆着笑过来,赵羡颔首:「刘公公。」 刘春满一张胖胖的脸色笑出了些微的褶子,轻声细语道:「皇上今儿不是生您的气,这几日折子多,您别放在心上。」 赵羡闻言,笑了笑,道:「本王心里有数,多谢刘公公提醒了。」 刘春满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走了几步,赵羡忽然道:「刘公公在宫里也有许多年了吧?」 刘春满一甩拂尘,笑道:「那是,仔细算算,奴才入宫已有三十三年整了。」 赵羡道:「本王有些事情,想问问刘公公。」 刘春满听罢,立即道:「王爷但讲无妨,奴才定然知无不言。」 赵羡停下脚步,看着他,声音放低了,道:「刘公公可知道太后娘娘的来历?」 刘春满愣了一下,道:「王爷是想打听太后娘娘?」 赵羡道:「若是公公不方便透露,本王也不勉强。」 闻言,刘春满立即摆手,道:「倒不是不方便,只是奴才知道得也不多,奴才可以给王爷说,整个皇宫,有关于太后娘娘的事情,都没几个人说得上来。」 赵羡显然有些惊讶,疑惑问道:「这却是为何?」 自他有记忆以来,太后一直深居慈宁宫,除了一些较大的重要场合之外,她轻易不会出来,与他们这些孙辈也不甚亲近,唯有赵玉然性格活泼,与太后能多说上几句话。 但是他没想到,就连刘春满这样的宫里老人,都对太后的过往不甚了解。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也更加确信了赵羡心里的那个猜测。 姒幽说过,皇宫里有善于养蛊之人,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当今太后。 刘春满道:「奴才了解的不多,也不敢随意给王爷讲,就说些知道的吧,您若是有心打听,也能打听出来。」 「先帝在位的时候,年轻那会,喜欢御驾亲征,征战沙场,用了三年就收复了北漠重地,后来听说有一回战事失利,先帝受了重伤,医者们皆是束手无策之际,他被一名女子救了,那女子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将先帝救了回来,没多久,北漠的仗打完了,先帝班师回朝,将这女子带了回来,就是太后娘娘了。」 刘春满继续道:「太后娘娘的来历,谁也说不明白,她自入了后宫之后,先帝单独替她修了一座宫殿,不许任何人去打扰,此后又封了后,更是极尽宠爱,六宫之中,无人能及。」 他说着不由咋舌,道:「大概就是这么个回事,总之,能出入太后娘娘宫殿的人不多,知道她的也不多,敢胡乱说三道四的更是没有。」 赵羡听了,略微皱起眉来,这太后与先帝之间的事情,他怎么听起来就觉得那么耳熟呢? 仿佛是在哪里听过一样。 …… 坤宁宫。 皇后正坐在绣榻边,慢慢地打开了一幅卷轴端详着,外面传来了人声,不多时,一名婢女入内来,轻声道:「娘娘,殿下来了。」 皇后连忙放下那卷轴,笑道:「让他进来。」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身形挺拔的青年出现在门口,正是寿王赵瑢,他先是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笑吟吟地拉着他,道:「快坐。」 又让宫人奉了茶果上来,皇后拉着他左看右看,道:「怎么觉得瘦了许多?」 赵瑢失笑:「这才几日不见,母后多想了。」 v第34章[02.04] 皇后瞅着还是觉得心疼,道:「今日晚膳就在宫中用,母后亲手熬了羹汤,你尝尝。」 赵瑢自然不会拒绝:「是,儿臣知道了。」 他说完,又道:「不知母后派人叫儿臣来,是有什么事情?」 皇后听罢,笑着伸手将那卷轴打开来,递给他,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赵瑢面上浮现疑惑之色,待接过卷轴,定睛一看,却是一幅美人图,顿时哭笑不得:「母后这是何意?」 皇后道:「从前你腿脚不好,说不愿意耽误了人家好姑娘,如今你的病已痊愈,母后自然要替你张罗亲事了。」 她说着,又指着卷轴上的妙龄女子,笑道:「这是王太傅的嫡孙女儿,今年年方十六,母后从前是见过她的,是个乖巧的孩子,正合你的脾性。」 美人图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眉目顾盼生辉,既不显得张扬,也不过分拘束,一身书卷气,显然是清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闺秀。 皇后道:「其他的事情,母妃都替你打听了,这个王姑娘与你最是相配不过了。」 她说完,便眼带期盼地看着赵瑢,只等他点头了,不想赵瑢却无奈道:「母妃,儿臣以为王姑娘不可。」 皇后讶异道:「这却为何?她不是良配么?」 赵瑢顿了顿,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王姑娘自然很好。」 皇后略一思索,不解道:「既然很好,你为何又不愿意?你如今年岁不小了,就连晋王都成亲了,你还是为人兄长的,怎么能落在弟弟后头?」 赵瑢道:「母后,不是儿臣不愿意成亲,而是不可以与这位王姑娘成亲。」 皇后急了:「那你总得给母后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你可是天家嫡子,总不能连个正妃都没有,眼看着那赵羡——」 她说到这里收了声,又道:「母后是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至少也要给你寻觅一个靠得住的势力,眼看你位置还未定,万一真叫赵羡争过了你该如何是好?」 赵瑢却道:「母后,前废太子妃也是出自勋贵之家,堂堂内阁次辅,如今又是如何处境了?」 皇后愣了一下,道:「这与废太子妃有什么干系?」 自从废太子出了事之后,闻人岐便不在内阁了,除此之外,与闻人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的,要么调了职,要么离了京师,短短几个月,朝堂又是一番新天地了。 赵瑢提醒道:「大齐历朝以来,都是忌讳外戚的,您看看您自己,再想一想太后。」 他道:「若儿臣真娶了这位王太傅的女儿,才是下下之策。」 听他这么一说,皇后顿时悚然,细细一思,竟然十分的有道理,她自己的娘家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当初她嫁给靖光帝时,父亲也才是一个五品京官,后来虽然她做到了皇后,父亲的官也连升了三级,可是职位也变成了虚职,所以皇后根本没有什么靠山可言。 太后亦是如此,据闻她当年是连娘家都没有的,单单一人宠冠六宫,叫先帝所有的妃嫔妒红了双眼,只是后来一直无所出,先帝便索性派人将年幼丧母的靖光帝抱给了她。 后来,靖光帝登基为帝,一直对太后恭敬有加。 反之观当初的贤妃,费劲吧啦地给废太子赵叡讨了一门极好的亲事,与内阁次辅结了亲,好大一座靠山,不成想,没多久山就倒了。 皇后想了半天,忽觉不对:「那这么说来,晋王竟比你更有成算了,他的晋王妃,可是他亲自向皇上求来的。」 她说到这里,便有些紧张道:「瑢儿,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母后这就去让人寻觅寻觅,看看有没有什么身份不甚高的贤淑女子。」 赵瑢看她那着急的神色,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儿臣心里有数,母后不必忧心了。」 皇后还欲劝他,赵瑢道:「儿臣在工部那边还有急事,先去处理了。」 皇后听了,道:「不用晚膳了么?」 赵瑢起身道:「等儿臣散了值再来。」 皇后只得放他走了,赵瑢走后,她仍旧有些忧心忡忡,将那画像慢慢卷起来,眉头轻皱,贴身宫婢见她这般,便道:「殿下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娘娘勿要如此担忧。」 皇后无奈道:「可成婚乃是头等大事,本宫如何能不插手?」 宫婢恭敬地接过卷轴,劝解道:「娘娘可以想想,晋王殿下当初无人插手,自己便将亲事料理妥当了,说不定殿下心里也是有打算的,您着急也是无用。」 说到这里,皇后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这样一说,本宫才想起来,那个治好瑢儿双腿的神医,她是不是与晋王妃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宫婢迟疑道:「似乎传言是的,说她们二位都是从那个什么大秦山来的,还说二人是姐妹,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两个虽然是同姓,奴婢看着长得不太像啊。」 皇后却想得有些入神,喃喃自语道:「姐姐可以嫁,那妹妹自然也可以啊……」 宫婢听了,试探道:「娘娘这话的意思是……」 皇后站起来,看表情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道:「你立即派人去,请这位眉姑娘入宫来。」 宫婢啊了一声,皇后顿了顿,又道:「别的暂且一个字都不许说,就说本宫想找她说说话。」 宫婢立即应声去了,派了宫人,直奔寿王府去请那位眉姑娘。 寿王府。 「皇后找我?」 少女盘着腿坐在廊下,她的肩膀上停留着一只小小的画眉鸟,正歪着头发出啾啾的细鸣。 宫人恭声应答:「是,娘娘请眉姑娘入宫一趟,想与您说说话。」 姒眉拿着铜签子戳了戳炭盆,里头的银丝炭正烧得旺,一串细碎的火星子飘起来,被冷风吹得四散开去。 v第35章[02.04] 她想了想,拒绝道:「我与你们皇后娘娘不熟,就不去了。」 宫人:……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如此大胆的,噎了一下,才为难地劝道:「这是娘娘吩咐的,请姑娘过去一趟,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了。」 宫人说完,便跪下来磕了个头,融化的雪水渗入了衣料中,姒眉不防她如此作为,登时惊了一跳,道:「你起来。」 她站起身来,道:「我去便是了。」 宫人大喜,连连道:「多谢姑娘。」 姒眉跟着那宫人去了坤宁宫,才一进殿,便见皇后坐在上首,笑吟吟地朝她看过来,甚至还招了招手:「你来了,来人,快上茶。」 她说着,亲自站起身来拉着姒眉坐下,面上的笑意很是和蔼,甚至让姒眉觉得很有几分慈祥的意味? 等宫人奉了茶果上来,皇后拉着她笑问道:「你如今年岁几何了?」 姒眉老实答道:「年初满了十五。」 皇后听罢,眼底的笑意愈发和煦,道:「甚好,甚好,刚刚及笄。」 姒眉疑惑道:「及笄是什么?」 皇后不防她问了这么一句,顿了一下,旁边的贴身宫婢立即接口解释道:「及笄的意思是说,您是一个大姑娘了。」 姒眉哦了一声,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感觉身子骨似乎有些单薄细瘦了些,不过倒也还好,这些都是次要的,日后养一养就行了。 她这么想着,放缓了声音,装作无意间问起:「你离家这么久了,家里人不惦念么?」 皇后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姒眉顿时就变了脸色,一双眼睛也跟着沉了下来,显而易见的是坏了心情,叫皇后与那贴身宫婢面面相觑。 皇后毕竟是个玲珑的人,见这个话题起得势头不好,便岔开了话,笑道:「本宫前阵子得了一匣子上好的南珠,是从南海那边上贡来的,本宫不爱这东西,身旁也没个合适的人给,如今见了你,倒觉得甚是不错。」 她说完,便有宫人捧了一个雕花朱漆的匣子来,打开匣盖,里面果然是满满一匣子南珠,足足有二三十颗,龙眼那么大,满匣生辉,叫人不由瞠目结舌,这些显然是一般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好东西。 姒眉看了一眼,道:「是珠子?」 皇后笑吟吟道:「是粉珍珠,都是经过匠人们精挑细选的,没有一点瑕疵,堪称上品,正好给你,拿去做些首饰行头也好。」 姒眉拿起一粒,左右看了看,表情倒还算平静,看起来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模样,皇后心里暗自满意,虽说是农家女,不过这气度倒也还拿得出去,日后再使个嬷嬷教导一番,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她正这么想着,姒眉却将那一粒珠子放回了托盘,望向皇后,道:「我用不上。」 皇后一愣,讶异道:「怎么会用不上?」 姒眉皱着眉,道:「我也不喜欢用那些首饰,多谢您的好意了。」 皇后怔住,气氛有些不尴不尬的,旁边的宫婢连忙解围道:「那不知姑娘喜欢些什么?」 姒眉的面上登时闪过几分警惕,道:「我喜欢什么似乎与你们也没什么干系。」 见她这般,皇后顿时轻咳一声,宫婢只得捧着那托盘退下了,等大殿里都没人了,皇后这才笑着对姒眉道:「今日本宫请你入宫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你不要多心了。」 听闻此言,姒眉道:「什么事?」 皇后犹豫片刻,问道:「你如今已及笄了,不知可有婚配?」 姒眉表情意外,答道:「没有。」 皇后放下心来,眼神又亲切了几分,拉起她的手,笑道:「第一回见你,便知你是个好姑娘,本宫心里甚是喜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说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不知你觉得寿王如何?」 姒眉听罢,她再是迟钝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略挑了一下眉,道:「您要把赵瑢嫁给我?」 皇后先是没听懂,等回过神来,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这话是何意?我儿是寿王,堂堂大齐亲王,怎么会入赘?」 姒眉道:「那您若是想让我如姒幽一样出赘,嫁到你们家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 皇后:…… 皇后更震惊了:「什么叫做,如晋王妃一般出赘?」 姒眉疑惑道:「您不知道吗?我们族里的规矩,向来是男子出赘,女子娶亲的。」 皇后听罢震撼良久,竟无言以对。 …… 下午时候,寿王府。 赵羡正在书斋里处理事务,年底朝中事情众多,靖光帝又下了明令,叫他下功夫去查废太子的案子。 那个案子因为涉及到了蛊,并不好查,赵羡心里清楚,而其他人心里也极其清楚。 一旦真正要查,就要牵扯很多方面的事情,譬如神秘的巫蛊之术,到那时候,姒幽会蛊的事情说不定会瞒不住。 这种古老而诡谲的力量,是为人们所忌讳的。 大多数人,对于未知的事物都抱有一种惧怕的心态,查废太子的案子,有可能会牵扯到阿幽。 v第36章[02.09] 赵羡投鼠忌器,这也是他迟迟不肯查下去的原因,但是他没想到赵瑢却先动手了,放出了风声,御史接连上书,试图给他泼脏水。 赵瑢如此有恃无恐,赵羡甚至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这种自信,自信他查不出来,亦或是相信他不会查下去。 不过他赌对了,姒幽是赵羡的软肋,但同时也是他的逆鳞。 这件事情,他势必要想出一个解决之道,万万不可牵扯到阿幽身上,即便只有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赵羡也不会冒险。 他看着书案上的文书,外面传来了叩门声,赵羡沉声道:「进来。」 门立时开了,一名管事躬身垂手立在那里,赵羡问道:「什么事?」 管事道:「王爷,东窑那边派了人来,说是第一批琉璃珍器已经出窑了,特意来禀告一声,您要瞧瞧吗?」 赵羡道:「进来。」 管事立即踏入门来,后面跟着一个下人,手里捧着一个雕花朱漆托盘,上面盖着深檀色的丝绢,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王爷请看。」 管事将那丝绢掀开,露出下面的情形来,一共是三尊琉璃珍品,分别是一盏琉璃灯,一只琉璃猫,和一尊琉璃佛像,琉璃灯精雕细琢,尤其是那尊佛像,姿态自然,神态慈和,栩栩如生。 赵羡的目光立时就停在了那佛像上,他顿了片刻,道:「将这灯送去给王妃,猫和佛像留下来。」 「是。」 …… 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赵羡特意去了宫里一趟,找了乐阳公主赵玉然,她正在后院里对着靶子练习射箭,听见宫人通报说赵羡来了,还有些惊讶,她这位四皇兄一年到头踏足她宫里的次数简直用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赵玉然将小弓随手交给宫人,擦着手去了前厅,果然见了熟悉的挺拔身影,她道:「不知今日吹得哪门子北风,将你刮来了。」 赵羡放下茶盏,道:「我有事找你。」 赵玉然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知道。」 赵羡从袖袋里摸出个什么,放在桌上,赵玉然定睛一看,颇是惊喜地捧起来,笑道:「好漂亮的小猫儿,这是琉璃的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赵羡道:「是窑里烧出来的第一批,特意给你带了一只。」 赵玉然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摸了半天,忽然警惕道:「你这是想做什么?有事直说便是,还巴巴地送了这么个小东西,还怕我不答应么?」 赵羡无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玉然稍安,道:「那是什么事情?」 赵羡道:「你什么时候去过慈宁宫?」 「你问这个做什么?」赵玉然先是惊讶,而后想了想,道:「三日前去过一回,皇祖母一向不喜欢人打扰,你也是知道的。」 赵羡听了便道:「那你今日再去一趟。」 赵玉然疑惑道:「这却是为何?」 赵羡道:「你就说,新得了一尊佛像,想送给她老人家。」 赵玉然更不明白了,赵羡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赵玉然还犹豫,赵羡又道:「日后窑里出了什么东西,头一批必少不了你的。」 闻言,赵玉然分外欣喜,喜滋滋地收起那琉璃猫,开始催促道:「我看现在就刚刚好,皇祖母正好小睡之后起来,这时候心情正好着呢,我们去慈宁宫。」 两人去慈宁宫的路上,转过前面的宫门,迎面便碰上了一个人,几人定睛一看,竟都是老熟人了。 赵玉然:「哟。」 姒眉:「呵。」 赵羡:「?」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姒眉没有看赵玉然,反而紧紧盯着赵羡,眼底的敌视很是明显。 赵玉然见她这般,忍不住开口呵斥道:「放肆,谁许你这般无礼的?」 「无礼?」姒眉挑了一下眉,转向赵玉然,道:「什么礼?你们大齐的吗?」 赵玉然气急:「你——」 「玉然,」赵羡伸手拦下了她,赵玉然跺了跺脚,气恼道:「皇兄,你看她说的什么话?」 赵羡看了姒眉一眼,姒眉扬起下巴来,丝毫不退让地与他直视,赵羡忽然问道:「当初是你下的子母蛊?」 闻言,姒眉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冷笑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她的这番表现,显然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赵羡,当初废太子赵叡中的子母蛊就是她种下的。 多说无益,赵羡对赵玉然道:「走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赵玉然还心有愤懑,听了这话,不情不愿地迈开了步子,等两人走远了,她才问赵羡道:「皇兄,为何你要忍让她?」 赵羡淡淡道:「怎么?」 v第37章[02.09] 提起姒眉,赵玉然心里就有些来火,气鼓鼓道:「她不过一介白身罢了,挂了个神医的名头,何以就如此嚣张?莫不是仗着有人给她撑腰不成?」 赵羡看了她一眼,道:「若真有人给她撑腰呢?」 赵玉然顿时哑了火,气势软了一点,略略一想,道:「她是仗着二皇兄么?」 赵羡模棱两可地道:「或许吧,你没事不要惹到她。」 闻言,赵玉然有些奇怪,道:「阿幽也是这样与我说过的,她有什么能耐?怎么好像你们个个都很忌惮她似的。」 「自有你比不上的能耐,」赵羡随口道,而后又正色教训她:「什么阿幽阿幽,没大没小的,要叫皇嫂。」 赵玉然吐了吐舌头,道:「是阿幽让我这么叫她的,你又吃的什么味?」 赵羡:…… 两人正说话间,慈宁宫到了,守候在门口的宫人见了他们,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晋王殿下,公主殿下。」 赵玉然道:「本宫是来看望皇祖母的。」 那宫人道:「二位殿下稍后,容奴才派人去通禀一声。」 他说完,立即就有宫人进去了,不多时出来,道:「太后娘娘请二位殿下入内。」 慈宁宫里很是安静,没什么宫人,空气沉寂,人身在其中,竟觉得这不像是皇宫里的建筑,静谧无比。 赵羡与赵玉然两人在宫人的引领下到了正殿,里面只有两个宫人,一个在打扫收拾,另一个正在往白瓷美人瓶里插梅花,见了两人来,俱是立即矮身行礼。 正在这时,大殿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宫婢扶着太后从里面出来了,赵玉然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她。 太后笑道:「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赵玉然吐了吐舌头,道:「孙儿想您了,就特意过来看望您。」 太后不由失笑,坐下之后,又望向赵羡道:「明羡也来了。」 明羡是赵羡的小字,他立即道:「是,孙儿贸然前来看望皇祖母,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 「你这孩子,」太后笑着摇头,道:「你能想着哀家,哀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她说着,又吩咐宫人看座奉茶,赵羡这才与赵玉然一同坐了,赵玉然性子活泼,便是在太后面前也毫不拘束,有说有笑,句句都很是讨喜,难怪太后待她的态度与旁人不同。 这也正是赵羡今日要拉着赵玉然来这一趟的缘故所在,没有赵玉然,他的拜访就会太突兀了些,说不定深居简出的太后还会嫌麻烦直接给婉拒了。 赵羡端起茶盏,听赵玉然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借着喝茶的功夫,隐晦地给她抛了一个眼神,赵玉然与他配合默契,顿时心领神会,笑吟吟对太后道:「皇祖母,孙儿今日过来,实在是还有一桩事情,您猜猜是什么事?」 太后无奈道:「哀家猜不到。」 赵玉然撒了一通娇,直听得赵羡浑身鸡皮疙瘩四起才作罢,她笑眯眯道:「孙儿这里有一尊罕见的琉璃佛像,想着皇祖母会喜欢,就特意带了过来。」 太后听了便有生出几分兴趣:「是琉璃做的佛像么?」 赵玉然冲身旁的宫婢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婢立即将手中捧了许久的托盘奉上,她伸手揭开那托盘上盖着的布,下面果然露出了一尊琉璃佛像,晶莹剔透,犹如冬日里新凝固的冰雕一般,佛像姿势自然,五官生动,栩栩如生,整体纯净污垢,没有一丝瑕疵,简直是称得上一件珍品。 太后面上果然露出几分欣喜之意,接过那佛像看了片刻,称赞道:「好精巧的手艺,哀家还从未见过琉璃做的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玉然眼睛一转,笑眯眯道:「这个呀,其实是皇兄弄来的,孙儿不过是经了手罢了,皇祖母喜欢,这可都是皇兄的功劳。」 闻言,太后面上带出几分笑意,转而看向赵羡,颔首道:「你有心了。」 赵羡立即道:「孙儿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皇祖母喜欢便是最好。」 太后看起来确实是喜欢这佛像,便将它小心翼翼放回托盘中,吩咐宫婢道:「仔细收好,放在佛堂里。」 「是。」 宫婢领命去了,赵玉然喝着茶,吃着果子,又给太后说起别的事情来,正在赵羡端起茶盏喝茶的时候,太后的眼神无意间瞥过他,目光忽然一闪,然后定住,对赵羡道:「停下。」 赵羡不明所以,动作便僵在了原地,赵玉然也唬了一跳,道:「皇祖母,怎么了?」 太后眉头轻皱,看着赵羡,道:「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 赵羡放下茶盏,将袖子略微往上扯了扯,露出手腕,上面竟赫然趴着一只朱红色的小虫子。 「是蛊!」 赵玉然惊呼一声,睁大眼睛,猛地站起来,太后立即阻止她,道:「别乱动。」 赵玉然果然不敢再动了,然后就看着太后伸手在赵羡的手上一拂,那朱红色的蛊虫就被抹掉了,落在了她的手心。 太后拈着那蛊虫看了看,道:「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赵玉然愣了一下,答道:「皇兄是先去了孙儿的宫殿,而后我们才一道来的慈宁宫。」 太后又问道:「路上还碰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赵玉然想了想,道:「不寻常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 她猛然惊醒:「碰到了一个人,是当初治好二皇兄双腿的那个神医。」 说到这里,赵玉然的语气有些许激动:「难道是她做的?!」 v第38章[02.09] 太后听罢,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她将那虫子随手扔在了桌几上,朱红色的小虫子缩成了一团,像是已经死了。 赵玉然摸不准她那摇头的意思,疑惑道:「皇祖母的意思……不是她吗?」 太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哀家也说不好。」 于是赵玉然愈发一头雾水了,赵羡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开口:「皇祖母,这个虫子,是什么来历?」 太后听罢,目光移向他,想了想,道:「你的正妃也会用蛊,想必你也知道蛊虫是什么。」 赵羡颔首:「孙儿明白,只是想问一问,这是什么蛊?」 太后拿了宫人递上的布巾擦了手,答道:「这是子母蛊,子母蛊一共有两只蛊虫,相互依存,母蛊生则子蛊生,母蛊死则子蛊死,最容易拿来算计人了,这一只,就是其中的子蛊。」 赵玉然咋舌:「好阴狠的蛊虫。」 赵羡却伸手拿起那蛊虫又看了片刻,道:「孙儿见过这蛊。」 太后听了,只以为他是从姒幽处见到的,并不以为意,却听赵羡继续道:「贤王当初遇害的时候,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只这样的虫子。」 太后面色顿时一正,朝他看来,赵羡回视她,眼神万分平静,道:「皇祖母大概能明白孙儿在说什么。」 太后往后略微靠了靠,下颔微收,道:「哀家向来管不了这种事情。」 赵羡却诚恳道:「在这皇城之中,恐怕唯有皇祖母能帮孙儿一把了。」 空气沉默良久,太后一直没有说话,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赵玉然却是一头雾水,看了看赵羡,又看了看太后,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慈宁宫的正殿,宫人们开始上灯,昏黄的烛光一点点亮了起来,烛台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将仙鹤烛台优美修长的身姿投映在墙壁上,影影幢幢。 太后终于站起了身,她道:「容哀家再想想。」 赵羡垂下眼:「孙儿先行谢过皇祖母了。」 天色不早,他带着赵玉然告了退,望着两人消失在殿门口的身影,太后叹了一口气,贴身宫婢连忙过来扶住她的手,听太后道:「哀家就说,这特意来送了一尊琉璃佛是做什么,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宫婢道:「晋王殿下的意思,是想让娘娘插手贤王一案?」 「岂止是插手?」太后的目光投向门外,庭中残雪犹在,寒风凛然,她慢悠悠地道:「一旦涉及巫蛊之术,那就不是旁人能理清的事情了,究竟是谁把哀家会蛊的事情抖搂出去的?」 「皇帝也是,这种事情,非要晋王查个水落石出,他对蛊一窍不通,能查什么出来?最后还不是要会用蛊的人来出头?」 出了慈宁宫,赵玉然一脸疑惑地问赵羡道:「皇兄,你方才与皇祖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让皇祖母帮你什么?」 赵羡却轻描淡写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赵玉然见他不说,气鼓鼓道:「这回又说我是小孩子了?求我帮忙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说?」 赵羡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我什么时候求你帮忙了?你不是收了我的东西么?有来有往,又怎么称得上求之一字?说得甚是难听。」 赵玉然简直要为他的脸皮之厚而震惊了,她瞪起眼睛,张口结舌许久,才道:「皇兄,你真是不要脸。」 赵羡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凤目微弯,声音带笑:「承让了。」 赵玉然:…… 却说慈宁宫里,太后思索了许久,才对宫婢道:「摆驾,去养心殿。」 于是一刻钟后,正准备用晚膳的靖光帝就收到了太后来的通禀,他看了看满桌子的菜饭,有些迟疑道:「朕怎么觉得,今日恐怕是要吃不好这一顿了。」 刘春满劝道:「皇上别太担心了,太后娘娘许是有什么事情。」 靖光帝叹了一口气,道:「她老人家一向深居简出,来朕这养心殿的次数,一只手能数的过来,今日不知是吹了哪门子风了。」 刘春满提议道:「眼下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不如请太后娘娘一道用膳?」 靖光帝想了下,道:「也好,先将荤菜都撤了,再多做几样素的来。」 「是。」刘春满赶紧吩咐人去了。 不多时,太后便进来了,她与靖光帝打了招呼,靖光帝笑道:「不知太后是否用了晚膳,若是没有,不如与朕一道?」 太后婉拒之后,宫人奉了茶来,偌大的养心殿安静无比,只能听见茶盏碰撞发出的轻微声音,靖光帝心里有些没底,观太后神色,又见她很是平静,什么也瞧不出来,遂道:「太后今日突然来养心殿,不知所为何事?」 太后放下茶盏,道:「有人向哀家诉苦,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哀家也是没办法,这才走了这一趟,希望没有太过冒昧,打扰到陛下。」 不知怎么,听到这几句话,靖光帝的眼皮子就突地一跳,语气不解道:「太后说笑了,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 太后没说话,目光微动望向四周,靖光帝见了,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摒退左右,只留下一个刘春满听候吩咐,道:「太后有话不妨直说,隔墙无耳。」 太后道:「既如此,哀家也不与皇上兜圈子了,哀家是想问问,皇上是将贤王被害的案子交给了晋王去查?」 听了这话,靖光帝顿时就明白了大半,心里大骂赵羡那个兔崽子,这时候竟然还能抬出太后来,真是长本事了,口里却道:「他本是刑部尚书,这案子本就应该交给他来管的,若不如此,他何以服众?」 太后思索片刻,道:「这事本来与哀家无关,先帝在位那时候,哀家就从不过问这些朝事,只是这一回的事情,确实有些不一样。」 靖光帝疑惑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太后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道:「贤王是被人下了蛊,而非中毒,此事皇上可知晓?」 靖光帝猛地皱起眉头,满眼惊讶:「怎会如此?没有人与朕说过。」 v第39章[02.09] 「这是正常,」太后接口道:「天下识蛊的人并不多,他们没有将此事禀告给皇上,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除了养蛊者,无人知道中蛊与中毒的区别。」 靖光帝略微思索,忽而道:「他特意绕过了朕,费了这么多心思,只为了让太后来告知朕此事?」 太后为赵羡说话,解释道:「倒不是他逾矩了,巫蛊之术,在前朝便是祸事,每每出现,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他不敢直说,也实属正常。」 靖光帝心里这才平静了些许,但仍旧忿忿道:「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太后想了想,道:「大概是,他的王妃也擅蛊?」 「晋王妃?!」靖光帝震惊得嗓门都提高了,他瞪着眼道:「晋王妃竟然擅长蛊术?朕怎么不知道?」 太后望着他的眼神分外平静,道:「皇上不知道,这不是正常的事情么?蛊术这种旁门左道,你们不是向来十分忌惮?」 闻言,靖光帝立即为自己辩解道:「朕可没有这么说过。」 太后撇开眼,冷哼道:「先帝当年可是亲口说过的,巫蛊于平常人而言,乃是祸事,应谨慎收敛,勿要广为人知,以免上行下效,酿成大祸。」 靖光帝反应极快:「可朕不是平常人。」 太后默然片刻,只得赞同道:「皇上说得十分有理。」 靖光帝吐出一口气,忽然反应过来,道:「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比如贤王为何会中蛊?下蛊之人又是谁?」 他说到这里,眉头再次慢慢地皱起,道:「晋王妃若是擅蛊,那她应该也能知道下蛊之人的身份……」 太后道:「哀家大概猜到了一些。」 靖光帝:…… 合着从头到尾就只有朕一个人不知道,你们全都知道? 无视靖光帝不可置信的表情,太后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这才道:「有一桩事情,哀家一直没有告诉皇上,原先本想着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到如今,恐怕不得不说了。」 闻言,靖光帝心里骤然一突,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些心理准备,道:「太后请说,朕还承受得住。」 太后眼神不信,望着他:「果真?」 靖光帝的声音铿锵有力:「自然。」 太后便不藏话了,直言道:「寿王的腿伤,其实在多年前便已经痊愈了。」 这回即便是靖光帝做了准备,乍一听到这句话时,第一个反应仍然是有些不敢相信,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太后平静地望着他,慢慢地重复一遍:「哀家说,寿王的腿,很多年前便已经痊愈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地道:「哀家当年手中的蛊养成的时候,想过替寿王治腿,但是没想到再见他时,他的腿伤已经好了,用不上蛊,所以哀家也就没提这事了。」 「只是哀家没想到,他竟然能在轮椅上一坐就是七八年,其心性之坚忍,当真是非常人能比。」 她的语气里甚至还带了几分赞赏之意,靖光帝听着,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得劲,想想自己还每年都往寿王府里大批大批地赐药,他的一颗心就仿佛被搁到了外头的冰天雪地里似的,凉飕飕的。 靖光帝满心郁闷,忽而又想起一事,谨慎道:「他那个神医又是什么来历?还给他治腿,治腿自然是假的了,那个叫姒眉的小姑娘并不通医术,还与晋王妃同族,那是也会用蛊了?」 太后道:「皇上说得没错。」 靖光帝深吸一口气,他捏紧了拳,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道:「这会用蛊的人,也太多了些。」 「至于贤王一事,自然无可避免地与她们有所牵扯,」太后慢悠悠道:「牵扯她们,就意味着牵扯到了两位王爷,皇上要怎么打算,下一步要如何做,哀家也不过问,只是今日特意来给皇上提个醒。」 靖光帝看向她,太后道:「皇上,人与蛊不同,蛊不过是虫蚁,争斗只是小打小闹,两者之间的生死罢了,而换做了人,其后果与影响,将会远远超出预料,甚至会动荡整个朝廷。」 靖光帝眉心皱起,他沉声道:「朕明白太后的意思。」 「那就好,」太后站起身来,道:「时候也不早了,哀家就不打扰皇上用膳了,摆驾,回慈宁宫。」 太后没有预兆地来了,走时也是潇潇洒洒,留下靖光帝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愁,对着满桌子的菜饭,没有一丝胃口,刘春满听完了全程,此时整个人心惊胆战的,小声道:「皇上,菜都凉了,奴才再让人去热热?」 「别热了,朕吃不下,」靖光帝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朕就算是吃了,也克化不了啊。」 「来人,宣太医,朕觉得有些不舒服。」 靖光帝身体不舒服,自然是要紧着宣太医,太医还没来,风声立即就传开去,没过多久,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皇上身体不好,晚膳一口都没吃,直接宣太医了。 那太医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一路上恨不得长八条腿,等给靖光帝诊了脉,脉象平稳,观其形色,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而已,望闻问切了好半天,太医什么毛病也看不出来,一颗心吊得老高,直觉自己要保不住头上的帽子了。 太医遂小心翼翼问靖光帝:「皇上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靖光帝叹了一口气:「朕觉得头痛啊。」 太医登时一凛:头痛,那可是大事啊!他一个人诊不了,立即又请了救兵,不多时,整个太医院的老太医都被叫过来了,要给皇上治头痛。 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大半夜也没个结果,于是乎,消息灵通的那些人又接到了新的情报。 皇上恐怕是得了大病了,这群太医在养心殿呆了两个时辰了,束手无策,危矣! 晋王府。 赵羡回来的时候,已是上灯时分了,他回了主院,寒璧正从屋里出来,见了他连忙行礼,赵羡问道:「王妃呢?」 寒璧道:「娘娘在看书,奴婢去厨下取些小食来。」 v第40章[02.09] 赵羡听罢摆了摆手,示意她去,自己进了屋里,却见烛光黄昏,姒幽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 赵羡走近她,姒幽的视线仍旧牢牢粘在书页上,口中轻声道:「今日怎么这样晚?」 闻言,赵羡笑答:「阿幽想我了么?」 姒幽的目光终于离开了书,挪到了他的脸上,盯着他看,片刻之后,她才答道:「没有。」 两个字说得诚恳又认真,叫赵羡无言以对,他将人搂入怀中,牢牢抱住,故作失望地道:「阿幽竟然不想我,实在令人难过。」 姒幽顺手拿起书,杵在他的下巴上,退开些,淡声道:「好好说话。」 赵羡却偏不,他抱着怀中人,冲她耳边吐气,小声道:「我想阿幽了。」 姒幽抬起眼与他对视片刻,两息之后,她放弃了,将书挪开了,赵羡赢得了短暂的胜利,他喜滋滋地亲了一口姒幽,道:「今日我让人送了一盏灯来,你喜不喜欢?」 「灯?」姒幽愣了一下,道:「你是说那盏琉璃灯么?」 「正是,」赵羡道:「那是我特意让人烧制出来的。」 姒幽起身,将那盏琉璃灯拿过来,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灯。」 赵羡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笑道:「阿幽有没有觉得这灯眼熟?」 姒幽打量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那琉璃上摸了摸,道:「这是竹灯的样式。」 她从前还住在巫族时,家中所有的灯都是用竹子编成的,这琉璃灯显然是仿照竹灯的模样来做的,上面甚至有细微的竹节纹路,若不是仔细摸,恐怕还看不出来。 赵羡道:「阿幽真聪明。」 他说着,又去取了一个烛台来,将琉璃灯燃起,霎时间暖黄的光晕从琉璃灯的内部倾泻而出,整盏灯都自内而外地亮了起来,仿佛天上的一颗熠熠明珠,满堂辉光,美不胜收。 上面原本不引人注意的竹节纹路也因此一点点凸显出来,分外熟悉,姒幽望着那盏灯,忽而道:「我说谎了。」 赵羡愣了一下,却见姒幽抬起头来看他,向来清冷的眉目里竟然透着些微的笑意,在那温暖的烛光下,美不胜收,他心中一动,眸光暗沉,声音低低问道:「说了什么谎?」 「想你了。」姒幽说完,便略微倾身,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轻吻,仿佛冬日里一片轻盈的雪花。 赵羡扣住她的腰身,笑道:「那就多想想,我不嫌麻烦。」 …… 却说靖光帝这一病,第二日连早朝都没上,赵羡自然要与姒幽一同入宫探望,但是没成想,靖光帝谁也不想见,他们二人被拒之门外。 而同样被拦在养心殿前的,还有寿王赵瑢。 气氛一时间很是怪异,赵瑢率先开口笑着寒暄道:「四弟也来了。」 赵羡也笑,道:「不及皇兄来得早,惭愧。」 两人俱是知道对方的未尽之言,不约而同地互相沉默片刻,赵瑢岔开话题道:「听说皇弟昨日给皇祖母送了一尊琉璃佛像,为兄这么多年来一直深居府内,还从未见过琉璃烧制的佛像,改日若是可以,也好让我开开眼,见一见世面。」 闻言,赵羡轻笑一声,道:「皇兄可知道这琉璃佛像为何如此珍贵吗?」 「哦?」赵瑢迟疑道:「为兄不知,愿闻其详。」 赵羡望着他的眼睛,道:「珍贵的并非是这佛像用琉璃烧制成的,而是这佛像在世间,只此一尊,再也找不出另一尊一模一样的,皇兄若是真心想开眼界,也可去往慈宁宫求一求皇祖母。」 赵瑢的神色微微一滞,被赵羡这么说,他不恼反笑了:「皇弟言之有理,是我妄言了。」 话说到这里已尽了,两人之间虽然并未争吵,气氛甚至还算的上融洽,但是不知为何,就仿佛已经经过了一场交锋似的,旁人还没有来得及察觉,锋芒便已经隐匿了。 赵羡牵起姒幽的手,两人走在宫道上,墙头瓦上还残留着未融化干净的积雪,十一月的天气有些过于冷了,冰棱倒挂下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剔透的光芒。 姒幽微凉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源源不断的暖意从皮肤相接的地方传来,好似一个暖炉一般,分外温暖。 她走了几步,忽然问道:「琉璃灯也是只有一盏么?」 赵羡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抚了抚她被冷风吹乱的鬓发,忍俊不禁地笑道:「自然,世间只有那一盏琉璃灯。」 十一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小太监对着几乎要冻僵的手呵了一口气,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宫道,转过宫门,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差点撞上了来人,好在他反应机敏,连忙住了脚,同时往后一退,紧紧贴住墙,那一瞬间,他差点怀疑自己呼吸不上来了。 待看清楚了来人,小太监连忙战战兢兢地跪下赔罪:「奴才该死,冲撞了寿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他吓得六神无主,拼命磕头,像他们这样卑贱的宫人,冲撞了主子,惹得贵人一个不高兴,被打死的都是有的,小太监想到这里,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后悔不迭。 赵瑢低头看了看那地上跪着的小太监,眼神沉沉如暗夜一般,甚至带着几分戾气,幸而那小太监并未发现,还在一味地叩头,身子抖如筛糠,显然是吓得狠了。 赵瑢瞟了他一眼,沉声开口:「滚。」 只一个字,那太监却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恨不得自己生了八条腿,立即消失在原地算了。 他甚至没敢去想,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寿王殿下,今日为何竟然会反常。 赵瑢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心头涌动的狂躁情绪压下来。 他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功亏一篑。 昨天赵羡去了一趟慈宁宫之后,太后就立即去找了靖光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晚上靖光帝就说是病倒了。 靖光帝身体一向甚好,这病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来的,光是想想其中可能的原因,赵瑢就直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v第41章[02.13] 那是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更令人不悦的是,慈宁宫里的消息竟是半点都打听不到,无论赵瑢花费了多少心思,那没几个人的慈宁宫就宛如铁桶一座,什么都挖不出来。 赵瑢自然也不可能亲自去问太后,所以这事情只能自己咬牙认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在什么时候开始待见赵羡了? 赵瑢心里有事,走路带风,回了寿王府,却见姒眉正从外面进来,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吃得腮帮子鼓起,见了赵瑢这副模样,不由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因她嘴里的东西没有吃完,说话含含糊糊,听不真切,赵瑢看了她一眼,道:「把东西吃了再说话。」 姒眉果然吃了,又重复一遍问道:「谁开罪了你?你这脸色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赵瑢:…… 他没答话,过了片刻,忽然道:「听人说你昨日去了坤宁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姒眉在旁边坐下,道:「是你母后叫我去的,我本来还嫌麻烦。」 「母后?」赵瑢眉头轻皱,疑惑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姒眉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娘想要让我嫁给你,我没答应。」 赵瑢正在喝茶,听了这句话,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他咳个不停,断断续续地问:「你说——什、什么?!」 姒眉撇了撇嘴,道:「不过我没答应,我们巫族的女子,从不入赘。」 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果子,咔嚓咔嚓咬起来,不知想起了什么,顿了片刻,又恶狠狠地补充道:「姒幽不算。」 赵瑢:……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自然对姒眉的巫族习俗有所耳闻,虽然不敢苟同,但是就连蛊虫这种古怪的东西都有,更别说那奇奇怪怪的风俗了,不足为奇, 他放下茶盏,轻咳一声,道:「也不知我母后在想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姒眉不禁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 赵瑢竟无言以对。 他又咳了一声,问道:「你昨日从宫里出来,可是遇见了晋王?」 姒眉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眼来看他,几乎就在那短短几息之间,她的目光便转为了冷,恍如数九寒冬里凝结的冰,与之前全然不同,这切换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快了,她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又想阻止我?」 她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我从一开始便说了,这个人的性命,我是要定了,你便是阻拦也无用的。」 姒眉说着,又咔嚓咔嚓地嚼起果子来,没什么情绪地道:「我昨天是碰见他了,还送了他一件小礼物,你想怎么样?」 她最后的语气转为了冷硬,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瑢,满眼都是挑衅。 每次遇到这个问题,姒眉都是如此的反应,一扫之前的活泼,整个人变得极具攻击性,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猫似的,赵瑢已经习惯了,不欲与她争吵,只是岔开话题道:「我有别的事情想问你。」 果然,不提那两人,姒眉的情绪又渐渐平稳下来,她道:「什么事?」 赵瑢道:「你可听说过,有一种蛊,需要以别的毒来压制的?」 姒眉听罢便道:「那可多了去了,一旦有人中了厉害的蛊无法解,便需要用另一种厉害的毒来压制,两者制衡之下,才能免于一死。」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长此以往,此人的身体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寿命比不得平常人,普通人能活个六七十年,这人至多也就活二十几年。」 赵瑢听了,面上浮现深思之色,他道:「你们巫族不是有心蛊么?难道就连心蛊也无法压制这蛊毒?」 姒眉道:「心蛊有厉害的,也有不厉害的,并不是心蛊可以解所有的蛊毒。」 她说着,剥了一瓣儿橘子扔进嘴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来看向赵瑢,道:「你的意思是说,赵羡身上被下了厉害的蛊毒?」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连橘子也不吃了,自顾自地猜测道:「心蛊于巫族人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我之前还奇怪,阿幽姐——姒幽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将心蛊给了出去,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姒眉猛地一拍手,表情堪称快意地道:「原来是赵羡中了蛊毒,靠着这心蛊吊命了,活该!」 听她如此猜测,赵瑢到了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咽了回去,顺着话头继续往下道:「若是蛊毒未解,心蛊却被收回去了,此人又当如何?」 姒眉面上还带着笑,道:「自然要被毒死了,这还用问?」 她说着,站起身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我要去看看,那赵羡是不是当真中了厉害的蛊毒,若真是,我须得想个办法尽快引走那心蛊。」 姒眉说完便走了,赵瑢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来慢慢喝了一口,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来。 赵羡有没有中蛊毒他不知道,不过晋王妃是中了厉害的蛊的,而且直到如今都还未解。 不知姒眉这一回,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赵瑢放下茶盏,低声道:「进来。」 那人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是一名侍卫打扮的青年,他手里捧着一个朱漆的雕花匣子,道:「启禀王爷,东西已经带来了。」 赵瑢微微抬了抬下颔,道:「打开看看。」 「是。」 那侍卫领命,单手小心揭开了匣子,露出了里面的一抹赤红色,映衬着白色的丝绢,分外扎眼。 v第42章[02.13] 那是一条赤红色的小蛇,只有成年人的食指粗细,不长,被盘曲在那匣子里面,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赵瑢轻轻挑眉,语气讶异:「死了?」 「没有,」侍卫连忙道:「属下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王爷,蛇在冬天是会冬眠的。」 经他提醒,赵瑢才想起来这茬,道:「原来如此,本王险些忘了。」 他盯着那蛇看了几眼,甚至伸手过去摸了摸,蛇鳞细滑,又带着细微的粗粝,赤红如火焰一般的颜色,此时触感却冰冷无比,他收回手,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道:「拿下去杀了吧,别留着。」 侍卫毫不迟疑地应声:「是,属下遵命。」 赵瑢拿出洁白的丝绢擦了擦手,吩咐道:「做得干净些,别留后患。」 侍卫立即心领神会,道:「王爷放心,属下明白。」 目送王府侍卫带着那朱漆匣子离开,赵瑢将丝绢扔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着桌沿,发出轻微的声响,颇有节奏,仿佛在筹算着什么似的。 …… 晋王府。 姒幽将竹管轻轻合上,面前摆放着一座高大的竹架,上面一格一格分开,每一格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匣子和竹管,排列有序,看似整整齐齐的,但是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最左边的架子上,那是赤蛇待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赤蛇已不知去哪里了。 这本是常事,赤蛇总喜欢乱窜,经常窝在哪个角落里,三两天才被人发现,关不住它,而十二月正是姒幽要准备压制蛊毒的时间,所以也不敢真的让它冬眠睡过去。 只是今日不见它,姒幽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点不祥的预感。 她出了门,问外面的寒璧道:「你见到蛇了么?」 寒璧道:「今日早上起来还见着,在娘娘房间的屏风下面。」 房间里有地龙,温度适宜,赤蛇一般都在房间里待着,姒幽便回去找,哪知找了一遍,并不见赤蛇的踪迹,寒璧的脸登时就白了,她自然是知道这蛇对于姒幽的重要性,遂道:「奴婢立即叫人一起去寻,许是不小心爬出去了。」 然而当寒璧发动了整个院子的下人找了半日,险些将地砖都翻起来了,也什么都没有找见,花圃都被翻乱了,廊下的灯笼也被拆了下来,总之能藏的地方都被找过了,那赤蛇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踪迹也无。 数九寒冬,冷风嗖嗖的,寒璧却觉得脊背上都渗出了汗来,整个人不知究竟是冷还是热,身子一个劲打颤。 姒幽站在廊下,表情却比她更平静,仿佛找不到那赤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淡淡道:「找不到就算了,散了罢。」 寒璧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道:「娘娘,那您怎么办?」 姒幽微微侧了头,道:「总会有办法的,你让他们都散了吧。」 她都这么说了,寒璧也没有法子,听命让众人散去,她自己却不死心,目光在院子里逡巡流连,仿佛恨不得还要再把地皮给细细翻上一遍似的。 而赵羡,自然是在回府的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既惊又怒,下令让王府所有的下人都去找,即便是把王府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下人们担心受到怨责,自然是铆足了劲去找,各个墙头墙角,石砖缝隙里面,有些墙时日过久,下面裂了缝,干脆就将整堵墙都给推倒了,一点点搜索,等姒幽发觉时,自己院子里的那株梅树都差点要被连根拔起了。 她立刻不许下人们再动,回头对赵羡道:「既是找不到,也就不必找了。」 赵羡眉心紧皱,不赞同道:「不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你身上的蛊又该怎么办?」 姒幽道:「总会有办法的,你这样搜也是无用。」 赵羡不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蛇一旦到了冷的地方,就无法爬出多远,当初我们才从大秦山出来时,赤蛇也跑出去过一次,它根本来不及躲藏,就会被冻僵。」 他说到这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沉沉道:「所以,它除了这个院子,还能爬去哪里?」 姒幽道:「你怀疑有人悄悄带走了它?」 「不是怀疑,」赵羡的声音变得冰冷:「是肯定。」 他说完,立即吩咐人叫来管家,将整个王府的下人都召集了过来,足足有七八十号人,将整个花厅前面挤了个满满当当,开始挨个盘问。 赵羡不嫌麻烦,端坐在上方,望着人群,在没有查出来之前,所有人都跑不了。 查到了最后,还真叫管家发现了一点端倪,少了一个人,那人原本是个花匠,但是从今日下午起,就没有人见过他了。 赵羡听罢,沉声道:「去找。」 管家听命,带了侍卫几乎将整个王府都找遍了,也不见那花匠,若是放在往常或许无人注意,但是在这个当口,怎么看都很有嫌疑了。 赵羡按了按眉心,正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刚刚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就在王府外面转悠,也不知是做什么的,赵羡听了,顿时精神一振,立即道:「带过来!」 「是。」 不多时,那人就被侍卫抓了过来,赵羡抬眼一看,颇是眼熟,耳边冷不丁传来姒幽的声音:「阿眉?怎么是你?」 赵羡定睛看了看,好么,被侍卫押着的那个人,正是此刻应该在寿王府里的姒眉。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姒眉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挣扎着道:「放开我!」 赵羡不理她,反而问道:「你不在寿王府里待着,跑到我们府外来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姒眉冷哼一声,撇过头去,道:「我去哪里还用得着给你们说?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赵羡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我府中才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疑心与你有关,自然要好好盘查一番了。」 闻言,姒眉瞪起眼,不可置信一般,怒气冲冲道:「你怀疑我偷你的东西?简直可笑!」 v第43章[02.13] 赵羡不理她,重复问了一遍:「你来我府外做什么?若是不肯说,我便只好将你送去衙门见官了。」 无论赵羡怎么问,姒眉都不肯回答,逼急了就冷笑道:「我是来看看你死了没。」 她的讥嘲与挑衅赵羡全然不看在眼里,甚至懒得去搭理,只是觉得姒眉这反应愈发地可疑了,正在两人僵持间,姒幽忽然开口道:「不是她做的,你将她放了吧。」 那两名侍卫这才松开了姒眉的双臂,她甩了甩被扭得生痛的手,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那速度要多快有多快,恨不得一步就踏出这晋王府。 沉默良久之后,赵羡眸光微暗,对姒幽道:「是我的错。」 姒幽不解地看向他,赵羡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我当时不该向寿王问起神医时长卿,或许就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声音转为低沉,姒幽听了,面上浮现些微的诧异之色,她道:「这与你并无关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赵羡却道:「终归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说着,伸手将姒幽揽入怀中,下颔抵在她如堆云一般的发上,鼻息间满是淡淡的青竹气息,赵羡道:「我会想到办法的,阿幽。」 姒幽没再说什么,她只是伸手握住赵羡的手,仿佛一种无言的安抚。 ……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檐上的残雪渐渐凝结成冰,寒意侵袭,如深入骨髓之中。 晋王府书斋的灯却仍旧未灭,赵羡坐在书案前,伸手拨了拨灯芯,光芒一点点亮起来,他继续看着面前的卷宗,直到外面传来了叩门声,打破了这一室的静寂。 赵羡放下手中的笔,道:「进来。」 门便被推开了,一名身着深色衣裳的少年踏入门里,寒冷的夜风顺势钻了进来,吹得火烛一阵摇晃不定,虚影绰绰。 赵羡道:「找到了?」 江九面上闪过一丝犹豫,道:「找是找到了,不过……」 赵羡心里浮现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江九道:「不过属下找到它的时候,已经死了。」 他道:「王爷要看看吗?」 意料之中,赵羡按了按眉心,他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摆了摆手,示意江九继续。 江九道:「属下秘密调查了一番,确实是寿王府里的人所为,那个花匠也不见了踪迹,恐怕是被灭口了。」 赵羡抿起唇,道:「我知道了,你现在立即派人去寻访,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赤蛇。」 「是。」 次日一早,姒幽还睡得有些迷蒙间,听到了赵羡叫自己的名字,她渐渐醒转过来,睁开一双困倦的眼睛,因为还未完全清醒,眼神放空,好半天才看见赵羡的脸,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怎么了?」 赵羡道:「阿幽,今日要进宫给太后娘娘和父皇请安。」 他一说,姒幽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他们都必须一道进宫请安。 洗过脸之后,姒幽才清醒了些,任由赵羡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上了王府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驶而去。 先是去了慈宁宫,哪知宫人回禀道:「太后娘娘前日便去了护国寺听高僧讲解佛法,还未回宫。」 赵羡眼中闪过几分失望,又问道:「太后几时回来?」 宫人答道:「往日娘娘去佛寺听禅,长则七八日,短则三五天。」 赵羡只得道:「若是太后娘娘回宫,记得来告诉本王一声。」 「是,奴婢明白了。」 赵羡牵起姒幽,两人离开了慈宁宫,一路上,姒幽见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道:「你在想什么?」 赵羡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我想问一问皇祖母,她既然也擅长蛊术,或许有办法医治你身上的蛊毒。」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只是万万没想到,皇祖母这几日不在慈宁宫。」 闻言,姒幽便道:「那就等她回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前面来了一行人,姒幽仔细一看,确实淑妃的仪仗,有些日子不见,她的脸色不知怎么很是苍白,不时发出低低的咳嗽声,神色萎靡。 姒幽与赵羡看见了淑妃,淑妃自然也看见了他们,一摆手,宫人便都停了下来,姒幽与赵羡也同时停下脚步。 淑妃坐在舆轿上,朝他们望来,道:「晋王、晋王妃二位这是要去给皇上请安么?」 赵羡一贯与她不和,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道:「是。」 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姒幽索性没有开口,气氛不免有些尴尬,淑妃的面色微微变了些,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观其神态,竟然还算和气,道:「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吧,本宫才从皇后娘娘那里来,听说皇上已经准备上朝了,别耽搁了时辰。」 她说完,竟还吩咐宫人退至宫道一旁,给赵羡与姒幽让开了路,赵羡见她这番作态,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没错,今儿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 那就是淑妃有问题了。 赵羡的表情有些古怪,他轻扯出一点笑意,望了淑妃一眼,淑妃却别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自己交叠的手指上,仿佛在避开一般。 赵羡随口道:「多谢淑妃娘娘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淑妃才掩唇重重咳嗽起来,许久之后,吩咐道:「回宫吧。」 v第44章[02.13] …… 冬天的傍晚,天色暗得有些早,散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灯笼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将未化的残雪与冰凌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赵羡顺着宫墙往前走,不多时,他听见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小跑着过来,他抬起头一看,是一个小太监。 不曾想那小太监竟冲着他过来了,利索地行了礼,压低声音道:「晋王爷殿下,有人想见您。」 赵羡挑了一下眉:「谁?」 小太监小声答道:「是淑妃娘娘。」 这下赵羡更是诧异了,他与淑妃虽无新仇,却有旧怨在,今日淑妃的举止有些奇怪,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厌恶对方,遂想也没想,便道:「本王与淑妃娘娘交情平平,如今时候不早了,若是有事,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他说完便要走,哪知那小太监急了,一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赵羡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宫人,顿时变了脸色,冷声斥道:「放肆!」 小太监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道:「奴才也是情急之下,一时忘了规矩,求王爷饶命,可是淑妃娘娘说了,一定要请您前去,说是与从前的贤妃娘娘有关。」 听罢这话,赵羡的神色倏然沉了下来,望着那小太监,语气没有一丝情绪:「是什么事情?」 「奴才不知。」 赵羡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后脑勺给盯出一个洞似的,最后才道:「带路。」 小太监如蒙大赦,顿时狠狠松了一口气,连忙爬起来,道:「王爷请随奴才来。」 赵羡跟着那小太监一路穿过宫道与宫门,天气太冷了,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昏暗的宫灯映照下来,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直到到了一个园子内,赵羡见到了淑妃,她正坐在小亭内,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炉,上面正煮着水。 赵羡走过去,打量几眼,道:「听闻淑妃娘娘叫我前来,是有事?」 淑妃起身道:「是,晋王请坐。」 赵羡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茶盏茶壶,嗤笑了一声,道:「淑妃娘娘好雅兴。」 淑妃不理会他这带着刺的话,水正好开了,她示意宫人冲茶,口中道:「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算不得什么好茶,还请晋王莫要见怪。」 茶香袅袅,在清寒的空气中显得愈发淡,冲好的茶放在了赵羡面前,他端起来看了几眼,并不喝,又放下了,对淑妃道:「淑妃娘娘若是不想说,我这就走了,府里还有事情,耽搁不得。」 淑妃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宫人连忙替她轻轻拍着肩背顺气,她摆了摆手,道:「都下去。」 于是大部分宫人都退下了,唯有她的贴身宫婢还站在一旁伺候,赵羡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就像对面坐的是一尊石像而已。 他与淑妃之间的积怨,由来已久,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消解了,今日会来,也只是因为事关他的母妃罢了。 淑妃的咳嗽渐渐停下,望着赵羡,道:「王爷如今大概是很不待见本宫了。」 乍闻此言,赵羡哂然一笑,道:「看来娘娘是眼明心亮,很有几分自知之明了。」 淑妃默然片刻,道:「当时你年幼,来我宫中,本宫确实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望王爷海涵。」 若说之前赵羡还觉得她有些古怪,此时简直称得上是吃惊了,无他,淑妃从来都是傲慢而刻薄的,说起话更是冷嘲热讽,这种印象在赵羡年纪还小的时候,便已经根深蒂固了,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淑妃是不是一个锥子转世,说话喜欢往人心窝子里戳,一戳一个洞,极是刻薄。 所以她说了这话,赵羡好一阵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看天色,尔后笑了:「淑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往事具已,再提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他懒得再兜圈子,目光锐利地看着淑妃,道:「娘娘今日大费周章地请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淑妃掩唇低低咳嗽一声,末了,才道:「实不相瞒,本宫是有一件事想告诉王爷,是……有关于寿王的。」 赵羡猛然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淑妃,冷声道:「看来本王不该来这一趟,实在是浪费时间。」 他说完便要走,淑妃紧跟着站起来,开口道:「寿王是皇后所出,是正经的嫡子,王爷难道就甘愿屈于他之下吗?」 「如今贤王已废,寿王的下一个要铲除的目标,就是王爷了。」 「王爷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赵羡的步伐应声而止,过了许久,他才道:「娘娘此言,甚是有趣。」 「本王未敢肖想那个位置,娘娘若是想怂恿本王,恐怕打错了算盘,今日之事,本王就当没有听过,娘娘也只当没有说过,好自为之。」 赵羡说完,便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大步离去,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花木之后,看不见踪迹了。 四周寂静无声,片刻之后,才响起一声低低的咳嗽,淑妃一手掩唇,压抑的咳嗽声自指缝间溢出来,她的眼底浮现出失望之色。 贴身宫女连忙替她顺气,一边埋怨道:「这晋王殿下实在是太冷淡了,娘娘都如此示弱了,他竟半点反应也无。」 淑妃闭了一下眼,摆了摆手,道:「这是自然,他心里是恨我的。」 「在某种事情上,赵羡算得上是一个很记仇的人,若他真的答应了,反倒奇怪了。」 宫婢面有难色道:「晋王殿下软硬不吃,现在该如何是好?」 淑妃睁着眼,望向漆黑的夜空,喃喃道:「没关系,本宫还有时间,只要……只要寿王未登基,一切都来得及。」 她虽是如此说着,眼底的忧色却半点都不曾少,冰冷的夜风自远方吹来,寒意如刀一般涌入肺腔,生痛无比,令她止不住再次轻咳起来。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飘落下来,时隔几日,又开始下雪了。 …… v第45章[02.13] 赵羡才出了宫门不久,天上就飘起了雪,一直等他回到王府时都没有停,他披着风雪回了主院,推开门时,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将他满身的寒气一扫而空。 一名丫鬟连忙过来将他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赵羡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一遍,不见姒幽,便问道:「阿幽去哪里了?」 丫鬟恭敬答道:「娘娘在书斋,乐阳公主来了。」 赵羡听罢,二话不说,又转身往门外走,那丫鬟立即跟上,抖开大氅再次替他披上。 书斋里很是温暖,白铜云纹盆里燃着炭,烧得旺旺的,赵玉然一手托着下巴盘腿坐在榻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粒白子,想放又不敢放,眉头紧皱,深思的神色仿佛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姒幽坐在她对面,姿态悠闲,甚至还一手拿着书,不时抽空看几眼,正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书斋的门就被推开了,冷风卷了进来,赵玉然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心有余悸地埋怨道:「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也不敲个门?」 赵羡嗤笑一声:「我在我自己的府里,要敲什么门?倒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宫,莫不是皮痒了?」 赵玉然撇了撇嘴,道:「我今日不回宫了。」 「不回宫?」赵羡正在解开大氅的细带,听了这话,诧异地一挑眉,道:「不回去你准备睡街上么?」 赵玉然却小声嘀咕道:「我就睡这里。」 「你说什么?」赵羡手上的动作一顿,仿佛是没听清楚似的,问姒幽道:「她刚刚说了什么?」 姒幽瞟了一眼棋盘,然后将目光再次挪回书上,淡淡答道:「她说,她今晚要睡王府。」 听了这话,赵羡简直要笑了:「好胆量,不知你今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就不怕父皇教训你?」 赵玉然气鼓鼓道:「我已派人回宫去说了,父皇必不会责怪。」 赵羡讥嘲道:「你派去知会的人回来了吗?」 赵玉然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人是派出去了,就是没回来通禀情况。 赵羡懒得与她纠缠,扬声道:「来人,去备车马,将公主送回皇宫。」 闻言,赵玉然反应极快,立即往榻上蹿,口中叫道:「我不回去!你别逼我!」 赵羡充耳不闻,只是道:「我不逼你,明日父皇就要来逼我了,你敢留,我却是不敢的,你快下来!」 「我不!」赵玉然死死抓住窗棂,向姒幽求助道:「阿幽,快救救我!」 姒幽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了开来,淡声道:「别吵了。」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赵羡倒是没再逼迫赵玉然,只是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疑:「你莫不是闯了什么大祸,才躲到我这里来的?我这庙小的很,恐怕接待不了你。」 赵玉然反驳道:「我可没有闯祸。」 赵羡不信:「那是因为什么,让你这样死皮赖脸也要待在我这府里的?」 赵玉然一双眼睛骨碌乱转,支吾道:「你让我待几日就好了。」 赵羡冷笑道:「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赵玉然又去看姒幽,眼中带着几分哀求之意:「阿幽,你管管皇兄……」 姒幽看她表情可怜,想了想,道:「你要留下也可以,不过先说说缘由,我们也好有些头绪,免得皇宫里派人来,不知如何应对。」 「好吧……」赵玉然妥协了,道:「是皇后娘娘,她近日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对我的亲事热衷起来了,今日叫了我去,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还问这家公子那家公子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苦着一张脸道:「我哪儿知道那些公子是圆是扁啊?碍着面子,我不好直接回绝了,只推说不清楚,她便将一大堆画像送到我宫里来,叫我好好看,若有看中了便告诉她一声。」 赵玉然说完,一脸烦闷地道:「事情我告诉你们了,阿幽,我这几日都不想回宫了。」 姒幽听明白了,想了想,道:「可你总归是要回去的,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赵羡嗤笑一声:「小孩子心性,你这样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若是不喜欢,直接回了皇后便是,躲着有什么用?」 赵玉然不服气地道:「你当我没有回过?回了她,她过几日又会叫我过去,说张三不满意,还有李四,总会有一个满意的,可是我还不想成亲。」 「等过些日子,皇祖母就回来了,」赵玉然道:「我去求求皇祖母,让她替我想个法子,好叫我再过一年的清净日子。」 她神色萎靡地趴在小几旁,一脸的生无可恋,看上去宛如一只被人抛弃了的猫儿似的,可怜巴巴,姒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赵羡唔了一声,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道:「你知道皇祖母什么时候回宫?」 赵玉然道:「我已派人去护国寺问了,她三日后就会回来。」 「嗯,」看在她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的份上,赵羡大发慈悲地放了她一马,道:「留在这里倒是可以,不过皇祖母一回宫,你就得赶紧回去,至于父皇那边,你自己去想办法。」 闻言,赵玉然顿时面露开怀之色,欣喜道:「谢谢皇兄!」 …… 十二月初,大雪小雪不断,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京师,银装素裹,仿佛置身与冰雪之中一般,天与地都融为了一色。 清晨时分,赵羡正在与姒幽用早膳,赵玉然从门外进来了,她穿着一身绯色的袄子,披着同色的斗篷,边上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整个人眉目清秀,十分灵动。 赵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赵玉然自然察觉了,喜气洋洋道:「怎么样?皇兄,我这一身好不好看?前些日子特意叫人去裁的。」 「嗯,」赵羡停顿了一下,评价道:「红彤彤的,像一挂会走路的鞭炮。」 赵玉然:…… v第46章[03.01] 姒幽看了赵羡一眼,道:「你说她作甚?」 赵玉然一见有人撑腰,顿时又神气起来,指责道:「皇兄你若是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赵羡勾了勾唇,果然闭了嘴,替姒幽舀了一碗汤,温声道:「阿幽,先喝汤,等会就冷了。」 赵玉然在桌边坐下,面前早已摆好了碗筷,只是那边传来她皇兄的低声细语,殷勤得不行,恨不得手把手喂给姒幽了,顿时觉得自己好生孤单,像是还没吃就已经饱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留在晋王府或许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等用过早膳之后,赵羡要准备去上朝,临行时想起了什么,特意叫来管家,吩咐道:「再给王妃裁几件衣裳。」 管家冷不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神,才道:「是,老奴知道了。」 赵羡补充道:「要红色的料子,边上有狐狸毛的。」 管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主子吩咐什么,照做就是了,立即答应下来。 赵羡这才满意地离开,他一看见赵玉然那身衣裳就想到了,那样艳丽的颜色,不知阿幽穿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想来一定是极美的。 马车早已停在大门口等候了,细碎的雪花洒落下来,赵羡还没出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王爷留步!」 是江七,她穿着一身深色衣裳,从后面大步追赶上来,神色冷峻道:「王爷,出事了。」 赵羡的脚步一顿,沉声道:「什么事情?」 江七走进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属下刚刚才接到消息,淑妃死了,您是不是昨日见过她?」 淑妃死了。 赵羡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道:「怎么回事?」 江七道:「是刚刚才递过来的消息,淑妃在晨起的时候,突然呕血,太医都没能赶上,就去了,看样子,像是中了剧毒。」 远处忽然传来些许动静,在寂静的长街上一点点传递过来,赵羡下意识看向王府大门外,紧接着,一队人马停了下来,打头那个翻身下马,遥遥冲赵羡拱了手,语气恭敬却又不失强硬,道:「晋王爷殿下,皇上召您速速进宫。」 江七看了看他们,眉头皱起:「王爷。」 赵羡面上神色不变,叮嘱道:「去告诉王妃,本王今日大概会晚一点回来,让她早些就寝,不必等了。」 「若是本王过了亥时还未归,明日就让她带上乐阳公主,你护着她们去护国寺还愿。」 江七听罢,颔首道:「是,属下明白了。」 王府外,马上的带刀侍卫忍不住催促道:「王爷,属下有皇命在身,还请王爷体谅一二。」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生硬了,赵羡抬眼去看他,凤目微微眯起,轻轻扬了扬下巴,命令道:「下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不解其意,但还是下了马,赵羡大步过去,从他手中抢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深色的大氅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落在马背上。 赵羡扯了扯缰绳,看着几个愣神的侍卫,冷声道:「不是皇上急召本王?走吧!」 他说完,拨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其余几个侍卫也立即纵马跟上,唯有那个被赶下了马的侍卫,两手空空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我……这……」 紧接着,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晋王府的大门也重重合上了。 …… 赵羡一路疾驰,率先到了皇宫的宣仁门,他翻身跃下马背,将缰绳一扔,踏着残雪大步往前走去,动作极其迅速,那几个侍卫差点要跟不上他的步伐。 等走了一段路,他才停下,问身后缀着的几人,道:「皇上如今在何处?」 经过方才的事情,那几个侍卫都不敢造次,只有一人谨慎答道:「皇上让王爷来了之后,直接去谨身殿。」 等赵羡还没到谨身殿时,就碰见了一行宫人过来,打头那个是刘春满,见了他,连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赵羡看了他一眼,道:「刘公公。」 刘春满躬着身子应答:「王爷。」 赵羡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顿了片刻,才道:「父皇一早派人来宣本王进宫,一路匆匆,本王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公公能否告知一声,也免得本王心里有个准备。」 刘春满听罢,迟疑片刻,低声道:「回王爷的话,是淑妃去了。」 赵羡恰到好处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道:「本王知道了,多谢公公告知。」 刘春满忙不迭道:「王爷折煞老奴了。」 从这里到谨身殿没多少路程,短短的时间里,赵羡的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最后都被深深埋在了那双暗沉的眼底,叫人无从窥伺。 他在外面等候片刻,刘春满才出来,道:「皇上召见,王爷请进。」 「多谢公公。」 赵羡思虑重重,低头踏入了谨身殿里,殿内很是安静,安静得仿佛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了心跳上。 他对着龙椅的位置拜了下去:「儿臣参加父皇。」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了…… v第47章[03.01] 靖光帝没有开口,赵羡低垂着头,眉心一点点皱起来,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迁怒于他吗? 他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做了不少的猜测,但是万万没想到靖光帝会是这种反应,无数思绪纷纷乱乱地在心底浮现,叫赵羡有些忍耐不住了。 正在这时,上方传来了靖光帝的声音,有些沉沉,道:「起来吧。」 「是,谢父皇。」 赵羡站起身来,靖光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他,问道:「你知道今日朕为何突然叫你过来吗?」 赵羡答道:「儿臣来时问了刘公公,略知一二。」 靖光帝嗯了一声,道:「你倒还知道打听打听。」 他继续道:「淑妃是今日早上晨起的时候没了的,听太医说,是中了剧毒。」 他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双手撑住膝盖,身子微微前倾,望着他,慢慢地道:「朕不知道是谁做下的这种事情,但是有人告诉朕,你昨天夜里去见了淑妃,是也不是?」 听闻此言,赵羡没有任何迟疑,立即答道:「回父皇的话,是,儿臣昨夜是见过淑妃娘娘。」 「嗯,」靖光帝站起身来,道:「说说,你见她做什么?」 赵羡略一犹豫,道:「儿臣散值的时候,淑妃娘娘派人来告知,说是有事情要告诉儿臣,儿臣当时并没有打算去的。」 靖光帝眉头轻皱:「那为何最后仍旧是去了?」 赵羡低下头,道:「淑妃派来的人说,事情与儿臣的母妃有关。」 听到这里,靖光帝倏然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道:「继续说,见了淑妃之后,她说了什么?」 赵羡顿了一下,答道:「什么都没有说。」 靖光帝挑了挑眉,眼神讶异,道:「她特意派人叫了你去,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说着便笑了:「这也是有意思。」 赵羡道:「并非是淑妃不说,而是儿臣没有听,自然是什么也没有说。」 靖光帝面上的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皱起眉来,道:「她要说,你又不肯听,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事关贤妃么?」 赵羡答道:「淑妃当时说,叫儿臣过去,并非是要说母妃的事情,而是有关于寿王,儿臣听到这里便拒绝了她,之后就离开了。」 他道:「此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儿臣一概不知。」 靖光帝皱着眉,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他负着手踱了两步,声音沉沉道:「朕派了人问过伺候淑妃的宫人,他们都说,你曾经与淑妃起了龃龉,还公然有过争执。」 赵羡听了,心里不由一紧,垂着头,听靖光帝继续说,岂料靖光帝话锋一转,道:「不过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你从前便与淑妃合不来,朕也看出来了,淑妃之死,也不一定与你相干,朕只是想知道,你接下来要如何证明自己与淑妃的死无关。」 他说着,转过身来,望着赵羡,语气意味深长道:「朕眼明心亮,可不代表别的人也是如此。」 「你明白吗?」 赵羡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底涌起几分热意,他深深一揖,道:「儿臣知道。」 「知道就好,」靖光帝在椅子上坐下,按了按眉心,语气有些疲惫,道:「淑妃近些年来一直身体不佳,朕也派了御医时时诊治,可却没有想到,最后出了这种事情。」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转为冰冷,带着一股子锐利的意味,仿佛开了刃的刀锋:「边关战事正吃紧,安王尚且在前线奋战杀敌,若是得知此事,朕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给安王一个交代?」 「设计此事的人,当真是心肠阴险至极!」 …… 文德殿。 大臣们都已经列位排好了,却迟迟不见靖光帝来上朝,正心有疑虑,纷纷以眼神交流询问,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人低声询问缘由,但是众大臣皆是摆手的摆手,摇头的摇头,都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靖光帝虽然每日散朝都早,但是上朝却很准时,从未迟过,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发生今日这种情况,文德殿里一时间响起了不少喁喁私语。 唯有赵瑢未曾参与,更有细心的人反应过来,低声道:「晋王也没有来。」 「怎么回事?晋王今日告假了么?」 立即又有人去转头问刑部的左右侍郎,左侍郎同大伙儿一样,一问三不知,倒是右侍郎慢吞吞道:「晋王殿下没有告假,他还说了今日要与本官一同对卷宗呢。」 「这就奇了,皇上没来,晋王也没有来,今儿是怎么回事?」 有人去问赵瑢:「寿王殿下,您知道吗?」 赵瑢温和笑笑,道:「本王也不知,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或许皇上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见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日上三竿,早朝的时间都过了大半,靖光帝才终于姗姗来迟,方才还嘤嘤嗡嗡热闹得如同菜市场的文德殿霎时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大臣们皆是垂手敛目,静立等候,直到那熟悉的明黄色龙袍在眼角余光范围之内滑过。 众大臣在山呼之后,才听见上面传来靖光帝的声音:「平身,诸位开始奏事吧。」 然而在此之外,晋王仍旧是没有来,他往日站的地方空出来一块,所有的大臣们都心有疑虑,这晋王爷到底做什么去了?又没告假,竟然敢不上朝,不会是睡过头了罢? v第48章[03.01] 靖光帝坐在上首,自然是看出了所有人眼中的疑色,他的目光沉了沉,道:「看来你们都有话要说?是想问晋王的事情?」 众人没答话,但是眼神里都透露出来了好奇的讯息,紧接着,靖光帝便道:「暂且无可奉告,还有本要奏吗?没有就退朝吧。」 尽管靖光帝没说,但是消息向来是传得最快的,没过半天,淑妃被害的事情就传了出去,而在前一晚上,她见了晋王赵羡,两人不欢而散,于是乎风声四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赵羡身上,这晋王也是神了,谁碰谁倒霉,前有废太子疯了,如今人还是痴痴傻傻的,后有淑妃莫名其妙中毒身亡,真是想让人不怀疑都不行。 而靖光帝则是更加干脆利落,没等众臣上书弹劾,就先把晋王给扣留下来了,索性不让他露面于人前,这速度简直是叫人反应不过来。 不少御史顿时坐不住了,靖光帝这架势是要封他们的口,他们偏不,御史不以言获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不上奏疏说道几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皇粮? 食君之禄,就当为国分忧啊。 于是御史们就铆足了劲开始上折子,纷纷弹劾赵羡,其架势甚至比之前还要激烈,要求靖光帝一定要彻查此事。 口诛笔伐,慷慨陈词,御史们一向都是十分难缠的,靖光帝一时间竟拿他们没办法,正如他早先与赵羡说过。 他可以信任,但是其他人又当如何? 靖光帝固然可以一力维护,然而不能令世人信服,赵羡日后又要如何自处? 面对纷至沓来的折子与上疏,靖光帝只能命刘春满都压了下来,又吩咐道:「去看看晋王如何了。」 「是。」 刘春满连忙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御书房,一甩拂尘,对门口伺候着的两个值班太监低声叮嘱道:「皇上如今心情不佳,若非要事,不得相扰。」 两个守值的太监忙不迭答应下来,刘春满这才离去,谨身殿从前是作为帝王日常读书休憩之所,如今却是大门紧闭,不止如此,门口还守着两个太监,垂首敛目,见了刘春满来,连忙拱手行礼。 刘春满道:「晋王殿下如何了?」 一个太监答道:「看了一上午的书,什么动静也没有。」 刘春满点了点头,先是轻轻叩门,等里面传来赵羡的声音:「进来。」 刘春满这才推门而入,其动作没有一丝轻慢,恭恭敬敬地道:「奴才见过晋王殿下。」 赵羡放下手中的书,朝他望来:「是刘公公来了,有事?」 刘春满躬着身子道:「皇上派奴才过来看看。」 「本王很好,」赵羡的神色很是平静,道:「劳烦刘公公替本王转告父皇。」 「那就好,」刘春满略微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他还担心晋王殿下会有些不满,现在倒觉得是他想多了,晋王殿下看起来情绪还是稳定的。 这话却是又要从今日早上说起了,赵羡应靖光帝急召入宫,便被问到了关于淑妃一事,靖光帝为了省却麻烦,索性让他待在谨身殿内,不许出去,想等风头过了再说。 无论赵羡怎么说,靖光帝都铁了心不答应,赵羡只得作罢,如今见了刘春满过来,便问道:「刘公公,敢问淑妃一案,现在是如何情况?不知能否告知本王?」 他见刘春满表情迟疑,遂道:「于公,本王如今还在任刑部尚书一职,有权过问此事,于私,淑妃从前对本王有教养之恩,如今她出了事,本王自当过问,还请公公告知一二。」 听了这话,刘春满才叹了一口气,道:「晋王殿下,不是奴才不肯说,而是不好说啊。」 他说到这里,咬了咬牙,低声道:「奴才就实话给您交个底,关于淑妃的事情,您最好就别过问了,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点儿上,皇上既然决意要把您给摘出去了,您可千万别来趟这浑水了。」 赵羡眉头皱起来,眼中闪过疑惑之色,道:「父皇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刘春满只是垂头道:「您就别问了,奴才如何敢妄自揣测圣意?」 他道:「殿下先在这里待着,若是有什么事情,自可与守值的太监吩咐,奴才还得去伺候皇上,就先行告退了。」 刘春满说完就要退出去,赵羡却立即叫住他,道:「我还有一事,想麻烦刘公公。」 刘春满道:「奴才但凭王爷吩咐。」 赵羡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他,道:「劳烦你将此物送回王府,交给王妃,再转告她一句话。」 刘春满看了一眼,是一块麒麟踏祥云的羊脂白玉佩,他双手恭敬地接过来,道:「是,奴才知道了,不知王爷要带什么话?」 赵羡道:「这几日天冷,恐怕还要下雪,让她出门时记得小心些,多穿衣裳。」 刘春满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几句吩咐,虽然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晋王向来与晋王妃感情深厚,伉俪情深,忧心妻子是正常的,遂答允下来:「王爷放心,奴才定当替王爷带到。」 等刘春满走后,赵羡才站了起来,大殿里寂静无声,唯有熏炉之中,香气袅袅,他慢慢地踱了几步,眉心皱了起来。 赵羡一向认为,一件事情若是不解决,就绝不会自己结束,便是一时压下去了,就像是沉淀在水底的泥沙,只需一点点风浪,就会再次翻涌上来。 上一次贤王的事情不了了之,便已起了不少争议,如今又出了淑妃的事情,赵羡几乎能想象到朝中的群臣是如何反应。 而靖光帝扣下他这样一个举动,很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为什么? …… 晋王府。 姒幽没有等到赵羡回来,却是宫里派人来了,说是要见晋王妃,赵玉然手里捏着一个雪团,冻得两手通红,疑惑道:「谁派的人来?」 那下人答道:「奴才不知,那位公公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赵玉然将雪团一扔,道:「阿幽,走,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v第49章[03.01] 姒幽与赵玉然一同去了前厅,那个小太监立即行礼,道:「奴才见过晋王妃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赵玉然打量他一眼,惊讶道:「本宫认得你,你不是在谨身殿伺候的么?难道竟是父皇谁派你来的?」 那小太监连忙道:「不是,奴才是奉了晋王殿下之命,前来给王妃娘娘送东西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玉佩,双手呈上:「娘娘请看。」 姒幽看了一眼,伸手拿过来,触手温润细腻,寒璧诧异道:「这不是王爷的随身玉佩么?怎么会特意送回府里来?」 赵玉然也是一头雾水,唯有姒幽盯着那玉佩看,片刻后抬起头来,望着那太监,声音很淡地问道:「他怎么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眼底也没有一丝波动,不知为何,那小太监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他缩了缩脖子,道:「晋王殿下如今还在宫里。」 姒幽一双幽黑的眼眸盯着他,那太监竟不敢移开目光,只得被迫与她对视,口中支吾道:「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晋王殿下如今在谨身殿内,若无皇上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怎么回事?」赵玉然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惊声道:「这是为何?皇兄为什么要待在谨身殿里?」 那小太监硬着头皮答道:「这……这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也不知道……」 赵玉然才不管这许多,气势逼人地威胁道:「你就是在谨身殿里伺候的,你不知道谁知道?你就算不说,本宫派人进宫去打听也能知道了,回头就治你一个欺瞒之罪,杖责八十!」 小太监听完腿都要软了,连忙噗通跪下,叩头求饶道:「殿下恕罪,娘娘恕罪!奴才不敢!」 赵玉然逼问道:「那就快说!」 小太监只得苦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来,只是他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其中的内情更是一问三不知,最后瑟瑟发抖道:「奴才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请殿下饶命!」 说完便砰砰磕头起来,赵玉然惊疑道:「淑妃死了?怎么死的?」 姒幽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道:「大概是牵扯到了王爷。」 赵玉然更是不解:「淑妃?她死了与四皇兄有什么干系?没道理揪着四皇兄不放啊。」 姒幽看了一眼那还在磕头的太监,道:「你先起来吧。」 那太监如蒙大赦,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这才爬起身来,姒幽道:「除了这玉佩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太监忙不迭道:「王爷说了,这几日天冷,若是王妃娘娘要出门,记得小心些,多穿些衣裳,别受了寒。」 姒幽一点点握紧了那玉佩,温润的触感被捏在了手心,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去领赏吧。」 那太监惶恐道:「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受赏。」 赵玉然听了便道:「王妃赏的,接了便是,啰嗦什么?」 太监这才闭了嘴,姒幽又道:「劳烦你回去,转告王爷一声,我会在王府里等他回来的。」 「是,奴才定当替娘娘带到。」 等那太监走了,赵玉然才皱着眉道:「阿幽,这事情怎么处处都怪得很?父皇从前不会这样的,事情还未查出来之前,为何要软禁皇兄?」 她说到这里,道:「不如我派人去宫里再打听打听消息,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说完了,却不见姒幽有何反应,遂疑惑道:「阿幽?」 姒幽正举着那枚玉佩,对着天光端详,羊脂白玉佩通透无比,仿佛皎月,散发出莹莹的光芒,十分美丽。 赵玉然不解道:「阿幽,你在做什么?」 姒幽慢慢地道:「我在想他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玉然疑惑不解道:「皇兄不是关心你,叫你出门时注意些,多穿衣裳,别受寒么?还能有什么意思?」 姒幽将玉佩放下,略一思索,道:「我近来很少出门,他是知道的,为何要特意叮嘱这一句?难道他想让我出门?」 一旁的江七忽然道:「说起这事,王爷今日早上临出门时叮嘱了属下一句,属下忘记告诉王妃了。」 「什么?」姒幽转过头望着她。 江七道:「王爷说,若他今日不回来,就让属下护送您与公主殿下,一同去护国寺还愿。」 「还愿?」赵玉然迷茫地道:「阿幽,你去护国寺了吗?」 姒幽摇摇头,道:「没有。」 她将玉佩捏进掌心,眼中浮现了然之色,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江七心里一动,问道:「王妃,王爷的意思是,让您明天去护国寺么?」 「是。」姒幽的目光投向门外,一树腊梅正灼然盛放,上面堆积着厚厚的雪,银装素裹,孤傲而清寒,分外美丽。 护国寺,太后现在还在那里,赵羡的意思,是让她去见太后。 …… 御书房。 靖光帝手里拿着折子,眉心紧皱,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叫人气闷不已,刘春满小心翼翼地端了茶盏来,放在御案上,他行动间悄无声息,手脚却稳健无比,轻得像猫似的,也不知这一身功夫练了多久。 他放下茶盏之后,正欲退下,却被靖光帝叫住了,道:「他们还没走?」 v第50章[03.01] 刘春满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回皇上,还没走。」 靖光帝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又拿起一本新的折子来,道:「那就叫他们继续吧,朕不惯他们这毛病。」 「是。」 刘春满躬身退下,没走几步,又听靖光帝吩咐道:「记得拿几个蒲团去,给朕这些上了年纪的大齐肱骨们,都发一发,免得冻着了,就是朕的不是了。」 刘春满连忙应下,出了御书房,台阶下面果然跪了一地臣子,见了他出来,几个人动了动,抬眼看来,一个人沉声问道:「刘公公,皇上如何说的?」 刘春满低声道:「几位大人,皇上吩咐了,说每人发个蒲团,别冻着了。」 几个大臣:…… 刘春满不敢多说话,扭头冲身后的几个太监使了眼色,他们果然都捧了蒲团来,挨个发下去,别叫这些大臣们冻伤了,毕竟这寒冬腊月的,地砖都结了冰,跪久了腿都要麻了,这些老臣年纪都大了,如何经得起这种折腾? 靖光帝倒很是贴心,连这种事情都为他们想到了。 太监们发了蒲团就退回去了,守在御书房门口,正对面就是这群大臣们,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枝头的雪不时簌簌落下,气氛沉闷。 他们挺直了脊背,注视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大殿门又开了,众人皆是眼睛一亮,待看见出来的仍旧是刘春满,一人叹了一口气,对他问道:「皇上可愿意见我等了么?」 刘春满面露难色,众大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刘春满小声劝道:「皇上如今心情不佳,诸位大人不如改日再来吧?」 一人痛心疾首道:「皇上念及与晋王殿下的父子亲情,确实可贵,但是安王殿下那里又当如何交代?殿下如今在前线杀敌,守卫我大齐边疆,尚未得知此事,若真到那一日,该是如何寒心?」 他话音才落,御书房的大门倏然被打开,靖光帝的声音随之传来,不怒自威:「你这话却是在怨责朕了?」 众人俱惊,立即伏地而拜:「臣等不敢。」 靖光帝站在台阶上,负着手看向他们,冷哼一声,道:「嘴里说着不敢罢了,若真是不敢,你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是在逼迫于朕?」 众臣皆是沉默,片刻后,一人叩首,深深伏跪下去,道:「皇上容禀,淑妃被害,兹事体大,须彻查清楚,不可马虎了事,还请皇上三思而行。」 几人皆是齐声道:「请皇上三思而行!」 声音整齐划一,中气十足,震得树上的雪都簌簌而落,靖光帝眉心皱起,他负着手,漠然地打量着下方伏跪的大臣们,眼神晦暗不明,叫人猜不透其中所思所想。 等到众人们腿都跪得酸麻了,也不见上方传来声音,有人悄悄抬起头去看,却见台阶上方已经是空无一人了,靖光帝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值守的太监见了,小声提醒道:「几位大人,皇上这时候已经走远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想追也追不上了。 众臣:…… 却说靖光帝被惹怒之后,拂袖而去,刘春满几步小跑着追上,没走几步,他就发现靖光帝脚下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他愣了愣,才想起来什么,急忙跟上去。 靖光帝去的方向是含芳宫,已逝淑妃的宫殿。 含芳宫此时处处都悬着素缟,檐上满是积雪,素色的长幡在空中飘荡着,犹如一个孤苦无依的旅人,找不到落脚之地。 宫人们穿着素服守在宫门前,见了靖光帝来,连忙跪下行礼。 宫门前跪了一地,靖光帝随意摆了摆手,他站在那里没有动,望着含芳宫的匾额,许久之后才问道:「你说,是谁杀了淑妃?」 刘春满听了,心里一跳,额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小声道:「皇上恕罪,奴才不知。」 靖光帝的目光意味深长,他久久地看着那空中飘荡不定的素白长幡,道:「是朕。」 刘春满这下冷汗是真的流下来了,他却不敢抬手去擦,闭紧了嘴巴,听靖光帝继续道:「是朕的犹豫不决,才导致淑妃之死的,明振他回来,也是要怪朕的。」 刘春满垂着头,谨慎道:「皇上何出此言?安王殿下必然不是这种人。」 靖光帝收回目光,呵地一声,道:「他的脾性,朕心里是清楚的,淑妃更清楚,然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不是朕能掌控得了了。」 他转身走了一步,忽然道:「太后曾经与朕说过,人不同于蛊,两蛊相争,不过是二者之生死,而人之相争,其代价则要高出数倍,甚至动荡整个朝廷。」 靖光帝一边走,一边道:「朕如今觉得她老人家的话,很是有道理。」 等到这时候,刘春满才敢伸手擦了擦额头,却见满手都是冷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心里这时候才略微松快了些,不同之前那样几乎要窒息了。 再一想想未来几天都是这样难熬,他心里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追了上去。 争什么呢?皇上心里都是有数的,争了又有什么用? 简直是拎不清。 …… 晋王府。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便到了次日一早,赵玉然还在睡得迷迷糊糊间,却听外面传来人声,不多时,房门便被轻轻叩响了,她听见有人的声音,登时一个激灵,醒了。 赵玉然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揉了揉眼,却见一个小丫环端着烛台进来,她声音里还带着睡意,问道:「几时了?」 小丫环答道:「回殿下的话,卯时三刻了。」 赵玉然一听,连忙下床来,拿起衣服往身上套,急急问道:「阿幽呢?我说了今日要同她一起去护国寺的。」 那小丫环愣了愣,答道:「娘娘已经走了。」 v第51章[03.01] 「啊?」赵玉然顿时傻眼,她道:「怎么走了?阿幽不带我一起么?」 小丫环立即道:「娘娘说了,天冷路滑,出行多有不便,还是不带公主殿下去了,让您在府里等着,她天黑之前就回来。」 赵玉然怎么肯答应,道:「皇兄说了,让我陪着她一道的,她什么时候走的?」 小丫环答道:「娘娘走了已有小半个时辰了。」 赵玉然利索地套衣裳,吩咐道:「立即让人套车,本宫要去追她。」 小丫环面露难色,道:「娘娘说了,让公主在府里待着就好,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奴婢。」 赵玉然不理她,小丫环见实在劝不住,便拿出杀手锏来,道:「娘娘说,公主殿下若是跟去了,日后就不许来府里了,也不要叫她阿幽了。」 赵玉然:…… …… 山道上,江七看着山上皑皑白雪,对着马车里,道:「王妃,山上被雪封了,马车无法继续前行,恐怕要徒步上山了。」 片刻后,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来,将车帘掀开些许,姒幽往外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满目皆是素色,青山被笼在了一大片白雪中,云雾缭绕,好似仙境一般,又如墨画,她淡声道:「那就走上去。」 说完,便从马车上下来,江七取来狐裘为她披上,吩咐车夫在山下等会,又带了四五名侍卫,一行人往山上行去。 幸而护国寺在半山腰,不算太高,又修了青石台阶,倒也还算宽阔,虽然有大雪阻路,到了寺庙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姒幽的脸被冻得微白,她呵出一口热气,望着面前的山门,杳杳钟声自内传来,令人心神俱静,灵魂如同被洗涤过一般。 她道:「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 禅房内。 檀香幽幽,太后正坐在蒲团上,微微阖着双目,空气宁静无比,她手中拿着翠玉的佛珠,慢慢地拨弄着,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来了。 太后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道:「进来。」 门外传来宫婢的应答之声,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了,身着深青色衣服的宫婢站在门口,垂首恭敬道:「娘娘,晋王妃求见。」 太后拨弄佛珠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语气肯定地道:「宫里出事了。」 她说着,停了片刻,道:「请晋王妃进来。」 「是。」 门外,姒幽站在台阶上,她的脸色被寒风吹得微白,好似半透明的雪,极目眺望,远处的青山隐约,被淹没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只露出些微的深色,像极了被水墨氤氲过的宣纸。 护国寺的僧人两手合十,站在一旁,劝道:「已派人去禀告太后娘娘了,外面天寒,不如王妃先入禅房内歇息片刻?」 姒幽摇了摇头,神色清冷,道:「不必了,我在此等候便可。」 她执意不肯入内,那僧人也奈何不得,念了一声佛号,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姒幽转过身去,却见一名宫婢迎面匆匆过来,模样看着有几分面熟,很大可能就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 果不其然,那宫婢到了她面前停下来,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请王妃入内小坐。」 姒幽颔首:「劳烦你带路了。」 宫婢连忙道:「王妃折煞奴婢了,王妃娘娘这边请。」 姒幽跟着她往前走,穿过了重重游廊与台阶,到了一间禅房前,宫婢先是轻轻叩了门,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娘娘,晋王妃到了。」 姒幽听见了里面传来太后的声音:「请她进来。」 「王妃请。」 门被推开了,一股子淡淡的清幽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奇异的是,这香气并不会让姒幽觉得太过冲鼻,而是恰恰好,因为她嗅觉过于灵敏的缘故,向来鲜少熏香,还是头一回闻见这样的香气。 姒幽踏入门内,那香气又淡了,禅房内的摆设映入眼底,很是简洁,普普通通的桌椅,还有一张床,除此之外,竟没有别的东西了。 姒幽眼中闪过几分意外,很快,她便收敛了神色,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道:「坐吧。」 「是。」 宫婢奉了茶来,想是才沏好的,热气腾腾,是粗茶,姒幽接在手里,发现那茶盏都是古朴甚至粗糙的,边缘被磨得光亮,甚至有几处浅浅的磕碰。 姒幽拿着看了看,竟觉得有几分亲切之感,自她来到京师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用具了,晋王府里的碗筷杯盏,无一不是精致,好似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般,总觉得没有生气。 太后道:「尝尝,护国寺的茶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得那些明前龙井毛尖之流,但是胜在甘甜清幽。」 姒幽点点头,喝了一口之后,便听太后道:「哀家每年都会来这护国寺里小住一段时间,比宫里自在。」 她说着,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她的吩咐,禅房的门没有关,从这个位置能望见庭院里的雪,没有人扫,一棵老树落光了叶子,枝干遒劲,盘曲着立在那里,仿佛一个屹立不倒的老者一般。 太后看着那株树,慢慢地道:「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多人,清静,你觉得呢?」 姒幽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跟着她望向门外的庭院,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太后笑了,她的容貌虽然衰老,但是眉目间展露的笑纹依稀能窥见年轻时候的美丽,她道:「我从前也不是很喜欢宫里,觉得吵闹,后来先帝去了,又忽然觉得不吵了,宫里太安静。」 她一时说宫里安静,一时又说寺里清静,姒幽眼底浮现几分疑惑之意,她不明白太后的意思了。 v第52章[03.01] 太后见她如此,笑意愈发明显,道:「你还不懂,也是好事。」 她踱了几步,道:「你是会炼蛊的,知道情蛊吗?两者相生相依,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无法独活。」 姒幽想了想,道:「听说过一些,名字不一样,我们族里管这个叫双生蛊。」 「双生蛊……」太后喃喃念了一遍,道:「这个名字好听,也合适。」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的那一对双生蛊早已死了。」 听了这话,姒幽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先帝,太后转过头来,望着她,道:「炼蛊人的性命一向不得长久,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发现了,你身上是中了厉害的蛊?」 姒幽愣了一下,才道:「是,是中了蛊。」 太后想了想,道:「我或许能想个办法为你解去。」 姒幽道:「多谢娘娘。」 她的表情并不惊喜,很是平静,就仿佛听到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一般,太后这下有些好奇了,看着她,道:「你就不高兴么?」 姒幽听罢,顿了顿,才如实答道:「虽然高兴,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求太后娘娘。」 闻言,太后眼中闪过了然,问道:「是晋王又有了什么事情?」 姒幽答道:「是宫里出了事。」 「哦,」太后恍然大悟,道:「看来年关将近,有些人这是不想过个好年了。」 她说着,踱回了椅子旁边坐下,问道:「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姒幽道:「是淑妃被害了。」 太后唔了一声,才自言自语道:「哀家知道了,这事情又找到哀家头上来了,难怪……」 她才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后转头看去,示意道:「你看,这不是来了么?」 姒幽跟着她转头望去,只见之前引路的那名宫婢站在门口,躬身道:「娘娘,宫里来了人,想见娘娘。」 她才说完,一名侍卫便从她身后站出来,拱手道:「属下参见太后娘娘,皇上有旨,请太后尽早回宫。」 太后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道:「尽早回宫?皇上这是以为哀家长了一双翅膀吗?」 …… 御书房外。 「皇上!臣恳请降旨,彻查淑妃一案!」 「皇上,臣附议!」 靖光帝扔下手中的折子,抬眼看着面前的数位大臣,头疼地道:「你们待要如何?车轱辘话反反复复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又是请命又是跪求的,想要如何,说个章程出来。」 一名大臣立即站出来,道:「皇上,淑妃被害一案,理应交由刑部审理,可如今晋王身为刑部尚书,却与此案有脱不开的干系,案子不能再交由刑部,而是应该让大理寺与都察院一并来审。」 靖光帝看向其他的人,沉声道:「你们都是这么觉得?晋王与这案子一定有关?」 几个人没立即说,而是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前面那人振振有词道:「回禀皇上,即便无关,但淑妃被害前一晚上,确实是见过晋王爷的,所以审理此案,王爷理应避嫌。」 「好,」靖光帝深吸了一口气,道:「要交给大理寺与都察院审理,那就审吧,朕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个审法。」 众大臣顿时精神一振,宛如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靖光帝看着他们面上的神色,眼神暗沉莫测,叫人猜不透其中的情绪,片刻后,他才道:「此事朕会叫人立即拟旨,你们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便先退下吧。」 等众臣都退了,靖光帝按了按眉心,慢慢地道:「太难缠了,这帮子人,平日里有事没见冒头,这一回如此积极,啧……」 他啧了几声,叫过刘春满来,正色问道:「怎么样?护国寺那边有消息传来吗?太后何时回宫?」 刘春满恭敬答道:「回禀皇上,太后娘娘已准备动身了,此时想必就在回宫的路上了。」 靖光帝望着面前摊开的折子,眉头却一点点皱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终于问出那句话,道:「寿王现在在做什么?」 刘春满垂着头,道:「回皇上,寿王这几日倒是没有什么动向,也就是去了几次坤宁宫,大多数时间都在王府里。」 「嗯,」靖光帝重重地点点头,哼笑了一声,道:「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刘春满顿了顿,谨慎答道:「奴才愚钝,实在猜不透。」 靖光帝瞟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朕也猜不透。」 他站起身来,负着手,道:「朕觉得他这么多年来,被贤王挤兑成那样,八成是把自己给憋坏了,一时沉得住气,一时又沉不住气。」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道:「可是,其心思未免叫人齿寒。」 「这世上从来不是只有一个聪明人的,怎么能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靖光帝的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他道:「朕的四个儿子,也不知见了什么鬼,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赵羡能拔尖,真的是全靠兄弟几个衬托了。」 及至下午的时候,太后的凤辇才回了皇宫,慈宁宫迎驾的宫人跪了一地,姒幽随着太后下了车,一行人入了宫里,才听太后道:「你且先在宫里坐坐,哀家先去一趟养心殿见皇上。」 姒幽颔首:「是。」 等太后离去了,宫人奉了茶来,姒幽摆了摆手,道:「不必伺候,我自己来。」 v第53章[03.01] 宫人听罢便连忙退下了,姒幽站起身,径自出了慈宁宫,往外走去,天色渐晚,宫道上几乎没有人了,唯有檐上残雪凝结成了一片,冷风萧瑟,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姒幽凝神闭目,感受了片刻之后,才抬步往前走去,往日里都是赵羡带着她来宫中,这一次,还是她头一回独自走。 偌大的皇宫,在晦暗的夜幕之下,仿佛一座空荡荡的孤城,唯有灯笼一盏一盏悬挂在远处,在风中微微摇晃,无处可依。 心蛊的感应越来越近,直到她在谨身殿前停了下来,门口站着几个太监,显然是在值守,姒幽知道,赵羡很有可能就在殿内了。 不过,这些值守太监应该不会让她顺利进去。 姒幽站在树下,她这个位置不太引人注意,那些值守太监大约是站了很长时间了,又冷又累,一人捂着手呵了一口热气,小声骂道:「贼老天,这么死冷死冷的,还下雪,冻死个人了……」 一人接道:「可不是嘛,咱们几个都值守一天了,明日若是个晴天还好,若还下雪,恐怕有得受了,我这腿都麻了。」 他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嘴才张开,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进了自己嘴巴里,他立刻呸呸了几声,骂道:「什么东西?」 旁边有人问:「怎么了?」 那太监一脸嫌恶道:「有东西飞我嘴里去了。」 他说着又呸了几声,一人乐了:「还有这么美的事儿?咱几个都没吃晚饭呢,就你先打了牙祭。」 那太监没呸出什么东西来,总觉得自己嘴里一股子怪味儿,疑心吃了虫子进去,便道:「你们先守着,我去漱个口来。」 另两个太监答应下来,那太监才走了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头栽倒在了台阶下面,一声闷响,引得那两太监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扶起他来。 「他怎么回事?」 「好像是晕过去了,要不要去禀告管事公公?」 一个太监道:「我先背他去舍房,你快去禀告管事公公一声,叫他再拨几个人手过来。」 另一个太监犹豫道:「那这不是没人值守了?」 「只是一会的功夫,不打紧,再说了,没有皇上的圣旨,谁敢擅自出入?便是晋王殿下,也不敢走的。」 那太监觉得有些道理,果然答应下来,两人商定之后,立即抬着那晕过去的太监走了,等四周彻底没有人之后,姒幽才从树下走出来,朝谨身殿的大门而去。 殿门推开时,冷风乍起,顺着门缝钻了进去,将她的裙摆拂起,门轴发出轻轻的吱呀声,殿内昏黄的火烛光芒扑入眼底,窗边的男人回过头来,凤目倏然一亮,道:「阿幽!」 他快步走过来,姒幽随手将门轻轻合上,目光四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怎么样了?」 赵羡将她拥入怀中,道:「我无事,只是父皇下了令,我不许离开谨身殿。」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姒幽的手,一路行来,寒风萧瑟,她的手冷得如冰一般,赵羡有些心疼,遂将其紧紧捂在手心,试图暖一暖,低声道:「你怎么入宫来了?」 姒幽答道:「我本是去护国寺找了太后娘娘,后父皇派人请她回宫,我便一道来了。」 赵羡听罢,眉心微微皱了一下,道:「父皇特意派人去请皇祖母回宫?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里闪过了悟之色,道:「我明白了。」 「怎么了?」姒幽抬起头,目光不解地望着他。 赵羡低声道:「淑妃恐怕不是中毒遇害的。」 他伸手摸了摸姒幽的脸庞,道:「我之前还不明白,为何父皇非要拖延时间,现在看来,恐怕他是知道淑妃的死因。」 「什么意思?」姒幽更迷惑了。 赵羡以拇指亲昵地蹭了蹭她微凉的脸庞,解释道:「一旦扯上了太后,那必然是与巫蛊之术有关,淑妃恐怕是被蛊害死的,太医与大理寺都不可能查出来,唯有太后,才能解这个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转为森寒:「那人本来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他大概万万没想到,除了你与姒眉外,还有一个人也懂蛊术。」 姒幽这才恍然,她眉心蹙起,道:「是阿眉做的?」 赵羡摇摇头,道:「阿眉或许也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姒幽目光微沉,她道:「太后一回来,就去养心殿见皇上了。」 赵羡想了想,道:「恐怕就是因为此事,父皇这两日大概很是头疼。」 姒幽望着他,问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赵羡答道:「我会尽快向父皇说明,早日回去的。」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些许人声,姒幽转过头去细听,却原来是那几个太监回来了,赵羡心中一动,问道:「阿幽,你是如何进来的?」 姒幽轻描淡写道:「我用蛊虫将一人给迷昏了,他们便都走了。」 赵羡哭笑不得,道:「你还是先回慈宁宫,大概过不久,太后就要回去了。」 姒幽想了想,抬起眼看向他,道:「你不会有事吧?」 赵羡揽住她,吻轻轻落在女子的眉心,声音带笑:「不会的。」 姒幽放了心,赵羡将门外值守的人都调开之后,她这才离开了谨身殿,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然而走到半道,她心中忽而微动,转头看向另一条宫道,路边点着几盏灯笼,光线昏黄,在北风中轻轻摆动,颇为清冷,姒幽想起来了,这是去往含芳宫的路。 她略一犹豫,便踏上了那一条宫道,没多久,就看见了前方幽幽的灯光,白色的长幡在空中飘零不定,空气中一片寂静,唯有朔风呼啸而过,气氛凄清。 v第54章[03.01] 姒幽犹记得当初跟着赵羡来的时候,含芳宫还十分热闹,如今淑妃已死,含芳宫也随之清冷下来,就连门口也只有一个太监守着,他缩着脖子跺着脚,仿佛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服里头去。 姒幽想了想,走上前去,那太监见了人来,登时一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身子,他先是没认出姒幽,愣了一下,才道:「这位娘娘是……」 姒幽看了他一眼,道:「本宫想祭奠淑妃娘娘。」 岂料那太监面露难色,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下了令,若非有圣旨,谁也不许入含芳宫。」 闻言,姒幽心中浮现诧异之色,问道:「这是为何?淑妃如今已去,就连祭奠也不许么?」 太监望了望四周,小声道:「奴才也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不止是您,这几日好些人想来拜祭淑妃娘娘,都不许进。」 姒幽道:「好些人?都有哪些人?」 太监回想了一下,正欲回答,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小贵子,在跟谁说话呢?」 姒幽抬起头,里面出来了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看着颇有些眼熟,想是从前在淑妃身边伺候的,太监连忙解释道:「玉榴,这位娘娘是想拜祭咱们娘娘,小的正在给她说呢。」 那玉榴一眼便认出了姒幽,立即过来见礼:「原来是晋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姒幽打量她几眼,然后又望了望含芳宫的匾额,道:「今日贸然前来,只是为了拜祭淑妃娘娘,不过有圣旨在,恕我不能入内了。」 玉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眼帘,轻声道:「王妃娘娘的心意,娘娘在天之灵,定会得知的。」 姒幽颔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去,那玉榴正冲着她这边发呆,不防被姒幽看见,面上闪过几分躲闪慌乱之意,姒幽索性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她,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啊?」玉榴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她面上的犹豫之色愈发明显了,姒幽没有着急,静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玉榴才一咬牙,道:「王妃娘娘留步,奴婢这里有一样东西,恳请娘娘转交给晋王爷。」 她说着,几步上前来,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来,塞到姒幽手中,握着她的手,悄声叮嘱道:「娘娘,千万要交给王爷。」 姒幽拿着那信,看了看,道:「是谁的信?」 玉榴低声道:「是、是咱们娘娘写的。」 淑妃写的。 这却是让姒幽没有想到,她顿了顿,忽然道:「淑妃写的时候,知道自己会遇害吗?」 她才一说完,便感觉到玉榴握着自己的手一紧,玉榴没有回答,她只是摇摇头,退后一步,深深行礼,道:「娘娘,这信,还请娘娘千万要带到,交给晋王爷。」 她不肯说,姒幽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她收起那信,藏入袖中,道:「我知道了,必会替淑妃娘娘带到。」 闻言,玉榴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娘娘。」 姒幽再次望了含芳宫一眼,转身离开,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慈宁宫。 姒幽进去的时候,太后已经回来了,她正坐在软榻上喝茶,见了她来,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姒幽坐下,头一句便是问道:「你去见晋王了?」 被戳破了,姒幽也没有惊慌,反应分外镇静,答道:「是,娘娘如何知道?」 太后笑了一声,道:「说来也巧,哀家路过谨身殿时,看见有几个太监抬着一个昏迷的人出来了,哀家瞧着,倒是有些像你的手法。」 姒幽道:「他只会小睡片刻,于性命无妨。」 「这哀家自然知道,」太后说着,神色略微一正,道:「但你日后需得谨慎些,若非必要,不可再如此施为,这里毕竟是皇宫。」 闻言,姒幽垂眸应答:「是,我知道了。」 太后放下茶盏,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对她道:「你伸手来。」 姒幽不解,但还是照做,伸出右手,太后以两指并拢,像大夫诊脉一般,按在她的脉搏上,然后轻轻点了点,那一瞬间,姒幽骤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左手用力握紧了右手的手腕,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没有抽回手来。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体内的怀梦蛊蠢蠢欲动,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 太后的手指没有拿开,双目仍然停留在姒幽的手上,仔细地观察着,口中道:「你与哀家年轻的时候很像。」 因为疼痛,姒幽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抿起唇,竭力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静,这已是万分艰难,哪里还有时间与太后说话? 太后倒也并不在意,自顾自道:「哀家自见你第一面起,就是这样觉得了,否则哀家也不能管这些闲事。」 她道:「你身受恶蛊,不得长寿,亦不能有孕,此事你可知道?」 闻言,姒幽抬起头来,眼里闪过意外之色,太后见状便心中了然,道:「想来你是不知道了。」 姒幽沉默片刻,答道:「我自小便知自己大概会活不长久,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太后并没有追问她话中的未尽之意,只是抬了抬手,旁边立即有宫婢双手奉上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三枚金针,太后取了最右边的一根,叮嘱道:「别动。」 姒幽果然不动,紧接着,太后将那金针往她右手食指的指尖扎入,一股冰寒之气传来,之前累积的疼痛霎时间一扫而空。 太后一边扎针,一边道:「所以哀家当时才说,可惜了。」 金针刺入指尖内,令姒幽分外难受,她虽然怕疼,却素来能忍,即便是痛得咬紧了牙关,也没有阻止太后的意思。 太后颇是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赞赏道:「金针引蛊之痛,就算是哀家也难以忍受,你很好。」 姒幽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道:「娘娘谬赞了。」 太后收起金针,下一刻,血珠子便成串地滚落下来,滴在了宫婢事先准备好的瓷碗中,那血竟是紫黑色的,将满满一碗清水瞬间便染透了。 v第55章[03.01] 太后示意宫婢取干净的帕子来,替姒幽包扎,她眉心微微皱起,道:「这蛊毒之厉害,还在我预料之外,恐怕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彻底解除。」 「你日后每隔三日就来一次慈宁宫,哀家替你以金针引蛊。」 闻言,姒幽颔首道:「是,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摆了摆手,道:「不必,哀家也是看你合眼缘才会出手,不过哀家这里有一件事,还想问一问你。」 「是,太后请讲。」 太后冲旁边的宫婢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婢立即会意,退了出去,不多时回转来,手里多了一个雕花小木盒,放在了桌上,太后对姒幽道:「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你可认得?」 姒幽眼里闪过不解,她伸手将那盒子揭开,却见里面正趴着一只血色的细小蛊虫,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死了,她微微抿起唇,将盒子咔哒盖上,答道:「认得。」 「你认得就好,」太后的眼神透着温和之色,问道:「寿王身边的那个女子,你原来就是认得的?」 姒幽沉默片刻,才如实答道:「是。」 「多的哀家就不必问你了,」太后望着她,道:「只是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人无善志,虽勇必伤,你日后切不可与她一般,随意用蛊伤人,否则,哀家必不饶你。」 听了这话,姒幽抬起眼来,张了张口:「那她……」 太后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大殿门外,廊下灯笼光芒幽幽,她慢慢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受到惩戒的。」 …… 寿王府。 书斋的窗边,少女坐在软榻上,正托着腮往窗外看,她道:「你们这里的雪,一年要下好几场啊。」 「我们大秦山里,虽然常常下小雪,但是大雪也只下一次,下过之后,山里头就不能去了……」 她大概觉得说着无人应答,便回过头去,问那书案边坐着的赵瑢,道:「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赵瑢翻过一页书,道:「在听,你继续说。」 姒眉翻了一个白眼,起身跳下了软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上回向我要的那蛊,用了没有?」 赵瑢翻书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来望着她,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姒眉撇了撇嘴,道:「刚刚想起来罢了,你若是还没用,就先还给我罢,这天气太冷,你拿着若是不小心看管,恐怕会冻死的。」 「蛊还会冻死?」 「自然,」姒眉用一只看土包子的眼神望着他,道:「蛊是虫,自然会被冻死的。」 赵瑢想了想,才如实道:「现在恐怕拿不到了。」 「什么意思?」姒眉愣了一下,道:「什么叫拿不到了?」 赵瑢道:「因为前不久,有人向我借了这蛊去。」 「借走了?」姒眉顿时急了,道:「怎么能轻易借给别人?这蛊是我辛辛苦苦养的,若是弄死了怎么办?你快拿回来。」 赵瑢见状不妙,立即安抚道:「你别急。」 姒眉瞪他:「不是你养的,你自然不急,你快给我拿回来!」 赵瑢轻咳一声,撇开了视线,姒眉见他那情状,心里疑窦顿生,警惕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的蛊呢?」 赵瑢才无奈道:「借蛊的那人已死了。」 姒眉蒙了一下,傻傻问道:「怎么死的?」 闻言,赵瑢神色微肃,道:「据说是中毒死的,不过……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姒眉才不管什么蹊跷不蹊跷,她只知道自己的蛊大概是回不来了,气得想骂人,她指着赵瑢骂了一通,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连官话都不会说了,一连串巫族语噼里啪啦往外冒,赵瑢情绪稳定,眼神淡然,手里拿着一本书,随便她骂,反正他听不懂。 不过……淑妃之死,确实太过蹊跷了。 赵瑢回想起前阵子,淑妃派人找他,说是听闻他手中有蛊,她想杀一个人,不知能不能将蛊借给她用。 赵瑢考虑许久之后,因着赵振的面子,他将蛊借了出去,他日后还需要用到赵振,眼下不好和淑妃生分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没多久淑妃就死了,淑妃的身体近年来染了病,久治不愈,含芳宫一年到头十二个月有七八个月是大门紧闭的,此事赵瑢是知道的,若说哪一日淑妃陡然发病死了,他都不会意外。 然而淑妃偏偏是死于中毒,而最奇怪的则是靖光帝的反应了…… 赵瑢这两日一直想不明白,他觉得此事之中处处都透着蹊跷怪异,可是待细细一品,却又不知该从何处挼清思路。 淑妃是谁杀的? 若真是赵羡的话,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是最容易遭受怀疑的么…… 骤然间,赵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抓住姒眉的手,低声问道:「若想用你的这只蛊杀人,需要多久?」 姒眉正在气头上,根本懒得搭理他,没好气道:「这是我养得最久的一只蛊,只在顷刻间便可杀死人,我当初就不该将它给你!」 她还在生气,赵瑢却没工夫哄她了,脸色剧变,将手中的书往书案上一扔,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他的眉心紧紧皱起,神色分外难看,门外的下人们见到了,立即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赵瑢才出了书斋,没走几步,前方迎面匆匆来了一个人,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请王爷即刻入宫觐见。」 v第56章[03.01] 闻言,赵瑢的薄唇立时抿起,修长如剑的眉打了一个结,他忽地冷笑一声,慢慢地道:「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想不到我也有今日。」 「赵羡,果然是厉害,竟叫淑妃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赵瑢的神情如冰一般,吩咐道:「来人,备车马,本王要入宫。」 夜幕漆黑,放眼望去,不见一颗星子,唯有凛冽的北风自落光了叶子的树梢间吹过,一片萧瑟,京师的冬天有些太长了。 夜色渐深,偌大的皇宫安静无比,远远望去,凤阁龙楼,檐牙高啄,如同一只憩息的巨兽,蛰伏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赵瑢跟在引路宫人的身后,穿过长而寂静的宫道,因为天气太过冷的缘故,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便发出了窸窣之声。 宫人手中的灯笼光芒昏黄,仅仅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唯恐一个不慎就滑倒了。 不多时,就到了谨身殿前,那宫人停下脚步,恭敬道:「寿王殿下,请稍后,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赵瑢颔首,宫人便将对门口值守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一人领会意思,小心翼翼地推开大殿门,进去通禀了,没一会,便出来道:「王爷请,皇上正等着您呢。」 闻言,赵瑢便抬步踏入了殿内,霎时间,微暖的空气迎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他一眼便看见了上首龙椅上坐着的靖光帝,还有下方站着的赵羡。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赵羡回过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看清了彼此眼底隐藏的锋芒,就仿佛他们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无法逾越。 赵羡率先收敛神色,回过头去,赵瑢收回了目光,走上前,给靖光帝行礼:「儿臣参加父皇。」 靖光帝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表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多谢父皇。」 赵瑢才站直了身子,便听见上面的靖光帝发问道:「你可知道朕为何这个时候召你入宫?」 赵瑢连忙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不知。」 靖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喜怒不辩道:「不知?是真的不知吗?」 赵瑢垂着头,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靖光帝盯着他看了一眼,道:「朕来问你,淑妃之死,你可知道?」 赵瑢神色不变,从容不迫地答道:「此事儿臣昨日已知晓了。」 靖光帝道:「你知道她是如何死的吗?」 闻言,赵瑢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来,迟疑道:「据闻是……是中毒而死的?」 靖光帝嗯了一声,又坐了下来,道:「你这消息是假的,她不是中毒死的。」 赵瑢吃了一惊,面上的表情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过分,也没有半分虚假,他道:「那是……」 靖光帝抬起眼来,盯着他看,语气不明地问道:「你知道蛊虫吗?」 赵瑢心下一紧,眼神微变,他吃惊于靖光帝竟然知道蛊,然而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落在了靖光帝眼中,便成了另一番意思了。 靖光帝的声音不咸不淡道:「不知道?」 赵瑢脑中急剧地思索着,口中答道:「回禀父皇,儿臣曾经听说过,莫非淑妃是……」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紧接着,靖光帝便道:「你想的没错,淑妃正是被蛊害死的。」 赵瑢面色登时一变,靖光帝两手撑在膝上,略微前倾,望着他,道:「这也正是朕之前不欲透露出来的原因所在。」 他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他们没有领会朕的苦心,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折子,要彻查此事。」 赵瑢下意识看了赵羡一眼,却见他正垂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表情沉静无比,叫人猜不透其所思所想。 而那边,靖光帝还在继续道:「朕今日已经允了他们,圣旨下去了,着大理寺与都察院一同审理此案,此番召你入宫,便是想让你与他们一起,查明真凶,给淑妃与安王一个交代。」 冷不防听到这番话,别说赵瑢,就连赵羡都懵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靖光帝,靖光帝往后靠在龙椅上,盯着赵瑢,慢慢地说完了后面半句话:「也还晋王一个清白。」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听在两人耳中,却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赵瑢的眼皮子跳了一下,他感觉到有寒意从脚底一点点窜起,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万万没想到,靖光帝竟然会将这事交给他去做。 他与赵羡对视了一眼,这情况何其相似? 当初的废太子赵叡是交给赵羡审的,可不同的是,赵叡那时是触怒了靖光帝,所犯下的罪行又基本上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而眼下,别说淑妃的死究竟是否与赵羡有关,一旦查到那蛊虫身上去了,赵瑢首先便难辞其咎,毕竟那蛊虫,确确实实是从他手里给出去的。 可是这话说出去了又有谁信?淑妃自己用蛊虫杀了自己? 赵瑢只觉得鸡皮疙瘩都隐约冒了出来,事情变得如此棘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淑妃用自己的命,博出了一条路。 赵瑢手里虽然仍旧拿捏着她的把柄,但事到如今,已经是一盘死局了,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靖光帝疑惑道:「怎么?你有什么问题?」 赵瑢猛然回过神来,他垂下头,心思电转,口中强自镇静道:「没有,儿臣遵旨。」 「那就好,」靖光帝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哦,朕险些忘了一事。」 他说着,语气和蔼道:「朕身边有一位奇人,从前对蛊术颇为精通,淑妃一案既是牵扯到了巫蛊之术,想来也绝非你能解决得了的,朕特意将她请了来,先让她协助你破案。」 听了这话,赵瑢的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皇宫之中,竟然还有精通蛊道的人。 v第57章[03.01] 那厢靖光帝拍了拍手,殿门便被推开了,一丝冷风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一名四十来岁模样的妇人踏入殿内,给靖光帝行礼。 「起来罢,」靖光帝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道:「来见过寿王殿下,调查淑妃一案,要你多费心思了。」 「是,奴婢谨遵圣旨,」那妇人抬起头来,道:「奴婢一定竭力相助寿王殿下,早日破案。」 下一刻,赵瑢就看清楚了她的面孔,很熟悉,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妇人是慈宁宫的一位嬷嬷。 是太后的人。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脑中浮现姒眉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来:我不喜欢你们那个皇宫里的老太太。 赵瑢不解:老太太?你是说太后? 姒眉唔了一声:就是坐在最上面的那个,她看我的时候,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瑢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太后娘娘久居慈宁宫,鲜少出来,除了这次宫宴之外,恐怕你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她了。 姒眉放了心,道:那就好,我可不想总是见到她。 彼时赵瑢只以为姒眉不喜欢太后,如今他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那是因为太后也擅蛊,就连她身边的嬷嬷都能精通蛊道。 现在靖光帝将这么个人物放到他身边,协助他查淑妃被害的案子,赵瑢光是想想,便觉得脊背上泛起了一阵凉意。 就仿佛靖光帝给他递了一把刀子,而这刀尖所向,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赵瑢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 靖光帝见了,疑惑挑眉:「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赵瑢竭力收敛心神,道:「儿臣只是想事情想得有些走神了,请父皇勿怪。」 靖光帝哦了一声,欣然道:「甚好,那你好好琢磨案情,朕等会便让人拟旨,你手头的事情都暂且先放一放,交给其他人去办,等淑妃案子告破之后,再回工部也不迟。」 赵瑢面上的自如几乎要保持不住了,只得垂下头应答:「是,儿臣遵旨。」 靖光帝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赵瑢拱了拱手,转身之时,正对上赵羡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如来时一样,最后是赵瑢率先移开视线,冲他微微颔首,退出了谨身殿。 冰冷刺骨的夜风迎面吹来,将身上的那点热气一下就吹没了,赵瑢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慢慢地捏紧成拳,眼神幽暗。 直到耳边传来宫人的声音:「殿下,皇后娘娘派奴婢来给您送大氅了,这夜里又下了雪,殿下可别受了寒。」 闻言,赵瑢才回过神来,他抬眼望去,果然见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雪花细碎而洁白,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很快就融入了湿漉漉的石砖上,消失不见了。 …… 谨身殿内,自赵瑢走后,空气一直沉默着,赵羡垂手在下方站着,等候靖光帝说话。 果不其然,靖光帝站起身来,徐徐道:「行了,你今日也不必在这里了,且回去吧。」 赵羡应道:「是,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靖光帝摆了摆手,道:「去吧。」 赵羡这才退出了谨身殿,外面的太监立即送上了伞来,道:「殿下,下雪了,路上滑,您当心着些。」 赵羡点点头,他走了几步,心里一动,忽然抬起头来望向远处,只见数盏暖黄的灯笼自宫道远处缓缓而来,踏过那些纷乱的细雪,让他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旁边的几个太监愣了愣,一人迟疑道:「那是……晋王妃娘娘?」 他话音才落,便见晋王已下了台阶,大步迎着那提灯人走去了。 「阿幽!」 「你怎么来了?」 赵羡握住姒幽的手,果然触感冰冷,他顿时一阵心疼,替她拂去发间的细雪,姒幽答道:「太后娘娘说,你大概是这个时候会离开谨身殿,我便过来了。」 赵羡以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暖暖的温度随之传来,他垂下眼,仔细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片刻之后才道:「走,我们先回去。」 姒幽点点头:「嗯。」 两人携手往宫门的方向而去,细雪纷纷坠地,结成了一片薄薄的冰,踩在上面时,会发出咔嚓的细碎声响,整个世界仿佛都静谧下来。 待回了王府,寒璧守在门口,见了他们,面上的忧色才散去,她连忙迎了上来,道:「王爷和娘娘可算回来了。」 赵羡随口问道:「府里可有什么事?」 寒璧道:「没有,不过……」 她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便从门口奔了出来,急声叫道:「皇兄!阿幽!」 赵羡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是谁了,赵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问道:「阿幽,你们没事罢?」 姒幽摇摇头,道:「无事。」 v第58章[03.01] 赵羡替她拢了拢斗篷,道:「天寒,先进去再说。」 赵玉然这才想起让开路来,跟着两人走,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们急死我了,一个两个的,说走就走了,也不与我商量一声。」 姒幽听罢,便安抚她道:「这不是回来了?不必担心。」 赵玉然还是老大不高兴,她认真道:「阿幽,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与我商量商量,我虽然笨,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但是有能帮的,一定会帮上你。」 姒幽也知道这次将她扔在府里有些不好,听了这话,便应下来,道:「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下次碰到事情,定会先告知于你。」 闻言,赵玉然的情绪才好了不少,她向来忘性大,这会就将之前的不快全部抛之脑后了,拉着姒幽问道:「你不是去了护国寺么?怎么会跟四皇兄一道回来?」 姒幽想了想,将去护国寺见太后的事情简短与她说了几句,果不其然,赵玉然一头雾水,道:「淑妃被害的事情,与皇祖母有什么关系?为何父皇会派人去将她请回宫?还有四皇兄,父皇那里怎么说的?他相信你了吗?」 赵羡摇摇头,道:「淑妃一案,我不会再过问,父皇已经交给二皇兄去调查了,其中种种细节,我并不知道。」 就连赵羡都说不清楚,赵玉然就更是理不清了,她琢磨了半天,索性放弃了,叹了一口气,道:「淑妃这事……也不知究竟是谁做下的,三皇兄还在边关呢,若叫他得知了此事,说不定要立即赶回来,将凶手碎尸万段了。」 赵羡斜睨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与他不对付么?怎么这会倒替他担心起来了?」 赵玉然撇了撇嘴,道:「虽然他总是挤兑我,说话也难听,动不动就嘲讽人,可……他毕竟是我皇兄么?再说了,他此时正在领军与烈国作战,若是淑妃之事被他知道了,军心不稳可如何是好?」 姒幽想了想,道:「我倒觉得,此事不一定会立即传到边关去,除非有心人故意为之。」 赵羡却并不担心,他直言道:「与烈军交战正在紧要关头,无论如何,父皇都不会让这消息传到赵振耳中的,这也正是淑妃被害之后,父皇不欲宣扬的原因,只有那些大臣们……」 他说着,轻哼一声:「平日里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如今就更不必说了,难免有几个浑水摸鱼,心怀鬼胎之辈。」 赵玉然忧心忡忡道:「那该如何是好?」 赵羡看了她一眼,道:「自有父皇操劳,你跟着操心个什么劲?已是夜深了,你还不去睡?」 赵玉然即便是不想去,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毕竟是晋王府,她若不想连夜被送回皇宫,就只能听赵羡的话了。 赶走了赵玉然,姒幽才对赵羡道:「有人托我将一样东西转交给你。」 赵羡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是谁?」 姒幽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来,道:「是含芳宫的宫人,你看看便知道了。」 闻言,赵羡微微诧异道:「你去了含芳宫?」 姒幽点点头,赵羡接过那信,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一瞬,落在封口处:晋王赵羡亲启。 字体娟娟,显然是出自女人之手,赵羡看了一会,才启开了火漆,信被拿出来的那一刻,姒幽闻见了一阵清幽的墨香,还伴随着清苦的药味,萦绕在空气中。 赵羡的目光落在了信纸上,上面写满了字,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很快便将一整封信都看完了,眼里泛起惊疑之色。 姒幽见他神态有异,便问道:「怎么了?淑妃写了什么?」 赵羡将那信递给她,眉心皱起,慢慢地道:「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淑妃,这个女人果然厉害!」 姒幽接过信来,赵羡知她识的大齐字不多,便解释道:「我起先以为淑妃之死,是赵瑢所为,但是在这信上看来,却并非如此。」 「她确实是被蛊杀死的,不过,恐怕所有人都想不到,那蛊是她自己种下的。」 ……近年来身体不济,药石枉然,月前一夜,忽见贵妃入梦来,夜半惊醒,深知大限将至矣,余生而茫茫然,自知过往所作所为之事,愧对于心,每每夜深之时,皆不得入眠,悔矣。 久居后宫之中,数十年来,见惯人心沉浮,昔日我以他人为鱼肉,今我亦同之,可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而今我步入死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此身卑贱,本无惧于死,然唯一憾事是无法舍下我儿,昔日午后,你二人一同嬉戏于庭院之中,我儿振笑言:日后若得驰骋疆场,必与尔互为臂膀,保我大齐江山,千秋万代。 尔笑答:余亦然,愿与兄同往! 其情其景,不知晋王是否仍记得,然如今种种,俱是我一手造成,致使你兄弟二人心有嫌隙,日渐疏远,振亦怨我犹深,悔之晚矣。 此后我为寿王利用,如身入泥淖,不得脱身,为今之计,唯有奋力一搏,尚能有一线生机,尔见此信时,我已身死,不在人世,我儿赵振性格不羁,为人心粗,一心只爱布兵打仗之事,于权势并无野心,望晋王殿下日后能多照拂他一二,任一闲散王爷便可,别无所求。 此恩此德,待余来世结草衔环,再为报之。 信到这里便没有了,赵羡的目光沉沉如暗夜,姒幽见他这般,便道:「淑妃的意思,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种情景?」 赵羡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道:「恐怕是……」 「如今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姒幽疑惑道:「好奇什么?」 赵羡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答道:「我在好奇,赵瑢究竟是拿捏了淑妃什么把柄,竟能让她为求脱身,不惜做到如此地步,连性命也顾不得了,只求能保住赵振。」 姒幽想了想,道:「那寿王调查此案,会将这事说出来吗?」 「不一定,」赵羡却摇了摇头,道:「赵瑢此人,向来谨慎小心,不到他认为能赢的时候,他不会出手的,从前废太子赵叡之事,便可看出来了。」 「他要挟淑妃,无非是还想借着赵振之力,如今淑妃一死,疑点落在了我身上,所有人都在怀疑我,他巴不得赵振恨我入骨,到时候与我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如何会这个时候将淑妃的把柄抖出来?」 闻言,姒幽眉心微蹙,道:「那……赵振那里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信上,沉思道:「难道要将这信给他看吗?」 v第59章[03.01] 「不必,」赵羡将信折了起来,道:「这是最后一步棋,信由我给出去,乃是下下之策,且不说赵振会不会信,淑妃以命博来的一线生机,怎么可能再让她儿子一脚踩进赵瑢这个坑里面?」 姒幽抬起眼来,道:「你的意思是说,淑妃还有后手留给赵振?」 「大概吧。」 …… 寿王府。 「你们王爷在里面做什么?」 姒眉站在廊下,朝书斋的方向望去,里面点起了灯火,将檐下倒挂的冰棱折射出冰冷又耀眼的光芒。 下人垂手道:「奴才也不知道,王爷一回来就去书斋了。」 姒眉道:「我有事情找他,你去敲门。」 下人面露为难之色,道:「这……眉姑娘恕罪,奴才实在是不敢,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小的了。」 他们王爷一回来,脸色黑得如锅底也似,闷着头就一头扎进了书斋里面,直到这时候还没出来,傻子才会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撞枪口呢。 姒眉见他不肯去,哼了一声,道:「罢了,我自己去。」 她说着,撇下那下人,自己绕着书斋转了一圈,在窗下停住了,往窗纸上戳了一个洞,朝里面望去,只见青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后,一手支头,烛光幽幽,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在了昏暗的阴影之中。 室内寂静无比,他却是仿佛有所察觉,抬头朝这边望来,道:「躲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躲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姒眉听了,便索性不再躲着,大大方方地推开了门进去,好奇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瑢对她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早已习惯了,只是道:「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姒眉在榻边坐下了。 赵瑢没回答,反而道:「你来得正巧,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姒眉疑惑道:「什么?」 赵瑢面上微微一笑,道:「我在京郊有一座别庄,眼下年关将近,别庄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过我近来接了一个案子在手,分身乏术,你向来很是细心,若是得空,不如去帮我管一管。」 姒眉长这么大,还头一回听人夸奖自己细心,赵瑢又这么郑重其事地请求自己,遂有些高兴,道:「既然你这么求我,我再仔细考虑考虑。」 闻言,赵瑢笑了一笑,道:「你若考虑好了,便来告诉我,就在这几日,迟了的话,可就麻烦了。」 姒眉轻哼一下,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 次日一早,天上飘着小雪,又到了上朝的时候,天色还未全亮,大臣们已陆陆续续地赶往文德殿,因着下了一夜的小雪的缘故,宫道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宫人们正在仔细清扫,若让这些一二品大员们跌跤可就不妙了。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着,低声说着话,有人眼快,扫了四周一遍,道:「那位今日还未来上朝。」 这个那位,显然众人都明白说的是谁,顿时心照不宣地给了彼此一个了然的眼神,一人道:「听说皇上昨日就下了圣旨了。」 「怎么说?」 「自然是交给大理寺去查了,今日恐怕就该提上日程了。」 又有人道:「那……那位怎么说?」 「嗨,还能怎么说?一切端看大理寺和都察院怎么查了。」 旁边传来一声咳嗽,说话声戛然而止,几人登时一个激灵,转头一看,天色未明,也不知究竟是谁在咳嗽,空气安静下来,显得有些怪异,他们这才惊觉,却是文德殿到了。 众人皆是收了声,垂首敛目,拿出了平常的恭敬模样来,一个个陆陆续续进了大殿中,按列次排好,等候靖光帝的到来。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天光蒙蒙亮了,一行宫人打着灯火朝这边迤逦而来,透过殿门,远远就能看见那通明的火光,靖光帝来了。 众大臣俱是打起精神,愈发恭顺,等候靖光帝入殿来,在龙椅上坐定,他们才齐齐伏跪下去,山呼万岁。 靖光帝今日的精神似乎不大好,他随意摆了摆手,让众人平身之后,才道:「奏事吧。」 众臣排着队挨个上了奏本,直到殿外天光大亮时,朝事才算是议完了。 靖光帝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朝臣们,然后对刘春满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大步离开了。 刘春满立即明白过来,在众臣欲散的时候,掏出了一卷圣旨来,扬声道:「皇上有旨。」 众人立即伏跪了下去,听刘春满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日淑妃被害,朕实心痛不已,特着大理寺卿并都察院左右御史以及寿王一同调查此案,早日捉拿杀害淑妃的真凶,绳之以法,钦此。」 众臣俱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听后面传来寿王赵瑢清朗的声音:「臣领旨。」 其余人才紧接着跟道:「臣等领旨。」 等刘春满宣了圣旨离去之后,众臣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之色,寿王不是在工部么?怎么又掺和起破案的事情来了? 有不解的,也有若有所思的,还有自以为了然的,众人面上都浮现了不同的神色,唯有赵瑢,他垂着眼望着手中的圣旨,总觉得有些烫手。 v第60章[03.01] …… 晋王府。 赵玉然扒在门边,嘤嘤道:「我不想回宫!我不要回去!」 赵羡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道:「不回去,你要留在我这里过年?」 赵玉然抽了抽鼻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闻言,赵羡立即冲侍女摆手示意:「将公主送上马车。」 「别啊皇兄!」赵玉然又死死扒住门缝,恨不得与这道门融为一体,嚷嚷道:「皇兄!皇兄求求你了!」 赵羡丝毫不为所动,正在两相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赵玉然双眼顿时一亮,如同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叫道:「阿幽,阿幽你劝劝皇兄!他非要赶我走!」 「赶你走?」姒幽面上浮现疑惑之色,看向赵羡,道:「怎么回事?」 赵羡走近几步,将她的手握住,熟练地替她暖手,一边解释道:「宫里来人了,催她回去,她一个公主,总是待在外面像什么话?」 姒幽点点头,转向赵玉然,道:「既是宫里来人催了,你也不好继续留下,不如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赵玉然起先还满面不甘愿,待听说过几日就能再来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她到底是不会忤逆姒幽,遂答应道:「那好吧,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她说完,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这几日南洲那边应该有贡品来了,我到时候挑一些给你送过来。」 姒幽欣然道:「好,你且去吧。」 赵玉然这才心甘情愿地上了宫里的马车,离开了晋王府,送走了这尊大佛,赵羡也松了一口气。 他这妹妹真是太缠人了,不管做什么都喜欢与阿幽一起,恨不得两人变成连体人,赵羡不在府里的时候倒还没什么,如今他回来了,还总是粘着阿幽不肯放,一点自觉都没有。 送走了她,赵羡只觉得神清气爽,云开月朗,连精神都要好了不少。 姒幽坐在窗下,天光从窗纸透过来,她的手指白皙得仿佛在发光,赵羡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摆弄的木盒子,问道:「阿幽,这是什么?」 姒幽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的木盒,道:「给玉然做一个首饰盒子。」 「首饰盒?」赵羡疑惑道:「她自己没有么?怎么还要你做?」 姒幽解释道:「前些日子后花园的一株老树被冻伤了,我便取了一截树干来雕东西,玉然见了很喜欢,我便说给她做一个。」 赵羡望着她手中的刻刀,眉心微微蹙起,道:「刻些简单的便好了,一个盒子要花多少心力?倒不如叫她去买一个。」 姒幽道:「买的怎么比得上自己做的?」 赵羡心道,要刻也是给我刻才对,给赵玉然刻算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懂得珍惜? 似乎他的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姒幽有所察觉,她拿着刻刀的手顿了下来,抬起头望着他,道:「也给你刻了。」 几乎在片刻之间,赵羡面上浮现了欣悦之色,追问道:「在哪里?」 姒幽取出一个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小木牌,只有拇指大小,上面却刻满了精致无比的花纹,浑然一体,打磨得分外光滑,那些花纹甚至组成了两行字,隐约是巫族的文字,赵羡拿着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也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字。 姒幽解释道:「巫族的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家中的长辈就会为他做一块这样的木牌,叫长岁牌,这块牌子会随着此人度过一生,直到死后,也一同埋入土中,也叫长命牌。」 她道:「你虽是外族人,但是我既娶了你,你自然就是巫族人了,这长岁牌也要给你才对。」 待赵羡问起那木牌上的字,姒幽轻描淡写道:「只是几句寻常的吉利话而已。」 赵羡很是高兴地将长岁牌给挂上了,还不忘摸了又摸,道:「要戴一辈子。」 闻言,姒幽忍不住笑了一下,点点头:「嗯,戴一辈子。」 赵羡望着她唇边的笑意,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了吻,笑道:「阿幽多笑一笑。」 姒幽果然又笑了起来,赵羡眼角余光扫过那个半开的匣子,见里面似乎还有一物,好奇道:「里面还有什么?」 姒幽顿了顿,道:「是一个偶人。」 她将那东西拿起来,赵羡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个偶人,只有一指来高,奇怪的是,那偶人有些粗糙得过分了,虽然有手有脚,但是上面还有不少木刺,像是根本没有仔细打磨,与他的木牌简直是天壤之别。 没等赵羡开口,姒幽便将偶人收了起来,道:「不要多问。」 赵羡从她的眼底看见了什么,果然没再追问,除了那偶人之外,里面还放着一个木手镯,手镯雕刻得很是精细,与他的木牌不相上下,赵羡几乎在看见的一瞬间,就明白它的主人是谁了。 不过他也没有再问,在他看来,姒幽一切的行为都有自己的主意,赵羡也从不多加干涉。 只要阿幽喜欢,都可以。 空气静谧,正在这时,江七匆匆从外面进来了,拱了拱手,道:「王妃,寿王府里有消息了。」 赵羡猛地抬头:「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江七道:「刚刚寿王府里驶出来一辆马车,往京郊去了,据属下所知,那马车上的人,很大可能是姒眉。」 v第61章[03.01] 闻言,姒幽的眉心微微蹙起,道:「姒眉怎么了?」 江七道:「据说寿王要送她去别庄上。」 「他要做什么?」 赵羡与姒幽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姒幽眼底的隐忧,他对江七道:「再派人盯着,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接下来几日,江七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显然是姒眉仍旧在别庄里,天气越来越冷了,天寒地冻的,叫人不敢离开屋子。 时间靠近年关,姒幽也开始忙了起来,赵羡有时候一整日也见不到她几次,问起来,下人便答道,娘娘在竹园。 赵羡便知道她又去打理那些蛊虫了。 从前也不见她打理得如此频繁,赵羡有些疑惑,便找去了竹园,果然见寒璧守在外头,见了他来,立即行礼:「奴婢参加王爷。」 赵羡问道:「王妃进去多久了?」 寒璧答道:「已有小半个时辰了。」 赵羡点点头,推门而入时,见着姒幽坐在窗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木盒子,察觉到他进来之后,抬起眼望过来:「你怎么来了?」 赵羡无奈道:「我若不来,恐怕你今日都不会出去了。」 姒幽不接话,她从旁边取过一个小匣子来,然后从里面仔细地拈起一点什么东西,极其细微,赵羡定睛看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一根发丝。 他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姒幽手指竖起,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拈着那发丝,迅速揭起之前那小盒子,将发丝送了进去,快得简直是一晃眼的时间。 赵羡眼尖地看见了里面有一点赤红的颜色一闪而过,那是恶蛊。 他心头泛起一点惊异,姒幽虽然善于炼蛊,但是却鲜少养恶蛊,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她养这样的蛊。 还有给蛊喂头发丝,这举动也是十足怪异了。 喂蛊的时候,从头到尾,姒幽没有发出过声音,但是她显然对那蛊极其忌惮,甚至不许赵羡触碰,也不像往常那样将养的蛊带出去。 直到两人离开了竹园,路上,姒幽似乎看出了赵羡面上的疑色,道:「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蛊,我也不知能不能养出来,但若真的成了,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因着淑妃一案,明面上赵羡有嫌疑在身,不便去上朝,靖光帝索性让他先放下刑部的事情,待案子查清楚了再说。 于是赵羡这几日清闲无比,跟着姒幽腻在一处,简直要将朝事都抛诸脑后了,直到姒幽这一日要去慈宁宫了,赵羡也跟着一道去。 临出门前,江九过来叫了一声:「王爷。」 赵羡转头望向他:「有事?」 江九四下看了看,下人们自觉地退开几步,他才上前去,低声在赵羡耳边提了几句,还没听完,赵羡的眉头便紧皱起来,他抿起唇,语气喜怒不辩道:「已经传出去了?」 江九点点头,道:「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爷,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赵羡的眼神晦暗,沉沉道:「容我再想想。」 他才说完,便见姒幽从门里出来了,原本满面的隐怒之色立即消失无踪,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对江九道:「此事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若有什么事情,立即来报与我。」 江九答应一声,姒幽虽然没听见他们之前在说什么,但是她的直觉向来敏锐,目光在江九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滑开去。 车马早已备好了,赵羡扶着姒幽上了车,待车帘放下来之后,她才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羡下意识想否认,但是他一对上姒幽的目光,那些准备好的说辞便卡在喉咙处,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而且,任何的谎言在姒幽面前都是无用的。 赵羡沉默片刻,仍旧是选择避重就轻,道:「不是什么大事,阿幽,我会处理好的。」 姒幽却不避让,问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赵羡一听,之前才打定的主意霎时间就土崩瓦解了,他只得道:「等去见了太后,我再慢慢与你说。」 姒幽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马车一路行驶过长街,最后在宫门口才停下来,赵羡率先下了车,满地都是凝结的冰雪,他将手伸入车内,姒幽握住之后,从车里下来。 宫门口值守的几个兵士见了,先是一愣,旋即立即撇开目光,垂首向两人行礼,姒幽原本没觉得什么,待走出很远后,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遂立即回过头去,却见那几名兵士皆是如受了惊一般缩回了视线。 姒幽微微皱起眉来,赵羡也跟着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问道:「阿幽,怎么了?」 姒幽摇了摇头,道:「无事,是我多心了。」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不止宫门口值守的那些兵士,他们去往慈宁宫的宫道上,遇到的不少宫婢和太监,见了姒幽与赵羡二人,皆是纷纷停下来行礼。 虽然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是不知为何,姒幽总觉得他们有些很细微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从宫人们瑟缩的身子,拼命垂低的眉眼里看出来些许端倪。 那些人在惧怕他们二人,又或者只是在惧怕她。 姒幽有些不解地蹙起眉来,赵羡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道:「阿幽,我们先去慈宁宫吧。」 v第62章[03.01] 「嗯。」 姒幽不再多想,跟着赵羡往前走,将那些伏地而跪的宫人们一同抛诸脑后。 无论他们是因为什么才会有如此的转变,姒幽从来都不在乎,她在乎的仅有一人罢了。 待进了慈宁宫,姒幽从前没觉出什么,有了今日的对比,她忽然觉得这慈宁宫与别处分外不同,就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宫人们的态度也如从前那般,温顺不失恭敬,不像刚刚遇到的那些人,即便是他们已经竭力掩饰了,也遮不住那一股畏惧之感。 「王爷、王妃请随奴婢来。」 宫婢轻声细语道:「太后娘娘正在等着二位呢。」 姒幽颔首,赵羡携着她,两人一道随着那宫婢往前走,穿过重重游廊,到了一座暖阁前,宫婢停下了脚步,躬身道:「二位请。」 太后正坐在榻上,见了他们来,笑着向姒幽招手道:「哀家算着时候,你也该来了,外面冷么?」 一路走来,姒幽倒没什么感觉,只是道:「还好,不太冷。」 太后点点头,道:「你体质异于常人,虽然不惧寒冷,但是到底还是要注意些。」 她说着,宫人奉上茶来,而后恭敬退下,姒幽道:「我会注意的,多谢太后娘娘提醒。」 太后笑了,道:「何以如此见外?这么些时日以来,倒不曾听你称哀家一声皇祖母。」 姒幽愣了一下,才道:「是,皇祖母。」 太后这才满意,道:「让哀家看看你身上的蛊。」 「是。」 姒幽伸手挽起衣袖,如上次一般,太后两只并拢,松松地搭在她的脉上,仔细地感受着,几乎是在同时,那一股冰寒的气息再次席卷而来,叫姒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赵羡面上浮现一丝紧张,道:「阿幽,你冷么?」 姒幽摇摇头,太后开口解释道:「这是哀家的冰蚕蛊,可探查她体内恶蛊所在的位置。」 闻言,赵羡便立刻闭了嘴,只用两只手将姒幽的左手紧紧握着,好让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过了好一阵,太后才收回手,道:「情况较上一回来要好了许多,只是仍不可大意。」 她说完,又唤宫婢取来引蛊的金针,刺破手指引血,步骤流程与上一回俱是一般无二,只是流的血不是黑紫色了,而是暗红色。 然而太后面上的神色却没有放松,她纳罕道:「这蛊好生恶毒,不知是谁养出来的?」 姒幽微微垂眸,答道:「是族里的人。」 太后听了,倒是没再追问,只是使人将金针拿下去,一边道:「它在你体内的时间太长了,要想彻底拔除,于你的身体会有不小的损伤,日后需要时间慢慢修养,不可大意。」 听了这话,赵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是,我知道了,多谢皇祖母。」 太后微微颔首,接过旁边宫人递来绢帕,拭了拭手,忽然道:「你们午膳就与哀家一同用罢。」 赵羡与姒幽不防她如此提议,在微怔之后,两人自然应下来,正在这时,外面一名宫人匆匆进来,太后抬起眼,不轻不重地道:「什么事情,如此惊慌?」 宫人伏地跪下,道:「娘娘,边关传来八百里捷报,说烈军已退兵二百里,割城相让,安王不日将率军班师回朝!」 这话一出,太后双眼微微一亮,道:「再有一个月便是年关时候,说不定将士们还来得及赶上过个年。」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外面又进来了一名宫人,面上带着几分惊色,道:「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说想请您过去。」 太后面上浮现讶异之色,道:「什么事情?」 「是乐阳公主,她说要杖杀两个坤宁宫的宫人,皇后劝不住,派人来请娘娘了。」 姒幽跟着太后赶到的时候,气氛正僵持着,赵玉然一脸的不悦,她脚边跪着两个宫婢,正趴在地上,裙裳都被雪水浸透了,瑟瑟发抖地抽泣着求饶。 皇后站在她身边,正苦口婆心地对她劝道:「这两名宫人在坤宁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还请公主放了她们一回,本宫日后必会派人严加管教。」 赵玉然冷哼一声,并不理她,只是道:「放了她们?绝不可能!我今日不给她们一个教训,她们怕是要翻了天去!」 皇后面色微变,还欲说什么,却见太后一行人过来了,话便咽了回去,过来行礼,赵玉然自然也见到了姒幽,连忙过来,拉着她惊喜道:「阿幽,你怎么入宫了?也不来找我,我还准备这两日就去你府里呢。」 姒幽道:「我准备先拜过皇祖母,才去你那里的。」 闻言,赵玉然心里才舒坦下来,姒幽疑惑地望了望她身后跪着的宫婢,道:「这是怎么了?」 赵玉然嘴一撇,她下意识背过手,将姒幽的视线挡住了,敷衍道:「不是什么大事,她们刚刚冲撞了我。」 她说这话时,眼珠子转悠着,一看就不是真话,那边皇后忍不住了,对太后道:「臣妾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派人去叨扰太后娘娘,还请娘娘勿要怪罪。」 太后倒是和和气气的,没什么不高兴,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后立即大倒苦水,解释道:「臣妾听说是这两名宫人冲撞了玉然,她要将她们杖杀了,臣妾无论如何都劝不住,原本两个宫人不算什么大事,要打要杀都使得,只是她们都是坤宁宫的老人,臣妾实在不忍,这才请了娘娘过来。」 说起这事来,皇后心里也是极为郁卒,若是在往日时候,她要保两个宫人的性命,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而赵玉然也不是一个得理不让人的性子,好好劝说两句,便会轻轻放过了。 只是今日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她就是要杀这两人,皇后问起个中原因,她也不肯说,那两个犯错的宫人要解释,她还恐吓对方,吓得那两人如鹌鹑也似,半句话都不敢吭声了。 皇后无法,眼看劝不住,却也不忍心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宫人被活活杖杀,想起这里距离慈宁宫近,便索性派人去请了太后来。 v第63章[03.01] 赵玉然深受靖光帝宠爱,性情骄纵,脾气执拗,她是管不了的,但太后自然能管得住。 太后听罢这话,眼底闪过几分了然之色,她摆了摆手示意,皇后迟疑片刻,摒退了随行的十数名宫人,这下在场的所有的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剩下的唯有太后、姒幽、赵羡与皇后等人,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宫人仍旧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太后对赵玉然道:「好啦,说说,因何事如此生气,非要她们的性命不可?」 赵玉然低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撇了撇嘴,冷声道:「她们该杀!」 她鲜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候,但即便是生气,她也不肯说出原因,太后便道:「哀家就在这里,替你做主,她们若真是该杀,哀家自然不会偏袒她们,难不成你还信不过皇祖母?」 皇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又闭了嘴,赵玉然犹豫了许久,又将目光投向姒幽,道:「阿幽也要我说么?」 姒幽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道:「我自然是与皇祖母一样的想法,你只管说便是。」 而赵羡在一旁听着,从赵玉然的态度里寻摸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赵玉然道:「我路过时,正听见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宫婢在议论你,说一些编排是非的话。」 姒幽不解道:「议论我?」 而赵羡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将她的手握紧,赵玉然含糊道:「就是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说出来不好。」 她说着,又瞪了那两名宫人一眼,生气道:「看来是坤宁宫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你们竟敢随意编排起主子来,今日撞上了我,说什么也不能饶了你们!」 听了这话,皇后表情尴尬,一副想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模样,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两个宫人,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才触了赵玉然的霉头。 赵玉然不肯说,她便要亲自问了,道:「你们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公主如此生气?」 那两名宫人伏跪在地上,数九寒天,手足冻得已是麻木无比,犹如针刺,听了这话,一人便嘤嘤哭泣起来,另一人惨白着脸,低声解释道:「奴婢……奴婢两个只是随意说了几句,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严重,是奴婢妄言,请娘娘饶命!请娘娘饶命!」 皇后头大如斗,冷着声音道:「哭什么?说来给本宫听!」 她声音颤颤道:「奴婢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是说……是说晋王妃娘娘……会用蛊术……奴婢发誓,奴婢是听别人说的,这话真的不是从奴婢口中传出去的!」 闻言,姒幽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今日从入皇宫开始,那些宫人们的神态便有些不对,却原来是因为这种传言的缘故。 皇后面上也吃了一惊,片刻后,定了定神,道:「休要胡言,这种话岂能乱说?巫蛊之术乃是邪门歪道之流,晋王妃如何会用蛊术?」 她才说完,空气便诡异地安静下来,姒幽与太后都沉默片刻,皇后继续道:「巫蛊之祸,从来便是大忌,你们这样胡乱编排晋王妃,须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今日之事本是你们的错,看来本宫也帮不得你们了。」 赵玉然愤愤道:「我就说,该杀!」 那两人吓得几乎要瘫倒在地,正在这时,姒幽却忽然开了口,道:「她们倒罪不至死,这次就算了吧。」 赵玉然震惊地抬头看她,赵羡也微微皱起眉来,眼里闪过不赞同的意思,道:「阿幽……」 那边太后却道:「哀家的慈宁宫里还少几个人少,皇后,你这两个宫人若是不急用,不如先送到哀家那里去用用。」 皇后听了,岂有不肯之理,立即道:「但凭娘娘吩咐便是,区区两名宫人,何须太后娘娘开口?」 于是那两个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慈宁宫的人七手八脚地拖走了,很快便不见了踪迹,望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皇后心里忽然泛起一点不妙的预感,她总觉得那两人日后恐怕要回不来了…… 这一出争执总算是在太后的手中收了场,众人都各自散去,赵玉然拉着姒幽一同跟在太后身边,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她问姒幽道:「阿幽,为何你要放过她们?」 姒幽答道:「事情如今已经传开了,杀了她们也无济于事,再者,我原本就是会蛊的,她们说的倒也没错。」 面对如此实诚的回答,赵玉然满面纠结:「你……」 最后她叹了一口,道:「罢了,等这阵风声过去便好了,日后我若是听到有人说这种事,还是要罚,这些刁奴就是嘴碎皮子痒,不给他们一些教训,恐怕要翻了天去。」 她说着,又抱怨道:「皇后娘娘也是,自己宫里的人都管教不好,在外面胡乱嚼舌根子。」 正在这时,赵羡忽然来了一句道:「你以为她当真不知道那两个宫人说的事情吗?」 赵玉然一懵:「什么意思?」 赵羡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姒幽微凉的手,细心地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赵玉然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猛然醒过神来:「她是故意的?!她想做什么?」 那厢太后语气意味深长道:「她不过是想让哀家也听一听这传言罢了。」 毕竟太后喜欢姒幽,这是皇宫上下都看在眼里的事情。 赵玉然顿时感觉到自己受了欺骗,愤愤道:「亏我从前还觉得她是个好人!」 赵羡冷嘲道:「你看谁都像是好人。」 赵玉然:…… 御书房。 靖光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看了看天色,叫道:「刘春满。」 「哎,奴才在。」 刘春满连忙一路小跑着过来,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靖光帝道:「晋王进宫了?」 刘春满道:「是,晋王与晋王妃一道入了宫,正在慈宁宫里陪太后娘娘用膳。」 v第64章[03.01] 「唔,」靖光帝站起身来,道:「走,过去看看。」 「是。」 刘春满立即吩咐人准备銮驾,却被靖光帝制止了,道:「今天坐了一整日,朕有些乏,走路醒醒神也好。」 于是刘春满便提着灯笼引路,与靖光帝一道出了御书房,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外头天寒地冻,放眼望去,天地俱是白茫茫一旁,宫檐上的积雪未化,已凝成了厚厚一层的冰,梧桐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支棱着刺向漆黑的夜空,像士兵们的矛戟。 靖光帝背着手,与刘春满慢慢地走着,空气静谧,只能听见冰雪被踩碎时发出的轻微声音,他道:「近日又有了些什么风声?」 这话就仿佛在问今天是什么天气一般,他虽未挑明,但刘春满跟了他这许多年,如何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连忙低声答道:「奴才也确实听过几耳朵。」 「嗯,」靖光帝低头看着路,一边道:「说来给朕听听。」 「说来给朕听听。」 闻言,刘春满倒是迟疑了一下,靖光帝抬起头来,道:「怎么?难以启齿?」 「不是,」刘春满连忙道:「皇上容禀,近日里宫里不知怎么传了风声,说的是晋王妃娘娘会用蛊术……这,宫人们一时间都有些惧怕……」 靖光帝听了,嗤笑一声,道:「蛊术有什么可怕的?人心才可怕。」 刘春满立即凝神屏气,不敢接腔,听靖光帝又慢悠悠地道:「这两口子也真是没什么运气,每次风口浪尖上都有他们的事,实在是坎坷极了。」 这话说的,刘春满是更不敢接了,靖光帝倒也并不为难他,微微眯起眼,望向远处,夜幕之中,宫殿巍峨,灯火阑珊,他叹了一口气,道:「今年这一年过得倒真是快啊。」 这句刘春满总算能接了,忙不迭道:「可不是嘛?眼看年底到了,安王殿下率兵将班师回朝,若是脚程快,天气好的话,年前就能回来了。」 「是啊,」靖光帝唏嘘道:「经此一役,我大齐的金梁两地,历经数十年,如今总算是要收复了,有这一遭,来日朕百年之后,去见先帝他们,也能挺直了腰板,有些底气了。」 他道:「要赏。」 两人说着话,又走了一段路程,转过拐角,通明的灯笼光芒映入眼帘,原来是慈宁宫到了。 眼下慈宁宫才刚刚摆膳,殿里灯火辉煌,赵玉然腻在姒幽旁边,好得跟一个人也似,把赵羡看得额上青筋隐跳,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通禀声。 靖光帝入殿的时候,望见了一桌子的菜饭,眉头一挑,道:「哦,看来朕来得正是时候。」 众人:…… 您这是踩着点来的罢? 当然,皇上既然来了,饭自然是够吃的,太后吩咐一声,宫人们连忙摆上了碗筷,请靖光帝入座。 太后虽信佛,却并不忌讳荤腥,桌上该有的都有,一顿饭吃完,宫人们奉了茶来,太后这才吹着热茶,道:「皇帝怎么想起今日过来了?」 靖光帝面不改色道:「朕批了奏折之后想随便走走,走着走着,没留神就过来了。」 他说着,转向姒幽与赵羡,道:「你们几个怎么也在太后这里?」 赵羡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与阿幽今日进宫来,是想给太后娘娘请安。」 靖光帝哦了一声,点点头,忽而问道:「那怎么没来给朕请安?」 赵羡一愣,这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连忙道:「因父皇在处理政事,儿臣与阿幽怕打扰了父皇,这才未曾前去,还请父皇勿怪。」 这时,赵玉然冷不丁来了一句,道:「父皇,儿臣今儿早起去给您请安,依稀记得您还嫌儿臣去得太勤了,扰得您要早起一刻钟。」 闻言,靖光帝轻咳一声,佯作斥责道:「小孩子家家,大人在说话,插什么嘴?」 赵玉然:…… 太后与姒幽端着茶盏坐在一旁,听他们父子几个说话,赵羡看得出靖光帝有话要说,便站起身来,借着天色不早的由头,领着姒幽告辞离开了,顺便带走了赵玉然。 等他们走后,方才还热闹着的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太后这才放下茶盏,向靖光帝道:「明振那孩子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淑妃的事情,他如今知道了么?」 靖光帝默然片刻,道:「朕还未与他说。」 「这到底不是办法,」太后道:「迟早是要知道的,他如今才打了胜仗,凯旋而归,若是一回来发现……」 她的声音顿住,但未尽之语已经不需要再明说了,齐朝大败烈军,还收复了金梁两地,本是值得举国欢庆的事情,赵振率军凯旋而归,立此大功,必将受到厚赏,然而他到了皇城之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竟然自己母妃的死讯,其中落差之大,可想而知他会是如何反应。 更何况,赵振生性脾气躁,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靖光帝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道:「朕也是一直在烦忧此事,遂来问一问太后的意思。」 他道:「淑妃此事,究竟是如何的,太后能否与朕交个底,朕也好有个准备。」 太后抬起眼来望他,道:「皇上不是已派了寿王去查了么?」 闻言,靖光帝便摆了摆手,道:「他还能怎么查?朕现在都已经听到风声了,原本朕是想等安王明年开春或入夏再回来,到那时候,淑妃之事已尘埃落定,真相大白于天下,安王的情绪也能稳住些,可是朕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的是赵振竟然会提前回来了,而赵瑢那边查案子没什么进展也还罢了,晋王妃这里又传了些风言风语,等年底赵振一回来,那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靖光帝这次觉得自己把案子交给寿王办,原本是十分圆满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他预想的局面出现,事情就出现了变故,他一时间深感棘手,这才找来了慈宁宫。 太后表情平静淡然,看着他,道:「皇帝,哀家从前就说过,这人不同于蛊,人之相争,错综复杂,稍不注意,便会满盘倾覆,你这次将寿王逼得狠了,他必然要给自己博一条生路。」 「今日哀家有话就直说了,淑妃之死与晋王无关,与寿王有关,但是为何与他有关,此事除了寿王与淑妃知道以外,你我无从得知,寿王被逼着查这案子,他势必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去,一来一去,他要脱身,案子总归会查到别人身上去。」 v第65章[03.01] 说到这里,太后站起身来,道:「正巧晋王妃又确实是一个最佳人选,寿王没道理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靖光帝按了按眉心,在心里骂了这群不省心的兔崽子们几句,道:「朕知道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回过头来,望着他,道:「皇上,该当断则断才是,顾此失彼,恐日后会有大患。」 靖光帝沉声道:「朕明白,多谢太后提点。」 从慈宁宫出来之后,靖光帝一路上没有作声,他的心情明显看起来不佳,刘春满打着灯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走到半道上,靖光帝忽然停住了脚步。 刘春满不敢催促,只是疑惑道:「皇上?」 靖光帝没答话,片刻之后,才道:「朕也不想如此的。」 刘春满屏住呼吸,听他继续慢慢地道:「然方才听太后一番话,朕忽觉自己是错了的,朕幼时在太后膝下养了三年,六岁那年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太后那时便与朕说过,朕是储君,地位自然与寻常皇子不同,恐会招来小人之事,但只要有父皇在,日后必不会出萧墙之祸,后来果真如太后所说,朕安安稳稳地做了二十几年的储君,直到顺利登基。」 「如今细细想来,其中必然是有父皇与太后的无数心思,只是朕当时没有深想,而致使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很多过错的根源,都是在于朕。」 刘春满听完这一番话,默然许久,小声劝解道:「人心原本复杂无比,不可测算,怎会全是皇上的错处?皇上万不可如此作想。」 靖光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苍穹如盖,深黑色的夜幕上点缀着数颗寒星,微微闪烁着,长长久久地俯视着这清冷的世间。 日子一天天滑过,转眼便是小半个月过去了,随着安王率领的兵将慢慢靠近京师,京师的天气仍旧一如既往地严寒,只是好在,没有再下雪了。 在这些日子里,有关于姒幽的传言越来越多了,有说她善用蛊术操控人的,她身边的丫鬟下人皆是被虫钻了脑子,成了活死人,也有说她随身都带着蛊虫,若是谁惹了她,便会被下蛊,甚至有传言说她是大秦山里的精怪…… 种种传闻,堪比民间那些的鬼神话本,即便赵羡派了不少人去刻意遏制,也没能按住那股势头,反而越演越烈,流言向来是最难以管控的东西,只要有人,这些风声便能转瞬而至。 后来赵羡带着姒幽又去了几次慈宁宫,这次愈发夸张,一旦她入了宫,去往慈宁宫的宫道上绝不会出现一个人,而看守宫门的值守侍卫见了她来,也是战战兢兢的,连腿脚都有些发软,倒仿佛姒幽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要中蛊了。 关于那些巫蛊之事被传得玄乎其玄,人对于自己未曾接触过的事物向来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但若那些事物再添油加醋个几笔,他们便会心生恐惧了。 偶然有一回,姒幽在路上遇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婢,对方不知是听了哪个版本流言,见了姒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顾不得手中端着的托盘,噗通就跪倒下去,膝盖磕在石砖上的声音震天响,赵羡忍不住嘴角一抽,牵着姒幽往前走,等走出一段路程之后,再回头看时,那宫婢仍旧是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倒仿佛没了神智一般。 赵羡心里憋着一股气,他的阿幽这样好,这些人都是瞎子么?于是他对那些刻意传播留言的人愈发不喜了。 总有一日,他要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们揪出来,割了他们的舌头,再敢如此嘴碎,必叫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流言甚嚣尘上,姒幽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原本就不甚在意外人的目光,他们畏惧也好,恭敬也好,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年关越近,京师便愈发热闹起来,而与此同时,安王率领的兵将们也距离京师不远了。 幸好这些日子没再下雪,大部分时间都是放晴的,傍晚时分,大军在京郊五十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过,马上的将士高声吼道:「就地驻扎,明日再行军!」 「就地驻扎!」 粗犷的声音随着夜风送到远处,士兵们皆是训练有素地停了下来,开始扎营。 他们一路从边关行来,已是十分疲累了,但是眼看京师近在眼前,那疲累又与欣喜之情混在一处,竟觉得满身都轻松起来。 尘土与寒冷都算不得什么,他们终于要到家了! 一年到头的餐风饮露,于血雨中与敌军厮杀,为的不就是今日么? 枣红色的骏马自人群中缓缓踱过,马上的青年挺直了腰背,四下巡视着,身边的随从道:「殿下,先去休息吧,您赶了一日的路也累了。」 赵振摆了摆手,随口道:「先看看。」 等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才翻身下马来,牵着缰绳,扬声道:「今天晚上给大伙儿加餐,待明日回了京师,朝廷自会另有犒赏!」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很快便传遍了每个角落,众兵士听罢,皆是欢呼起来,愉悦的气氛使得赵振坚毅俊朗的面庞上也不自觉浮现出了笑意,他牵着自己的马去了林子旁,拍了拍马的头,抓起旁边的马料喂给它。 马儿打了一个响鼻,喷吐出热气来,亲昵地拱着他粗糙的手,赵振摸了摸它的鬃毛,道:「等明日回去了,也给你加个餐,说罢,你想吃黄豆还是玉米?」 马儿咴咴叫了几声,仿佛听懂了似的,赵振笑了起来,道:「行,十斤黄豆十斤玉米,管你到饱。」 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赵振抬起头一看,却见是自己的亲兵队长,道:「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亲兵队长眉心皱起,道:「殿下,属下刚刚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天光有些暗,赵振看不大清楚,接过来时,只觉得是薄薄的一张,有些像纸,他道:「是什么?兵书?」 他一边说,浓眉一边就飞了起来,眼神惊异无比,亲兵队长连忙解释道:「不是兵书,是属下在林子边的一棵树旁发现的,好像是……一封信。」 「信?」赵振面色疑惑,道:「谁会把信扔在这里?你捡回来做什么?万一是谁的家书呢?」 亲兵队长犹豫道:「可是,信封上似乎写了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赵振猛然一怔,他翻过那信封的另一面,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个振字。 赵振狐疑道:「在哪里捡到的?」 亲兵队长领着他往前去,没多远,就到了林子边缘,那里有一株老松树,他道:「信就是卡在这树皮的缝隙里面的。」 赵振摸了摸那树皮,是刚刚断裂的,上面还有新鲜的松浆,侧耳细听,前方传来潺潺水声,是一条河流,他道:「放信的人还未走远,你们几个派人去看看。」 亲兵队长立即应下,吩咐人去了,赵振这才拿着那信走到了营火旁,上面竟然还有火漆封口,他眉头轻皱,摸了摸那火漆,片刻之后才松开,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v第66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薄得能透过那纸看见跳跃的火光,上面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仿佛利针一般刺入了他的眼底,顷刻间便染上了通红的血色。 淑妃薨,速归。 短短五个字,仿佛一串鞭炮在赵振的脑中轰然炸开,他睁大眼睛,像是不认识字一般,抓着那纸又从头看了一遍。 淑妃薨,速归。 多余的字,一个都没有,通篇只有这两句话,甚至没有落款。 赵振面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之后,才慢慢浮现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来,他高声叫来亲兵队长,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将旁边的兵士们都给惊住了,连动也不敢动。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将军发如此之大的脾气。 亲兵队长听到之后,立即小跑过来,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一脸紧张地道:「属下在!」 赵振死死揪住他的领子,急切问道:「人呢?抓住了没有?!」 亲兵队长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一时间没明白自家将军情绪为何突然如此激动,连忙答道:「没、没有!将军,属下已派人去搜了,只是天色太暗,什么也看不清,恐怕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请将军恕罪!」 赵振松了手,他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纸,咬紧牙关,片刻后大步往拴马的方向走,亲兵队长赶紧跟上,听他急速地吩咐道:「你速去知会陆将军一声,我先赶回京师了,着他明日率军启程,一应事宜都全权交与他处理。」 可怜那亲兵队长满头雾水,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叫道:「将军!」 马上的人却来不及回答他,翻身上马,挥动马鞭,枣红色的骏马便快速奔跑起来,眨眼间便消失在官道旁,融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骏马一路疾驰,如一道罡风撕裂了浓重的夜色,往京师的方向直奔而去。 …… 皇宫,含芳宫。 因淑妃去后,宫里的宫人也都散了,能调的都调走了,只留下了几个资历老的宫人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宫殿。 门廊上的白幡也都被拆了下来,空气冰冷无比,一名小太监缩着脖子,提着灯笼走过长廊,偌大的含芳宫宛如一座冷宫一般,冻得人浑身发冷。 幽幽的灯笼光芒到了宫门口,那小太监将灯笼挂在一旁的廊柱便,然后准备来关大门,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掌事嬷嬷带着人出现在门外。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无他,自淑妃去了后,含芳宫几乎见不到几个人了,没成想这个时候还有人过来,显然是有事。 那带头的掌事嬷嬷目光犀利地扫了他一眼,道:「把含芳宫的人都叫出来。」 后宫之中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的,看眼色行事,自打含芳宫没了主人之后,这里的太监宫婢自然都是如草芥一般,是个人都敢来踩一脚,更别说这位还是掌事嬷嬷了。 不多时,含芳宫里所有的宫人都出来了,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数来数去,仅有五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面惶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上去分外可怜。 那掌事嬷嬷抿起嘴来,面上的法令纹分外深刻,她锐利的眼神如刀片一般,将面前几个宫人打量完毕,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道:「回嬷嬷的话,都在了。」 掌事嬷嬷眉头皱起,道:「一个没少?」 「没、没少。」 「嗯,」掌事嬷嬷摆了摆手,道:「给你们分派了别的差事,都跟我走吧。」 闻言,几个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起先那小太监壮着胆子问道:「嬷嬷,那含芳宫里怎么办……」 掌事嬷嬷瞟了他一眼,道:「含芳宫自有人管,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 那小太监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问了,掌事嬷嬷再次看了看这群人,道:「走吧,别耽搁时间了。」 众人齐声应答:「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宫殿的大门重重合上了,门轴声发出长长的吱呀声,令人牙酸无比,寒风卷着落叶滚过庭院,花圃里的花无人打理,早被大雪压折了大半,此时歪歪扭扭地靠在栏杆边,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显得分外凄清。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从宫殿尽头传来,那竟是一名宫婢,她蹲在朱漆的廊柱边,悄悄往外探视着,见庭院中空无一人,她才悄然松了一口气,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确定东西还在,这才趁着夜色溜出了含芳宫,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若是姒幽在,定然会认出她来,正是当初在含芳宫门口叫住她,请她带信给晋王的那个宫婢。 玉榴一口气跑到了禁门口,宫门已经落下了,此时夜色已浓,列队的侍卫已经开始巡逻了,她不敢出去,只能蹲在暗处,等着那巡逻的侍卫们走远了才出来,把衣服整了整,大大方方地到了值守的侍卫面前。 那侍卫拦住她,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紧接着,他扬了扬下巴,粗声问道:「做什么的?」 玉榴小声道:「奴婢是清辉殿的宫女,乐阳公主殿下派奴婢出宫有事。」 旁边的侍卫朝这边看了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乐阳公主做事情一向极是跳脱,倒是不奇怪。 那问话的侍卫道:「可有通行令牌?」 「有。」 玉榴从袖袋里取出一块令牌来,侍卫只是草草扫了一眼,让开些,道:「去吧,记得戌时三刻之前必须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玉榴垂着头:「是,奴婢知道了。」 紧闭的宫门被打开了,玉榴一步步踏出宫门,她竭力让自己的脚步放慢,以免引起旁人的怀疑。 待宫门再次合上,她才加快了脚步,快速奔跑起来,目光一边在四下逡巡,紧接着,落在了一辆青篷的马车上,她的心砰砰跳着,跑到了那马车旁边,车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玉榴姑娘?」 v第67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玉榴咽了咽口水:「是、是我。」 下一刻,一名身着深色劲装的女子从里面一跃而下,掀起车帘,道:「姑娘请上车。」 玉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紧张却又警惕地道:「是晋王殿下派你来的吗?」 那女子听罢,竟然笑了,道:「不然还会有谁?姑娘快些上车吧,此地不宜久留。」 玉榴这才听话地上了马车,江七坐上车辕,一抖马鞭,低声轻喝,驱使着马车跑动起来,往长街的方向驶去。 …… 深夜时分,夜深人静,城门口的值守的兵士们还不敢休憩,四处都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京师都陷入了沉睡。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急促而响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奔城门口而来…… 值守的兵士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这么晚了还会有人纵马而来,一人探头往城下望去,还没看清楚来人,便听一声暴喝:「开城门!」 马还未停,马蹄声已引起了所有守城将士的注意,纷纷低头望去,只见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身着盔甲,赫然是一身戎装! 只是隔得远,火把能照亮的地方极其有限,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觉得有几分眼熟,众将士正惊疑不定,一人问道:「来者何人?城门已下,若无通行令牌,不得入城,明早再来!」 马背上的高声喊道:「本王乃是安王,自有令牌!叫你们的将领下来看!」 「安王?」 士兵们都惊了,他们是得了消息说安王不日便率军抵达京师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安王会独自回来。 他们正迟疑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开城门,请安王殿下入城。」 众人俱是回头,却见那人是他们的将领,遂不再多问,立即应答:「是,开城门!」 紧闭的城门一点点打开来,枣红色的骏马如风一般疾驰而入,正在这时,那守城将领打马过去,追上了赵振,低声道:「王爷,寿王殿下吩咐下官专程在此等候您。」 马背上的赵振用力一扯缰绳,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停了下来,赵振猛地回过头来,目光灼然锐利,如利剑一般,死死定在那人的脸上。 「寿王?」 赵振抓着缰绳,马儿似乎感觉到了主人此刻的情绪,它焦躁不安地用蹄子刨了刨地面,发出咴咴的声音。 那将领道:「是,正是寿王殿下吩咐的。」 赵振眉头紧紧皱着,他道:「寿王知道本王会先大军一步回来?」 将领立即答道:「并非如此,寿王只是让下官在此等候殿下。」 他道:「殿下,寿王请您过府一叙。」 赵振眼底隐约浮现不耐之色,冷声道:「本王现在没有空,暂且不去叨扰寿王了,等明日再去拜会,你让开吧。」 那将领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提醒道:「王爷,此时宫门已经落下,无法进入皇宫了。」 一路上以来,逐渐的累积的怒意和震惊因着这句话到达了顶峰,赵振完全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了,随手一鞭子抽过去,直抽得那将领痛呼一声,滚落马下去,哀嚎不止。 银白的月光洒落下来,将赵振面上的神色映照得冰冷,他以马鞭指着那翻滚不休的将领,冷森森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阻拦本王?本王久不在京师,倒不知什么时候有你们这些野猴子比手画脚的机会了。」 「寿王要见我,他自己如何不来?」 那一鞭子抽得严严实实,那人显然是疼得很了,也算是见识到了赵振的手段,怕了,遂不住求饶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赵振指着他骂道:「给老子滚开!别挡着路!」 那人听了,连滚带爬地让出了路,赵振不再看他,一扯缰绳,低喝一声,纵马往长街尽头直奔而去。 月光如水,将整座京师都笼罩在其中,所有的建筑都泛起一层幽幽的光芒,将影子拉得长长的,哒哒的马蹄声自长街远处而来,在宣仁门口停下。 火把的光跳跃不息,值守的侍卫见了有人纵马过来,立即高声喝止道:「已是宵禁,何人敢在此放肆?」 马背上之人扯住了缰绳,高声道:「本王要入宫!」 几个侍卫此时已借着火把昏暗的光芒看清楚了来人,竟然是安王赵振,他们皆是一惊,一人连忙解释道:「安王殿下,如今已是亥时三刻,宫门落下了,若无皇命,不得开启,还请王爷恕罪。」 赵振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又仿佛出鞘的雪刃,他沉声道:「本王有急事要入宫。」 一个侍卫面露难色道:「请王爷体谅,没有圣旨,属下实难从命,王爷明日一早再入宫也不迟。」 「职责所在,还请王爷不要与我等为难。」 没有圣旨,侍卫们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随意放人出入皇宫的,赵振坐在马上,牢牢地抓着马鞭,抬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最后咬紧了牙关,拨转马头,朝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侍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宛如劫后余生,此时才惊觉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来,若是安王执意纠缠,他们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幸好幸好…… 赵振压了一肚子的怒意,纵马在深夜的京师长街上奔驰,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生气,沉沉的眼底满是压抑的惊惶无措。 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猛地拉住了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赵振环顾四周,楼阁民居俱是静悄悄的,更深露重,没有一丝光,他甚至有些怀疑起来,这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仅仅因着一封莫名其妙的,不知何人送来的信,便脑子一热连夜赶回了京师。 v第68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的母妃此时大概已经歇下了。 一想到这里,赵振的一颗心便倏然安定下来,等明日一早,他再入宫去拜见母妃,想来也不算迟。 如今边关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烈国挨了这一仗,大概需要花不少时间恢复元气,所以明年他便可在京师清闲一年,什么也不做,就好好陪着母妃,上回入宫时,含芳宫确实是有些冷清了…… 他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一边走,一边想,忽觉面上微湿,赵振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竟是冰冷的水迹。 赵振牵着马回了自己的王府,却见大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前点着一盏灯笼,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大约是发现他回来了,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掀起来,车内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三皇弟,别来无恙?」 赵振的脚步猛然一顿,停了下来。 空气诡异地凝固了片刻,他淡淡道:「寿王殿下何以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瑢从车里下来,望着他,目光平静道:「才接到消息,说你回来了,特意赶来,不知能否入府一叙?」 赵振注视着他,语气古怪道:「你的消息,倒很是灵通,竟知道我今日会连夜回来。」 赵瑢眉头微动,道:「我并不知道,只是叮嘱手下的人多留意几分罢了。」 赵振也不知信没信,他将缰绳往马背上一抛,轻轻拍了拍它,那马顿时会意,知道主人有事,便自己顺着王府的墙根慢慢走了。 赵振这才大步走向前去,推开了王府大门,转身对赵瑢道:「请。」 …… 夜深人静之际,已过了宵禁,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冷风吹得人脸皮发麻,更夫缩着脖子,敲着梆子,顺着墙边走,连吆喝都不愿意喊两声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大街小巷,一路到了晋王府侧门处,轻轻叩了门,很快,里面便有了回应:「谁?」 那黑影压低声音道:「我。」 门开了,黑影侧身钻了进去,守夜的下人道:「小九哥,怎么这么晚?」 那黑影摘了头上的兜帽,叹了一口气,道:「事没办成,不敢回来。」 那人赫然是江九,他问道:「我姐回来了么?」 下人答道:「七姑娘早回来了。」 江九顿时苦了脸,他们姐弟俩分头行动,结果就自己没完成,待会江七还不知怎么讥讽他。 江九一路去了书斋,那里果然还亮着灯火,显然主人还未入睡,他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进来。」 他这才推门进去,赵羡坐在书案后,江七站在一旁,一旁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模样漂亮的女子,看打扮,似乎是宫里的婢女。 江九过去见了礼,赵羡抬了抬手,道:「事情怎么样了?见到安王了吗?」 闻言,玉榴也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江九挠了挠头,道:「属下照王爷的吩咐,把信递到了,安王殿下也看见了那封信,就是……后来出了点小差错……」 一听这话,赵羡的眼皮子不自觉一抽,江七沉声问道:「什么差错?」 江九便将后来遇到寿王赵瑢的事情说了,赵羡却并不惊讶,道:「倒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那含芳宫的宫婢玉榴坐在一旁,面带忐忑地问道:「王爷,那……奴婢要如何才能见到殿下?」 赵羡想了想,道:「眼下恐怕是不行了,寿王抢先一步与他见了面,到时候自有一番说辞,也不知安王会信几分。」 更何况,赵振从前便与赵瑢交好,两者之间的交情,也远非赵羡能比的。 闻言,玉榴便有些激动,道:「这要如何是好?奴婢一定要见到安王殿下才行,王爷,求求您了!」 她说着,竟噗通跪了下来,眼泪盈盈,眼神恳切万分,声音哽咽:「娘娘生前的吩咐,奴婢定要完成。」 赵羡道:「我自会帮你想办法,不必着急。」 玉榴听罢,这才连连点头,叩首泣道:「奴婢代娘娘谢过王爷了。」 而此时,安王府。 赵振突然回来了,一时间惊动了整个王府,他请赵瑢去了书房,下人立即奉了茶来,赵振道:「坐吧,你这大半夜地在我府门前候着,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赵瑢答道:「我原是准备明日过来的,只是不曾想你今夜就入了城。」 闻言,赵振面上又闪过几分怪异之色,然后蓦地笑了,道:「这也确是意外,我嫌大军赶路慢了,自己就先回来了。」 赵瑢信了他的话,放下茶盏,语气迟疑道:「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与你先说一声,好叫你做个准备。」 赵振表情平静无比,抬起眼来,问他:「什么事情?」 不知为何,赵瑢总觉得他这短短几个字中,语气有几分不对,但是仔细一揣摩,却又没什么问题,倒像是他想多了,遂道:「是……你母妃去了,你……」 他话还未说完,赵振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赵瑢见他这般,便叹了一口气,道:「那时你尚在边关,未免你分心,此事被压了下来,未能传过去。」 赵振的手紧紧抓着杯盏,牙关紧咬,他不自觉又回想起那信上的字,一个一个,鲜血淋漓的,印在他的脑海之中,盘旋不去。 v第69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现在,又有一个人,坐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的母妃死了。 「喀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竟然是赵振手中捏着的杯盏把手断裂了,锋利的瓷器刺破了他的手心,汩汩鲜血顿时奔涌而出…… 赵瑢看了一眼,取出一块丝绢来让他擦拭,赵振眸光沉沉,语气带着怒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瑢顿了顿,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还没等他说完,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下人行色匆匆地进来,赵振面上犹有怒色:「谁许你进来的?!」 那下人被他一瞪眼,吓得噗通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道:「王爷饶命,是宫里来人了,皇上宣您即刻入宫!」 赵瑢原本一直平静的面孔倏然就变了色。 赵振立即站起身来,对赵瑢道:「皇兄,看来我回来的事情已经传入宫中了。」 赵瑢略略颔首,温和道:「既是父皇要见你,自不能耽搁了,你即刻入宫吧。」 赵振道:「那就改日再与皇兄闲话了。」 他说着,示意下人,道:「送寿王出府。」 待赵瑢出了府,正好看见赵振骑马离去的身影,他端坐在马车之中,忽而问道:「含芳宫里怎么样了?」 一名随身侍卫低声道:「回禀王爷,含芳宫里所有的太监和宫婢都被遣散了,现在已经另换了一批人。」 赵瑢点点头,思索许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道:「那就继续照之前的计划做。」 「属下明白。」 赵瑢慢慢放下了车帘,道:「先回府罢。」 「是。」 …… 皇宫,养心殿。 靖光帝坐在灯下,他穿着一身常服,手里拿着书正在看,宫婢轻手轻脚地拨了拨灯芯,整个大殿瞬间亮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刘春满进来,低声道:「皇上,安王殿下来了。」 靖光帝放下书,道:「让他进来。」 说着,又摆手吩咐:「你们都退下吧。」 殿内的众宫人俱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紧接着,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面孔熟悉,正是赵振。 「儿臣参见父皇。」 靖光帝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谢父皇。」 赵振顺从地站起了身,靖光帝借着通明的烛光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大约是在边关呆久了的缘故,他身上透着一股子凌厉的气息,就仿佛见过血,开了刃的刀一般,倒没了从前那种混不吝的模样了。 靖光帝让他坐下,问道:「朕以为你明日才入城,怎么今日自己先回来了?」 赵振目光倏然一闪,垂下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道:「儿臣在边关已久,犹记得离京之时,母妃身体不好,心中忧心,便想提前回来看看。」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靖光帝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敞亮了,他沉默片刻,道:「你母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闻言,赵振抬起眼来看他,道:「父皇以为儿臣该何时知道最好?」 因为心中压抑着愤怒,他此时的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咄咄逼人,靖光帝眉心一皱,但是并未因此发怒,他站了起来,负着手,难得平心静气地道:「你是在怨责朕?」 赵振抿起唇,撇开头不吱声,显然他就是这样认为的,靖光帝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母妃出事之时,正是我军与敌国交战最激烈的时候,若朕真的将此事告知了你,你当如何?」 赵振的下颔紧绷起来,听靖光帝又道:「你要抛下那数十万浴血奋战的大齐将士,赶回京师吗?」 赵振握着的拳猛然攥紧了,片刻后,他颓然垂下了头,烛光幽幽,大殿深处的更漏声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愈发孤寒。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望着靖光帝,问道:「父皇,母妃她……究竟是如何去的?」 靖光帝拍了拍他的肩,道:「真相如何,朕仍在查,但是,明振,你要相信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 次日一早,清晨时分,天还是蒙蒙亮,又到了上朝的时候,大臣们陆陆续续进了宫门,远处宫中的灯火绵延成了一线,照亮了去往文德殿的宫道。 礼部侍郎黄文锦揣着袖子,半眯着眼,才看见了三步之外的同僚,拱手笑着与他打起了招呼,两人寒暄之后,才一同并肩往前走,他仔细看着脚下的路,一边与同僚说起话来。 正走着路,他就听到有一道稳健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跟平常人有些不一样,紧接着,一人径自越过他,大步往前走去,黄文锦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高大的背影一闪,没入了黑暗之中。 身旁同僚迟疑地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了安王殿下?」 黄文锦愣了一下,道:「你说方才那位?这么一说,背影是有些像,不过……安王爷不是还未回京么?」 v第70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同僚道:「也是,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文德殿前,大殿里早已点起了烛火,映照得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空气却安静无比,黄文锦入了殿,与其他官员一般列位站好,一抬眼,就看见了对面的人,面孔熟悉至极。 黄文锦连忙揉了揉眼睛,那人不正是安王赵振?!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赵振没有等大军,而是提前回京师了。 正在众臣面面相觑之际,外面传来了通报声,紧接着,靖光帝来了,他在殿内逡巡一遍,似乎对赵振的存在全然不讶异,径自在龙椅上坐下来,摆了摆手,早朝开始了。 赵振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空位上,那里本该是赵羡的位置,只不过现在没有人,空荡荡的。 整个早朝下来,他有些漫不经心,大多数时间都在盯着对面赵羡的位置看,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这一幕落在了他人眼里,则是另一番意味了。 淑妃之死,赵羡的嫌疑至今还未清洗干净,赵振就回来了,这两兄弟之间莫不是要生出什么嫌隙来? 朝议结束之后,赵振便闷头往外走,速度极快,让几个本想找他搭话的大臣都默默闭上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出了文德殿,走远了。 其余大臣见状,又转向了赵瑢,纷纷过去问询情况,赵瑢好脾气地笑笑,温和道:「不瞒诸位,本王如各位一样,也是今日才得知安王回京了,多的事情,本王也不太清楚。」 却说赵振并未离宫,而是去了含芳宫,宫前门庭冷落,大门虚掩,一派萧瑟冷清,凄凉得紧。 宫里只有零星几个宫人,见了他来,诚惶诚恐,各个抖得如鹌鹑也似,赵振扫了一眼,没有一个熟面孔,他母妃生前的贴身宫婢都不见了,心中顿时升起怒意,这些个奴婢,捧高踩低,人走茶凉,他母妃生前也从不苛待下人,如今才去了没多久,含芳宫竟凄凉得如冷宫一般了。 他心中盛怒,面上便带出来了些,更是吓得那些宫人瑟瑟发抖,赵振冷声问道:「玉榴和玉珠几个呢?都去哪里了?」 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禀王爷,她们、她们都去了别的宫里做事,不在含芳宫了。」 闻言,赵振袖中的手掌紧紧握起来,眼中的怒意更浓,那模样竟有些凶恶,好似下一刻就要杀人似的,那些宫人们愈发恐惧他了,恨不得缩成一团。 赵振怒声冲他们骂道:「滚!都滚出去!」 几个宫人连滚带爬,忙不迭起身跑了,赵振气得想砸东西,但拿起一个花瓶,却又放下了,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含芳宫发了怔,眼前耳边俱是淑妃当日的音容笑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早知如此…… 他慢慢地咬紧了牙关,赵振想,他定要将那个害他母妃的人,碎尸万段! 傍晚时分,宣仁门口,正是散值的时候,官员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了皇宫,斜对着宣仁门的远处,有一方空地,那里停着不少马车轿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旁边,正站着两个人。 玉榴有些紧张地道:「殿下出来了吗?」 江九伸长了脖子探着头往外看,道:「没呢没呢。」 玉榴只能抓住了衣角,忐忑地等着,也跟着往宫门口的方向看,正在这时,江九一把将她扯了回去,两人往马车后面一藏。 玉榴一脸受惊,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紧接着,她听见了不远处一个声音道:「属下见过王爷。」 「嗯,」竟是赵瑢的声音:「回府吧。」 马车车轮的声音辚辚驶过青石板的路面,很快便远去了,玉榴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江九,道:「好险,方才多谢你了。」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冷冷地:「谢什么?」 玉榴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江九立即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深色王服的男子站在那里,一手还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儿打了一个响鼻,喷吐出热气来。 江九哪里还认不出来,这人不就是他们要等的安王赵振么? 赵振不认识他,只瞟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手足无措的玉榴身上,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去别的宫里攀高枝了,怎么,得了哪位主子的欢心,被放出宫了?」 玉榴的眼里登时就泛起了眼泪,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角,哽咽道:「王爷!奴婢可算是见到您了!」 赵振不防她来这么一招,整个惊了一下,差点把她甩了出去,面色铁青地斥责道:「你做什么?」 玉榴急急道:「殿下!娘娘有信,要奴婢转交给您!奴婢离开含芳宫,实在是不得已,若非有晋王爷相助,奴婢如今或许已见不到殿下了!」 听罢这话,赵振的长眉登时紧紧皱起,目光如刀子一般锐利地定在她的脸上,沉声道:「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一旁的江九适时开口道:「王爷不如请移步,我家主子已等候您多时了。」 「你家主子?」赵振转向他,眼里泛起疑惑:「谁?」 江九拱手道:「正是晋王殿下。」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一 作者:长琴 02、《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二 作者:长琴 03、《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三 作者:长琴 04、《娘子聘夫百万两》卷四 作者:长琴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