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聘夫百万两 卷四》 v第01章[03.13] 【正文开始】 正值傍晚时候,琼芳雅居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外面便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雅间内明明有不少人,空气却静如死寂一般,窗扇半开着,姒幽站在窗边,下方是一座庭园,小桥假山,流水潺潺,不时有人捧着美酒佳肴走过,远处的夜色中隐约传来人的谈笑声。 而赵振也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问道:「不是说,有我母妃的信吗?」 赵羡坐在上首,从容答道:「信在淑妃的贴身宫婢那里,我从未拿过。」 闻言,赵振锐利的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玉榴,玉榴连忙会意,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递上去,道:「这是娘娘当初留下的,吩咐奴婢一定要交给殿下。」 赵振接了那信,忽而问道:「本王去了含芳宫,怎么听他们说,你是去了别的宫里做差事了?还有其他人呢?」 玉榴嘴唇轻颤,立即跪了下来,答道:「奴婢不敢,娘娘生前对奴婢有恩,奴婢岂会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娘娘去后,宫里是有不少人离开了,可奴婢与玉珠并其他几个都留了下来,昨日有掌事嬷嬷突然连夜来了含芳宫,说要将宫里所有的旧人都调去别的地方做事,奴婢觉得有些不对,便悄悄藏了起来,其余人都被带走了。」 赵振眼神晦暗,盯着玉榴看了几眼,仿佛是在斟酌该不该相信她的话,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落在了手中的那封信上。 赵羡道:「三皇兄不如先打开看看,若是不便,我等可以先离开。」 赵振摇摇头,道:「不必了。」 手中的信封上的火漆未动,显然是未启过封的,即便还没打开细看,赵振便知道这信是出自淑妃之手。 他年少时候便已随军出征,常常在边关能收到淑妃寄来的家书,可以说是熟悉无比了。 他启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纸,赵振慢慢地看起来,姒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从不解转为了震惊,直至赵振将一封信看完了,神色仍旧是怔怔的,仿佛不可置信一般。 赵羡也不知那信里是写了什么,竟叫赵振有如此之大的反应,他回过头来看姒幽,两人对视一眼,姒幽轻轻摇了摇头。 她再次看向赵振,只见他面上的震惊之色还未完全散去,两眼虽然依旧盯着那信纸,眼神却有些茫茫然,思绪都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姒幽试探叫道:「安王爷。」 她的声音不大,赵振却猛地一激灵,陡然回过神来,眼睛还有些发直,下意识道:「什么?」 姒幽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赵振捏住了手中的信纸,眉心紧紧皱起来,眼底的震惊逐渐淡去,他的这番神情叫赵羡等人看在眼中,颇觉惊异。 淑妃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才致使赵振出现这般反应? 赵振久久不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赵羡轻咳一声,道:「三皇兄,淑妃娘娘的信,如今你也看了,只是不知皇兄是如何作想?」 赵振沉默片刻,他的手紧紧攥起成拳,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捏在掌心,简直要揉碎了一般,面上的神色复杂万分,过了一会,像是妥协了,才缓缓开口道:「我……」 「容我再想想。」 赵振向来雷厉风行,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犹豫这两个字,可是眼下,那些纠结和迟疑确确实实地写在了他的脸上,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见他如此,赵羡也不催促,站起身来,温温和和地道:「无事,皇兄慢慢想。」 他说着,声音微妙地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淑妃娘娘之前也着人给我递了一封信,三皇兄若是想看,我便让人回府取来。」 「行……」赵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紧接着便要告辞,道:「我想起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赵羡欣然应允,赵振便快步离开了,玉榴也赶紧跟了上去,姒幽仍旧站在窗边往下看,不多时,赵振便从楼里出来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冷风悄悄自窗外送来,带着冬日里特有的寒意,赵羡缓步踱到姒幽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觉得有些冷,便将窗合上了,问道:「在想什么?」 姒幽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道:「在想他的反应,好生奇怪。」 她道:「不知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事情,才叫他如此失态。」 闻言,赵羡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猜测。」 姒幽抬起头来看他:「什么?」 赵羡道:「淑妃生前,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把柄拿捏在赵瑢手里,如今她去了,她若想保赵振,势必要将这把柄告知于他,叫他好做准备。」 「那信里,大约就写了这一桩事情,」赵羡说到这里,语气意味深长道:「我观他方才的神情,这恐怕还是一件不小的事。」 却说赵振快步离开了琼芳雅居,酒楼门前候着的伙计见了他来,连忙将马鞭递上来,道:「王爷,小人这就去为您牵马来。」 赵振漫不经心地接过马鞭,三两下绕在了手腕上,正在这时,他听见了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叫道:「殿下。」 赵振猛地回过头来,只见玉榴提着裙摆急急追了过去,大概是走得太急,有些气喘吁吁的,赵振这才想起了她如今是回不去皇宫了,遂叮嘱道:「你随我一同回王府吧。」 v第02章[03.13] 玉榴松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轻松之色:「是。」 「王爷,您的马。」 马被伙计牵过来了,赵振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坐定,遥遥望着远处的长街上,灯火阑珊,他低喝一声,驱使着马往前跑去,手里紧紧拉住缰绳,马的速度从一开始的小跑变成了狂奔,行人四散躲开,生怕被飞扬的马蹄子踩中了。 街上不时传来一阵阵惊呼,赵振满脑子都是纷纷乱乱的思绪,全然顾不得了,寒冷的夜风吹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灯笼昏黄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眸中,折射出如琥珀一般的光。 他不自觉回想起信中的话来:吾儿振若想安然此生,必不可让寿王登基。 杀之方为上策。 晋王虽薄情,亦最是重情,尔与其幼时交好,若非母妃当初犯了糊涂,今日你二人定不会是如此光景,但好在为时不晚,若晋王有意与尔联手,切不可回绝。 是母妃无能,对不住你,吾儿若能平安喜乐度过此生,母妃于九泉之下亦能慰藉。 切记,要杀寿王,越快越好,不可留其活口。 …… 冷风吹得赵振面皮发疼,他蓦然就想起来,从前每次入宫见母妃之时,她都会隐晦地提点,让赵振提防寿王赵瑢,彼时赵振并不放在心上,淑妃便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气。 赵振虽是不解,但他向来心思粗,不肯细问,就算问了,以淑妃的脾气也不会告诉他,所以后来他都是敷衍了事,嘴里说着答应,但与赵瑢往来还是十分密切。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情,在这世上除了淑妃以外,就只有赵瑢知道。 想到刚刚信上写的话,赵振便觉得遍体生寒,他猛地一拽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在寂静的夜色中传递开去,夜空中挂着一弯月亮,银白色的光芒肆意洒落下来,让赵振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了。 今日之事,就如处在噩梦之中一般,令他觉得倍感荒诞可笑。 「呵!」 赵振真的笑出了声来,他眺望远处,重重山峦隐没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这里不像边关,比起这繁华热闹的京师,他更喜欢边关的朔风与沙石。 赵振凝望着那远山,满面不解地想,他究竟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于万千灯火之中,赵振坐在马背上,眼底盛满了失望与颓然,还有愤怒。 愤怒到了最后,成了一片灰冷,对于淑妃的举动,赵振既是困惑不满,又是懊悔万分,若当初他多追问几句,或许他的母妃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地步。 赵振心中满是复杂,他骑着马在外面晃到了深夜,才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府。 等到了门前,他一眼就看见了候在门口的马车,赵振此时疲惫得很,但看见赵瑢时,他面上的疲惫又不得不竭力掩饰好,免得被他看出来不对劲。 面前这人还是如从前一样,温温和和的,宛如一介文弱书生,但是一想到母妃长时间受其威胁,于是此时的赵瑢在赵振眼中,与豺狼无异。 他心里轻嗤一声,觉得自己就是天字号头一份的傻子。 想归这样想,但赵振攥紧了手心,对他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与你商议。」 两人入了府,赵瑢才坐下来,便听赵振劈头问道:「我母妃的案子,如今是你在查?与赵羡有关吗?」 闻言,赵瑢顿了一下,斟酌片刻,才道:「与他倒是没有关系,不过,他的王妃恐怕有些问题。」 赵振一下愣了,皱起眉道:「怎么会跟晋王妃有关?」 赵瑢从容道:「你才回京,有所不知,我调查此案发现,淑妃娘娘乃是中蛊遇害的,而这位晋王妃,恰好就是会蛊,你还记得当初在我府中时,晋王妃带着的那一条赤红色的蛇吗?」 「记得。」 赵振看着他,眼神迟疑,心里却一派漠然,他现在说是心灰意冷也不为过,但是他素来十分孝顺,母妃用性命铺好的路,他唯有顺着走下去,方才不算辜负了她。 晋王府。 姒幽正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盒子,里面趴着一只小小的蛊虫,只有米粒那么大,在天光下通体呈现出赤红色的光芒。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寒璧小声道:「娘娘,江七来了。」 姒幽将那盒子放下,抬起头来,江七从门外进来,仍旧是一身深色的劲装,分外利落,她朝姒幽拱了拱手:「见过王妃。」 姒幽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江七顿了一下,答道:「别庄那边还没有动静。」 v第03章[03.13] 姒幽眉心微微蹙起,江七见了,道:「王妃若是想见那位眉姑娘,属下——」 姒幽摆了摆手,道:「不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坚持,道:「没必要见,她若想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的。」 江七听罢,便只得应道:「是。」 不多时,赵羡从外面进来了,道:「阿幽,我们该去慈宁宫了。」 姒幽需要太后金针引蛊,他们近来入宫的次数十分频繁,而可喜的是,姒幽身上的怀梦蛊确实正在一点点被拔除。 上了马车之后,赵羡自然而然地抓过了姒幽的手,替她暖着,他已有多日未上朝了,姒幽观他神色,竟似乎半点都不担心,遂道:「父皇没宣你去么?」 赵羡正捏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听了这话,眉头轻挑,道:「宣我做什么?」 姒幽望着他:「你不必去上朝?」 不知为何,那幽黑的眸子看得赵羡心里微微一虚,轻咳一声,道:「暂时不必,淑妃之事还未了结。」 姒幽眉心蹙起,道:「父皇会撤你的职么?」 「这个不知道,」赵羡想了想,道:「不过淑妃之事确实该要有个了结了,这么拖着,不是事。」 他说着,把玩着姒幽的手指,笑道:「阿幽,咱们来赌一赌,是在年关前结了,还是在年关后?」 姒幽想了想,道:「年关前吧。」 她的声音分外笃定,赵羡有些讶异道:「这么肯定?」 姒幽道:「安王如今回来了,父皇势必要给他一个交代,无论如何都拖不到年后去。」 闻言,赵羡笑了:「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 御书房。 靖光帝正在看折子,刘春满从殿外进来,轻手轻脚地行了礼,道:「皇上,寿王来了。」 靖光帝放下手中的朱笔,道:「让他进来。」 「是。」 刘春满退出去了,不多时,赵瑢踏入大殿,恭恭敬敬地行礼:「儿臣参加父皇。」 「平身吧,」靖光帝摆了摆手,道:「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淑妃之事你查得如何了?」 闻言,赵瑢犹豫半晌,才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愚钝,实在是没有眉目……」 「嗯?」靖光帝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没有眉目?你这些日子都查了什么?」 赵瑢面上闪过几分愧色,道:「不瞒父皇,儿臣能力有限,于查案一事上并不精通,比不上晋王,但儿臣调查了这些时日以来,淑妃之死,与晋王并无太大的关系,恳请父皇下旨,还他一个清白。」 靖光帝显然十分意外这个回答,片刻后,他的眉头轻皱起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慢慢地道:「可朕近些日子,听到了些奇怪的风声。」 他一双锐利的眼盯着下方的赵瑢,道:「有传闻说,晋王的王妃擅长蛊术,这事,你听说了没有?」 赵瑢顿了顿,道:「儿臣是有听说过,晋王妃精于蛊术,而淑妃恰恰是中蛊而死的……但是这也太巧了,儿臣想着,这二者之间,说不定是有些什么误会。」 听罢这话,靖光帝眉心依旧皱着,望着他,道:「朕当初将此案交给你,可不是为了听到今日这一番话的。」 赵瑢垂头,惭愧道:「是儿臣无能,还请父皇降罪。」 靖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踱了几步,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沉声道:「既然如此,案子朕会另外叫人去查,你暂且回去吧。」 赵瑢眉眼低垂,顺从道:「是,儿臣告退。」 待他慢慢退出了大殿,门再次关上了,整个殿内的空气寂静无比,靖光帝背着手站在御案前,既像是在问刘春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他自己放出了风声,要将祸水引到晋王妃身上去,如今事到临头,却又缩了回去,宁愿受朕的责难,也要脱身,不再接手这案子了,他想做什么……」 片刻后,刘春满提着心,小声提醒道:「皇上,晋王妃与晋王今日入宫了,眼下就在慈宁宫呢。」 靖光帝闻言,想了想,道:「去宣晋王过来。」 刘春满道:「是,奴才遵旨。」 他躬着身子才退出了大殿,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刘春满看见来人,立即行礼:「奴才参见安王殿下。」 那人正是赵振,他见了刘春满,劈头便问:「父皇如今在御书房吗?」 v第04章[03.13] 刘春满答道:「是,皇上在呢。」 赵振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刘春满连忙道:「皇上宣晋王殿下觐见,奴才正准备去传旨呢。」 闻言,赵振长眉一挑,冷笑一声,道:「行了,你去吧,将他叫过来,还有他那个王妃,越快越好。」 刘春满心里猛地一跳,迟疑道:「可皇上他……没宣晋王妃娘娘啊。」 赵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等会就会宣了,你赶紧去吧。」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留下刘春满满头雾水,他回头看着赵振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处,身旁的小太监低声问道:「干爹,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安王殿下的话有点不对劲呢?」 刘春满立即瞪他一眼:「收声。」 他顿了顿,才道:「我看安王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咱们管不着,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正经,走,去慈宁宫。」 小太监忙不迭道:「是。」 却说御书房里,靖光帝才坐下,便听到通报说安王又来了,他叹了一口气,把刚刚拿起的朱笔搁下,道:「宣。」 不多时,赵振便大步进了大殿,走路都带着一股风,显然是有急事,靖光帝见状,额头的筋立时绷紧了,赵振依照规矩行了礼,他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赵振抬起头来,道:「儿臣方才来时的路上,遇见二皇兄了。」 靖光帝点了点桌案,颔首道:「嗯,朕才见过他,怎么你这一副吃了炮仗的表情,是他给你点了火了吗?」 赵振压了压面上的愤怒,平缓了情绪,才道:「儿臣今日前来,是为了母妃之事,有御前失态之举,还请父皇降罪,但是有些话,儿臣还是要说的。」 这话听得靖光帝脑门上青筋直跳,他甚至伸手按了按眉心,没好气道:「都让你说了,朕还能说什么?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朕或许还受得住。」 闻言,赵振便道:「儿臣听说,母妃是为人下蛊害死的,只是一直抓不到下蛊之人,方才二皇兄说,此事与晋王无关,可儿臣明明听到不少传言,说晋王妃擅长蛊术,儿臣就是想来问问,为何会与他们二人无关?!」 他抬头直视靖光帝,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言辞锋利道:「儿臣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会蛊,母妃被蛊害死,偏偏就有了一个会用蛊的人,如此明显的事情,为何不再继续查下去?!」 「如此明显的事情,你就看不出来?」靖光帝的语气颇有几分匪夷所思,回视他:「你的意思,是要查晋王妃?你怀疑她与你母妃之事有关?」 赵振垂头道:「是。」 靖光帝撑着桌案,道:「凡事都要讲一个真凭实据,便是朕贵为九五,也不能空口白牙给一个人定罪,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这如此诳语?」 赵振的眼神顿时一变,下颔绷紧了,他的喉结微动,咬牙道:「那也要查!若是查到最后真的与其无关,儿臣才信!」 靖光帝猛地一拍桌案,怒色顿显:「放屁!」 他指着赵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母妃之事,朕亦是心痛,可这不是你以莫须有之罪去怀疑一个人的理由!你宁愿听信那些不着调的风声风语,也不肯信寿王和大理寺的话?你这么铁口神断,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么?不如让你一个人兼了便算!」 赵振梗着脖子,仿佛一头死犟的驴一般,顶着靖光帝的话道:「儿臣只是实话实说,再者,他们只说了此事与晋王有关,没说与晋王妃无关!儿臣疑心,这也不行么?」 靖光帝被这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他四下看看,随手捡起一只毛笔往赵振脸上扔过去,骂道:「蠢货!」 靖光帝盛怒之下,准头还是有的,那毛笔无比精准地正中赵振的额头,然后吧嗒一声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开了,墨汁四溅。 然而赵振仍旧是死倔死倔地昂着头:「儿臣不服!」 靖光帝这下算是明白了赵瑢的目的,有了赵振这个没脑子的出头鸟,他自然是可以退居幕后,坐山观虎斗了。 靖光帝现在只想把赵振的脑子摇一摇,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他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这是他老赵家的种吗? 赵振倔得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靖光帝气得不行,父子俩正僵持间,殿门被轻轻叩响了,靖光帝没好气地道:「进来。」 紧接着,刘春满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瞧着气氛不对,立即一缩脖子弯下腰,轻声道:「启禀皇上,晋王殿下来了。」 靖光帝按了按眉心,道:「宣。」 刘春满忙不迭退出去了,不多时,赵羡就进来了,先是向靖光帝行礼,才道:「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何要事?」 靖光帝在御案后坐下,道:「从明日起,你继续回刑部任职。」 闻言,赵羡与赵振同时抬起头来,只是两人面上神色各不相同,前者是惊讶,后者则是满脸不服气,二人同时叫了一声:「父皇!」 靖光帝一个头两个大,他敲了敲桌沿,道:「都嚷嚷什么啊?朕还没死呢。」 赵羡立刻收声了,而赵振仍旧是那副愤然不平的样子,看在靖光帝眼里,恨不得抄起砚台再好生教训他一顿。 但是思及死去的淑妃,他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末了才没好气道:「你的事,朕待会再来与你掰扯。」 v第05章[03.13] 赵羡报以疑惑之色,听靖光帝又道:「明日你去刑部上任,淑妃之案……」 他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淑妃一案,暂且不交刑部,朕另外派人调查。」 闻言,赵振脸上的神色才好了一些,赵羡恭敬道:「是,儿臣遵旨。」 靖光帝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赵羡应答:「是。」 他正欲起身之时,赵振立刻按捺不住了,抬起头叫道:「父皇!」 见他如此情态,赵羡眼底的疑色越浓了,赵振完全没注意,脱口便道:「那晋王妃——」 这句话甫一出来,赵羡眸色顿时一沉,起身的动作也停住了,就等着看赵振接下来要说什么,结果却等来靖光帝一拍桌子,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靖光帝怒道:「朕说得很明白了,此事与晋王妃无关!你说的那些,实乃无稽之谈,不要在朕面前提起了,来人,送他们出去!」 刘春满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闻言连忙小跑着过来,躬着身子对赵振示意,劝道:「安王殿下,请吧。」 赵振心里憋着一股气,但靖光帝已大发雷霆了,他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遂只能站起身来,赵羡在旁边看着他,目光冷若刀锋。 刘春满心里暗自叫苦,对赵羡也道:「晋王爷,您也请。」 赵羡脾气甚好,道:「不麻烦刘公公,本王自己能走。」 他说完,便向靖光帝行了礼,这才退出大殿,刘春满只能转向赵振,赵振粗声粗气道:「本王也能走。」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御书房,没多久,就碰到了等在半道上的赵羡,两人对视一眼,气氛顿时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赵羡微微眯起眼,声音沉沉问道:「你方才在父皇面前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赵振嗤笑一声,抱起双臂,道:「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他表情一肃,眼里带着戾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本王在怀疑你的王妃,听懂了吗?」 赵羡眉心皱起,目光冰冷:「你凭什么怀疑她?阿幽与淑妃远无旧怨,近无新仇,你这怀疑,未免太无道理了些。」 赵振满脸不信:「谁知道呢,她可是你的王妃,再说了,我母妃被蛊害死了,偏偏她就会用蛊,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听了这话,赵羡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怒色,他的眉心跳了跳,竭力忍耐着暴怒的情绪,道:「天下会蛊之人,不在少数,不过是你自己无知罢了,若说蛊术,也有别人会用,怎么不见你疑心他们?」 赵振冷笑,振振有词道:「别人我不知道,我现在就只知道你的王妃,父皇不让人查,我还不能怀疑了?母妃之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说会蛊之人不少,我活了这么多年,却是头一回听到,若说此事与你的王妃无关,谁信?」 这一席话听得赵羡简直是要出离愤怒了,忍无可忍地骂道:「井底之蛙!」 赵振登时暴躁了,放下手臂瞪着他:「你骂谁?」 赵羡也冷笑:「骂的就是你,白长了一个大好头颅,却不想事情,你若是用不上,不如弃了也罢!」 …… 御书房,经过刚才赵振那一通胡咧咧,靖光帝无心看折子,把朱笔一放,望着满桌的奏折,叹气道:「有这么几个儿子,朕活了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啊。」 刘春满轻手轻脚地将旁边凉了的茶盏换下来,轻声劝慰道:「安王殿下也是一时心急,皇上看在淑妃娘娘的份上,别往心里去。」 靖光帝冷哼一声:「要不是看在淑妃的面子上,就冲今日那几句话,他还能在朕面前蹦跶?」 「朕非得打折了他的腿不可!」 他话音才落,外面便传来匆匆的叩门声,节奏很快,显然来人十分急切,叩门声打破了大殿里的安静,刘春满眉头一皱,心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没见着皇上心情不佳么? 靖光帝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一名太监快步进来,扑倒在地上,叩首道:「皇上不好了,晋王爷与安王爷打起来了!」 靖光帝:…… 他把才端起来的茶盏狠狠一摔,瓷片霎时间飞溅开来,伴随着靖光帝的高声怒骂:「真是反了他们了!」 却说慈宁宫中,此时气氛一派静谧,姒幽坐在榻边,她的手指被一名宫婢轻轻托着,原本嫩白的指尖已变成了乌紫之色,一根细细长长的金针正扎在肉中,而另一端,则是不停地滴下粘稠的血,一点点滴落在清水中,翻滚着沉下去,令人触目惊心。 太后坐在一旁,盯着那金针看,正在这时,外面有宫人疾步进来,表情有些焦急,旁边大一点的宫婢见了,轻声呵斥道:「冒冒失失的,没见娘娘在忙着么?」 太后抬了抬手,问道:「怎么了?」 那宫婢这才跪下道:「娘娘,晋王爷出事了。」 姒幽蓦地抬起头来,太后下意识按住她不许动,转头问那宫婢道:「怎么回事?」 宫婢连忙答道:「是说晋王爷与安王爷打起来了,叫皇上知道了。」 v第06章[03.17] 太后眉心一皱,道:「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姒幽道:「皇祖母。」 「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不急,」太后想了想,起身道:「那咱们也去瞧瞧吧。」 金针被取下之后,宫人拿了丝绢来替姒幽包扎了手指,姒幽这才跟着太后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半道上还碰到了行色匆匆的赵玉然,她一见两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过来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摆了摆手,道:「你这么急忙忙的,是去哪里?」 赵玉然忙道:「孙儿才听说,四皇兄与三皇兄打起来了,正准备去看看。」 宫中的消息传得不可谓不快,靖光帝才让宫人把打架的赵羡与赵振带过去,便听说太后娘娘来了,他默然片刻,决定先让那两个玩意儿先跪着,自己起身去迎太后。 没成想,见到太后的时候,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晋王妃,连赵玉然也来了,靖光帝不由头疼,对她道:「你又来凑的什么热闹?」 话音才落,外面又传来通报,说皇后也来了。 靖光帝:…… 好么,这下全齐了。 来都来了,靖光帝索性一摆手:「来人,看座。」 原本赵羡与赵振跪在大殿中,却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竟然来了一大群人,这两人登时都惊住了,满脸莫名。 太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两人,问靖光帝道:「哀家才听说了,这是怎么回事?」 靖光帝按了按眉心,竭力放缓语气,道:「也没什么大事,两个人起了争执,便动了手。」 皇后打量几眼,只见赵振右脸肿了些,像是挨了一拳,赵羡也没好到哪里去,遂不由道:「都是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怎么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赵振与赵羡闷着头不语,姒幽的目光自赵羡面上逡巡而过,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大事,这才放下了心来。 太后与靖光帝说了几句,大意还是说情,靖光帝今日着实被这两人给气得不轻,太后劝了几句,他才平缓了情绪,声音里犹有怒意,道:「罚还是要罚,都给朕上祖庙里头跪着去,没朕的话,谁也不许出来。」 时隔一年,赵振与赵羡两人又同去跪了祖庙,倒也真不愧是兄弟一场。 这回靖光帝没让他们写赋了,就让两人跪着,倒给了他们互相嘲讽的机会。 看着这一场面,刘春满不禁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两位王爷若是有事,只管吩咐下人们便是了。」 赵羡摆了摆手:「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 等刘春满走了,整个祖庙大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过了片刻,赵振才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摸了摸右脸,道:「你这一拳未免也太狠了些,你公报私仇?」 赵羡斜睨他一眼:「对不住,当时听你说那些话,实在是没忍住。」, 听了赵羡的话,赵振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揉着自己的脸,龇牙咧嘴道:「我今日这一番作态,还像那么一回事吧?你说他会信吗?」 「怎么不会?」赵羡掸了掸袖子,淡淡地道:「没瞧见父皇都气成那样了么?再者,皇后从来不管这些事,今日也巴巴地跑过来,打的什么算盘,谁看不出来?」 赵振这时候莫名有些气弱了,迟疑道:「父皇今天看来是真的气坏了,咱们会被关多久?」 「不知道,」赵羡道:「等着吧。」 赵振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了淑妃,一时间心情突然又沉重起来,若放在从前,他是绝不可能做出如今日这般的事情来,然而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这一回,靖光帝的怒气没有上一次那么容易消散,一连几天,对于祖庙里头跪着的两兄弟,他都没有提及过一次,上朝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叫大臣们战战兢兢的。 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晋王与安王两兄弟彻底闹翻了,而且瞧着这情状比上次要严重得多。 两人在祖庙里一关就是四五日,年关近了,才被放了出来,据闻赵羡与赵振出了祖庙大门,各自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有给对方一个,径自大步离去了。 京师进入了隆冬时候,原本还不错的天气又是一般,开始下起小雪来,赵羡出了皇城,便见宫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江九坐在那车上,见了他离开跳下来,过来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赵羡道:「这些日子王妃可好?」 江九想了想,道:「据江七说,王妃娘娘吃得好,睡得好,王府里也无甚大事。」 赵羡点点头,道:「回府罢。」 话音才落,便听见后边传来哒哒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过,马蹄子扬起的雪渣子溅了两人一头一身。 这一幕被不少从宫里散值出来的官员们都看见了,安王早跑没了影,晋王黑着一张俊脸,伸手抹去身上的残雪,冷冷吩咐道:「走吧。」 「是。」 v第07章[03.17] 经过刚刚这一出,关于晋王与安王不和的议论与传言也越来越烈,及至几日后,赵羡一如既往地去上早朝,而就在这一日的早朝之上,储君之议猝不及防地被再次提了出来。 这次提议的人,乃是内阁首辅,他说出储君二字的那一瞬间,整个文德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低垂着头,静静地等待着上方靖光帝的反应。 就在他们以为靖光帝会如上次一样,含糊敷衍过去的时候,却不料他忽然道:「朕也觉得是时候了。」 众臣先是一懵,而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几乎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是诧异的,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靖光帝居然妥协了。 议储之事,终于要正式摆到明面上来了。 群臣各个登时一激灵,一部分人想也没想,站出来大说特说祖制,先立嫡后立长,这储君之位自然就该是寿王的。 另一部分人则是站了赵羡,两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谁也说不过谁,最后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上方的龙椅上,靖光帝听了半天,面上一丝情绪也不漏,他的目光透过文德殿的大殿门,看向远处布满了阴霾的天空,慢慢地道:「今日看来诸位是辩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时候也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议。」 「退朝吧。」 靖光帝这么说完,便甩手走了,留下一干大臣们站在文德殿里大眼瞪小眼,紧接着,寂静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冷哼,众人醒过神来,便见安王赵振拂袖而去,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大殿。 而晋王赵羡则是一如既往地冲众臣和气笑笑,仿佛刚刚的朝议与他干系不大一般,拱了拱手,也离开了。 但即便是如此,朝廷上下的气氛却因为这一次早朝,而变得渐渐紧绷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一种预感,仿佛朝堂即将要迎来一件极其重大的转变。 不过也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立储便是头等大事,到了靖光帝这里,一开始也是早早就立好了的,岂料后来又生了诸多变故,才致使了如今的局面。 朝臣们也分了三拨,一拨大臣们坚定地认为祖制不可废,储君最后一定会是寿王赵瑢,毕竟他是实打实的嫡子,而另一拨则是认为,寿王的腿伤好了这么久,靖光帝还未有明确的意思要立他为太子,那么其中定然是存有变数,再者,靖光帝如今对晋王赵羡的态度也很是值得琢磨。 最后一拨则仍旧是在观望中,谁也不站,立储之事,可大可小,若是这一步走得好,那是有从龙之功,若是走得不好,官做到头了不说,还会累得亲族受牵连。 且不说朝堂上的局势,却说这一日下朝之后,傍晚时分,寿王府迎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名王府下人躬身入了花厅,轻声细语对身后人道:「王爷请。」 「嗯,」赵振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扫了一圈,问道:「寿王呢?」 那下人立即道:「已派人去禀报殿下了,王爷请稍等片刻。」 赵振摆了摆手,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王府下人立即退了下去,不多时,有美貌婢女奉了茶,捧了茶果来,正欲离去时,赵振叫住她,道:「站了。」 赵振素有恶名在外,那婢女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住,只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位,一时间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倒在地:「王爷恕罪。」 赵振看她那副模样,啧了一声,道:「本王就这么可怕吗?」 婢女哪里敢回答他?只一味叩首求饶,赵瑢进花厅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情景,他面上神色不动,走过来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赵振往椅子上一靠,大咧咧道:「自然是找你有事来了,你府里这些个下人怎么回事?我还没说话呢,她这模样,倒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闻言,赵瑢眉头微皱,看了那求饶不止的婢女一眼,淡淡道:「下去领罚吧。」 那婢女听了,浑身一颤,磕了一个头,忙不迭爬起来走了,那速度之快,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追着她似的。 赵振大感没趣,撇了撇嘴,道:「你府里的下人,真是胆儿小的跟针眼似的。」 赵瑢失笑,道:「人都说心比针眼小。」 赵振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在我这里,都是一个意思。」 赵瑢也不与他分辩,端起茶盏来,一边笑道:「说罢,你今日驾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赵振道:「今日朝议上的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赵瑢动作一顿,茶盏在唇边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赵振,道:「什么?」 「别跟我装傻,」赵振直截了当地道:「父皇那态度,明显是有别的意思,你没看出来么?」 「慎言,」赵瑢慢吞吞地放下茶盏,道:「这种事情,也是你我能说得的么?」 「怎么说不得?」赵振嗤笑道:「你我的交情,私底下说几句话,还会隔墙有耳,给传到外面去?」 闻言,赵瑢不语,赵振看他那模样,面色顿时一变,站起身来,冷声道:「看来我今日是来错地方了。」 他说完,便作势欲走,才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赵瑢道:「阿振,你还是那个脾气,一点就炸,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变。」 赵振停下脚步,袖中紧攥成拳的手指这时候才一点点松开来,他哼了一声,转过头,道:「我赵振素来就是这个脾气,我的话你不爱听,我也不会巴巴来碍着你的眼,还叫你左右为难。」 赵瑢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来坐罢。」 赵振却不动,只是斜睨他,道:「咱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你这里浪费功夫,我倒不如回去喝酒,再想个法子再整一整那赵羡。」 v第08章[03.17] 「你别冲动,」赵瑢无奈道:「坐。」 赵振这才坐了下来,正色道:「这事你若还不放在心上,等赵羡那小人坐上那个位置,还能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赵瑢默不作声,赵振便继续道:「再说了,你如今才是正经的嫡子,有他赵羡什么事情?他算哪根葱,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他来窥伺?你别让他骑到你头上去了,回头父皇下了旨,可一切都晚了。」 赵瑢面上浮现深思之色,赵振知道自己这话说到点上了,便再接再厉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父皇如今是什么想法,却还说不大准,但越是说不准,你的处境就越是危险,还是早早打算为妙。」 听到这里,赵瑢不由失笑,道:「你如今竟也能想这么多了,倒真叫我大感意外。」 赵振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面上的表情好歹稳住了,冷哼一声,不耐道:「我好歹也是堂堂领兵作战的将军,兵家之事,虽然比不得这些弯弯道道,但是我也不是傻子。」 他顿了顿,道:「至于赵羡,日后如何发落,我还得向你讨个人情。」 赵振说着,目光倏然转为冰冷,其中带着戾气,赵瑢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倏然消散了。 赵振离了寿王府,翻身上马,天色已经很晚了,远处的街市灯火阑珊,光晕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天气太冷了,路上也没几个行人,马蹄声哒哒着往长街尽头小跑而去,不多时,在拐角位置,赵振拉住了缰绳,转头四下张望。 黑暗中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这儿,王爷。」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树后转了出来,赵振的目光快速瞟了一眼四周,匆匆压低声音道:「我已按之前所说的做了。」 「是。」 「其余的事情,全看他的了。」 赵振说完,便策动骏马,轻喝一声,马儿再次跑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夜色深处了。 过了片刻,黑色的人影自暗处走出来,天上开始下起了细细的小雪,他按了按头上的斗笠,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逐渐没入灯火昏暗的街市尽头。 晋王府。 书斋里静悄悄的,白铜云纹炭盆里的炭被烧得很旺,屋子里的空气温暖如春,窗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盘棋局,女子正低头思索着,她的手中捏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落。 对面的赵羡也不催促,只是面带笑意地望着她,凤目中盛满了柔情,正当姒幽落下一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江九的声音:「王爷。」 「进来。」 江九进来了,他的周身还萦绕着夜里特有的寒气,向赵羡与姒幽两人拱手行礼,赵羡问道:「怎么样了?」 江九将赵振吩咐的话一一说来,赵羡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棋子轻敲着桌面,道:「我知道了,寿王府那边如何?」 闻言,江九想了想,道:「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赵羡道:「继续盯着,先别打草惊蛇。」 「是。」 江九出去之后,姒幽才放下棋子,道:「他会信安王么?」 赵羡笑了,道:「若是旁人,他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但是赵振的话,他倒是会多信几分,寿王虽然看似低调自谦,实际上此人甚是自负,善于算计,若赵振向他示好,他只会觉得自己的算计对了。」 「他也绝想不到,有朝一日,赵振也会来骗他。」 他说完,便将黑子落下,笑眯眯道:「傻阿幽,我胜了。」 姒幽低头一看,果然见白子已无路可退,被围困于棋盘一角,动弹不得了。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深思,问道:「接下来会如何?」 「我亦不知。」赵羡将手中的黑子投入棋盅内,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语气意味深长道:「一切端看父皇的意思了。」 他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江七进来了,道:「王爷,王妃,宫里下了旨意,召集重臣连夜入宫议事了。」 赵羡一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接近亥时了,他大感意外道:「这个时候?」 怕是不少老臣都是从被窝里被挖起来的吧? 不止是赵羡意外,那些接到旨意的大臣们也都极是意外,但圣旨也拿来了,他们便是睡死了也要立刻爬起来入宫去。 外面下着小雪,好在靖光帝还算体谅这些老臣们,派了宫人抬了小轿来,接了人,打起灯笼就往皇宫的方向赶。 内阁首辅撩起轿帘往外看,细碎的雪渣子夹着冷风扑了他一头一脸,他眯起眼来,看见对面的轿子也有人探头出来,是吏部尚书,两人隔空互相打了个招呼:「朱大人也来了。」 「原来是徐阁老,圣上有令,不敢稍有耽搁,赶紧着摸黑出门了。」 …… v第09章[03.17] 皇宫,御书房内。 靖光帝正端坐在御案之后,望着下面站着的大臣们,这几位都算得上是股肱之臣,包括所有的内阁阁员,以及六部尚书,除了赵瑢赵羡等三兄弟以外,其余人都到齐了。 皇上要议事,众臣们自然就算是爬也要爬着来,等人都到了之后,靖光帝便开门见山地抛出了今晚的目的:议储。 既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前太子被废了大半年,也是时候该重新议一个储君了,再加上今日朝议之上有朝臣提出来,议储之事,势在必行了。 然而这时的气氛,又与白日里朝堂上的氛围不太一样,不少人都瞧出来了,靖光帝这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他只是需要一个把人选说出来的人。 诸位大臣都各自在心里敲起了小鼓,靖光帝叩了叩桌子,那意思很明显,开始议事吧。 这一议就是一个时辰,靖光帝坐在上方,始终没有表态,眼神莫测,叫众臣们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这时候便是起先不明白的人,琢磨着皇上的态度,也都纷纷醒过神来了。 提议立寿王的,自然是有一套完美的说辞,寿王是嫡子,又有祖制在前,这储君之位理应落在他身上,但是再反过来想想,靖光帝要真想立寿王,那他们今天怎么会站在这儿议储? 靖光帝的意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却没几个人敢说出来。 若要立晋王,他们遇到的阻力可比现在要大得多,晋王非长非嫡,就算不立寿王赵瑢,往后排顺序那也轮不着他啊,还有一个安王等着呢。 可这话,谁也不敢提。 靖光帝摆明了要立晋王,议储之事一直拖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不少人都上下眼皮子打架了,但还是强撑着,他们都渐渐回过味来了。 靖光帝这是逼着他们说立晋王为储,因为从之前到现在,他们一提议立寿王,靖光帝就不吭声,意思表现得极其明显了,没议出来就不让走。 然而一旦说出要立晋王,就意味着日后遇到的诸多阻力,他们这些议储的人,都要站在靖光帝的这一边,所谓君要臣死,臣不死也得死。 君要拿臣做靶子,臣提着脑袋也要顶上。 眼看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几个大臣们的腿肚子都要晃悠了,又困又累,好在靖光帝终于察觉到了,立即吩咐刘春满奉茶来。 一打开,苦涩的浓茶气味扑面而来,可谓醒神至极。 众臣:…… 喝了一口浓茶之后,内阁首辅徐翀终于率先妥协了,拱手道:「臣以为,寿王殿下虽为嫡子,但毕竟双腿受伤,深居府中多年,于朝事不甚擅长,日后恐有大妨,晋王虽然年轻,但观其掌管刑部以来,刑部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假以时日,必有大才,储君之位,当立晋王。」 他说完,大殿里陷入了一番诡异的沉寂,片刻后,众臣们看见上方的靖光帝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点了点头,简短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这是他今晚对于议储之事,表达的第一个态度,令众臣倍感欣喜,终于不是他们一群人在唱大戏了。 遂几个大臣纷纷表态:「臣附议。」 「臣亦附议。」 「徐阁老言之有理。」 靖光帝的表情松了下来,抚掌道:「甚善,诸位不愧是大齐的股肱之臣,既然如此,明日朝议之时,就看诸位的了。」 众臣登时提起心来,但事已至此,话都说出了口,他们也唯有硬着头皮认下了,靖光帝这才放了他们出宫,此时小雪已经停了,天色将明未明,再过一个时辰,又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了,这如何还睡得着? 待到了第二日朝议时,赵羡一进文德殿,便立即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昨夜靖光帝连夜召集不少大臣入宫议事的事情他是知道了,但是议的究竟是什么事,却半点也没打听出来。 不止是他,便是赵瑢的眼里也泛起了疑惑,只是他向来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揣摩着,面上倒没有表露出来半分,与平常一般无二。 至于赵振,就更不用说了,一进大殿就打了一个呵欠,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对面的礼部尚书也跟着打了一个呵欠,赵振失笑调侃道:「刘大人,您这是没睡够?」 话音才落,礼部尚书前面的人又是一个呵欠,就仿佛会传染一般,最前面站着的几位大臣,俱是跟着打起呵欠来,最后到了最首位置,内阁首辅徐翀忍不住以手虚虚掩唇,轻咳一声,其余的大臣们立即醒过神来,甚至有人呵欠打到了一半,戛然而止,紧接着,咳嗽的咳嗽,撇开视线的撇开视线。 这情形看得赵振是一脸疑惑,心里暗自嘀咕道,这些京官儿可真是娇气的很,上个朝还泛起困来了。 唯有赵羡与赵瑢二人,面上俱是浮现深思之色,下一刻,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 外面火光通明,遥遥传来了通报声:「皇上驾到。」 靖光帝来了,所有人都是猛地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垂首敛目,等候着靖光帝登上龙椅。 靖光帝才坐定,便摆了摆手,目光自下逡巡一遍,开口道:「昨日提到议储之事,未有定论,今日就接着议,开始吧。」 大殿里寂静无声,针落可闻,靖光帝望向队列最前方的徐翀,颔首示意道:「徐阁老,你先来说。」 文德殿里,鸦雀无声,靖光帝既点了名,内阁首辅徐翀便只能出列,拱了拱手,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晋王殿下德爰礼智,才兼文雅,明经擢秀,光朝振野,更兼有文武之才,乃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之选。」 众臣俱是一懵,纷纷朝徐翀看过去,像是要仔细分辨这话究竟是不是从内阁首辅之口说出来的,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坐在龙椅上的靖光帝目光往徐翀身后一扫,几个重臣不约而同地感觉自己头皮一紧。 过了片刻,吏部尚书踏出一步,俯首道:「臣附议,臣认为当立晋王殿下为储君。」 v第10章[03.17] 「臣亦附议。」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昨夜被一同召入宫中议事的几个重臣,众臣俱惊,这几位站在一起,便是大齐朝廷的一大半,明白的人面露了悟之色,不明白的皆是一头雾水。 怎么才一夜之间,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几乎是一边倒的势头,叫那些支持寿王赵瑢的朝臣们措手不及。 也有人迟疑片刻,仍旧是坚持自己的想法,遂上前一步,对靖光帝恭敬道:「臣以为,祖制不可废,于情于理,储君当立寿王殿下。」 赵瑢微微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阴霾之色,文德殿里鸦雀无声,片刻后,首辅徐翀的声音徐徐响起:「虽有祖制在前,然立储之事不可小觑,这关系着大齐未来的国运,臣以为应当推举贤能才是。」 「嗯,」靖光帝点点头,道:「徐阁老言之有理。」 这一句,就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正欲反驳的几个朝臣都张了张口,瞪着眼睛,愣是说不出话来了。 前两次提起议储,靖光帝不情不愿,含糊其辞,这还是头一回在朝堂之上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如同拍了板似的,叫那些支持赵瑢的官员们竟无从辩驳了。 毕竟,当他们发现要面对的是一大拨官位远高于自己的重臣们,便心知大势去矣。 今日为何出现如此情况,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了。 对于这一现象,靖光帝很是满意,左右看看,无视那些神情萎靡的肱股之臣,欣然道:「若是诸位都没有异议,朕便传旨下去,着钦天监测算吉日良辰,准备立储之事吧。」 「退朝。」 随着刘春满一声长长的唱喏,靖光帝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文德殿,将一干大臣们抛在了后面。 直到皇帝的銮驾远去了,大殿内仍旧一片静寂,针落可闻,所有的朝臣们都是互相对视几眼,没人敢动,以内阁首辅徐翀为首的几人彼此看看,皆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无奈之色,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是硬着头皮也要走到底了。 所幸,晋王赵羡也确实是储君的上佳之选,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妥协了。 等徐翀他们离开之后,不少官员都醒过神来,纷纷凑到了赵羡跟前,拱手贺喜,赵羡也只是语气温和地道谢。 除了这些人之外,赵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迈开步子往外走去,路过赵羡的时候停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那些道贺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双眼睛都紧紧落在了两人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的意味,这两人会不会当堂起争执。 出乎所有人意料,赵瑢并没有说什么,他反而还扯开一抹笑,对赵羡道:「恭喜晋王了。」 尽管他表现得很是平静,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赵瑢的笑意未及眼底,分外虚假。 赵羡温和笑笑,道:「多谢皇兄。」 …… 寿王府。 赵瑢前脚才坐下,赵振后脚就进来了,劈头便道:「圣旨都下了,你准备怎么办?」 赵瑢没答话,他也不介意,在旁边坐下,继续道:「我们昨日才说过这事,今天便成了定局,这该如何是好?」 赵瑢依旧不语,赵振急了,望着他道:「你倒是出个声啊,难道你就认了不成?」 赵瑢这才抬起眼来望他:「不然要如何?」 「要如何?」赵振瞪起眼,震惊道:「你要让赵羡顺利登基,日后将你我踩在脚下?」 闻言,赵瑢立时沉默,赵振见他如此,忍不住拍案站起来,暴躁地道:「你昨日可不是这么个反应的!你当真心甘情愿奉他为主?」 他冷声道:「以赵羡那等小人心性,让他坐上那个位置,你以为我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如早做打算,做个闲散王爷也还算自在了。」 赵瑢的眼中晦暗不明,过了许久,他才道:「容我再思虑一二。」 赵振翻了一个白眼:「往日我便觉得你这毛病要不得,瞻前顾后,如今父皇明显是站在了赵羡那一边,你再不出手,日后恐怕就晚了!」 「出手?」赵瑢倏然望向他,道:「怎么出手?我还能去向父皇请命不成?」 赵振顿时一噎,想了想,觉得也不大可行,遂道:「那皇后那边呢?」 「母后那里不必多提,」赵瑢摆了摆手,神情冷峻道:「大齐自立国以来,太祖高皇帝就曾下过明令,后宫不许干涉朝政,妄议政事乃是大忌,若真让母后去了,恐怕我等不日就要大祸临头。」 「在某种时候,父皇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一旦有人触及他的底线,他便不再念及情分。」 说到这里,赵瑢面上的表情肃然如冰,他道:「容我再想想。」 赵振听罢,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只是道:「行吧,你向来思虑比我周全,不过你若要做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地去便是,但凡我在一日,都会支持你的。」 听闻此言,赵瑢面上不由有几分动容,望着他,道:「你这话,我是记在心里了,此生不敢或忘。」 赵振摆了摆手,哂笑道:「你我多年兄弟情分,我自然是要帮你的,就算不为别的,看见赵羡那小人坐上龙椅,我就浑身不得劲,你也知道,我与他素来有诸多矛盾,由来已久,解不开的,日后他若真的登了基,必处处针对于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赵瑢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11章[03.21] 等赵振一走,他在花厅里独自坐了许久,直到掌灯时分,婢女捧着灯烛前来,昏黄的光芒映亮了视野,将晦暗一并驱散了,赵瑢才仿佛醒过神来。 他看向门外,忽然问道:「下雪了吗?」 婢女恭声答道:「回禀王爷,外头刚刚下了小雪。」 「嗯,」赵瑢淡淡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吩咐道:「备车马,我要出去。」 婢女略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即应答:「是,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从寿王府的后门行驶离去,车轮辚辚滚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面,将那些细碎的冰雪压得嘎吱作响,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不见踪迹。 青篷马车一路驶出了城,到了京郊的一座别庄前才停下来,车上跳下来一个侍卫,上前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之后,大门才被打开了,里头的下人见了侍卫,一脸不解,侍卫低声道:「王爷来了。」 下人连忙躬下身去,手里提着灯笼,两眼盯着地面,紧接着,他看见了一双深色的靴子,慢慢走了过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问道:「眉姑娘近来如何?」 那下人提心吊胆地道:「回禀王爷,眉姑娘很好,只是这几日觉得有些无聊,想回京师去玩。」 这别庄是赵瑢从前买下的,虽然大,但是姒眉来这里也呆了小半月了,她向来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会觉得无聊实属正常,遂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带路吧。」 「是。」 赵瑢跟着那提灯的下人走,外面的雪渐渐大了,簌簌落在庭院中,显得夜色愈发静谧,紧接着,赵瑢听见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歌声,调子极是奇异,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味,明显不是他们这里的曲子。 那歌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传开,顺着回廊,被风吹向远处,赵瑢忍不住驻足停下,侧耳细听片刻,表情沉静,他忽然问那下人道:「是眉姑娘在唱吗?」 下人立即答道:「是。」 「每天都唱?」 下人想了想,道:「就是近些日子开始会唱。」 赵瑢点点头,示意道:「走吧。」 歌声越来越近,少女的声音婉转若黄鹂,分外悦耳,调子不甚缠绵,却自有一股爽利的味道,赵瑢在门外停了下来,歌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姒眉警惕的声音:「谁?」 「是我。」 里面脚步声响起,下一刻,门被打开了,姒眉出现在门口,暖黄的烛光自她身后照出来,让赵瑢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来,姒眉讶异地打量他,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赵瑢踱进门,道:「我来看看你,刚刚唱的什么歌?」 「你听到了?」姒眉翻了桌上的茶杯给他倒水,道:「是我族里的小曲儿,好听不?」 「好听,」赵瑢拿着茶杯,顿了顿,望向她,道:「你想家了?」 姒眉顿了顿,整个人瞬间沉默下来,片刻后,淡淡道:「没有。」 赵瑢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你想回去吗?」 姒眉咬咬牙:「现在还不能回去,我还没有报仇!」 赵瑢笑了一声,无奈道:「你这样如何能报仇?不过儿戏罢了。」 姒眉面有不忿,赵瑢便紧接着道:「我有个办法,让你得偿所愿,你答应不答应?」 马车离开别庄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了,小雪渐渐地停了下来,马车里安静无比,只点着一盏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男人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竹管,仔细端详着,他的瞳仁在昏暗的马车中显得异常晦暗,修长的手,将那竹管一点点握紧了,藏入了宽大的袍袖中。 …… 晋王府。 因是夜深时候,府里已无人声,不时有积雪从不堪重负的树枝间落下来,发出簌簌之声,一道黑影快步地穿过游廊,往书斋的方向而去。 书斋此时也还是亮着的,里面传来了喁喁低语,像是有人在对话,待听见了脚步声,门里便静了下来,来人伸手轻轻叩门,低声道:「王爷。」 很快,里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是江七么?进来吧。」 「是。」 江七将门推开,室内温暖的空气霎时间扑面而来,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落在那几个中年男人身上,不少都是熟面孔,江七略一犹豫,赵羡便了然,向那几人道:「日后的事情,有劳诸位了,今日先散了吧。」 「殿下言重了。」 几人寒暄着离开了,门被关上之后,赵羡才转向江七:「这么晚了,什么事情?」 江七拱了拱手,道:「寿王去了一趟京郊别庄。」 第12章[03.21] 闻言,赵羡眉头一皱:「他一个人去的?」 江七点点头,道:「在别庄大概待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才又出来了。」 「他定是找姒眉去了,」赵羡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若有所思道:「他现在找姒眉做什么?」 江七从怀中取出一截短短的竹管,双手奉上,道:「这是安王爷派人送来的,王爷请过目。」 赵羡接过来,从竹管里取出来一张小纸条,草草看了,忽然笑了一声,道:「我从前倒是小瞧了他,想不到他竟也有这等本事,真叫人意外。」 江七不明所以,赵羡随手将那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中,道:「这几日盯紧了寿王府,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叮嘱道:「至于王妃那里,姒眉的事情,她若问起来,你便如实回答,不要隐瞒。」 「是,属下明白。」 赵羡摆了摆手:「去吧。」 待江七离开后,他才站起身来,出了书斋,往主院的方向而去,游廊的栏杆上落在一层薄薄的积雪,被廊下的灯笼晕染了一片暖黄的光芒。 他穿过庭院,远远便听见了院子里传来了什么声音,丝丝缕缕,是一首清越的小调。 赵羡不觉顿足,侧耳细听,那调子与他平日里听过的有些区别,婉转悦耳,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味,娓娓动听。 这是姒幽在吹曲子。 赵羡缓步往前走去,寒璧守在门口,见了他来,连忙行礼,他抬手制止了,并示意她噤声。 屋子里的小调还在继续,烛光将女子的侧影投落在窗纸上,剪影婀娜,单单只是这么一个影子,便叫他移不开目光。 赵羡站在门外听着,曲声幽幽,过了许久才逐渐停下来…… 两日后,因着要册封赵羡为太子,靖光帝早早便命钦天监算了吉日,恰恰定在除夕那一天,如今是十二月中旬,留给礼部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到了年底时候,事情本就不少,再加上太子册封的事情,全凑在了一堆,叫靖光帝不免有些头疼起来,往往是朝议从早上开始一直持续到午时,有时候午时过后继续议事,到了下午方能得片刻喘息。 两名尚书离去之后,靖光帝揉了揉眉心,刘春满觑着他的脸色,连忙捧了茶盏过来,轻声提醒道:「才沏的,皇上您当心些。」 「唔,」靖光帝接过茶盏,还在想着方才与大臣商议的事情,自言自语道:「明年开春的时候,事情可多着呢,照这样下去,朕这把老骨头,还不一定吃得消了……」 刘春满连忙道:「怎么会?皇上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寿与天齐——」 靖光帝正在喝茶,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他将茶盏放下,道:「你可别拍朕的马屁了,寿与天齐,古往今来,几个皇帝能真正做到寿与天齐的?开国的太高祖皇帝,文治武功,创下一个大齐盛世,也不见老天爷让他老人家多活上几年,朕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帝,怎么就能与天地并肩了?」 他失笑道:「朕如今年岁已到,自家事自己知道,用不着安慰朕了。」 刘春满喉头一梗,心下叹了一口气,靖光帝这才继续喝起茶来,正在这时,他忽然皱了一下眉,目光落在杯盏上,疑惑道:「刘春满,这是什么?」 闻言,刘春满探头去看,只见那白玉似的瓷杯壁,正赫然一点朱红,如血色一般,他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叫道:「皇上!」 靖光帝眉头拧得死紧,面上浮现出几许痛苦之色,杯盏脱手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瓷片四溅开来,滚烫的茶水将龙袍下摆都染湿了。 刘春满吓得面无人色,脸色惨白,连忙扶住靖光帝,高声叫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大殿的门立时被撞开了,几名守值太监奔了进来,刘春满低头一看,靖光帝已不知何时吐了几口乌黑的血,整个人也失了力道,往御案上倒去。 血色将一大片折子都染上了,令人触目惊心,那几个守值太监都被这阵仗给吓到了,刘春满倒还镇定,见他们没动作,尖声叫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啊!都是死的吗?!」 一个太监撒腿就往殿外跑,另几个腿软地都要迈不动步子了,刘春满瞪起眼骂他们:「腿要是动不了,回头咱家就叫人给你们打折了!还不快帮着我将皇上扶过去躺下。」 那几个太监听了,哆哆嗦嗦地过来,帮着刘春满掺起皇帝,才一动靖光帝,他口中又溢出许多鲜血来,吓得刘春满连忙伸手过去接着,连连道:「皇上,皇上您怎么样了?」 「皇上?」 靖光帝仿佛陷入了昏迷之中,一直未曾醒来,他被安置在榻上,几个太监守着,腿抖得如筛子也似,一人带着哭腔道:「刘公公,这可怎么办啊?」 刘春满亦是面如土色,呵斥他几句,又吩咐道:「快叫人去禀报皇后和太后娘娘!」 「对了,」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立即回到御案边,顾不得什么,趴在地上开始寻找起什么来,地毯上被泼了一大片茶水,还有细碎的茶盏瓷片,刘春满颤抖着手指,在那瓷片堆里拨来拨去,试图找到什么。 「在哪呢在哪呢?」 他嘴里小声念叨着,两只眼睛拼命地在地上逡巡,最后落定在龙椅旁边,那里趴着一只细小的虫子,色如朱砂,若是不注意看,恐怕都发现不了。 刘春满一咬牙,取出一块丝帕来,将那虫子包入帕子里,塞进袖袋中,他站起身来,额上冷汗滚落如雨下一般,几乎迷了他的双眼。 他又叫过一名太监,低声吩咐道:「快去将此事禀告晋王殿下,越快越好!」 那太监听了,不敢耽搁,连忙撒腿去了。 第13章[03.21] 刘春满隔着袖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在靖光帝的榻边跪下了,太后、皇后与太医几乎是同时到的,他们一踏入大殿,见到的便是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靖光帝,他的襟前满是新鲜的血渍,叫皇后看了差点昏厥过去。 太后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到榻边,伸手把住了靖光帝的脉,晚她一步的太医只得讪讪收回手,小声道:「太后娘娘,请容臣为皇上把脉。」 太后倒是没再坚持,她松开手,示意太医看诊,目光落在了榻边跪着的刘春满身上,皱眉冷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刘春满重重叩首,咬牙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不敢说。」 闻言,太后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声音冰冷道:「不敢说?谁不许你说?」 「皇上贵为天子,你身为近侍,竟让他陷入如此险境,你若不肯说,哀家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太后说罢,扬声道:「来人!」 刘春满立即磕头道:「太后娘娘饶命!娘娘容禀!」 太后眸光锐利地盯着他,厉声道:「说!」 刘春满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来,他额角都被磕出了血,却顾不得许多,从袖袋里掏出那块丝帕,哆哆嗦嗦地一点点打开,递上前去,声音颤抖:「太后娘娘,您看。」 在场三人都往那帕子上看去,只见素色的丝绢上,一点鲜红宛如朱砂,皇后与太医还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没看出来,太后的面色却骤变了。 太医迟疑指着那朱砂色,道:「这不是虫子么?皇上是被这虫子咬了?」 皇后陡然色变,她张大眼睛,恐惧地退开一步,惊叫道:「是蛊虫!」 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伸手将那帕子抓了过来,冷声道:「来人,将皇宫封锁了,从此刻起,所有人都不许随意出入!违令者斩!」 而与此同时,刑部班房,几个官员正低声讨论事情,一名太监从外面奔了进来,一个官员立即道:「哎哎?你做什么的?那里面是尚书大人的屋子,不得擅闯!」 那太监一脑门子汗,哪儿还顾得上他,一头钻进去,正见着赵羡手里拿着卷宗站在门口,他连忙将人抓住,低声道:「王爷,皇上出事了!」 卷宗啪嗒落在了地上,惊起几丝微尘来。 御书房前,跪了一地的大臣,赵羡赶到的时候,不少人将目光纷纷投到他身上,他敏锐地觉出了那些人面上的惊异与忌惮。 赵羡心里猛地一突,随即大步踏入大殿,里面也跪满了人,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榻边的太后,旁边还有数名太医,赵瑢扶着皇后守在榻边,见了他来,微微颔首,神色倒还算平静,唤了一声:「四皇弟。」 而皇后的反应却要激烈许多,她面有惊色地退了一步,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赵羡的脚步顿在原地,眼神疑惑地望向她,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父皇出事,儿臣自当前来探视。」 皇后张口还欲言,却听太后沉声开口:「皇后。」 皇后这次却不作罢,只是警惕地盯着赵羡,道:「太后莫怪臣妾多嘴,只是臣妾久居深宫,也听说过晋王妃擅长巫蛊之术,皇上此番骤然出事,谁知与她有没有干系?」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寂静下来,赵羡停下动作,锋利地目光朝她望去,如同开刃的刀锋一般,太后不禁皱了一下眉,斥责道:「事情还未查明之前,不要妄下定论。」 皇后还欲说什么,却被扶着她的赵瑢制止了,赵瑢转向太后道:「皇祖母,母后也是心忧父皇,一时情急,话中有不妥之处,还请皇祖母见谅。」 他说着,又望向赵羡:「也请四皇弟见谅。」 赵羡抿了抿唇,扯出一抹冷笑,什么也没有说,径自走到榻边,靖光帝正躺在那里,昏迷不醒,面如金纸,嘴唇泛着些许的淡紫。 这是中蛊的迹象。 赵羡眸色转为森冷,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赵玉然奔了进来,声音急切地道:「父皇怎么了?」 她冲到榻边来,满面焦急,赵瑢及时拉住了她,解释道:「父皇方才突然昏厥了,太医正在看诊呢。」 赵玉然惶惶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有人要害父皇?」 赵瑢没答话,赵玉然又去看赵羡,问道:「四皇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羡垂下眼,目光落在靖光帝身上,道:「我也是才来的,具体情况为何,不甚清楚。」 他说着,转向正在榻边跪着的刘春满,道:「刘公公乃是父皇的近侍,想必知道得清楚些。」 赵玉然是个急性子,听了这话,便冲过去抓住他要问个究竟,刘春满被她揪住衣领,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连连解释起来。 待听说是因为中蛊的缘故,赵玉然登时睁大眼睛,道:「怎么又是蛊?究竟是谁做的?!」 赵瑢安抚她道:「还得细查。」 皇后冷不丁再次开口:「本宫觉得,要将晋王妃叫过来问一问。」 话一落音,三道目光倏然落到她身上,分别是赵羡、赵玉然与太后,赵羡眉头皱着,道:「阿幽最近未曾入宫,此事与她有何关系?皇后娘娘有什么怀疑,不妨直说。」 他的语气有些森然,皇后听了面色一变,道:「本宫是什么意思,想必不少人都能听出来,前有淑妃被害,也是因为有人下蛊,未能查明真相,如今皇上也……」 第14章[03.21]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红,掏出丝绢来拭泪,赵羡冷森森地盯着她,道:「淑妃之事,父皇在之前便说过,与我等无关,皇后如何今日又翻起旧账来?」 赵玉然在旁边听了一阵,也觉得不对,疑惑开口道:「皇后娘娘,父皇出事,与淑妃之事有何关系?」 她才说完了,便有人大步迈进殿里,朗声道:「本王也觉得该召晋王妃入宫问问,毕竟会蛊虫的人可不多。」 赵羡倏然转头,目光如冷箭一般,那说话之人正是赵振,他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挑起长眉,道:「是与不是,一问便知,晋王不会心虚吧?」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大殿内空气沉闷肃穆,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正在这时,一名大臣忽然开口道:「臣认为安王殿下言之有理,不如召晋王妃入宫询问。」 另有几人跟着道:「臣附议。」 太后眉头轻皱,望向那几名内阁大臣,徐徐问道:「几位怎么看?」 徐翀犹豫了片刻,道:「当以陛下安危为紧要之事,召晋王妃入宫,是或不是,都该问一问。」 闻言,赵振面上露出一丝得逞之色,他下意识看向赵羡,只见他紧紧抿起唇来,满目深沉,眸光微动之间,赵羡忽然看向赵瑢,冲太后拱了拱手,道:「皇祖母,孙儿的王妃确实会蛊,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亦擅长蛊术,何不将她也叫入宫中?」 这话一出,太后心中顿时了然,众人正疑惑间,赵玉然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从前替二皇兄治腿的那个神医,也会蛊术!」 她说着,问赵瑢道:「那个叫姒眉的女人呢?」 赵瑢眼神微变,但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姒眉早在半个月之前,便已离开王府了,至于去处,我亦不知。」 「果真离开了吗?」赵羡目光锐利,紧紧盯着他看。 赵瑢温和道:「晋王若是不信,但可以派人去搜查。」 他才说完,太后终于发话了,沉声道:「都别吵了,既然如此,就将晋王妃与那个叫姒眉的女子都叫来宫中问话。」 众人都不敢有异议,便即刻派侍卫去了,太后的目光自殿内逡巡而过,道:「除了太医之外,其余人都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赵羡与众臣俯首应是,便一齐退出了御书房。 …… 晋王府。 宫里来人的时候,姒幽正在书斋里,听见下人禀报之后,放下手中的书,正在这时,江七从外面进来了,朝姒幽拱了拱手,低声道:「王妃,是宫里出事了。」 姒幽眉心微蹙:「什么事?」 江七道:「具体是什么,暂时还未打听清楚,但是宫门已关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大约是很严重的事情,」姒幽站起身来,目光望向门外,道:「叫人备车马,我要入宫看看。」 「是。」 江七走后,姒幽想了想,回身入了书斋内间,再出来时,寒璧已拿着斗篷在外面等着了,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道:「娘娘。」 姒幽任她替自己披上斗篷,温声道:「我晚些会回来。」 寒璧点点头:「嗯。」 她抓住姒幽的衣角,忧心忡忡道:「您万事要小心。」 这是姒幽第一次独自入宫,往日里有赵羡在,事事都会替她打点妥帖,不叫姒幽有半点为难,他若在,姒幽便什么都不需要做,但凡姒幽去哪儿,他必要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好。 姒幽孤身坐在车里,马车跑动起来,她不由想,赵羡如今怎么样了? 不知宫里是出了什么事情,今日竟会有如此大的动静,姒幽的直觉向来十分灵敏,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件事情,或许已经牵扯到了她身上。 她伸手拉了拉斗篷,继续慢慢地挼顺思绪,思来想去,能与她有关的,无非是养蛊的事情了。 然淑妃当初被蛊害死,尚没有如此大的动作,这一次,又是谁? 想到这里,她不免就想起了姒眉,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姒幽按了按眉心,心道,还是要将她送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 她在寿王身边,便永远不会消停。 不知马车晃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车夫的声音:「王妃娘娘,皇宫到了。」 姒幽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看见了巍峨的皇城,如山一般伫立在前方,凤阁龙楼,檐牙高啄,透着皇宫特有的威严恢弘。 前面的两个侍卫也都翻身下马,对姒幽行了一礼,道:「王妃娘娘,请。」 待入了皇宫之后,姒幽便发现今日的气氛与从前见过的不同,侍卫比平常时候多了许多,还有不少卫兵列队巡逻,把守森严。 第15章[03.21] 姒幽跟随着那两名侍卫往前走,很快便到了一处大殿前,她从前虽然时常入宫,但从未来过这里,远远的,便听见了前方传来喁喁人声,她听觉向来灵敏,立即便捕捉到了几个字眼:「皇上……」「……如何是好?」「太医……」 她眉心微微蹙起,将这些字眼拼凑在一处,一个猜测渐渐从心底浮现出来,这么大的阵仗,除了出事的人是靖光帝之外,姒幽简直猜不到其他的。 中蛊的人是皇上。 姒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抿起唇来,幽黑的眸中盛满了复杂之色,她实在是不该放任姒眉的。 …… 京郊别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前,少女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把玩着,语气十分怀疑道:「赵瑢怎么回事?他前阵子要我来这别庄,我来了,这会儿怎么又要换地方?别庄住不得了么?」 侍卫为难道:「王爷是如此吩咐的,给姑娘换一个更好的住处。」 姒眉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不想换,他昨儿说能给我报仇,如今我没看见我仇人死,我才不走。」 她说完,倒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了,侍卫急得额上都要见汗了,劝道:「眉姑娘,算小的求求你了,别让小人为难,是真的有急事,不得不请您挪个地方。」 「什么急事?」姒眉托着腮看他,愣是死活不松口,道:「让赵瑢自己来给我说。」 侍卫只得无奈道:「那好,小人这就回去禀告王爷。」 他说着,转身欲走,下一瞬迅速回身,一掌敲在了姒眉的后颈位置,这力道下去,一个大男人都要被敲晕了去。 岂料姒眉非但没晕,还与他对视一眼,勃然大怒道:「小人!你竟敢偷袭我!」 紧接着,那侍卫便白眼一翻,咕咚栽倒在地,姒眉生气地站起来,踹了他一脚,原本的粗大的神经突然敏感了一回,自言自语道:「赵瑢怎么非得要我换地方?出什么事了?」 她得去看看。 皇宫,御书房。 姒幽出现时,那些原本的喁喁之声立即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她却并未搭理,一眼便望见了赵羡。 「阿幽!」 赵羡大步朝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姒幽抬眼望向他,低声道:「是父皇出事了?」 赵羡面沉如水,但还是点头,道:「是,父皇中了蛊。」 果然如她所想,姒幽眉心微蹙,目光扫向那些聚在一处,悄悄朝这边张望的大臣们,道:「他们是觉得此事与我有关么?」 赵羡眼神深暗,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没事,阿幽,我会陪着你。」 正在这时,大殿的门突然开了,一瞬间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刘春满躬着身子从里面出来,内阁首辅大臣徐翀问道:「刘公公,皇上现在如何了?」 刘春满垂首道:「太医正在想办法,皇上还昏迷着呢。」 他说着,又转向赵羡与赵瑢等人,道:「太后宣几位王爷与晋王妃觐见。」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又落在了姒幽与赵羡二人身上,赵羡略一颔首,牵起姒幽的手朝殿内走去,赵振赵瑢两兄弟紧随其后,不多时,大殿门便徐徐闭合,将那些探究的视线隔绝开来。 殿里光线出乎意料的明亮,姒幽慢慢打量着,大约是一国之君处理政务的场所,于她而言,这座大殿的空间宽阔得过分了些,在这寒冬季节,竟有两扇窗是打开着的,能透过窗看见外面的几树寒梅。 正在这时,太后从屏风后转出来,目光自几人身上逡巡而过,落在了姒幽身上,道:「来了?」 姒幽上前行礼,赵玉然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她倒不是疑心姒幽,而是她总觉得今日这事是冲着姒幽而来的。 不止今日,还有上一次淑妃被害的事情。 还未等太后开口,皇后终是没忍住,问姒幽道:「晋王妃,本宫问你,你可是擅长巫蛊之术?」 闻言,姒幽抬头望了她一眼,坦然道:「是,皇后娘娘有何见教?」 皇后面色闪过惊惧之色,道:「你……果真与今日之事有关?!」 姒幽眉头微微蹙起,道:「皇后娘娘这话是何意思?儿臣不明白,何谓今日之事,与我有关?」 皇后张口欲言:「你——」 「皇后,」太后蓦然开口,紧接着平平地望了她一眼,她的目光并不锐利,但是不知为何,皇后总觉得十分怕人,遂立即垂下头,道:「是臣妾逾矩了。」 太后素日里甚是和蔼,但若是严肃起来,竟叫人心生畏惧之意,皇后一时间也猜不出她那平静的面孔下究竟是如何想法,不由惴惴起来。 太后再次看向姒幽,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想问问你。」 无关紧要四个出来,皇后顿时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便听太后又问刘春满道:「寿王府那个叫姒眉的女子呢?为何不见?」 刘春满连忙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已派人去了,还未有回音,奴才再派人去催催。」 第16章[03.31] 「嗯,」太后颔首道:「越快越好。」 「是。」 待刘春满去了,皇后才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太后娘娘,那个叫姒眉的神医……」 「神医?」太后慢慢地重复着这个词,不知为何,竟然笑了,那笑意看得皇后不知怎么,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她只能去看自己的儿子,赵瑢正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后只能硬着头皮改了口,继续道:「那个叫姒眉的女子,虽是之前在寿王府上住着,可一直未曾有机会入宫,此后更是早早便离开寿王府了,今日之事,如何会与她有关?」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极力想帮赵瑢撇清关系,太后听着,并未说话,皇后便以为说动了她,道:「再说了,世上哪有这样多的人擅于蛊术,臣妾活了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一个罢了……」 她说着,还不忘看了姒幽一眼,其意味分外明显,就差指着她说下蛊之人就是晋王妃了。 闻言,赵玉然不乐意了,没好气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这话里的意思,是认定了阿幽吗?」 皇后正欲分辩,忽闻太后慢慢地道:「皇后此言差矣,这普天之下,会用蛊的人,你怎么就见过晋王妃一个?哀家难道不是吗?」 皇后登时目瞪口呆,便是赵瑢与赵振两人也俱是怔住了,太后踱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语气平静地道:「先帝在时,鲜少有人知道此事,哀家也从未往外说过,不过现如今看来,似乎有人对于蛊术害人极是热衷,搅得整个皇宫上下不得安宁,哀家今日便少不得要来亲自料理此事了,也好还大伙儿一个清静。」 大殿的气氛一时间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看皇后那张皇失措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了,幸好赵瑢站在她身侧支撑着,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赵瑢袖中的手已是紧握成拳。 却不想赵羡忽然看向他,开口道:「二皇兄。」 赵瑢一时间还在沉思之中,未曾回过神来,待片刻之后,才抬起头,面上换上一副笑意,道:「怎么了?皇弟有事?」 赵羡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观皇兄京郊的那座别庄建得甚好,不知皇兄是否有意转让?」 闻言,赵瑢原本还温和的神色顿时一变,但是他反应极快,面上浮现诧异之色,欣然道:「皇弟若是喜欢,直说便是,那别庄于我亦是无用,送给你也无妨的。」 赵羡的声音意味深长:「那我就先谢过皇兄了。」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刘春满从外面进来了,满头是汗地奔到太后面前,磕了个头,声音急促道:「娘娘,那个叫姒眉的女子,她、她……」 「她怎么了?」一直未曾出声的姒幽忽然开口问道。 刘春满连忙道:「她打伤了许多侍卫,逃跑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赵玉然生气道:「她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逃跑?你们这些侍卫都是做什么用的,连一个人都抓不住?」 赵瑢的脸色微变,赵羡原本便留意着他,此时更是觉得有些意思,便故意道:「皇兄,看来你的这位神医还未离开京师。」 赵瑢垂下眼,笑了笑,道:「她离开我府上已有些时日,至于去了哪里,我确实是不知道的,若非有今日这一出,我还不知她竟还留在京师中。」 赵振嗤笑一声,道:「侍卫都抓不住她,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有这等本事?不如让我去试试?」 他说着,转向太后,道:「皇祖母,容孙儿带领麾下亲兵前去捉拿她,必能将她带回来审问。」 太后听罢,想了想,颔首道:「也好,你去吧,万事小心。」 赵振领命,转身要走,路过赵瑢时,忽然冲他挤了挤眼睛,背着众人,不动声色地作了一个手势,紧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赵瑢下意识垂下眼,将目光落在别处,袖中紧握的掌心渐渐沁出些许汗意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到底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叫他心中颇觉不安。 赵振出了大殿,快步往外走去,没多远,便将跟着自己的几个侍卫挥退,独自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值守的卫兵还欲阻拦,赵振道:「本王奉了懿旨,要带兵去捉拿刺客。」 那些卫兵听了,立刻退开,赵振顺利离开了皇宫,径自骑马去了王府,清点亲卫,开始浩浩荡荡地搜寻起京师来。 墙边蹲着一个人,他缩着脖子,半眯着眼,望着那些穿戴着盔甲的铁卫跑过长街,他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然后两指并拢放入口中,轻轻打了一个唿哨,一匹骡子从街角跑了过来,在他身旁停下。 江九翻身爬上骡子,摸了摸它的头,道:「走了走了。」 骡子叫了一声,撒开蹄子便跑了起来,江九抓住头上的斗笠,目光快速地自街道两侧逡巡而过,最后落在了前方的路上,一个身着青色袄裙的少女站在那里,正抬头朝人家的院墙上看。 江九吹了一声口哨:「原来在这里。」 「姒眉姑娘。」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姒眉的思绪,她转过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对她笑意吟吟,姒眉挑了挑眉,道:「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 少年笑眯眯道:「我叫江九,特意来找姑娘有些事情。」 姒眉今日碰到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听了这话,登时升起几分警惕心,道:「什么事情?」 江九笑道:「姑娘莫怕,有人派我过来,给姑娘送一样东西。」 第17章[03.31] 姒眉道:「什么?」 江九正欲回答,忽然抬眼,望向远处,声音带笑道:「姑娘恐怕要有麻烦了。」 姒眉听了,眉头皱起来,转头望去,果然见几个穿着打扮很是熟悉的人朝这边快速赶过来,那些人她都认得,是寿王府里的侍卫。 好像今天所有人都很奇怪,寿王府的人也一反从前的和气态度,非要让她离开京师。 姒眉岂是任人随意摆布的?谁要逆着她的性子来,她必不会给人好果子吃。 只是没想到解决了之前那一批侍卫,这么快就又有新的人追过来了。 掐指算算,今天这是第三拨了。 姒眉身上带着的蛊虫也是有限的,正在这时,江九忽然抓住她,将她整个拽上了骡子的背,朗声笑道:「姑娘坐好了,我这就带你跑!」 姒眉一惊,连忙扯住他的衣裳,叫道:「你带我去哪儿?」 江九道:「当然是逃啊,难道眉姑娘想被他们抓住么?」 姒眉想想也是,遂不时回头看那些侍卫,他们原本一懵,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跟了上来,姒眉立刻道:「快跑!」 可骡子毕竟是骡子,没法跑出马的速度与威风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江九带着她好歹是顺利甩开了那些王府侍卫们,姒眉坐在骡子背上,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放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 江九觉得她脾气也太古怪了些,被人追着跑还能这么乐,不觉有些无语,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姒眉拍了拍他的肩,问道:「谁叫你来送东西的?」 江九没答话,反而从袖袋里取出一样什么东西,递过去,道:「喏,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姒眉心生好奇,转头看去,却见阳光下,那东西正闪闪发亮,刺得她不由微微眯起眼来,定睛一看,那东西眼熟无比,细细的银丝绞在一处,上面还挂着两枚银色的小铃铛。 那是一个镯子。 姒眉的双目倏然睁大,一个名字在嘴边欲脱口而出,下一瞬间,她只觉得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剧痛无比,眼前的光线不断地变暗,变暗…… 她整个像是沉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失去了知觉。 她最后的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去抓那枚亮晶晶的镯子,想将它握在手心里。 怎么就还回来了呢? 不是……已经送给你了吗? 在少女倒下去的那一刻,江九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拽住了,免得她从骡子背上一头栽下去,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王爷吩咐的这差事可真是不好做。」 他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意,然后将姒眉扛上了肩,从骡子背上一跃而下,快步往小巷的尽头走去。 …… 姒眉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在追逐着一个人,跑了不知多少路程,她几乎累了的时候,那人伸出纤白如雪的手来,递给她,她满怀欣喜地握住,仿佛握住了一颗星子。 她不必像那些族人,叫她少祭司,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她撒娇,叫她阿幽姐姐,她们之间的距离曾经那样亲密,像是两株长在一起的树,彼此倚靠着。 但是到了最后,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作了灰烬,面目全非,昔日的星子亦沉入迢迢夜色之中,不复存在,徒留她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孤苦无依。 「阿幽姐!」 姒眉猛地惊叫一声,坐了起来,额上冷汗涔涔,眼神满是茫然,紧接着,旁边传来了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你终于醒了啊。」 姒眉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背着光,她微微眯起眼,声音迟疑道:「江九?」 「咦,」江九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失去意识之前的情景如潮水一般涌入脑子里,姒眉皱起眉头,警惕道:「你偷袭我?」 江九唔了一声,纠正道:「我是在救你,怎么能算偷袭?现在有两拨人正满大街地搜查你呢。」 「搜我做什么?」姒眉不以为然道。 江九短促地笑了一下,姒眉紧紧盯着他,道:「你抓我过来,是想做什么?」 江九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我来给你说个故事。」 姒眉仍旧是十分谨慎:「什么故事?我从八岁开始就不爱听故事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便听见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令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枚银镯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铃铛在天光下折射出闪闪发亮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痛。 江九却道:「这个故事你不听也得听,不是你说了算。」 姒眉冷笑一声,抬脚就要走,岂料江九先她一步,腿一蹬,身下的椅子便滑了过去,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整个人便挡在了门口处,悠然道:「你不听完这故事,就走不出这大门,你不如试试?」 第18章[03.31]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来一把匕首,开始把玩起来,其威胁的用意十分明显,姒眉默然片刻,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的竹管都不翼而飞了。 江九懒懒道:「别摸了,都被我搜走了。」 姒眉气急:「你——」 江九笑吟吟道:「要不要听故事?」 姒眉冷着脸,好半天才道:「随便你,我倒要看看你这故事能不能说出一朵花来。」 江九听了这话,才将匕首收起来,想了想,道:「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呢?」 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就从十几年前说起吧,在一座山里呢,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信奉神明,在山里生活了许多年,后来有一年春天,年成不好,发了山洪,将庄稼地全部都淹了,这样下去,今年都没有收成,于是呢,人们就去找了他们的祭司,请他占卜,要如何度过这一劫,你猜猜那祭司怎么说?」 姒眉撇了撇嘴,道:「我怎么知道?」 江九笑嘻嘻:「你猜猜呀。」 姒眉勉为其难地想了下,道:「若是在我族里,这时候大抵是要办一场祭祀礼,祭拜母神吧。」 江九的表情微妙地顿了顿,他道:「你猜对了。」 姒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故事?」 「别急啊,」江九道:「我还没说完。」 「那你快点!」姒眉不耐烦地道。 江九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祭司说,要办一场大祭祀礼,祭拜神明,但是呢,祭祀礼该选什么,是一个大难题。」 听了这话,姒眉便随口道:「三牲便可,有什么好为难的。」 「不不,」江九摆了摆手,声音倏然便冷了:「区区三牲如何能表现对神明的敬意呢?」 他的声音沉沉,听起来颇有几分诡谲之意,姒眉只觉得手臂上陡然冒起了鸡皮疙瘩,她不禁恼怒道:「到底是什么?你快说!」 江九才不管她那虚张声势的模样,道:「三牲当然比不过人牲啦。」 「人、人牲?!」姒眉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他,脱口道:「你也知道人牲?!」 江九盯着她,表情颇有几分玩味,道:「看来你也知道人牲啊。」 姒眉的嘴唇动了动,皱起眉,道:「我是从前不知听谁说过而已,只是阿娘不许我问,也……」 也警告她不许去问别人,否则就要打折她的腿,偶然有一次,姒眉心里实在好奇,跑去问了姒幽,她至今都记得姒幽当初面上的表情。 令她印象深刻,此后再不敢问第二次。 江九意味深长地道:「所谓人牲,就是以活人代替三牲,作为祭祀礼,祭拜神明。」 姒眉蓦地抬起头盯着他,江九无视她面上的表情,继续道:「那次被作为人牲的,是一个小男孩,只有三四岁大的样子。」 姒眉的面色顿时巨变,破口骂道:「他们疯了吗?族里的人都同意这种蠢事?!」 江九没搭理她,自顾自道:「这个族里有一个规矩,天生残缺者,为不祥之人,这个小男孩就是不凑巧,是个天生目盲的,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被认为是触犯了神明,所以就该当做祭祀礼,平息神明的怒气。」 听到这里,姒眉原本还是满面怒气,不得发泄,然而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突然一空,灵光闪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惊疑不定地问道:「等会儿,你刚刚说的故事里的那个族群,是哪里的?」 江九挑了挑眉,答道:「就是你们那的啊。」 皇宫。 及至傍晚时分,安王那边仍旧是没有消息,姒眉也还没有被抓到,御书房里,太后坐在上首,手里端着茶盏,八风不动,稳如泰山,其余人也只得沉住气,跟着坐在那里等候消息。 皇后几次想要张口说话,最后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如今这情况,皇上仍在昏迷未醒,有太后娘娘坐镇,倒确实是没有她说话的地方了,心中不禁一阵难受。 太后虽没看她,但是到底是感觉到了,遂开口打破这寂静,道:「若是坐不住,就都先出去吧,等将人带来了再说。」 她说了这话,众人便齐声应是,退出了御书房,赵羡从头到尾,表情都分外平静,他携着姒幽的手,见姒幽眉心微蹙,便低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姒幽慢慢地摇了摇头,道:「我想的是别的事情。」 赵羡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了然道:「是因为阿眉?」 姒幽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赵羡见说中了她的心事,想了想,才道:「她向来机灵,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便好了。」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倒叫姒幽果然安心了几分,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腕,却摸了一个空,不由愣了一下,将袖子撩了起来。 赵羡疑惑道:「怎么了?」 第19章[03.31] 姒幽看着空荡荡的手腕,皱起眉,道:「没事,是我的镯子不见了。」 赵羡眸子划过几分深色,安慰道:「许是落在府中了,回头让寒璧帮你找一找。」 姒幽点了点头,放过了这茬:「嗯。」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赵玉然疑惑的声音:「咦,二皇兄怎么不见了?」 赵羡与姒幽二人转头望去,果然不见了赵瑢,他眸色微深,片刻之后,语气意味深长道:「或许是有什么事情了吧。」 …… 却说宣仁门口,卫兵们正列队巡逻,却见前方来了一个人,待看清那人模样,他们立即停下脚步行礼:「见过安王殿下。」 赵瑢摆了摆手,道:「本王奉皇后凤旨,出宫缉拿要犯。」 闻言,那打头的卫兵道:「敢问殿下可有通行金符?」 「有,」赵瑢取出一枚金符递过去,那卫兵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才双手捧着递回,躬身道:「王爷请。」 赵瑢收好金符,从容地离开了宣仁门,一名王府侍卫很快便迎了过来,低声道:「王爷。」 赵瑢抬了抬手,问道:「人呢?」 那侍卫答道:「跑了。」 听闻此言,赵瑢眉头皱起,神色冷峻无比,吐出两个字:「废物。」 侍卫立时跪倒在地,叩头道:「王爷恕罪,那眉姑娘的手段实在是厉害,属下等人防不胜防,一时间中了招。」 赵瑢冷声道:「她身上带的蛊虫都是有限的,只要人多,还怕抓不住她?」 侍卫连忙答道:「属下已将王府内所有的侍卫都派了出去。」 赵瑢袖中的手掌渐渐握起成拳,正在这时,前方传来马蹄之声,渐渐近了,他抬头望去,却见一名身着亲卫服饰的男人从马背上跃下,朝这边匆匆过来,向赵瑢拱手道:「寿王殿下,我家王爷请您过去。」 赵瑢眉头一动,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道:「抓到了?」 那亲卫低声道:「您过去一看便知道了。」 赵瑢面无表情地道:「带路。」 只要今日姒眉未能入宫,一切事情就都还有转圜之地,否则,他恐怕就再无机会了…… 赵瑢上马,随着那亲卫一路往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隆冬时节的京师,即使不下雪也分外冻人,马儿奔跑时喷吐出的热气,迎面吹来的寒风,仿佛要冷到骨子里去。 赵瑢吐出一口气来,他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窄巷子,位置很是偏僻,金色的余晖自屋檐上洒落下来,刺入他的眼中,那光芒下面覆盖着大片大片浓重的阴影,仿佛将白天与黑夜切割开来了似的。 赵振正坐在马背上,他的上半身沐浴在夕阳的金色光芒之中,低头往下看着什么,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在看着一株草木一般。 赵瑢下意识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距离他马蹄不远的地方,露出了一丝浅青色,那是一个人。 赵瑢猛地勒住了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她静静地趴在地上,地上满是新鲜的血迹,还有墙上,也有浸染了大片的血,此时已凝固成了暗红色。 他几乎能想见那血是如何泼溅上去的,刀是以如何的角度刺入少女的胸膛之中。 赵振显然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随意将手中的长刀递给了亲卫,扬起一个笑:「你可算来了。」 赵瑢的目光停留在那刀刃上,上面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渍,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此时已经完全干涸了,他没有反应,赵振疑惑道:「怎么了?」 赵瑢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语气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怎么将她杀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赵振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道:「不杀了,难道你真的想让她进宫去?」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这回我就看看老四和他的王妃怎么收场,有太后护着又能如何?」 赵振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赵瑢的眉仍旧是皱着,他翻身下马,朝地上的姒眉的尸身走去,赵振惊异地看着他,道:「你做什么?」 赵瑢不答话,伸手欲去将姒眉翻过来,赵振震惊道:「你不会心疼了吧?舍不得她?」 赵瑢的手登时顿住不动了,赵振仿佛窥见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啧啧了一声,道:「那你不早与我说,我派人将她打晕了带走也行啊!」 赵瑢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站直了身子,道:「不要胡说。」 赵振撇了撇嘴,又看了看地上的尸身,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补救道:「那……我派人将她送去你府上?」 赵瑢收回了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想了些什么,才慢慢地道:「这些事情,本来就与她没有关系。」 「哦,」赵振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又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去看赵瑢。 第20章[03.31] 过了半天,他才问赵瑢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赵瑢沉默片刻,答道:「派人去打探一下宫里现在的情况,若是无异常,我先回宫去。」 赵振爽快答应道:「那行,我这便派人去看看。」 赵瑢看了看脚边的尸身,道:「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赵振忙道:「这个自然。」 赵瑢深吸一口气,总觉得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如附骨之疽黏在他的胸腔之内,叫他几欲作呕。 他翻身上马,扯起马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小巷子,赵振坐在马背上未动,只是微微眯起眼,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处,夕阳已渐渐落了下去,整个京师也一并沉入了夜色之中。 不多时,赵振便派了亲卫来,告知赵瑢,说宫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动,赵瑢听罢,便让人备了车马,欲动身回宫去。 正在这时,门外有一名王府侍卫匆匆进来,脚步急促,神色有些惊慌失措,赵瑢见了,心中不知怎么突了一下,沉声问道:「怎么匆匆忙忙的,有什么事?」 侍卫一下跪倒在地,语气焦急道:「王爷,宫里派了许多御林军,朝咱们王府这边赶来了。」 赵瑢面沉似水,手紧紧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声音冷冷的:「有多少人?」 那侍卫道:「属下远远看了一眼,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赵瑢猛地站起来,目光望向门外,天色已黑透了,远处华灯初上,他仿佛看见了熊熊的火光朝这边涌过来。 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我输了。」 从今日下午开始,赵瑢便觉得有些不对,直到现在,那些预感才真正得到了验证。 一名侍卫急急奔了进来,面带惊色道:「王爷!」 赵瑢看向他,神色倒很是平静:「何事?」 那侍卫焦急道:「启禀王爷!安王带了许多亲卫过来了!」 赵瑢点了点头,道:「本王知晓了。」 冲天的火光渐渐近了,赵瑢几乎能感觉到那些齐刷刷的脚步声在靠近王府外围,他站在庭院里,夜幕漆黑如墨,月亮被掩入厚厚的云层之中,也看不见一颗星子。 他自顾自地慢慢道:「你没死,我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几名侍卫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也不知究竟是说谁死了谁没死,他们不由面面相觑,眼里仍旧带着大难临头的惊恐之意。 一名侍卫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我等现在该怎么办?」 赵瑢面色平静道:「什么怎么办?」 侍卫顾不得尊卑和规矩,焦急道:「宫里派人来抓您了,咱们要坐以待毙么?」 赵瑢侧头看他,片刻后竟然笑了:「那就让他们来。」 他道:「区区一个赵羡,我何曾怕过他?」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重重的叩门之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愈发突兀,令人惊惧。 半个时辰以前。 天色灰暗,冷风卷着几片枯叶从墙头呼啸而过,天气冷得好像呼出的气息都要结了冰似的。 十几名宫人垂手恭敬地站在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天色也越来越暗了,远处有数名宫人提着灯过来,将宫灯一一点亮起来,昏黄的光芒逐渐驱散了黑暗,远处的宫道尽头,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这寂静中显得分外突兀。 有宫人悄悄抬起眼角余光,朝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捕捉到了几双深色的靴子,还有绣着暗红色兽纹的袍子下摆,那是御林军的装束。 宫人猛地一缩脖子,不敢多看,在目光收回来的前一瞬间,她瞥见了一抹浅青色,心里泛起一丝疑惑,那是谁? 刘春满进来的时候,殿门被推开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引起了姒幽的注意,赵羡也跟着转头望去,语气意味深长地道:「来了。」 姒幽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什么?」 赵羡笑而不语,很久,她便看见刘春满弓着身子到了太后身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太后抬起眼望着他,道:「让她进来。」 姒幽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殿门口,门还是大开着的,从这个位置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灯笼光晕,一道纤瘦的细细的影子渐渐靠近了,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浅青色的衣裳布料在昏黄的光芒下,被染成了一种浅淡的奇特的颜色。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孔,无比熟悉。 是姒眉。 她显然也发现了姒幽的存在,两者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对视在了一处,片刻后,姒眉率先移开了视线,走向了太后。 第21章[04.07] 来了京师这么久了,她也不会行礼,直愣愣地站在太后跟前,好似一根木桩子戳在那里似的,然后就发起了呆。 除了姒幽与赵羡以外,其余几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刘春满在宫里伺候了这么些年了,也还是头一回碰见这种情况,不由有些着急了,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给太后娘娘见礼啊!」 姒眉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大睁着一双眼瞪着他,那意思是,你说什么? 刘春满更急了,心想,这姑娘看着长得挺机灵的,怎么就没什么脑子呢?这是个人都知道见到太后要下跪吧? 正在他着急上火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替她解围道:「她自小生长于山野之中,不曾学过这里的规矩,非是有意冒犯,失礼之处,还望皇祖母海涵。」 说话的是姒幽,姒眉迅速转头过来看她一眼,紧接着便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自己抠着的手指上,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倒叫姒幽生出几分意外来。 太后倒也不是那种十分看重规矩的人,听了这话,便摆了摆手,道:「罢了,无妨,你站着回话便是。」 姒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姒幽眉心微微蹙起,她更觉得姒眉有些奇怪了,仿佛与之前判若两人,还没等她细细思索,便听太后开门见山地道:「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你必须如实作答,若有半句谎言,便叫你知道哀家的手段。」 她神色肃穆,两眼紧紧盯着姒眉,道:「听明白了吗?」 姒眉情绪有些低落,恹恹地道:「听明白了。」 「那好,哀家来问你,」太后抬了抬手,立即有一名宫人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雪白的丝绢上,赫然一点朱红如血一般,太后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只蛊,是你的吗?」 姒眉看了一眼,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道:「是我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是赵瑢向我要的。」 太后直视着她:「蛊引呢?」 …… 寿王府。 举着火把的御林军们将整个王府都团团包围住了,火光冲天,简直要将夜色都照亮了,远处传来马蹄之声,越来越近了,众御林军都齐齐转头望去,只见打头骑着马的人,是安王赵振,他身后跟着一队王府亲卫,正朝这边赶来。 「见过安王殿下。」 赵振随意地抬了抬手,问道:「怎么样了?」 御林军统领连忙道:「回殿下的话,寿王还未出来,属下正在叫门。」 「嗯,」赵振道:「不必围着,退开些,他乃是堂堂亲王,难道还会做出什么抗旨不遵的事情来?」 「这……」御林军统领犹豫了一下。 赵振眼眸微沉,面上闪过几分复杂神色,快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不耐道:「我二皇兄素来是个有君子之风的人,身份亦是尊贵,尔等岂能如此羞辱于他?!还不速速退下!」 那御林军统领听了,顿时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惶恐万分,连声称罪,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们退开来。 正在这时,原本紧闭的王府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想不到竟能听见安王殿下这一番肺腑之言,倒叫本王心生诧异,感慨万分了。」 通明的火光映照下,那人不是赵瑢还会是谁? 赵振坐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去,二者对视之间,他的眼里闪过复杂无比的神色。 赵瑢面上竟还是笑着,眼里却是冷的,道:「落到今日下场,是我大意了。」 赵振沉默片刻,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道:「父皇已醒了,与皇祖母正等着见你,准备入宫吧,别耽搁太久了。」 赵瑢走了几步,他的影子在火光下显得分外浓重,他忽然抬起头,盯着赵振,笑道:「你知道淑妃是如何死的吗?」 赵振的手指一下子就捏紧了缰绳,几乎要勒进手心,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说。」 赵瑢呵地一声便笑了,语气意味深长道:「她是被自己逼死的。」 「阿振,我素来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赵振霍地转过头去,竟是不愿再听,高声喊道:「整队!」 「押送寿王入宫!」 士兵们的声音震天响:「是!」 长街两旁的灯笼不知为何没有亮起,只有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在人耳旁传来呼呼之声,颇为凄清,原本燃烧的火把也被风吹灭了不少,光芒晦暗不明,若有若无。 御林军们步伐整齐,百姓们听见这动静皆知道有大事发生,不敢探头来看,生怕惹上麻烦,都各自纷纷缩在家里。 长街宛如陷入了黑夜之中,沉沉睡去,远处忽然传来齐齐的马蹄声,众人不由转头望去,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马儿突兀的嘶鸣,一个声音高声喊叫道:「有马受惊了!」 第22章[04.07] 原本整齐的队伍因为这一句就乱了起来,到处都是马嘶声,喊叫声,嘈杂地混在了一起,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赵瑢骑着马被挤在了最中间,四周的人不断地推搡着他,他身下的马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开始频频发出紧张的嘶叫,不停地喷吐鼻息,蹄子不耐地刨着地面。 那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声呐喊蓦地爆发出来:「王爷!吾等前来救您!」 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心里登时一跳,紧接着,锋利的刀锋已挟裹着风声砍向了毫无防备的御林军众人。 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声疾呼:「有贼人!快!列队迎敌!」 但此时四周俱是一片漆黑,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再加上御林军众人刚刚还乱成一团,如何能对战迎敌?有些过于紧张的,甚至开始举刀攻击起身边的同伴来。 赵振厉声叫道:「不要乱,都给我待在原地不许动,谁敢胡乱砍杀,老子就先把他给剁了!」 他这话虽然是起了些许作用,但是御林军到底与那些战场上的士兵不一样,大多都在京师皇城里头呆惯了,有些散漫,做不到令行禁止,骚乱仍旧在持续,喊杀声震天响,眼前一片漆黑,让御林军们越来越慌,也越来越乱,终于陷入了一片不分敌我的厮杀之中。 …… 急报传来的时候,靖光帝正靠在枕上,与太后说话,他的脸色苍白,如大病初愈一般,声音也没有什么力度,轻飘飘的。 他见赵羡与姒幽两人还站在一旁,便伸手指了指距离自己挺近的椅子,道:「坐。」 「谢父皇。」赵羡这才带着姒幽坐下了,他问道:「父皇可还有哪里不适?」 靖光帝摆了摆手,道:「朕还好。」 有了姒眉给的蛊引,靖光帝身上的蛊毒倒是很快就解了,只除了精神不太好之外,倒没别的大问题。 刘春满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进来,靖光帝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有事,道:「说。」 刘春满弓着身子道:「皇上,皇后娘娘……在门外跪着,要求着面圣呢……」 闻言,靖光帝不由大是头痛,道:「让她回坤宁宫去,朕今日不见她!」 刘春满一脑门汗,低声道:「奴才给说过了,皇后娘娘就是不肯离开……」 一国之后跪在大殿门口,这情景也是实在是不好看,靖光帝的头更疼了,太后看出来些许,起身道:「那哀家亲自去与她说。」 正在这时,门外慌慌张张地奔进来一个太监,顾不得什么,跪倒在地,急忙忙道:「皇上,有御林军统领传话来,说寿王殿下在入宫的途中,被、被……」 靖光帝脑门一抽,青筋都出来了,沉声问道:「被怎么了?」 「被劫走了!」 寿王被劫走了! 赵羡眼皮子一跳,下意识看向靖光帝,他的脸色果然极其难看,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檀木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微微泛着青白之色,可见他大约是真的发怒了。 靖光帝咬牙切齿问道:「赵振呢?他难道是带着一众亲卫去看热闹了吗?为何没有拦下?」 那人连连叩首道:「安王殿下虽然也在,只是当时太过混乱,无法辨认敌我,一时不察,叫那些贼人挟持着寿王殿下逃跑了!」 「好,好,好!」靖光帝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一掌重重拍在榻上,厉声道:「传朕旨意,即刻调集三千御林军,务必要将寿王给朕带回来!」 「明羡!」靖光帝忽然转向赵羡,眼中还闪着怒意,他声音沉沉道:「你也去。」 这一句来得猝不及防,赵羡顿了一下,才站起来,拱了拱手,应答下来:「是,儿臣遵旨。」 刘春满捧着圣旨过来了,明黄的绢绸在烛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赵羡接过来,望了姒幽一眼,无声颔首,然后大步踏出门。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姒幽不自觉微微蹙起眉,太后见她这般,便问道:「你怎么了?」 姒幽摇了一下头,片刻之后才道:「娘娘,我想见一见阿眉。」 太后顿了顿,看向靖光帝,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道:「你去吧。」 姒眉被关在了偏殿里,门口有不少侍卫值守,见了姒幽来,他们纷纷垂下手,引路的刘春满对那领头的侍卫道:「王妃娘娘想进去,有太后懿旨。」 那侍卫连忙让开了去路,恭敬道:「娘娘请进,此女性情狡诈,还会用蛊,请娘娘多加小心。」 姒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道:「开门。」 偏殿里只点了一盏幽幽的烛火,看起来很是昏暗,姒幽进去之后,过了一会才看见角落蹲着一个黑影,空气分外安静。 是姒眉,她蹲在地上,抬起眼望过来,眼睛黑而亮,让姒幽不禁想起了当初那个总拉着她衣角的小女孩儿。 时间一晃而过,竟已过了这许多年,姒幽低头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开口道:「等此事过了,你就回去吧。」 姒眉一怔,然后垂下头去,姒幽只以为她不愿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向太后娘娘与皇上求情,让你回大秦山去,日后,就不要出来了,这里的一切都与巫族不一样,不适合你。」 她说完,转身欲走,才走了一步,便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一只手攥住了,姒幽微愣了一下,低头望去,正对上姒眉的双眼,她以那般姿态仰望着,低声道:「你不问问我,族里怎么样了吗?阿幽姐。」 第23章[04.07] 闻言,姒幽顿时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不必了。」 她别开视线,淡声道:「我与巫族已再没有关系了,既无恩情,也无仇怨。」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女的眉心也随之一点点蹙起,眼里隐约闪现出水光,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一般,她垂下头,咬住拇指,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阿幽姐,对不起……」 那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眼前俱是蒙蒙的昏黄的光晕,姒眉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觉得分外难过,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恨谁,她素来爱憎分明,有仇就要报,有恩就要还,可这一次,却是巫族先欠了姒幽的,又该如何清算? 少女的抽泣声隐约自殿内传来,姒幽在大殿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一名侍卫忍不住过来问道:「王妃娘娘,您怎么了?」 姒幽蓦然回过神来,道:「没事。」 …… 十二月的隆冬,长街上的青石板都结满了细碎的冰,踩上去会咯吱作响,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几乎整条街道都在为之震动,有疑惑的百姓们探头出来看了一眼,放眼望去,尽是盔甲与长矛刀兵,吓得又缩了回去,还将门一并上了栓,生怕惹祸上身。 赵羡骑着马,面沉如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沉沉如暗夜一般,叫人猜不出其心中所想。 待长街走到了一半,他便勒停了马,后面跟随的数千御林军也立即停了下来,御林军统领过来,拱手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羡望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安王何在?」 那统领愣了一下,答道:「安王殿下已去追那些贼人了。」 赵羡应了声,又抬眼看向长街的尽头,道:「你率领众士兵分散去搜寻贼人踪迹,另派二十人随本王来。」 靖光帝派了三千御林军,他却只要二十人,统领心中虽然不解,但是并不敢多问,连忙应答下来:「是,下官明白了。」 他立即点了二十人出来给赵羡,又道:「王爷若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多带一些。」 「不必了,」赵羡轻扯了一下唇角,漫不经心地道:「二十人,本王还嫌多了。」 他说完,便拨转马头,低喝一声,往另一个方向纵马而去,那二十个士兵连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了。 很快,长街便到了尽头,赵羡将马勒停下来,身后追随的士兵忙上前来,道:「王爷,再过去便要出城了。」 赵羡摆了摆手,道:「就是要出城追。」 那士兵疑惑道:「王爷知道寿王殿下在何处?」 赵羡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士兵只觉得头皮一炸,仿佛刚刚这一道目光如刀子也似,他深知自己问得太多,连忙垂下头去连连求饶:「王爷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赵羡不再理他,一扬马鞭,纵马便出了城门,往京郊的方向而去,一线弯月犹如女子的娟娟细眉,洒下些微的银色光芒,赵羡的目的十分明确,他能够感觉到赵瑢如今所在的方位。 赵瑢身上早就被姒幽种下了无妄蛊,而此蛊为他身上的心蛊所克制,赵羡越是靠近,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赵瑢现在如何了。 赵羡挥动马鞭,低喝一声,驱使着马儿往远处奔去,那是去往护国寺的方向。 护国寺在京郊的北屏山上,此时正是夜里,山上黑黢黢的,唯有蒙蒙的银色月光洒落下来,令人难以辨认前路,若不是赵羡知道上山的小路,又有心蛊指引,恐怕也想不到赵瑢竟会跑来这里。 待到了山腰处,前路陡峭难行,赵羡便翻身下了马,大步往山上走去,林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靴子踩过落叶发出的窸窣声音,他脚下不停,循着蛊虫的方向而去。 越是往僻静处去,赵羡的眉便皱了起来,实话说,今日事态的发展确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本以为赵瑢会被顺利带回皇宫,但是万万没想到,半路上突然出了变故。 夜风自前方吹来,在寂静的林间发出呼呼之声,赵羡紧走几步,他感觉到自己距离赵瑢越来越近了,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脚步声,猛地住了脚,赵羡侧头望去,月光极是微弱,林子深处影影绰绰,黑黢黢一片,脚步声还在继续,朝这边过来,十分稳健而有力。 赵羡顿了片刻,弯腰拾起一枚小石子,朝后方掷去,石子擦过树枝,啪嗒落在了远处,这动静立刻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于是脚步声紧追着那石子落下的方向而去了。 赵羡这才继续往前走去,直到他从树林子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大片空地,与漆黑昏暗的树林不同,这里很是空旷,月光肆无忌惮地自天上洒落下来,他抬眼望去,甚至能看见远处的京城,宛如盘踞着的古老巨兽,蛰伏在夜色之中。 空地再往前走,便是悬崖了,赵羡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叫了一声:「二皇兄。」 过了许久,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几分虚浮,一道颀长的人影从树后转了出来,道:「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 赵羡转过头望着他,银色的月光不甚明亮,但足以让他看清楚那人的面目,正是被半路劫走的赵瑢。 赵羡半眯着眼打量他,只见他双手被绳索绑缚着,衣冠也乱了,是难得一见的狼狈之态,遂笑了一声,道:「我奉父皇之命,来带二皇兄回宫。」 不想赵瑢听了这话,反而退了半步,赵羡的脚步一顿,笑也收了起来,盯着他,道:「二皇兄?」 赵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没有猜到的是,赵振会背叛我,赵羡,这次是我输你一筹。」 赵羡沉默一瞬,才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说完了?」 第24章[04.07] 赵瑢不语,赵羡继续道:「若说完了,便与我一道回宫吧,父皇已醒了。」 赵瑢低头看了自己手上的绳索,忽而冷笑一声,道:「回宫?」 赵羡觉得他语气不对,却听赵瑢慢条斯理道:「现在回去,岂不是要沦为阶下囚?」 赵羡扯了扯唇角:「皇兄何出此言?」 赵瑢抬起头看他,目光锋冷似刀:「自古成王败寇,父皇心意已决,来日你登得大宝,又如何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不等赵羡说话,他便自顾自道:「当日的淑妃恐怕亦是如此作想,否则又怎能让你白捡了便宜?」 被说白捡便宜,赵羡也不生气,又走近一步,道:「皇兄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还是先回宫吧。」 岂料赵瑢竟然又退了一步,赵羡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瑢见了,竟有些快意,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可是父皇派你来的?」 他见赵羡不语,便继续道:「若你今日未曾将我带回去,你猜父皇会怎么想?」 赵羡冷冷地望着他,声音没什么情绪,道:「父皇如何想,我是不知道,但是皇兄若是要一意孤行,皇后娘娘会如何,我倒是能猜到,这样做值不值得,皇兄是聪明人,自然比我清楚。」 赵瑢面上的神情微微一滞,不动了,他站在那里,仿佛在沉思一般,片刻后,才自嘲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只是赵羡,赵振今日会背叛我,来日亦说不定会背叛你,他虽常说无心朝事,但是屡建军功,在武将之中颇有声望,总有一日会入父皇的眼,你又怎知,是谁笑到最后?」 他这一番说来,带着十足的挑拨意味,赵羡神色不动,淡淡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赵瑢见他这般,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抬步朝这边走来,岂料才走一步,赵羡忽然听见一丝动静,就像是什么东西猛然撕裂空气,发出了锐利的尖啸声,朝这边刺了过来。 他只来得及伸出手去,一道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赵瑢的胸口,鲜血喷溅出来,他大概没有想到林中竟有人埋伏,满眼都是震惊之意,紧接着,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而下面则是万丈高崖。 赵羡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迅速奔了过去,然而只能看见一道身影正在急剧缩小,最后消失在山崖之下,不见了,唯余崖边岩石上,一道鲜红的血迹宛然。 林中的脚步声匆匆离去,赵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赵瑢一死,他必然要受到靖光帝的苛责。 风声自林间呼啸而过,有不少凌乱的脚步声匆忙靠近,不远处传来人的呼声,是那些御林军们跟上来了。 他们见赵羡站在崖边,一人疑惑问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赵羡面色铁青,低声道:「去悬崖下搜。」 一行人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各个都面露震惊之色,忙不迭往山下奔去。 赵羡站在山崖顶端,山崖下面逐渐亮起的火把,星星点点,犹如萤火一般,是那些御林军们在搜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寒风被吸入了肺腑之中,令赵羡的头脑愈发清醒,他在崖边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凄厉而冷清,在林间回荡开去,他没走多远,便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当啷之声,赵羡顿了顿,将那物什拾了起来,触手冰冷,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一看,确实一块巴掌大的令牌,边缘折射出些微的寒光,上面刻着一个字。 赵羡以手指轻轻摩挲过那令牌上的花纹,冷笑一声,将它收入了怀中。 直到深夜时分,赵羡才率领众御林军回去,一路上气氛颇是肃穆,他坐在马上,不苟言笑,身后的士兵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各个都低垂着头,任是谁能想到,寿王殿下竟然会掉下山崖去? 办砸了差事,他们这次说不定都要吃挂落,那可是寿王殿下,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最后却连个尸体都没捞着。 寂静的长街只能听见重重的脚步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四皇弟!」 赵羡勒停了马,朝后面望去,只见一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在他身侧堪堪停住,是赵振,他道:「四皇弟,你可找到了二皇兄?」 赵羡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才开口道:「二皇兄掉下北屏山的山崖了。」 赵振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赵羡不再看他,别过视线,望向远处的巍峨宫墙,道:「还是先回宫复命吧,别让父皇等太久了。」 他说完,便一挥马鞭,马儿小跑起来,率先往宫门的方向奔去,赵振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他微微眯起眼来,片刻后才拍马跟了上去。 ……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靖光帝坐在榻边,一手按着扶手,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慢慢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赵羡叩首,低声一字一顿道:「二皇兄,坠下北屏山的山崖了。」 他话音才落,门口处便传来宫人们的惊呼:「皇后娘娘——」 「娘娘晕倒了!」 靖光帝抬眼望去,果然见皇后被几人搀扶着,双目紧闭,面若白纸,他沉声吩咐道:「去请太医。」 第25章[04.07] 宫人们不敢耽搁,连忙七手八脚地将皇后送入了偏殿安置,好一阵鸡飞狗跳,这边靖光帝的脸色难看的犹如锅底一般,他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赵羡的脊背,仿佛钉子要将他刺穿一般,声音冷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人现在如何了?」 「朕让你把他带回来,他怎么会掉到山崖下去的?」 这话中的质问之意,令一旁的姒幽微微蹙起眉来,她袖中的手指握了起来,而跪在地上的赵羡也不由绷紧了神经,他恭恭敬敬地答道:「儿臣已派人去山崖搜寻了,只是山崖下有一条清江河,水势颇为汹涌,并无所获,儿臣已派了人立刻沿着清江河往下游去找了。」 姒幽嘴唇微动,她正欲站起身来,却被一只手适时地按住了,竟是太后。 她望着姒幽,神色不动,只是略微阖了眼,轻轻摇头,在这种示意下,姒幽虽然不解,但还是按捺住了动作,再次坐了下来。 就在靖光帝即将发怒之际,太后忽然开口道:「皇帝,今日有些晚了。」 靖光帝到了嘴边的骂声戛然而止,他对太后到底是尊敬的,只得忍着气,道:「您若是乏了,不如先回慈宁宫歇息吧。」 太后站起身来,道:「你今日中了蛊,余毒未散,也该休息了才是,免得蛊毒反复。」 「朕——」靖光帝还欲说什么,但见了太后面上的表情,不免弱了气势,最后只能点头应是,他瞥了地上跪着的赵羡与赵振两兄弟,声音里还夹杂着未曾散去的怒意,道:「给朕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儿臣领旨。」 几人退出了大殿,夜色清冷,天边挂着一轮古月,竟已是西斜了,几颗寒星点缀,叫人见了便觉得心中发冷,偏殿那边传来了人声嘈杂,大概是皇后醒了,有妇人哭泣之声传来,听不甚真切。 姒幽站在台阶上,极目望去,宫檐巍峨,如同一座座嶙峋的山峰,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暖暖的温度便传了过来,驱散了那令人讨厌的寒冷。 姒幽转头,看见了面前的赵羡,她定定地望着他,心想,真是奇怪,以前从不觉得冷,而直到如今,她竟会因为留恋这人给的温暖,从而觉得这个冬天实在长得过分了。 赵羡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低声道:「阿幽,我们回去吧。」 姒幽点点头,跟着他一同往前走,宫道上寂静无声,唯有两人的脚步声慢慢地回荡,姒幽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羡知道瞒她不过,紧紧握住她的手,悄声答道:「有人在暗处放箭,赵瑢被射落山崖了。」 姒幽心中了然,道:「是赵振做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赵羡嗤笑一声,道:「他只能听淑妃的话,若赵瑢不死,他此生都要受其掣肘。」 姒幽眉心微蹙,道:「此人的心思……」 「阿幽不必担心。」 姒幽抬头望向他,赵羡停下脚步,他的目光在月色下显得幽深而莫测,声音极低:「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了。」 姒幽有些不解,赵羡看她那难得的懵懂模样,不由轻轻笑了,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口中提醒道:「还记得淑妃身旁的那个宫婢吗?」 姒幽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道:「你说的是玉榴?她怎么……」 她的声音顿住,姒幽倏然抬起头,道:「你看了那封信。」 那是淑妃留给赵振的遗书,也正因此,赵振毫不犹豫地背叛了赵瑢。 「阿幽好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 赵羡唇边带着几分笑意,忽而俯首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姒幽的双眸中闪过惊异之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淑妃竟是因为此事才……」 赵羡轻轻抚过她脸颊边的发丝,声音意味深长,道:「赵瑢曾说过,赵振现在背叛了他,日后自有可能会背叛我,可是,我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世界上,从来就不会有长久的盟友,所以注定了他会输。」 年关虽然越来越近,可是几乎没有人感觉得到热闹,就连京师的百姓们也没敢表露出喜气,无他,清江河自京城穿过,日日都有无数御林军来回巡视,听说是今上的第二个儿子,寿王殿下落了水,一直未找到人。 谁都知道,天寒地冻的,滴水成冰,在水里泡上这么多天,哪儿可能捞得起来?能捞上来估计也是一具尸体了。 天气冷得很,三千御林军却不敢有半分懈怠,恨不得把整条清江河底都给摸过一遍,这么些天折腾下来,不少人看见水都怕了,但是没办法,宫里没发话,就连两位王爷也跟着搜寻,无人敢有怨言。 眼看年三十就要到了,靖光帝近来也是头大如斗,看谁都不顺眼,群臣们奏事都要谨慎再三,唯恐说错半个字就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就比如现在这位,呼啦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砸在了工部侍郎的脚边,是一本奏折,上方传来靖光帝的骂声:「你那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这种事情还要来问朕?你若是实在不知道,就去问问朱光谋,明日还未有解决之法,你们都一并给朕回老家种红薯去!」 工部侍郎吓得抖如筛糠,连忙跪下叩首请罪,靖光帝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滚出去!」 工部侍郎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刘春满轻手轻脚地捧了茶来,靖光帝靠着龙椅,半阖着眼,片刻后,才道:「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刘春满轻声道:「回皇上的话,还是没有消息。」 靖光帝良久不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刘春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恭敬提醒道:「皇上,该用午膳了,御膳房今日备了八宝鸭,说是琢磨出了新做法。」 靖光帝摆了摆手,道:「朕没胃口。」 第26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刘春满不敢作声了,靖光帝道:「你且出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刘春满连忙应下,小心地退出了大殿,等门关上了,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寿王殿下的事情发生之后,这皇宫之中,就没一个人过得舒心。 皇后起初还来哭诉,然而又在年关这当口,靖光帝政务繁忙,自己心情也不佳,再听她哭几声,头都要大了,一天下来,折子也没批,政事也没处理,须得凌晨时分才能躺下,第二日五更又要早朝。 靖光帝年纪也大了,实在熬不住,后来便不让皇后来了,皇后几次见不到靖光帝,一腔悲愤无处宣泄,又去了慈宁宫,好在太后娘娘性情沉静,她哭,太后就听着,时间一长,皇后哭干了眼泪,也没办法了,只能在坤宁宫盼着外面的消息,吃着斋念着佛,日日祈求,竟是连门都不出了。 而在刘春满看来,这次事件最倒霉的就是晋王殿下了,前不久才下了圣旨,要封他做太子,礼部和钦天监都忙活起来,眼看着册封的章程都安排上了,却没想到临头出了这种变故,册封大礼被无限延后,还不知今年能不能成。 刘春满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正在这时,那边有一个太监小声叫道:「干爹。」 刘春满看过去,果然是他那干儿子,他走过去,道:「怎么了?」 那小太监朝前面扬了扬下巴:「您看。」 刘春满眯起眼望去,外头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小雪,将远处的宫殿都笼罩在了一层雾茫茫的白色中,那里竟然跪着一个人。 刘春满一惊,眯起眼辨认了好一会,才哎哟一声,道:「怎么是晋王殿下!」 他一甩拂尘,连忙下了台阶,小跑着朝那跪在雪地里的人而去,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赵羡的头发上都结了冰,刘春满躬着身子,连连道:「晋王殿下怎么跪在这里,哎哟这些个奴才们,都瞎了眼没看见么?奴才一直在殿内伺候皇上,没能瞧见您,您快起来,奴才这就去通禀皇上。」 赵羡的脸色被冻得青白,他摆了摆手,道:「我今日是来请罪的,父皇眼下心情不好,烦心事多,公公暂且不要通禀了。」 刘春满为难道:「那您也不能在这跪着啊,这大雪天的,若是冻伤了可怎么是好?奴才还是去通禀一声吧。」 赵羡坚决地摇了摇头,道:「皇兄之事,本是我的过错,万死难辞其咎,还让父皇为此伤神,亦是我之不孝,唯有这样,我心中才能好过些,公公还是请回吧。」 刘春满见劝他不动,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而一抬眼,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晋王妃,他顿时大喜,连忙过去道:「王妃娘娘,您劝劝王爷吧。」 姒幽一身素色衣裳,衬得面色如玉,她撑着伞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赵羡的背影,然后摇了一下头,转身就走了。 剩下刘春满整个呆在了原地,愣愣地望着她纤弱的身影远去,进退两难:「这……您……哎,王妃娘娘!」 慈宁宫。 一名宫人正在门口扫雪,抬头便看见了一道素色人影过来了,她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恭敬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 姒幽站在台阶下,对她道:「我想见太后娘娘,劳烦你通报一声。」 那宫人连忙道:「娘娘说了,若是王妃娘娘来,只管进去便是,不需要通报。」 姒幽微微颔首,收起了纸伞,宫人双手接过,道:「娘娘请。」 这阵子因为要解蛊毒的缘故,她确实常来慈宁宫,对这里已是十分熟悉了,路过庭院时,靠墙的几株腊梅开了,幽香阵阵,清寒入骨。 远远便看见太后在亭子里坐着,一名宫婢正在煮茶,铜壶里的水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微声音,见了姒幽来,太后面上带起一丝欣然的笑意,拍了拍身旁的坐垫,道:「来这里坐。」 姒幽坐了下来,如往常一般挽起袖子,递过手去,太后探了她的脉象,片刻后才收回手,道:「已大好了,此后不必再用金针引蛊。」 「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我观你这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是因为何事?」 姒幽顿了顿,目光扫了四周,并不说话,太后见她如此,心中了然,挥退了四周伺候的宫婢,道:「你现在说吧。」 姒幽微微垂下眼,道:「娘娘。」 「寿王现在明明还活着,为何不告诉皇上?」 这话一出,空气便沉寂了一瞬,太后注视着姒幽,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姒幽回视她,不退不让,坦然道:「从一开始。」 那一夜,赵羡回宫向靖光帝禀告赵瑢坠崖之事的时候,姒幽便觉得不对,她一开始就给赵瑢种下了无妄蛊,那时候她能感觉到蛊虫还活着,可太后制止了她开口。 起先姒幽尚能保持沉默,直到如今,她看见赵羡的种种难处,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只需要告诉靖光帝,赵瑢还活着便行了,为何非要将大半的责任让赵羡来承担? 且不说赵瑢还活着,便是他死了,又与赵羡有何干系? 姒幽再也忍不住,将这些疑问说了出来,太后听罢,才慢慢地道:「赵羡是要被册封为太子的。」 「那又如何?」姒幽眉心微蹙,道:「难道就因为如此,他就要被苛责么?」 太后望着她,道:「否则要怎么做?让赵瑢回来吗?」 她继续道:「回来之后呢?他心中不服,日后总是隐患,一旦埋下了祸根,来日便会生根发芽,越演越烈,于国无益。」 第27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到这里,太后站起身来,目光望向远处的宫墙,悠悠道:「可他若是死了,日后便再不会有什么后患,等过了这阵子,来年开春,赵羡便能册封太子了。」 姒幽摇了摇头,也站了起来,道:「可他如今既是活着,就没有理由要让我夫君受这等委屈,日后即便是被册封了太子,又能如何?世人此刻的诽谤与猜疑,便犹如刻骨利刃,纵然他能忍受,我却不能。」 「他是我的夫君,我便要护着他!」 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倒叫太后沉默了,姒幽上前一步,幽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宛如寒泉中的墨玉,道:「太后娘娘,一个人未曾做错事情,为什么要承担其带来的后果?这便是你们外族人的规矩吗?」 她这话太过强硬,太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相对,她想说,是,这就是我们外族人的规矩,可张了张口,却无法清晰地说出那些话来,犹记当年,她也曾如她一般,不解地问过这样的话。 太后盯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仿佛透过她的眼睛,落在了别处,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哀家知道了。」 御书房,靖光帝正靠在龙椅上,眉头紧皱,手里虽然捏着折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没看进去几个字。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通禀声,太后来了。 靖光帝扔下了折子,站起身来,殿门被推开了,几名宫人簇拥着太后踏入殿内,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他往外看了一眼,大雪纷纷,遂道:「太后怎么来了?」 「太后怎么来了?」 刘春满适时奉上了热茶,在路过殿门时,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大雪之中,一点人影伫立在远处,晋王殿下竟然还跪在那里! 刘春满心头一跳,紧接着,他便看见了一道素色的纤弱身影站在了赵羡的身后,手里举着一把纸伞,是晋王妃。 两人虽然是一站一跪,却仿佛依偎在一处似的,正在这时,靖光帝疑惑的声音传来:「刘春满,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若是嫌殿里头太热了的话,你就出去凉快凉快。」 刘春满连忙喏喏应答,又往外看了一眼,紧接着把大殿门合上了。 殿内,靖光帝问道:「您怎么来了?」 太后端着茶,不喝,只是直言问道:「寿王之事,皇上是如何想的?」 闻言,靖光帝便觉得头痛,他按了按眉心,沉默片刻,道:「朕还需给皇后和群臣一个交代。」 太后敏锐道:「皇上是相信晋王的,对吗?」 靖光帝的下颔微微绷起,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朕是相信,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史书相信吗?世人相信吗?群臣,又会相信吗?」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又叹了一口气,道:「他日后是要坐朕这个位置的,倘若这点苦楚和委屈都受不得,又如何能做好一个皇帝?那些朝臣们就能把他逼疯了去。」 太后想了想,道:「晋王是受得,可有人受不得。」 靖光帝听了这话,面上浮现几分疑惑之色:「太后这话是何解?」 太后悠悠道:「晋王妃找到哀家那里去了,把哀家好一通说教。」 「原来如此,竟然是他,难怪了。」靖光帝登时恍然大悟,说起晋王妃,他不由便想起了当时初次见面时,她领着赵羡找上门来,摆出三百万两银票要求亲的情景,不免哭笑不得,他对这个儿媳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的,甚至还有几分欣赏之意,毕竟放眼天下,能大着胆子,说要求娶他儿子的女人可就仅此一位。 太后见他神色不似动怒,这才继续道:「还有一事,哀家要与皇上说一句。」 靖光帝疑惑道:「什么?」 太后终于说出了真相:「其实吧,寿王他还没死。」 靖光帝登时震惊了:「您说什么?」 …… 此时殿外,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纸伞面上堆积起了一层浅浅的莹白色,姒幽低头望着身旁跪着的男人,赵羡此时也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轻笑一声:「阿幽,这里冷,你先回去。」 姒幽摇了摇头,她蹲下身去,伸出手,轻轻探入他的袖中,触手再不是以往的温暖,反而冷得像冰一样,竟衬得她的手更暖了。 两者相碰之下,都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瞬,赵羡担心冷到她了,正欲挪开手,只是他在雪地里跪久了,浑身都早已经僵住,如何能动弹? 姒幽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赵羡立即道:「阿幽,冷。」 姒幽微微垂眸,声音淡淡的,却自有一股坚持的意味,道:「不冷。」 她将伞靠在肩头,索性伸出两只手,将他的手捧起,男人修长的手指早已经冻得青紫,僵住了,完全无法自主动弹,姒幽便轻轻呵出热气,在那冰冷的手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轻盈而浅淡,却仿佛落在了赵羡的心里,滚烫无比,烫得他一瞬间便红了眼睛。 姒幽轻声问道:「还冷吗?」 赵羡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声音低而微颤:「不冷,很暖和。」 正在这时,御书房的大殿门忽然开了,君王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门口,他一眼便看见了那大雪之中紧紧相拥的两人,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在棒打鸳鸯,把他们怎么了呢,让他们进来先暖暖身子吧,别给冻坏了。」 刘春满还没来得及高兴,靖光帝扭头就把他好一通骂:「你是瞎了吗?晋王那么大个人,在外头跪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你来通禀朕一声?」 第28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刘春满半张着嘴,愣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怎么听这话都有些熟悉,这不正是之前他才骂过那些奴才们的话么? …… 今日是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了,这一年眼看就要这么过去了,不少人都站在轩窗前,望着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发出了无声的喟叹,可算是又顺顺利利地熬过去一年了。 虽说明年不知道是什么运道,但是好歹还有盼头。 礼部侍郎刘庆正站在门口,背着手往外看,暮色四临,天边浮现出一片深黛色,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正在他诗兴大发,想要吟上那么一两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那两句诗便断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几欲吐血。 刘庆怒而回头,想看看是谁敢打扰他的诗兴时,一名小吏探头进来,道:「刘大人,尚书大人请您过去。」 听说是顶头上司,刘庆的怒色立即收敛了,整了整衣袍,扶正了官帽,立即往礼部尚书的班房赶。 才进门便听见左侍郎道:「您刚刚说,是在什么时候完成大礼?」 礼部尚书比了一个手指,道:「三天,年后立刻着手准备。」 刘庆心里登时一突,不知为何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而上一次出现这种预感的时候,还是在今年的春天,晋王殿下大婚那会,三天要娶个王妃,可把他们礼部上下所有人都折腾得没个人形了。 这次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吧? 刘庆心怀侥幸地想着,礼部尚书见了他来,便道:「刘大人,你来得正好,此事就有劳你与何大人一同操心了。」 左侍郎何大人满面痛苦之色,刘庆心里一颤,小心问道:「敢问大人,是什么事情?」 礼部尚书道:「前阵子不是皇上下了旨意,说要册封晋王殿下为太子之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给耽误了,刚刚皇上叫本官去,说要照常举行册封大礼。」 刘庆登时如遭雷击,他几近颤抖地伸出手指扒拉,颤巍巍道:「下官记得,册封大礼似乎是年正月初二?」 礼部尚书表情沉痛,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是的。」 刘庆的声音更颤抖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旁边的左侍郎如丧考妣,给出了回答:「是年二十九。」 刘庆白眼一翻,差点没昏厥过去,左侍郎惊了,连忙搀扶着他:「刘大人?刘大人!您怎么了?您没事吧,刘大人?」 ……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早,才到下午,天色便已沉了下来,又是下着雪,宫道上鲜少有宫人,寂静无声,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却是两人撑伞走了过来,一人身着深色王服,他怀中半拥着一名身着素色衣裳的女子,两人说着话,男子英俊的面容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神极其温柔,望着怀中人时,仿佛在看着世间唯一的珍宝。 很快,他们便到了宫门口,因为下了一整日的雪,宫里都是时时刻刻有人打扫的,倒还没什么感觉,待一出了宫门,外面便是白茫茫的积雪,姒幽一时不防,一脚差点踏入了雪中。 幸而赵羡及时拉住了她,道:「当心,鞋袜会湿的。」 可是这里距离马车足有十来丈远,姒幽看了看,道:「不妨事,等回府换了便成。」 「不成,」赵羡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将纸伞放入姒幽手中,蹲下身去,道:「阿幽,来。」 姒幽站在那里,盯着他宽阔坚毅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走上前去,趴在了他的背上,赵羡轻轻松松地便将她背了起来,姒幽撑着伞,他便大步踏入了大雪中,全然不顾那些值守士兵的惊讶与侧目,一步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姒幽伏在他的肩背上,慢慢垂下头,与他挨在一处,听着赵羡沉稳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当年还在大秦山的时候,他们从祭司堂出来,外面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他想也没想,便蹲下去,将她背了起来。 从此往后,他们便如同两株藤蔓,长在了一处,此生此世,都纠缠着生长。 姒幽靠在赵羡的肩上,心里想,此生此世是远远不够的,那便生生世世都如此吧。 她爱这个人,就如他爱她那样,深刻而热烈。 【番外】 夜里山风很大,一道人影紧紧贴在悬崖的岩石上,不住地往上攀爬,实在是因为他这个位置太过于陡峭了,他必须要找到一个稳妥安全一点的地方,但是胸口处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中箭了。 每挪动一下,那箭便往伤口里钻,刺骨锥心一般的痛楚,令他忍不住倒抽凉气。 这人正是原本掉下山崖的赵瑢。 他并没有如赵羡所想的那般栽下去,其原因就在他手上绑缚的绳索上。 赵瑢原本是在半道上被人劫走的,那些贼人并不是他的下属,而是赵振的人,他们将他绑了带到山上来,却没想到被赵瑢给逃脱了。 但是最后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根绳索救了他的命。 他落入山崖时,绑缚双手的绳索正好挂在了一株斜斜生长的老松树枝上,因此赵瑢才得以活命。 第29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寒风吹过,山间俱是呼啸之声,赵瑢却半点都不敢懈怠,因着松树下有一小块突出的岩石,他才得以落脚,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绳索已磨损得差不多了,他索性凑过去,开始一点点撕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那绳索彻底咬断,赵瑢吐出绳结,靠在岩石壁上揉了揉疼痛的手腕,往下看去,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火把,如萤火一般。 赵羡在派人找他的尸体。 赵瑢冷笑一声,索性坐了下来,背后紧紧贴着那岩石峭壁,准备等那些搜寻过的人离开再下去。 赵羡是绝不想他死的,想他死的人,只有一个。 赵振。 赵振此人心思虽粗,不受束缚,但是他有一点,就是很听他母妃的话,而淑妃,赵瑢想到这里,又冷笑了一声。 淑妃这个女人确实是狠,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代价,也要为赵振铺好前路。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他还活着,便是拿捏着赵振的软肋,再说,有他的前车之鉴,焉知赵羡又能毫无芥蒂地相信他? 冷风吹来,赵瑢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他虚虚掩住唇,望向望去,只见那些火光一点点移动着,渐渐往远处而且,御林军终于撤了。 他站起身来,抓住一旁的老松树枝,一点点往下攀爬而去,这北屏山虽然高,却并不算特别陡峭,竟然让他一路顺利地爬了下来,然而胸口处的箭伤也给他带来极重的负担,原本伤口就未愈合,此时因为动作又撕裂了不少,温热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岩石上。 赵瑢的体质并不算强健,这么一磋磨,脚下一空,他整个人便一头栽了下去滚入了山涧中,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的是深色的夜空上,点缀着几颗寒星。 隐约中,他仿佛听见了一阵悦耳的声音,是很特别的韵律,听起来仿佛某些乡间俚调,很奇异,却又有些好听,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没等他来得及细想,意识便沉入了无垠的虚无之中。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有些急促,伴随着竹哨的声音,若是赵瑢还醒着,必然能听出来,这就是他刚刚听到的调子。 很快,那脚步声便走近前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找到你了。」 …… 大秦山。 天气晴好,山林间莺声娇啼,婉转动听,日光自树梢间洒落下来,小径蜿蜒向前,尽头便是一株古老的大树。 一名女子背着竹篓坐在岩石边休息,她模样大抵有十七八岁,穿着粗布衣裳,挽着袖子,手腕上戴着一个银丝绞成的镯子,上面还挂着两枚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的靠近,一名青年男子出现在小径上,他同样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裳,眉目生得很是清隽,带着几分书卷气息,叫了一声:「阿眉。」 那女子正是姒眉,见了他,扬眉道:「你怎么来了?」 青年轻笑道:「看你出去那么久也不见回来,就来寻你了。」 姒眉哦了一句,又道:「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青年看了看她背上的竹篓,主动道:「我来背吧。」 姒眉撇了撇嘴,道:「你恐怕背不起来。」 闻言,青年眉心微皱,道:「怎么可能?你放下。」 姒眉也不拒绝,放下竹篓,青年拎了一把,整个人呆了一下,看向她,疑惑道:「里面是什么?」 姒眉大笑起来,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若花:「猜不到吧?」 她把竹篓上的草叶拨开,道:「是笋。」 里面满满当当的,除了上面那一层草,全部都是巨大的鲜笋,难怪这么重,看着青年那模样,姒眉又嗤嗤笑:「我来便行了。」 「不用,」青年咬咬牙,道:「我自己来。」 这么说着,他愣是将那竹篓背上了肩,往小径的前方走去,起先还觉得沉重,等走了十来步,青年便觉得轻了许多,他道:「还以为多重,也不过如此么。」 姒眉走在他身侧,面上犹带着笑意,手却没有离开过那竹篓,只跟着他走,等穿过了小桥,前面便出现了一大片房子,不时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着跑过。 他们看见了姒眉两人,其中一个便笑着道:「阿眉姐,你什么时候娶阿瑢哥哥啊?」 闻言,姒眉翻了一个白眼,道:「谁教你问这话的?」 那小孩理直气壮道:「我阿娘说的。」 姒眉故作凶狠道:「不关你和你阿娘的事情,咸吃萝卜淡操心,快回去吃饭了!」 小孩们大笑起来,自是不肯走,还好事地跟着他们,一小孩追问:「阿眉姐,萝卜是什么啊?听阿娘说你出去一回,看见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你说给我们听听呗。」 姒眉骤然沉默下来,那叫阿瑢的青年忽然接口道:「萝卜是可以吃的。」 第30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姒眉猛地转头看着他,原本托着竹篓的手也是一松,脱口道:「你想起了什么?」 「哎——」阿瑢冷不丁觉得背上的竹篓突然加重了不少,差点没一个趔趄,姒眉才反应过来,连忙又伸手将竹篓托住。 阿瑢这才发现了竹篓的秘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姒眉却顾不得回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阿瑢疑惑道:「没有啊。」 姒眉微微蹙起眉:「那你怎么知道萝卜?」 阿瑢道:「突然便想到的,萝卜怎么了?」 姒眉望着他,青年面上的表情还带着几分茫然,和她印象中的那个高高在上,地位尊贵的王爷早已相去甚远,然而仔细寻摸,却还是能发现几分昔日的影子。 她永不能忘记,那时她在春寒料峭的京师长街上跌撞前行,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前面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传来一个沉静温和的声音:「你怎么了?」 「阿眉?」 青年的声音拉回了姒眉的意识,她下意识应了一声,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赵瑢自言自语道:「怎么好端端地发起呆来了。」 姒眉回过神,忽然握住了他放在自己额上的手,问道:「你想记起来吗?」 赵瑢愣了一下:「记起来?」 姒眉抿起唇,道:「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记起来。」 赵瑢沉默许久,慢慢地笑了,阳光落在他的眼底,折射出琥珀色的光,道:「该记起来的时候总会记起的,不必强求了。」 姒眉定定地看着他,末了,才道:「赵瑢,你不要后悔。」 当年她被困皇宫中时,是姒幽暗中给了她一些蛊虫,助她顺利逃了出来,因她之前在赵瑢身上下了蛊,所以很快便找到了他的位置,只是那时赵瑢昏厥过去了,受了重伤,待醒来之后,却失了记忆。 姒眉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将他带回大秦山,京师太危险了,她不可能将他一个人扔在那里,而直到如今,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赵瑢也一直未曾恢复记忆。 赵瑢回视她,面露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闻言,姒眉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那帮满头雾水的孩子们,道:「阿眉明天就要娶阿瑢为夫君!快去告诉你们的阿娘!」 孩子们顿时噢哟大声欢呼起来,奔跑着往自家的方向而去,整个族群都仿佛因此而热闹起来了。 …… 「朕即位三十有九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太子明羡,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皇三子明振,英武伟岸,实属将中奇才,数十年来,屡建军功,乃大丈夫也,特赐封地边阳城,着令其国丧后便往封地,若无诏令,不可入京。」 「钦此!」 刘春满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托举着手中的圣旨,躬身递向了跪着的赵羡,待他接了圣旨,便跪拜了下去,扬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亦是再次伏跪下去,山呼万岁,声势浩大,而赵羡拿着圣旨,转过身去,目光自人群中逡巡而过,落在了那一抹素色的身影上。 他在心底慢慢念着那个名字,宛如早已刻入了骨中。 阿幽。 …… 赵羡继位后,改年号为昭景,立其王妃姒幽为后,与其他人不同,昭景帝此生只有一后,不纳嫔妃,独宠皇后一人,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据史官记载,二人从始至终,从未有过半句争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一 作者:长琴 02、《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二 作者:长琴 03、《娘子聘夫百万两》卷三 作者:长琴 04、《娘子聘夫百万两》卷四 作者:长琴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