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今世不当妾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徐令珠脸上发热,全身汗津津的,脑袋疼的像要炸裂开来,听着耳边越来越嘈杂的声音,费力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乳母曲嬷嬷。 一身靛蓝底子绣折枝菊花的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簪了一支雪花纯银簪子,满脸担忧和关切之色,说出口的话担忧中带了几分惊喜。 「姑娘,姑娘可算醒了。」 听着记忆里熟悉的声音,看着面前的人略显年轻的面庞,徐令珠一时愣在那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看到曲嬷嬷? 自打她将曲嬷嬷打发到庄子上,二人就再未见过了。 不,不对,曲嬷嬷怎会如此年轻。 徐令珠费力的睁大眼睛,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曲嬷嬷。 「姑娘怎么了,可还难受的厉害?」曲嬷嬷见着自家姑娘自打睁开眼睛就直愣愣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心中一慌,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俯下身子伸出手来摸了摸徐令珠的额头。 姑娘发了一夜的烧,莫不是烧糊涂了? 微凉的掌心叫徐令珠不禁打了个寒颤,也叫她清醒了几分,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她眼睛一红,不管不顾坐起身来扑到了对方的怀中呜呜哭出声来。 少女穿着玉兰色素锦寝衣,头发披散下来,身形消瘦,抱着曲嬷嬷的手却是分外的用力,烧得通红的脸上带着惊恐和无助,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更是叫人听了心疼。 「姑娘可是梦魇了,不怕,嬷嬷在这。」曲嬷嬷伸出手来,一下一下安抚似的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出声宽慰道。 不仅是曲嬷嬷,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被徐令珠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自家姑娘打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向来稳重自持,何曾有过这样不管不顾大哭的时候。 姑娘这般,可见是心里委屈到了极点。 「太太真是……」丫鬟如宣小声嘀咕了一句,就被一旁的大丫鬟琼枝瞪了一眼,没敢再说下去。 二人虽都是徐令珠屋里的一等丫鬟,领着一个月四两的月钱,可琼枝原先到底是伺候过老太太的,说话做事比别人要稳重上几分,屋子里的一应丫鬟也全都敬着她。 「我去拿盏清茶,姑娘才醒来,定是有些渴了。」如宣转身出了里屋,又吩咐几个丫鬟准备梳洗之物。 琼枝看着如宣出去,微微摇了摇头,拿了块儿浸湿的帕子上前,一边擦拭着徐令珠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低声道:「姑娘昨个儿抄了大半夜的《女诫》,寅时咳嗽了几声,快到卯时如宣发现您发烧了,因着是晚上没好惊动人,奴婢煎了药,趁这会儿还早些,姑娘喝了,收拾妥当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琼枝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姑娘昨个儿说要将那方寿山石荔枝冻印章送给五姑娘,奴婢已经装好盒子放在案桌上了,姑娘记着带上,免得五姑娘再使性子,在太太面前说嘴。」 曲嬷嬷听着,眼眶红了红,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只朝琼枝看了一眼,二人对视,眼中俱是带了几分无奈。 自家姑娘的性子她们怎么不知道,若是能劝动,早就劝了,往日里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屋里伺候的,一日日看着,哪一个不替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一天天的讨好示弱,替太太藏着掖着,太太心里眼里却哪里有自家姑娘这个嫡亲的女儿,要不然也不会做这等糊涂事,单凭五姑娘的几句话,就这般磋磨责罚自家姑娘。 姑娘就是再能想通,这回怕是也过不去心里那个儿坎儿。俗话说得好,这人啊,怕的就是比较。 在太太心里头,自家姑娘和五姑娘,虽都是亲生的,可地位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若不是亲眼瞧着,谁能想到当娘的竟也能偏心成这样。 听到「寿山石荔枝冻印章」这几个字,徐令珠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很快就想了起来,前世她十三岁生辰时,父亲送了她一方寿山石荔枝冻印章,偏叫妹妹徐幼珠知晓了,到她屋里讨要,她没答应,事情就闹到了母亲孟氏那里。孟氏以她身为嫡姐不爱护幼妹的罪责训斥了她,还罚她抄写《女诫》十遍,第二天拿给她看。 她抄了大半个晚上,早起就发烧了,仓促吃了药,还强撑着身子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徐令珠觉着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她全身僵硬,指节紧扣,轻轻吸了一口气,转眸环视四周。 紫檀荷花纹床、藕荷色绣红梅点点帐子,玉兰鹦鹉镏金立屏、桌上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 徐令珠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许久,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从眼眶里簌簌落下来。 若她想的没错,她回到了元庆二十六年三月,她十三岁生辰的时候。 她用力咬着嘴唇,似乎那疼痛能叫她更相信,眼前这一切并非是梦境,她是真真切切回到了过去。 见着她落泪,曲嬷嬷微怔一下,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一旁的丫鬟琼枝却是扯了扯她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连在自个儿屋子里哭一哭都不行了。 等会儿去给老太太请安,还不是照样要陪着笑脸,怕人看出端倪来。 这个时候,如宣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描金红漆托盘,上头放了一杯温水和一碗黑乎乎的药。 只片刻的功夫,屋子里就充斥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 「天色不早了,姑娘赶紧喝了药,免得请安去晚了老太太问起来。」见着如宣拿药进来,丫鬟浣溪支了个小炕桌放在床上,如宣一边将托盘放下,一边轻声提醒道。 徐令珠平复了心情,却是看着大丫鬟琼枝吩咐道:「不急,等会儿琼枝你去祖母院里告个假,就说我病了起不来,不能去明雍堂请安了,求祖母莫要怪罪。」 她的话音刚落,不仅是如宣和琼枝,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叫老太太知道? 往日里太太磋磨姑娘,姑娘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是替太太瞒着,想着有一日能叫太太喜欢的。 v第二章 今个儿怎么? 琼枝一时愣住,心里也觉出几分不对来,姑娘莫不是病糊涂了,怎么一觉醒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等她开口,徐令珠又道:「祖母若是问起,你就实话实说,不必有什么顾忌。」 说完这话,又转向曲嬷嬷,声音里带了几分黯然道:「昨个儿我抄写《女诫》,一边写一边想,想着这些年的事情,倒有许多顿悟。嬷嬷你说,若是换了五妹妹,太太会不会舍得这样责罚她。我们宁寿侯府诗礼传家,何时不肯将父亲送自己的生辰礼让出去,也算罪责了?」 「往日是我想差了,只盼着今个儿改了还不迟。」 「嬷嬷你说好是不好?」 听着徐令珠的话,曲嬷嬷先是愣住,似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家姑娘嘴里说出来的,随即露出欢喜的笑容,高兴道:「姑娘可算是想开了,这些年老奴瞧着姑娘和太太的相处,姑娘受的那些委屈,老奴恨不得替姑娘受了,只盼着有一日姑娘能想明白。」 「可算是看到这一天,老奴就是立时死了也瞑目了。」 丫鬟如宣听着,眼睛一红,只开口道:「呸呸,嬷嬷莫要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姑娘还病着呢,可不好说这些晦气话。」 「再说,姑娘日后还要靠嬷嬷护着呢。」说这话的时候,如宣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姑娘病了这一回,若真能通透明白了,也不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日日跟着担心。 不然,姑娘日子过的憋屈,下头伺候的人心里也没个舒坦的,有些个心气儿高的,恨不得离了这休宁院去伺候别的姑娘去。倘若不是自家姑娘也占了个「嫡」字,这休宁院还不定成什么样子呢。 徐令珠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是苦涩又是动容,这种情绪一直渗到骨髓里,叫她也不由得红了眼圈。 前世曲嬷嬷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她却以为她挑拨她和孟氏的母女情分,将她撵到了庄子上。自此之后,除了琼枝外,几个丫鬟再也没人敢提孟氏和徐幼珠一个不字。可后来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她,她是多么的愚笨痴傻。 她撵走的曲嬷嬷,是真心掏心掏肺想要护着她的。 她心心念念想要讨好的生母,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寒了她的心,即便后来得知徐幼珠不过是外祖母差人从善幼堂抱来的,并非她的亲生女儿,也没能叫她少疼徐幼珠几分。 她一直想不明白,她明明是她亲生的女儿,她为何偏偏这般苛责厌恶她。直到后来她入定王府为妾,有一年生辰赵景叡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中,她才明白,她并非太疼徐幼珠,而是无法面对她这个嫡亲的女儿。 是了,这世间有哪个母亲舍得令自己的女儿背负害死兄长的罪名? 而孟氏,偏偏就是那个例外。 她愧疚自责了那么多年才知道当年兄长是因为母亲的信着急回京才惊了马坠崖而死的,并非是因为要赶着回京给她过生辰。母亲将这一切推到了她身上,然后怪罪她。 是了,她是她可以心安的借口,谁愿意这样一个见证着你过错的人日日出现在眼前呢。 母女情份,不过如此。 想到前世种种,徐令珠情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曲嬷嬷伺候着徐令珠喝了药,扶着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眼睛里掩饰不住心疼。 姑娘是喝她的奶长大的,她哪里能不心疼,之前太太满心都放在三少爷身上,顾不得姐儿,姐儿出生才几个月就抱到了老太太院里,本就和太太不大亲近。自打三少爷去了,没两年太太又生了五姑娘徐幼珠,心里眼里就再没有自家姑娘这个女儿了。 更别说,太太一直怪罪是姑娘害死了三少爷。因着这事儿,姑娘便一直苦着自个儿,想要偿还似的,无论太太怎么苛待她,都是一股脑想着要孝顺讨好太太,盼着有一日能得了太太喜欢。 可这人心啊本就是偏的,有时候是怎么焐都焐不热的。 姑娘只需知道,府里还有老太太,老爷和……四少爷疼她就行了。 天可怜见,姑娘今个儿终于是想通了,只要想通了,这往后啊就有盼头了。 明雍堂 老太太端着手中的茶盏,听了琼枝的回禀,一时竟怔在了那里。等回过神来,才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檀木方桌上。 「怎么回事,令丫头是犯了什么错,需要大半夜里抄写《女诫》?」 茶盏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几滴茶水溅了出来,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一时间,众人全都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琼枝迟疑了一下,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五姑娘徐幼珠,才恭声回禀道:「回老太太的话,昨个儿我们姑娘生辰,老爷送了姑娘一方寿山石荔枝冻印章,五姑娘知道了很是喜欢,和我家姑娘讨要,姑娘碍着是老爷给的生辰礼不好拿来送人,便婉言回绝了。事情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太太那里,惹得太太恼怒,说姑娘身为嫡姐不护幼妹,罚姑娘抄写《女诫》十遍,姑娘抄了一晚上着了凉,本想着喝了药照常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不曾想身子疲乏,根本就下不了床,这才叫奴婢过来告罪,求老太太莫要怪罪。」 「糊涂!病了就好好躺着,我这亲祖母还能因着这怪罪她!」老太太言语间全无怪罪之意,说完这话,目光就转到了坐在那里的五姑娘徐幼珠身上,沉声道:「真那么喜欢那寿山石印章,就找你父亲要去,眼皮子浅的东西,惯会背地里做这些小动作,也就你娘肯纵着你,将你养成这般的脾性!。」 「这若要传出去,丢的是我们宁寿侯府的脸面!」 众人一听老太太这口气,就知道老太太是真动怒了,忙从座上站起身来,视线却全都朝徐幼珠看去。 徐幼珠不曾想过照例过来请安,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那懦弱无能的嫡姐竟然叫自己的大丫鬟琼枝在老太太面前告她的状,徐幼珠怎么也不敢置信。 老太太那句眼皮子浅的东西,硬生生将她钉在了座位上,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辩解,就听大伯母顾氏道:「这就是幼珠你的不对了,平日里你再怎么喜欢你四姐姐的东西你只露出一个眼神来她就拿了给你,这一回是你父亲送的生辰礼,她就是再想给你,也不好给,你又何苦和你母亲哭闹,叫你母亲责罚你四姐姐,连累她病这一场。」 「自打你三哥去后,她身子本就不大好,你这当妹妹的怎么也不心疼心疼她。」 顾氏这一番话,明显是要火上浇油了。徐幼珠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红着眼眶站起身来,喃喃道:「不是的,祖母我没有……」 她想要辩解,却是一句话都辩解不来。察觉到满屋子或是了然或是轻视的目光,心里真是恨死了徐令珠。 她这样算计她,算哪门子的亲姐姐! 不过就是一块破印章,倘若不是父亲送的,也配入了她的眼? 老太太将她眼底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以为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哪里还能容得下她,当下便沉声吩咐道:「去庑廊下跪上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了,不认错就不准起来,我看谁敢再护着你!」 v第三章 听着老太太的话,徐幼珠猛然睁大眼睛,不信老太太竟要责罚她。 怔愣之间,就被两个婆子压着到了外头,硬按着跪在了庑廊下。 跟随徐幼珠一起过来的丫鬟碧娆早就听到屋子里的动静,这会儿见着老太太真要责罚自家姑娘,才想跑出去通风报信,就被两个粗使的婆子拦住了,只能心里干着急,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狼狈的跪在廊庑下。 澜院 二太太孟氏梳好了头,在大丫鬟秋容的伺候下换了一身浅金五彩绣花褙子,扶着方嬷嬷的手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 简姨娘规规矩矩立在那里,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已是站了半个多时辰。 孟氏瞅了她一眼,开口道:「真真是丫鬟的身子给养娇贵了,这才站了多会儿就站不住了。」 说话时,从桌上拿起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皱眉道:「这么烫的茶也敢端上来,真真是没规矩。」 说完这话,就将整盏茶朝简姨娘泼了过去。 见着简姨娘任由滚烫的茶水打湿了裙摆,双腿吃痛瑟缩了一下,孟氏眼底这才露出几分解气的笑意来。 不过一个贱婢,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到底配不配。 「罢了,回你院儿里去吧,叫老爷知道了,还以为我这当主母的怎么难为你呢。」孟氏的言语间透露出几分不屑。 简姨娘眼底平静无波,并无被孟氏折辱的委屈和不甘,只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就转身退了出去,许是真被那茶水烫到了,脚步有些缓慢。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早就见怪不怪,这样的情景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次。尤其,昨个儿老爷又歇在了简姨娘的芝兰院,也怪不得太太心里有火,折辱起简姨娘来。 只是,这简姨娘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无论受了多大的折辱,从始至终从未和老爷告过一回状,由不得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心里生出几分佩服来。 简姨娘退下去不久,孟氏就听着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抬起眼来才想训斥,就见着一个身着翠绿色对襟褙子,瓜子脸,柳叶眉的丫鬟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慌乱和着急。 孟氏不大认得出,只依稀记着好似在老太太院里见过。 这丫鬟的确是在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不过只是个粗使的,名叫云燕。 「你不是老太太院里的吗,慌慌张张跑进来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了。」 「太太,不好了,五姑娘被老太太罚跪了。」 听到徐幼珠被罚跪的消息,孟氏陡然变了脸色,就要站起身来,一旁的方嬷嬷抢先问道: 「说清楚,因着何事被罚跪了?」 云燕听着方嬷嬷的话,有些无措的开口道:「回太太的话,具体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奴婢只打听到,似乎是和四姑娘生病的事情有关,老太太今个儿生了大气,姑娘是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到庑廊下的。」 「如今才三月多,乍暖还寒的时候,早起最是寒冷,姑娘跪在庑廊下,不知要遭多大的罪。」 「碧娆姐姐想要溜出来通报消息被婆子们拦住了,奴婢怕五姑娘受苦,便悄悄过来回禀二太太,请太太去救五姑娘。」 云燕回禀完后,偷偷看了眼孟氏的脸色,低下头去。 她冒着被责罚的危险过来告诉二太太,是想着能得了二太太的眼缘,什么时候能拉她一把,叫她得个好前程。 她虽是老太太院里伺候的,可老太太院里那么多人,她一个洒扫院子的,纵是有再多的心,好事上也轮不到她。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哪能不知二太太平日里对五姑娘有多疼爱,真真是捧在手心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二太太若能记着她这个人,就不枉她跑这一回了。 「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孟氏挑了挑眉,眉宇间带了几分不耐,跟前伺候的方嬷嬷忙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孟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带了几分不满道:「她病了和幼珠有什么干系,我去明雍堂找老太太说去!」说着,就站起身来。 还未迈开步子,就被方嬷嬷拦住了。 「太太不可!」方嬷嬷扶着孟氏坐下,给下头跪着的云燕使了个眼色,叫她退了下去,这才说道:「太太,老奴琢磨着,和昨个儿的事情有关。」 听着这话,孟氏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怒气:「难不成,我这当母亲的还不能责罚自己的女儿了?」 一瞬间,方嬷嬷的脸色僵了一下,还有几分隐隐的无奈,只苦口婆心劝道:「老奴知道太太心疼五姑娘,可老奴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一回真真是五姑娘做错了。」 「若是旁的东西便也罢了,偏偏是老爷送给四姑娘的生辰礼,五姑娘就是再喜欢,也不该和四姑娘讨要。」 「老太太明着是罚五姑娘,实际上,是在生您的气,落您的面子呢。」 「老奴昨个儿可巧不在,要不然总要劝着您,不叫您责罚四姑娘的。」 一番话说下来,孟氏的脸上带了几分尴尬,却也不觉着自己做错了。她身为嫡姐不疼惜幼妹,难道还责罚不得了?再说,她又没有责打她,不过抄写十遍女诫,又能费多大心神。 成日里病病殃殃的装可怜,不过是想叫老太太疼她。 孟氏心里虽这般想,可叫她和老太太去讨个说法,到底也没那个底气。 她比不得大嫂顾氏,向来是不得婆母彭氏喜欢的,彼此不过是面儿上的和睦。 方嬷嬷将她脸上的神色看在眼中,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开口道:「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去求老太太,倒不如去和四姑娘说说。」 「四姑娘平日里也是最护着五姑娘的,没道理这一回见着五姑娘被老太太罚跪却不劝着。」 「这些年,老太太心里头还是挺疼四姑娘的。只要四姑娘亲自出面将事情解释清楚,老太太也不好强要责罚五姑娘。」 四姑娘自小是在老太太跟前儿养大的,她说一句,比太太说一百句都顶用。 v第四章 孟氏听着方嬷嬷的话,冷笑一声:「她撺掇自己的大丫鬟去找老太太告状,我能指望她去给幼珠求情?我就说,她平日里孝顺恭敬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到底是谁养大的像谁,骨子里还和那老……」孟氏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到底是有所顾忌将后边儿的话咽了下去。 「太太先别急着生气,太太又不是不知四姑娘的性子,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老奴琢磨着,这准是她院里曲嬷嬷的主意。太太您也知道,休宁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曲嬷嬷做主,便是琼枝这样的大丫鬟,也都事事听她的。」 「这回四姑娘病了,料想是她撺掇着琼枝叫她将事情回禀给老太太。她也不过仗着是四姑娘的乳母才敢这般张狂,说到底,在四姑娘心里头得了您的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太太若是心里气不过,等哪日寻个由头将那曲嬷嬷打发了就是,想来四姑娘心里就是舍不得也不会真为着一个奴才和您吵嘴的。」 孟氏听了,脸色这才好了几分:「我就说,依着她的性子,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那曲嬷嬷挑拨姑娘们的情分,要我说,就该拖出去活活打死!」 「你去趟休宁院,将这事儿告诉她,叫她快些去求,免得幼珠多遭罪。她是当姐姐的,总要有些肚量才是。」 方嬷嬷点了点头,应声退下,快步朝休宁院去了。 徐令珠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才刚醒来,就见着曲嬷嬷站在床前,像是有话要说,只是不好开口似的。 她愣了一下,想起早起的事情,琢磨了一下就坐起身来,开口问道:「可是太太派人来了?」 听她只叫太太,并不称呼母亲,曲嬷嬷一时怔住,下一刻才点了点头:「方嬷嬷方才就来了,非要见姑娘,老奴说姑娘还睡着,叫她在偏房等着,这也有一会儿了,姑娘可要见见。」 徐令珠若有所思想了会儿,随即弯起了嘴角。 「叫她进来吧。」 曲嬷嬷心里一紧,视线朝自家姑娘看去,真怕自家姑娘睡了一觉,又变回了之前的性子。 徐令珠见着她眼中的紧张,心中了然,伸出手去覆在曲嬷嬷手上:「嬷嬷不必忧心,我心里有数。」 听她这样说,曲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方嬷嬷不是头一回来这休宁院,这回却是处处透着古怪。 她是二太太跟前儿伺候的,平日里四姑娘待她不知有多敬重,每回她来了,都要亲自出来迎进去,陪着笑,点心茶水也是最好最精致的才拿上来。 今个儿却是怪了,不仅没见到四姑娘,连在偏房里坐了好一会儿都没人上茶水和点心来,她心里愈发觉着这是曲嬷嬷搞的鬼了。 四姑娘最是端庄稳重,重视规矩,为人处事都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哪里会疏忽至此。 方嬷嬷才刚想着,就见着丫鬟如宣进来,说是四姑娘醒了,请嬷嬷进去说话呢。 见徐令珠没有从屋子里迎出来,方嬷嬷只当她是病着的缘故,跟在丫鬟如宣的身后出了偏房转而进了正屋。 刚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方嬷嬷心下明白,四姑娘病了的事情是真的。 也对,四姑娘身子不好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这些年隔三差五总要病上一场,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绕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跟着丫鬟如宣进了里屋。 徐令珠穿着一件玉兰色素锦寝衣,许是刚刚退了烧,脸上还带了几分红晕,身子靠坐在蓝底白牡丹宫锦大迎枕上,白皙纤长的手指覆在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上,指甲拿蔻丹染了色,这会儿更是格外的鲜艳,愈发叫人觉着指节分明。 徐令珠再不得太太疼爱到底也是宁寿侯府正经的主子,方嬷嬷挤出笑意来,走上前去。 还未开口,就对上一双带着几分冷意的眸子,一时,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嬷嬷心下诧异还未回过神来,下一秒,却是见着面前的少女眉眼弯弯,声音里带着几分软糯:「我睡了许久,倒叫嬷嬷等着了。嬷嬷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方嬷嬷心下一松,心想方才定是自己看错了,四姑娘这般娇弱温和,说话柔风细雨,哪里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来。 方嬷嬷应了声是,直直开口道:「姑娘才刚醒来,定是不知府里出了大事。也不知怎么的,姑娘跟前儿的琼枝姑娘跑到老太太跟前儿说是姑娘您生病都是因着五姑娘,惹得老太太生了好大的气,叫五姑娘在庑廊下跪足一个时辰。这样冷的天,五姑娘的身子骨哪里能经受得了,姑娘既然醒了,就劳烦姑娘去老太太院里求个情,解释解释。」 「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琼枝那丫头大了,前两年就该放出去了,省的生出这些事端来,挑拨姑娘和五姑娘的关系,叫太太心里头也……」 方嬷嬷自顾自说着,却发现四姑娘的脸色慢慢冷下去,看着她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嘲讽和冷意,那样的目光,叫她不由得后背生凉,将最后的话咽了下去。 徐令珠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带了几分清冷道:「真是难为你说出这些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罚跪的是你的亲孙女儿呢。」 方嬷嬷的亲孙女儿是徐幼珠房里的二等丫鬟柳眉,生得极好,只是许是颜色太好了些,并不得徐幼珠这个主子的喜欢。倘若不是因着方嬷嬷的缘故,怕是连人都要赶出去了。 这事情府里人人都知道,每每提及此事,方嬷嬷也觉脸上无光,总觉着孙女儿跟着五姑娘瞧着是体面,可往后保不准没个好前程。只不过碍着太太疼宠五姑娘,她也不敢多嘴一句,生怕惹得太太生厌。 徐令珠这话透着满满的嘲讽,方嬷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诧异于面前少女的变化,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徐令珠瞧着她的脸色,没忍住笑出声来:「罢了,我也不难为嬷嬷,只是要我去求情,嬷嬷也得替我办好一件事才成。我想着这些年五妹从我这讨了不少好东西过去,虽是我应承的,如今却也有些后悔了,不如嬷嬷替我要回来。」 「嬷嬷是太太身边得力的人,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虽然过了些年,好在我屋里缺了什么曲嬷嬷都是一清二楚的,等会儿叫她列个单子,就依着单子上的东西拿过来吧。若是有什么遗漏,只当是我给五妹留下赏玩了。」 「这样小的事情,最好不必惊动祖母或是父亲,嬷嬷您说是不是?」徐令珠凉凉看了她一眼,声音微扬了几分。 话音一落,方嬷嬷的脸上变了又变,看着徐幼珠的眸子里竟是露出几分惧怕来。 她在四姑娘身上,竟依稀看到了老太太的影子。 她纵是平日里仗着四姑娘性子好有些奴大欺主,这会儿也不敢多嘴惹怒了她,叫她闹到老太太、老爷那里。 这些年五姑娘从四姑娘手里得了多少好东西,她日日瞧着,心里哪能不清楚。 面前少女眼中的几分厉色,叫她知道,若是不应下,到头来吃亏的怕还是五姑娘。五姑娘的脸面儿没了是小。若是老爷因此愈发厌恶五姑娘,依着五姑娘的性子,还不知要怎么闹腾呢。 主子们闹腾,吃亏的肯定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 v第五章 「姑娘放心,五姑娘还小,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借来赏玩几日,自然是要还给姑娘的。」 「那就好,你什么时候将东西送了来,我什么时候去明雍堂给老太太请安,嬷嬷还是快些的好,免得这大冷的天儿五妹妹身子受不住。」 方嬷嬷应了声是,几乎是有些狼狈的从屋里出来,冷风一吹不由得颤抖一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穿过抄手游廊,出了休宁院。 方嬷嬷一路回了澜院,进了屋里先把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和孟氏回禀了此事。 孟氏一听,果然大怒,伸手将桌上的茶盏一股脑推到地上:「好个眼皮子浅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当时又不是幼珠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叫她给的。」 等到方嬷嬷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来,孟氏细细瞧过,脸色这才微微一变,面上带了几分尴尬。 她竟不知,幼珠从四丫头那里讨了这么多东西。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金蝉玉叶、镂空银薰球、避寒钗、仙山珊彩石盆景、碧玉仙桃瑞芝杯、红珊瑚笔架…… 孟氏手里拿着单子,坐在软塌上,半天才道:「幼珠还小不懂事,她当姐姐的也不知道轻重吗?」 这些个东西都给了幼珠,若是传到外头去,幼珠这个当妹妹的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知道的说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幼珠这个当妹妹的霸占姐姐的好东西。 她这女儿自小心细,又是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这般举动难保不是想着有这么一日用来算计她的幼珠。 孟氏不禁在心里想着,对于徐令珠这个女儿又多了几分不满。 孟氏指着单子上的一行字,道:「这红珊瑚笔架可是老爷送的?」 方嬷嬷应了声是:「四姑娘喜好读书习字,前些年经常往老爷书房去,当着老爷的面写上几个字,老爷瞧着大有进益,便经常从外头寻些文房器玩给四姑娘。这红珊瑚笔架倒在其次,老爷还送过四姑娘一方张廷铭款如意池小端砚,东西贵重不说,难得的是老爷的心意,听说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寻得的。」 「因着那方端砚,五姑娘吵着和四姑娘要,四姑娘不给,太太不还训斥过四姑娘吗?后来,太太将自己书房的那方端砚给了五姑娘,五姑娘才不吵闹了。」 方嬷嬷说是前些时常去,自是这些年不怎么去了。这些,也是因着五姑娘。太太心疼五姑娘,自是不想叫府里人人都觉着四姑娘能讨老爷喜欢。 四姑娘性子稳练字能练一个时辰,五姑娘却是性子跳脱,半个时辰都坐不住。只这一点,在老爷眼里,四姑娘就比五姑娘不知强了多少去。 孟氏听了这话,瞧了方嬷嬷一眼,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亲自到如意院去,将东西寻了出来,派个人送到休宁院吧。」 「这些年我是多疼幼珠一些,将她宠的天不怕地不怕,倘若四丫头闹开来,老太太倒也罢了,我是怕老爷愈发不喜起幼珠来。」 方嬷嬷听她提起老爷来,想着今早的事情忍不住劝道:「有些话老奴早想说了,只怕太太听了不高兴。如今太太既说起来,老奴不得不劝太太一句,太太还是和老爷服个软吧。您和老爷是少年夫妻,如今倒叫一个姨娘占了上风。咱们二房的人虽然不敢随意揣测,可府里的丫鬟婆子,不定怎么在背后嚼舌根,等着看您笑话呢。简姨娘卑贱之躯,您怎么磋磨她都不打紧,却也犯不着经常和她这个下贱胚子较劲儿。正经是您再生个小少爷,好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 孟氏听着这话抬起头来,面上带了几分难堪,却是坚定道:「我好歹出身安国公府,宫中贵妃是我嫡亲的姐姐,自认为是有底气和倚仗的。在安国公府没受过半分委屈,难不成到了这宁寿侯府,还要伏低做小委曲求全了?」 「他若是看重我这个嫡妻,怎么会三少爷才去了不到一年,就将那婢生子记到我的名下,如今府里一口一个四少爷,也不想想,凭他也配!」 听了孟氏这话,方嬷嬷像是受惊了般,出声道:「太太慎言,这婢生子三个字万不可再说了,若是传到老太太、老爷耳朵里,不定要怎么怪罪太太呢。」 「如今四少爷已然记在太太名下,既然改变不了,太太倒不如对他好些,显得太太大度。」 四少爷虽然出身卑贱,可架不住三少爷去后老爷膝下就只他一个儿子。这些年,老爷待四少爷快要赶上当年的三少爷了,四少爷也是个争气的,去年就中了举人,很是叫老爷喜欢,老爷时常指点他。 如今,四少爷脱胎换骨,她上回远远瞧着,周身竟也有股威严之气,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人人欺辱的婢生子。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即便是太太生了小少爷,正经嫡出,可小少爷毕竟还小,哪里能争得过四少爷去。只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由得替太太揪心。 听着方嬷嬷的话,孟氏不由得有些心烦,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将手里的单子递了过来:「你先去清点东西吧,我也有些乏了。」 「再派人请个大夫进府,幼珠遭这一场罪,哪里能受得住,有大夫看着才好。叫她屋里伺候的丫鬟全都仔细些,等幼珠回来,过来告诉我,我亲自去看看。」 方嬷嬷应了一声,忙下去准备了。只一会儿工夫就全都找了出来,派人送到休宁院去了。 徐令珠瞧着托盘上的那些个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忍不住暗暗思量,前世她是怎么蒙了心,叫徐幼珠欺辱到这个地步的。 想要讨好孟氏,也不是这样讨好的,只白白叫人看轻了自己。 徐令珠挥了挥手,叫人将那些东西拿了下去,然后在才琼枝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 镜中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细长而舒扬的远山眉下,是一双宛若星辰的眸子,因着在病中,肌肤有些苍白,周身多了几分羸弱之感,叫人瞧着忍不住心生怜意。 「外头天寒,姑娘别着凉了。」 琼枝拿了件白底绿萼梅披风给她穿上,又拿了个小巧玲珑的梅花形小袖炉放到她手里,这才扶着她出了屋子。 外头虽有阳光,空气里却带了几分寒意,徐令珠看着院子里两株开得正好的独占春,闻着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兰香,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老天眷顾让她重活一次,这一回,她绝不辜负,远的不说,在这府里,总要叫自己过的舒心如意才是。 徐令珠收回视线,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便信步往前走去。 徐家出自并州徐氏的旁支,老太爷跟着先帝东征西讨有着从龙之功,封了宁寿公,等到老太爷去世,伯父徐宗礼承袭了爵位,降了一等为宁寿侯。 伯父徐宗礼官至户部左侍郎,娶了内阁大学士顾詹荣的长女顾湘如为妻,统共生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嫡女便是大姑娘徐佩珠,前年嫁进了永平侯府为正妻,庶女徐娴珠乃是姨娘乔氏所生。 二老爷徐宗传便是徐令珠的父亲,也是老太太嫡出,在翰林院为官,娶的是安国公府的嫡出的小女儿孟氏,生了三哥哥和她,还有……徐幼珠。另有姨娘简氏生了三姐姐,至于四哥哥,出身卑微,是府中婢女所生,如今却也记在了孟氏名下充作嫡子。 三老爷徐宗守乃是庶出,生母是老太太身边伺候过的大丫鬟柯氏,柯氏最是忠心,哪怕是开了脸成了半个主子,心里眼里还是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老太太对她很是宽厚,老太爷去后,便叫她住在了离三房不远处的泰宁院。 三叔父娶的是皇商万家的长女万氏,生了嫡出的一子一女,全都在保宁任上,只留姨娘薛氏和庶女徐慧珠在府里敬孝。 如今府里是大伯母顾氏掌管中馈,顾氏和母亲孟氏虽是妯娌,二人之间却有不少龃龉。只因母亲孟氏出自安国公府,初嫁进宁寿侯府的时候很是有几分心高气傲,对于顾氏这个长嫂失了敬重。 v第六章 因此,长房和二房并不十分亲近,只因同住在一个府里,不得不互相迁就着罢了。 明雍堂位于宁寿侯府的东北角,距离徐令珠住的休宁院有些远,是整个宁寿侯府最幽静景致也最好的地方。穿过垂花门过了穿堂,院门口种着的两株西府海棠,红色的花朵一簇一簇的,有的开了有的还是花骨朵,像是晕开的一点点胭脂一般,远远看去便觉十分惊艳,美不胜收。 内有太湖石叠砌成的假山,锦鲤池塘,自有一番意趣。 徐令珠刚踏进院子,就见着了跪在庑廊下的徐幼珠。一身粉红折枝花卉褙子,下头是翡翠烟罗云缎裙,梳着双丫髻,头上戴着两朵玉蝴蝶珠花。许是跪了太久,从前红润娇柔的脸颊已变得苍白,眉宇间因为疼痛而难掩委屈。 眼前的这个少女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徐幼珠并不相似,眼里并无太多的阴郁和不甘。大抵是因为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并非是孟氏亲生,而是外祖母从慈善堂抱来的。她所享受的这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待身世揭开的那天,她嫡女的身份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如今是元庆二十六年三月,她记得上辈子五月里时,府里几个姑娘和老太太去寺庙进香,等回来后徐幼珠就大病了一场,不仅昏迷不醒,嘴里还不断呓语。 大夫诊脉过后说是惊吓过度,开了安神镇静的汤药,孟氏叫了身边的丫鬟碧娆来问,却俱是不知出了何事。后来她好些了就吵闹着要发卖贴身的丫鬟碧娆,孟氏本就觉着碧娆伺候不周,就叫了人牙子进来将人领走了。 也是好些年之后,她才知道,就是那个时候徐幼珠遇上了她的舅母曹氏,后来还将舅母曹氏弄进了宁寿侯府管起了二房的采买,而孟氏却是被徐幼珠哄骗的格外重用那曹氏。 后来,徐幼珠的身世被揭开,曹氏被乱棍打死,可孟氏待徐幼珠竟依旧那般的好,不顾老太太的阻拦将其收作了养女,不叫府里的人有一份慢待。 即便重活一世的她已经不在乎孟氏的疼爱,可想起前世种种,她依旧心里堵得慌,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带了几分冷意叫了声:「五妹妹。」 徐幼珠闻声抬起眼来,见着是徐令珠先是一愣,随即面上就露出掩饰不住的难堪和怒意来。 她这样狼狈的样子,竟叫徐令珠看见了。 她分明是故意来看她笑话! 这么说,真是她故意叫丫鬟琼枝找老太太告状的!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等着,我告诉母亲,叫母亲责罚你。」 徐幼珠向来骄纵,不知道一丁点儿伏低做小,这会儿被老太太责罚竟然还敢这般肆无忌惮威胁她。 看着这样的她,徐令珠微微扬了扬嘴角,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像是连看她一眼都觉着多余。 这会儿的徐幼珠,还稚嫩的很,不过是个被孟氏宠坏的姑娘而已。 她倒要看看,被老太太厌恶,又被父亲不喜的她,在身世揭穿时还会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只凭孟氏一人,就能护她周全。 「五妹妹好自为之,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免得祖母知道了多罚你跪上一个时辰。」 徐令珠的眉宇间带了几分不屑,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这般轻视,更叫徐幼珠气得直发抖。 这边早有丫鬟回禀了老太太四姑娘来了,片刻的工夫,就有丫鬟领着她进了屋里。 屋子里只有老太太和大伯母顾氏在,老太太责罚了徐幼珠,却也不想几个孙女儿看她的笑话,索性就叫姑娘们回了自个儿屋里。如今见着徐令珠进来,眼中就露出几分关切来。 这丫头打小就是养在自己跟前儿的,那年三少爷出了事才叫她回了孟氏那里,祖孙感情向来是很深的。 不等徐令珠福身请安,老太太就问道:「不是病了吗,怎么也不好好歇着?出来吹了风可就不好了。」 徐令珠闻言笑了笑:「谢祖母关心,吃了药好些了。」 说着,又朝坐在一旁的大太太顾氏福了福身子:「大伯母。」 老太太都不叫她请安了,顾氏自然不敢拿大,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细细问了吃了什么药,哪个大夫开的方子,效果可还好。 徐令珠一一答过,自己这个大伯母,惯会讨祖母欢心,又不会叫人觉着太过刻意,只这一点,孟氏就比不上。 上辈子她被姨母贵妃算计成了定王世子赵景叡的妾室,后来定王因言触怒了圣上下了大狱,身为定王世子妾室的她旁人更是避的远远的,连母亲孟氏都从未来看过她一眼。期间,竟只有大伯母顾氏托人来过一封信,说是太妃已求到太后面前,当年定王又有救驾之功,圣上轻易不会发作王爷,叫她和世子安心。 虽只短短一封信,可她心里是记着顾氏这份宽慰的,即便她上辈子对顾氏的很多做法也是不能认同。 察觉到徐令珠眸子里露出的亲近来,顾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头涌起些许怜惜来。她虽和孟氏不和,却也心疼这个侄女。 总是一家子的人,这丫头自小又是养在婆母跟前儿,她日日见着,情分比府里其他姑娘还要强些。 「好孩子,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要我说你这性子也太软和了些,旁人倒也罢了,你五妹妹骄纵任性,你若是事事让着她,往后还不知有多少委屈受。」 「这人呀总归要自己立起来才行。」顾氏言语间带了几分真切。 「多谢伯母教诲,我都记着了。」徐令珠开口道。 徐令珠说完,就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对着老太太道:「话虽如此,如今外头天冷,祖母还是开恩叫五妹妹起来吧,想来她也得了教训了。母亲向来疼她,若是她病了,母亲定会怪罪我的。」 老太太听了,倒没觉着意外,四丫头自小就是个心善的,今个儿叫琼枝过来,怕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叫五丫头得了教训便也罢了,她身为祖母,自然是盼着府里姊妹们和和睦睦的。 「你都这样说了,我这当祖母的还能不应承?」 「去叫五丫头起来吧。」老太太朝身边的大丫鬟挑云吩咐道。 挑云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屋子。少不得要说是四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儿求得情,叫徐幼珠好一番羞恼。 芝兰院内 三姑娘徐玉珠坐在床前,动作轻柔的给姨娘简氏揉腿,简氏先是一怔,然后就说道:「屋里有丫鬟婆子,哪里用得着你这正经的主子给我按了。」 徐玉珠听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在屋里吗,又没有旁人看到。我只知道,我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自然要对姨娘好。至于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四妹妹可是太太嫡出的,太太还不是那般作践,我又算哪个台面儿上的。」 简氏听了这话,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来,拉过徐玉珠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到底是我不好,你若是……」 v第七章 「不等简氏说完,徐玉珠就打断了她的话,安抚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若是,说句不好的话,我有姨娘疼爱,关心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可不比四妹要有福气。」徐玉珠说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片刻才闷声道:「姨娘当真不告诉父亲?」 这些日子,因着父亲多来了几回,太太便变着法儿的作践姨娘,叫姨娘日日到澜院立规矩。今个儿姨娘的脚被烫的通红,却又不叫人寻大夫,只抹了些许药膏了事。 说到底,姨娘还是为了她。 若不是怕太太拿捏她的亲事,姨娘又何至于叫太太如此欺辱。 「你父亲忙,不要拿这些琐事烦他,等太太气顺了就好了。」 「这些年虽艰难些,不也这么过来了。」 简姨娘抬起手来摸了摸徐玉珠的头发,她何尝不觉着委屈,可是告诉老爷又有什么用呢。孟氏出自安国公府,嫡亲的长姐又贵为贵妃娘娘,连老太太都轻易发作不了她,又何况是老爷呢。 她说出来,只是白白叫老爷难做。倒不如忍下委屈来,往后老爷知道了也是念着她的好的。 简姨娘的话刚说完,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徐玉珠眼角酸涩,紧紧握住了简姨娘的手。 二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来,徐玉珠转过头来,就见着邱嬷嬷从外头进来。 邱嬷嬷神色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快步走到二人跟前屈膝行礼。 「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徐玉珠忍不住问道。 邱嬷嬷眼中带了几分快意,道:「姑娘知不知道,如意院出了什么事?」 徐玉珠狐疑的看着邱嬷嬷:「不是五妹妹被四妹妹跟前儿的大丫鬟琼枝告了一状,惹得老太太震怒,罚五妹妹在庑廊下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吗?」 这事情她是知道的,心里头不是不奇怪。 「如今四妹妹病着,保不准是琼枝那丫鬟心急护主才闹到老太太跟前儿,等四妹妹醒来,少不得要伏低做小,和五妹妹赔礼道歉。」 徐令珠为了讨好太太,惯是能放下身段,她日日瞧着也不意外了。 邱嬷嬷笑道:「姑娘这就想错了,如今府里都传了开来,说是四姑娘把原先送给五姑娘的东西一股脑全都要了回去,领头去如意院的竟是太太身边的方嬷嬷。 「方嬷嬷前脚将东西送回休宁院,后脚四姑娘就带着丫鬟琼枝去找老太太求情了。」 「依老奴看,这求情是其次,四姑娘这是想亲眼瞧一瞧五姑娘被罚跪狼狈的模样呢,要不然怎么不早些去,偏偏等五姑娘遭够罪了才去了。五姑娘被两个婆子架着胳膊抬了回来,真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这会儿如意院闹腾的厉害,连太太都过去了。」 听了邱嬷嬷的话,徐玉珠非常的震惊,她今早从明雍堂回来径直就来了芝兰院看姨娘,竟不知后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她这四妹妹向来护着五妹妹,平日里什么好的东西都肯给她,如今竟会这般将五妹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徐令珠吗? 徐玉珠不明白,短短一日的功夫,四妹妹怎么就转了性子。 「你五妹妹受了罚,等过会儿工夫你也去看看,别叫太太觉着你这当姐姐的不关心妹妹。」 徐玉珠嗯了一声,只在心里腹诽一句,徐幼珠那样的性子,她去了还不如不去,五妹妹定以为她是来看笑话的。 只是,这是做给嫡母孟氏看的,她在她手底下过活,总要事事周全,不叫她挑出错来。 等到用完饭后,徐玉珠就去了如意院,竟不想徐幼珠自觉失了颜面躲在屋里谁也不见,她身边的大丫鬟碧娆出来叫人接了东西,嘴里却是话中有话刺了一句:「难得姑娘这会儿了还肯过来,若真真疼我家姑娘怎么不在老太太责罚姑娘的时候替我家姑娘求情,也免得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这碧娆好生放肆!真是奴才随了主子! 徐玉珠一口气堵在那里,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转身就离了如意院,去了徐令珠所住的的休宁院。 徐令珠正靠在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手里拿着本棋谱随意翻看着,听着丫鬟浣溪的回禀,忙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来。 前世她和徐玉珠关系很好,她虽是嫡出却不得孟氏喜欢,与庶出的徐玉珠便有几分同命相连之感。 徐玉珠穿着一身浅紫折枝花卉褙子,头发梳成了两股,分别绕成一个环,垂挂在左右,分别缀了两朵琉璃珠花,脚下是双绣梅花月牙缎鞋,缓步走来如行云流水,自是有一番味道。 只是这美人面上,到底藏了几分遮不住的恼意。 她们几个姐妹里,徐玉珠性子最是温婉和气,从不与人争吵。徐令珠不用猜也知道她定是才从如意院出来,受了一肚子的气。 前世,徐玉珠被孟氏嫁给了一户商户人家为填房,只因着她不小心冲撞了孟氏,害的孟氏动了胎气,小产了,孟氏盛怒之下给她选了这样一门婚事,有宫中的贵妃撑腰,连老太太都没法子说什么。 为着这事,父亲和孟氏大吵了一架,简姨娘也跟着病了一场。 后来她才知道,孟氏并未有孕,不过是见着简姨娘生了六弟,得祖母父亲看重,偏又拿捏不得简姨娘,才想了这个法子,叫简姨娘如剜心割肉般。 就是从那回开始,一向温顺恭敬的简姨娘便是变了个人一样,和孟氏斗起法来。 简姨娘有成算,又最能沉得住气,父亲也偏爱几分,两人相斗孟氏吃了不少的亏。 那时候府里又因着徐幼珠的事情乱做一团,老太太容不下徐幼珠,可孟氏却舍不得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非要将徐幼珠认做养女,不叫她跟她舅舅回去。 紧接着,贵妃被皇上申饬,安国公府被卷进了科举弊案中,成年男子全都流放,女子发到教坊司,孟氏因着是外嫁女并未受到牵连,可失了倚仗在府里的日子哪里能好过。 接连打击之下,孟氏病倒了。 孟氏病倒之后,简姨娘听闻徐玉珠被磋磨至死的消息,便也撒手人寰,留下才刚三岁的六弟。 v第八章 那时她已然嫁给赵景叡为妾,听到消息,还是好生难受了一番。 简姨娘对徐玉珠这个女儿,是疼到了心里去。而孟氏,却一次又一次寒了她的心。 徐令珠回过神来,对着徐玉珠叫了声四姐姐。 「你这脸色,瞧着是好些了?」徐玉珠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笑着道。 只是笑意未曾到了眼底,叫徐令珠瞧出几分郁气来。 「四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徐玉珠带了几分无奈道:「我先去看了五妹妹,不仅没见到人,还受了一肚子的气。「 徐玉珠说着,就将方才在如意院的情形告诉了徐令珠。 「五妹妹是太太的心头肉,也难怪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不正眼看人了。要我说,早该有人管一管她了,如此下去,不知哪日惹出什么大祸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说显赫也显赫,可京城里不知有多少比咱们侯府更显赫的人家,由着她这性子,往后得罪了贵人,可不是一家子都跟着提心吊胆。」 徐玉珠说着,也知道平日里孟氏的偏心,怕伤了徐令珠的心便不好把话说下去。只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女儿家穿衣打扮之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徐玉珠就起身告辞。 「你身子才好些我就不扰你了,先回去了。」 徐令珠笑着想要起身送她,被她拦下了,便叫大丫鬟琼枝将人送了出去。 等到琼枝折回屋里的时候,就见着自家姑娘倚在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打起哈欠来。 琼枝笑着上前:「说了一会儿子话,姑娘可是累了,要歇一歇?」 徐令珠摇了摇头:「扶我起来吧,这会儿子睡了,晚上又睡不着了。」 琼枝点了点头,替她穿上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扶着她走到软塌前坐下,又有丫鬟上了茶来。 上好的顾渚紫茶,形状像是朵朵兰花,翠绿的颜色,清澈又明亮的汤色,闻起来香气扑鼻。 琼枝见她盯着手中的茶,小声开口道:「姑娘,这是上个月四少爷派人送来的。」 「奴婢打听过了,这顾渚紫茶乃是贡茶,老爷不过得了三两,给了四少爷二两,四少爷全都拿给姑娘了。」 琼枝观察着自家姑娘的神色,见她眉宇间并没有恼色,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四少爷说,姑娘便是恼了她,也不该生气和自个儿身子过不去。等他回来,亲自来和姑娘赔罪。」 徐令珠听着,不知不觉咬住了下唇,眼底氤氲。 前世这个时候她因着徐幼珠几句话就觉着他不敬嫡母,和他闹着别扭。 他说她不明是非,活该被徐幼珠玩弄在掌心,被人欺负。 她记得听了这话她恼怒的很,情绪激动伸手就将他推倒在地上。 她生起气来的样子一定震住了他,不然他怎么那样诧异的看着自己。 如今想来,她的恼怒不过是被戳中了伤心处,又不敢承认罢了。 她仗着他对她的疼爱,任性了不止一次。 前世她被贵妃算计成了赵景叡的妾室时,他跪在明雍堂整整一天一夜求老太太做主。 他是那么傻,竟以为她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儿,老太太就会帮她。 其实她是知道的,那时贵妃如日中天,又诞下了三皇子,老太太就是再疼她,也不会为了她去触怒贵妃的。 其实这些道理他也是知道的吧,只是太过心疼她,不忍心她为人妾室。 后来,也是为她保护他,他竟私下里替赵景叡做事。 他那时已经是新科探花,入职翰林院,她也是偶然之下才知道自己这个兄长竟然一直在替赵景叡做事,亦帮他打探宫中的消息。 不知道她死了,他听到消息是不是很伤心。 好在那个时候赵景叡的身世已经被定王说出,成为了先皇后嫡出的太子。 跟着赵景叡这样的主上,兄长往后的路应该好走些吧。 徐令珠想着,心里闷闷的,难受得紧,片刻又强自按了下去。 她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了前世在定王府的事情来。 才刚想着,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丫鬟婆子忙不迭的请安声传了进来。 「给太太请安。」 太太?这个时候过来的,定是母亲孟氏了。 也对,徐幼珠遭了一场罪,她这当母亲的怎么会不来质问她呢? 徐令珠眼底划过一丝嘲讽,随即将手中的茶盏搁在身旁的檀木小方桌上,才刚站起身来,就见着孟氏一脸怒气从门外进来。 孟氏穿着一身杭绸对襟立领折枝花卉褙子,下头是湖绿色的八幅裙,倘若不是满脸的怒意,倒也算得上是美貌妇人。 徐令珠眼底微凉,上前一步,微微福了福身子:「给母亲请安。」 v第九章 重活一世面对孟氏,她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平静无波,若强要说有些什么,不过是觉着讽刺罢了。 前世这般的情景不知有多少回,以至于每每见着孟氏的时候她心里总有种不自觉的紧张和害怕。 到后来,兄长意身亡后,就又添了愧疚。而面对徐幼珠的时候,则是有一种自惭形秽和羡慕,羡慕她能得到孟氏真心的疼爱。 而她,本就是没人疼惜的。 是不是因为如此,她在委身于赵景叡为妾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的自怨自艾,甚至觉着逃开这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宁寿侯府,逃开孟氏,也是不幸中的一种幸运呢。 到底,孟氏将她伤的太深了,她所求不多,而她吝啬到一点儿都不肯施舍她。 她无数次想过,当初姨母算计她的时候,孟氏到底知不知情呢? 这个答案,她到死都没问过。 徐令珠有些走神,并未看到孟氏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叫起,径直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 等回过神来,才直起身来,转头吩咐一旁的如宣去上茶。 不等孟氏开口,徐令珠便出声道: 「母亲这么急冲冲的,可是五妹妹说了什么话惹得母亲不快了,若是如此,女儿少不得要告诉祖母,好叫祖母找个人来教导她规矩,也不枉女儿在病中还去祖母跟前儿替五妹妹求了情。」 短短几句话,就将孟氏嘴里的话给堵住了。 孟氏胸口堵着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视线落在面前的徐令珠身上,眼底露出几分狐疑来。 只一日未见,自己这个女儿,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平日里,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伶牙俐齿,短短一句话就将人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这模样,分明和那老太婆有几分相似。 孟氏心底想着,脸上的厌恶愈发多了几分,出声呵斥道:「胡说什么!你看你哪里有当人姐姐的样子,你当我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氏虽极为厌恶徐令珠这个女儿,却顾忌着身份不好说太多恶言恶语,只将矛头转到了一旁的大丫鬟琼枝身上。 「你这贱婢,还不跪下!」 琼枝目光微变,愣了一下,直直跪在了地上,只是她的脊背挺直,竟没开口求饶。 孟氏如何能不恼怒,对着一旁的方嬷嬷道:「给我掌嘴,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奴才!」 「等明儿叫了人牙子进来,将人领走,免得日后再挑唆主子们,闹的家宅不宁,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方嬷嬷听了,便走上前来,还未抬手,就被一旁的徐令珠挡在了身前。 徐令珠目光冷冷,直直看着方嬷嬷,虽一句话未说,却叫方嬷嬷后背一凉,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孟氏却早已脸色铁青,她身为二房的太太,竟然连个下作的奴才都收拾不得了? 「放肆!你竟敢……」 徐令珠转过身来,淡淡问道:「敢问母亲,琼枝犯了何错?」 「你不知道?若不是她在老太太面前挑唆,幼珠能遭这么大的罪?」 徐令珠挑了挑眉,却是轻笑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讽刺:「母亲误会了,琼枝是见女儿生病,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才去明雍堂告假的。祖母问其缘由,她如实回禀,何错之有?难道女儿生病,还要费尽心思瞒着府里上上下下才是正理。」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可退一步,步步退,她知道退无可退是什么滋味。她哪怕退上一万步,都换不来孟氏的一分疼爱。 这一世,她又何必再退。 方嬷嬷在一旁,只看这架势,就知道四姑娘是不依不饶,连太太也讨不了好了。虽她不知怎么短短一夜间四姑娘就变得这般厉害了,却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叫老爷晓得了,又责怪太太。 这事若是能瞒下来,还是不叫老爷晓得为好。 如今老爷冷落太太偏宠一个简姨娘,太太处境本就不好,倘若因着这回的事情又迁怒到太太身上,那可如何是好。 于是,方嬷嬷便上前,带着笑意道:「姑娘说笑了,太太不是这个意思,太太是担心五姑娘,想着您和五姑娘的姐妹情谊,万万不能叫一件小事给影响了。」 「太太心里头,哪能不关心姑娘呢?所谓关心则乱,正是这个意思。」 方嬷嬷平日里最会说话,孟氏也清楚自己对这个亲生的女儿有多忽视,正被堵住了不知如何反驳,见方嬷嬷递过台阶来,便胡乱嗯了一声,冷冷对着跪在下头的琼枝道:「往后好生伺候姑娘,若再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闹得阖府不宁,看我怎么处置你!」 说完这话,就起身朝门外走去。 方嬷嬷看了一眼徐令珠,忙跟着走了出去。 见着孟氏和方嬷嬷走出了院子,如宣才红着眼道:「太太也太偏心了些,惯会责怪姑娘。若不是姑娘今个儿厉害,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和琼枝同是屋里的大丫鬟,虽平日里得几分脸面,可遇上这种事情心里哪里能不害怕。 说句实在话,方才太太发作,她心里是一万个紧张,害怕自家姑娘和往日里一样只会认错求情,被太太拿捏住,真叫了人牙子进来将琼枝给发卖了。 这有一就有二,往后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莫不是都落得和琼枝一样的下场? 她才刚开口,就被曲嬷嬷一个眼神止住了,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继续说下去。 要她说,姑娘就是要厉害些才好,不然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了这院里的奴婢婆子们。 v第十章 长此以往,哪个敢说一句忠心的话。 「奴婢去给琼枝姐姐拿药。」如宣嘴唇嗫嗫,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见着如宣,琼枝忍着膝盖上的痛福了福身子谢道:「多谢姑娘在太太面前维护奴婢。」 琼枝此时脖颈后面湿漉漉冰冷一片,方才说不怕是假的,倘若不是姑娘,她这会儿怕是……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想也觉后怕不已。 徐令珠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快别这样,你我主仆,本就是应该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徐令珠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这些年苦了你和曲嬷嬷了,往后再不会了。」 琼枝和曲嬷嬷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彼此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欣慰二字。 经此一事,她二人总算是能放下心来了。 姑娘自己肯立起来,就比什么都强。 一会儿工夫,如宣就拿了药膏来,琼枝不肯在房间里上药,怕屋子里有味儿冲着自家姑娘,便和如宣一块儿回了下房。 屋子里只剩下徐令珠和曲嬷嬷两个人。 曲嬷嬷扶着徐令珠到软塌前坐了下来,又端了一盏茶递到她手中,嘴里才道:「太太这一回去,往后怕更不喜姑娘了。」 徐令珠抿唇,和曲嬷嬷道:「嬷嬷不必担心,还有老太太在呢。」 曲嬷嬷点了点头:「幸好老太太肯护着姑娘。只是,姑娘往日处处迁就着五姑娘,时时讨好着太太,这一下子变了,怕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话。」 「这人啊软弱了不好,可若是太厉害了……」 曲嬷嬷没将话说完,徐令珠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话说了下去:「我知道,正所谓人言可畏,她到底是我的生母,我不会真的撕破脸面,落个跋扈不孝,容不得幼妹的名声的。」 听着这话,曲嬷嬷就知道自家姑娘心中是有数的,这会儿才彻底放下心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又伺候着自家姑娘梳洗妥当,安置下来。 孟氏往休宁院闹了一场,还要发作琼枝将她发卖出去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娄嬷嬷一边伺候着老太太卸下头上的珠钗,一边说道:「二太太气性也太大了些,那琼枝可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二太太真真是不将老太太放在眼里。 老太太听了,只说道:「她是什么性子,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 「气性上来了,怕是我这个婆婆都敢骂。」 「这倒不至于。」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她这出身再好,这性子一天不改,一天讨不了好。我听说,她这些日子时常叫简姨娘去立规矩,可有这么回事?」 娄嬷嬷点了点头,「这满府上下谁不晓得,只那简姨娘也是个能忍的,竟没在二老爷跟前儿透漏半分。」 「她沉得住气,往后是有造化的。」 简姨娘原先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性子最是稳重小心。 「老太太说的是,二老爷和二太太是一日日离了心了。依老奴看,这往后啊四姑娘是吃不了亏了,老太太也不必跟着担心了。」 老太太坐在梳妆镜前,轻轻叹了口气:「这日子还长着呢,孟氏什么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盼着她真能立起来,也不枉我带了她这一场。」 娄嬷嬷听了没有接话,这府里人人都知道四姑娘幼时是养在老太太跟前儿的,只那一年三少爷意外去了,二老爷才将人接回二房去。这些年,四姑娘因着愧疚不知遭了多少罪,老太太看着岂能不心疼,平日里也不是没劝过四姑娘,或是训斥过二太太。 可这两个人,一个满心愧疚想要讨好,一个满心厌恶想着解气,哪里能劝得动。 到后来,四姑娘的性子慢慢也变了,甚至为着讨好孟氏和老太太也渐渐疏远起来。 如今四姑娘能够想清楚,她只有觉着好的。只是,老太太说的也没错,这住在一个府里,孟氏又是惯会拿捏折腾人的,往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饶是老太太肯护着,一个「孝」字压下来,四姑娘少不得还是要受些委屈的。 娄嬷嬷服侍着老太太歇下,又退了出去,交代两个值夜的大丫鬟进去伺候。 许是心里有事,徐令珠睡的很浅,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 她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心思杂乱,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想她如何讨好孟氏,如何纵着徐幼珠叫她欺辱自己,如何被孟氏一次次伤了心,如何被舅母嫌弃,被姨母算计,最后入了定王府成了赵景叡的妾室。 安国公府牵连到科举弊案中,外祖一家全都受了牵连,贵妃被废打入冷宫。 赵景叡归宗,被封为太子,皇上亲指了裴如沁为太子正妃。 后来,她无意中替他喝下了那碗莲子羹,毒发身亡。 这一件件事情,好像在眼前一般,叫她整颗心都纠了起来。 可有时候她又觉着那是一场梦,如今只是梦醒了,梦中那些场景从未发生过。 徐令珠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困意席卷,不自觉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琼枝掀起帘子进来的时候,就见着自家姑娘侧卧在床榻上,睡的香甜。 v第十一章 她微微笑了笑,灵巧的将帐子搭在挂钩上,随后才轻声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听到琼枝的声音,徐令珠有一瞬间的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是了,她如今回到了宁寿侯府,并非是在太子东宫。 她揉了揉眼睛,由着琼枝扶着坐起身来,就着琼枝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温水,才穿了鞋子下了地。 如宣捧着水盆进来,亲自伺候着徐令珠梳洗打扮,梳了双丫髻,缀了两朵玉兰珠花,身上则是一件粉红桃花回纹如意云头褙子,下头是八幅湘裙。 「姑娘一会儿是去明雍堂,还是先去澜院给太太请安,然后随太太一块儿去明雍堂?」如宣出声问道。 「先去澜院吧,昨个儿五妹妹受了罪,我这当姐姐的也该去看看她,免得母亲又怪罪我。」徐令珠想了想,又转头对如宣吩咐:「一会儿记着将那祛淤的琼玉膏拿上一瓶。」 如宣应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捧了一只描金多宝药箱出来,从里头拿了一个白玉药瓶,装在了小巧的檀木盒子里。 徐令珠用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才带着如宣去了孟氏所住的澜院。 她到的时候,简姨娘正站在院子里,屋里头隐隐透着一个身影,徐令珠知道,里头的乃是三姐姐徐玉珠。 孟氏向来容不得妾室,平日里惯会折腾简姨娘,虽说如此,却也不想叫人觉着她苛待妾室所生的孩子,所以在明面儿上还是肯给徐玉珠这个庶出的女儿几分颜面的。如若不然,徐玉珠就该陪着简姨娘站在这院子里等着了。 只是,三姐姐本就是从简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孟氏这般作践简姨娘,三姐姐心里能好受才怪了。 见着徐令珠进来,简姨娘露出笑意来,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道了声:「四姑娘。」 徐令珠侧身避了避,只受了她半礼。落在简姨娘眼中,心中自是觉着熨帖。 孟氏那样的性子,怎么会生出四姑娘这样温顺的女儿来。 昨个儿四姑娘跟前儿的人到明雍堂告状,怕也是被孟氏逼得无可奈何了吧。 也是,明明都是嫡出的姑娘,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他们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了,难怪四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琼枝拼了命也要闹到老太太面前。 立在廊庑下的丫鬟见着徐令珠进来,自然不敢怠慢,忙进去禀告了。 如今这澜院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四姑娘性子和往日里不一样了,惹急了连方嬷嬷和太太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是她们呢。 只片刻功夫,那丫鬟就从屋里出来了。 「太太叫姑娘进去。」 徐令珠并不知经过昨日自己厉害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只跟着那丫鬟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便闻到屋子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徐令珠轻轻嗅了嗅,闻出里头有归尾、丹皮、酒军、姜皮,乃是活血化瘀,用于调气疏肝的方子。 她微微挑了挑眉,知道昨个儿孟氏定然是生了好大一通气。 只是如今,她气是不气她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只缓步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了声:「给母亲请安。」 徐玉珠坐在侧边的绣墩上陪着孟氏说话,见着徐令珠进来,便从坐上站起身来。 孟氏见着她进来,眉宇间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厌恶来,许久才淡淡道:「起来吧,你过来做什么。」 孟氏言语清冷,透着几分不喜,若放在往日徐令珠定是心中酸涩,眼圈通红,而如今,却是半分感觉都无,只平平回道:「女儿过来一来是给母亲请安,二来想着一会儿去看看五妹妹。女儿那里有一瓶琼玉膏,是上回外祖母给的,最是出血化瘀,正好拿来给五妹妹用。」 她的话音刚落,孟氏的一股气便从丹田蹿了上来,不等她开口,徐令珠又道:「女儿知道五妹妹那里定是有极好的药,只我觉着还是去一趟为好,省的五妹妹心里怪我,白白伤了我二人的姐妹情分,也叫外人看了笑话。」 孟氏又一回感觉到徐令珠的伶牙俐齿,这短短几句话,竟将事情全都归结到了徐幼珠的身上,那意思便是说,我如今想要去看,若是母亲不准,或是妹妹怪我,那就是你们伤了这姐妹情分,便是叫外人看了笑话,也不是我这当姐姐的错。 孟氏一时恼一时觉着奇怪,难不成往日徐令珠乖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好半天才丢下一句话来:「你且去看吧。」 说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玉珠,道:「你也跟着一块儿去,你五妹妹心情不好,你也看顾着她些。」 这话明显就是怕徐令珠这个当姐姐的欺负了幼妹了,徐玉珠夹在中间,早就习惯了,倒也不觉着难做,当下便应了一声是。 有丫鬟领着二人去了徐幼珠所住的如意院。 徐幼珠昨个儿被老太太罚跪,膝盖上黑青了好大一片,连路都走不了了。昨晚哭哭闹闹一直到大半夜才睡下,今早自然是没起来。 徐令珠和徐玉珠两个人到的时候,她才刚醒来一会儿,听着丫鬟说四姑娘来看她了,当下脸上就露出一种恼怒来,将手中的药碗砸在地上,生气道:「叫她回去,我才不要她来看我,当我不知道她是来看我笑话的!」 「她是哪门子的姐姐,根本就是她故意在老太太面前害我的。」 徐幼珠心里存着气,自然是想叫外面的徐令珠听见的,所以声音异常的响亮。 领着二人一块儿来的是孟氏身边的大丫鬟秋容,听着这声音,她心下一紧,连忙掀起帘子进去劝了。 「姑娘,姑娘小声些,别再闹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又责罚你。」 「姑娘听奴婢一句劝,四姑娘是过来送药的,姑娘见上一见,拿了药也就了事了,万不好再弄出什么事情了。」 见着徐幼珠还不听话,秋容连忙又道:「再说,这事情若是叫老爷知道了,老爷又要训斥姑娘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到了徐幼珠的心坎儿上,这府里上上下下她谁都不怕,甚至连老太太都不大放在心上,唯一畏惧的一个人就是父亲徐宗传了。 她自小不得父亲喜欢,比不得徐令珠,父亲向来都疼惜她。 倘若叫父亲知道她这些年做的事情,怕是饶不了她。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v第十二章 秋容瞧着徐幼珠的脸色,就知道她是默许了,忙叫人收拾了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才又出了屋子将徐令珠和徐玉珠请了进来。 徐幼珠见着二人进来,脸色依旧不佳,看了徐令珠递过来的药后,眸子里更是多了几分不快。 这琼玉膏她是晓得的,乃是前些日子外祖母给徐令珠的。 那日她不过是不小心抓破了徐令珠的手背,就被外祖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严厉的训斥了一番,后来,外祖母还专门叫表哥拿了这琼玉膏送过来,弄的府里人人都知道是她伤了徐令珠。 明明,明明她才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外祖母就只会偏着徐令珠。 「难为四姐送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徐幼珠带着几分冷意道,「收起来吧。」 徐幼珠的冷淡叫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起来,秋容心下一紧,下意识朝徐令珠看去。 徐令珠像是丝毫不生气似的弯了弯唇角:「那妹妹好生养着吧,我和你三姐姐去给祖母请安了。」 说着,二人就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姑娘若是累了,就再躺一会儿吧。」大丫鬟碧娆怕她气着自个儿的身子,小声道。 「这琼玉膏用来治伤是极好的,奴婢替姑娘……」 碧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幼珠扬手打了一个巴掌,身子一晃悠,手中的白玉药瓶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撒的满地都是。 碧娆一手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眼睛里早噙了泪水,只不敢掉下来,怕愈发惹得自家姑娘生气。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人人都屏气凝神,生怕惹了徐幼珠的嫌,白白挨一顿嘴巴。 丫鬟柳眉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愈发觉着要求了祖母,叫祖母想法子将她调开这如意院。 哪怕伺候府里其他的姑娘,也比在五姑娘这里要好。 碧娆是体面,可这般的体面她可不想要。 徐令珠已经走出了院子,自然并不知屋里的情形。即便知道,也不过是微微摇头。 孟氏将徐幼珠养成这般骄纵的性子,如今她有多蛮横,往后的日子便有多难过。毕竟,她并非孟氏亲生,失了嫡出姑娘的身份,她又有多尊贵呢? 徐令珠才去了老太太屋里一会儿,就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表少爷和表姑娘来了。 徐令珠一听就愣在了那里,她从没想过,这么快就会见到表哥孟绍卿和表妹孟月容。 老太太笑着朝她看了过来:「想来是专程为了你的生辰礼过来的,要我说,等明年咱们好好的张罗上一回,也叫府里热闹热闹,这些年也是委屈了你。」 自打三少爷去后,孟氏就非说是徐令珠这个女儿害死了儿子,所以这些年一到徐令珠生辰,府里上上下下都忌讳着。若说要过吧,徐令珠自己便没那个心思,况且为着不惹孟氏厌恶,自然也不好张罗。左右不过是在自己屋里摆上一桌,和曲嬷嬷、琼枝她们一块儿用了也算了事。 因着这,府里几个姑娘连同表姑娘表少爷都不好派人送生辰礼过来。 听着老太太的话,徐令珠微微摇了摇头:「待明年再说吧,方才去母亲那里,瞧母亲又有些头疼了,令珠不想再惹母亲生气了。」 她这话一出口,就愈发惹人怜惜了。屋子里一应婆子丫鬟,心里全都明白了,别看四姑娘昨个儿闹了那么一场,这心里呀,还是极孝顺的。 这不,一早就去给二太太请了安,听说还去了如意院探望了五姑娘,真真是一点儿错都没叫人挑出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随你吧。」 说话间,就见一个丫鬟领着表哥孟绍卿和表妹孟月容走了进来。 二人只差了两岁,不过孟绍卿比妹妹孟月容高出了一大截,许是因着是安国公府长房长孙的缘故,孟绍卿眉眼端素,身形挺拔,周身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而表妹孟月容,因着年岁小,性子是极为活泼散漫的,穿着一身杨桃色蝶纹褙子,下头是月华裙,举止投足间,皆是灵动。 二人行礼之后,对着老太太说明了来意,的确是为着给徐令珠送生辰礼来的。 老太太满脸笑意,问了府里老夫人身子可还好,一路过来可累得慌。 二人一一答过,老太太笑着道:「我就不拘着你们了,都去令丫头那里吧,叫小厨房备上几桌菜,府里姑娘少爷们都过去热闹热闹。」 老太太想了想,又道:「也不算是补过生辰,全当他们兄弟姊妹们聚上一聚。」 听老太太这样吩咐,下头的人自然应了下来。 大太太顾氏笑着站起身来:「那媳妇也过去准备准备,姑娘少爷们爱吃什么,都叫伺候的丫鬟们报上来,难得能这样热热闹闹的。」 老太太知道顾氏办事最为周全的,笑着点了点头:「你去吧。」 顾氏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 「你们也别站着了,都玩儿去吧。」 老太太一声吩咐,众人便从明雍堂出来,一块儿去了徐令珠所住的休宁院。 大少爷一早就出去了没在府上,来的有长房的二少爷徐铭换,二姑娘徐娴珠,二房的三姑娘徐玉珠,三房的六姑娘徐慧珠,加上表哥孟绍卿和表妹孟月容。 因着人少,总共就摆了一桌。 徐玉珠扯了扯徐令珠的袖子,小声道:「可要去问问五妹妹来不来?」 不等徐令珠开口,一旁的表妹孟月容便笑着问道:「三姐姐和四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也不说给咱们听听?」 孟月容在府中极为得宠,性子自然活脱些,想问什么张嘴就问出来了。 兄长孟绍卿皱眉看了她一眼,她才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嘴里却是不依不饶道:「我就是想知道嘛,我和四姐姐玩的最好,平日里四姐姐什么都不瞒我的。」 v第十三章 徐令珠听着,暗自失笑,伸出手来轻轻点了点她的头:「就你嘴甜。」 说着,才告诉她:「你三姐姐是问我要不要差人告诉你五姐姐一声,你五姐姐受了风寒身子骨有些不好,今个儿没能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知惊动她好是不好。」 虽然徐令珠这么说,听在孟月容耳中就不是这个意思了,她自然是听出了些别的味道。 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到底是出自安国公府,心思自然不比旁人差多少。听徐令珠这么一说,她就知道徐幼珠是有别的缘由不能来,只不过不好当着众人尤其是她和兄长的面说出来。 孟月容心下了然,也不好再问,只开口道:「那就吩咐小厨房做上几个五姐姐爱吃的菜送过去,五姐姐哪怕不能来心里也是高兴的。」 说这话的时候,孟月容言语间露出几分调笑的味道。 啧啧,她和徐幼珠向来是不对盘,这是两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的事情。平日里这样的热闹徐幼珠便是不想来,为着抢风头也会露面儿的。如今三姐姐和四姐姐都说她病了,多半是徐幼珠真有什么事情不便过来。 孟月容只稍稍想想,大抵上就猜出什么事了。 不是被老太太责骂了,就是被姑父训斥了,不好意思在人前露面了。 孟月容心里划过这个念头,瞧着精气神都和往日有几分不同的表姐徐令珠,心里就愈发觉着好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孟月容瞥了一眼表姐徐令珠,才想开口,就对上了兄长满是警告的目光,忙忍住心中的好奇,将话题转移开来:「三姐姐猜猜我和兄长送你什么生辰礼?」 这边,徐令珠当真依着孟月容的意思叫厨房做上几道菜送到如意院去。 瞧着孟月容狡黠的笑意,勾了勾唇角,想都没想就笑道:「你这么多心思,我可猜不出来。」 众人听着,俱是笑了,多半是在笑孟月容太过孩子气。 孟月容撇了撇嘴,带着几分羞恼对着兄长道:「兄长你看,三姐姐作弄我,你也不管管。」 她这话一出口,席间众人的面色都微微变了变,二姑娘徐娴珠眉目间更是露出几分落寞来,只很快就掩饰下去。 孟月容的言语并没有叫徐令珠有半分羞恼,反而是带了几分直白和坦荡道:「不知羞,你还叫表哥管我,我看最该管的那个人是你才是。」 「等下一回去给外祖母请安,我定叫外祖母好好管教你。」 听着徐令珠的话,孟绍卿眉头微微皱了皱,眼底带了几分诧异之色。 众人也本来是认准了孟月容说出那句话后,徐令珠定然是脸红害羞的,哪曾想她竟然这般坦荡。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安国公老夫人对徐令珠这个外孙女儿有多疼爱,简直恨不得捧在手心。以至于早早就生出了心思,想叫徐令珠这个外孙女儿当她的长孙媳妇。 这事情虽没正式提出来,可两家的长辈们心里头都是有数的,之前大太太顾氏不过一句玩笑话说起老夫人的意思来,就将在场的徐令珠闹了个脸红,不好意思见人了。这会儿表妹孟月容这般说笑,她竟像是什么都没听懂一样。 徐娴珠攥紧了手掌心,视线不着痕迹朝孟绍卿看去,见着他微微皱眉,眼中的笑意顿时便散了下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似乎是有顾忌似的又全都咽了下去。 经了这一小段插曲,席间的气氛到底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徐令珠心中了然,脸上却是挂着无辜的笑意,像是自己全然没注意到孟绍卿的目光似的。 她心里头咸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上辈子外祖母撮合她和表哥孟绍卿,她心里头也是愿意的。 前世因着她不得孟氏喜欢,外祖母就时常将她接到安国公府去住,有时候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说起来,她在安国公府待的日子也比得过在自己家里了。 表哥温文尔雅,性子端素,待她这个表妹也是极好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他,只是觉着若是嫁给表哥,府里的人和事都是熟悉的,往后在安国公府住着,有外祖母和舅母疼她,就能逃开府里这让人压抑的气氛,也能逃开孟氏了。 可笑的是,她在安国公府住了那么长时间,竟然一点儿都没发现舅母崔氏是那么的不喜欢她。不,说是不喜欢都轻了,她对她几乎是厌恶了。 是了,她那么小怎么会发现处处待她和母亲一般的舅母会觉着真的是自己害死了她的亲兄长,又不得生母疼爱,是个不祥之人。 这样的人,若是待在儿子身边,她定然睡不着觉。 她也没有发现舅母喜欢的是户部尚书府的沈姐姐。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沈姐姐前来做客,舅母都那么高兴。 怪不得每每外祖母提起她和表哥孟绍卿的婚事,舅母总是说她还小,不忍心叫她为人媳妇,恨不得将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多疼上几年。 正因为这般讨厌,舅母才替身为贵妃的姨母想了那个法子来算计定王府。 想着前世那一幕,那么多人看到她和赵景叡衣衫不整,她想要解释却是百口莫辩。 姨母,舅母都参与了其中,她唯一不敢细想的是母亲孟氏有没有参合其中。 她以为她会被乱棍打死,以为赵景叡会说是她勾引了他。只没有想到,赵景叡会说是他自己酒后失德,才调戏了她这个宁寿侯府二房嫡女。 那个时候皇上忌惮定王府,定王府处境不好,赵景叡正想法子自污,贵妃的手段虽拙劣他却顺水推舟。 似乎所有人都如意了,只有她,成了赵景叡的妾室,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了定王府,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轿子抬进定王府的那一刻,那般的屈辱和被人算计的难堪,她如今一想似乎那种感觉还如此清晰。 后来,再见着表哥孟绍卿时,他眼中的那丝轻视是那么的明显,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是了,她本来会是他的妻子,如今却自甘堕落为人妾室。 他是不是觉着她如果是个烈性的,就该一头撞死了。 v第十四章 可她偏偏觉着这样死了太不值当了,她没有错,为什么要她去死? 她只当是为了逃开宁寿侯府不得不付出代价罢了,虽然这代价重了些。 徐令珠目光淡然,侧着头微微笑着和一旁的孟月容说话,孟绍卿看了,脸上什么都不显,心里头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等到用完饭之后,姑娘少爷们便各自散了。 临走的时候,孟月容还想说什么,见着徐令珠看着自家兄长时平静中带着客气的表情,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和不解,最后只说了句:「表姐你得空求了老太太到我们府上住上一段时日,你不在,我和老祖宗都可想你了。」 徐令珠笑着点了点头,将二人送了出去,这才折回了屋里。 虽说不是补办生辰,可几个姑娘少爷都送了礼物,摆了满满一桌子。 曲嬷嬷亲自清点姑娘少爷们送来的礼物,手忙脚乱好一会儿工夫才清点完,转头吩咐如宣将东西都放到小库房,又借口给姑娘倒茶将琼枝给支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徐令珠和曲嬷嬷两个人。 徐令珠坐在软塌上,瞧着曲嬷嬷神色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嬷嬷想说什么就说吧。」 曲嬷嬷迟疑了一下,才上前道:「按理这些事情老奴不该说,只是不说老奴心里又不放心,就斗胆多嘴问上一句。」 「姑娘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令珠挑了挑眉:「什么怎么想的?」 曲嬷嬷愣了愣,才看清徐令珠眼中带着几分打趣的目光,当下又是气恼又是好笑道:「姑娘还顾得上打趣我这老婆子?还不是表少爷的事情。」 这些年老夫人的心思两府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在她心里头,是高兴自家姑娘嫁到安国公府去的,体面不说,单单说老夫人对姑娘的疼爱,就是旁的都比不上的。再者,表少爷温文尔雅性子极好,待姑娘这个妹妹也是体贴有加,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少不了姑娘的。表姑娘更是和自家姑娘玩的好。倘若日后嫁过去,这日子肯定是顺顺当当的。 只一点不好,就是舅太太…… 曲嬷嬷心里想着,就直接问道:「老奴斗胆问一句,姑娘想不想嫁给表少爷。」 她这话问的直接,却是不得不问。 徐令珠神色平静,没有小姑娘家被提及婚事的羞涩,细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曲嬷嬷一愣,她没有想到自家姑娘会直接不愿意。方才她瞧着姑娘对表少爷的态度,只觉着是不是表少爷和姑娘吵嘴了,姑娘才使小性子故意冷着表少爷。 如今一听,姑娘心里头竟是…… 曲嬷嬷张了张嘴,思忖了片刻才又问道:「姑娘往日里不是和表少爷玩的好,老奴瞧着姑娘对表少爷也不是不上心。」 对于这门亲事,曲嬷嬷私下里想过不知多少次。每次姑娘去安国公府小住的时候她都跟着过去,姑娘和表少爷是怎样相处的她也看的清清楚楚,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了。 怎生姑娘这一病,不仅性子和以往不一样了,就连以前对表少爷的心思也像是全然没有似的。 曲嬷嬷想问又不好问,怕自家姑娘是妄自菲薄,觉着自己配不上表少爷。 徐令珠瞧着曲嬷嬷脸上的神色,哪里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只开口说道:「嬷嬷不必多心,并非是嬷嬷想的那般。」 「虽说我不得母亲喜欢,却也是宁寿侯府嫡出的姑娘,岂会妄自菲薄,轻贱了自个儿。」 曲嬷嬷一听,更是诧异道:「既不是为着这个,那姑娘怎么好端端的……」 不等曲嬷嬷将话说完,徐令珠就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如今大了,想的周全些罢了。」 徐令珠一边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一边低声道:「这些年外祖母的心思你我都是知道的,原先只想着嫁到安国公府去,有外祖母舅母疼爱,和表哥又是青梅竹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脾性,和月容也处得来,没有什么不好的。如今大了,想法和之前就不一样了。不说舅母愿不愿意,只说我自己和表哥,本就是兄妹之情,做兄妹兴许能处得来,若是日后成了夫妻,那情景又是不一样的。」 她说罢,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道:「我是想逃开这让人憋闷的地方,却不想因着这,嫁到安国公府去。我如今也想好了,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我自己不往心里去,母亲冷言冷语又算得了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曲嬷嬷急声道:「可姑娘如今也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她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依着太太的性子,能给姑娘找什么样的人家,即便上头有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再者,太太毕竟是安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宫中又有贵妃娘娘在,老太太再想替姑娘做主,也不好硬拦着太太。倘若没有这门亲事,姑娘往后的亲事怕就难了。」 她说罢,略带着些惶恐道:「老奴是怕姑娘一时任性,到时候又后悔。」 曲嬷嬷说着,目光落在了徐令珠的身上。 徐令珠却仍是摇了摇头,坚持道:「这人活一世,总是要自己做决定的。既是这会儿做了决定,往后就不会后悔。」 徐令珠说着,心里头却是想着上辈子若是嫁到安国公府,她的下场怕就和月容表妹差不多。舅母在发送到教坊司的路上就咬舌自尽,月容虽活了下来,却是落入那烟花之地,从云端落到泥里,任人践踏。 那时候她恰巧遇到从教坊司逃出来,满身伤痕的她,还去求了赵景叡将月容救出那教坊司。 想起赵景叡,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若说恨,其实谈不上的,明明那只是姨母,舅母的一桩陷害,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叫她成为了他的妾室。他人虽然冷些,却也不曾真的将她当姨娘那般折辱。后来,他甚至还答应她将表妹月容从教坊司救出来,又给她换了其他的身份,能够抛开过往平安顺遂度过一生,每每想到这点,她心里头其实是感激他的。 日子一日日过去,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妾室的身份,只心里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 她不敢想,怕想了便不能活。 等到赵景叡归宗被封为太子,她听到府里那些人的议论,说是正妃裴如沁进了府中,定容不得她这个妾室,她心里头却是一点点害怕都没有。 该来的,总会来的。那个时候她甚至在想,若是裴氏能给她送来一碗药,她也会心甘情愿喝下去的。 后来,她真的死了,唯一不同的,是她阴差阳错竟然喝下了旁人给赵景叡下了毒的那碗莲子羹。 毒发的时候,她全身都痛,心里头却是无比轻松的,她一辈子都生活在苦涩中,不得已,不自由,现在终于是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了。 她到现在都记着赵景叡脸上的恐惧和慌乱,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她救了他一命,她这辈子也算是做过一件好事了,是不是也算是报答他救了表妹孟月容,又不曾将她像姨娘那般折辱的恩情呢。 他们之间,算是两清了。从此天人相隔,再无其他。 v第十五章 「姑娘。」 徐令珠目光散漫,思绪漂浮,显然是陷入了沉思,直到耳边响起曲嬷嬷带着几分担心的说话声,才回转过来。 还未开口,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见着丫鬟琼枝领着方嬷嬷从外头进来。 徐令珠挑了挑眉,心里觉着有些累,她自然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果然,方嬷嬷行礼之后便明了来意:「太太请姑娘过去一趟。」 徐令珠瞧着面带微笑的方嬷嬷,露出几分好奇的笑意来:「母亲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母亲听说表哥和表妹来给我送生辰礼,也想着送我什么好东西?」 「……」方嬷嬷一脸尴尬,此时心里头已经不诧异了,四姑娘若是个好说话的,五姑娘这会儿也不会在太太面前哭成个泪人了。 徐令珠面带微笑瞧着方嬷嬷,眸子里却是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冷意。 方嬷嬷脸色微变,有些委婉的说道:「是五姑娘在太太面前哭得厉害,太太想叫姑娘过去劝上一劝。」 说到此处,方嬷嬷更是陪着小心道:「老奴知道姑娘向来疼爱五姑娘,定不会由着五姑娘哭成个泪人也不管不问的。」 徐令珠听她这么说,哪里还能不明白,只开口道:「这是自然,嬷嬷在外头等上一等,我收拾收拾便过去。」 方嬷嬷听着,忙堆着笑道:「是,那就劳烦姑娘跑这一趟了。」说着便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 方嬷嬷刚一退下,琼枝就问道:「姑娘当真要去?奴婢瞧着太太怕是要质问姑娘。」 徐令珠听了,笑了笑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父亲可回府了没有?」 琼枝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个儿休沐,老爷一上午都在府里,并未出去。 琼枝点了点头,笑了笑:「奴婢定替姑娘办成此事。」 说起来,她伺候了姑娘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姑娘想要算计谁,她虽性子稳重,这会儿心里头也不免带了几分雀跃,她到底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一身才华毫无用处,也真真是浪费了。 琼枝转身退了出去,曲嬷嬷和如宣替自家姑娘换了一身粉红绣竹叶梅花领褙子,下头是月华裙,双丫髻上缀了两朵海棠珠花。 站在镜子前,真真是纤长静雅,温婉的叫人由不得生出几分怜惜来。 徐令珠去的时候,正见着徐幼珠坐在孟氏旁边,她的两眼通红,脸色有几分苍白,像是受尽了委屈,看起来分外的可怜。 不等她福下身子,孟氏就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给我跪下!」 听着孟氏的话,徐令珠神色带了几分怔然,她看了眼哭成泪人一样的徐幼珠,又看了眼坐在软榻上的孟氏,带着几分不解道:「不知女儿犯了什么错,惹得母亲这般动怒?」 孟氏冷哼一声,铁青着脸朝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提了个红漆雕花食盒过来,那食盒上下三层,放着三荤三素六个菜,还有一碗西湖莲子羹,都是平日里徐幼珠爱吃的。 孟氏重重拍了拍桌子,怒道:「你明明知道你妹妹心情不好,还使这些小动作刺激她,真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说着,就厉声道:「跪下!」 听着她的话,徐令珠却只福了福身子,道:「母亲息怒,可否听女儿解释一番。女儿知道五妹妹被老太太责罚了心情不好,只是今个儿这样的场面,若是单单落下了五妹妹,五妹妹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的。再者,这些菜式都是平日里五妹妹最喜欢吃的,大伯母也是知道的,所以叫厨房送了这些,并非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若是母亲强要说错,女儿就不知该怎么做才对了。」 徐令珠说完,便挺直了身子,眉眼中都带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委屈:「女儿知道母亲向来偏着五妹妹,知道再如何乖巧懂事都换不来您的一丝怜惜,所以并不敢奢望。可母亲若要这般诬陷女儿,女儿也是万万不能认的,我到底是宁寿侯府嫡出的姑娘,上头有祖母和父亲在,若是父亲在这里,想来也不会叫女儿这般辱没自己身份,自轻自贱的。」 「说的对!」徐令珠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满是威严的声音,来人径直进了屋子,从插屏后绕了进来。 徐令珠转过身去,不出意外见着的正是父亲徐宗传。 徐宗传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青色暗花纹直裰,头双束着玉冠,姿仪挺直,面上却是分外的严厉。 「女儿给父亲请安。」徐令珠眼圈微微一红,上前一步,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徐宗传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正色道:「起来吧,为父知道你受委屈了。」 说着,将目光转向坐在那里的孟氏:「若不是今日恰巧过来,我竟不知你如此苛待令丫头。」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冷意,不等孟氏辩解,就沉着脸对徐幼珠训斥道:「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欺辱你姐姐的,巧言令色,女不肖父,我怎会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徐宗传并未责罚徐幼珠,出口的话却叫孟氏和徐幼珠全都变了脸色。 孟氏脸色铁青,身子晃了晃,差点儿就要晕倒过去。 徐幼珠更是脸色惨白,眼泪簌簌往下掉,哽咽得叫了声:「父亲。」 女不肖父!父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嬷嬷瞧了眼孟氏,又瞧了瞧五姑娘徐幼珠,心里真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于是将求救的目光递向站在那里的徐令珠。 徐令珠见她如此,微微点了点头,上前开口道:「父亲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五妹妹还小,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叫母亲慢慢教就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礼仪总是不差的。」 她的声音温柔诚恳,宛若春风吹过,说到了人的心里去。徐宗传脸色稍缓和一些,不想徐幼珠却猛地冲上前来,用力将徐幼珠往后推去。 「我不要你假惺惺替我求情!你算什么东西!」 徐令珠没站住,就被她推倒在地上,手腕上的玉镯碰到地面立时就碎了,鲜血瞬时就流了出来。 徐令珠脸色惨白,隐忍着痛意,看着徐幼珠的目光带着满满的委屈和失望。 徐幼珠见着那鲜血,已是愣住,再看到父亲失望厌恶的目光时,更是口不择言道:「是她故意的,是她故意害我的。」 「够了!」 v第十六章 「来人,将这孽障押进祠堂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去看她。」徐宗传脸色铁青,对徐幼珠这个女儿满满都是失望,还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厌恶。 他知道这个女儿被孟氏养的骄纵任性,却不知竟是这般歹毒,竟然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下得了手。 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日后还不知变成什么样。 孟氏不明白明明是她质问徐令珠,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急忙上前拦住:「老爷,幼珠她还是个孩子,身上的病又没好,祠堂阴冷潮湿,她怎么受得住?」 徐宗传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她受不住?令丫头能受住的,她怎么会受不住?她不是处处都要占尽风头吗?」 孟氏脸色一僵,哪里不知徐宗传说的是三少爷不幸坠崖后,她迁怒徐令珠,叫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老太太看不过去将人接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不省人事了。 「这,这怎么能一样?」孟氏有些心虚,却是容不得别人责罚徐幼珠,这些年她将徐幼珠像眼珠子一般呵护着,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不等孟氏开口,外头就进来两个婆子,不容拒绝将徐幼珠架了出去。 「母亲,母亲救我!」 徐宗传抬起眼睛,对着孟氏冷声道:「令丫头到底是你的亲女,当娘的偏心也要有个度,别日后真闹得母女离心后悔也无用,才追悔莫及。」 这边,早有婆子拿了药箱替徐令珠包扎了手腕上的伤口,虽流了不少血,伤口却很浅,养几日也就好了。 才刚包扎好,徐令珠就听到父亲对孟氏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不知是诧异还是酸涩。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待她是极好的,只是她自己立不起来,满心想要讨好孟氏,父亲想要护着她,也是有心无力。 徐宗传说着,环视了一眼四周立着的丫鬟婆子,沉声道:「往后有谁对令丫头不敬,就叫了人牙子进来,全都发卖出去,有一个算一个。」 一时间,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奴才不敢!」 杀人不过头点地,孟氏心里咯噔一下,眼中满是错愕,脸上更是分外的难堪。 她哪里不知,徐宗传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得。他哪里是要发卖奴才,他分明是厌恶了她这个当家太太。 孟氏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头又是怒又是慌,正想开口,就被方嬷嬷拽住了。 徐宗传看了眼孟氏,眉目清冷,甩了甩袖子就朝门外走去。临走时,对着徐令珠道:「令丫头也回自己院里去吧。」 「是,女儿告退。」 徐令珠朝着孟氏福了福身子,就由丫鬟扶着出了屋子。 屋子里,孟氏气的脸色铁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他是故意拿我出气的!」 「他们一个两个的,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当家太太!」 「我出身安国公府,当年若不是母亲发话,怎么会嫁给他,若是魏……」 「太太慎言!」 方嬷嬷心里一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来,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下了,之后才开口道:「太太,这话万万不可说了,您如今是宁寿侯府的二房太太,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您忘了,魏国公府因罪满门抄斩,在您出嫁前就什么都不剩了。」 「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您都忘了不是?您能嫁到宁寿侯府,已经是老天在眷顾您了。」 当年太太还未出阁的时候,和魏国公府的长公子魏寿私相授受,将贴身的玉佩都送出去了。当年魏家败落,玉佩的事情才闹出来,老夫人气的要将太太送到庙里去。可京城上上下下这么多口舌,安国公府又出了个贵妃,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被人盯上的可能,再者太太是安国公府最小的女儿,老太太平日里最是疼爱的,也不忍心就此毁了小女儿这一辈子,于是便出此下策,将太太嫁到了宁寿侯府来。 这些年太太养尊处优,将往事都忘了,竟然还敢提起魏家来。 听着方嬷嬷的话,孟氏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惨白,她愣了愣,才失声痛哭道:「我心里苦啊,你是知道我的,我心里哪里能没有老爷。若不是他太过分,将一个婢生子记在我名下当作嫡出,我怎么会怪他?哥儿才去了不到一年,他怎么忍心这样戳我心窝子。」 方嬷嬷是知道孟氏心里的苦的,可这些年,她见着老爷对太太是有几分愧疚的,要不然,早就发作太太了,怎么会等到今日。 可这人呀,最经不得一次次的失望,太太这些年做的事情,老爷心里头定是有数的。 她这会儿心里头也后悔死了,怎么能为了宽慰太太,由着太太作践四姑娘。她不仅不劝,还跟着煽风点火。 倘若时间能回去,她一定不会蒙了心,做出这般的糊涂事来。 如今老爷罚五姑娘跪祠堂,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二老爷将五姑娘徐幼珠罚去跪祠堂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宁寿侯府。 「早说了五丫头性子骄纵,却也不想她竟这样厉害,当着二弟的面就敢推倒四丫头,真真不像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若是传出去,咱们宁寿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大太太顾氏言语间略带了几分讽刺,心里头也是气得慌。事情的缘由她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原来都是因着孟氏要责罚四姑娘。至于为何,竟然还牵扯到她这个当家太太身上了。 昨个儿表少爷和表姑娘到府里来,老太太说了叫姑娘少爷们到休宁院热闹热闹,叫厨房挑了姑娘少爷们爱吃的菜式送过去。她掌管府中中馈,自然少不得要上心些。送到如意院的菜式都是平日里五姑娘喜欢的,这姑娘少爷们都是知道的,怎能想到五姑娘不仅不领情,还挑唆说是四姑娘故意拿这些个菜来臊她,背地里定是将她受了老太太的责罚,不能露面的事情给说了出去。 这,这真是想都想不到!小姑娘家家的,心里头弯弯绕绕竟有这么多,如今就这么歹毒,往后长大了还不定怎么着。 顾氏心里头一百个看笑话的心思,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太过表露出来,只拿了阖府的名声来说嘴。 老太太靠在软榻上,满面寒霜,想来也没想到徐幼珠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来。 「当爹的管教女儿,就叫他管教去。」老太太厉声说了一句话,又对着身旁的顾氏吩咐道:「你叫人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了桂嬷嬷进府,等五丫头从祠堂里出来,请桂嬷嬷好好的教五丫头规矩,免得日后真真没了阖府的脸面。」 老太太一句话落下来,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心里明白老太太这回当真是要处置五姑娘了。 那桂嬷嬷是何人?原先可是在宫里调教那些个宫女的,礼仪规矩最是严谨,这京城里的姑娘小姐们虽然学规矩,却也甚少将桂嬷嬷请过来,不外乎是舍不得姑娘们受苦。当然,也有一些人家想要攀高枝儿,重金请了桂嬷嬷教自家姑娘规矩,说是遭一场罪,往后能有好造化也算是值当了。 v第十七章 顾氏愣了愣,却是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这原是老太太疼她,只是弟妹那里……」 孟氏向来将徐幼珠当眼珠子似的疼,哪里能叫徐幼珠受那般的折腾。可别前脚她请了桂嬷嬷进府,后脚孟氏一闹腾,不仅白白得罪了人,还叫桂嬷嬷看了他们宁寿侯府的笑话。 老太太脸色一沉:「她当娘的不好好管教,就叫我这当祖母的替她管!」 「她若要闹,我倒要去问问亲家老太太当年是怎么管教自己的女儿的。」 老太太的语气很是严厉,说着指了指身旁立着的一等丫鬟桂枝:「你去澜院一趟,就说我说的,她若是不应,我明个儿就请了亲家老太太过来,看看到底要怎么办!她若抹得开这张脸,我这老婆子也不要这脸面了!」 府里这么多糟心事,老太太只觉着有些头疼,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就这样办吧,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对了,你替我去看看令丫头,带些补品药材过去,再请个大夫到府里来。」 「小孩子家不上心,以为是小伤上了药就没事了,若不好好保养往后留了疤就不好了。她有娘和没有一个样,往后还要你这当大伯母的多照看些。」 老太太说的诚恳,显然是心里头替徐令珠这个孙女儿委屈,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怜惜谁都听了出来。 顾氏忙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老太太放心,媳妇晓得的。您也知道,我向来也是心疼令丫头的。」 见着老太太点头,顾氏才转身退下。 到了庑廊下,顾氏又吩咐平日里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挑云:「这两日老太太生了气,多照看着些,吃些清凉下火的东西,老太太到底岁数大了。」 挑云恭声应下,目送顾氏出了院子,才一路朝二太太所住的澜院去了。 休宁院 曲嬷嬷一边替徐令珠重新包扎了伤口,一边数落道:「姑娘要做样子怎样都可以,何必伤了自个儿。」 徐令珠听了曲嬷嬷好一番数落,才出声道:「是她过来推我,我不过顺势一倒,哪里想到这玉镯正好就碎了,早知道这样,今早就不戴这玉镯了。」 徐令珠佯装出几分委屈来:「嬷嬷不心疼我,反倒怪起我来了,我可不依。」 徐令珠撒娇的意味明显,曲嬷嬷听了,哪里还能说出数落的话来,扑哧一声笑道:「姑娘好歹也心疼心疼老奴吧,别叫老奴成日跟着提心吊胆的。」 她心里虽然觉着因着要老爷责罚五姑娘害的自家姑娘受了伤不值当,可见着眼前笑意盈盈像是打了胜仗一样的少女,如何还能怪罪的起来。 姑娘打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儿,言谈举止最是端庄稳当,后来三少爷出事,搬回二房来,又受了这些年的委屈,更是失了小姑娘家的天真可爱。 这会儿撒起娇来,透着几分天真和灵气,她自然就由着她去了。 一旁的丫鬟如宣听着曲嬷嬷的话,倒是一脸正色道:「奴婢倒觉着姑娘伤的正好,老爷若不是见姑娘受了伤,怕也不至于这般责罚五姑娘。这往后呀,在老爷心里头五姑娘怕是再也出不了头了。」 她的话音刚落,曲嬷嬷就低声训斥道:「胡说什么,姑娘们怎么也是你能编排的。这话可不许往外头说去,免得外人以为咱们姑娘这个当姐姐的不盼着五姑娘好。」 旁边,丫鬟琼枝也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如宣吐了吐舌头,动作利落的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罢了,奴婢是多说多错,为着不讨嫌,还是安安分分做事的好。」说着,端着托盘就转身出了屋子。 曲嬷嬷道:「你看她,说都不能说了?」 琼枝拉了拉曲嬷嬷的袖子,笑道:「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嬷嬷您还不晓得,左右没坏心就是了。」 徐幼珠也跟着点了点头,笑着道:「咱们院里呀有她在才热闹些,不然一个个都守着规矩,和闷葫芦一个样,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 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丫鬟婆子的请安声。 「大太太。」 徐令珠和琼枝都转过头去,正门的帘子撩开,只见大太太顾氏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大包小包拿着东西的婆子。 徐令珠一愣,随即想要站起身来,才刚动了动身子,就被顾氏拦住了。 「你坐着,身上有伤就别折腾了。」 话虽这么说,徐令珠身为晚辈,自然不好继续坐着,便站起身来,上前挽着顾氏的胳膊道:「大伯母疼我,我可不能不懂规矩,要不然错处多了,大伯母往后就不疼我了。」 徐令珠这话像是个孩子似的,顾氏听了,脸上的笑意愈发多了几分:「你呀,小时候养在老太太跟前跟个小大人似的,外人瞧着比你大姐姐还要有大家风范,如今也学会撒娇了,若是你大姐姐知道了定是不信的。」 顾氏所生的大姑娘徐佩珠前年嫁到了永平侯府,当了长房的孙媳妇,因着侯府老太太是今上的姑母承安大长公主,所以永平侯府在京城的地位非同一般,徐佩珠的身份水涨船高,在宁寿侯府几个姑娘里,算是头一个。 「伯母说笑了,我只是做样子而已,大姐姐才是真正的仪态端方,要不然怎么能当了承安大长公主的孙媳妇。」 徐令珠小小奉承一下,顾氏脸上的笑意愈发多了起来,看着徐令珠更是多了几分喜欢。 「你这孩子真真是可人疼,偏你那娘……」 顾氏说着,就将话题转移开来:「你祖母打算请了桂嬷嬷进府教你五妹妹规矩,好叫你五妹妹改改她的脾性。」 徐令珠听着,有些诧异,桂嬷嬷在京城的姑娘圈子里可是颇有名气的,她为人严谨,由她教出来的姑娘,礼仪风范和宫里头的贵人们也差不上多少去。 只是,与这名声一样有名气的是她的严厉。 徐令珠坐在那里,心里偷偷笑了笑,若真是如此,徐幼珠怕是有大苦头吃了。 心里虽这么想着,徐令珠面上却是露出几分担心来:「叫五妹妹收收性子是好的,只是母亲那里……」 「你放心,老太太这回是铁了心思要好好的管教五丫头,就是你娘也拦不住。」 当着徐令珠这个晚辈的面,顾氏自然不好将老太太的原话说出来。 v第十八章 徐令珠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也好,我和母亲都管不住她,若是桂嬷嬷能指点她一二,往后也不辱没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徐令珠说着,突然皱了皱眉,顾氏瞧着她的神情,忙问道:「可还疼的厉害?我叫人拿了帖子请了大夫进府,等会儿你再好好瞧瞧,可别大意了才好。」 「这些是补品和药材,你精心养着,老太太说了千万别留了疤痕才好。」顾氏指着一旁的两个婆子手中拿着的东西道。 不等徐令珠开口,一旁的丫鬟琼枝就笑道:「疼倒是其次,姑娘是心疼那玉镯子,这不才一回来就叫奴婢将那碎玉镯子给拿出去了,说是见一次疼一次,若是早知道如此,今早定不戴那镯子出去。」 顾氏一听,带着笑瞧着徐令珠脸上的神情,见她当真露出心疼可惜的表情来,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难为你这样喜欢那镯子,我那里还有一对和田玉镯,雕工精湛,纹饰也大气,等回头叫人给你拿了来。」 顾氏真心送,徐令珠也不拿捏,只笑道:「那侄女就先谢过大伯母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顾氏就起身告辞。 徐令珠亲自将顾氏送了出去,等回来时,对着琼枝笑道:「怪不得老太太原先最疼你,说你聪慧。」 琼枝笑着摇了摇头,不敢应承,心下却是想,从今个儿的事情来看,她再聪明也聪明不过自家姑娘去。 姑娘这一病,倒真真是连脾性都变了。 顾氏从休宁院出来,就一路回了自己所住的梧松院。 刚一进门,就见着二姑娘徐娴珠坐在软塌前,摆弄着手里的绣活,因着太过认真,竟是没听见顾氏进来,还是一旁的丫鬟矮了下去,道了声:「太太。」 徐娴珠听到说话声,这才抬起眼来,见着顾氏,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从软塌上站起身来,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见过母亲。」 顾氏朝软塌上看了一眼,脸上堆着笑拉着她坐了过去,「这是做什么呢?」 长房一共两个女儿,顾氏所生的嫡女徐佩珠嫁到了永平侯府,如今身边就留了庶出的二姑娘徐娴珠,乃是乔姨娘所生。乔姨娘原先是顾氏的陪房丫头,后来虽开了脸伺候了大老爷徐宗礼,平日里还是奉顾氏为主,日日过来伺候,只当自己还是丫鬟罢了。乔姨娘懂得分寸,顾氏对她所生的徐娴珠也真心疼爱几分。 「前个儿去看畹姐儿,见她喜欢这些颜色好看的,就想着绣些帕子什么的送过去,姐儿也高兴。」 徐娴珠所说的畹姐儿是大奶奶潘氏所生的女儿,也是长房的嫡长孙女儿,今年刚刚三岁,年龄虽小,却是个爱美的,见了好看的东西就喜欢。前几日徐娴珠去和嫂嫂潘氏说话,可巧叫她瞧见了手中绣了梅花的帕子,小姑娘喜欢的紧。 徐娴珠脸上带着笑,细细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出来。顾氏听着,脸上不自觉也带了几分笑意。 畹姐儿是她的第一个孙女儿,哪里有不疼的。 「难为你竟这般细心,不过也别累着自个儿,往后叫针线上的人做便是了。」顾氏心中熨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 「女儿当姑姑的心疼侄女,母亲还不让了?女儿可不依!」徐娴珠打趣道。 「行!行!好话都让你说尽了。」听徐娴珠这么说,顾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对着身旁的周嬷嬷道:「昨个儿贾婆子不是送了好几匹衣裳料子,你拿了过来,叫二姑娘挑上一些。」 「这眼见着就三月底了,天气也一日日暖和起来,姑娘们也该穿的鲜鲜亮亮的,瞧着也叫人高兴。」 周嬷嬷应了一声,就有小丫鬟去库房里拿了好几匹料子过来。有妆花缎、云凌锦、茜雪纱、素罗纱,还有两匹双宫绸,两匹鸭江绸。 徐娴珠挑了一匹玉兰色妆花缎,就不再挑了。 顾氏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烟霞色云凌锦:「小姑娘家穿鲜艳些才好。」说着,抬头看了看徐娴珠:「你如今也大了,亲事也就这两年,母亲给你好好挑挑,定不委屈了你。」 徐娴珠一愣,随即脸红的低下了头,眸子里却是闪过一丝不自然来。只因着低着头,没叫顾氏瞧见。 顾氏又指了边上一匹湖绿色的杭绸,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这个拿去给乔姨娘。」 顾氏忙了小半日,这会儿也有些乏了,不自觉拿手揉了揉太阳穴。 徐娴珠见着,便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母亲歇息,女儿房里还有事情,先告退了。」 见着顾氏点头,才转身从屋里退了出去。 徐娴珠带着自个儿的丫鬟出了梧松院,跟在身后的丫鬟素锦手中拿了好几匹布料。 徐娴珠一边想一边走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丫鬟素锦瞧着自家姑娘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听到太太说了姑娘的亲事来,也不知到底太太看中了哪家。 姑娘已经十四岁了,只比大姑娘小上一岁,按说大姑娘出嫁后太太就该张罗着姑娘的婚事,可这一年,太太似乎又没什么动静。这冷不丁说起姑娘的亲事来,她心里总觉着不大对劲。 再者,她日日跟在姑娘跟前儿,哪能不知道姑娘心里头藏着的是表少爷。 想着昨日席上姑娘偷偷看表少爷的模样,素锦心里头更是怕得很。这两府上下都知道四姑娘往后是要嫁给表少爷的,姑娘心里头再喜欢,能有什么用。若是透出一点点儿风声去,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素锦想着,暗暗下了决心劝劝自家姑娘,若是她劝不动,少不得要告诉了乔姨娘,叫乔姨娘来劝。 至于大太太,她自是瞒得死死的,一丁点儿都不敢叫大太太知道。 大太太虽对自家姑娘不错,不过她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若姑娘的心思被大太太知道了,铁定讨不了好。 素锦才刚想着,就见着自家姑娘转过身来,对着她道:「一会儿回去你拿些补品和药材,咱们去看看四妹妹。」 「四妹妹前几日病了,这会儿又伤了手腕,一家子姐妹,总该过去看看的。」 素锦有些奇怪,姑娘这话怎么倒像是在劝自个儿,她怎么听不明白。 她想着就朝自家姑娘看去,见着她脸色平静,就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当下就应了一声,和自家姑娘回了琉璃院。 v第十九章 休宁院 徐令珠正靠在软榻上看着书,就听着外头有丫鬟回禀,说是二姑娘来了。 才刚抬起眼来,就见着丫鬟撩起帘子,徐娴珠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丫鬟素锦,手里提着一个红绸包袱。 「二姐姐。」徐令珠放下手里的书,笑着迎上前来。 「听说你手腕受伤了,我来看看你。」徐娴珠笑着拉着她坐下,细细问了她的伤势,可疼得厉害不? 徐令珠摇了摇头,「姐姐不必挂心,只是看着厉害罢了,大夫也说了,一点儿皮外伤不碍事的,养几日就好了。」 徐娴珠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五妹妹也太冲动了些,一家子姐妹,何苦要闹到这个地步。」 徐令珠在旁听了,只点了点头,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了别的事情来。 小姑娘家聊的左右不过衣裳首饰,哪家的姑娘许了什么人家,哪家的姑娘在宴席上闹了笑话。 说了些闲话,徐娴珠就起身告辞。 见着二姐姐离开,徐令珠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平日里和二姐徐娴珠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对她的性子却是有几分了解的。她总觉着二姐姐除了探病,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她不说,她也不好问。 徐令珠不愿费心细想,就将此事放在了脑后,左右二姐姐真有什么事情,还会再来的。 徐家祠堂 徐幼珠穿着粉白色的褙子跪在祠堂的大理石地砖上,地下冰凉,时时有寒意直直钻进膝盖里,徐幼珠自小受尽疼宠,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 只挪了挪双腿,想要朝一边倒去,就听着「啪」的一声,一个身材壮实的婆子手里拿着戒尺打到了地上,冷声道:「姑娘规矩些,别叫老奴难做。」 这几个时辰里,徐幼珠身上挨了好几戒尺,若说之前还敢端着自己的身份,这会儿却是再也不敢了。 她心里委屈,眼泪不住往下落,却是只敢小声抽噎着,并不敢太过出声。 这般的处境,叫她将始作俑者徐令珠恨到了骨子里。 她死死咬着嘴唇,暗暗发誓今个儿受了的屈辱和委屈往后定要从她身上讨要回来。 不知过了过久,大约有一日的工夫,外头终于传来了零落的脚步声。 徐幼珠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存了几分希望,想着是不是母亲来救她了。 身边的赵婆子看了她一眼,朝外头走了出去,片刻才又回了祠堂,看着徐幼珠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老太太开恩,免了姑娘之后的罚跪,只姑娘记着,往后要好好学规矩才是。」 徐幼珠一边诧异,一边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想那死老婆子怎么会放过她。只想了想,就猜出大概是母亲的缘故。 这满府里,也只有母亲疼她了。 母亲是安国公府嫡出的,就是老太太也不得不忌惮几分。 她一边感伤,一边又觉着委屈得很,她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很用力,怎么就能将徐令珠推倒了。 明明是徐令珠害她,父亲却是一个字都不信她。 因着老太太开恩,没叫徐幼珠跪完后边儿的,就有婆子拿了担架来将人抬回了如意院。 自然又是一番折腾,丫鬟婆子们打水的打水,拿药的拿药,从孟氏这个二房太太到下头伺候的,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徐令珠翻了个身,还想再躺一会儿,就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姑娘,该起了,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徐令珠闭了闭眼,留恋般将头在被子里埋了一会儿,才翻开被子,坐起身来。 琼枝将帐子挂在了帐钩上,伺候着徐令珠起身,穿好衣裳。 不多时,就见着丫鬟如宣从外头进来,脚步轻快,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徐令珠奇怪,笑问道:「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如宣嘿嘿一笑,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凑到徐令珠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一旁的琼枝见了,只抿嘴笑道:「有什么事情还不能说给我听了,要这样藏着掖着。」 如宣似笑非笑看了琼枝一眼:「姐姐懂规矩,知道了要骂我的。」 琼枝听她这么一说,又瞧了瞧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就笃定道:「是五姑娘那里闹腾了吧。」 如宣一愣,面上便存了几分诧异:「我还没说呢,姐姐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早知道?」 琼枝微微一笑:「昨个儿老太太开恩叫人将五姑娘从祠堂抬了出去,约摸着这会儿人也该醒了,要跟着桂嬷嬷学规矩的事情怕是也瞒不住了。」 如宣听了就笑起来:「姐姐猜得不错,听说五姑娘闹腾的厉害,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还是太太动怒了,问她是愿意继续在祠堂跪着还是愿意跟着桂嬷嬷学规矩,仔细老爷知道了又要责罚,五姑娘这才消停了。」 「不过,往后怕是还有的闹腾。」 「桂嬷嬷什么时候来呢?」琼枝问道。 见终于有琼枝都不知道的,如宣脸上多了几分得意之色:「我打听了,是大后天。老太太说叫五姑娘养上几日,才能好好学规矩。」 v第二十章 徐令珠听了,微微摇了摇头,徐幼珠如何她都是不同情的,听她这样惨,她却觉着解气的很。 之后的半个月府里平静了许多,徐幼珠跟着桂嬷嬷学规矩,每日里除了来给老太太请安,其余时间并不露面。 转眼就到了四月里,这一日,徐令珠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回了休宁院,就见着丫鬟如宣道:「姑娘,四少爷回来了。」 徐令珠一听先是愣住,随即露出笑意来:「是吗,四哥哥可是先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怎么也没碰上?」 如宣回道:「想是一路奔波不好直接去拜见老太太,总要换身衣裳才是。」 徐令珠听了,点了点头。 四哥哥徐怀安送师傅回苏州,前前后后走了一个多月,一路上定是奔波劳累得很。 「四少爷平日里最疼姑娘,这一回从苏州回来定是给姑娘带了好些礼物,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如宣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琼枝瞧了她一眼,好笑道:「还不快做事,四少爷送姑娘什么也是你能编排的。」 琼枝说着,又对着徐令珠道:「姑娘也别干等着,奴婢想着四少爷过来要有好一会儿呢。拜见完老太太,也要去给太太请安呢。」 徐令珠点了点头,随口问起了这两日澜院的事情来。 琼枝回道:「奴婢叫人打听了,太太这几日心情不好,时常发作下头的人。昨个儿屋里的二等丫鬟翡翠不过失手打碎了一个茶杯,就好生生挨了二十板子。」 琼枝带着几分感慨道:「五姑娘被拘着学规矩,不曾想五姑娘这一学规矩,太太跟前儿伺候的人却也跟着遭了一场罪。如今太太房里,也就方嬷嬷和大丫鬟秋容还从容些。」 徐令珠听着并不意外,只心里也觉着太过了些:「母亲这样,只会叫下头的人寒了心。」 这话说到了琼枝的心坎儿里,可她到底是奴才,并不敢接这话,只将话题转移开来,「想来等五姑娘学完规矩了,在太太跟前儿陪着些,太太的心情也能好些。」 徐令珠却是摇了摇头,孟氏心中的火气虽是因着徐幼珠,却也并不全是。 她知道这些日子父亲一次也没在正院留宿过,府里也早有些流言蜚语,说是二老爷不给太太脸面,偏宠着简姨娘,简姨娘也厚道和气,若不是身份上差些,比孟氏这个当家太太也差不了多少去。 也不知这些个流言蜚语孟氏知不知道。 真如琼枝所言,孟氏心情不好,知道庶子回府,心中的不快更是多上几分,连见都不愿意见上一面。 方嬷嬷心里又是急,又是怕,不得不苦口婆心劝道:「太太好歹见上一见,也别叫人有了说头,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怕是又要生气了。」 听着方嬷嬷的话,孟氏心里头也有几分松动,实在因着这些日子徐宗礼一回也没宿在正院里。 按说她出自安国公府,身份摆在那里,徐宗礼就是再宠几个妾室,也万万越不过她去。可她心里头,却总也像堵着一块儿,有种压不住的担心。 孟氏点了点头,朝着外头道:「叫他进来吧。」 徐怀安在院子里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面色却依旧平静得很,甚至还有闲情瞅起院子里种着的荷包牡丹来,一点儿不像是被人怠慢的样子。 方嬷嬷出来的时候,就见着徐怀安盯着花坛里的一株荷包牡丹看得认真,远远一打量四少爷,一时就有些明白为何太太心里头这么不得劲儿了。 眼前的弱冠少年容貌俊秀,神情沉静,举止投足间自是令有一番气度,哪怕一句话不说站在那里,也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威严。 这哪里像是个庶出的婢生子? 说句实在话,如今的四少爷竟比当年太太嫡出的三少爷还要透着几分贵气。 「老奴见过四少爷。」方嬷嬷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太太知道今个儿少爷回府,心里头高兴,一早就等着呢。」 方嬷嬷随口就编起谎话来,徐怀安也不戳破,出声道:「多谢太太惦记。」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孟氏坐在软榻上,瞅着从外头走进来的这个庶子,心里头自是膈应得很,偏偏还得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 「儿子给太太请安。」 「起来吧,一路上可还好?」 「劳太太挂心,都还好。」 「可去过老太太那里了。」 「去过了。」 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冷场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孟氏看着庶子徐怀安,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如今也大了,想来一路上也平安,且去歇着吧。」 「是,儿子告退。」徐怀安应了一声,就转身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他一出去,方嬷嬷就出声道:「四少爷才回来,太太怎么也不留四少爷在这里吃顿饭,就是喝盏茶也好啊。」 这母子两个,真真是生疏的连个外人都不如。 「四少爷如今记在您名下,老奴多嘴说上一句,您就是心里再不愿意,好歹面子上的事情也要全了才是。」 随着方嬷嬷的话出口,孟氏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脸色铁青将手中的茶盏掷在了地上。 「你们一个个要逼死我才高兴?他一个婢生子,也配得上叫我一声母亲?老爷欺辱我,你们也跟着不把我这个当家太太放在眼里了?我看往后你当这个太太算了!」 方嬷嬷一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求饶道:「太太息怒,老奴全都是为着太太好,不敢有半点儿私心。」说着,重重往地上磕了几个头,不过几下子,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v第二十一章 方嬷嬷到底伺候了孟氏多年,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了,主仆之间自然有几分情分在,孟氏瞧她这样,脸上的怒意也去了几分,虚扶了一下,将人给扶了起来。 「我也不是冲你,我这是心里不得劲儿,你刚才也见到了,他一个庶子,竟然穿的那样好,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嫡公子。」 「想想我的章哥儿,怎么早早就去了,也不管我这个当娘的伤不伤心。当年他坠崖身亡,抬回来时尸骨都……」 「当年若不是我糊涂……」 孟氏说着,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 方嬷嬷却是有些诧异,这些年,太太甚少直接在她面前提起三少爷坠崖的事情来。这其中的缘由她是知道的,当年若不是太太一封信,装病叫三少爷提前回来,三少爷怕也不会出事。 当年太太听闻三少爷的同窗将贴身的丫鬟送给了三少爷,怕三少爷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坏了名声,就装病叫三少爷提早回来。 后来出了事,太太病糊涂了,一味将错处怪在四姑娘身上,非说三少爷是因着要给四姑娘过生辰才提早回来出了事。 她当时见太太病的厉害,铁定了心思要将罪名安在四姑娘身上,心里虽觉着不妥,到底也没说些什么。 这一来二去,满府的人都以为是因着四姑娘的缘故三少爷才坠落悬崖。 可这事情她们主仆二人是知道的,平日里只避讳着,太太也从不提起当年那件事来,她一个奴才更是不敢犯了这忌讳。 怎么今个儿突然…… 方嬷嬷只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些日子老爷冷淡太太,太太骤然见了四少爷,可不是要想自己嫡亲的儿子了。太太心里头,怕是难受的很。 方嬷嬷琢磨着,这倒是个好机会来劝太太。 「太太别伤心,事情过了这么些年了,太太也想开些吧。」 「太太今个儿既提起了三少爷,有些话老奴今个儿就是拼了一死也要劝了太太。」方嬷嬷说着,又郑重其事跪在了距离孟氏一步远的地方。 孟氏脸上露出几分惊愕来,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太太,当年的事情是怎样太太和老奴都是清楚的。这些年,太太和老奴其实都错了。」 「这些日子老奴琢磨来琢磨去,想着太太如今的处境,心里头真真是后悔,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刮子。老夫人叫老奴跟着来伺候太太,提点太太,老奴却是不仅没劝太太,还累的太太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当年太太病糊涂了,懦弱之下不敢承担责任就将罪过推给了年幼的四姑娘,当时,老奴就应该拦着太太的。」 孟氏一口气憋在胸口,瞬间就要爆发出来,猛的一拍桌子:「大胆!你说什么!满口胡言!」 当年那件事情是她心里不能触碰之所在,她是想也不敢想,甚至这些年,她连私下里想想章哥儿都不敢,每每想起,夜里总会做梦,梦到章哥儿满身是血,问她为什么要谎称自己病了叫他急着赶回来,害他送了性命,还怪她为什么将罪责都推在自己嫡亲的女儿身上。 这一回,方嬷嬷却是毫无畏惧直直对着孟氏,「老奴斗胆,求太太听老奴将话说完,再处罚老奴。」 「太太难道不明白您如今的处境?您不得老爷恩宠,老太太也未见得有多喜欢您,嫡亲的女儿一个被您苛待,彼此生疏,您放在心坎儿上疼宠的五姑娘却是肆意任性,惹得满府不喜。四少爷虽记在您名下,如今母子之间却比外人还不如。太太,您想想老爷大半个月都未踏进这澜院,您心里头还不明白您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吗?」 方嬷嬷拼死说完,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任凭孟氏发落。 孟氏先是恼怒,听到后来却是目光空洞,脸色变得惨白起来,浑身颤抖,晃了晃身子,竟是晕倒过去了。 休宁院 徐令珠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才看到一半,便听得外头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丫鬟如宣进来回禀道:「姑娘,四少爷来了。」 徐令珠才刚抬起头,就见着身着一身淡青色杭绸直裰的少年从门外进来,眉目俊秀,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哥哥。」徐令珠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书从软塌上下来。 「哥哥走了一个多月,有些瘦了,可是身边的人没照顾好。」虽然只短短一个多月,可对于徐令珠来说,却已经是很久很久没和兄长见面了,面对徐怀安这个兄长的时候,心里头并非没有一丝不自在。 徐怀安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也瘦了,定不是身边人的错,是你自己没照顾好自己。」 徐令珠一愣,随即眼圈一红。 「哥哥知道了?」瞧着兄长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怜惜之色,她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前些日子被孟氏责罚,又因此生病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徐怀安点了点头:「方才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身边的娄嬷嬷提了一句,虽没有细说,我也猜的差不多了。」 「你呀,真真不叫人省心。」 「不过,我也打听到咱们令儿一病之后,也变厉害了。」 徐怀安说着,若有所思看着她,目光里存了几分打量之意。 徐令珠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只好将话题转移开来:「哥哥去南边儿可给我带什么礼物了没?没有的话我可不依!」 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徐怀安向来极宠她,便也不再追问了。 临走前妹妹还怪他挑拨她和孟氏的关系,兄妹俩还因此闹了别扭,如今看来,小丫头也有开窍的时候。 「还能少了你的。」徐怀安弯了弯唇角,转头扬声道:「将礼物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着一个身着蓝衫的小厮从门外进来,眉清目秀,额头上留了一道月牙痕迹的疤,却也并不骇人。 这小厮就是打小服侍徐怀安的下人,名叫阿顺,看着人很机灵,实际上是个最实心不过的。他头上的疤也是幼时为了护着主子被人拿石头打伤的。 「奴才给姑娘请安。」阿顺嘴里道了安,然后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 徐令珠先打开其中一个,是一个黑漆描金琴式墨盒,精巧别致,上头描金落款「檀阁」二字。 v第二十二章 「我记着你有一方琴式墨,正好拿了这个来装,才有雅趣。」徐怀安在一旁开口道。 徐令珠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将另外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是四个鼻烟壶。小巧精致,造型各异,分别拿玛瑙、翡翠、晶石、掐丝珐琅制成,这样的东西,自然讨小姑娘家的喜欢。 「你叫下头的丫鬟拿烟叶去了茎,再磨成粉,发酵之后加上素日里喜欢用的香料,装到里头就可以了。若是不方便,往外头去买也好,我顺便带了玉兰和桂花味道的,你闻闻看。」徐怀安指着旁边掐丝珐琅和翡翠鼻烟壶道。 徐令珠小心拿起来,揭开盖子,凑到鼻子前轻轻一闻,果然是一个是玉兰花的味道,一个是桂花味。 徐令珠笑嘻嘻道:「哥哥这般会送礼物,往后定能讨了嫂嫂欢心。」 被徐令珠这般打趣,徐怀安也不恼,只笑道:「往后你有了嫂嫂,这东西就再没你的份儿了。」 徐令珠佯装恼怒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心中却是忍不住有些酸涩,前世到她死时四哥哥都没有娶妻。 曲嬷嬷在一旁瞧着,笑着摇了摇头,四少爷素来稳重,也就是在自家姑娘跟前儿才露出几分真性情来。 正想着,就瞅着门口一个小丫鬟一脸着急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样子。 曲嬷嬷心里一思索便走了过去,打起帘子出了外头。 「姑娘少爷都在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曲嬷嬷出声问道。 这丫鬟是休宁院的三等丫鬟名叫春桃的,平日里并不进屋伺候。 春桃迟疑了一下,才将曲嬷嬷拉到一边儿,低声嘀咕了一会儿。 「当真?」曲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来。 「这样的事情奴婢怎么敢胡乱编排,是太太屋里翡翠的说的,她前日惹了太太发怒,降成了三等丫鬟,心里也委屈得很,奴婢和她原先有过交情,她才和我说了,还叫我莫要声张。我虽应下了心里头总觉着不放心,才来讨嬷嬷示下,这事情可要告诉姑娘。」 曲嬷嬷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忙吧,我自有主意。」说着,便打起帘子进了屋里。 徐令珠正听徐怀安说着苏州的事情,瞧着曲嬷嬷进来脸上有些怪怪的,忍不住出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曲嬷嬷瞧了瞧边上坐着的徐怀安,又瞅了瞅自家姑娘,迟疑了一下,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徐令珠听完后愣了一下:「太太晕倒过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一旁坐着的徐怀安却是微微挑了挑眉,眼底多了几许深意。 太太?徐怀安觉着有些奇怪,素日里人前人后徐令珠都是叫孟氏一声母亲的。即便发生了前些日子的事情,也不至于一下子连母亲都不叫了。 徐怀安不自觉打量着妹妹徐幼珠,虽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着她和往日里不大一样了。 可面前的少女,眉目如旧,只眉宇间没有了往日的委屈和愁绪,多了几分舒坦和从容,明明还是他最为疼爱的那个妹妹。 徐怀安不禁觉着是自己多想了,他平日里揣测人心,真真是到骨子里去了。 「是太太屋里的翡翠私下里和春桃说的,老奴觉着不好不告诉姑娘和四少爷。」 徐令珠听着曲嬷嬷的话,目光下意识朝一旁的兄长徐怀安看了过去,眼中带了几分担心。 哥哥才去拜见了孟氏,前脚离开,后脚孟氏就晕了过去,由不得不叫人多想。 她疑心是孟氏借着这机会要坏了哥哥的名声,说他不孝。 「具体的情形翡翠也不晓得,只听人说四少爷刚走一会儿,太太就气晕过去了。」 主仆二人视线都落在了徐怀安身上。 徐怀安脸色沉静,看不出一丝喜怒,只出声问道:「既是太太病了,可请了大夫没有?」 曲嬷嬷摇了摇头:「 方嬷嬷还未曾请大夫进府。」 徐令珠听了,更是觉着奇怪,倘若孟氏要借着这机会坏四哥哥的名声,方嬷嬷怎么会不请大夫。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这般想着,徐令珠就转头对哥哥徐怀安道:「哥哥先回自己院里去吧,我先去看一看。」 徐怀安怕她到了孟氏那里受委屈,看了她一眼:「既是太太病了,我哪能不去探望,一同去吧。」 这一来,二人就一同去了孟氏所住的澜院。 听着丫鬟的回禀,方嬷嬷愣了一下,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四姑娘耳中,她心中很是诧异,环视一眼四周的丫鬟婆子,心里头自是有了计较。 孟氏方才只是气急之下才晕了过去,方嬷嬷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掐了人中,只一会儿工夫孟氏就醒了过来,人倒是没大碍,只是身上无力,头也晕得很,只能靠在床上歇息。 「太太,我出去看看。」方嬷嬷低声道。 见着孟氏点头,方嬷嬷就从床前的小兀子上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刚一出去,就见着站在那里的四少爷徐怀安和四姑娘徐令珠。 「老奴给四少爷、四姑娘请安。」方嬷嬷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姑娘和少爷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徐令珠的目光朝房间里瞅了一眼,道:「听说母亲晕倒了,我和哥哥过来看看。」 方嬷嬷一听,却是眼中露出诧异来,笑道:「姑娘怕是听差了,哪个小丫头说的,真真是胡闹。」 「是老奴和太太在屋里说话,不小心打碎了个茶盏,丫鬟们大惊小怪,传到外头去竟说成这样,哪里是太太病了。」 v第二十三章 徐令珠还想说什么,方嬷嬷又道:「方才太太用了午饭正在里头歇午觉呢,姑娘若是有话和太太说,老奴进去禀告。」 方嬷嬷都这样说了,徐令珠自然不好叫她进去,只摇了摇头道:「既是母亲在午睡嬷嬷就不必通报了,免得扰了母亲。」 徐令珠说着,朝徐怀安看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露出一丝深意来。 傻子都知道孟氏定是真的晕倒了,也知道方嬷嬷这会儿子是在说假话,只是不好揭穿罢了。 方嬷嬷目送二人离开,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屋里,将事情和孟氏回禀了。 孟氏先是一愣,随即一股火气蹿了上来,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方嬷嬷一边拿手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劝解道:「太太还病着,万不能再生气了。老奴下去查,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将正院的事情说到外头去。」 孟氏闭了闭眼,全身的力气都靠在藕荷色的缠花折枝大迎枕上,沉声道:「查,查出来叫了人牙子进来发卖出去。」 她心里头哪里能不明白,是她这些日子火气太盛,下头的那起子奴才心里有了怨气,便随口将澜院的事情往外头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当家太太死了。 方嬷嬷点了点头,应承道:「一个奴婢卖了也就卖了,全凭太太您高兴。」 迟疑了一下,方嬷嬷又说道:「方才您也听见了,四少爷和四姑娘都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可见心里头是有您这个母亲的。」 「若是有可能,太太往后该对四姑娘和四少爷好些,即便面儿上的情,也要做够才是,免得姑娘少爷和太太离了心,老爷知道了也不高兴。」 孟氏听了半天都没有言语,她哪里不知方才方嬷嬷拼死说出的一番话都是为了她好。可事情过了这么些年,怎么能一下子就回转了。 四丫头便也罢了,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可那徐怀安不过一个贱婢所生,叫她对他示好,真真比杀了她还要难。 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能养得熟。 方嬷嬷伺候了她多年,哪里能看不出她的想法,当下只劝道:「太太如今的处境,可由不得再固执了。」 「哪怕是做给外人看呢,太太总要想法子将老爷的心拉回来才行。」 「往后太太若是再生个小少爷,太太还不是想怎么疼怎么疼。现下,最要紧的是将老爷的心拉拢回来,难道您不怕那简姨娘有福气生个哥儿出来。」 孟氏脸上不愿,心里头却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些日子她算是知道了,她就是再硬,也硬不过徐宗礼去。 她若是不先示弱,老爷怕是一辈子也不踏进她的澜院了。 孟氏想了想,才不情不愿道:「罢了,你让我细细想想。」 翌日徐令珠去给孟氏请安,结果刚一进了院子,就被庑廊下立着的丫鬟请了进去。 孟氏坐在软塌上,穿着一身湖绿色菊花回纹如意云头暗纹褙子,看上去气色倒还不错。 徐令珠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孟氏抬手指了指一旁放着的绣墩,「坐吧。」 徐令珠心里有几分奇怪,应了声是过去坐了。只被孟氏这般瞧着,身上总觉着有股子不自在。 两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场面就冷下来了。 方嬷嬷在一旁干着急,心想太太怎么一对着四姑娘就不像是个当母亲的了。 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话少。 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就听着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太太,五姑娘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徐令珠就见着一个身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褙子的少女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纹褙子的婆子,那婆子容长脸,身材微瘦,眉角有一颗黑痣,看上去平日里是不苟言笑的。 徐令珠知道这便是老太太请来教导徐幼珠规矩的桂嬷嬷了。 徐幼珠见着徐令珠,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恼怒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碍着身后跟着的桂嬷嬷,只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孟氏瞧着女儿这般乖乖巧巧的模样,心里头不是不心疼,只是桂嬷嬷到底是老太太请来的,再者她也细细想过了,幼珠的性子的确是有些骄纵,素日里被她给宠坏了,若能跟着桂嬷嬷学学规矩收收性子,倒也是件好事。 这般想着,孟氏就对着下头的桂嬷嬷道:「这些日子劳烦嬷嬷了,我瞧着五丫头规矩比往日里有了很大长进,想来都是嬷嬷的功劳。」 徐幼珠愣了一下,心里头有些委屈,母亲这是怎么了,桂嬷嬷变着法儿的折腾她,母亲竟还谢她。 心里这般想着,又见着坐在绣墩上的徐令珠,心里头更是不得劲儿了。 「姑娘还未给四姑娘见礼呢。」桂嬷嬷在身后提醒道。 徐令珠坐在那里,心里头觉着有些好笑,这桂嬷嬷当真知道怎么折腾徐幼珠。 「请姑娘给四姑娘见礼。」桂嬷嬷重复道,声音严肃了几分。 徐幼珠再怎么不愿意这些日子也着实怕了桂嬷嬷的责罚,听着她的声音后背都有些发凉,于是便不情愿地上前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四姐姐。」 徐令珠也站起身来,回礼道:「五妹妹。」 「妹妹这些日子辛苦,我瞧着轻减了不少,要好好注意身子才好。」徐令珠摆出一副姐姐关心妹妹的样子,又对着一旁的桂嬷嬷福了福身子:「我这五妹妹骄纵些,心地却是善良的,劳烦嬷嬷教导这段时日。」 v第二十四章 桂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意外,脸色也温和了几分,侧过身子只受了她半礼:「不敢受姑娘的谢,只尽心罢了。」 孟氏坐在上头,对着桂嬷嬷出声道:「嬷嬷一路过来怕也累了,不妨先到耳房喝杯茶,我和她们姐妹俩说说话。」 孟氏发话,桂嬷嬷自然识趣退了出去。 她刚一出去,徐幼珠就松了一口气,上前靠着孟氏坐了下来,撒娇道:「我就知道还是母亲疼我,这些日子也只能到母亲这里来偷偷懒了。」 徐幼珠撒娇的时候,视线不自觉朝下头坐着的徐令珠看去,眼底多了几分炫耀的意味,想瞧着她这姐姐心里难过又不得不藏住的样子。 不曾想,徐令珠却是神色平静,小口小口抿着手中的茶,还有心情拈了一块儿碟子里的如意酥吃了起来。 一时间,徐幼珠想要炫耀的心思立时就淡了,一口气堵在胸膛,说不出的难受。 她这姐姐平日里最是羡慕她得了母亲的疼爱和恩宠,每每见着她和母亲撒娇的时候就掩饰不住的难过和羡慕,怎么如今不管用了。 徐幼珠心里头奇怪,又觉着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便开口对着孟氏道:「我想吃母亲亲手做的桂花糖芋苗,还有梅花糕。」 孟氏笑着应道:「好,好,都给你做。」 徐令珠低着头,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起来。 方嬷嬷在一旁瞧着,眉间微蹙,心里头别提有多堵得慌了。 她就知道,今个儿五姑娘一露面,她是什么法子都白用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五姑娘能懂事些。 方嬷嬷正感慨着,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是三姑娘和简姨娘来了。 听着简氏过来,孟氏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消散了,本想晾一晾她,却想着昨日方嬷嬷劝过的那些话,便叫人将人叫了进来。 「女儿给太太请安。」 「妾身见过太太。」 徐玉珠落座后,简姨娘只上前站在了孟氏的下首。 因着有简姨娘在,姑娘们有几分不自在,徐令珠她们又待了会儿就起身告退了。 从屋里头出来,徐幼珠便拦在了徐令珠前头,带了几分怒意道:「你别以为那日的事情就算了,明明是你故意摔在地上,却在父亲面前诬陷我。若不是你,祖母怎么会请了桂嬷嬷来教我学规矩。」 「我总要叫父亲知道你的真面目。」 徐令珠听着她的话,本不欲答,只是徐幼珠拦在那里,一步都不让。 瞧着她骄纵的样子,徐令珠突然笑了一下,上前一步。 「怎么能是故意的,明明若是妹妹没上前,我也摔不到地上。」 她眼睛里的意思叫徐幼珠气急:「你承认是你故意的了?」徐幼珠说着,就要拉着徐令珠的胳膊朝里头拽去。 「我要去和母亲说,说你那日故意害我。」 她这样子,自然惊动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瞧着她拉扯四姑娘的样子,全都唬了一跳。 五姑娘怎么记吃不记打,这些日子因着推倒四姑娘她受的责罚还少吗?怎么一会儿工夫,又拉扯起四姑娘来。 旁人只瞧着四姑娘想要挣脱又挣脱不开,而徐幼珠却是一脸气急的样子。 「五姑娘,这是怎么了?」 两个婆子将徐幼珠拉开,徐幼珠嘴里却是嚷嚷着:「是她害我的,我要告诉母亲去。」 她的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声严肃的声音:「五姑娘!」 徐幼珠一看,乃是听到吵闹声从偏房里出来的桂嬷嬷。 徐幼珠见着桂嬷嬷,瑟缩了一下,却是出声道:「徐令珠她承认了是她故意害我,我有什么错。」 「那是你四姐姐!怎可直呼其名!」桂嬷嬷教导了京城里这么多的小娘子,头一回遇上这般骄纵任性的,心里头也有些堵得慌。 外头吵吵闹闹自然传到了里屋去,孟氏、简姨娘和方嬷嬷全都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待听完徐幼珠的控诉后,孟氏便将视线落在徐令珠身上。 「真是你陷害你五妹妹?」 徐令珠脸上立马闪过几丝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一滴都不落下来。 院子里的人瞧着,心里头不由得涌起几分怜惜来。 五姑娘跋扈,惯会欺负四姑娘。 太太问都不问一句,就定了四姑娘的罪。 徐令珠不说话,孟氏拉下脸来,对着一旁的徐玉珠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玉珠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回道:「我只听见五妹妹说那日四妹妹是故意的,四妹妹说若不是五妹妹推她,她也不会摔倒,也不知道为何五妹妹就闹起来了。」 v第二十五章 孟氏听了,看着徐令珠的目光里先是露出一丝不自在,随后对着徐幼珠轻斥道:「你也懂事些,这些日子受的责罚还少?叫你父亲知道了,仔细他再罚你。」 孟氏有些头疼,便吩咐道:「我也有些乏了,都回自己院里去吧。」 「是。」徐令珠福了福身子,头一个带着自己的丫鬟出了澜院。 任凭谁看,都只觉着她是受了委屈,一刻都不想呆在这澜院了。 「五姑娘也跟奴才回去吧,今个儿的规矩还没学呢。」桂嬷嬷冷声道。 徐幼珠百口莫辩,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又不敢不听桂嬷嬷的话,只不情不愿堵着气跟桂嬷嬷一块儿走了。 闹了这么一场,简姨娘和三姑娘徐玉珠自然也不好再呆着,全都告退了。 方嬷嬷扶着孟氏进了屋子,在软塌前坐了下来,良久才听孟氏道:「一个个都是讨债的。」 只一会儿工夫,徐幼珠在澜院欺负四姑娘徐令珠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宁寿侯府,听说,四姑娘出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只碍着是嫡亲的姐妹,还替五姑娘藏着掖着,没当下就闹到老太太这里。 老太太听说此事,只发话下去,彻底禁了徐幼珠的足,叫她后半个月只在自己屋里学规矩,一步都不能踏出屋子。 徐幼珠听到这吩咐,将整屋子的瓷器都摔碎了,也没解气,反倒叫桂嬷嬷好生责罚了一番。 云竹轩 徐怀安站在案桌后,手里拿着毛笔写着字,听完阿顺的回禀,突然就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架上,吹了吹纸上的字迹。 阿顺诧异,有些摸不着头脑:「少爷,四姑娘受了欺负,您怎么还有心情笑呢。」 平日里自家少爷都是极疼四姑娘的,今个儿是怎么了? 他觉着自己的脑袋越来越不够用了。 日子如水般划过,一转眼就过了半个月去。 五月初,孟氏病了一场,听说是因着和父亲吵了一架,给气到了。 究其缘由,不过是简姨娘罢了。 如宣刚将三姑娘徐玉珠送出门外,回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说道:「这府里那些个流言蜚语,奴婢还以为这几日三姑娘不好意思上门了。」 自打孟氏病了,简姨娘就去了澜院侍疾,听说,还跪在孟氏面前发誓说自己定会遵从妾室的本分,从无挑拨之心。 只是简姨娘得宠,只这一点就是孟氏心中的一根刺,若是不能拔掉,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徐令珠笑道:「三姐姐同是父亲的女儿,和简姨娘怎么能相提并论。」 「再说,母亲和简姨娘的斗法,和三姐姐有什么相干。」 若是上辈子的她,心里虽知道和徐玉珠不相干,却也由不得替母亲委屈。 毕竟,有哪家的妾室看着姨娘得宠而不恼怒。 只是重活一回,那些心思就淡了,反倒生出几分看热闹的意思来,也不知道她这样子会不会是不孝。 听自家姑娘这么说,琼枝亦说道:「姑娘说的不差,三姑娘虽是庶出,却也是极得老爷疼爱的。前几日,三姑娘不也得了和咱们姑娘一样的好东西。」 四日前,父亲从外头带了两套琉璃物件儿,听说是从南边儿运到京城里售卖的,给徐令珠的是一套四只的黄地套绿色玻璃瓜形盒,给徐玉珠的是一对透明玻璃戗金盖碗,价值很是不菲。 二房两个姑娘都得了,偏偏只落下了才刚解了禁足的徐幼珠。 徐幼珠打小就是个拔尖儿的,最好的东西总要自己得了才满意。这一回偏偏落下了她,就去孟氏哪里哭了一场。 孟氏气不过,就因着这和徐宗传吵了一架,话里话外都说徐宗传是因着简姨娘才这般疼爱三姑娘徐玉珠的。 也不知父亲说了什么,第二天孟氏就病了。 听琼枝这样说,如宣插嘴道:「那也没什么,三姑娘再得宠也没越过咱们姑娘去,姑娘得的那四只玻璃瓜形盒可比那盖碗贵重不少。」 琼枝摇头道:「什么贵重不贵重,咱们姑娘哪里有那么小家子气,都是老爷的一片心意罢了。」 琼枝说着,就将话题转移开来,「今早奴婢听长房的人说了一嘴,说是大太太如今叫二姑娘学着看账册了。」 徐令珠正喝着茶,听到这话倒是有了兴趣:「二姐姐只比大姐姐小上一岁,就是大伯母不急,乔姨娘也急了。」 曲嬷嬷正好从外头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二姑娘虽是庶出,却也是极得大太太疼爱,倘若二姑娘能有大姑娘三分造化,就算老天眷顾了。」 「嗯。」徐令珠笑着点了点头,二姐姐性子好,倘若不是个庶出的,未必没有大姐姐嫁得好。 只是,一个「庶」字压下来,大伯母就是再疼她,挑选的余地也不太大,最好的情景不过是嫁个公门侯府的庶子为正室。 这时,如宣说道:「二姑娘好是不好和咱们有什么相干,左右咱们姑娘是要嫁到安国公府去的,不比大姑娘差。」 说这话的时候,如宣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来。 一旁的琼枝禁不住朝她摇头,如宣瞧着眼自家姑娘脸上淡淡的,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心下一惊,忙告罪道:「姑娘恕罪,奴婢一时失言,并不是有心的。」 徐令珠看过来,脸上带了几分少见的肃然,「我与表哥如今是兄妹,往后也是,你是我跟前儿伺候的,这种话万不可再说了。」 如宣见着自家姑娘说的认真,心里咯噔一下:「是,奴婢记着了。」 话虽这样说,如宣心里头也着实有几分委屈,明明以前自家姑娘听她提起表少爷时,也是高兴的。 v第二十六章 怎么这会儿姑娘又说是和表少爷以前以后都是兄妹,那不是意味着姑娘不喜欢表少爷吗? 如宣这么一琢磨,心里头更是觉着奇怪,表少爷对姑娘那么好,姑娘怎么会不喜欢吗?难不成,是什么时候两人闹别扭了。可上回表少爷来还是来给姑娘送生辰礼的,姑娘那日也没生气啊。 「起来吧。」片刻,徐令珠出声道。 「谢姑娘。」 如宣慢慢站起身来,将心里头的想法压了下去,借了个由头避了出去。 曲嬷嬷无奈摇了摇头:「这丫头口无遮拦,也是姑娘平日里纵着的缘故。」 徐令珠点了点头,道:「嬷嬷提点的对,往后是该拘着她些了。」 她方才虽训斥了如宣,心里头倒也没真的怪她,毕竟过往这几年,外祖母的意思两府的人都是知道的,她也是默认的。若是要怪,头一个该怪的就是她自个儿。 只觉着如宣这般口无遮拦并非是件好事,还是改了妥当,免得以后惹出什么是非来。 这时快到中午了,徐令珠觉着有些饿了,便吩咐琼枝摆饭了。 厨房送来的一共四荤四素,外加一道汤,一道点心。 崔嬷嬷瞧着徐令珠一直吃着那道糖醋鲈鱼,有些好笑道:「姑娘之前不大爱吃甜的,病了一场倒是喜欢上这些甜的菜式了。」 徐令珠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她这是上辈子在定王府喜欢上的这道菜,那时候觉着生活中的苦楚太多了,吃些甜的才能坚持下来。哪里想到,重活一次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徐令珠笑着道:「定是那些苦药喝怕了,如今觉着甜甜的也好吃。」 听着自家姑娘的话,曲嬷嬷笑了笑,眼中也有几分欣慰。姑娘如今不再苛责自己,身子竟也好了不少,不像往日里似的三天两头的病,瞧着人也单薄。 等用过午饭,徐令珠又去了澜院给孟氏请安。 徐令珠从外头进来,就瞧见了歪在孟氏身边说笑的徐幼珠。 她穿着一身大红五彩通袖妆花褙子,下头是翠绿烟纱散花裙,脚下踩了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一看之下,竟觉着有几分晃眼。 见着徐令珠进来,徐幼珠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看着徐令珠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怎么来了」几个字。 对于徐幼珠的敌意,徐令珠全当没看见,只缓步上前,对着孟氏福了福身子,叫了声母亲。 「起来吧。」 孟氏拽了拽徐幼珠的袖子,又瞪了她一眼,徐幼珠才不甘愿地从软塌上起来,叫了徐令珠一声:「四姐姐。」 「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徐令珠坐下来,照着前几日一般问道。 孟氏点了点头:「吃了大夫的几服药,好差不多了。」 「你呢,可是用过午饭了。」 徐令珠点了点头,孟氏嗯了一声,母女两个就再无可说了。 孟氏脸上有几分不自在,寻常人家的母女哪里会这般冷淡,倒不如不见。 可她在病中,哪怕为着孝道,徐令珠这个当女儿的也不得不每日过来看看。 孟氏心里正想着,就听方嬷嬷道:「太太不是叫人给四姑娘新做了几件衣裳,趁着四姑娘来了,正好看上看。」 方嬷嬷这话提醒了孟氏,便叫人将那几样衣裳拿了出来,一件粉红折枝花卉褙子、一件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一条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和一条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 「姑娘瞧瞧,都是按着姑娘喜欢的颜色做的,这样式也新鲜,做工也是精巧的很。」方嬷嬷脸上堆着笑,对着徐令珠道。 徐令珠的衣裳平日里都是老太太那边儿送来的,母亲孟氏从未上过心。头一回有这般的待遇,徐令珠心里头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不知是酸涩还是难过。 徐令珠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脸上露出几分感激来:「谢过母亲。」 徐幼珠瞧着托盘里放着的那些新衣,恨不能伸手打翻了。 原来,母亲不单单叫人给她做,也给徐令珠做了新衣裳。 之前,四姐姐的衣裳从来都是老太太那里送来的。难不成,母亲是想对四姐姐好了。 徐幼珠想着,心里头就有些担心,她原本不得父亲疼爱,只有母亲对她好。如今,若是连母亲也喜欢了徐令珠,那她怎么办? 徐幼珠想要发作,却觉着为着几件衣裳吵闹太过小家子气,没得传出去叫人笑话,可心里头就是格外的堵得慌。 一时间,呆愣在那里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令珠谢过孟氏,才坐下来,就见着徐幼珠满脸失神,眼睛死死瞅着托盘里那几件衣裳,只一想就明白了她此时在想着什么。 未等她说话,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太太派人请几位姑娘过去。 徐令珠有些诧异,这个时候祖母叫姑娘们过去做什么。 等到去了明雍堂,才听祖母说明日要去上香,还要带上她们姐妹几个。 「你二姐姐要跟着你大伯母学规矩,这回就不去了,只你和你三姐姐,你五妹妹一块儿去,全当是散散心了。」 徐令珠听着,微微挑了挑眉,不免想起上辈子听到的那些事情来。 上辈子是不是就是这一趟进香,徐幼珠遇上了她的舅母曹氏。 v第二十七章 她不自觉朝一旁的徐幼珠看了一眼,心里暗自思忖起来。 敬慈寺位于京城郊外十几里处,自前朝起就因风景秀丽而闻名,每年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香火很是旺盛。 府里的马车寅时就出行了,到了太阳快下山时,马车才在敬慈寺门口停了下来。 徐令珠扶着丫鬟琼枝的手下了马车,又亲手扶了老太太下来。 徐幼珠瞧着她的动作,撇了撇嘴,才扶着婆子的手下了马车,随后,就是三姑娘徐玉珠。 因着老太太几日前就有了前来上香的心思,前日已经派人来寺里打过招呼了,所以他们到时,早有两个小沙弥等在那里。 「施主,后殿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众位进去歇息。」 老夫人客气点了点头,算是谢过,见着那小沙弥离开,才对着一旁候着的赵全家的道:「可是安排妥当了?」 那赵全家的是府里外院管事的赵全的媳妇,老太太出行素日里是靠着前来张罗的,最是个妥当之人。 「回老夫人的话,都安排妥当了。统共三间屋子,靠北一间是老夫人住,旁边一间给四姑娘,一间叫三姑娘和五姑娘一块儿住,也有些照应。因着寺庙里阴凉,屋子里头都烧了暖炕,免得主子们受了寒气。」 老夫人听着,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站在那里的三姑娘徐玉珠一眼,道:「玉姐儿向来懂事,由她照看五丫头我也放心。」 老太太说着,就朝一旁的徐幼珠看去。 徐幼珠听着赵全家的叫徐令珠单独住一间,她和徐玉珠合住一间心里哪里能高兴,只这些日子被桂嬷嬷管教怕了,好不容易送了桂嬷嬷离开自己也解了禁足,心里头是再也不敢忤逆老太太这个祖母了。听老太太这样问,当下便笑了笑,回道:「祖母放心,我全都听三姐姐的。」 总归是她的亲孙女儿,老太太虽向来有些瞧不上徐幼珠的任性和骄纵,可心里头总归还是疼她的,见她这样少见的柔顺,便露出笑意来:「嗯,可见是长进了。」 徐幼珠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还未说话,就见着赵全家的领着老夫人朝寺庙里走去。 老夫人特意招了招手叫徐令珠和她一处,徐幼珠撇了撇嘴,拉着脸跟了上去。 虽说屋子里都清扫干净了,却也有好些东西要收拾。带来的被褥要铺好,平日里惯常用着的茶盏器具,还有其他摆设也要安置。 老太太喝了盏茶,瞧着天色不早了,就对着徐令珠她们几个道:「都回自个儿屋里去歇息去吧,坐了大半天马车身子定是乏得很。歇息歇息,再过来用斋饭。」 「是。」众人齐声应是,从绣墩上站起身来,各自回了屋里。 徐令珠和琼枝回去的时候,如宣和几个丫鬟已经将屋子收拾妥当了。桌上铺了一块儿红色杭绸绣牡丹桌布,上头放着一套汝窑瓷茶盅。 「姑娘累了吧,奴婢扶您到塌上歇上一会儿。」 坐了一路马车,又陪着老太太说了这会儿话,徐令珠自是有些腰酸背痛,听着琼枝的话,便点了点头,朝软塌前走去。 「奴婢给姑娘捏捏肩。」如宣笑着上前,才捏了几下,徐令珠便笑着道:「你们也累了,都下去歇息吧,留琼枝一个便好。」 如宣点了点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既是姑娘体恤,那奴婢们也偷偷懒,过会儿再来伺候姑娘。」 说着,便福了福身子,转身和几个丫鬟一并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留了徐令珠和琼枝两个。 琼枝端了一盏茶递到自家姑娘手边,随口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一路上她打量姑娘,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又不好多问。如今屋子里只她二人,便出声问了出来。 徐令珠听着,微微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出声道:「你派个不打眼的丫头替我盯着五姑娘,事无巨细都过来告诉我。」 听徐令珠这般吩咐,琼枝一时愣住,面上带了几分不解。 这好端端的自家姑娘要人盯着五姑娘做什么,难不成,在这深山老寺中,五姑娘还能再闯什么祸。 琼枝点了点头:「奴婢安排白鹊去盯着,她素日里干些粗使的活计,旁人必不会注意到她。」 「嗯。」徐令珠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小心行事,万不可叫五妹妹察觉到。」 琼枝应了一声,「姑娘放心就是。」说着,便扶着自家姑娘到里屋床上躺着了。 一觉睡起来,已是傍晚。 徐令珠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起来,从一旁的小方桌上拿了一盏茶喝了几口。 听到动静的琼枝从外间走进来,瞧着自家姑娘的动作,笑着道:「姑娘这一觉睡了有一个多时辰,定是一路上奔波乏了。」 「老太太那边的方才过来传话了,说是叫姑娘们过去陪老太太用饭呢。」 说着,就叫两个小丫鬟打了水进来,亲自伺候着徐令珠净了面,又重新梳了头,随后一路去了老太太的住处。 徐令珠去的时候,徐玉珠和徐幼珠还未过来,老太太见着她,招了招手叫她坐在自己跟前。 两人说了会儿话,才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见着徐幼珠和徐玉珠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 「孙女儿见过祖母。」二人见过老太太,姐妹们又彼此见过礼,这才落座。 「摆饭吧。」老太太转头吩咐道。 说话间,就有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将一碟一碟的饭菜摆好。 虽是斋菜,看着却并不觉着寡淡,饭菜的香味更是叫人不禁又饿了几分。 「这道南乳焖斋菜最是有名,你们尝尝。」老太太指了指中间那道菜,笑着道。 v第二十八章 徐玉珠一听,莞尔一笑:「这个孙女儿也是听过的,是将白菜洗干净切成拇指长的小段,将萝卜切片,再加云耳、香菇,青笋一并炒香,再加上南乳,慢火煨上一个时辰,这样煮出来的东西呀入味的很,可谓是敬慈寺一绝了。」 听徐玉珠这样说,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你这小孩子家家的,竟也知道这么多,也不知是听哪个说的。」 「回老太太的话,是邱嬷嬷说的,去年老太太病了,姨娘抄了百遍法华经拿来供奉,替老太太祈福,陪着的正是邱嬷嬷。」 老太太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徐玉珠一眼,道:「你姨娘是个好的,你也是个孝顺的。」 徐玉珠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不敢担老太太夸奖,我和姨娘只盼着老太太身子康健,长命百岁。」 「不必这么多规矩,快坐下吧。」老太太看着徐玉珠很是满意。 徐令珠瞧着老太太的神色,伸手将徐玉珠拉着坐了下来:「三姐姐这般会讨老太太开心,只显得我们不孝顺了。要不,我也说一道菜,看看老太太用没用过。」 她这话一说,老太太一时间也来了兴致。 徐令珠含笑看了众人一眼,才开口道:「将新鲜的银耳拿开水烫出,切好。将竹笋切拇指长的大小,将萝卜去了皮一并切成拇指般大小,玉米笋则是从中间一切两爿。黄瓜取其皮,用细刀划成竹条状,然后摆成扇形,再上蒸屉大伙蒸上一炷香的工夫,最后将煨好的素汤淋在扇面图上如此不仅外形别致,颜色也极为好看。」 「听着着实不错,叫什么名字?」 「什锦素扇。」 「嗯,好,好,不哗众取宠,显得颇有内涵。这又是令丫头从哪儿听来的呀?」 徐令珠笑着道:「是从书上看来的,祖母也知道我平日里爱看些杂书,也不知是哪一日瞧见的,觉着别致,就记在了心里。」 「嗯,你们两个可不能都嘴上说说,等哪日亲自做好了,也拿来叫祖母尝尝鲜。」老太太打趣道。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热闹起来,冲走了一路上的疲惫。 徐幼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唇边的笑意也僵硬了几分,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斋饭,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才狠狠看了徐玉珠一眼:「三姐姐可真真是好心思,只是三姐姐可别忘了,再怎么讨老太太开心你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在老太太的心里头,你和四姐姐可不一样。」 徐幼珠说完,就大步朝前走去,等到去了自个儿屋子,抬脚进去,可巧和端着水盆出来的丫鬟翠儿碰了个正着。 「没规矩的东西,你以为你是哪个台面儿上的,还不滚出去!」 徐令珠瞧着旁边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的徐玉珠,提议道:「五妹妹这样生气,不如今晚三姐姐和我一起住。」 徐玉珠红了眼,强扯出一分笑意来,冲着徐令珠摇了摇头:「妹妹别挂心了,好不容易出来一回,闹得老太太知道了白白生一场气就不值当了。」 她如此说了,徐令珠只好作罢,宽慰了她几句,就各自回了屋里。 琼枝端着茶盏递给徐令珠,瞧着自家姑娘脸色不大好,小心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一路上乏了?」 徐令珠看了她一眼,就将方才在外头的事情说给了琼枝听。 「她向来骄纵,经了桂嬷嬷管教却也一味欺负三姐姐,亏得三姐姐性子好,没当场吵开来。」 琼枝摇了摇头:「三姑娘的性子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因着是庶出的,三姑娘向来是让着五姑娘的。」 「这事情哪怕闹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不过训斥五姑娘几句,难不成还真会为了庶出的三姑娘下了五姑娘的脸面。」 「虽说如今简姨娘得宠些,老太太到底也要顾忌着太太的脸面的。想来三姑娘也清楚这些,才没闹到老太太跟前,叫老太太难做,姑娘清楚这些,又何必跟着费心呢。」 琼枝看了她一眼,才又接着道:「姑娘这趟出来,又吩咐奴婢派人盯着五姑娘,可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琼枝伺候了徐令珠多年,说话自是没有许多顾忌,她心里琢磨了一下午,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听琼枝这么问,徐令珠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觉着不踏实,瞧着五妹妹的时候,总怕她会闯什么祸。」 徐令珠不好将事情说出来,只随口道。 「姑娘快别劳神想那些个了,左右有老太太在,能出什么事情。五姑娘性子虽骄纵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是胆子大些也闯不出大祸来,姑娘还是放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免得回了府里曲嬷嬷怪奴婢没照顾好姑娘。」 琼枝说着,见着天色不早了,就伺候着徐令珠梳洗就寝。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就听到了一声声响亮宏远的敲钟声。因着在深山中,一片寂寥,钟声愈发的清亮悠长。 徐令珠才睁开眼睛,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丫鬟推门而入。 琼枝伸手将帐子打开,挂到帐钩上,见着她已经醒过来,笑着问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可有冻着?」 徐令珠扶着她的手坐起身来:「带了这么厚锦被,哪里会冻着。倒是你,可有觉着冷?」 琼枝摇了摇头:「劳姑娘挂心了,带了两床被褥,奴婢和如宣一块儿睡的,不觉着冷。倒是早起天凉,姑娘还是穿的厚些,免得着凉了。」 琼枝说着,就拿来一件杏黄色绣梅花纹褙子和一条加厚的柳绿色八幅湘裙,「姑娘瞧瞧,今个儿穿这个可好?」 徐令珠点了点头,便在琼枝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脚下穿了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 梳洗净面后,如宣给自家姑娘梳了垂挂髻,左右各缀了一朵碧绿色的珠花,耳朵上则戴了一对紫水晶耳坠,这般装扮叫人觉着说不出的好看。 「姑娘这般可真真叫人移不开眼,叫奴婢说,比大姑娘未出阁时还要好看上几分呢。」 琼枝嘴里的大姑娘便是长房的徐佩珠,徐佩珠自小生的好,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当年永平侯世子对徐佩珠一见倾心,求了祖母大长公主之后,才成了这门亲事。 这事情府里人人都知道,几个姑娘们不是不羡慕大姑娘这般的好福气。 「奴婢好生奇怪,觉着姑娘自打病了那一场,就一日比一日好看了,莫非是吃药的缘故,那奴婢什么时候也抓几服药来吃吃看。」如宣忍不住道。 琼枝好笑轻斥道:「姑娘是心结打开,不再委屈自个儿了,可不许你胡说。」 v第二十九章 如宣撇了撇嘴,笑着蹲下来替徐令珠理了理裙摆:「我是逗姑娘开心呢,我觉着只要姑娘肯多笑笑,这京城里就没几个能比的上咱们姑娘。上回回安国公府小住,舅太太请了户部尚书府的沈姑娘来府上做客,当时只觉着惊为天人,如今看来,姑娘好好打扮一番,那沈家姑娘也比不过的。」 徐令珠听着如宣的话,笑着退后一步:「你们一个个说的,好像是有多好看,我日日瞧着,自知容貌上是比不过沈姐姐的。」 徐令珠莞尔一笑,却见如宣直愣愣看着自己,像是看呆了似的,顿时又是好笑又是害羞,一时就有些脸红起来,将话题转移了开来:「老太太起来了吗?」 如宣回过神来,深觉在外人面前自家姑娘还是少笑一些为好,免得叫人看呆了去。 「方才奴婢去问过了,嬷嬷说昨个儿路途劳累老太太有些乏了,说是姑娘们的请安晚上一个时辰。」 徐令珠听了点了点头,祖母年纪大了,身子到底是吃不消。 「这会儿还有些时候,姑娘要不再躺下歇会儿。」如宣小声道。 徐令珠摇了摇头:「再睡也睡不着了,你去将上回绣到一半的抹额拿来吧。」 如宣听了,脸上当即带了笑意:「姑娘孝顺,老太太知道了定是高兴的。」说着就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个绣筐过来。里头放着各色丝线,剪刀,尺子,还有一个绣到紫青底织暗花牡丹团抹额。 抹额针脚细密,配色大气,华贵中透着几分低调,上头的牡丹花也是老太太素日里喜欢的。 徐令珠穿了针线,便坐在软塌上绣了起来。 琼枝端了一盏茶放到她身旁的小方桌上,便福了福身子,转身下去做事了。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丫鬟琼枝见着三姑娘徐玉珠从门外进来,想要出声提醒,却被徐玉珠一个手势拦住了。 徐玉珠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看着徐令珠绣了好一会儿。等徐令珠察觉到身边有动静,抬起头来,见着是她,不免笑道:「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说着,放下手中的针线,拉着徐玉珠的手在软塌上坐了下来。 徐玉珠笑道:「妹妹绣得认真,我怎好打扰。」说话间,就拿起绣筐里的抹额来,指着上头的花样道:「这牡丹寓意平安,四周拿如意卷草锁边,也是取平安如意之意,妹妹好心思。」 徐令珠侧头看了一眼:「我总觉着单调了些,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徐玉珠细细看过,便笑道:「不如这样,这中间点缀珠饰,拿小的翡翠珠子或是玛瑙珠子绣成一个万字符,配上下头的底色显得大气,妹妹觉着如何?」 徐令珠眼中露出一层笑意来:「还是姐姐好心思,只是这翡翠或是玛瑙好寻,做成珠子还要一样大小的,我这里怕是不够,得想想法子才是。」 听徐令珠这么说,徐玉珠挑了挑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就笑道:「既是做给祖母的,等回了府里妹妹只管去找大伯母帮忙,不过几个珠子,大伯母定是替妹妹寻来的。」 「若是论讨好老太太,这满府上下大伯母算是头一个的,妹妹也别觉着不好意思。」 徐令珠听了,眉眼间也露出笑意来。徐玉珠说的没错,这种事情顾氏是最乐意帮忙的。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如宣从门外走了进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去问过了,老太太已经起来了。」 徐令珠点了点头,便笑道:「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 徐玉珠迟疑了一下,「那五妹妹……」 徐玉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透了几分犹豫。 徐令珠便问道:「怎么,昨晚五妹妹给三姐姐气受了?」 徐玉珠淡淡道:「她那样的性子,左右嘴里念叨几句,我也只当听不见。只是,我便是泥人的性子,也不好听她说到简姨娘头上去。姨娘身份虽卑微些,到底也是父亲身边的人。」 听徐玉珠这么说,徐令珠也猜到她为何这么一大早到她屋里来了,想来是为了避开徐幼珠。 「那就不必叫她了,咱们先过去。」 徐玉珠一愣,抬起头来,就见徐令珠笑道:「姐姐只说我画了花样子叫姐姐来帮忙看看,五妹妹难道连这个都要拦着?」 听着徐令珠的话,徐玉珠脸上露出笑意来。 「如此也好。」 说着,二人便携手去了老太太的住处。 见着二人进来,嬷嬷先含笑打了招呼,才去里屋回禀了老太太。 只一会儿工夫,大丫鬟就扶着老太太从里屋出来,在软塌上坐了。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二人齐齐福下身子,恭敬地道。 老太太脸上带着笑,见着徐幼珠没有一块儿过来也没有细问,只问了她们睡的可好,夜里可觉着冷。 二人一一答过,又问了老太太睡得可好,寺庙里阴冷,老太太夜里可有咳嗽。 老太太满脸慈爱的说一切都好,还拉了徐令珠和徐玉珠坐到自己跟前,和二人说起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快要摆饭了,徐幼珠才带着自己的丫鬟碧娆姗姗来迟。 老太太深知她的脾性,也懒得出言训斥,只吩咐人摆饭。 几个人一块儿用了饭,歇息一会儿,便跟着老太太去前殿礼佛,之后在法堂听经。 等到从法堂出来,已经快到中午,徐令珠扶着老太太朝前走着,正道碰上一个穿着暗青色褙子的仆妇,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来。 直到回了屋里,用过午饭,脑海中才突然涌现出一个身影来。 v第三十章 方才在正殿前遇到的仆妇,竟然就是曹氏。 只是如今的曹氏精瘦,脸色也有些蜡黄,和上辈子那个衣着鲜亮的曹嬷嬷并无一丝相像。 若不是她额角的那颗黑痣和前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定会觉着是自己认错人了。 徐令珠闭了闭眼,心里思忖了片刻,才对着琼枝道:「这寺庙里的文殊兰开得正好,方才没顾得上,咱们这会儿出去瞧瞧。」 琼枝虽不知自家姑娘怎么有这般好的兴致,面上却是露出笑意来:「左右在屋里也无事,那奴婢便陪姑娘出去走走。」 寺庙风景甚好,因着是午后所以空气中并不带着寒意,阳光洒下来照在身上只觉暖暖的。院中的文殊兰开的极好,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清香。 徐令珠一路看着花草和寺中的景致,目光却是四下里寻找那曹氏的身影。 琼枝拉了拉徐令珠的袖子,低声道:「姑娘你看,那可是五姑娘?」 「这好端端的,五姑娘怎么穿的这般素淡?」 五姑娘最得太太疼爱,穿着打扮自是格外鲜亮引人注目,在琼枝记忆中,五姑娘从未这般穿着过。 听到声音徐令珠顺着琼枝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了一个身着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褙子的少女,行色匆匆,正是徐幼珠。 徐令珠心下一紧,想着之前听经出来时见着的曹氏,略思忖了一下,见着她绕过一条窄道正朝寺院后方走去,便抬脚跟了上去。 「姑娘,那后院人迹稀少,咱们并不清楚住着何人,不如回去回禀了老太太?」 徐令珠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琼枝见着自家姑娘跟上前去,忙也上前,只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忐忑,不知五姑娘这般打扮私下里是去见谁,倘若正巧撞见了她和姑娘,那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心里各种猜测,又是担心又是好奇,紧张的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汗来。 绕过几条弯曲的碎石窄道,便进了一个小花园,连着花园的是一条抄手游廊,徐令珠见着徐幼珠进了靠墙那边的月洞门,便停下了脚步,透过抄手游廊墙壁上的什锦窗朝里头望去。 只见徐幼珠行色匆匆走进院中,身后当真一个丫鬟也无,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见着一个身着淡青色褙子的婆子从东北边的角门进来,徐令珠认得那婆子正是之前见过的曹氏。 饶是前世已知道那曹氏乃是徐幼珠的舅母,这会儿亲眼见着她也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透过什锦窗见着曹氏和徐幼珠说了几句话,徐幼珠身子瞬间便僵硬起来,随即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姑娘,咱们可要进去?」琼枝也瞧见了里头的动静,心中只觉奇怪,低声道。 听着琼枝的话,徐令珠摇了摇头,继续瞧着里头。 只见着曹氏蹲下身子和徐幼珠说着什么,徐幼珠先是摇头,之后便抓住了曹氏的裙摆哭求起来。 虽听不清说些什么,可徐令珠大抵猜得到,不过是叫曹氏莫要揭穿她的身世罢了。 曹氏任由徐幼珠哭求了好半天,才伸手将人扶了起来,不知说了什么,徐幼珠不住点头,神情呆滞任由曹氏替她擦干眼角的泪水,之后,便扶着曹氏的胳膊朝月洞门走来。 徐令珠见着徐幼珠和曹氏快要出来,忙拉着琼枝朝抄手游廊的另一边跑去,情急之下,推开面前的一扇红漆小门,闪身躲了进去。 等到见着徐幼珠和曹氏走开,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原来前世徐幼珠真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徐令珠心中想着,身后却是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徐令珠听出这笑声是个男子的声音,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不禁攒紧了手中的帕子。 丫鬟琼枝亦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怪起五姑娘来,倘若不是五姑娘,自家姑娘和她怎会遇到这般事情。 「这又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跟着表哥到了寺庙,竟比那嘉明郡主还厉害了?莫不也是心生倾慕,打听了表哥的行程,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若是如此,倒也是个有手段的。如此佳人,背对着人可算不得礼数?」 徐令珠听到郡主二字,就知道院中的人并非她能随意冲撞的,迟疑了一下,便转过身来,只见到一个身着锦衣,皮肤白皙,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眸中带笑,看着自己的目光虽带了几分轻佻之意,却并不叫人觉着不适。 看来,是哪个公门侯府的公子。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身着青色杭绸直裰的男子,头上戴着玉冠,只因着是背对着她,所以徐令珠并不知他的面貌。 徐令珠想着开口道歉,话才到嘴边,那人却是转过身,视线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一身青色杭绸暗纹锦衣,如玉树兰芝般叫人觉着温文尔雅,只是那双眸子里藏着的几分审视和威严,没有人比徐令珠更熟悉了。 竟然是他! 徐令珠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般的情景下再一次见到赵景叡。 上辈子她是他的妾室,逃不开躲不掉,这辈子重生一回还不到三个月,他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徐令珠心中一颤,脑中一片混沌,直愣愣看着他,脑海中不自觉涌现出了前世种种。 她被贵妃和舅母算计,衣衫不整和他在一间屋子里被人发现。 后来她进了定王府,成了他的妾室。 她跪在他面前,求他将表妹孟月容从教坊司救出来。 再后来,她替他喝了一碗下毒的莲子羹 ,毒发死在他怀中。 v第三十一章 她记忆中最多的,还是夜深人静时那么多的纠缠,她甚至能听到他熟悉的呼吸声,是那么的清晰。 「这姑娘当真是对表哥存了心思,只是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这般直愣愣看着表哥你,有趣!有趣!」 琼枝心中也怕极了,瞧着自家姑娘脸色不对,忙轻轻推了推徐令珠的身子。 徐令珠回过神来,轻轻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将视线从赵景叡身上移开,才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道:「公子莫要误会,小女子一时迷路误闯进来,并非如公子所言,还请两位公子见谅。」 那年轻少年听徐令珠这么说,眼中带了几分狐疑之色,朝着赵景叡挑了挑眉,满是打趣之意。 徐令珠微垂着眼睑,好半天才听他出声道:「哦,那也太巧了些,寺庙里这么多间院子,姑娘怎么就这么巧误闯进了我院里?」 徐令珠前世身为赵景叡的妾室,只知他性子虽清冷些,却并不轻易为难人。如今被他这般质问,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家中祖母还在等着,望公子莫要怪罪小女子唐突误闯。」 「公子若没什么别的事情,小女子便告退了。」 说着,不等赵景叡开口,便直起身来,拉着琼枝的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的脚步匆忙,竟叫人觉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年轻男子笑的极其开心:「表哥,这小娘子怕不是真认识你?不然怎么会这般怕你?」 赵景叡抬眼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朝徐令珠离去的方向看去,微微挑了挑眉,吩咐道:「你叫人查查,看看是哪家的小姑娘,竟这般不知礼数。」 他还没叫起呢,便自顾自跑了,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顾钧明白了,看着赵景叡的脸上带了几分调笑之意,「要我说,这小娘子出身定不差,见着表哥还能面不改色,长的又这般好看,要不表哥收入后院,也省的姑母日日念叨,说表哥你不近女色。」 …… 徐令珠拉着琼枝的手一路小跑出来,心扑通扑通跳的格外的厉害,等到到了前院,才常舒了一口气。 「姑娘,奴婢真要吓死了,那两位公子好生吓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言语轻浮,可瞧着衣着打扮又是分外贵气,奴婢真怕他们唐突了姑娘,幸好姑娘拽着奴婢跑出来了。」 等到回了屋里后,徐令珠依旧觉着太阳穴一紧一紧的,心也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姑娘喝杯茶压压惊。」琼枝倒了盏茶递到自家姑娘手中,小声道:「这事情可要告诉曲嬷嬷?」 徐令珠抬了抬眼,摇头道:「不必声张,免得嬷嬷挂心,左右咱们无事,往后小心便是了。」 徐令珠自然没办法告诉琼枝赵景叡的身份,又怕她将此事声张开来,只说道。 琼枝点了点头,见着自家姑娘喝了几口茶才又奇怪道:「奴婢着实不知,五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私下里见一个婆子,瞧她身上的衣裳虽然干净,却也是旧的款式了,布料也不讲究,想来家境并不宽裕。」 五姑娘自小养在宁寿侯府,怎么会认识那婆子,而且瞧着两人拉扯的样子,竟像是五姑娘处于下风,被那婆子拿捏住了什么似的。 听着琼枝的话,徐令珠抿了抿唇:「她向来做事由着自己的性子,咱们又怎么知道,左右若真有什么事情,也瞒不住,咱们看着就好了。」 琼枝点了点头,还想着是不是问问姑娘是否要将此事回禀了老太太,可转念一想,若是要回禀,又如何解释姑娘偷偷跟在五姑娘身后,才瞧见了五姑娘私下里见那婆子。再者,五姑娘和自家姑娘到底是同母所出,五姑娘又是那样一个不饶人的性子,倘若因着此事彻底伤了姐妹情分,不仅太太那里要怪罪姑娘,便是府里的下人,也少不得说姑娘不顾着姐妹情分了。 为今之计,只能依着姑娘的意思,看看五姑娘那里有什么动作吧。 等喝了茶后,琼枝又伺候着徐令珠净了面,坐在镜子前重新梳了妆。 「姑娘受了惊吓,还是躺下来歇息一会儿。」 见着徐令珠点头,琼枝便扶着自家姑娘走到软塌前躺了下来。 徐令珠侧身躺着,却是毫无睡意,脑海中不自觉想起那人的样子来。 如今的他还是定王世子,并不知他是皇帝亲子,而且还是先皇后所出。 他这样的身份,她慌乱之下跑掉了,不知有没有得罪他? 徐令珠心里不踏实,细想之下却又觉着赵景叡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计较。而且两个人身份不同,她生在宁寿侯府,宁寿侯府是不可能和定王府这般皇室宗亲有交集的,那就是说,两个人遇到的机会少之又少。 想着这些,徐令珠安下心来,一阵倦意袭来,她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还掺杂着丫鬟们的说话声。 徐令珠被那声音吵醒,睁开眼睛才坐起身来,就见着丫鬟如宣慌慌张张从门外进来。 「姑娘不好了,五姑娘失足落水了。」 她的话音刚落,徐令珠便面色一紧,不等她开口,如宣又道:「幸好有个路过的婆子会水,下去将五姑娘救了起来,五姑娘瞧着只是受了些惊吓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徐令珠挑了挑眉,视线下意识朝一旁的琼枝看去,只见琼枝眼中也露出几分深意来。 二人对视一眼,琼枝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碍着如宣在,到底没有开口。 「老太太可知道了?」徐令珠问道。 「回姑娘的话,已经回禀过老太太了,姑娘也过去看看吧。」 徐令珠点了点头,从软塌上站起身来,带着琼枝和如宣一并去了徐幼珠的住处。 她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赶过去了。 老太太脸色铁青,平日里伺候徐幼珠的丫鬟婆子全都跪在地上。 「你们怎么伺候姑娘的,叫她一个人出去玩,身边也不跟个人,她不懂事你们也不知轻重吗?」 v第三十二章 丫鬟碧娆脸色苍白,重重磕了个头,才低声道:「老太太教训的对,只求老太太听奴婢一言,今个儿用过午饭不知怎么我们姑娘非要出去逛逛,还不叫人跟着,奴婢多嘴一句,就挨了我们姑娘一个嘴巴,奴婢实在不敢……」 老太太听了,并未消气:「你们都是死的,也不过来告诉我一声,往后是不好劳动你伺候姑娘们了。等回了府里叫了人牙子来,你就出去吧。」 碧娆脸色一白,身子微微晃动:「求老太太给奴婢一个机会,老太太开恩,莫要将奴婢领了出去。」 碧娆哭得厉害,老太太素日里又是吃斋念佛,又深知伺候徐幼珠的丫鬟们轻易不敢忤逆徐幼珠的话,原也不是真心要将她卖了出去,见她哭得这般厉害,脸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罢了,好好服侍你们姑娘吧,再有下回,我可饶不过。」 碧娆重重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立在一边。 这时随行的医婆替徐幼珠诊完脉,回道:「老太太放心,五姑娘无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人受了些惊吓,喝上几副安神驱寒的药便可痊愈。」 听着医婆的话,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对着站在一旁的徐令珠和徐玉珠道:「亏得没出什么事,你们往后也小心些,小姑娘家家的莫不可贪玩一个人出去走动。」 徐令珠和徐玉珠福了福身子,齐声应是。 老太太颔首,这会儿才得出空来问身边的娄嬷嬷道:「说是有个婆子救了五丫头?」 娄嬷嬷回道:「老奴怕冲撞了老太太,叫人领到耳房清洗换了身衣裳,这会儿正在外头候着呢。」 老太太微微摇了摇头:「既是救了五丫头,何苦叫人干等在外头,倒是你的不是了。」 老太太嘴上这般说,言语间却也无怪罪之意,娄嬷嬷告了声罪,忙亲自出去,只一会儿工夫就将人领了进来。 见着那婆子进来,琼枝头一个愣在了那里,下意识朝自家姑娘看去。 她和姑娘方才才见着这婆子和五姑娘拉拉扯扯,这会儿五姑娘落水,偏叫她给救了回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徐令珠岂能猜不出这不过是一出戏,徐幼珠陪着那曹氏演这一出戏,不过是为了满足了曹氏的要求,将她这个舅母调到自己身边。 救命之恩,可不是天大的恩情。 徐令珠眼底露出几分嘲讽来,一闪而过,视线落在了跪在那里的曹氏身上。 「奴家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磕头了。」曹氏说着,便磕了一个头。 「快拦着,你救了五丫头,我要谢你才是,怎么能反过来你给我磕头。」老太太使了个眼神,便有大丫鬟上前将曹氏拉着站起身来,又有丫鬟给她搬了个绣墩。 曹氏谢过,却只坐了半个身子,脸上并无挟恩图报之意。 老太太瞧着,微微点了点头,问起了曹氏的来历来。 原来,曹氏是个生意人,和夫婿在街上卖糯米团子,闲时做几幅绣活拿去卖,家里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十六岁,还有一个才刚五岁的儿子,上头又有瞎眼的婆婆在,家中并不富裕。 今个儿来寺庙乃是为了病中的婆母祈福,可巧撞见了徐幼珠不慎落水,才将人救了起来。 徐令珠站在那里看着曹氏将自己的辛苦说的清清楚楚,连老太太都动容了,心里头不禁生出几分佩服来。 这曹氏虽出身市井,倒也是颇有心计之人。 果然,老太太听了,脸上便露出几分同情来:「小本营生,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你婆母又病着,是格外艰难些。」 「你既救了五丫头,我们府中自然是要谢你的。」老太太说着,示意了身旁的嬷嬷一眼,那嬷嬷便将早就准备好了两百两银子递上前去。 曹氏却是犹豫了一下,从绣墩上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夫人心善,奴家原不该推辞,只我家中实在一大家子,不好靠老夫人救济,如今婆母病着,日日都要用药养着,倘若老夫人不嫌奴家粗鄙,奴家愿意卖身入府,以自己赚的银钱赡养婆母,替婆母治病。」 老夫人上了年纪,最是听不得这些,如今见着曹氏为了给婆母治病,竟然甘愿卖身为奴,一时竟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来。 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下了,叫人领着曹氏签了卖身的文书,说是回去叫人去官府备了案。 「你既救了五丫头,你们便是有缘,往后就留在五丫头身边伺候吧。」 「是,老奴替婆母谢老夫人恩典,往后定尽心伺候五姑娘。」 忙了这一场,老太太也有些乏了,嘱咐了碧娆几句,便回了自己屋子。 徐令珠看着老夫人离开,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曹氏,不由得眼中露出几分深意来。 「妹妹。」徐玉珠拉了拉徐令珠的手:「屋子里闷得很,咱们到你屋里坐坐?等五妹妹醒了再过来看她。」 徐令珠笑了笑,朝徐玉珠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等到走出屋子,徐玉珠便忍不住道:「亏得五妹妹跟着桂嬷嬷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如今不过出来一趟,就惹出这些个事来。」 「我真不知她是怎么鬼迷心窍了,自己贪玩不说,还不叫丫鬟们跟着。」 「幸好是被那曹氏救了起来,倘若换成个男子,不说五妹妹没了名声,连咱们宁寿侯府都要叫人在背后编排了。」 「她又不是任性一两天了,如今没事便是最好不过。等她醒过来,祖母自会责罚她的。」徐令珠淡淡道。 「那道也是,我今个儿瞧着老太太是真生了气了。」徐玉珠说着就说到了曹氏身上:「那曹氏也是个孝顺的,为了给婆母治病,竟然卖身入府,怪不得连老太太也高看她一分,说是往后她的月例银子和府里的老嬷嬷一样,都是一月四两,倒也是个有造化的。」 徐令珠目光微转,心想曹氏乃是徐幼珠的舅母,又有那般的心计,她的好造化还在后头呢。 她没有想着这会儿便揭开曹氏的身份,是因为知道说了老太太她们都不会信的,只会当她不喜徐幼珠这个妹妹才胡言乱语,扯这样大的慌出来。 事情还是徐徐图之才是,她只当是闲来无事看戏了。左右如今徐幼珠心里头怕也怕的厉害,这般担惊受怕的日子,往后会日日陪着她。 随行的医婆说徐幼珠不过受了些惊吓,吃上几副药便好了,不曾想傍晚的时候徐幼珠便发了热,大丫鬟碧娆忙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思量之下怕耽搁了徐幼珠的病情,便叫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一大早便启程回宁寿侯府。 v第三十三章 老太太发话又事关府里姑娘的身子,旁人自是只有应承的份儿,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全都张罗起来。 琼枝收拾完柜子里的东西,等到快要掌灯了才忍不住对着徐幼珠提起那曹氏的事情来。 「奴婢觉着那曹氏并非是恰好救了五姑娘,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这一想着那曹氏要跟着回府里,心里就总觉着慌慌的,生怕有个什么不妥当。」 徐令珠听了,将手里的书放在小方桌上,看了琼枝一眼:「曹氏签了卖身为奴的文书,又是死契,连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旁人,你实在不必这么担心。」 「就算真有什么事情,左右都有老太太在,出不了什么事情。」 知道自家姑娘说的有理,琼枝点了点头:「奴婢知道,只是这曹氏出现的太过突兀了,又好像和五姑娘认识一样,奴婢摸不出头绪来,总觉着要细细打探了才觉着稳妥。」 徐令珠点头:「这是当然,不必你我着急,想来祖母也是要差人到曹氏家里去好好打问的。」 「姑娘说的是,那曹氏虽对五姑娘有救命之恩,可咱们宁寿侯府也不是寻常的人家,哪里能随随便便就能进府当差。少不得要派人细细查探,免得一时不查往后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琼枝想了想,又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了徐幼珠的病来:「五姑娘这一病,等回了府里太太想必是要过问的,姑娘心里该有些准备才是。」 琼枝说的委婉,可徐令珠又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左右是依着孟氏的性子,定要怪罪她没有好生照顾好徐幼珠这个嫡亲的妹妹。 听着她的话,徐令珠不以为意:「太太要过问便过问好了,她自己出去连个丫鬟都不带,不慎落水难道和我这个当姐姐的相干?」 「太太想责怪我也要顾忌老太太的面子。」 琼枝想了想:「也对,老太太定不会叫姑娘受了委屈的。」 琼枝说着见着天色不早便伺候着徐令珠梳洗睡下了。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老太太房里就亮了灯,徐令珠和徐玉珠她们也全都起来了。 徐幼珠发了一夜的烧,随行的医婆给她灌了两碗药,到这个时候额头上才不那么烫了,众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马车徐徐启程,到傍晚的时候才在宁寿侯府的门前停了下来。 昨个儿老太太吩咐今早启程,早派了两个小厮提早回来报信,说是因着五姑娘着了凉生病的缘故,老太太和几位姑娘要提前回来。得到消息的顾氏自然将徐幼珠生病的事情说给了孟氏听。 孟氏心里担心,午后已经追问过几次了,等到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老太太她们回府了,忙带着两个丫鬟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候在了二门处。 她到的时候大太太顾氏已经到了,顾氏看了她一眼,知她心里担心五姑娘徐幼珠,便劝道:「弟妹不必太过担心,有随行的医婆在,想来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等回了府里好好养着就是了。」 虽说妯娌二人互有心结,可面儿上的交情还是有的。 孟氏点了点头,「多谢大嫂吉言。」 说话间就见着一行人从外头进来,领头的便是老太太彭氏。 顾氏和孟氏忙迎了上来,齐齐福下身子给老太太请安:「媳妇见过老太太。」 孟氏眉宇间带着十足的担心,不等老太太开口便问道:「母亲,这好端端的幼丫头怎么生病了,这会儿可醒过来了。」 孟氏才刚说完,就察觉到老太太的脸色有几分不喜,就连大嫂顾氏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时间,便知自己太过心急,说错了话。 「母亲莫怪,媳妇是心急了些。」 「早起退了烧,走到半路的时候人就醒了过来,还吃了两块点心,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和她计较。说了这话,就吩咐两个婆子将徐幼珠背回如意院去。 孟氏一见着徐幼珠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一酸,眼泪便止不住落下来。 只到底是顾忌着老太太,没好再说什么。 众人进了二门,徐令珠和徐玉珠和老太太行礼之后,也各自回了院里梳洗,去掉满身的劳累。 如意院 丫鬟碧娆跪在地上,将徐幼珠是因着落水才生病的事情回禀给了孟氏。 孟氏原还不知道还有落水一事,听着这话,脸色顿时煞白,拿着茶盏的手都不禁有些颤抖起来。 「你细细说了,这好端端的幼珠怎么会落水?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 一路上碧娆知道回了府里要面对孟氏的质问,早就想好了如何回话。听着孟氏这般问,脸上只露出一丝迟疑来。 孟氏一见,便知她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于是乎使了个颜色,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方嬷嬷一个人在。 「还不快说!」 碧娆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禀道:「回太太的话,昨个儿姑娘陪同老太太从禅房听经回来还好端端的,后来说是饿了,还吃了几块点心。后来不知怎么姑娘说是屋子里呆着闷得慌,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奴婢想跟着一块儿去,姑娘偏偏说不叫奴婢跟着,还打了奴婢一个嘴巴。奴婢不敢再劝,姑娘便换了身衣裳一个人出去了。」 「后来才知道姑娘不小心落水,幸好有个会水的婆子恰好路过,救了姑娘。」 孟氏闻言脸色变了又变,铁青着脸道:「她不叫你们跟着,你们难道不会偷偷跟着去。在府里当了这么些年的差,竟然连这个都不知变通?」 碧娆知道自己有错,哪里敢辩解,只重重磕头道:「太太息怒,奴婢知错了,往后定好生照顾姑娘。」 孟氏冷声道:「不敢劳烦你了,我看你既不知如何伺候姑娘,往后既不必伺候了。」 说着,孟氏朝一旁的方嬷嬷吩咐道:「明个儿叫了人牙子进来,将人领出去。」 v第三十四章 碧娆闻言脸色大变,顺时就惨白,她哭诉道:「求太太开恩,奴婢千错万错太太叫人打骂都好,求太太慈悲,莫要将奴婢卖出去。」 「奴婢伺候了姑娘多年,姑娘这会儿病着,身边也离不了人,求太太开恩。再说,姑娘们才从寺庙回来,太太便打发了奴婢,若是引起旁人的议论,说出些闲话来,奴婢就是死了也偿还不了了。」 孟氏唾了碧娆一口,气得发抖:「呸!不要脸的小蹄子,竟敢攀扯起姑娘们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孟氏哪里听不出碧娆这话是什么意思,想着这碧娆平日里看着还是个懂事的,这会儿竟也敢威胁起她这个当家太太来,一时心里头更是恼怒了。 碧娆将身子伏在地上,不敢辩解。 「太太,她一个小蹄子哪里值当太太生这么大的气?不如暂且饶过她,等往后有的是机会发落她。」方嬷嬷上前一步,出声劝道。 她知道太太气的厉害,只是这碧娆有句话说的对,她是打小就伺候五姑娘的,若是冒然发卖了出去,还不知这府里上上下下如何议论。 知道的说她伺候不周才被发卖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五姑娘怎么了,才打发了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方嬷嬷见着孟氏脸色缓和了些,才对着碧娆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去照顾五姑娘?」 碧娆知道自己逃过一劫,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进了内室。 方嬷嬷递了一盏茶送到孟氏手边,见孟氏喝了半盏,才问道:「太太今个儿可要见见那曹氏?」 「曹氏?」孟氏愣住了。 「就是这曹氏将五姑娘从水里救了出来,还讨了老太太的恩典,卖身为奴,老太太说了往后叫她伺候五姑娘。」 孟氏揉了揉太阳穴:「今个儿累了,往后再见吧。」 「对了,虽说她对五丫头有恩,可如今卖身为奴,就不提过往了。你派两个婆子好生教导她规矩,过两日再带来给我见见。」 孟氏的心思方嬷嬷哪里能不明白,不过是怕这曹氏挟恩图报,不规矩罢了。 「老奴知道,既进了府里伺候,就没有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她这样的身份,能进府伺候五姑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孟氏与方嬷嬷一番话,便抹了曹氏对徐幼珠的救命之恩。所以一连半个月,曹氏都只能呆在下房里跟着两个粗使的婆子学规矩,一日日下来,曹氏心中的焦急愈发的多了起来。如今卖身为奴进了这深宅大院处处都要看人脸色,倒不比她在外头的时候自在。这般想着,曹氏便隐隐有几分后悔。 可转念一想她可是五姑娘徐幼珠的亲舅母,她既铁了心思进了这府里,自是有法子叫她的好外甥女照顾她的。这般一想,她心里头那些不安和后悔又全都淡了下去。 「等会儿领你去拜见太太,规矩可都记在心里了?到了太太跟前儿可别露怯,太太问什么你回什么便是了,其余的一句话也别多说。」 说话的是教曹氏规矩的赵嬷嬷,看着四十出头的样子,脾气也是个大的,这些日子曹氏没少在赵嬷嬷手底下遭罪。 饶是不满赵嬷嬷的语气,曹氏也笑着应了声是,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碎银子递过去:「这些日子劳烦姐姐,这是妹妹一点子心意。」 赵嬷嬷瞅了一眼她手中的那包银子,自是知道是老太太差人送来的,心里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不知是羡慕她救了五姑娘得了老太太另一番看待,还是觉着她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身上一股子市井之气,根本就不配进这宁寿侯府伺候。 「妹子倒是有心了。」赵嬷嬷犹豫了一下,就接了过去,掂了掂荷包,脸色上才带出几分笑意来。 「等会儿去了太太房里别多嘴,太太不喜欢聒噪的,也别特意提起救姑娘的事情来,太太心里头有数呢,用不着你多嘴。说多了,倒是叫太太觉着你不稳重,挟恩图报。」 曹氏听着赵嬷嬷的提点,连连点头,跟着赵嬷嬷出了院子。 自打那日跟着老太太从敬慈寺回来,她就被安排在了这间下房里学规矩,别处是一步也没踏出去过。 如今出了这院子,细细瞅着,曹氏才不禁深吸一口气。 早听说公门侯府门口有多气派,却不知里头是这般的奢华精致,入目都是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景致。 一路路走过来,脚下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旁种着高大的槐树,此时正是绿树成荫,又走了几百步出了月洞门,便是一个小花园,各色的花朵叫她眼花缭乱,根本就叫不出名儿来,假山和湖泊比她往日的住处都要大上好几十倍。更别提那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像是画中似的。 曹氏一路看着,不禁脚下有些虚,心里头也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在这宁寿侯府里她可当真能寻到前程? 赵嬷嬷早将她的一番举止看在眼中,眸子里尽是不屑之色:「咱们宁寿侯府也建了有百年了,这铺路的石子都是从南边儿一车车运回来的,方才那假山,是从岭地深山老林中寻出来的,为了能运到京城里,废了好大的人力物力,只因着当年老太爷说了一个好字。」 曹氏脸上挂着笑容,哪里不知这赵嬷嬷是在卖弄炫耀,她小门小户出身心里哪里能不怯,可一想着徐幼珠,她又多了几分底气。 这赵嬷嬷再说的天花乱坠,不也只是宁寿侯府一个奴才,她到底身后还有徐五姑娘呢。若真论起来,徐幼珠是太太宠着的五姑娘,她这嫡亲的舅母也算得上是这宁寿侯府半个主子了吧。 曹氏想着,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得意来,只面上没叫人看见:「这是自然,如今我入了这府里才知这公门侯府有多气派,素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往后有什么不懂的还得多问姐姐呢,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曹氏陪着小心,说出口的话更是带了几分恭顺讨好,听起来很是舒心。 再者曹氏小门小户,没什么眼界,赵嬷嬷觉着和她炫耀也没什么意思,便止住了话题,默不作声领着她朝前走去。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才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 曹氏知道这是到了二太太孟氏的住处澜院了。 她跟在赵嬷嬷的身后踏进门口,迎面就是一面影壁,上头刻着折枝牡丹,雕工精致。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偌大的院子,正面三间房,两边是耳房。 廊下站着两个身着绿色褙子的小丫鬟,看着穿着打扮,竟比外头的小姐们更要尊贵几分。 见着她进来,领头的一个小丫鬟缓步上前,朝她脸上瞅了一眼,话头却是对着赵嬷嬷道:「可就是这位?」 赵嬷嬷笑道:「是了,劳烦姑娘进去回禀太太一声。」 那小丫鬟微微一笑:「太太不得空,正在屋里陪着五姑娘说话呢,嬷嬷先在这里等着吧。」 赵嬷嬷一听,微感吃惊:「五姑娘身子大好了?」 v第三十五章 自打半个月前五姑娘不慎落水从敬慈寺回来就病了,这断断续续病了小半个月,将太太给急坏了,请了好几个大夫吃了好些药都不见好,怎么今个儿倒能来给太太请安了。 「好些了,只是看着还虚着,不过人出来走动走动总比闷在屋子里要好,大夫也说了,五姑娘这是心病,想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多走走见见人是有好处的。」 「那是。」赵嬷嬷点了点头,便对着曹氏道:「既是太太不得空,你先在这儿等着吧,五姑娘还未痊愈身子弱些,想来也说不了多会儿话,我那里还有事呢。」 曹氏听了,点了点头,只能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等着。 那小丫鬟见着赵嬷嬷离开,看了曹嬷嬷一眼,便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虽说这曹嬷嬷对五姑娘有救命之恩,可依着太太的意思,只没想着要刻意抬举她的。琢磨清太太的心思,她们下头的人自然之道该如何办。 直拖了半个多时辰,她才打起帘子进了里头回话。 屋里头孟氏正和徐幼珠说着话。 徐幼珠病了一场,实在是消瘦的厉害,整个人看着好像也没了往日里的骄纵厉害,竟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孟氏哪里能不心疼,便每日叫小厨房炖了鸡汤叫人给她送去。 只补了这些日子,却是不见好,虽能走动了,可嘴唇还是苍白苍白的,不见血色。 「你想吃什么,母亲叫人给你做。」 徐幼珠歪在孟氏怀中,半天都没说话,眼底藏着深深的恐慌和忧虑,只是没叫孟氏看见。 听到脚步声,徐幼珠抬起头来。 「回太太的话,曹嬷嬷在外头候着,太太可要见见?」 小丫鬟的话音刚落,徐幼珠的小脸儿便变得惨白,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孟氏瞧着,冲着那丫鬟道:「咋咋呼呼做什么,也不怕吓坏了五姑娘。」 那小丫鬟心里委屈,却不敢出声辩解,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孟氏替徐幼珠擦干眼泪,小声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可是你不想见那曹氏?怕见着曹氏想起那日的事情来?」 「你不想见咱们就不见了。」 孟氏心里头想着徐幼珠受了惊吓,是不愿意见着曹氏的。只还未吩咐人叫曹氏回去,就被徐幼珠拉住了袖子。 「她与我有救命之恩,母亲还是见一见吧。」徐幼珠低声道。 孟氏瞧着她这样子,只出声道:「什么救命之恩,她是救了你没错,咱们赏她些银子便也罢了,如今她既卖身为奴,便是府里的奴才。若想挟恩图报,不仅我容不下,连老太太也是容不下她的。」 「老太太既然叫她来伺候你,你只管拿出主子的架子来,给她派遣差事就是了。有什么不如你意的,咱们打出去或是发卖了她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往日里你最是有主意,怎么病了这一场性子倒是软了。」 孟氏心下也觉着有些奇怪,却也只当她是病了一场之前又受了惊吓的缘故。 听孟氏这般说,徐幼珠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主子?倘若曹氏真是她嫡亲的舅母,她当真如她所说她是外祖母差人从慈善堂抱回来的,她又算哪门子的主子? 这些年外祖母对她生疏冷淡,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任性不讨她喜欢,如今细细想想,竟然是这个缘由。 倘若有一日事情败露了,她该如何自处? 徐幼珠越想心里头越是恐惧,那恐惧像是深渊一样,将她一次次拉下去。 「等会儿你别说话,我和她说就是了。」 孟氏见着她不做声,嘱咐了一句,才叫人将曹氏叫了进来。 曹氏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都有些站不住了,这会儿进了屋里见着徐幼珠坐在软塌上,手边有茶水点心,心里头的火气就蹭蹭蹭冒了上来。 她这当舅母的在外头候着,她倒好,清清闲闲当她尊贵的小娘子。 在曹氏的目光下,徐幼珠低下了头,脸色愈发惨白起来,连身子都控制不住颤抖着。 她忍不住想起在敬慈寺的事情来,明明她只是觉着有些饿了叫人去小厨房拿了一盒点心,回来的时候丫鬟碧娆领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说是方才听经出来时她不小心掉了个荷包,这会儿给她送过来了。 她也记着陪着祖母她们出来时路上是叫人撞了一下,见了那荷包便知道是那时候掉在地上被人捡了起来。 她本想着赏那丫头几两银子,谁也想不到,这丫头竟对着她叫了声表姐。还说她不是母亲孟氏亲生的,而是外祖母叫人从慈善堂抱回来的。当年母亲生下的保不准是个死胎,外祖母怕母亲承受不住才想了这个法子。 而她的生母不知廉耻未曾婚嫁就有了身孕,生她的时候大出血死了,家里穷养不起她便将她送到了慈善堂。 「一派胡言!」 「表姐脖颈下头有一颗红痣,和姑姑一样,绝对不会错的。」 「我娘说表姐长的和姑姑当年一个模样,表姐若是不信,家里还有姑姑当年的画像呢。」 「我娘就等在后院里,表姐按着这张图寻过去,就能见着我娘了。」 那丫头递过来一张图,又添了一句话:「表姐若是不去,我们告诉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娘说表姐如今得了富贵也不能忘了亲戚才是。」 v第三十六章 …… 「老奴给太太,给五姑娘请安。」曹氏上前几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请安道。 听着曹氏的话,徐幼珠回过神来,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视线死死落在曹氏身上,眼中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 「嗯,你既学了规矩,别的我也不多说,往后你伺候五丫头用心些。至于以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左右你若是用心,总有你的体面在。」 曹氏哪里听不出孟氏的意思,心里头暗骂一声,面儿上还是堆着笑道:「这是自然,老奴定用心伺候五姑娘。」 曹氏说着,视线便朝徐幼珠看去。 徐幼珠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才看了曹氏一眼,道:「既是见过母亲了,嬷嬷就退下吧。」 曹氏的表情微微一变,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暗恨来。 不过是在这公门侯府养了十多年,还真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若是当初她没将她送到慈善堂,这会儿她在她手底下过活,哪里有福气享受这滔天的富贵。 真真是个不知感恩的丫头。 曹氏还未退下,便听着外头有丫鬟回禀道:「太太,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曹氏便见着两个身材窈窕的少女从门外进来。 一个略高些,穿着柳绿色绣梅花褙子,下头是八福湘裙,看上去透着几分柔弱。另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下头是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肌肤柔嫩,眉目弯弯,只那一双眸子里却是透着一股子清冷劲儿,看起来倒比先头那个要厉害几分。 徐令珠的视线在曹氏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便跟着徐玉珠上前,福了福身子道:「给母亲请安。」 孟氏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责怪徐令珠这个当姐姐没将幼珠照顾好,可这些日子方嬷嬷拦着不叫她说,她便也没说。可见着徐令珠这个女儿的时候,总不由得表露出几分责怪来,心里头更是亲近不起来。 「起来吧,今个儿怎么和三丫头一块儿过来了。」 徐令珠回道:「女儿听说五妹妹身子好些了,便想着和三姐姐一块儿去看看,去了如意院丫鬟们说五妹妹来了母亲这里,这不就赶着过来了,还望母亲莫要怪罪。」 听她这样说,孟氏就是心中不满也不好说出怪罪的话来,只开口道:「嗯,你有心了,坐吧。」 孟氏一出声,便有两个丫鬟搬了两个绣墩过来。 徐令珠和徐玉珠各自落座,才又问起了徐幼珠的身子来。 「妹妹可好些了?病了这一场妹妹瞧着身子单薄了些,难怪母亲跟着担心。」 徐令珠一进屋子徐幼珠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她从来都没有见到徐令珠这般好看过,明明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她竟然在徐令珠面前自惭形秽起来。 明明往日里她才是那个最风光的,如今却这般狼狈,徐令珠看了一定很得意吧。 想着这些,徐幼珠强撑起精神来,笑道:「叫姐姐担心了,我身子好多了。」 「姐姐这一身衣裳可真好看?这一进来,我竟只看见了姐姐一人。」 徐幼珠话音刚落,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徐令珠知道她是故意想挑拨她和徐玉珠的关系,只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她不喜欢徐幼珠是有理由的,除了徐幼珠处处争强好胜,还因着她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敌意。 徐令珠笑了笑,转头对着徐玉珠道:「哦,三姐姐这样的美人妹妹没看见,我可是看见了。」 「姐姐这身衣裳好看,上头绣的梅花也这般精致,可是姐姐亲手绣的?」 府里几个姑娘里徐玉珠绣工是最好的,她爱听别人夸她绣工好。 徐玉珠听徐令珠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妹妹谬赞了。」 「姐姐谦虚,我就说不是绣房那些人做的,她们哪里有姐姐那般的好手艺。」 徐幼珠见着二人亲密说着话,心里头格外不是滋味儿。想着她们才是亲姐妹,而她,不过是身份低微,从慈善堂抱回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年她和徐玉珠,徐令珠都处不好。 原来,原来根本就不是一家的。 「四姐姐真是会说话,不知四姐姐这般夸奖三姐姐,三姐姐会不会在简姨娘面前说四姐姐的好,也叫父亲愈发疼起四姐姐来。」 徐幼珠这话说的突兀,房中诸人全都愣住了。 孟氏沉下脸来,方才还不觉着,如今瞧着徐令珠和徐玉珠这般亲近,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起来。 眼皮子浅的东西,那简姨娘再得宠说到底也是一个奴才,也犯得上她上杆子讨好? 孟氏的视线落在徐令珠身上,明显带了几分责怪和不喜。 徐令珠坐在那里,瞧着神情不安的徐玉珠,又瞧了一眼徐幼珠眸子里的挑衅和得意之色,便将目光转向站在那里的曹嬷嬷。 「多日未见,嬷嬷那日救了五妹妹,我还没谢过嬷嬷呢。」 徐令珠突然面带笑意向曹氏道起谢来,众人的目光便全都落在曹氏身上。 曹氏心中有鬼,听徐令珠这般道谢,只讪笑一声,道:「都是老奴该做的,担不起姑娘这一谢。」 徐幼珠见着徐令珠和曹氏说话,一颗心便提了起来,一直捏着的手愈发紧了几分,脸色也苍白起来。 v第三十七章 「母亲,我有些不舒坦,先回去了。」徐幼珠出声道。 孟氏一听,便很是担心:「这好好的怎么又难受了,可要叫大夫来诊脉?」 徐幼珠摇了摇头,不敢看那边儿的曹氏,心里有委屈也半句都不敢说,只低声道:「许是说多了话,头有些晕。」 孟氏听着,便对着丫鬟碧娆和曹嬷嬷道:「你们送五姑娘回去,好生照顾着。仔细着点儿,五姑娘若有什么不好,我头一个找你们。」 曹嬷嬷脸上有些讪讪,目光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徐幼珠,心里头很是不以为意。 当她是个傻的呢,她这外甥女不过是心虚罢了,哪里就真是身子不舒坦呢。 曹嬷嬷压下心中的想法,上前便要扶着徐幼珠。 徐幼珠愣了一下,还是一旁的碧娆反应了过来:「不劳烦嬷嬷,我扶着姑娘吧。」 曹嬷嬷一个气不顺,微微蹙起了眉头,只当着孟氏面儿,不好说些什么。心里头却是想着等回去私下里定要和这丫头念叨念叨,她可是她的亲舅母,是长辈,哪里有人这么做事的。 徐令珠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神情便有些意味深长。 她眉眼微动,掩下了眼底的讽刺。 等到曹嬷嬷和碧娆陪着徐幼珠离开,孟氏才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我也有些乏了,都下去吧。」 随着孟氏的话音落下,一旁侍立的方嬷嬷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里有些不赞同。视线朝坐在那里的徐令珠看了一眼,见着这四姑娘眼神平静,并无一丝委屈和不快,心里头更是觉着堵得慌。 怎生每每都是因着五姑娘的关系太太和四姑娘亲近不到一处去。这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竟像是结了仇一般。 倘若太太每回都要偏心五姑娘,等彻底寒了四姑娘的心,后悔都没地儿找去。 这般寻思着,方嬷嬷便亲自送了徐令珠和徐玉珠出去。等送到了澜院门口,才又小声道: 「太太这两日劳累,精神就有些不济,姑娘可别往心里去。」 徐令珠微微颔首,「有劳嬷嬷,我和三姐姐先回去吧。」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徐令珠二人的背影,方嬷嬷无奈摇了摇头,等回了屋里,见着孟氏疲乏,知道说什么都无用,便也一个字都没说。 这边徐令珠和徐玉珠走到岔道口,徐玉珠四下里看了一眼,便开口道:「既然太太不喜你和我往来,这两日我就不到你院里去了。」 徐令珠听了微微蹙了蹙眉:「太太也没说什么,三姐姐何必放在心上。」 徐玉珠摇了摇头:「若真等太太说出什么来,就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如今五妹妹病着,太太精神头也不好,你我虽然要好,可若太太三日五日训斥一番给个脸色看,咱们虽不放在心上,难免下头有人背地里嚼舌根,扯出什么孝道不孝道的,听了也难受。」 「再者我那里还有几件针线活计,还要收收心绣完的。」 听徐玉珠这么说,徐令珠自然应下了:「全依三姐姐便是,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去找三姐姐。」 二人分开后,徐令珠便回了自己的休宁院。 见着自家姑娘进了院子,如宣忙打起珠帘,待徐令珠进了屋,才出声问道:「姑娘可是在太太那里碰见了五姑娘?太太可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 如宣端了一盏茶过来,只说道:「方才奴婢去膳房拿点心,可巧回来的时候撞见了五姑娘和那曹嬷嬷,五姑娘脸色不好,还瞪了奴婢一眼。奴婢琢磨着,姑娘是不是和五姑娘在太太那里起了争执。」 「姑娘可有受委屈?」如宣连声问道。 徐令珠摇了摇头:「只要我不在意,太太又如何能委屈我。」 可巧曲嬷嬷进来将这话听了个正着,徐令珠难免又细说一番。 听了徐令珠的话,曲嬷嬷连连叹气:「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五姑娘也太小家子气了些,三姑娘和姑娘您交好,可会因着一件衣裳就生分了?再说,人好不好看都是老天爷给的,姑娘家的说人相貌做什么,难不成人人都要争第一去。」 徐令珠听着,倒是想起了一事问起曲嬷嬷来。 「方才我听三姐姐说有几样针线活计要做,可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曲嬷嬷怔了怔,方才回禀道:「老奴听说简姨娘那里的月例银子拖了半个月,都没发下来。」 徐令珠听着先还不解,即便拖了半个月,也不至于叫徐玉珠赶着做绣活吧。 曲嬷嬷瞧见徐令珠的心思,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姑娘不当家不知道,如今简姨娘虽得老爷恩宠有了体面,可有了这份体面就有人上杆子巴结着,你不用吧还不行,这赏人的银子就多了一倍不止。」 「再者老爷时常去她院里,吃的用的自然不能将就,简姨娘那样的性子,吃了苦头也不说,自然是自己贴补,想来这事情叫三姑娘知道了,不然哪里用得着这样。」 如意院 徐幼珠回了屋子,冷眼看了一眼曹氏,便吩咐身边伺候的人全都下去了。 大丫鬟碧娆出去的时候,眸子里带了几分诧异,她伺候了姑娘多年,自然明白姑娘的心思。虽说这曹嬷嬷救过姑娘,可在姑娘心里头,是不喜曹嬷嬷的。 要不然也不会曹嬷嬷入府半个多月了,都没提起曹嬷嬷一个字。 姑娘明明心里不喜欢,怎么还要私下里和曹嬷嬷说话,她着实有些琢磨不明白。 心里这般想着,碧娆带了几个丫鬟退了出来。 曹氏见着众人出去,才细细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来。 v第三十八章 只见无一不奢华,檀木的落地罩精雕细琢,花格屏风,靠墙摆着两座红漆雕花立柜,多宝阁上摆放着各种古玩,靠窗是一张软塌,上头摆着檀木小方桌,方桌上放着个棋盘,棋盘上的棋子竟然都是白玉做成的,更不用说桌上摆着的整套茶盏,香炉和砚台了。 曹氏觉着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由不得堆起笑意来:「袅娘,你这屋子真真是气派,舅母往后也算是有个着落了。」 这袅娘便是徐幼珠去世的生母给她取的,只是她才刚出生便被曹氏送去了慈善堂,以至于从未听人这般叫过。 见着徐幼珠诧异,曹氏笑着道:「这是你娘……」 不等曹氏说完,徐幼珠就冷下脸来:「住口!我是宁寿侯府嫡出的五姑娘,我母亲是太太孟氏。」 徐幼珠脸色苍白,看着曹氏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恨意。 曹氏讪笑一声,上前道:「我的好姑娘,你说是自然就是,你有了这好前程,还不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气?」 曹氏说着,不等徐幼珠开口,便到桌前倒了一盏茶过来递到她手中:「姑娘别怪我,我是那日在街上见着姑娘,才想起我家姑奶奶来,我私下里查探了姑娘出生的时日,姑娘相貌和我家姑奶奶一模一样,错是错不了的。我家小丫头不也和姑娘说了,姑娘身上的那颗红痣,和我家姑奶奶……」 曹氏说着,就要伸手看徐幼珠脖子底下的那颗红痣,只还未碰到徐幼珠的领口,便被泼了满满一盏茶。 茶水是滚烫的,曹氏哎呦一声叫出声来,水珠顺着头发往脖子里淌下去,说不出的狼狈。 「你,你竟敢!好,好,咱们去找老太太说说你的身世去!」 曹氏撒泼就要拽着徐幼珠往外头走。 徐幼珠虽然自小任性霸道,却也从未见识过市井之人的泼辣厉害。被曹氏这么一拉扯,领口便松了,露出那颗红痣来。 曹氏指着那颗红痣道:「你看看,这颗红痣和你那不知廉耻的娘长的地方一模一样,我家里还有你娘的画像,咱们一块儿拿来给老太太瞧瞧。」 徐幼珠被她拉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她的脸色惨白,眼中满满都是畏惧,眼泪簌簌落下来。 「嬷嬷,求嬷嬷不要告诉老太太。」徐幼珠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拽着曹嬷嬷的胳膊不住相求。 若是她的身世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定是容不得她的,说不准会将她赶出宁寿侯府,到那个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曹氏瞧着她那样子,只冷声道:「姑奶奶往日里也是敬着我这个大嫂的,怎么姑娘见了我这个长辈连声舅母都不叫,难不成还真以为我是你手底下的奴才秧子呢。」 这曹氏好生放肆! 凭她也配让她叫声舅母!她的舅母是安国公府的大太太,哪里是她一个市井泼妇能充当的。 徐幼珠猩红着眼,半天都不开口叫。 曹氏瞧着,只冷声道:「姑娘若是不认我这舅母,也别怪我不怜惜你了。」 徐幼珠被她拿捏着天大的把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强忍着心里的屈辱叫了声:「舅母。」 曹氏听了这声舅母后,脸上便带出笑意来:「好,好,我的好外甥女儿,这地上凉,快起来坐着吧。」 曹氏说着,就将徐幼珠扶到软塌前坐了下来。 「我的好姑娘,舅母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这长辈的身份不定下来,往后咱们二人说话也不便宜不是?」 「你是我的亲外甥女儿,只要你听话,我怎么会将这事情往外说。」 「我又不傻,姑娘富贵了我们这些个亲戚才能跟着沾光。」 曹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了想才又说道:「这些年家里艰难,做着小本营生实在是难以支应,你舅舅又是个老实本分的,赚不来许多钱。姑娘娇娇贵贵养在这宁寿侯府,手里可见是宽裕的。」 曹氏都说的这般直白了,徐幼珠哪里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当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晕倒过去。 她见过脸皮厚的,却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 曹氏这是在伸手问她要银子! 她的月例银子凭什么给她! 徐幼珠胸膛一阵起伏,恨不得叫人将这曹氏打杀了。 只如今她这般的处境,若真和曹氏闹翻了脸,曹氏将她的身世说出一个字去,她就没法儿活在这世上了。 曹氏哪里看不出徐幼珠的不喜,却只当没看见,继续说道:「原本姑娘头一回叫我舅母,我不该说这事。只是咱们既是一家子,哪里有不互相帮衬着的理。」 「姑娘这般的好日子,只稍稍打赏我们一些,就够我们一年的嚼用了。咱们亲戚间这般处着,才能长长久久,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也不多要,姑娘给我两百两就够用了。」 「姑娘财大气粗,都是一家子,可千万别舍不得。」 徐幼珠听不得她一口一个舅母,一口一个一家子,心里堵得难受,脑袋也像是要炸裂开来,只扬声叫了碧娆进来,叫碧娆拿了两百两银子。 碧娆管着徐幼珠的首饰银子,这会儿听见徐幼珠开口就要赏曹嬷嬷两百两银子,心里只觉着不妥。 「姑娘。」碧娆视线不着痕迹朝站在那里的曹嬷嬷看了一眼,有些不赞同道。 话才刚开口,就被徐幼珠打断了。 「曹嬷嬷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两百两银子是我赏她的,便是老爷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说我的。」 听自家姑娘这么说,碧娆哪里还好再说什么,只将那银子拿了出来,伸手递给了曹嬷嬷。 曹氏掂了掂包袱的重量,眉眼全都是笑。 v第三十九章 「那就谢姑娘赏了。」 碧娆见曹嬷嬷说话放肆,竟有几分挟恩图报想将姑娘拿捏在手里的意思。一时间,心里便涌起一股子厌恶和敌意来。 她们伺候了姑娘这么些年,也没见姑娘一下子赏她们这么多银子。 虽是救命之恩,可老太太前些日子不已经赏过了吗? 姑娘这般做,曹氏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大,还不定要做出什么奴大欺主的事情呢。 「我也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徐幼珠不喜曹氏立在那里,便出声道。 曹嬷嬷达成心愿,连连笑道:「那姑娘歇着,老奴就在外头,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老奴。」 曹嬷嬷说着,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 碧娆见着她离开,才忍不住道:「这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又赏她?」 「姑娘难道听不出来,她话里话外哪里像是一个奴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当主子的呢。」 「这种市井之人最是会编胡话说自己家里有多艰难,姑娘可别被她骗了。」 徐幼珠听着,一阵心烦,摆了摆手道:「你也下去吧。」 「姑娘。」碧娆一愣,瞧着徐幼珠脸上的神色,知道她根本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脸色微微变了变,心里涌起一股子不安来。 这曹嬷嬷是编了什么瞎话将姑娘糊弄成这样的? 倘若曹嬷嬷成了这如意院第一人,那她这大丫鬟还有什么用处? 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碧娆面上愈发带了几分不快。 出屋子的时候,差点儿和丫鬟柳眉撞上,便没好气瞪了柳眉一眼。 柳眉眼圈一红,待她走后才嘀咕了一句:「都是奴才秧子,谁比谁尊贵呢?」 休宁院 徐令珠坐在案桌后抄完心经最后一个字,便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俯下身子轻轻吹了吹纸张上的字迹。 「姑娘歇会儿吧,奴婢给您揉揉手腕。」丫鬟琼枝道。 徐令珠摇了摇头:「不打紧。」说着从案桌后走出来。 「有一事是事关五姑娘的,姑娘可要听听?」 徐令珠微微挑了挑眉,朝琼枝看去。 琼枝笑了笑,才说道:「奴婢听说五姑娘昨个儿赏了曹嬷嬷两百两银子,如意院上上下下都羡慕着呢。」 「说来这曹氏也是厉害的,昨个儿才刚拜见了太太,给五姑娘这个正经的主子磕了头,今个儿就能得到这般赏赐。虽说有救命之恩在,可这赏赐也太大了些。」 「老太太也不过赏了两百两银子。五姑娘这一出手,就和老太太一样了。」 徐令珠听了,心中便猜测出几分来。 曹氏厉害,徐幼珠是不得不出这笔银子的。 若是她猜的没错,曹嬷嬷这般的市井出身,又能狠下心来卖身为奴,所图并非是两百两银子这么简单。 曹氏越是难缠,徐幼珠的日子怕是越不好过。 徐幼珠这般出手阔绰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彭氏耳中。 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半天才说道:「她这出手,倒真真和她娘一个样,可见是打小没受过委屈的。」 娄嬷嬷听着老夫人的话,只摇了摇头:「虽是这般,可五姑娘赏的银子都和您一个分量了,实在是有些唐突。」 「随她吧,左右是她的银子,她如此得孟氏疼爱,若是缺什么总不会从公中出。」老夫人显然心里头是不大喜欢徐幼珠这个孙女儿的,只说道。 话才说完,她便瞧着娄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挑了挑眉,问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很少见你这样吞吞吐吐的。」 「是,老奴今个儿在园子里听底下有两个丫鬟嚼舌根,说什么三姑娘日日拘在屋里头做着绣活,那些做出来的帕子都由邱嬷嬷交给门房的安婆子拿出去卖了。」 「那两丫鬟说的有模有样,想来这事情是真的。」 娄嬷嬷的话音刚落,老夫人的脸色便一下子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她和她姨娘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有四两,吃喝衣裳都有公中出,难道还能委屈了不成?」 「你可打听了,到底是何缘故?」 听老夫人问,娄嬷嬷也不敢再瞒着,只将孟氏拖延扣下月例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简姨娘向来老实本分,这种事情是不敢声张的。 三姑娘心疼简姨娘,只能帮着做些绣活拿出去卖。 「不是顾氏管家?怎么又成孟氏扣下了?」老夫人有些不解,这阖府上下都是大太太顾氏管着的,往日里何曾有过这般的时候。 娄嬷嬷回道:「老奴打听过了,是二太太说她平日里也无事,叫人将二房的月例银子都一并送过去,她再叫人派发下去。这般下来,大太太身边的人也能轻省些。」 v第四十章 「原本大太太心里头是不大乐意的,只是这样小的事情也不好拂了二太太的好意,不然这妯娌之间就更难做了。」 「谁也想不到这才一个月,孟氏就使出这样的手段来。」 说这话的时候,娄嬷嬷的语气中着实带着几分感慨。 这孟氏到底是出自安国公府,可这手段也太下作了些,叫人瞧不上眼。 老太太亦是生气,对着娄嬷嬷吩咐道:「你派人去将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都找来。」 娄嬷嬷应了声是,便转头吩咐了屋里的大丫鬟挑云两句。 顾氏和孟氏到了明雍堂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凝重,老太太沉着脸,二人见礼也没有立时叫起来。 顾氏来的时候已经私下里问过大丫鬟了,知道是那月例银子的缘故。心里头只将孟氏怨怪了一番,这孟氏真真是上不得台面,身为正经的主母,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逼得府里的姑娘做绣活拿出去卖。如今,更是连自己这个当家太太也被牵连了。 过了许久,老太太才说道:「起来吧。」 「我有一事不明白,咱们家是败落了还是怎么了,竟叫底下的姑娘做绣活换银子。」 「孟氏,你给我说说?」 孟氏此时才知道自己的那些手段被老太太察觉了,脸色微微变了变,才辩解道:「母亲这话媳妇着实有些听不明白,料想着若真有此事,怕也是姑娘自己想多攒些银子,您也知道,姑娘们大了,什么衣裳首饰都想要,若只靠着公中的月例银子,怕是不够的。」 孟氏这般辩解,老太太如何能不恼怒。 「混账!」老太太铁青着脸将手中的茶盏冲着孟氏摔了过来,茶水打湿了孟氏的衣裳,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孟氏一身狼狈,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她嫁进宁寿侯府这么些年,虽深知不得婆母待见,可自持身份,是知道婆母是不敢随意发落她的。 如今当着大嫂顾氏的面,老太太竟然这般折辱她。 孟氏又是害臊又是生气,不等她开口,顾氏便说道:「弟妹也真真是糊涂,你折辱简姨娘便也罢了,她一个姨娘即便二弟看重些身份也是个妾,你将她打了杀了或叫她日日立规矩都是可以的。可四姑娘是府里正经的主子,你是她的嫡母,你若是作践了她,传到外头去难道能捞个好名声?」 「若不是你将那月例银子拖着不给发,三姑娘怎么会抹了脸面自己绣帕子叫人拿出去卖?」 「不怪老太太生气,就是我这个当大嫂的,瞧着你的这事也不妥当。」 顾氏端着大嫂的身份,将孟氏好生数落了一番,孟氏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明察,不是我拖着不发,肯定是下头做事的婆子做事不周全,误了时辰。」 这时候,孟氏自然是打死都不认的。 老太太听着,心里愈发的恼怒,指了指身边的大丫鬟挑云道:「你的意思是二房人少,没有能帮衬你的,那我老婆子就给你派个人,挑云这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最是懂事,行事也是周全的。」 「今个儿你就领回去吧,等开了脸当个姨娘,你身边也有人帮衬不是。」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孟氏就愣在了那里。 见着她怔愣的样子,老太太又说道:「听说老二有些时日没到你屋里了,二房子嗣少,你这当家太太不得用,总要给老二找个好的。」 「挑云老实本分,不是个淘气的,你就安心叫她伺候老二吧。」 老太太说着,指了指挑云道:「还不快给你主母请安。」 挑云脸色早就涨得通红,又是害羞又是紧张,只上前几步,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给奶奶请安。」 一时,屋里头就热闹起来,有说恭喜的,有看笑话的,有羡慕的。 孟氏也不叫起,瞧着挑云磕头的样子,只觉着心里膈应到了极点。 顾氏怕场面尴尬,上前亲手将挑云扶了起来:「你们奶奶是一时高兴,你放心就是了,你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这府里谁不敬着你几分,便是二老爷往后也是看重你的。」 孟氏听着顾氏在那儿幸灾乐祸,恨不得上前抓花了她的脸。只这事情是她理亏,况若是闹开来她也是个没脸,只能强将心中的膈应压下去,狠狠瞪了挑云一眼。 「好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老大媳妇,你既管着这个家,往后阖府的月例银子就你来发,底下的人不够就叫了人牙子进来采买几个,别劳烦你弟妹了。」 老太太说着,就揉了揉太阳穴,叫人扶着进了里屋。 孟氏气的肩膀都在颤抖,也不理会顾氏,径直走出了屋子。 顾氏看了眼挑云,「还不赶紧跟着你奶奶。」 挑云又是害臊又是担心,一路小步跟着孟氏,回了孟氏所住的澜院。 这边方嬷嬷自打老太太派人将孟氏叫去整颗心就提了起来,如今见着孟氏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挑云,立时就愣住了。 瞧着自家太太的脸色,她心里就了然了几分。 果然,孟氏坐下后就吩咐道:「给她挑间屋子里住下,再派两个丫鬟去伺候。」 孟氏冷眼看了挑云一眼,带了几分不屑道:「你虽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可如今要伺候老爷,我也不得不提点你几句。」 挑云乃是家生子,在府里这些年哪里能不知道孟氏的性子。听孟氏这么说,她便跪在了地上。 「请太太提点。」 孟氏瞧着她这般规矩小心,真真觉着刺眼得很,老太太身边调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一个的,都是这般老实本分,可背地里却最会使手段,哄骗的老爷连她屋里都不来了。 v第四十一章 孟氏看着这挑云,不免又想起简姨娘来,脸色愈发不善了。 挑云跪了许久才听孟氏道:「罢了,这也不是我提点你就能听得。往后你就守着本分,别有事没事到前院老爷书房去,没得叫人笑话。」 这欲加之罪叫挑云如何辩驳,挑云心里顿时就觉着几分委屈。 虽说她是奴才秧子,可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哪个不敬着她,不高看她一眼。 如今到了这二房,一下子就要受这么多的屈辱,她心里头真真是不大习惯的。 只是她也知道老太太叫她来伺候二老爷也是为她好,她如今二十岁了,到了快放出去的年龄,等着她的不外乎是老太太体恤,将她配个铺子上的掌柜。可若是能伺候好二老爷,生下一儿半女的,可不比随意配人要强上几分。 她自小就是在府里长大的,若有机会,自然是不愿意出去的。 孟氏虽厉害些,可她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大太太都说了,即便是二老爷也要高看她几分。 这般想着,挑云心中的那些个委屈就淡了。 她所求不多,只盼着能和简姨娘一样,替老爷生个一儿半女没人能随意将她发卖就好了。 徐令珠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并不觉着诧异,上辈子挑云也是给了父亲的。只是挑云命不好,进了二房不过半年的工夫,就不幸落水去了。 那时候府里的人都说挑云是被孟氏身边的方嬷嬷推下水的,她听着这消息还发作了两个丫鬟,叫人叫了人牙子进来将人给发卖出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徐令珠叹了一口气,对着琼枝吩咐道:「叫底下的人别乱嚼舌根,左右是老太太赏给父亲的。」 「不用姑娘说,老奴都吩咐下去了。」 曲嬷嬷说着,又对着徐令珠道:「听说今个儿老太太将大太太和二太太一同叫去,发了好大的脾气,等回来时二太太身后便跟了一个挑云。」 徐令珠挑了挑眉:「哦,可知是何缘故?」 曲嬷嬷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只是说老太太生气得很,太太争辩不过,心里也堵着一口气。」 徐令珠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命人将桌上抄好的经书收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便去了明雍堂给老太太请安。 徐令珠去的时候,老太太才睡过午觉,见着她进来,脸上便露出笑意来。 等徐令珠将超好的经书拿给老太太,老太太细细看过后,脸上的笑意愈发多了:「这府里这几个姑娘,除了你大姐姐,便只你的字好看了,也不枉你父亲教了你那么多年。」 「祖母谬赞了,大姐姐的字乃是大儒亲自教习的,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老太太笑了笑,顺手叫人将经书供在小佛堂里,又命人上了茶水和点心。 等到用过半盏茶,老太太才开口问道:「你三姐姐私下里将绣活拿出去卖的事情你可知道?」 徐令珠听老太太这么问,便立时明白了今个儿老太太发作孟氏的缘故。 原来症结在三姐姐徐玉珠身上。 也对,三姐姐私下里做绣活拿去卖,打的可不止是二房的脸面,还有整个宁寿侯府的脸面。 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外头的人如何议论。 再者,三姐姐还未出阁,那绣活虽然不留名讳,可到底是女儿家的东西,旁人听到了也是不大体面的。 徐令珠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并不知晓,只是知道三姐姐手头紧些,还想着将自己的月例银子给她送去,只是这一来二去,我怕三姐姐多想,便迟迟没有动作。」 老太太听着,看了她一眼:「你是好心,不过这事情本就不妥当。你三姐姐是个心细的,何况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有多少银子往出去贴补。」 老太太说着,又继续说道:「是你母亲手下头几个婆子不得力,耽搁了发放月例银子的时候,往后咱们府里再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这事情你私下里和你三姐姐提一提,她面嫩,若是我这当祖母的亲自和她说,她又以为我是怪罪她了。」 徐令珠听了,忙应下了。 可巧大太太顾氏来了,见着徐令珠在屋里,顾氏愣了一下。 徐令珠从坐上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大伯母。 顾氏含笑点头:「四丫头怎么过来了?」 等老太太说了抄写经书的事情,顾氏便笑道:「都说四丫头字写得最好,可见是真的,老太太向来是个讲究人。」 徐令珠微微害羞低下了头:「大伯母谬赞了,我字写得再好也比不过大姐姐呢。若是大姐姐在府里就好了,我还能时常去她院里,叫她指点一二,也有进益。」 顾氏一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起来:「你说巧不巧,这回呀能如了你的意。」 听顾氏这么说,不止徐令珠有些诧异,就连老太太眸子里都带了几分不解。 大姑娘徐佩珠已然出嫁,倘若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是不会回娘家住着的。 顾氏福了福身子,回老太太道:「给老太太道喜了,佩姐儿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顾氏的话音刚落,老太太便高兴起来。 「可是真的?好,好!」老太太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的欣喜怎么也藏不住。 v第四十二章 徐令珠也笑道:「恭喜大伯母。」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热闹起来,老太太高兴,赏了明雍堂上上下下四个月的月例银子。 众人又是一番高兴。 见顾氏有话和老太太说,徐令珠便寻着借口退了出来。 等回了休宁院,才细细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上辈子也有这般的情景,顾氏和老太太都因着徐佩珠有孕的事情高兴。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徐佩珠根本就没有身孕,不过是装出来的。 她回府里,是想和大太太商量着将二姐姐嫁给姐夫为妾。 因着这,二姐姐不愿意还寻了死,后来,二姐姐到底还是嫁过去了。 徐令珠想着,心里只觉着膈应的厉害。 上辈子二姐姐下场那般惨,都是因着大姐姐存了算计的心思。这辈子,她总不能叫大姐姐再这般算计二姐姐了。 只是,倘若大伯母顾氏都掺和其中了,她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法子呢? 徐令珠想着,对于二姐姐来说,似乎只有装病加上不吉这一条路了。 谁都知道,永平侯府的大长公主最是忌讳病恹恹的女子,觉着不吉利。 当年原本永平侯夫人看中的并不是大姐姐,而是大理寺卿的内侄女许岚,只因着许大姑娘病了一场,脸上蜡黄蜡黄的,时不时还咳嗽几声,大长公主看了,觉着不吉利,便歇了心思不同意这门婚事,这永平侯府少奶奶的位子才落到了大姐姐头上。 之前大姐姐回来时也说过,说是永平侯府大长公主笃信佛教,性子也有些古怪。有一点最怪,就是不能见着生生死死的,觉着不吉利。就连见着生病的人,也觉着心里头膈应。 徐令珠想着,心里头就有了主意。 顾氏说的没错,第二天用过早饭,便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大姑奶奶回府了。 徐令珠和几位姑娘都是得了老太太吩咐陪着老太太在明雍堂用早饭的,这会儿听着婆子的话,脸上全都露出笑意来。 只一会儿工夫,大姑娘徐佩珠便领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徐佩珠穿着一身湛蓝色绣牡丹折枝褙子,下头是一条湖绿色暗花纹裙,梳着流云髻,眉目如画,看上去透着一股子高贵和雍容。 「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 徐佩珠上前几步,不等她扶下身子,就被老太太拉住了。 「一家子人何必见外,来,到祖母这儿来坐。」 徐佩珠和众姐妹见过礼,这才挨着老太太坐了下来。 徐令珠细细打量着徐佩珠,她妆容这般精致,却也压不住眉宇间那一丝委屈和忧虑。 可见,在那永平侯府,大姐姐的日子是难过的。 如若不然,也不会做出假孕这般的事情了。 只是,她再难,也没必要算计自己的亲妹妹呀。 这一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徐令珠都是瞧不上的。 更何况,上辈子二姐姐嫁到永平侯府为妾,徐佩珠这个主母加长姐也没有护住她的性命。 这般既要利用人,又将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真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四妹妹怎么这般看着我?」许是徐令珠目光太过直白,叫徐佩珠察觉到了,便出言问道。 徐令珠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我是觉着大姐姐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瞧徐令珠脸上如此灿烂的笑容,徐佩珠微微有些晃神,心里头觉出几分奇怪来。 她这四妹妹不是整日里病恹恹不喜言语的吗?怎么这段时日没回府里,四妹妹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在府里她也见过不少美人,却是没一个能比的过四妹妹方才那一笑。 徐佩珠将心思压了下来,对着徐令珠道:「怪不得你喜欢,这衣裳用的乃是上用的月光锦,最是细腻柔软,也不沾水,是前几日大长公主赏的,府里总共就两匹。我得了一匹,婆母得了一匹。」 老太太听着大长公主竟这般看重徐佩珠,心里头哪里能不高兴。 「既是大长公主赏赐,是该体体面面穿了出来。」 「咱们府里几个姑娘们,也属你有这般的造化,也不枉费你娘细心培养了你一场。」 老太太说着,视线便落在大太太顾氏身上。 顾氏笑道:「哪里敢得老太太这般夸奖,要媳妇说,也是这丫头随了您,都是个有福气的。」 顾氏这般会说话,逗得老太太愈发高兴起来。 这边孟氏听闻大姑娘徐佩珠回了府里,眼底只闪过一丝诧异来。 「这好端端的,她一个嫁出去的人怎有回娘家小住的道理。」孟氏向来和顾氏这个大嫂不和,自然也看不惯顾氏所出的儿女来。偏偏这大姑娘又有那般造化,成为了大长公主的嫡孙媳妇,因着这个,孟氏心里头愈发觉着堵得慌。 明明她才是出身安国公府,如今倒是叫顾氏方方面面都压过了一头去。 v第四十三章 方嬷嬷听出孟氏话中的意思,只出声道:「想来是想大太太了吧,这算着大姑娘自打过年时候回来一回,也就是这一回了。」 「太太何苦和她计较,她是晚辈,不管得了什么造化总要敬着您这个叔母的。」 方嬷嬷说着,才又对着孟氏道:「太太,今个儿老爷起迟了些,那位还在外头候着呢。」 方嬷嬷的话音刚落,孟氏脸上便露出嘲讽来:「亏得我以为他有多看重那简姨娘,如今新人一来,可还见着有什么简姨娘?」 昨个儿她将挑云的事情和徐宗礼说了,他竟然拒绝都不拒绝便收下了。 昨晚开了脸成了他的房里人,今个儿竟还起迟了。 也不知那狐狸精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真真是狐媚子惯会笼络男人的心。 孟氏心绪起伏,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她爱等着便等着,我这里还一大堆的事情,哪里有那闲工夫见她!」 孟氏这话便是不想见了。 方嬷嬷微微挑了挑眉,心里只觉着堵得慌,到了这个时候,太太竟然还这般任性,真真是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看着都替她着急。 「太太还是见一见的好,如今这挑云才来,在二房也没什么根基,太太若是笼络住了她,指不定她还能在老爷跟前儿替太太说些好话。」 「倘若咱们冷着脸摆着架子,反倒叫简姨娘那边儿示好将人收拢了去,这二房往后还有太太您的立足之地吗?」 「太太便是不为自个儿想想,也得替五姑娘想想啊。再说,太太子嗣上艰难,倘若这挑云能生下个儿子,养到太太跟前儿,可不比旁的要强。」 孟氏纵是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方嬷嬷处处都在替她打算。 她摸了摸平平的肚子,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她子嗣上艰难,都成了满府的笑话了。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这些年,老爷到她房里的次数都是数的清的。 老太太怪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怪谁了。 「就依你的意思叫她进来吧。」孟氏冷冷丢下一句话。 方嬷嬷见着她脸色缓和了些,才应了一声是,福了福身子去了屋外亲自将云姨娘请了进来。 虽只短短几日的工夫,挑云身上却是再也看不到往日里那为奴为婢的样子了。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绣梅花暗纹褙子,下头是粉白色的八幅湘裙,梳着流云髻,簪了一支羊脂玉海棠花簪子,并两朵珍珠珠花。 缓步进来,真真是美人如画,叫人移不开眼去。 孟氏瞧着挑云这个样子,心里头那股子气又蹭的一下子涌了上来。 好,好!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一个一个都是有本事的。 往日里她还说这挑云老实本分也不大打扮,原来是打扮了也没人去看。 如今成了老爷的房里人,这不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 老太太真真是存了算计的心,先是简姨娘,如今又出来个云姨娘,明晃晃打她的脸面。 「婢妾给太太请安。」 挑云跪在一早就摆好的湖绿色蒲团上,从丫鬟手中接过茶,举过头顶双手递给孟氏:「太太请用茶。」 一番动作既不紧张,也不矫揉造作,竟如行云流水,方嬷嬷暗暗点了点头,若这挑云真真是个厉害的,怕是能成为太太的助力,就看太太如何笼络了。 孟氏冷眼看了她一眼,将眼底的不屑和鄙夷全都压了下去,伸手接过茶盏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道:「好了,起来吧。」 挑云谢过,这才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这般规矩懂事的样子,却叫孟氏觉着分外刺眼,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规矩,可这太规矩了,她要寻个错处发作也难。 这云姨娘难道不会成为下一个简姨娘,尤其,她年纪轻,一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 若是存心想着勾引老爷,怕是连她这个主母都拿捏不住她。 孟氏冷眼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挑云,想着方嬷嬷说的那些话,强忍下心里的那股子膈应,转头对身旁的大丫鬟秋容吩咐道:「给你们云姨娘搬个绣墩过来。」 说着,对着挑云道:「坐吧,你既伺候了老爷,那咱们往后就是一家子了,不必有那么多规矩。」 「没得你在老太太屋里舒坦,来了我这里倒要处处小心谨慎守着规矩了,老太太知道了可是要心疼的。」 挑云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嘴里却是连声道不敢,「太太厚待婢妾,婢妾却不敢冒犯太太。」 「太太是妻,是那天上的云,婢妾是妾,就如地里的泥,怎可相提并论,说是一家子呢?再者在老太太那里,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活泼些的,管束便少些。到了太太这里,婢妾自是要守着本分,免得错了规矩笑话咱们二房的人不懂规矩。」 挑云这一番话说到了孟氏的心坎儿里,孟氏的脸色缓和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这挑云难得跟在老太太身边那么多年,为人处世就是比那简姨娘要好上许多。 也不知那简姨娘瞧着木讷寡言的样子,怎么就入了老爷的眼。 片刻的工夫,孟氏觉着方嬷嬷说的那个主意倒是很不错。 这挑云这般相貌又会说话,早晚都要得了恩宠去。 既然如此,她若是好好笼络她,便意味着她在这二房有一助力,也省的她投靠了旁人去。 v第四十四章 这般想着,孟氏脸上便露出笑意来:「你是个好的,往后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来和我说。」 说着,就从头上取下一个赤金簪子来,递给了方嬷嬷,又冲着挑云道: 「这簪子我戴了多年,你若是不嫌弃,便赏给你吧。」 挑云哪里敢接,推辞了几次推不过去,才双手接过,郑重其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这一幕落在孟氏眼中,心中是愈发舒坦了。 左右之前方嬷嬷也和她说过抬举个奴婢来分简姨娘的宠,如今虽然人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可若真能达到效果,也是不错的。 挑云这般懂事又知本分,想来是个得用之人。 「好了,说了这会儿子话,我也有些乏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挑云脸一红,忙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 等到出了澜院,挑云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发觉后背湿了一层的汗。 丫鬟若秋见着自家姨娘没了笑意,只诧异问道:「姨娘得了这般贵重的赏赐,怎么看着不高兴呢?」 今个儿老爷走后,姨娘就一个人忐忑不安,怕去了澜院太太为难发作她。可方才太太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发作姨娘的,不仅如此还将戴了多年的簪子给了姨娘,这般的体面,满府里哪个姨娘能有?怎么姨娘反倒是不高兴了呢? 挑云皱了皱眉,随口道:「在老太太屋里,比这贵重的东西都得过,我也不是眼皮子浅的。」 「只是太太这般举动,太过刻意了些。」 「太太是什么名声,难道你我不知道?」挑云朝若秋问道。 若秋心中了然,只出声道:「太太善妒,眼里容不得人。只是,太太为何要对姨娘您另眼相待呢?」 「她这是想拉拢我,叫我和简姨娘争宠呢。」 听到这话,若秋明白了几分:「哦,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太是存了这般的心思。」 这边,徐令珠正拿了绣好的抹额给老太太彭氏看。 老太太细细看过,笑道:「这针脚细密,颜色也大气,想来废了好些工夫,难为你身子才好些就想着我这个老人家。」 老太太向来疼徐令珠,夸赞的话自是想都不想就说出口来。 徐令珠莞尔一笑,带了几分羞涩道:「也不全是孙女儿的心意,三姐姐也帮着参详了些,这上头的琥珀和翡翠珠子都是大伯母刻意寻来的,我都还未谢过大伯母呢。」 老太太听着,对着坐在一旁的大太太顾氏露出笑意来,对于前些日子月例银子那件事上对顾氏的不满也少了几分。 都是妯娌,那个又是出自国公府,宫里头还有个贵妃娘娘。顾氏虽掌管中馈,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有些情面上的事情到底是推脱不过的。 这般想着,老太太便对顾氏道:「难为你管着这么一大家子,还花功夫在姑娘们的这些小事上,往后还要轻省些,多顾忌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可别累垮了。」 顾氏这几日也察觉出来老太太无处发泄的那股子迁怒,老太太碍着国公府和宫中的贵妃不能直接将怒意发泄到孟氏身上,不过指了个姨娘过去膈应孟氏。在她面前,却是无所顾忌,虽未大声呵斥给她没脸,可这几日待她也是淡淡的,她嫁到宁寿侯府这么些年,怎么能察觉不出来。 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宽慰,再大的委屈也没了,心里头更是念着徐令珠这个侄女的好。 难得她小小年纪不争功劳,还巧心思给她解围。 孟氏那般的性子,竟生出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女儿来,真真是想不到。 「劳老太太惦记,媳妇无碍的。全都是四丫头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儿孝心,不愧是打小就养在您跟前儿的。」 顾氏又将徐令珠夸赞了一番,逗得老太太愈发高兴了,叫人拿了首饰匣子出来,一人赏了好几件首饰,连顾氏这个当家的都得了一支嵌红宝石手镯。 东西贵重在其次,难得的是能叫老太太这般高兴。 一时间,屋子里更是热闹起来,笑声不时传到外头去。 徐幼珠在外头听着屋里头的笑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直到手心吃痛才寻回一丝理智来。 又是徐令珠,三言两语就哄得老太太这般疼她。和她比起来,她这个孙女儿在老太太眼里能有多少的分量? 「五姑娘,可要奴婢去回禀老太太?」 廊下站着的丫鬟心中好生奇怪,五姑娘来了有一会儿了,却只直直站在屋外,也不叫人通传,脸上的表情还怪怪的,甚是叫人琢磨不明白。 徐幼珠脸色微微一变,摇了摇头,对着那丫鬟道:「不必了,我屋里还有些事情,不必惊动老太太,这就回去了。」 「别和老太太说我来过。」 徐幼珠说完这话,便转身朝外头走去。 等出了明雍堂,脸色便全都是落寞,眼睛里也噙着泪水,只忍着没掉落下来。 曹嬷嬷脚步匆匆跟着追了上去,见着没人的时候才对着徐幼珠道:「袅娘你这是怎么了,大大方方进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有何不可?说不准我还能见着老太太,得老太太一番赏呢。」 没得到徐幼珠应声,曹氏继续数落道:「你在府里这些年真是白活了,连个老婆子都讨好不了。你看看人家徐四姑娘,三言两语就哄得老太太高兴了。」 徐幼珠猛地一转身,眼神冰冷直愣愣朝曹氏看去。 曹氏自知戳到了她的痛处,讪讪一笑,抬起手来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嘴巴,连声道:「瞧我这嘴巴,该打,该打 ,什么徐四姑娘,那是咱们袅娘嫡亲的四姐姐。」 曹氏粗鄙中存了算计,身上一股子市井之气,偏徐幼珠又说不得,打不得,只气的自己胸口都疼了,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v第四十五章 「这是在宁寿侯府,可不是外头,嬷嬷说话小心些。」 徐幼珠丢下一句话就朝前走去,全然不顾后头的曹氏。 曹氏讪讪一笑,知道徐幼珠在府里养了多年,气性高,心里头是看不上她这个舅母的。 可那又怎么样,再看不上她也是她的亲舅母,谁让老天眷顾,偏就轮到她有了这般的机缘呢。 当年将袅娘送到慈善堂,可真真是送对了。不然,怎么有以后的造化。如今他们这一大家子,都得靠着袅娘呢。 曹氏很是知道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她心里再不喜徐幼珠将她当见识浅薄的仆妇一般提点,却也不好继续呛声,便径直追了上去。 「姑娘,姑娘等等我,可别绊倒了。」 等到曹氏和徐幼珠离开后,路旁的榕树后才转出一个身影来,竟是平日里伺候徐幼珠的大丫鬟碧娆。 碧娆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整个人都呆呆愣在那里。 袅娘?徐四姑娘?那是咱们袅娘嫡亲的四姐姐! 碧娆眼皮直跳,强压下心中的那股子骇然,抬起脚来朝如意院走去。 明雍堂 老太太和徐令珠她们几个孙女儿说着话,大丫鬟朝云从外头进来,走到老太太跟前儿小声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眼睛里露出几分诧异来。 大太太顾氏和几个姑娘见着,也收敛了说笑,朝那朝云看去。 「可是出什么事了?」顾氏出声问道。 朝云瞧了老太太一眼,见着老太太点头才对着顾氏福了福身子,回禀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刻钟前五姑娘来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叫丫鬟们通传自个儿就回去了。」 「奴婢方才在小厨房做点心并不知道,是听下头两个丫鬟嚼舌根,想着是不是要回禀了老太太。」 朝云说完这话,就垂手侍立在老太太身侧。 姑娘们怎么样她一个奴婢是不好说什么的,可五姑娘明明来了这明雍堂,却是连给老太太请安都顾不得,难不成还是有什么要紧事,也难怪老太太脸色不好。 府里几位姑娘里,五姑娘真真是独一份儿了。 「我这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婆子,她不想见也正常。」老太太淡淡道。 这话虽短,却是听的大太太顾氏和屋子里的一干丫鬟婆子心惊肉跳。 顾氏忙站起身来,福下身子道:「母亲身子康健,定能长命百岁,可不好说这些个晦气话。」 「五丫头向来任性骄纵,行事又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她年纪小,老太太为着她生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徐令珠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开口问朝云道:「是谁陪着五妹妹来的?」 朝云愣了一下,回道:「不是平日里来的碧娆,倒像是个新来的,姓曹,奴婢琢磨着是不是就是之前在寺庙中救过五姑娘的那个曹氏?」 「听丫鬟们说,那曹氏穿的很是鲜亮,想来在如意院很是有几分体面在。」 徐令珠心中了然,思忖了片刻,便开口道:「五妹妹虽平日里任性,却并非是不孝之人,如今来了这明雍堂连老太太都不见,莫不是被人挑唆的。」 「曹氏这般得体面,想来在五妹妹跟前儿很是能说上几句话了。」 徐令珠的话带着深意,老太太听了哪里能不上心,当下便吩咐朝云道:「你得空将伺候五丫头的碧娆叫来,我细细问问她。」 「咱们家的姑娘,可不能叫外头那起子人给教坏了。」 老太太原本心里头对曹氏还有几分感念,只方才听着朝云说那曹氏很是有几分体面,穿着打扮俨然成了如意院的头一份儿,心里头便对曹氏没有那么喜欢了。 到底是市井出身,见了这府中的富贵保不准生出什么别的念头,想着要笼络住五丫头,做出挟恩图报的事情来。 听老太太吩咐,朝云便应了一声。 还未说话,便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有婆子进来回禀道:「老太太,亲家太太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明日要来府上坐坐。」 老太太听着,脸上便露出笑意来。 她虽不大喜欢孟氏这个媳妇,对这门亲事却也是满意的。 朝云从那婆子手中接过帖子,递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看过,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对着徐令珠道:「你外祖母和你舅母还有月容那丫头一块儿过来,咱们府里也能热闹热闹了。」 老太太说着,朝顾氏吩咐道:「你去准备准备,看看定什么菜式,一应用具都要准备好,可别怠慢了亲家太太。」 顾氏管着一家子的事情,自然知道其中的轻重,应了一声便下去忙活了。 有了这个插曲,老太太便将徐幼珠的事情暂且放在了脑后,只吩咐朝云,叫她记着此事,先私下里寻那碧娆问上一问。 一时,众人告退,从明雍堂出来。 第二天用过早饭,徐令珠她们才陪着老太太说话,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安国公老夫人和舅太太来了府上,这会儿已经快到二门了。 「快,快迎出去。」老太太满脸笑意,对着站在那里的徐令珠道:「你年纪小脚步快些,先迎出去,你外祖母见着你定是高兴得很。」 v第四十六章 「玉丫头也跟着吧。」 徐玉珠也应了一声,便跟着徐令珠一块儿出了明雍堂。 刚走了一会儿,便见着迎面而来的安国公老夫人程氏和大舅母崔氏。 「孙女儿见过外祖母。」 徐令珠才刚福下身子,就被程老夫人拉了起来,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听说你身子好些了我还不信,如今见着,当真是气色好多了。」 「外祖母时常惦记着,孙女儿怎么敢不好。」徐令珠带着几分亲近道。 说着,对着一旁的舅母崔氏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大舅母。」 崔氏含笑看了徐令珠一眼,亲手将她扶起来。 「你身子才好,快别这么多礼。」 崔氏说着,对着一旁的三姑娘徐玉珠道:「三丫头也起来吧。」 如此,众人才簇拥着程老夫人一路去了明雍堂。 老太太彭氏已经在月洞门前等着了,陪侍在侧的有大太太顾氏,二太太孟氏,三太太万氏和大少奶奶氏,几位姑娘,还有一众婆子丫鬟。 程老夫人和老太太彼此寒暄了一番,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明雍堂,在正房的软塌上依宾主落座。 「今个儿天热,亲家太太一路过来定是热得很,你将备好的梅子汤端上来吧,还有令丫头和玉丫头亲手做的点心也拿上来。」老太太吩咐丫鬟朝云道。 看着朝云退下去,程老夫人便笑道:「这一趟过来,倒叫一家子都不安生了,何劳姑娘们亲自动手做。」 彭氏笑道:「亲家母不必外道,都是一家子。她们是晚辈,自该孝顺些。」 朝云去拿梅子汤和点心的工夫,众人给老太太和程老夫人请安,又各自见过礼后,才依身份各自坐下。 徐令珠和几位姑娘们则是站在一旁,陪着老太太和程老夫人说话。 程老夫人见着大姑娘徐佩珠,心下惊讶,脸上却是没表现出来。 老太太解释道:「前些日子她查出有喜,大长公主怜惜她,叫她回娘家住上几日。」 听老太太这么说,程老夫人才了然,将徐佩珠拉到自己身边,细细问了她怀像可好,害喜可厉害,平日里吃食可有专门叫人打点。 徐佩珠一一答过,程老夫人才笑道:「你得大长公主这般疼爱,是你的福气,等诞下长子来,福气还在后头呢。」 徐佩珠谢过,脸上的笑容却是僵了僵,手下意识按在了小腹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来。 徐令珠正对着徐佩珠站着,将她脸上的神色收进眼底,心下忍不住腹诽一声。 大姐姐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的事情哪里是能作假的。便是中间寻了法子叫腹中的胎儿不慎落掉,也少不得叫大长公主空欢喜一场。 她前世深知大长公主并非慈爱之人,大姐姐千般算计,哪怕害了二姐姐一生,不也落得个在家庙中青灯古佛度过后半生的结局。 前世大姐姐被一封休书赶回了宁寿侯府,为了不牵连府里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婚事,大姐姐便被老太太派人送到了家庙中。 那时候她觉着大姐姐又可怜,又可恨。 可怜的是她身不由己,可恨的是她算计了二姐姐,又防着二姐姐,叫二姐姐落得这般下场。 徐令珠正想着,耳边就传来外祖母程老夫人的说话声:「今个儿过来是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前个儿娘娘传信出来,说是宫里头闷得很,想叫几位姑娘们进宫陪着说说话。」 徐令珠听着,心下一诧异。 前世也是有这样的事情的,只是那个时候她生病了,怕冲撞了贵妃,并未进宫。 程老夫人又道:「我琢磨着叫月容一人进宫也不好,不如叫令丫头幼丫头和月容一块儿进宫给娘娘请安,日子就定在后日。」 「叫令丫头和幼丫头在安国公府住上一日,等后日我和她们大舅母陪着一块儿进宫给娘娘请安。」 长房嫡出的大姑娘徐佩珠已经出嫁,二姑娘是庶出,三房嫡姐儿徐慧珠才刚九岁,年岁有些小。 程老夫人这样提议,也并非是单单为着二房。 彭老太太心里知道,当下便笑道:「这是极好的,只是这两丫头不懂宫里的规矩,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叫贵妃娘娘生气了可就不好了。」 程老夫人听着,笑道:「亲家母说笑了,令丫头自小养在您跟前儿,是最懂规矩不过的。倒是月容那孩子,时常进宫陪着贵妃,性子还是那样跳脱,也不见稳重些。」 程老夫人这么说,站在一旁的孟月容由不得撇了撇嘴,撒娇道:「姑母疼我,才舍不得拘着我呢。」 「祖母您放心,表姐之前身子不好,只进宫见过姑母几回,我会好好照顾表姐,不叫人欺负了她的。」 一番孩子气的言语逗得众人都笑出声来。 崔氏拽了她一下,佯装恼怒道:「你这孩子,当着长辈的面也不稳重些,看你表姐,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去。」 崔氏知道婆母最疼徐令珠这个外孙女儿,所以这般的场合言语间是分外的夸赞徐令珠这个外甥女。 徐令珠只装作害羞低下了头,孟月容瞧着,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对着她眨了眨眼。 大太太顾氏笑道:「这俩孩子,打小就这样要好,往后真成了一家子,还不知有多亲近呢。」 v第四十七章 顾氏话中的深意叫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彭老太太也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这当伯母的,不知道姑娘们面嫩,若是将令丫头惹哭了我可不依。」 一时屋子里的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崔氏嘴角的笑意收了收,看看婆母程老夫人,又看了眼站在那里的徐令珠,眼底闪过一丝不愿来。 令丫头是不错,可不得生母疼惜,多年前又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的亲兄长。 更别说,这些年病病歪歪的,虽不是什么大病,可也和那美人灯一样,弱不禁风。 这般若是当了她的儿媳妇,她还不跟着操心死。 关键婆母那么疼她,比疼她的月容还要多上几分。她若是进了府里,说不得,碰不得,没准儿她这当婆母的还得小心伺候供着她。 崔氏只一想着这些,心里头就堵得慌,脸上的笑意便又少了几分。 等用过午饭,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程老夫人便去了孟氏所住的澜院。而崔氏则得大太太顾氏相邀,去了梧松院喝茶。 程老夫人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徐令珠她们几个,吩咐道:「拘了一上午,你们姊妹们都出去玩儿吧,也松散松散。」 众人听着,便福了福身子道了告退,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待众人退下去,程老夫人才看了孟氏一眼,脸上已是没了笑意。 方嬷嬷瞧着,忙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母亲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孟氏被程老夫人这般看着,心里也有些不踏实,只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程老夫人瞧着小女儿这般样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深深后悔在府里的时候太过疼她,将她养成这般的性子。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问道:「姑爷有些日子没到你的澜院来了,这事可是真的?」 孟氏脸色一变,下意识朝一旁的方嬷嬷看去,不等她训斥,程老夫人便道:「你日子过成这样,若是她这陪房都不往我跟前儿递一句话 ,才是不忠!」 孟氏瞧着母亲这样子,便知她将她的处境全都知晓了,一时便觉难堪起来,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他爱到哪儿到哪儿去,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姐姐又是贵妃,难不成他还能把我休了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程老夫人便怒的举起手来重重拍了她几下。 「你这什么话,我怎么不知竟教养出你这么个糊涂东西出来。」 「姑爷不来你屋里,就是你笼络不住他,你便是当家太太,又有什么体面在?」 程老夫人说着,便指着方嬷嬷问道:「你细细说说,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件都不许瞒着!」 程老夫人声色严厉,方嬷嬷哪里敢瞒着,便从三月里孟氏责罚四姑娘徐令珠开始说,到后来五姑娘徐幼珠如何当着老爷的面推倒了徐令珠,被老爷罚跪祠堂,老太太如何将贴身的大丫鬟给了老爷,当了姨娘,府里的人又是如何嚼舌根的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出来。 等说到孟氏和四姑娘、四少爷都不亲近,因着五姑娘的事情母女之间又生了些许嫌隙的时候,程老夫人更是气的指着孟氏好半天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给我跪下!」程老夫人厉声呵斥。 程老夫人这话,便是连方嬷嬷都没料到,更别提孟氏这个当女儿的了。 她自小在安国公府最得宠爱,唯一惹得母亲责罚的事情便是当年和魏寿那件事情,这些年嫁到宁寿侯府算是养尊处优,连婆母彭氏都要让着她几分,何曾有这般难堪的时候。 孟氏愣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是难堪又是委屈。 她不明白,当着方嬷嬷的面,母亲为何要给她这般的难堪。 良久,孟氏才从软榻上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跪在程老夫人面前。 程老夫人脸色严厉,「你可知女诫统共有多少章?」 孟氏一愣,不曾想母亲竟问她这般简单的问题。 「回母亲的话,统共七章,分别是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母亲怎么问这个?」 程老夫人看着她,又问道:「你既知道,可真正做到了几条?」 「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你倘若能做到这三条,何至于到了今日这般处境?」 徐令珠自是不知澜院发生的事情,正在休宁院和表妹孟月容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方才我看见五表姐,她竟然在祖母跟前儿装乖巧的样子,真真是好笑。」 「她难道不知,祖母是最恨她欺负你了,上回咱们几个一块儿玩投壶,你不过赢了她,她就抓伤了你的手,还说什么是不小心的,祖母信她才怪。」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装模作样,明明最是霸道,要人人都让着她,偏还不叫人说嘴。」 孟月容说着撇了撇嘴,面上露出一种看不上的表情来。 徐令珠点了点头,表妹月容和徐幼珠自小不对盘,她若是这会儿知道徐幼珠不过出身市井,并非是宁寿侯府嫡出的姑娘,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前世孟月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诧异,因着孟氏非要将徐幼珠收作养女,替她委屈还好生生了一场气。 等到傍晚的时候,徐令珠和徐幼珠便随着外祖母程老夫人一块儿去了安国公府。 这日天才刚刚亮,大丫鬟琼枝便推门进来,走到床前将梅花帐子挂了起来。 「姑娘,今个儿随老夫人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该起来了。」 徐令珠睁开眼睛,半晌才坐起身来,就着丫鬟如宣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才穿上绣鞋下了地。 v第四十八章 一番梳洗打扮后,徐令珠站在镜子前,一时竟有些怔愣。 镜中的少女容貌娇俏,眉目如画,虽然年龄不大,却是难掩芳华。 杏黄色苏绣蝶戏水仙衣衫,宫缎水蓝色百褶如意缕金挑线纱裙,小姑娘身姿纤细,明眸皓齿,脸上只敷了淡淡的细粉,连细小的绒毛仿佛都透着光亮。 关键是一双眸子静美、澄澈,细细看去,却又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沉淀下来的泰然。 徐令珠看得认真,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竟变成这般不同了。 如宣笑道:「姑娘这般打扮,真真是越发好看了,奴婢瞧着,比大姑娘还要好看上几分。」 「可不是,奴婢日日伺候姑娘,也觉着姑娘自打病了一回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便是不这般细细打扮,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气韵。」 连琼枝都跟着这般说了,徐令珠莞尔一笑,脸上带了几分羞涩:「去问问,表妹可起来了?」 徐令珠话音才落,就听着外头有笑声传了进来:「我就说,今个儿要进宫,表姐定早早就醒来了。」 随着这说笑声,表妹孟月容轻车熟路从屏风后转了进来。 见着徐令珠,竟是一时愣住,半晌才笑着走上前来,拉着徐令珠这个表姐细细看了一遍,赞道:「母亲还整日里夸沈姐姐好看,依我看表姐这般打扮不知要比沈姐姐好上多少去。」 「明明是一样的款式,只颜色不同些,怎么表姐穿起来就这么叫人移不开眼?」孟月容看看自己,又看看徐令珠,有些泛酸道。 她虽这样说,脸上却未露出嫉妒的表情来,对徐令珠这个表姐的亲近更是一点儿都不少。 徐令珠深知她小孩子的心性,笑着道:「哪里有移不开眼,你这一身不也同样好看?」 徐令珠说着,就见着孟月容眼中透着的一丝坏笑,一时才明白,她是在打趣她呢。 果然,下一刻就听孟月容玩笑道:「表姐怎么这般容易害羞,长这么好看,倘若旁人夸上一句都要解释,那表姐往后可是清闲不得了。」 说着,像是沉迷似的看了徐令珠一眼,意味深长道:「也不知哪家的公子有福气,能得了表姐去?」 「你看我大哥怎么样?」 不等徐令珠开口,就听着外头一声咳嗽,紧接着就见着崔氏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妆容分外精致的徐幼珠。 徐幼珠见着徐令珠一身打扮,眼底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艳来,随即转做了嫉妒和愤恨,只当着众人的面,到底是没好表现出来。 孟月容知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却一点儿都不怕母亲崔氏责罚。 崔氏瞪了她一眼,才将目光移到徐令珠身上。 只一刻,眼底就露出一丝诧异来。 「给大舅母请安。」徐令珠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崔氏压下眼底的惊讶,含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 「月容这丫头不懂事,整日里胡言乱语的,你可别介意才是。」 若是放在前世,徐令珠定听不出崔氏话中的深意,如今却哪里不明白,大舅母心里不喜欢她,自然是不喜欢自己儿子和她扯上什么干系的。 「哪里会,正如舅母说的,表妹还小,不过是些玩笑话哪里当的了真。」 徐令珠的反应全然在崔氏的意料之外,她瞥了徐令珠一眼,心里有些拿捏不准她这外甥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单单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呢,还是明白了她心里的想头,是在告诉她这个舅母,她对绍哥儿没那个意思呢。 崔氏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儿孟月容拉了拉她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我就说表姐这般打扮好看的紧,难怪母亲也看愣了去。」 崔氏笑了笑,作势将徐令珠打量了一番,笑道:「是好看,等会儿你姨母见了定是喜欢的。」 此时外头有丫鬟进来回禀道:「老太太差人来问,姑娘们准备好了没。」 崔氏点了点头,吩咐道:「都好了,你去叫王二家的准备好马车吧。」 那丫鬟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徐令珠她们跟着崔氏先去了程老夫人屋里请安,等过了约莫一刻钟,一行人才出了程老夫人所住寿安院。 马车已经等候在二门处,是一辆朱轮华盖车,上头刻着安国公府的族徽。 崔氏扶着程老夫人上了马车,自己才踩着脚凳走了上去。 在两个婆子的服侍下,徐令珠,徐幼珠和表妹孟月容先后上了马车,挨着程老夫人和崔氏坐了下来。 马车出了安国公府的巷子,进了朱雀大街,一路朝皇宫驶去。 徐令珠坐在马车上,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上辈子赵景叡被封为太子后,她便住在了东宫,没有想到重生一回,这么快又要进宫了。 程老夫人见着她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慈爱道:「可是起的太早了,这会儿还困着?」 「若是困了就靠在外祖母身上歇一歇,距离皇宫还有些时候呢。」 徐令珠微笑摇头,说是不困,徐幼珠听着程老夫人的话却是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划过一丝嘲讽来。 外祖母向来疼爱徐令珠,对她却是淡淡的,她原先怎么也想不明白,总想争一争这疼爱,因此做了不少糊涂事。如今她算是知道,外祖母为何待她这般冷淡了。 v第四十九章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嘶嘶的马鸣,紧接着,好几匹俊马飞驰而过。 孟月容听到动静,心中好奇下意识撩起车帘来。 「祖母,这些个人胆子也太大了些,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徐令珠顺着缝隙朝外头看去,见着领头的那人一眼,目光不由得微微一变,竟然赵景叡。 她心里由不得紧张了几分,瞧着赵景叡前去的方向,和她一样是到宫里去的。 也不知,会不会碰到,徐令珠心里少不得生出几分紧张来。 崔氏瞪了孟月容一眼,轻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胆子这么大怎么好,还不快放下来。」 孟月容吐了吐舌头,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冲着徐令珠低声笑道:「那公子虽跋扈些,长的却是好生好看。」 她声音很低,没敢叫母亲崔氏听到。 徐令珠好笑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情来。 前世定王世子京中纵马被御史黎仲弹劾,皇上却是深为袒护这个侄儿,不仅将黎仲下入狱中,而且还革去了他的功名,永不录用。 满朝众臣都觉着定王和定王世子深得隆恩,如今想来,皇上的这番用意竟有捧杀之意。 而依她对赵景叡的了解,他并非是狂妄跋扈之人,这般明目张胆的举动,又有几分是做给宫中那位看的? 徐令珠重生后第一次觉着,对于这些事情自己竟然能看得这般明白。 见着徐令珠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孟月容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关切道:「表姐可是被吓着了?都怪我方才不该掀起帘子来。」 徐令珠冲着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意来,表示自己没事。 将这一切看入眼中的五姑娘徐幼珠,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生出几分压制不住的自惭形秽来。 她不着痕迹朝程老夫人那边看了一眼,十分怨怪程老夫人当年为何不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如今竟叫曹氏寻上门来。 倘若当年程老夫人为保万全打听到她家里去,彻彻底底将曹氏一家子给了结了,现在她还用这么担惊受怕吗? 等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并未见到赵景叡的身影,徐令珠在心里头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因着程老夫人和几位姑娘要进宫,孟贵妃一早便派了贴身的太监出来,在宫门口等着呢。 众人才下了马车,就有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白白净净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声音尖细道:「奴才给老夫人请安了,娘娘知道老夫人进宫,一早就等着了。」 说话间,和宫门口的人递了牌子,对过花名册后,便领着程老夫人、崔氏和徐令珠她们几个走进了宫门。 孟贵妃所住的景阳宫位于皇宫的西北处,穿过启安门,徐令珠抬头看了眼朱红宫门上悬挂着的匾额,上头写着「景阳宫」三个鎏金大字,微微愣了愣神。 前世她进了定王府后,就再未踏入这景阳宫。 先时是怨怪委屈,到后来那些情绪都渐渐淡了,彼此之间的嫌隙却从未消散过。 徐令珠抬起脚来踏过门槛,进了景阳宫。 迎面是一块儿影壁,上头刻着牡丹戏蝶的花纹,绕过影壁便是个偌大的院子,青石铺地,靠墙是六株西府海棠,这会儿开得正好,红艳艳点缀开来,一阵清风拂过,空气中便也带了淡淡的花香,分外清甜。 因着程老夫人进宫,早有宫女在廊下等着,见着众人进来,那宫女忙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称:「奴婢给老夫人请安,知道老夫人要来,娘娘一早就等着了,还亲手做了老夫人爱吃的翡翠莲蓉糕。」 程老夫人面上带着笑,由崔氏扶着进了正殿,徐令珠她们也跟着走了进去。 孟贵妃坐在软塌上喝着茶,见着程老夫人进来,脸上便露出笑意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迎了过来。 「老身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孟贵妃任由程老夫人行完国礼,才红着眼圈福了福身子行了个家礼:「女儿见过母亲。」 程老夫人:「不敢,不敢,娘娘乃是贵人,岂能给我请安。」 程老夫人说着,指了指徐令珠她们几个,道:「娘娘传出话来说想见一见几个姑娘们,我就想着叫令丫头和幼丫头一块儿进宫,人多些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边,崔氏和徐令珠她们几个给孟贵妃请安过后,才依礼在靠右边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 孟贵妃朝孟月容笑了笑,才将视线移在徐令珠和徐幼珠身上。 见着徐令珠时,眼中更是难掩惊艳,朝着程老夫人道:「这可是令丫头,怎么几年没见就出落得这般标致了,真真是叫人看愣了,移都移不开眼。」 不等程老夫人开口,一旁的孟月容就笑道:「姑母真真和我想的一样,今早我去表姐屋里见着表姐这一身打扮,真是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明明衣裳是一样的款式,怎么我就穿不出表姐这般好看的样子来?」 「难不成,是我长的还不够好看?」 孟月容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之意,面容娇俏,甚是活泼可爱,孟贵妃看着她,眼中更添了几分笑意。 「你这孩子,真是小孩子话。」 孟贵妃笑了一句,就招了招手叫徐令珠到自己跟前。 徐令珠看了程老夫人一眼,见着程老夫人点头,这才站起身来,缓步走上前去,对着孟贵妃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姨母。」 孟贵妃见她乖巧懂事,眼中又露出几分满意来,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了了几句。左右不过是平日里都读什么书,喜欢什么,身子可还好些? 徐令珠一一答过,孟贵妃便将手腕上戴着的玉镯褪下来,笑着说道:「你是个懂事的,这玉镯原是你外祖母给我的,今个便给了你。」 v第五十章 不等徐令珠开口,崔氏已出声道:「这怎生使得,她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拿了娘娘的心爱之物。」 对于自己这个嫂子孟贵妃是再了解不过的,当下只说道:「我是她亲姨母,令丫头因身子不好进宫次数少,可我疼她的心和疼月容是一样的,如何使不得?」 崔氏嘴角的笑意一僵,就见着孟贵妃不容拒绝将那镯子戴在了徐令珠手腕上,一时心里头更是不得劲儿了。 贵妃口口声声说她疼月容,可这些年月容时常进宫陪着,也没见她将这镯子给了月容,如今倒叫令丫头得了这体面。 程老夫人见了,只笑道:「对,不过一个镯子,什么使得使不得。」 「令丫头还不谢过你姨母?」 徐令珠笑着福了福身子,谢过孟贵妃,才坐回去,就听孟月容小声道:「往日里姨母最疼我,如今见着你就将我忘在脑后了,表姐可要补偿我。我不要别的,等回了府里,表姐将那象牙梅花笔筒给我就行了,省的叫我眼馋。」 徐令珠听了,抿嘴直笑,孟贵妃听不清孟月容在嘀咕什么,等到问清楚,失笑道:「你这孩子,怎生能向你表姐讨东西,你若喜欢象牙笔筒,我书房里还有一只象牙花卉纹笔筒,你拿去用便是了。」 孟贵妃话音刚落,就有宫女去书房拿了那笔筒过来,孟月容笑着接了过来只一眼便喜欢上了,笑着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月容谢姑母赏赐,我就知道,有什么好东西姑母都不会忘了我的。」 一时间,屋子里众人就笑出声来。 徐幼珠坐在那里,见着徐令珠和孟月容都得了赏赐,偏她没有,心里头很是酸涩。可若是叫她和孟月容一样撒娇卖痴,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一时间,眼睛就红了。 孟贵妃见着,对着身边的宫女道:「将那串紫晶碧玺手串拿给幼丫头,几年没见,幼丫头倒是稳重了些。」 听孟贵妃这么说,程老夫人便笑道:「小孩子家过上几个生辰可不就懂事了,担不起娘娘这般夸赞。」 徐幼珠从宫女手里接过那紫晶碧玺手串,才福身谢过,就听程老夫人这般说,一时委屈的差点儿落下泪来。 孟贵妃离她近,将她泫然欲泣委屈的模样全都收入眼中,一时皱了皱眉头,心里头涌起几分不满来。 这幼丫头进宫给她请安,这会儿却是摆出这般模样,倒像是她这个当姨母的欺负了她似的。 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听说她那妹妹极为疼爱这个女儿,不喜徐令珠这个长女,她真是想不明白。 孟贵妃一挑眉,挥了挥手对着徐幼珠道:「起来吧,这般委屈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训斥了你。」 不等徐幼珠开口,孟贵妃就吩咐身边的宫女道:「我和老夫人有些话要说,你带姑娘们去外头玩儿吧,别冲撞了人。」 那宫女应了一声,就将徐令珠她们领了出去。 徐幼珠出来的时候,苍白着一张脸,脚下虚浮,看起来像是要跌倒似的。 孟月容扯了扯徐令珠的袖子,朝徐幼珠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往日里比谁都张狂,今个儿却是一副委委屈屈好像谁都欺负她的模样。」 「难怪姑母要下她的脸面,你不知道姑母最见不得这样的人了,宫里头会装可怜的妃嫔多了去了。她这泫然欲泣装出这般模样,也不知要给谁看?」 她虽刻意压着声音,可到底还是叫徐幼珠依稀听得几个字,一时忍不住当下便红着眼圈转过身,伸手指着孟月容道:「背地里说人长短,你们安国公府就是这般的家教?我装可怜?我哪里需要装,你和徐令珠都得了姨母的赏赐,偏落下我一个,难道我连委屈一下都不行了。」 「你们才一个个惯会讨巧卖乖讨姨母欢心,显出你们的好来,可这世上的好那般多,哪能偏叫你们占得呢?我如今怎样委屈,往后你们也是一样的。」 徐幼珠正在气头上,说话丝毫都没有顾忌,不待徐令珠她们反应,就哭着跑了出去。 身边跟着的宫女一时愣住,竟没将人拦住,见她出了宫门才忙对着两个太监道:「快,还不快拦回来。」 「这宫里头规矩多,处处都是贵人,可别冲撞了才好。」 徐令珠转过头来,见着孟月容眼圈也红了,不由得出声安慰道:「你别着急,不是有人去找了吗?宫里头这么大,她不敢乱跑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宫女们哪里敢瞒得下,便进殿回禀了孟贵妃。 孟贵妃听那宫女说了原委,当下就气的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本宫什么时候单单落下了她,她进宫请安,难道是为着讨要东西的?」 「如今一生气还跑出去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妹妹怎么养出这样一个糊涂东西来。」 见着贵妃震怒,徐令珠和孟月容都跪在了一旁。 崔氏见着孟月容一脸不安惶恐,心里很是心疼,只碍着贵妃震怒,不敢开口求情,心里头却是将徐令珠和徐幼珠姐妹两个暗骂了一番。 当姐姐的没有当姐姐的样子,当妹妹的又这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就这老太太还想叫令丫头嫁给她的绍儿,真真是做梦。她活着一天,就不可能叫令丫头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孟贵妃自顾自生了会儿气,才见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叹了口气,开口道:「不干你们的事,都起来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程老夫人面儿上也不大好看,只出声道:「娘娘息怒,她小孩子气性,往后回去定好好管教她。」 人是程老夫人带进宫的,孟贵妃也不好太过追究,只吩咐人小心去寻。 过了一会儿工夫,有太监急急忙忙进殿回禀道:「娘娘,出事了,五姑娘不知怎么冲撞了定王世子,挨了一鞭子不说还叫人压着跪在宫道上了。」 那太监话音刚落,孟贵妃便猛地坐起身来:「定王世子,他怎么入宫了?皇上可有传召?」 「回娘娘的话,皇上一早就传召了,方才还和世子下了半个时辰的棋,世子从皇上那边儿出来就去了马场跑马,奴才估摸着世子才从马场回来。」 「五姑娘定是不认得世子,才不小心冲撞了,世子的脾性娘娘也是知道的……」那太监说明白意思,没敢继续说下去。 孟贵妃又急又气,指着那太监道:「你可有说幼丫头是本宫的外甥女,是宁寿侯府嫡出的姑娘。」 「回娘娘的话,奴才当即就说了,只世子说贵妃娘娘和宁寿侯府的长辈们管教不好,今个儿就由着他代为管教了。」 「还说娘娘……不必谢他。」那太监支支吾吾说道,说完话,忙低下头去,连看都不敢看孟贵妃的脸色。 v第五十一章 孟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程老夫人瞧着,试探道:「瞧娘娘这般,皇上待那定王世子可是分外看重?」 孟贵妃脸色变了又变,点头道:「哪里单单是看重,都快比得过那几个皇子了。我是没有福气生下个皇子,若我有,瞧着皇上待世子那恩宠,心里头怕是也不得劲儿的。」 「幼珠到底是我的亲外甥女,我若不救,这满宫上下还不看我的笑话。我若去救,怕的是拉下脸面来人家都不放过幼珠,可不是将脸面叫人踩在脚底下。」 徐令珠听着孟贵妃这话,暗暗心惊,如今的赵景叡竟是这般张狂。 想着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徐令珠便也不觉着奇怪了。 只是今个儿这件事情,是不是赵景叡故意弄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这该如何是好?她遭罪是小事,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丢的可是娘娘还有安国公府的脸面。」程老夫人也着急道。 孟月容见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眼泪簌簌落下来,却强压着嗓子没敢哭出声来。她扯着徐令珠的袖子,眸子里满是惶恐不安。 徐令珠琢磨了一下,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外祖母可愿听我一个主意?」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徐令珠身上,徐令珠顿了顿,才开口道:「这个情娘娘不能去求,怕求不来情又落了脸面。既然娘娘不能去,外祖母能不能去呢?」 「倒也不必真的做出什么举动来,外祖母您年岁摆在这里,是长辈,我想那定王世子再怎么也不好难为您一个长辈。这样一来既不惊动皇上、太后,又不叫宫里头的人看了笑话。」 徐令珠的话音刚落,程老夫人就愣住了,半天才出声道:「对,你说的对,娘娘不能去,我这老婆子去却是无妨。」 「难为你这个时候竟能想出这般的法子来,走,你也随我一块儿去。」 徐令珠本不想去见赵景叡,可这般时候如何叫她回绝,只能跟着外祖母一块儿出了景阳宫殿外。 小太监在前头领路,出了宫门不多远,徐令珠便见着了跪在宫道上的徐幼珠,还有不远处后背靠在朱红宫墙上饶有兴致看戏的定王世子赵景叡。 再走近些,她便见着徐幼珠脸色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肩膀上好大一条鞭痕,渗出血迹来,着实骇人。 徐令珠看着这骇人的伤痕,下意识朝罪魁祸首赵景叡看去。 不曾想她看他的时候,他竟也朝她看过来。 四目对视,不知为何,徐令珠有些心虚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只规规矩矩跟在外祖母程老夫人后头。 赵景叡见着,微微挑了挑眉,眸子里浮出一丝兴致来。 「老身见过世子。」 程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见着赵景叡生生受了,心里头一堵,暗想这定王世子果真如贵妃所说张狂放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了一下才出声道:「这丫头不小心冲撞了世子,都怪老身管教不严,还请世子念着她年纪小,饶过她这一回,等回去老身定好好管教她。」 程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徐幼珠身上,眼底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厌恶来。 徐幼珠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此时见着程老夫人看她的目光,心中更是骇然。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哭了,只脸色惨白看着程老夫人,眸子里满满都是祈求和慌张。 「哦,这宫中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她冲撞了本世子,自然要受一番责罚,本世子也没将她怎么着,只跪足一个时辰便可,老夫人何来饶过一说?」 赵景叡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饶有兴致落在站在程老夫人身后的徐令珠身上,意味深长道:「说起来,也是这丫头自己不聪明,之前有人冲撞了本世子可是拔腿就跑,追都追不上。这丫头若是有那位的胆色,今个儿还能跪在这宫道上叫人看了笑话?」 赵景叡勾了勾嘴角,继续问道:「老夫人可想知道,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徐令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个时候哪里听不出赵景叡讲的是敬慈寺的事情。 她心里虽紧张,面上又要装出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来,抢着他之前出声道:「世子身份贵重,旁人岂敢冒犯,这其中说不得有什么误会之处。今个儿舍妹冲撞了世子,世子也赏了她一鞭子,叫她罚跪了这些时候,想来世子胸怀宽广,定不会继续和舍妹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吧?」 不等赵景叡开口,徐令珠就对着跪在那里的徐幼珠道:「还不谢世子不怪之恩?」 徐幼珠已经被吓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规规矩矩磕了个头道:「谢世子不怪之恩。」 赵景叡定定看了徐令珠半晌,不怒反笑,良久,才对着程老夫人道:「罢了,本世子还有其他事,就不陪着老夫人说话了。」 「这自家人解决自家事,老夫人几个外孙女儿里,竟不都是笨嘴拙舌之辈,有趣,有趣。」 赵景叡说着,深深看了徐令珠一眼,便迈步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徐令珠才发现后背已被打湿,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她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徐幼珠,她的脸色惨白,鬓边的细发被汗珠打湿,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孽障,还不快起来,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对着徐幼珠,程老夫人哪里还有好脸色,只恨不得亲手将她打杀了。 程老夫人发话,就有两个宫女将徐幼珠扶了起来,一并回了景阳宫。 出了这样的事情,景阳宫也没了脸面,程老夫人便早早带着徐令珠她们出了宫。 折腾了这一遭程老夫人头疼的厉害,便带着孟月容回了安国公府,只叫舅母崔氏送徐令珠和徐幼珠回了宁寿侯府。 自家嫡出的孙女儿做出这般放肆的事情,老太太听了如何能不怒。好歹是耐着性子安抚了崔氏几句,待崔氏起身离开,这才彻底冷下脸来。 崔氏来的时候,可巧大太太顾氏、二太太孟氏和几个姨娘都在,这会儿见着老太太动怒,有看戏的,有慌乱的,有背地里嘲讽的,视线全都朝站在那里一身狼狈模样的徐幼珠看去。 「孽障,还不跪下!」老太太震怒道。 徐幼珠原本就受了一番惊吓这会儿还没晃过神来,听着老太太这般发作,满心的委屈立时便涌了上来,强仰着头哽咽道:「祖母连问都不问一句便定了孙女儿的罪,孙女儿不服。」 满屋的人谁都没想到徐幼珠一个小姑娘竟然敢这般顶撞老太太,一时怔在那里。 v第五十二章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晕倒过去,幸好大丫鬟眼疾手快及时将老太太给扶住了。又叫人拿了热茶过来伺候着老太太喝了几口茶,老太太这才好转些。 大太太顾氏掌管府中中馈,此时自不好干坐着当个看热闹的。见着老太太差点儿被徐幼珠的顶撞气晕过去,便沉声训斥道:「长辈发话哪里有你这当晚辈的忤逆的道理,还不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认错?」 顾氏话虽严厉却也给徐幼珠寻了个台阶下,可惜徐幼珠满心委屈哪里能听得进去,听了顾氏的话后,只出声道:「大伯母你也别装好人,老太太心里厌恶了我,哪里肯听我辩解。」 老太太一急,指着她道:「你说,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辩解?」 「你四姐姐和你表妹也一块儿进宫了,怎么只你一个冲撞了定王世子,挨了世子一鞭子,丢尽了咱们宁寿侯府的脸面?」 看着老太太铁青的脸,徐幼珠不是不怕,可是在气头上,哪里能顾得上其他,只开口道:「都是因为四姐姐和表妹说我的坏话,我听了生气才跑了出去,这才不小心撞到了世子。祖母若要罚,罪魁祸首便是四姐姐。」 徐令珠站在那里,听着徐幼珠这番话,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 徐幼珠这番辩解,真真是好。 不等老太太开口,徐令珠便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祖母息怒,五妹妹怕是有些误会,只是事关五妹妹,我不知这事到底当说不当说,说了又怕五妹妹怪我。」 「你说!」老太太隐隐猜到不是什么好事,脸色又沉了几分,吩咐道。 徐令珠点了点头,这才解释道:「今个儿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原本是件好事,为何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起来也是孙女儿的不是。」 「贵妃娘娘拉着孙女儿问了几句话,还将平日里不离身的玉镯子赏了孙女儿,月容表妹瞧着眼热便撒娇将贵妃书房里的象牙雕花笔筒要了去,孙女儿和月容表妹都得了东西,偏五妹妹没得,当时我便瞧着五妹妹脸色有些不好。兴许贵妃娘娘也觉着不妥,便赏了五妹妹一只紫晶碧玺手串,只五妹妹怕是心里还难受,便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表露了出来,惹得贵妃不喜,才借口说有话要和外祖母说,叫我们几个姑娘们到殿外逛逛。」 「后来表妹奇怪问说五妹妹是不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不然怎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孙女儿还没想好如何回她,听见只言片语的五妹妹便恼了质问了我和月容表妹几句,这才不管不顾跑了出去。」 「五妹妹在气头上定是跑急了一个不小心才冲撞了定王世子。」 「祖母若是要怪,就怪孙女儿吧,五妹妹已受了鞭伤,怕是经不起任何责罚了。」 徐令珠说着,眼圈一红,便跪了下来。 徐令珠一番解释再加上之后的动作,俨然一副识大体懂事又疼惜幼妹的模样,可这模样却恰好刺痛了一旁的徐幼珠。 她的话音刚落,徐幼珠便指着她道:「你少颠倒是非,明明是你和表妹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她才刚说半句,老太太如何容得下她这般放肆,当下便怒道:「没规矩的东西,来人,给我传家法!」 老太太一句话说下来,屋子里立时变得沉静,连空气都有些凝滞了。 宁寿侯府虽有家法一说,却从来都不对着娇弱的姑娘们,一来家法乃是鞭刑,一旦动用家法,伤了姑娘的身子是万万不值当的。二来姑娘们面薄,脸面上不好看,三来姑娘们即便犯错也是不打紧的小错,不至于动用家法。 老太太这些年虽威严些,却还是头一回叫人传家法。 听着老太太的话,徐幼珠瑟缩了一下,满脸惧怕。 二太太孟氏猛地站起身来,出声道:「老太太饶了幼丫头这一遭吧。」 「她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受了一番惊吓若是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孟氏一边说,一边推着徐幼珠让她给老太太跪下请罪。 老太太这会儿却是铁了心要惩处徐幼珠,转头叫贴身的娄嬷嬷请家法上来。 娄嬷嬷应了一声便去了小祠堂,只一会儿工夫就拿了一根两指粗的牛皮鞭子进来,双手呈上。 「老太太。」 那鞭子虽不长,瞧着却是极为韧性,这一鞭子下去,不死也要退层皮。 徐幼珠吓得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连肩膀都在颤抖着。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顾氏一眼,道:「如今你既掌管这个家,这家法就由你来行。」 顾氏虽不愿趟这摊浑水,却也架不住老太太说的对,她掌管府中中馈是事实。 老太太既说了,她哪里敢不应。 顾氏琢磨了一下,福了福身子道:「五丫头该罚,媳妇还想请示老太太,该罚几下?」 「姑娘们体弱,还请老太太体恤,给她个惩戒便也够了。」 老太太凉凉看了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徐幼珠一眼,沉声道:「她一不敬贵妃,二冲撞世子,三不守孝道顶撞我这个当祖母的,四不敬身为姐姐的令丫头。」 「世子那遭已经责罚过,如今就罚她三鞭,叫她长长记性。」 徐幼珠听着,脸上已是骇然。方才在宫里的时候她已经挨过世子一鞭子,那一鞭子落在身上,她觉着自己浑身都疼的厉害,像是要疼到骨髓里去。如今要再挨三鞭,她死都不要。 徐幼珠满脸惶恐惊惧求孟氏道:「母亲救我,母亲!我不要挨罚!」 孟氏心里头没主意,见着同样跪在地上的徐令珠,脑海中似是闪过些什么,下一刻便出声道:「母亲既要责罚,也不该只责罚幼珠一个,这事情起因还在令丫头身上,老太太责罚也该将令珠一块儿责罚才是。」 孟氏一句话,旁人都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这话竟是从当母亲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平日里只知孟氏偏心,今个儿才知道竟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为了给五姑娘求情,竟然将四姑娘拉了进去,要么老太太饶了五姑娘,要么连四姑娘一块儿责打。 v第五十三章 张嬷嬷在孟氏身后站着,听着自家太太这话,恨不得上前将自家太太的嘴堵住。 瞧瞧,瞧瞧这都是说的什么话。 四姑娘还在这里,听到这话要寒心到何种地步? 太太这是一丁点儿都不顾及和四姑娘的母女情分吗? 张嬷嬷心里想着便朝跪在地上的四姑娘徐令珠看去,只见四姑娘满眼不敢置信,目光呆呆看着母亲孟氏,眼泪噙在眼眶中,控制不住簌簌落下来。 真真是委屈极了!连她看了都觉着伤心,更别提老太太屋里头这些人了。 老太太狠狠拍了拍桌子,冲着孟氏道:「我算是大开眼界了,你这当娘的竟能偏心到这个地步!令丫头也是从你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儿肉,你竟舍得如此伤她。」 老太太对着伺候徐令珠的大丫鬟琼枝道:「扶你们姑娘回住处去。」 琼枝见着太太偏要自家姑娘跟着一块儿受责罚,又见着姑娘伤心落泪,心里哪里能不急,听着老太太的话,当下就将徐令珠扶了起来。 徐令珠像是受不住打击,整个人都靠在琼枝身上,被琼枝扶着带离了屋子。 才出了屋子,身后便传来老太太严厉的声音:「给我打!」 紧接着,徐幼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徐令珠脚步缓慢,听完最后一声惨叫,这才抬起脚来,跨出了明雍堂的门槛。 寿康宫 定王世子赵景叡鞭打朝臣之女的消息传到寝殿时,宁太妃正在小佛堂念经,听了傅嬷嬷的低语,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叡哥儿也太鲁莽了些。」宁太妃停下手中捻动的紫檀佛珠,扶着傅嬷嬷的胳膊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傅嬷嬷则劝道:「世子的性子太妃难道不知?从小到大何曾真的会鲁莽。今个儿有所举动,不过是那位……」 傅嬷嬷的目光透过窗户朝皇帝所住的乾清宫看去,语气中透着十分的顾忌。 宁太妃抬起脚来踏过门槛出了小佛堂,等进了内室在软榻上坐下来这才感慨道:「皇帝和王爷自小要好,叡哥儿自打出生一年里有半年是养在我这寿康宫的,他自小聪慧,很是得皇帝喜欢,说句不怕人指摘的话,那恩宠几个皇子都比不上。当初哪里想到,皇帝会忌惮起王爷来,连带着对叡哥儿都防上了三分。」 「太妃别太忧心了,依奴婢看,这些年皇上对王爷忌惮是有,可对世子的恩宠却也一点儿都不少。今个儿皇上传世子进宫,听说一块儿下了棋还留了世子用膳,之后世子去了马场跑马,回来经过景阳宫时才闹出这些事儿来。」 「奴婢叫人打听过了,当真是那宁寿侯府二房的五姑娘先冲撞了世子,惹得世子不快,这才发作了。」 「世子乃是宗室,身份贵重,便是威严些,也算不得什么错。」 宁太妃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想了想才说道:「明个儿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对了,嘉明郡主可出宫了?」 「还没呢,太后喜欢她,想多留她住上几日。」傅嬷嬷琢磨了一下,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 宁太妃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她既那般喜欢叡哥儿,嫁进王府也不是坏事。」 「太后既也有那个心思,倒不如多一个助力,成全了嘉明郡主。」 隔日朝堂上,便有御史弹劾定王世子京中纵马和折辱鞭打大臣之女,皇上却反问既是宗室,岂有被冲撞而不责罚之理。京中纵马既无伤人,又何来罪过一说。爱卿如此,是何居心? 皇上震怒之下,将其革职下狱,流放岭南之地。 一时间,定王世子风头极盛,连带着宁寿侯府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为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 「如今外头说的最多的便是定王世子,说世子自小养在宁太妃身边,也是在宫里长大的,皇上待世子的恩宠比对自个皇子都重,要不然那御史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那岭南多瘴气,又闷热,去了便是九死一生。」 「还说世子今年二十三,却连个屋里人都没有,一应伺候的都是小厮,还有几个戏子之流,说,说……」如宣瞅了自家姑娘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说世子不爱女色,多半是有龙阳之好。」 如宣的话音刚落,就被一旁的曲嬷嬷敲了下脑袋:「愈发没规矩了,哪里听来的胡话也敢拿来污了姑娘的耳朵。」 如宣撇了撇嘴,带了几分委屈道:「外头的人都这样传,要不然我怎么敢拿这话说给姑娘听。」 徐令珠朝曲嬷嬷摆了摆手,冲着如宣道:「还打听到些什么?」 如宣见徐令珠感兴趣,眸子里的委屈立时散了,却也不敢再给徐令珠说些什么龙阳之好,转而说起事关宁寿侯府的事情来。 「外头的人还议论起五姑娘来,说五姑娘怎么好巧不巧就得罪了世子殿下,挨了一鞭子不说如今连名声都没了。还说这事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对五姑娘也是不喜的。」 说到最后,如宣眸子里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虽说五姑娘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她也觉着解气,可五姑娘毕竟也是宁寿侯府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五姑娘名声不好了,连累的还是整个宁寿侯府。 曲嬷嬷在一旁,瞅了瞅自家姑娘的脸色,眸子里也带了几分担心:「这可如何是好,因着五姑娘的事情,咱们宁寿侯府还不知道被人如何议论呢。」 「老太太如今怕是也知道了,少不得要再生一场气。」 徐令珠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还未说话,便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太太跟前儿的方嬷嬷来了。 一提起太太,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昨个儿人人都瞧见了太太是如何偏心,非要拉着自家姑娘一块儿受罚的,她们心里头都替姑娘委屈。 如今听着方嬷嬷来了,自是没有好脸色。 徐令珠看了如宣一眼:「就说我身子乏,还歇着,若有事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v第五十四章 如宣明白,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应付了。 琼枝瞧了自家姑娘一眼,眸子里露出几分担心来,方嬷嬷到底是太太的人,姑娘连面儿都不见会不会太过无礼。可转念一想太太昨个儿做的事情,又觉着自家姑娘做的没什么不对。太太既然做都做下了,难道还不叫人委屈了。 如今不说是老太太,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站在自家姑娘这边儿的。 如宣出去一会儿就掀起帘子进了屋,走上前去回禀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方嬷嬷说是天气热了,太太叫她给姑娘送来两瓶儿木樨清露,还问姑娘昨晚睡的可好,早起用了什么。」 太太这是心里头后悔了,想示好呢。 听着如宣的话,徐令珠淡淡道,「她既特意跑一趟,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 如宣一愣,心中虽觉着有些不妥,却知道姑娘心中是膈应的,万不会吃这木樨清露的,便小声应了一声,心里头不由得怨怪起太太孟氏来,若不是孟氏偏心太过,怎么会将姑娘伤的这么深。 如意院 自打徐幼珠受了家法被抬回屋里,就一直叫痛,夜里发了热昏过去两回,等醒过来时后背上的疼痛就愈发清晰叫人难以忍受了,因着徐幼珠一人不痛快,如意院上上下下都紧绷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自家姑娘发作。 「姑娘您忍着些,奴婢给您换药。」丫鬟碧娆小心翼翼揭开徐幼珠背上的薄纱,拿纱布蘸了药细细敷在伤口上。 碧娆看着自家姑娘后背上骇人的鞭痕,心中也是一紧,一个不留神下手重了些,便引来徐幼珠的责骂:「笨手笨脚要你有何用?还不滚出去!」 徐幼珠正在气头上丝毫不给碧娆脸面,碧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告了声罪才红着眼退了出去。 曹嬷嬷见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战战兢兢,一点儿都不敢上前伺候徐幼珠的样子,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叫她们全都退了下去。 等到众人出去,曹嬷嬷一个人拿起桌上的伤药,也不管徐幼珠痛是不痛,一股脑给她涂在了伤口上。 等到上完药,徐幼珠脸色惨白,汗珠浸湿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恶狠狠瞪着曹氏,曹氏却是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眼睛里还有着对徐幼珠的不满。 「姑娘瞪着我做什么,姑娘进了一趟宫没求来一场好造化倒将自个儿弄成这个模样。要我说,姑娘谁都怪不得,只能怪自个儿。」 徐幼珠心里头满是委屈,如今听曹氏这么说哪里能忍得住,刚要发作动手,怎奈后背有伤牵扯了伤口,疼的脸色都变了。 曹氏嗤笑一声,毫无顾忌在床边坐下来,盯着徐幼珠看了好一会儿。 徐幼珠被她看的有些心虚,好半天才冷声道:「你看什么?」 曹氏撇了撇嘴,直言道:「姑娘真真是我那小姑子生下的,一个个,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姑娘可瞧见了,这如意院上上下下,除了我,哪个肯凑近来照顾姑娘。」 「姑娘得势的时候糟蹋人我不说什么,如今姑娘落了难还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句不好听的,姑娘是自己作死!」 徐幼珠被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好半天才止住。 「给我倒杯水。」徐幼珠吩咐道。 曹氏定定坐在床沿上,一点儿动作都没,好半天才凉凉道:「姑娘才发了热,多喝水不好,还是忍着吧。」 徐幼珠再愚笨也知道曹氏是故意在作践她,气的要将丫鬟碧娆叫进来,叫人发作曹氏。 不等她出声,曹氏就笑道:「姑娘就别白费劲儿了,碧娆姑娘刚才不是被姑娘你骂出去了吗?如今这如意院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凑在姑娘跟前儿呢,姑娘你就将就些,什么渴了饿了忍一忍也句过去了。」 「姑娘你金贵的日子过不惯自个儿作死,你死不怕,可别葬送了我们一家子的前程。」 「我既是你嫡亲的舅母,就有资格好好管教你,我不急,姑娘也别急,左右咱们有的是时间。」 徐幼珠瞧着曹氏眼中的神色,一股凉意从后背涌起,骇然失声:「你!你敢!」 「我怎么不敢!」曹氏解释道:「姑娘放心,太太来的时候我定伺候的姑娘周周到到的,只是太太如今那儿怕也一摊子事儿呢,每日过来的次数都是数的过来的,姑娘心里要有数才是。」 「罢了,说了会儿话姑娘怕是累了,且睡着吧,等醒了我再进来伺候。」曹氏看了她一眼就起身朝外头走去。 「你,你!」徐幼珠看着曹氏离去的背影,又见着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屋子,头一次觉着一种彻骨的恐惧。 徐令珠并不知如意院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因着孟氏偏心太过,如今府里上至老太太下到洒扫院子的婆子,都觉着她可怜的紧。 「这是大太太和大奶奶差人送来的,还问姑娘哪日得空了,到梧松院坐坐。」 徐令珠瞧着桌上摆着的补品,还有早起父亲差人送来的一方端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下咱们赚了,也不知还有什么好东西送来呢?」 徐令珠的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轻笑,抬起头来便见着四哥徐怀安掀起帘子进来,也不知在外头偷听了多久。 「好不知羞,看来我是白担心一场了。」 徐令珠见着四哥徐怀安这般打趣她,脸不红心不跳道:「我是受委屈了,得些好东西难道不应该?四哥来一趟,别是两手空空,什么都不拿吧。」 徐令珠理直气壮反问回去,眼底丝毫都没有因着孟氏的偏心而受伤的样子,徐怀安定定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徐令珠有些心虚起来,才从袖中拿出一只檀木盒子来,递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磁性,很是好听。 徐令珠含笑看了他一眼,很是听话的伸手接过盒子,打了开来。 只见里头放着的竟是一块儿水晶雕琢成的鹦鹉环佩,短翅长尾,镂空雕刻,晶莹透亮,足尾处有个圆形小穿孔,以供穿线佩戴。 徐令珠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她拿到手中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问道:「四哥哪里买来的?这鹦鹉环佩并不少见,难得的是拿水晶做成,雕工亦这般细致活灵活现的,戴在身上定好看的很。」 徐令珠说着,便站起身来很有兴致在衣裙上比划两下,朝身旁的琼枝吩咐道:「拿彩线编个络子,色彩鲜艳些便不显单调。」 v第五十五章 见徐令珠这般高兴,徐怀安眼中更是露出几分宠溺来,上前将徐令珠手中的鹦鹉环佩拿到手中,递给大丫鬟琼枝:「依你家姑娘的意思去打个络子吧。」 这意思,明显是不想叫徐令珠亲自费神。 徐怀安平日里虽和气,可不知为何一应丫鬟婆子都有些怕他,琼枝得了吩咐,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徐令珠瞧在眼中,不自觉打量起自己这个四哥哥来。 一身暗蓝色绣松叶暗纹杭绸直裰,腰间束着的云纹腰带上只挂了一只玉质极佳的玉佩,头发拿玉冠束起,气质温和,眉眼中带了满满笑意,偏偏五官如刀刻一般,即便是含笑的时候都叫人觉着不敢冒犯。 徐令珠努力去想前世这个时候的徐怀安是什么样子,脑子里的印象却是模糊的很。可她总觉着,前世她眼中的他应该更温和一些的。 许是前世她和他吵了一架彼此闹了别扭,后来她更一味讨好孟氏对徐幼珠伏低做小,甚少花心思去注意这个哥哥吧。 徐令珠想着,抬起眼来,正巧对上徐怀安带了几分审视和揣测的目光,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装作没有看见他审视的目光,扯出几分笑意来好奇道:「四哥这般盯着我作什么,我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中的帕子作势擦了擦脸。 徐怀安又打量了她几眼,直到看的徐令珠心里都有几分打怵了,这才收回了视线,笑着摇了摇头,带了几分宠溺道:「哪里有什么脏东西,我是瞧着四妹不如往日里清减了,替四妹高兴呢。」 他……他这是拐着弯儿的说她胖了? 徐令珠反应过来,不自觉朝他瞪去。 她,她哪里胖了? 徐令珠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好像,好像是有些胖了。 察觉到徐怀安打趣的目光,徐令珠心里有几分害羞,却是强撑着嘴硬道:「我哪里胖了,定是四哥看错了,我过去的衣裳还都能穿呢。」 徐令珠自个儿说着,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朝徐怀安问道:「真的胖了许多吗?」 徐怀安满眼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很多,你再胖一些我才高兴呢。」 要不然和往日里一般那般在乎孟氏,叫人随意作践,他会舍不得的。 徐令珠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不自觉有几分酸涩起来,退后一步躲开徐怀安的手,佯装羞恼道:「我都这么大了,不许再摸我脑袋了。」 徐怀安笑了笑,却没有应承,转而说道:「太太虽行事不妥,四妹也要尽了孝心才是,人心是最难琢磨的,如今向着你觉着你受了委屈的,说不准哪日便挑些事情来指摘你不尽孝道。明面儿上的事情顺手一做,费不了功夫又吃不了亏,那就值得一做。」 徐怀安如此提点,徐令珠自然应了下来,她福了福身子认真道:「多谢四哥提点,如今太太心绪难平,四哥也要处处小心才是。」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明白了各自的心意。 又说了几句话,徐怀安说还有事情便离开了。 徐令珠亲自将徐怀安送出了屋子,等到回来的时候,便听着丫鬟如宣很是感慨道:「四少爷如今是愈发威严了,奴婢在四少爷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呢。」 徐令珠一笑,「我怎么没看出来?」 如宣撇了撇嘴道:「四少爷对姑娘好得很,对着奴婢们的时候哪怕脸上挂着笑,都叫人觉着很是威严。姑娘若是不信,问问琼枝姐姐是不是也这般觉着。」 说话的时候琼枝正拿着一个针线篓子进来,想是听到了什么,问道:「你和姑娘说我什么呢,什么信不信的?」 徐令珠将事情说给了琼枝,琼枝愣了一下,却是点了点头道:「如今二房只四少爷一个,又得老爷看重,二房的担子都压在四少爷身上,四少爷自是不能和三少爷一样。」 「奴婢倒觉着四少爷威严些也好,既能震慑了下人,也能护着姑娘不是。若说几个少爷里,四少爷对姑娘是真心疼爱。」 「奴婢听说这回五姑娘受了家法四少爷也只去了一回,说是去送伤药的,可隔着屏风却是将五姑娘好生训斥了一回,还罚五姑娘伤好后抄写女则百遍。」 徐令珠不知此事,听琼枝这样说眼睛里露出几分诧异:「四哥哥这般做,太太定是不高兴的。」 琼枝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四少爷心里有数才这样做。这事情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听说老太太还赞了声好,说四少爷身为兄长是该好生管教五姑娘。」 「连老太太都说好了,太太难道还能借此发作了四少爷。」 徐令珠点了点头,朝琼枝道:「拿件衣裳给我换上,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再去看看五妹妹,我总是当姐姐的,总不能连面儿都不露。」 委屈了多半天也够了,若是委屈太过,反倒叫人说嘴。 徐怀安有句话说的极对,费不了功夫又吃不了亏的事情,那便值得一做。 她越懂事,只会衬的孟氏和徐幼珠越不堪。 琼枝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当下便从柜子里取了件青碧色绣小朵金丝木香菊薄衫和一条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来,伺候自家姑娘换上。 等徐令珠换好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才领着琼枝出了休宁院,一路朝老太太所住的明雍堂去了。 这边,四少爷徐怀安从休宁院出来,才走过长廊,迎面就和一个丫鬟撞上。 那丫鬟手里拿着茶盘,整个人都撞在徐怀安身上,茶水便将徐怀安整件直裰都打湿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徐怀安皱眉,出声训斥道。 那丫鬟抬起头来,见着四少爷徐怀安,脸色一白,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四少爷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跟在徐怀安身后的小厮阿顺凑到徐怀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v第五十六章 徐怀安看了那丫鬟一眼,问道:「你是伺候五妹妹的?」 这丫鬟即便是徐幼珠身边的大丫鬟碧娆。 碧娆没料到徐怀安问起她,愣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是,奴婢碧娆,是在五姑娘跟前儿伺候的。」 徐怀安看了她半晌,视线落在她红肿不堪的手上。 「怎么伤的?可叫大夫看过了?」 碧娆眼睛里露出几分诧异,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是奴婢不小心撞伤的,不打紧。」 徐怀安嗯了一声,朝小厮阿顺吩咐道:「去寻个大夫进府给她看看,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也不是苛待下人的。」说完这话便径直从碧娆身边走过去。 阿顺看了碧娆一眼,也跟着走了。 碧娆看着徐怀安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睛一红,鼻子竟有些发酸。 她收拾了地上的茶盏,又朝徐怀安离开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这才抬脚朝如意院走去。 徐令珠去了明雍堂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屋里和大太太顾氏说话,大姑娘徐佩珠和二姑娘徐娴珠也在一旁陪着。 见着她进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除了打量,更多是带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徐令珠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视线,却也不打算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来,只缓步上前,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点了点头,见她穿的合宜,脸上敷了脂粉,并未露出一丝委委屈屈的模样,眼睛里便露出几分赞许来。 比起满是委屈叫她做主的孙女儿,她更喜欢这样坦坦荡荡,哪怕心里委屈也不叫人看了笑话的徐令珠。 她这孙女儿真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变化,叫她打心底里高兴。 「快起来吧,我瞧你精神不错,便也放心了。」 徐令珠微微一笑,眼里露出几分感激来,给大太太顾氏见了礼,又和大姑娘二姑娘彼此见过,这才坐了下来。 众人顾忌着徐令珠的情绪都不好提昨日的事情,只捡了几件不打紧的小事聊着。 聊了一会儿,听徐令珠说方才四少爷徐怀安去看她了,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有当兄长的风范,是二房的福气,我也听说他训斥了你五妹妹,叫你五妹妹伤好了抄写女则百遍。要我说,早该这么做了。你父亲忙不能时常管教她,他这当兄长的就该好好管好幼丫头。」 大太太顾氏听老太太这么说,也是点了点头:「老太太说的对,前些年不管怕也是怀哥儿瞧着弟妹护的紧,不好管教。如今出了这般的事情,连咱们宁寿侯府的名声都搭上了,再不管教如何能行。」 「想来弟妹再怎么心疼幼丫头,也是知道轻重的。」 大太太昨日行家法打了徐幼珠,心里头不是不怪老太太,觉着老太太随便叫个婆子来做这事便好了,何必叫她当这个坏人。虽说她们妯娌间早有龃龉,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拿到明面儿上。 孟氏的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大事上拎不清偏往小门小道里钻,她打了幼丫头,她心里头还不知怎么恨她这个嫂嫂呢。 她倒不是怕,只是不想平白添上许多事端。 老太太听顾氏这么说,想着孟氏的脾性,冷哼一声道:「她往日里不知道如今也该知道了,幼丫头就是叫她宠成这副德性的,再不管教难道叫整个宁寿侯府都跟着她叫人看笑话?」 一提起这事老太太就生气,众人安慰了一番老太太才作罢了。 徐令珠见老太太有些乏了,便开口说还要去如意院一趟。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到底是嫡亲的姊妹,等哪日她改好了,我叫她给你磕头赔罪。」 「往后若再有什么委屈,我总会给你做主的。」 徐令珠点了点头,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 见着徐令珠离开,大太太顾氏和大姑娘、二姑娘也一并告退。 出了院子,大姑娘徐佩珠忍不住道:「四妹就是太好性儿了,要我说但凡是有气性的也不至于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大太太顾氏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这话你就错了,我如今瞧着你这四妹妹不简单呢。」 大太太说着,随口问道:「你回府也有好些日子了,明日便回去吧,大长公主虽疼惜你,你也要格外懂事才是。」 顾氏话音刚落,徐佩珠的脸色就变了,顾氏离得她最近,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张了张嘴想问什么,碍着二姑娘徐娴珠在,到底是忍了下来。 等回了梧松院,顾氏才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遣了下去,脸色凝重问起徐佩珠来。 「我就瞧着这些日子你有些不大对劲儿,只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上上下下又都要我照看,便没顾得上问。你一五一十告诉我,可是和世子吵嘴了?」 顾氏说完,视线一动不动落在徐佩珠身上,见着徐佩珠眼底露出的委屈和难堪,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她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知道,倘若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何至于露出这般的神色来。 顾氏急道:「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可是你有孕了你婆母要往世子屋里添人,你心里堵得慌?」 「还是那几个丫头想攀高枝儿 ,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不管顾氏如何问,徐佩珠都默不作声,顾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拉着徐佩珠轻斥道:「还不快说,我是你娘,有什么说不得听不得的,你若真有什么为难事儿,总要一块儿想法子才是。」 顾氏这句话刚落下,徐佩珠的眼泪便簌簌落下来,她的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嘴唇,眸中满满都是难堪。 v第五十七章 「哪里用得着婆母安排人,他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带,入画她们几个他早就受用过了,就这还不满足,府里但凡出落的好些的都进了他的屋子,两月前竟从外头领了个粉头回来,日日腻歪着往屋里钻。」 「满府上下谁不看我笑话,便是嘴上叫声少奶奶,背地里也将我和那起子粉头戏子之流相提并论。」 徐佩珠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氏当场愣住,脸色一点一点变了,最后脸色竟也变得苍白起来。 「你……你嫁过去一年多,怎么不早些告诉我。」顾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本以为长女嫁的风光,又得大长公主疼爱,日子定是顺遂的。 谁能想到,她竟将日子过成这样,竟连寻常人家的主母都不如。 徐佩珠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原只听说大长公主宠着些,气性比寻常人家的公子要大些,我心里是有数的。既是永平侯府的长房长孙,自然比咱们这样人家的少爷要贵重些。可嫁过去才知道,竟是那般贵重的。」 「他原先瞧我颜色好也是百般疼我哄我,未露面便先听到笑声,平日里也是体贴的,但凡婆母说我一句他也是肯护着我的。我原以为嫁到永平侯府有这般的夫君这辈子便知足了。谁曾想还不到半月,他就借着吃了酒将入画收用了,一点儿都不顾我的脸面。我不过问他一句,他就动起手来,说我妒忌不容人,入画她们既是陪嫁丫鬟,他如何收用不得?」 「先是入画,后是书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身边竟无人可用,他在婆母和大长公主面前儿称我贤惠,满府只当我是个泥人性子,为着讨好他,将陪嫁的丫鬟全都给他了。」 「他这还不知足,香的臭的都往屋里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永平侯府除了大长公主房里那几个他不敢伸手外,府里但凡长得好看些的哪个能逃了他的手。」 徐佩珠攥紧手中的帕子,脸上满是难堪:「若是能重来,我宁死都不嫁到永平侯府去。」 顾氏如何不心疼她,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这会儿就打上门去。 可那是永平侯府,只要大长公主一天没断气,就不是他们宁寿侯府能比得过的。 顾氏压下眼睛里的恨意,出声问道:「他这般荒唐,大长公主和你婆母都不管他?」 顾氏觉着吃惊,永平侯府也是勋贵,岂能将世子养成这个德性? 徐佩珠眼中露出几分嘲讽来,「大长公主最是疼爱他,旁人便是想管又如何敢多嘴一个字。」 「婆母在大长公主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有气也只会往我这儿媳身上撒,说我笼络不住世子,还不如外头那些个粉头戏子。」 「我但凡是个有气性的,早就一头撞死,哪里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我恨不得他残了、废了,也好过这样荒唐,叫满府人看我的笑话。」 如此狠辣的话从徐佩珠嘴里出来,着实叫顾氏吃了一惊。 顾氏看着眼中满是恨意的长女,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你如今有了身孕,多少也要顾忌些才是。倘若生下个儿子,也算苦尽甘来,便是世子再荒唐,府里也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顾氏说着,视线便落在徐佩珠的小腹处,又朝徐佩珠脸上看去。 半晌,顾氏眼中露出几分惊诧,猛地从坐上站起身来:「你!你这身孕不会是……」顾氏说到此处,一手捂着嘴,不敢继续说下去。 「我若不这样做,府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顾氏身子晃了晃,差点儿就晕倒过去,幸好一只手扶在了桌角上,手腕处的镯子碰在桌角,只听得一声脆响,断裂开来,落在地上。 顾氏稳了稳心神,重新坐了下来,盯着徐佩珠问道:「你索性全都说了吧,到底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若不是,怎至于将你逼到假孕这个地步?」 「母亲。」徐佩珠压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眸子里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来,「母亲猜的没错,婆母要给他添屋里人。」 「这回不是别人,正是那楚氏!」徐佩珠这话说出口,眸子里更是多了几分忌惮。 「楚氏!她不是早就嫁出去了吗?」 当年她也是打听到世子对那寄居在永平侯府的楚氏动过心思,后来听说大长公主不喜欢,将人嫁到南边儿去了,怎么这会儿又回到了永平侯府?」 徐佩珠道:「她还没到南边儿就传来消息,说是对方害了肺痨病死了,送嫁的人半路就折了回来。婆母心疼这个远房侄女,便养在了外头。」 「上个月,不知怎么世子在街上撞见了楚氏和伺候她的丫鬟,知道她还是清白之身,便将人领回了府中。」 「说是表姑娘,可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他的心思。」 「大长公主拦过一回,这回索性不管了。婆母素来疼惜这个楚氏,那日唤我过去,说是我照顾世子费心,与其叫那起子戏子粉头伤了世子的身子,倒不如寻个妥帖的人伺候世子。」 「楚氏当时就在屋里,我再如何蠢笨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晚,府里便摆了两桌席面……」因着难堪,徐佩珠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顾氏听着沉默了下去,她瞬间就明白了女儿为何冒险假孕。 倘若不如此,府里怕是真没女儿的位置了。 她抬手给徐佩珠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问道:「你这身子毕竟是假的,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生气无用,伤心更无用,总要想法子解决才是。 女儿既嫁到了永平侯府,就一辈子都是永平侯府的人。除了想法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别无他法。 听母亲这样问,徐佩珠脸色微微变了变,神色中带了几分古怪,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问道:「二妹如今也到嫁人的年龄了,母亲可给她寻好了亲事?」 顾氏不解道:「如今要紧的是你的事情,你管娴丫头做什么?」 顾氏才刚说完,就回味过来徐佩珠话中的意思,当下就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你不会是打起你二妹妹的主意吧?」 徐佩珠端坐在那里,眼中的难堪、茫然悉数敛去,一双眸子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v第五十八章 她抬头看着顾氏,平静道:「平日里母亲待二妹极好,可她到底是庶出,一个庶字压在头顶上,能寻什么样的好人家。与其嫁到寻常人家,倒不如进永平侯府帮我这当姐姐的。」 「倘若她日后能诞下子嗣,地位稳固,不也和我这正室一样的体面?」 徐佩珠说这些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流露出一分对徐娴珠这个妹妹的愧疚来,好像她来这世上一遭,原本就是来帮她的。 顾氏闭了闭眼,头一回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自小养到大的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原先那般心地善良的人,如今竟满是算计狠辣叫她这个当母亲的都觉着有些发寒。 顾氏养了徐娴珠这么多年,虽是个庶出的,可徐娴珠懂事孝顺,又最会讨好她这个当嫡母的,说起来在她心里这个庶女和长女几乎不差什么了。 既是疼爱她,又怎么舍得推她进那样的火坑? 顾氏实在说不出那个「好」字。 徐佩珠脸色变了变,伸手覆在顾氏手背上,语气中带了几分祈求:「母亲将她当做亲女,可到底不是。我才是您亲生的,我知这要求您难答应,可最后总会答应的是不是?」 徐佩珠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您和祖母替我寻了这门亲事,我没什么怨怪的。可我如今的处境您难道不心疼吗?您就当最后疼我这一回。」 「我也不想叫二妹妹受委屈,可我想着旁人总不如自家人来的可靠,我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顾氏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叫我想想。」 听着这话,徐佩珠看了母亲顾氏一眼,知道顾氏这是答应了。 她端起手中的茶盏来吹了吹上头的浮叶,心里暗暗想着,倘若徐娴珠能入了世子的眼,生下一儿半女那是她的造化。倘若不能,她这当姐姐的也只能对不住她了。 既是长房养大的姑娘,得了母亲平日里多少照顾,如今就该回报才是。 永平侯府里日子难熬,有个人陪伴,总好过一个人受尽屈辱。 徐令珠去了如意院时,孟氏刚好才过来,见着徐令珠进来,孟氏脸上划过一抹不自在来,那日她本意是为了救幼丫头,觉着老太太舍不得责罚徐令珠,她只要将徐令珠这个女儿牵扯上,老太太心疼徐令珠这个孙女儿,连幼丫头也会饶过的。 可偏偏,自己这女儿一点儿不懂她的心思,做出那般委屈的模样来,硬生生惹怒了老太太,叫老太太一点儿都没对幼丫头留情。 孟氏见着缓步上前,恭敬行礼的这个女儿,心里也生出一种无力来。 「这么热的天儿,倒叫你跑这一趟。」孟氏看了她一眼,又问道:「可是从明雍堂过来?」 徐令珠点了点头,道:「先去给祖母请了安,想着过来探望五妹妹,五妹妹的伤可好些了?」 孟氏见她惦记着徐幼珠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偏偏这会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总觉着自打那回生病,徐令珠这个女儿变得有些怪怪的,竟是连往日里半分的亲近都没。 即便如今来探望幼丫头,眼中的关切也叫人觉不出一点儿真切来。 孟氏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不愿这般想,却是少不得打量起徐令珠来。 一身青碧色绣小朵金丝木香菊薄衫,下头是一条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梳着双丫髻,两边各缀着一朵掐丝海棠珠花,明明只是稍作打扮一番,却是给人一种眼前一亮比盛装打扮都要好看的感觉。 她这般仪态出现在幼丫头面前,明明是来添堵,来看笑话的。 孟氏心里想着,又不好叫她换掉,只出声道:「你五妹妹在屋里躺着,她身上还带着伤,你这当姐姐的也别说些不中听的话,叫她心里头难受。」 徐令珠应声「是」,知道孟氏所指必然是说四哥徐怀安训斥徐幼珠和罚她伤好后抄写女则百遍的事情。 听徐令珠应承,孟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又开口道:「先时你五妹妹还睡着,我怕吵醒她,这会儿却是该醒了。你常去老太太那里,也帮着劝着些,幼丫头再怎么也总归是你亲妹妹。」 孟氏自顾自说着,瞅见徐令珠那双格外平静的眸子,不知怎么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徐令珠跟在孟氏身后,有丫鬟挑起帘子,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临窗一张檀木雕花洞月式架子床,旁边是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靠墙放着黄花梨多宝阁,阳光透过窗棂透进来,因着是夏日便觉出几分闷热来。 徐令珠微微有些诧异,徐幼珠背上有伤,如何偏偏挪在这暖阁了。 不止她这般想,孟氏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一眼就看出有些不对。 孟氏想着,当下便沉下脸来,对着曹嬷嬷训斥道:「这好好的怎么挪到这儿来了,屋里头闷热还怎么养伤?」 曹氏见着孟氏动怒脸上却是陪着笑道:「太太恕罪,并非是老奴的主意,只姑娘觉着这暖阁透气,又能透过窗户瞧瞧外头的景致,这才挪过来的。」 「老奴也劝了,实在是劝不动。」 孟氏定定看了她一眼,心知若是徐幼珠自己的主意,旁人还真劝不动,便朝床边走去。 不过一日多的工夫,徐幼珠就变得分外憔悴,皮肤苍白,眼下乌黑,生生一副受了磨难的样子。 孟氏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夫不是说养几日便好了吗?」 孟氏朝曹氏发作道:「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伺候的,可有按时上了药?」 曹氏福了福身子:「都依着时辰上了,只姑娘疼的厉害,一日里有多半日睡着,老奴瞧在眼里,真真恨不得替姑娘去受这罪。」 曹氏说着,便作出一副心疼的作态来。 v第五十九章 徐令珠见着曹氏这般作态,又见着眼脸色苍白,强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的徐幼珠,心里头暗暗觉出几分古怪来。 按说这曹氏是徐幼珠嫡亲的舅母,这个时候有她伺候着,徐幼珠着实不该是这般孱弱狼狈的模样啊。 可偏偏,徐幼珠竟像是受了好大折腾一般。 「姑娘怎么自个儿起来了,也不吩咐老奴扶着些。」曹氏见着徐幼珠强撑着要坐起来,脸上当即露出担心来,几步上前将徐幼珠扶了起来,又拿了个宝蓝色绫锻大迎枕放到徐幼珠背后。 「姑娘和太太先说着,老奴给姑娘洗个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大夫嘱咐不敢用冰,姑娘就先将就着些吧。」 徐令珠离得近,没有错过徐幼珠眼中敢怒又不敢言的目光,又见着徐幼珠的右手在曹氏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攥紧了大红底宝瓶刻丝薄被,心里头突然就闪过些什么。 这曹氏莫不是在故意折腾徐幼珠,给她立规矩? 上辈子她深知曹氏厉害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她还真能做出来。 徐幼珠向来骄纵任性,便是知道曹氏是她的亲舅母,心里头怕也只将曹氏当成个奴才。 这二人若是对起来,曹氏捏着徐幼珠身世的把柄,徐幼珠还真占不了上风。 曹氏拿着浸湿的帕子过来,正巧对上徐令珠带着几分打量和揣测的目光,不知为何炎炎夏日后背却是有些发凉。 真是邪门儿了,明明一个十二三虽的小姑娘,身量也不大,她怎么就觉着像是被人看透了似的。 徐令珠出声道:「你们伺候也用心些,瞧瞧五妹额头上出了那么多汗,身上怕是连中衣都湿了,你才进府不久不会伺候人也是有的,可五妹妹屋里头的那些个丫鬟难道都不会伺候人吗,怎么就你一个?」 方才进来的时候徐令珠没有见着大丫鬟碧娆心里头就觉着有些奇怪,如今见着曹氏这般,也就猜出几分来。 曹氏要作践徐幼珠,怎么会叫碧娆瞧见。 徐令珠这一句话叫曹氏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诚惶诚恐解释道:「四姑娘教训的对,碧娆那丫头方才有事出去了,老奴怕其他丫鬟们不尽心,便想着亲自伺候姑娘。」 曹氏到底是市井妇人,不懂侯府内里的讲究,碧娆乃是徐幼珠屋里的一等丫鬟,这个时候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出去? 这下连孟氏都上心了,站起来厉声道:「还不如实说来?怎么只你一个伺候你家姑娘?莫不是你仗着先头救过幼丫头,就敢在幼丫头屋里头作威作福,觉着你是这如意院的主子了?」 「我……老奴……」曹氏不曾想孟氏竟如此质问她,再加上她本就心虚,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母亲带着四姐姐来看我,难道就是来发作我屋里嬷嬷的?」徐幼珠突然替曹氏解释起来,脸上也露出恼怒。 「是我有事将碧娆支使出去了,不怪曹嬷嬷。」 徐令珠此时,自是印证了方才心中的那个猜测。 孟氏则目瞪口呆,她站起身来很是担心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奴才,便是我说错了也是因着担心你,你竟质问起我这个当母亲的了。」 徐幼珠也觉着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有些后悔,可偏又不能不帮着曹氏,心里头一阵委屈,当下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 孟氏心里头虽生气,却更心疼她这般,见她这样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道:「这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还是说有什么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吩咐厨房去做,想玩儿什么我叫婆子们从外头买来给你。」 孟氏越是关心,徐幼珠的眼泪越是止不住落下来,一下子扑到孟氏怀中哭得更伤心了。 孟氏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道:「你这孩子。」 方嬷嬷站在孟氏身边,瞧着自家太太和五姑娘这般母女情深,不自觉朝站在下头的徐令珠看去。 见着徐令珠神色平静,眼中一点儿介意和伤心都没,心里头只觉着无奈得很,她一心想着缓和太太和四姑娘的关系,可偏偏太太做出那种事情来,少不得又伤了四姑娘的心,往后想是很难回转了。 这人呀不怕伤心,怕就怕心伤着伤着就再也不会痛了。 四姑娘如今这番态度,怕就是如此。 徐令珠如何察觉不到方嬷嬷的视线,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便对着孟氏开口道:「母亲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便先回去了,等改日再来探望五妹妹。」 徐幼珠听着声音,从孟氏怀中抬起头来,这会儿才注意到徐令珠今日这番打扮。 一身青碧色绣小朵金丝木香菊薄衫,一条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明明简简单单却是叫人觉着移不开眼。 自打那回病好后徐令珠就一日比一日好看了,是不是正因为这样,孟贵妃才对她另眼相看? 自己如今却是这般狼狈的模样,徐幼珠觉着身上黏黏腻腻难受得紧,头发定也乱了,在徐令珠面前她心里头感到分外的自惭形秽,恨不得藏起来不叫徐令珠见着她这般模样。 孟氏察觉到徐幼珠脸色有些不对,想着她平日里最是要强的性子,哪里能不知徐令珠这一身打扮将她给刺激到了。 孟氏沉下脸来,还未开口,就见着徐令珠已经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朝外头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氏觉着自己这个女儿离她越来越远,似乎要从她生命中剥离似的。 孟氏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总觉着有个地方空空的,还未细想,就听着一声叫痛声。 「姑娘,可是扯到了伤口又疼了?」 孟氏低下头来见着因着疼痛眉头皱在一起的徐幼珠,忙轻手轻脚扶着她趴在床上,嘴里哄道:「你别乱动好好养着,等养好了身子娘带你去寺庙上香。」 一提起寺庙徐幼珠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嘴里道:「不去,不去寺庙。」 倘若不是在寺庙里遇到曹氏,她岂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v第六十章 孟氏只以为她使性子,忙跟着应道:「不去不去,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徐令珠回了休宁院,崔嬷嬷递了一盏茶到她手中,带着几分担心问道:「太太可有说什么?」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崔嬷嬷也算看清楚了,孟氏心里头根本没有自家姑娘这个女儿的位置,生怕五姑娘使性子,孟氏再责难自家姑娘。 徐令珠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轻笑道:「五妹妹满身狼狈,太太哪里顾得上我。」 崔嬷嬷一愣,五姑娘就是受了责罚,也不至于叫姑娘用上狼狈两个字。 琼枝一想起方才暖阁里曹氏的一番作态,顿了顿,朝徐令珠问道:「姑娘是不是也看出些什么了?」 「五姑娘身边只曹嬷嬷一个,暖阁里闷热,奴婢瞧着桌上连盏茶都没有,偏太太质问时五姑娘还一味护着曹嬷嬷。」 「奴婢就想不明白了,五姑娘那样的性子,怎生偏偏对这曹氏这般不同,说是迁就都轻了。」 「上回在寺庙里……」琼枝一不留神说出口来,才想起自家姑娘嘱咐过不叫曲嬷嬷知道。 当下便顿了顿,不好继续说下去。 曲嬷嬷有些纳闷,不由得问道:「寺庙里如何?」 徐令珠看了有些懊悔的琼枝一眼,想了想也没瞒着,便将那日在寺庙里撞见徐幼珠和曹氏拉拉扯扯的事情说了出来,只瞒去了后来遇见赵景叡这段插曲。 曲嬷嬷一愣,她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事情。 她思忖了片刻,道:「这样说来,五姑娘落水的事情也透着几分古怪,怎生偏偏就是曹氏救了五姑娘?」 「之后这曹氏卖身为奴,专门伺候了五姑娘,如今五姑娘又这般迁就她。不像是当主子的,竟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那曹氏手里。」 曲嬷嬷在侯府多年,深谙后宅的一些阴私之事,即便一时半会儿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也理出些许头绪来。 「这样大的事情,姑娘怎么一个字都不说,竟还瞒着我。倘若不是今个儿琼枝说漏了嘴,姑娘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曲嬷嬷一想起这其中的古怪,就怕这事情牵扯到自家姑娘身上,偏自家姑娘还一味瞒着她,从寺庙里回来这么长时间了,竟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当下脸上便露出几分恼意。 徐令珠闻言知她是担心自己,怕曹氏和徐幼珠存了心思算计她,心中一暖,扯着曲嬷嬷的袖子晃了晃,声音软糯,跟撒娇似的:「嬷嬷别生气,我心里头有数呢,往后再也不会了。」 曲嬷嬷心疼她,自是受不得她这般撒娇,哪里还能作出恼怒的样子来。 「我知姑娘心里有数,可姑娘到底年纪小,很多事上想不了那么多,一个不小心便被旁人算计了,老奴心里头是替姑娘担心呢。」 「之前姑娘叫老奴打探曹氏家里头,原来竟是这个缘故。」曹嬷嬷自顾自说着,眼中满满都是担心。 徐令珠劝道:「她们便是要做什么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咱们看着便是。左右如今五妹妹病着,真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曲嬷嬷也知徐令珠说得有理,当下点了点头,细细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这时,外头传来丫鬟的回禀声:「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说话间,徐娴珠和徐玉珠便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 徐令珠见着二人,从坐上站起身来笑着迎上去:「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过来了?」 徐玉珠伸手朝着门外如意院的方向指了指,道:「才刚去看过五妹妹,就想着顺便到你这儿来坐坐。」 徐玉珠说着,带了几分关心道:「听说你方才也去了如意院,五妹妹可还好?」 她这是在担心徐幼珠欺辱她。 徐令珠淡淡道:「她身上有伤,起身都要人扶着,瞧着也着实可怜,哪里有半分平日里的任性。」 徐玉珠点了点头,才要说话,便见着对面坐着的徐娴珠眼睛直愣愣盯着桌布上的梅花暗纹,不知在想着什么。 徐玉珠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朝她笑笑:「二姐姐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方才在如意院也是,可是有什么心事?」 徐玉珠的声音使得徐娴珠回过神来,她微微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心事,我是想大姐姐的生辰快到了,该送什么生辰礼才好。」 「大姐回府有小半个月了,也不知这回生辰是在府里过,还是回永平侯府去。」 徐玉珠笑着道:「自然是在永平侯府过的,大姐姐是因着有孕大长公主疼她才叫她回府里小住,如今算算已是小半个月了,多半过几日就会派人来接吧。」 徐玉珠说着,朝徐令珠笑道:「四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虽说嫁出去的姑奶奶比姑娘们还尊贵,可再怎么也没有在娘家住满一个月的道理。」 徐令珠嗯了一声,视线朝坐在那里明显有几分不安的二姐姐徐娴珠看去,心里猜测着难不成二姐姐察觉到了徐佩珠的心思。 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大可能,徐佩珠即便存了这种心思,也不会直截了当对徐娴珠说。 永平侯府是好,却也没好到叫徐娴珠甘愿给自己姐夫当妾的程度。 徐令珠微微一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嫁出去的姑娘自然不好在娘家多住。都说大长公主格外疼惜大姐姐,若真是疼惜,又惦念大姐姐腹中的胎儿,少不得更上心几分,不多日就派人来接大姐姐回府了。」 徐令珠笑吟吟分析着,这话落到徐娴珠耳中却是轰的一声巨响,叫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若是真疼惜,担心大姐姐腹中的胎儿,就该派人来接。 大姐姐回府都小半个月了,别说派人来接,永平侯府可是连派个婆子来问一问大姐姐身子可好都没有。 v第六十一章 更别说,大姐夫自打回门那日陪着大姐姐来过一回,就再未来过宁寿侯府了。 徐娴珠脑海里闪过从明雍堂出来时顾氏问徐佩珠何时回府时徐佩珠眼底的那丝抗拒和不安,不知为何,心里头愈发不安起来,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抿了抿唇,道:「都说大姐姐得大长公主疼爱,大长公主身份贵重,想来定是十分慈爱,咱们竟是无缘见上一面。」 徐令珠朝她看了一眼,装作无意道:「我听说大长公主笃信佛教,喜欢大姐姐也是因着大姐姐和姐夫八字极配。」 「之前不是还说原先侯夫人想叫大理寺卿的内侄女许岚作她的儿媳妇,只大长公主见过这许姑娘,只觉着许姑娘身子孱弱竟有几分短寿之相,心中存了忌讳,此事才作罢。其实那许姑娘也是无辜,并非身子不好而是刚刚大病过一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养些时候气色才能好转的。」 徐玉珠也听过这个事情,很是感慨道:「越是身份贵重之家越是忌讳这些东西,要不怎么说大姐姐是有福之人,能嫁到永平侯府当了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只冲着这,大伯母疼起大姐姐来比疼大哥都要多上几分呢。」 徐令珠见着徐娴珠将这些话全都记在了心里,便也没再说什么。 上辈子二姐姐落到那般下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希望这一回能逃过这一劫。 徐玉珠和徐娴珠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徐令珠将二人送出屋子,回了屋里走到书桌后练起字来。 下午徐怀安身边的小厮阿顺来了一趟。 「我们少爷说了,姑娘每日里看书练字怕也闷得慌,不如出去透透气散散心。明日去过书局,还会顺道去玉韵阁,姑娘喜欢什么尽管买来,只要姑娘开心就是。」 四哥这是约她出去玩儿? 徐令珠笑了笑,见着阿顺连说这些事情都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起了玩笑之心,笑道:「天气太热,实在不想出去。」 「你回去告诉四哥,让他看着买便是了,买来送我也是一样的。」 阿顺一愣,自家少爷是专程腾出明日一天时间来陪四姑娘出去逛逛的,怎么四姑娘不想出去。 天气太热?他也没觉着有那么热啊。 再说,马车里有冰盆,哪里会觉着热。 还有,四姑娘说叫自家少爷看着买。书局买些书便也罢了,绝难不倒自家少爷。可那玉韵阁都是卖珠钗首饰的地方,旁人都是陪夫人或是姊妹们来买,自家少爷一个人进去,会不会有些怪怪的。 阿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觉着四姑娘说天热不想出去好似也有几分道理。 四姑娘不想玩,自家少爷总不好强拉着四姑娘出去玩儿吧。 见着阿顺为难的样子,徐令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哥那样的性子,身边的小厮竟是如此实诚,真真是有趣得紧。 「你回去叫四哥准备好银子,要是不够用了可就不好了。」 徐令珠莞尔一笑,笑容灿烂格外的好看。 阿顺怔了一下,四姑娘这意思是答应去了,他不解四姑娘主意怎么转变的这般快,难道这就是少爷平日里所说的女子心海底深,叫人琢磨不透。 这般想着,阿顺旋即松了一口气:「是,姑娘放心,我家少爷既请姑娘出去玩儿,银子自是够用的。」 说完,不等徐令珠开口便道:「姑娘若没什么别的吩咐,那奴才便告退了。」 徐令珠点了点头,见着阿顺出去,才不由得莞尔:「也不知道这阿顺在四哥面前是什么样子,莫不是也是这般,四哥怎么受得了?」 琼枝在一旁听着自家姑娘的话,笑着上前将徐令珠桌上写好的字收了起来:「姑娘别打趣阿顺了,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跟他玩笑都听不懂。」 「不过许是这般的性子,四少爷才更看重他。」 想着明日能出府去玩儿,徐令珠眉眼弯弯,拉着丫鬟琼枝选起明日要穿的衣裳来。 这还是重生回来头一回出去玩儿呢,她想,她定要好好珍惜,将上辈子没玩过的都补回来。 第二天给老太太请安时,徐令珠回禀了此事,老太太听了脸上露出笑来:「去吧去吧,这些天闷在府里,出去散散也是好的,想买什么东西叫你四哥买给你。」 徐令珠笑着应下,转头对着徐玉珠道:「三姐姐有什么想要的,我顺便买回来,反正都是四哥哥花银子,错过这回也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了。」 徐玉珠叫徐令珠逗笑了,朝着老太太道:「瞧四妹说的,好像我贪那点儿银子似的。要不是姨娘身子不大爽利,哪里用你带,我定也要缠着四哥哥一块儿去的。」 「也不要别的,玉韵阁的簪子发钗随便哪个都好,只要四哥哥舍得。」 听徐玉珠这样说,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都是自家亲妹妹,他有什么舍不得的。」老太太跟着逗趣,对着徐令珠道:「你四哥要是小气,等我回来训他。」 老太太这句话刚落,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 陪着老太太用过早饭,徐令珠和徐玉珠便起身告辞,一并从明雍堂里出来。 「姨娘可瞧过大夫了,身子好些没?」徐令珠问道。 徐玉珠点了点头:「昨个儿请了柳医婆进府,说是受了热,吃些药发发热便好了。别顾着和我说话了,四哥哥定早就等着了。」 徐令珠应了,带着丫鬟琼枝朝四哥徐怀安的住处走去。 徐玉珠见着徐令珠离开,眸子里露出几分苦涩来,一旁的丫鬟琉璃见了,带了几分委屈道:「明明都是一家子的兄妹,四少爷眼里便只有四姑娘,有什么好东西也只紧着休宁院,哪里想着姑娘您呀。」 徐玉珠听着这话当下就沉下脸来:「胡说什么!四哥哥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他是知我的处境,不好叫我难堪。」 「因着五妹妹的伤太太心里头窝着火,我便是不出错太太都能挑出错来,若是不安分太太还不定怎么想我呢。」 v第六十二章 听着自家姑娘这话,丫鬟琉璃脸上露出几分悔意来,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姑娘怎么知道四少爷是知道姑娘的处境没和姑娘说,而非故意不叫姑娘去。」 徐玉珠看了她一眼,一面走一面解释道:「方才在老太太屋里四妹妹问我想买什么,便是在老太太和丫鬟婆子面前顾着我的脸面了。」 「她难道能说别顾太太怎么想了,三姐姐和我一块儿出去散散心吧。」 「我是庶出的,哪怕想要更多岂能将自己的不如意全都算在别人头上。往后再听你讲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在我跟前儿伺候了,我这当主子的可用不起你!」 琉璃脸色一白,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记着了,再不会有下次。」 徐玉珠看了她一眼:「罢了,起来吧,往后记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有些话,连想都不要想。」 这边徐令珠和丫鬟琼枝去了云竹轩时,徐怀安早已准备好了。 见着徐令珠一身打扮好看的紧,他的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来:「看来四妹心情格外好,要不然怎么打扮的这般鲜亮。」 徐令珠笑着转了一圈,问道:「当真好看?」 「自然不会骗你。」徐怀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佩戴着的琉璃鹦鹉环佩上,眼中愈发多了几分宠溺。 「少爷,马车都准备好了。」小厮阿顺前来回话。 徐怀安含笑对徐令珠道:「咱们走吧,早些出去玩也早些回来。」 徐令珠跟在四哥身后出了院门,到了二门处扶着徐怀安的手上了一辆黑楠木马车。 马车很是宽敞,挂着湘妃竹的帘子,四面都拿丝绸裹着,正中放着雕花檀木桌,桌上放着一套汝窑茶盏,靠右是上下三层的黄花梨小柜,下头有两个抽屉。 马车出了宁寿侯府,驶出巷子,不一会儿工夫便到了朱雀大街。 听着外头嘈杂热闹的声音,徐令珠忍不住伸手掀起帘子一角,朝外头看去。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铺子林立,成衣、杂货、刻字、缎店、银铺,还有挑着担子沿路叫卖的卖货郎。 这般鲜活热闹,叫徐令珠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见着徐令珠一手挑开帘子,饶有兴致的样子,徐怀安无奈笑了笑,暗想看来往后得多带四妹出来才是。 姑娘家未出阁时还能走走看看,等到嫁人后规矩多了,想要出来一趟怕也难。 那时候就是夫君陪着了。 徐怀安皱了皱眉,心里对这未来的妹夫平白生出几分不满来。可转念一想,又失笑摇了摇头。小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若是没人来娶,他才要头疼呢。 「四哥哥,」徐令珠唤了声:「前头那个可是孟岳书坊?」 孟岳书坊在京城很是有名,经营各种评话、话本,官刻和私刻的书籍都有,好些还是孤本。 徐令珠上辈子有幸听过,却从未进去过。 徐怀安透过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轻笑着吩咐车夫靠街边停了下来。 徐怀安先下了马车,又亲自扶着徐令珠走了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坊,殊不知徐怀安扶着徐令珠下了马车这一幕早已落入了一人的眼中。 「世子盯着外头看了许久,可是有什么人?」 赵景叡微微摇头,眸子里却是露出几分笑意来。 真真是巧,那日在宫里小丫头那般大胆,还未有过机会发作呢? 如今倒是送上门来了。 小姑娘家家出来连个丫鬟都不带,下车这种事情,总要丫头扶着才好,怎么好叫男子扶着。 书坊里很是安静,徐令珠撩起帘子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墨香。 书坊里拿檀木打的柜子,里头放着装订极好的各种书籍,除了《醒世恒言》、《喻世明言》、《孔子》、《孟子》、《庄子》等正统书刊,还有《珍珠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齐太守乱点鸳鸯谱》等话本小说。 徐令珠笑盈盈低头看着,不妨自家四哥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徐令珠回过头来,对着自家四哥微微严肃的目光,才发觉自己方才盯着看的书封上写着的竟是《隔帘艳香》四个字。 饶是徐令珠无意扫过,并非故意去看,此时被徐怀安这般看着,也不免觉着自己犯错可巧被兄长抓了现行,一时竟也脸红起来。 「四哥莫不是知道里头讲了什么,不然怎么这般反应?」因着害羞,徐令珠也不打算饶过徐怀安。 察觉到书铺伙计想笑又偏要忍着投过来的目光,徐令珠使坏扯了扯徐怀安的袖子,装作大方道:「四哥看过也没什么,我又不会去和爹爹告状。」 徐怀安见她作怪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瞎说,我还怕你和父亲告状?」 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会因着看了一本书被父亲责打不成。 真真是小孩子,还拿这个打趣他。 徐怀安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v第六十三章 「你不是常常练字吗?看看想买什么纸张?」徐怀安指着一旁摆满纸张的柜子道。 徐令珠撇了撇嘴,一鼓作气挑了十张浣花纸、十张澄心堂纸、还有十张磁青纸,然后朝徐怀安甜甜一笑:「四哥还不快付账?」 这澄心堂纸极贵,也不知道四哥会不会心疼,徐令珠自己倒是蛮心疼的。 反正即便买回去,她也不会舍得在上头书写作画的。 徐怀安看了她一眼,「算你还顾忌着孝道,买了十张磁青纸,是打算替祖母抄写经书吗?」 徐令珠点了点头,祖母喜欢礼佛,这些磁青纸上抄上佛经既静谧又好看,祖母定会喜欢的。 见她不否认,徐怀安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露出几分满意来。 之前自己这个四妹因着想要讨好孟氏便一点点和老太太疏远了,如今醒悟,还不算太迟,毕竟她是自小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老太太心里头待她怕比嫁出去的徐佩珠还要多上几分真心。 徐怀安指了指一旁书柜上的两本书,叫伙计连同徐令珠要的纸张一同付了账,瞧着徐令珠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些话本小说的模样,又随手拿了两本游记和一个戏本一并买了下来。 徐令珠瞧着他的动作,心里不是不失落,兄长管的这般严,那些话本小说她什么时候能看到呀。 上辈子在定王府的时候,赵景叡书房里的那些话本小说可是数都数不过来,她先时碰都不敢碰,后来,闲来无事不也看得津津有味,还能一边看一边心里想这家小姐一定没吃过苦头,不然怎么会作死想要嫁给一个卖货郎。 「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他?」徐令珠在心里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个念头压下。 徐怀安见着小丫头不知怎么摇了摇头,嘴里还低声嘀咕着什么,忍不住无奈上前:「这回我买了什么老太太总要过问的,往后你想看什么偷偷和我说,只要不太过分,我买来叫阿顺偷偷给你拿过去。」 「原来四哥也怕祖母责骂呀。」一连几个偷偷惹得徐令珠想笑又不敢笑,只眼底闪过几分打趣。 徐怀安瞪了她一眼,交代伙计将书籍包了起来,抬脚出了书坊。 徐令珠见着自家四哥好像生气了,瞒露出讨好的笑追了上去。 等到二人离开后,一旁的掌柜才笑道:「这哪家小姑娘,真真是讨人喜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十分有磁性的声音:「是有趣得紧。」 来人细长的手指掀起帘子,定定看着掌柜道:「虽是有趣却轮不到你来说,小姑娘家清誉最是要紧,可不是随意拿来说的宝。」 掌柜有些诧异,自己主子这是…… 难不成,世子认识方才那小姑娘? 他才刚想着,就听自家主子吩咐道:「挑上几本话本送到宁寿侯府去。」 掌柜诧异。 宁寿侯府?难道那小姑娘是宁寿侯府的? 可小姑娘家清誉最是要紧,他们怎么好随随便便送人话本子。 可主子发话了,自然是不能不从的。 掌柜琢磨了片刻,打算找暗卫套套关系,看看能不能求他将此事偷偷办了。 才刚松了一口气,掌柜又有了烦心事,世子满口说小姑娘家清誉要紧,那就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话本子都能送的,总要合乎礼仪才是。 想一想,真真是头疼呀。 徐令珠和四哥徐怀安逛到了傍晚,才坐上马车回了宁寿侯府。 如宣从阿顺手中接过大大小小的盒子,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姑娘这是都买了什么东西,姑娘下回出去带上奴婢可好?」 徐令珠还未开口,一旁的琼枝便笑着道:「你当姑娘出府一趟那么容易,且等着吧。」 琼枝说着,叫小丫鬟打了水进来,伺候着徐令珠梳洗一番,待收拾妥当了,才出声道:「今个儿太太身边的秋容来过一趟,送了一碗翡翠糕,说是太太叫她送的,可奴婢瞧着却是不像。」 「那装翡翠糕的用的是姑娘平日里喜欢的汝窑天青色釉碗,瞧着倒像是特意吩咐过的。」 太太哪里有这个心思,即便是有,也断不会用在自家姑娘身上。 徐令珠淡淡一笑,道:「多半是方嬷嬷吩咐的,她是太太的心腹,太太想不到的,她总是头一个想到。」 琼枝点头应是,带了几分讽刺道:「话虽这么说,奴婢却瞧不起那起子人,原先她待姑娘可不算敬重,咱们往日里受的那些个委屈,指不定有多少是她在后头撺掇的。」 「如今瞧着老爷看重姑娘,五姑娘又受了好些个责罚,她倒转过头来当好人了。」 「真真是觉着姑娘年纪小,就好糊弄了。」 徐令珠脸上露出一丝笑来,随口道:「她既闲得慌,就给她找些事来做,免得整日里惦记咱们休宁院,碍眼得很。」 「她不是有个孙女儿在五妹妹房里伺候吗?如今五妹妹病着,身边又有了个曹氏,想来如意院乱的很。」 「她若心疼自个儿的亲孙女儿,就该求了太太将人调出如意院,也省的给五妹妹添堵。」 琼枝明白自家姑娘话中的意思,垂手应是。 这府里人人都知道太太身边的方嬷嬷有个亲孙女儿叫柳眉的,是在五姑娘跟前儿伺候。按说这柳眉是家生子又有方嬷嬷撑腰总该比寻常的丫鬟要体面些。可谁能想到,这柳眉偏就生了一副好相貌,硬生生将五姑娘给比了下去,五姑娘看她碍眼,寻了个错处将她从一等丫鬟降为了二等。 因着这事儿,方嬷嬷简直没脸见人了。 v第六十四章 若不是因着太太格外看重五姑娘,方嬷嬷哪里舍得自家孙女儿受这样的委屈钗。 「还是姑娘聪明,奴婢怎么就没想到。」琼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朵珠花给徐令珠戴上。 「姑娘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徐令珠点了点头:「咱们这就过去吧,将那盒子梅花香饼和如意酥带上,是老太太喜欢的。」 「其他的叫如宣和浣溪送到各处去吧。」 琼枝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云香院可要送上一份儿?」 徐令珠听了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如今云香院住着的是原先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挑云,如今父亲身边的云姨娘。 「这两日,父亲可是宿在……」徐令珠声音压低了几分,话虽没说完,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琼枝听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自在来,低声回道:「许是因着是老太太赏的,云姨娘性子也好,便很得老爷喜欢。」 徐令珠瞧着琼枝略有几分不自在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你脸红什么,既是姨娘,父亲去她屋里再是寻常不过了。」 琼枝被她打趣原本还没什么这会儿却是闹了个大红脸:「姑娘快小声些,您还未出阁,怎么好讨论老爷房里的姨娘。」 尤其,还问老爷这两日是不是常宿在云姨娘房里。 自打姑娘病了一场,真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原先这般的问题就是姑娘想问,也万不好意思问出口的。 「奴婢晓得姑娘的意思,也同样送一份儿过去,只是少不得太太心里头要不高兴了。」 徐令珠听了这话,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左右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太太都会不高兴,既然这样,何必去想太太高兴不高兴?」 「不说挑云如今得父亲看重,单单因着她是老太太屋里伺候过的,就不能落下她,要不然老太太脸上也不好看。」 琼枝心里一酸,低声道:「真是难为姑娘了。」 琼枝随着自家姑娘出了休宁院,两人只一会儿工夫便到了明雍堂。 进去的时候,明雍堂里很是热闹,大太太顾氏,几位姑娘和姨娘都在。 徐令珠刚一进去便瞧见了站在老太太身后穿着一身苏样淡紫色压花褙子,头上戴着一支镂空兰花朱钗的挑云。 不过短短一些时日未见,挑云身上竟全无一丝往日里为奴为婢的模样,哪怕仅仅是站在那里,都叫人觉着有些移不开视线。 徐令珠看她的时候,挑云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挑云面上带了几分小小的拘束,对着徐令珠微微福了福身子。 徐令珠侧身避过,笑着走上前去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我就说怎么在门外就听见祖母的说笑声,原来是云姨娘来了。」 「多日未见,姨娘真真叫我有些认不出了,不愧是祖母一手教导出来的。」 徐令珠变着法儿的夸老太太,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愈发多了起来,指着徐令珠道:「今个儿和你四哥出去逛了一遭果然是得了乐子,说话都透着一股子轻快。快说说,你四哥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竟叫你这般高兴?是不是使完了你四哥身上的银子?」 想起早起的那番打趣,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出声来。 徐令珠笑吟吟道:「祖母惯会打趣我,我哪里会那么没眼色。」说着,就从琼枝手中接过两盒点心来,「难为我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才买到这两样点心,到头来祖母还嫌我废了银子,我可不依。」 徐令珠言语间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老太太笑问道:「是哪家的点心害的我们令丫头排了半个时辰?」 「是不是稻香亭的点心?听说他家点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最近又请了苏州的师傅来做,难得的是甜而不腻,口感极好。」大姑娘徐佩珠笑吟吟问道。 徐令珠点了点头:「大姐姐这般清楚,可是也叫丫鬟们去买过?」 徐佩珠摇了摇头,解释道:「是前几个月大长公主赏了两盒,包装极好,木盒镂空雕花,正中刻着稻香亭三个字,看着满满一盒,打开后却只不大不小六个,真真是小巧精致,叫人舍不得下嘴。」 徐佩珠提起大长公主来,老太太心思自然转移过去,笑着道:「大长公主身份贵重,不用叫人去买自有人将好东西送到府中。」 「难得大长公主能想着你,这便是你的福气。」 徐令珠在心里撇了撇嘴,自己这个大姐姐可真真是…… 她也不生气,挨着三姐姐徐玉珠坐了下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给姐姐买了好看的珠花还有套苏样成衣,明日亲自给姐姐送过去。」 徐玉珠笑着挽了徐令珠的胳膊:「不必你送,我一会儿到你那儿去取。」 「在屋里闷了一天,去你那儿透透气。」 「好呀!」徐令珠笑道。 等陪着老太太用过晚饭,众人从明雍堂里出来,徐玉珠便随着徐令珠去了休宁院。 「四哥哥果然最疼你,竟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徐玉珠一样一样看了桌上摆着的盒子,又看了看书桌上放着的一沓澄心堂纸,面上很是露出几分嫉妒来。 徐令珠看了徐玉珠一眼,上前拉了徐玉珠:「哪里是单给我的,不还有三姐姐你的吗?」 「这澄心堂纸我说要十张,四哥却买了二十张,余下十张不是特意给三姐姐的吗?还有这浣花纸和磁青纸,我都不知道四哥哥什么时候和伙计说的。」 「有人好没良心,四哥哥白疼她这一场了。」 徐玉珠愕然,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插曲,四哥竟也想着她,瞧着徐令珠微带着几分醋意的样子,她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悔意来。 v第六十五章 「是我不好,原来四哥哥竟也是在意我的。」 徐令珠笑道:「有人还说随便带什么回来都好,原来心里头早就不是滋味儿了。」 徐玉珠被她这般打趣,先时还有些害羞,后来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除了几样纸,徐玉珠还得了一套苏样成衣和一支玉韵阁的镂空梅花白玉簪子,临走时,脸上轻快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等到送走了徐玉珠,曲嬷嬷很是有几分感慨道:「也真难为了三姑娘,她哪里是在意那些个东西,不过是念着四少爷的一片心意罢了。」 「在太太手底下过活,既怕得罪了太太又怕疏远了兄长,她小小年纪也真是不容易。」 如意院 徐幼珠看着丫鬟柳眉送进来的几样纸张,没好气道:「四哥真是会省银子,单单几样纸就想打发我了。」 「三姐姐和她得了什么好东西?」 柳眉听着那个她字,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四姑娘。 柳眉愣了一下,低声回道:「奴婢也不知道,想来也和姑娘差不多吧。」 她的话音才落,就被徐幼珠扬手一个耳光打了过来。 「没用的东西,如今竟也想着哄骗我了,你是看父亲和老太太恼了我,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 「滚去外头跪着去,我是用不起你了!」 柳眉眼中噙着泪水,眸子深处划过一丝屈辱来,曹氏推门进来见着徐幼珠这般,眼珠子转了转,竟是破天荒没冷下脸来。 这柳眉生的和个狐媚子似的,她是瞧不惯,偏偏还是个二等丫鬟。 倘若赶走了这狐媚子,叫她的柔姐儿进府领了差事,可不是件好事? 徐令珠虽有心给方嬷嬷添堵,省的她三日两日借着孟氏的名头给她送东西。却没想到,她这边还未有所动作,柳眉便自个儿忍不了被徐幼珠作践,天还未亮就跪在明雍堂门口。 徐令珠本就要给老太太请安,听了这消息只浅尝了几口桌上的点心,便领着丫鬟琼枝去了老太太那里。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可是叫人责罚她了?」她刚一进去,便见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柳眉,一身碧色绣花褙子,肿着半边脸,嘴唇惨白,头发凌乱,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徐玉珠来的早些,听徐令珠这般问,摇了摇头,低声道:「祖母昨夜头疼,睡得晚些,这会儿还没起来呢,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责罚她。」 「方才有小丫鬟先去回了娄嬷嬷,看看如何处置。这丫鬟口口声声说是五妹妹苛待了她,若是老太太不给做主,她就一剪子抹了脖子也算干净。」 徐令珠一听,忍不住愣了一下,顺着徐玉珠的视线看去,见着柳眉手中死死抓着的一把剪刀,微微摇了摇头:「咱们这样的人家,竟能出了这般事情,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徐玉珠点了点头,没接徐令珠的话,心里头却也老大瞧不上徐幼珠苛责下人的做法。自己受了责罚便作践起下人来,该是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蠢。 难道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得罪干净了,她能得了什么好吗?更别说,还要担上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她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廊下的丫鬟低声议论,俨然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事情。 「四妹妹。」徐玉珠拽了拽徐令珠的袖子,朝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徐令珠转身看去,便见着方嬷嬷神色匆匆小跑进来,脸上尽是慌张。 见着跪在地上的柳眉,便上前拉她。 「作死的小蹄子,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跟我回去。」方嬷嬷拉着柳眉的袖子,却不妨被她用力扯了出来。 柳眉一边哭一边道:「祖母若是疼我,就叫我到老太太面前说道说道,老太太听了若是说我有错,打死我我都认了。」 柳眉相貌极好,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眸子也透着清亮,即便这般狼狈的模样都能透出一股子与众不同又不叫人生厌的骨气来。 方嬷嬷被她的话弄得一愣,还未等她说话,便见着娄嬷嬷掀起帘子从屋里出来。 「老太太问外头吵吵嚷嚷出了什么事?」 方嬷嬷面色一紧,想要拦着柳眉,偏生她那个性子自己又拦不住。当下脸上又是生气又是着急,这小蹄子气性怎么这么大,五姑娘不就打了她一个嘴巴子,也值当闹到老太太跟前儿。 当奴才不受主子的气,那不成主子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今世不当妾》卷一 作者:清瓷 02、《嫡女今世不当妾》卷二 作者:清瓷 03、《嫡女今世不当妾》卷三 作者:清瓷 04、《嫡女今世不当妾》卷四 作者:清瓷 05、《嫡女今世不当妾》卷五 作者:清瓷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