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萧》 第一章 马车奔驰在黄沙滚滚的驿道上,颜颜紧抱着怀里的箫袋,里面有爹的得意之作——“拨云见月”萧。 “颜哥哥,你好好喔~让人卖进长孙家,而且还不是卖断的。”柳逸一脸羡慕的看着颜颜。 颜颜一直盯着来的方向看,虽然早已看不到家了,可是他依然可以感觉到爹娘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不然你给叫卖到哪儿去啦?”颜颜好不容易回头,把自己的眼光从自家的方向拉回来。 柳逸一张脸的泪痕还在,看来可怜兮兮的,“我还不知道呢!说是卖断了,不许家里人过问。或许是官家吧,规矩怪多的。” 颜颜只卖十年契,而柳逸却卖了一生,说起来,颜颜是该偷笑了,只是他忍不住替柳逸担心。 “你爹怎么就卖断了你呢?” 柳逸瘪着嘴又要哭,“买断多二十两,可以吃上好几年的大米……我还有弟妹呢!爹说十年后,我就算回家也认不得爹娘了,干脆卖断了省得牵肠挂肚的。” “喂!喂!你不要哭啦!我吹凤箫给你听好不好?” 从小玩在一块,颜颜就怕柳逸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你能吹凤箫啦?”颜颜的小短手能吹奏八寸长的凤箫吗? “呃……没问题~手指动快一点就好了。” 牛皮都吹了,怎么可以不撑到底?颜颜从箫袋中取出对他而言有点太重了的“拨云见月”箫。 十目九节尺八箫,采自云山千里遥。凤眼开音分山口,吟风一曲仙乐飘。 凤萧尺入声呜呜,低语诉情若所思。高亮婉转绕梁舞,传心十指一气呼。 颜颜他爹传给他的弄箫心法,重情意轻巧技,此时赶鸭子上架,颜颜也只好硬着头皮,默念着心法,开始抿着唇吹奏。 颜颜吹得并不挺好,这凤箫对他而言还是太大了,可是听在柳逸耳中却像是天籁,相传古代是以仿效凤鸣声来制箫,而箫声会引来凤凰盘旋,由此可知箫声有多美,既使是技巧上不够数,光听萧音就够动人的了。 柳逸愣着看颜颜挺直着身体坐着,垂眼凝神的吹奏,而柳逸的泪珠却一滴滴滚落。 丝竹本哀,听在游子的耳里更触动乡情。 柳逸不懂这点,只觉得颜颜吹的萧音好美好美,把他的胸口给纠痛了,想听,又觉得听了难受,要叫他不听,却又更舍不得。 “柳逸?你干嘛又哭啊?”颜颜才一抬头就看到柳逸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倒吓了一跳。 “颜哥哥……我想家……呜……我想我大弟……他还拉着我的手哭……我想娘……我想娘……呜……呜啊……” 颜颜先是给他的嚎啕大哭给吓了一跳,又被他扑上来的举动给弄愣了,最后他拍着柳逸,“别哭,我爹说,生死有命,说不定你给卖到善心人家里,每天都有白米稀饭吃,还有盐巴能配着呢!” “我不要白米稀饭,我想娘……我想娘的杂草汤……我要回家去……” 颜颜本来是不想哭的,给柳逸这么一哭,把他的泪水也招出来了,两个干干瘦瘦的孩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不准哭!小心你的皮痛!” 在前面驾车的人牙子对着他们大吼—声,其实人牙子不会打这些“货”的,不过为了怕他们哭坏,影响了卖价,所以故意大声吓阻。 柳逸原本胆子就小,听到这—声,更哭得泪涟涟,倒是颜颜,先止住了泪。 “柳逸,你不要再哭了,将来卖进人家家里,没人喜欢爱哭的奴才,你得勇敢点。” 柳逸抽抽噎噎的止了泪,“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颜颜低头想想,便从腰中抽出他的小直箫,“这个给你,爹说我如果用功跟人家念书,将来出了主子家,还能报科考做大官,要是我做了大官,一定去找你,把你给赎回来。” 柳逸接过箫,“颜哥哥,你说的喔!你—定要来找我,带我回家。” 柳逸拿起箫,看着上面的题字:“之颜鸣凤”。 “是你的名字耶!这是什么意思啊?” 颜颜笑着说:“这是指要我能用这短箫吹奏出凤凰般的鸣声。” 柳逸也跟着笑,却笑得有点傻。“虽然我没听过凤凰鸣叫,可是我觉得你的箫声一定比凤凰鸣叫还好听。” “真的吗?” “嗯。” 柳逸的小脸仰视着比他还高一点的颜颜,一脸天真无邪,而颜颜则难过的看着柳逸,在柳家村的孩子中,只有自己有机会见过世面,柳逸很崇拜他,成天就跟着他看他吹箫。 其实全村孩子,只有他进过省城,见识过那些老爷们的横气,他想,往后他们进了京城,京里的老爷更阔,脾气一定更大,不知他和柳逸将来的命运会如何? 三天里,马车只在驿站停了五次,是为了给马儿休息的,人倒不如马,吃睡都在车上,一路摇着晃着,到了京城时,这对难兄难弟正晕车晕得昏昏沉沉。 “柳逸!下车!”人牙于先叫醒了柳逸。 柳逸歪歪斜斜的下了马车,颜颜也趴在车边往外探视着。 “哇~好大的房!” 柳逸站在马车边,简直觉得自己到了天宫一般。 眼前的房屋有三层楼高,乡下孩子哪里看过这种阵仗?看得他眼都直了。 大房内还有阵阵仙乐传出,还有人捏着嗓子,像是天女在唱歌,柳逸一听就笑了:“颜哥哥!我听到凤箫的声音!” 颜颜对着他笑了一下,抬头看看房前的匾额。 “‘怜园’……” 奇怪的名字。 颜颜他爹的戏班子在一座叫“莲园”的地方登台,可是这个地方比“莲园”还大还美,看着像戏班子,又不怎么像,总觉得太……靡烂了点。 人牙于跟门口的大汉说了几句话,回头向柳逸招手,“柳逸过来。” 柳逸走了一步,又回头跑到马车边,“别忘了,你要来找我的呦!” 颜颜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的箫还在你那儿呢!别弄丢了,到时要还给我。” 柳逸听到这话放心了,“那我就等你,你用功些,做上个官老爷,神神气气的来接我!” “柳逸,你还拖拖拉拉的干什么?” “就来!”柳逸赶紧对颜颜说:“我进的像是个好地方,就算打长工也不要紧,肯定有吃有穿的,颜哥哥别担心我了。” “我知道,你快走吧!别再挨骂了。”柳逸虽然爱哭,可是却挺贴心的,所以颜颜才特别喜欢他。 “柳逸~~” “来了。” 柳逸小小的身影往前跑去,颜颜的眼眶红了,柳逸识字不多,恐怕只能做粗工吧?可是他又小又弱的,能做什么呢? 卖了柳逸,人牙子似乎挺高兴的,在街上买了颗大白馒头,颜颜多久没吃这好东西了,抓紧了馒头猛啃。 “吃慢些,别噎着了,看你的饿鬼投胎样!” 人牙子带着笑骂着,“长孙家可不比那些小宅小院的,你机灵些,待会儿要是人家赏茶赏点心,可不要这样胡囵吞枣的,要是进不了长孙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省得!” 颜颜也知道能卖做伴读的书童,是他运气特好才碰上的,不像柳逸,得做长工。 “什么省得?乡下孩子就是这样,大少爷说话,你得回‘是的,大少爷’、‘小的明白’懂不懂?” “嗯。”吃馒头要紧。 *** 要说柳逸刚才进的地方叫天宫,颜颜真不知自己现在面对着的房子能叫什么了,恐怕就是东海龙王宫也不能造得如此奢华雄伟。 先是两个巨型石狮子,向外蹲着,两个石狮子都比颜颜高上几倍,简直要高上二楼上了。 石狮中间夹着五扇红漆金兽头门叩的大门,门前列着十来个穿着华服的大汉,腰里带着配剑,雄纠纠的站着,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颜颜努力的抬起头来往上看,灰色大石块墙上压着湖绿色为主的雕花千层屋脊,一层层都是些八卦、仙人等精雕,最外一层是湖绿琉璃瓦。 再看黑漆金字的匾额——“万象园”三个字,没有宫阶名,没有落款,似乎不是个居宫的人家。 颜颜对着屋檐下那一溜华丽的琉璃角灯看傻了,饶是他也没有见过这种世面,他看着看着直愣愣的往前走去。“回来!你找死呀!”人牙子一看到颜颜往前走,忙抓住他。 “呃……不是这—间呐?” 颜颜往左右看看,这大宅第的围墙无边无界的,却不知除了这间宅第,附近还有哪间能进。 “是这间,可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想走正门了?哼!连角门都没得走,我们得绕到后门去,从后门走呢!” 颜颜跟着人牙子不知绕了多远的路,从大街进入小巷,再进到夹道中,怎么走都还是沿着这面石墙走,这墙似乎是没有尽头的。 终于,人牙子停在一扇小漆门前,门是开的,一个大汉子站在门旁,里头宅院不知有多深,远远传出鸟语花香,却静得不闻人声。 “廖家嫂子求见赵三总管,带二公子的伴读书童来了,请传见。”人牙子一路神气兮兮的,现在倒给人低声下气了。 那汉子也不说话,往里头使了个手势,原来里头还坐着穿戴华丽的女人,她一出来,颜颜还以为她就是夫人。 那女子一看人牙子,也不说话,只点点头,又往内走,等了许久,出来另一个女子:“廖嫂子进来吧!” 颜颜低着头跟着走,七拐八弯、九曲十折,穿过了后院走上游廊,也不知经过几间房几座厅几个院,走进了一间厅房。 “三总管,人带到了。” 那总管也不寒暄,盯着颜颜问了一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下一句是什么?” 颜颜给柳师傅考惯了,毫不犹豫的回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嗯,廖嫂子在这儿等,你随我去见二总管。” 不知绕了几个圈,颜颜见到二总管又被问了几个问题,最后到了大总管面前,再问几句话。 大总管长孙英,是长孙家世袭的仆从,最后便是由他领带颜颜走入正屋,一进正屋,只见—个青年男子端坐在厅堂上,右边坐着一个年约八、九的男孩。 “你叫柳之颜?”青年问。 看来这次这个真的是主子了吧?不但穿着与人不同,身后还站着一列小厮。 “是的,大少爷,之颜给大少爷请安。” “挺机灵的嘛,你有十二岁?怎么长得这样瘦骨嶙峋的,简直像我家鸣凤的弟弟。”这指的是那个小男孩吧? 颜颜微笑着回答:“小少爷金枝玉叶,不像之颜是乡下孩子,吃都成问题,长也难长得好。” 长孙文公原是长孙家的主人翁,只生二子,长子长孙宇治,次子长孙鸣凤,长孙文公几年前仙逝,把家业留给年纪轻轻的宇治和尚未扶正的小妾翠玉。 “万象园”由三落大院以品字型组成,翠玉带着鸣凤住在正院,宇治八岁那年就跟着奶娘和几个大丫鬟搬到东院,鸣凤今年都九岁了,早应该让他搬进西院,只因为他是幼子,身体又弱,所以文公在世时,就让他一直跟着翠玉住在正院。 翠玉也才十六岁的年纪,原本长孙宇治就看不起她是个下人出身的小娘,自从长孙文公一死,翠玉慢慢的在言词举止间,总是若有似无的引逗宇治,让他更厌恶她,也因此他决定要让小弟鸣凤搬进西院,离开那个女人的范围。 “那是小少爷鸣凤,往后你的责任,就是好好陪伴鸣凤少爷念书,贴身照顾他,要是不学好,把二少爷往歪道上引的话,我长孙家的家法可等着侍候你。” 二奶奶翠玉开口了:“宇治……你这是在说谁呀?” 长孙宇治也不回答,带着怒气对颜颜说:“不要去学那等狐媚子,想着攀上高枝就成了凤凰,正事不做只知以色事人!” 颜颜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乖乖回话:“是的……大少爷。” 翠玉却不甘心的说:“宇治,你这可是指桑骂槐吗?谁以色事人?你看谁不顺眼只管挑明了说!” 二少爷鸣凤突然站起来,“哥哥、二娘,我跟柳之颜先回内厅,让人带他熟悉一下园子,免得将来在三院里走动迷了路。” “他只准在西院和东院里走动!往后你和柳之颜都不准上正院去。” 鸣凤赶紧答了个“是”,给颜颜使了个眼神要他跟着,自己却快步走了,颜颜才出厅门,身后就传来翠玉和大少爷的争执。 长孙鸣凤快步走到西院“碧海院”,“万象园”的中央是一座大湖,所以即使三院互通,却还是要走上个大半天,到了院门入口,鸣凤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私底下你可以叫我鸣凤,不用叫我少爷。我就叫你之颜好不好?” 柳之颜这是第一次看清长孙鸣凤,他的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两旁的发丝都往头顶绑起来,用一圈绣着有凤来仪的锦带束着,身上穿的是嫩藕色绸缎面的夹袍,脚踩着一双精致的绣鞋。 鸣凤的双颊粉嫩粉嫩的,一双眼十分清澈、黑白分明,嘴巴红润小巧,从小娇生惯养的样子,从他那张无忧无虑的脸显露无遗。 之颜虽然家里穷,可是怎么说他家还算是柳家村的“读书人家”,没闹灾时也比一般的村民阔绰些,向来都是别人羡慕他,今天他却羡慕起鸣凤来,而这羡慕却也带来他从未经历过的情绪——妒嫉。 之颜笑了笑,“二少爷怎么叫我都无妨,我却不能超越主仆的分际,还是称呼您二少爷。”鸣凤有点失望的样子,“喔……那随你吧。” 之颜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虽然仆佣成群,可是却更为孤单,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当长孙鸣凤的朋友,看到他失望的眼神,竟然觉得一丝丝愉悦,他是下人,却能掌控主子的情绪,这不是很有趣吗? *** 柳之颜到长孙家没几天后,教书先生也到了,于是每天一早,之颜便先起身梳洗好,再到鸣凤房里叫他起床,服侍他净脸、梳头。 本来这些事都让丫鬟做的,只是长孙宇治看翠玉由大丫鬟一跃成为侧室,又在文公死后霸占着主院,气得不让任何丫鬟接近鸣凤,自己的院落里也净用些小厮,他当着翠玉的面称是“怕那些不要脸的婊子引逗鸣凤。” 当然,这又引来一顿大吵。 “二少爷,请起身准备上课了。”之颜摇摇被窝中的鸣凤。 长鸣凤从小体弱,气血不足的结果,导致要他每天一早起床这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常常是头晕目眩、全身乏力,明明是醒着,却硬是起不了身。 “之颜……再让我躺躺。”鸣凤虚弱的说。 “起床!”之颜突然火了,这死家伙竟躺得这么舒服,他可是天一亮就起身,就着冷冰冰的水,强迫自己清醒,都已经替他端了热水进房来,他却每天这样装死赖活的不肯起来。 鸣凤给之颜一吼,吓得赶紧坐起身来。“小……小声一点,吓死我了。” 之颜到长孙家才没多久,但在吃饱穿暖的照养下,他像雨后的笋头,一天抽高一寸,转眼间就抽高到像个十五岁的孩子似的。 他深知鸣凤渴望陪伴的心理,虽然他常不顾礼教地对鸣凤吼,但鸣凤想当然而是决不会赶他的,不但如此,还对他言听计从呢! 之颜帮鸣凤净了脸,边帮他梳头还边叨念着:“二少爷睡相也太差了,弄得这头发每天都梳不开。” 鸣凤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求饶说:“轻一点,好痛耶!” 之颜闻言却更粗暴的用力一梳:“活该啦!” 什么书童?还要帮人净脸梳头,还要侍侯长孙鸣凤沐浴更衣,帮他铺纸磨墨也就算了,他背不出文章时还要代他受罚。 偏偏长孙鸣凤胆子小,明明放课后帮他温习时都背地好好的,先生的教鞭一挥,他什么都忘了,害之颜成天挨打。 “你别发呆,再背一次《邺风·击鼓》给我听。” 鸣凤笑了:“好,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之颜正替他系上发带,听鸣凤停了下来,又气得猛拉他头发:“你怎么又忘了?再害我挨打,回来我肯定揍死你。” “哎哟!我不是忘记。”鸣凤被扯得往后一仰,顺势靠在之颜身上。 之颜不满的说:“还狡辩……” “不是嘛,我是觉得这几句很好。‘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觉得这形容得真好吗?能有一个人一直陪伴在身边…… 鸣凤的眼神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他只是个深宅大院中的孤单孩子,他看着之颜,希望之颜会说:“我们是朋友,就像诗经上说的,一辈子都不分开。” 之颜看到鸣凤期盼的眼神了,心软了一下,又瞥觉到自己手中,还有这家伙的头发呐!哼!自己不过就是个奴才,等卖身契一满,只怕长孙家赶他都来不及了,要他办事可以,要他忠心?甭谈。 “你真是够笨的!背书是一点都不能分心的,要是等一下再害我挨打,我从今天起都不跟你说话了!” 鸣凤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喔……不会啦……今天一定不害你挨打了……” 课堂上。 先生的鞭子挥呀挥的,随着朗诵的节奏摆动,“……于嗟汹兮,不我信号……” “鸣凤少爷,你能背了吗?”先生用鞭子拍拍长孙鸣凤的桌面。 柳之颜看到鸣凤惊惧的眼神,实在很想站起来冲着教书先生吼:“他要被你的鞭子给吓死了,就算能背,也吓得忘光了啦!” 虽然挨打的不是自己,可是鸣凤其实更怕看到柳之颜替他受罚时那种怨恨、气愤的眼神,所以他一看到教鞭,魂都飞了。 “鸣凤少爷,能不能背呀?”先生又用教鞭敲打鸣凤的桌面催促着。 “先生!您别老吓唬二少爷呀,叫他怎么背得出来?”之颜终于受不了的开口了。 教书先生惊讶的看着这个无礼的奴才,他居然敢指责自己吓唬长孙鸣凤?这罪名……他可吃不起。 “鸣凤少爷,您……真的被老夫吓唬住了吗?连书都背不出来?” 鸣凤看着那鞭子,赶紧摇摇头,“我背、我背……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汹兮,不信我兮……” “错!” 教鞭突然猛落在鸣凤桌面:“是不我信兮,什么不信我兮?该罚!” 柳之颜死瞪着长孙鸣凤。这家伙,难道一天不害他挨打不行吗? “啪!” 今天的鞭笞来得又快又猛,之颜忍不住缩了一下手,鸣凤也惊呼了一声。 “还躲?加罚一鞭!”看来教书先生是挟怨报复。 “啪!”这鞭来势更狠,之颜又缩了一下。 先生更是光火,举起鞭子浑身乱打,之颜惊讶的闪躲着,没想到一个读书人这么没有肚量。 “呜……哇……”鸣凤吓得哭出声来,先生还来不及安慰他,鸣凤就把早膳全呕出来了。 “二少爷!”之颜赶紧跑到鸣凤的桌子旁替他拍背顺气,“怎么吐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呜……我要回去……让我回‘碧海院’……呜……”鸣凤更哭个不停,又空呕了几次。 “死奴才,怎么照顾少爷的?还不带鸣凤少爷回去歇息?”看到此景,教书先生的手脚都吓凉了。若教书教出孩子的病来,得罪长孙家的话,他也没得混了。 柳之颜赶忙把鸣凤背起来,“我背你回去,您可别吐我身上。” “嗯……” 一进“碧海院”,鸣凤恹恹的样子引发一阵骚动,虽说现在照顾鸣凤的人是柳之颜,可是二少爷生病的话,谁都撇不开责任,几个丫鬟忙奔走到东院去禀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长孙宇治已经从他住的“穹苍院”赶到。 “鸣风?这是怎么病的?赶快去请大夫来!”长孙宇治看到他一脸苍白的样子吓了一跳。 “哥哥……我不想念书了,先生老是打人……”鸣凤说着又瘪嘴要哭。 “先生打你?”长孙宇治生气的转头唤之颜,“柳之颜你给我滚过来!你书僮是怎么当的?让二少爷挨打?” 之颜不但才刚挨了打,又把鸣凤匆匆的由书院背回来,连口气都没喘便立刻帮鸣凤清理更衣,现在无端端又被骂,他气愤的抬起头来。 “挨打的是我!谁要您请的好教书先生,老拿鞭子吓唬二少爷,二少爷在我面把书明明背得好好的,一进书院就给吓得全忘光了,不同的学生本来就要用不同的方法教,二少爷胆子比老鼠小,就是给吓坏了才生病的!” “跟主子说话还敢这么骄纵!”长孙宇治气极了,真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奴才。 “哥哥!你别骂他啦,之颜不知为我挨了多少打,现在又被你胡乱骂了一通,当然要生气的。”鸣凤忙从床上坐起来,拉着长孙宇治的衣袖。 “书僮挨打是应该的……你又不笨,怎么会连书都背不出来?” “我……先生真的好凶,我看到他就把背的书都忘光光了……”鸣凤突然想到一个点子,“我让柳之颜教倒挺好的,在他面前我背书背得挺顺的,以后让他来教我好不好?” “哈!”长孙宇治冷笑一声:“虽然我们家承祖宗遗训,世代不居官,可是也没有沦落到让个乡下野孩子教子弟的地步,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可能连字都写不好呢!” 但柳之颜最让他爹骄傲的就是他三岁能读、五岁能写,听到这儿他马上不服的说:“别的不敢说,写字我最行,大少爷不信就让我露两手。” 长孙宇治一副嗤之以鼻的轻视态度。“是吗?铺纸磨墨!” 柳之颜别说是在桌面上写字了,就是圆滚滚的竹身,他也能像爹一样题字作诗,所以纸墨一备好,他就立刻提起笔来题了几个字。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长孙宇治看着他写的字,沉吟了一会儿,“嗯……” “哥哥,你看他是不是写得挺好的?” 长孙宇治转头对鸣凤一笑,“你是初学读写,让他教导一、两年还可以,不过将来还是要请先生的。” 鸣凤一脸得意的看着之颜,似乎是要他道谢,柳之颜也高兴至少有一、两年不用挨打,但他脸上却冷冷的,看不出喜色,让鸣凤又失望的低了头。 第二章 五年后。 “之颜先生,大少爷请您上‘穹苍院’一趟,请您直接往书房去。” 柳之颜正在“碧海院”的书房内叫鸣凤背书,长孙宇治又派人过来找他,自从四年前,他教长孙鸣凤写了一篇上寿文给长孙宇治庆生后,长孙宇治就经常让他帮忙撰写府内文书,他的身份也因此水涨船高,慢慢的大家都开始称他为先生。 “哥哥又叫你去!怎么这样啊?我的课窗你还没看完呢!” 鸣凤已是十四岁的少年,虽然还是有点瘦弱,但是长得挺俊的,“碧海院”里有几个小丫头都暗中喜欢他,还收藏他写过的字纸。 “你的课窗?还没写完吧?我有说这样就够了吗?” 柳之颜面无表情的说:“礼运大同篇抄上十次,再做一篇文章,题目是:圣人十五而有志于学。” 柳之颜可谓是“男大十七变”了,才十七岁的他,身材挺拔魁梧,脸庞线条刚毅冰冷,一双浓眉总是紧锁,把明亮的大眼衬得更深遂,不用说,他的人气比长孙鸣凤还高,不但是小丫头,连几个大丫鬟都对他爱慕不已。 鸣凤叹息一声:“连让我歇口气都不肯。”他突然眼睛一亮,“我做好文章的话……有奖励吧?” 柳之颜冷冷的说:“做好文章是本份,还想要什么奖励?” “哎……你引箫给我听好不好?我是说,如果我的文章作的好的话,晚上我捻琵琶弦,你引凤箫,我们可以合奏。” 柳之颜真搞不懂,这长孙鸣凤怎么能这么厚脸皮?他摆明了自己不过只是个下人,不敢跟他高攀,做什么朋友,他却整天缠着自己,难道他真是无聊到家了吗? “二少爷,你当我成天没事干是吗?我不但要服侍您,还要应付大少爷交代的文书公作,为什么您……就是不肯让别的丫鬓或是小厮服侍,这样我才能有这闲情逸致去引箫弄笛。” “不要,你不吹箫就算了,我会乖乖写文章的,这样你高兴了吗?”鸣凤好像被欺负似的,摆出委屈的脸色。 “随便,我说了,那是您的本份,我有什么好高兴?” 死鸣凤,到现在还是要他服侍着更衣梳洗,柳之颜并不是真觉得累,可是他觉得做这些事,总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奴才,虽然,他本来就是奴才。 “你干嘛每次都这么冷淡啊?”鸣凤皱眉抱怨着。 “哼!”柳之颜不耐的转头就走,留下长孙鸣凤烦躁的推开笔墨,气得踢椅子踹桌脚,却不知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要因为柳之颜的冷漠而生气。 柳之颜绕过九弯十八拐,终于到了“穹苍院”,这“万象园”真的太大了,明明是一家子,却要相隔得这么远,难怪长孙鸣凤总是觉得孤单寂寞。 他虽然舍不得见鸣凤这般可怜,只是鸣凤缠他缠得太紧了,让他很烦。 应该只是这样子吧?进入书房时,长孙宇治已经在书房里了,今天的长孙宇治似乎有点不寻常的亢奋,一看到柳之颜就笑开了脸。 “大少爷,有事吩咐?” “之颜你坐下来。”长孙宇治把书桌让给之颜,“帮我写封信。” 柳之颜在鸣凤面前尽可能地维持不动声色,甚至还有些冷漠,可是对其他人却很和善,他笑着跟长孙宇治开玩笑说:“大少爷看来很高兴啊!难不成是要小的代笔写情书吗?” 本来只是个玩笑,但没想到长孙宇治居然红了脸,“也……也不算情书啦,想请人来吃个饭而已。” 柳之颜惊讶的说:“请人吃饭需要小的代笔吗?” “也不是……”长孙宇治的脸更红了。 “我想请‘怜园’的红旦过来唱堂会……你能不能写……呃……柔情一点?” “喔~”柳之颜的脸也红了,却是因为憋着笑而红的。 长孙宇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学人家逛起戏园,狎玩相公,可是他从未认真过,今天这么慎重其事的,该不会真动了心吧? “他是小叫天柳啼莺,你看看用什么称呼好;是啼莺卿卿如唔,还是柳逸贤弟……” “什么?”柳之颜突然失声大喊,“柳什么?柳逸?” 长孙宇治愣了一下,“柳逸是柳啼莺的本名,我想是不是不称他艺名才更显得我特别尊重他,怎么了?这样不好?” 柳之颜表情凝重的问道:“敢问大少爷……‘怜园’是一般戏园还是……还是那种……就是那种……也有——卖的……” 长孙宇治尴尬回道:“哪有戏班子不卖?尤其‘怜园’算是乱弹班子,就是公开的卖身,我是要让柳啼莺觉得我特别照看他,所以才这么慎重。” “天老爷……柳逸?小柳逸?”柳之颜摇头不敢置信的喃喃自浯着。 “之颜?你认识柳啼莺?啊!你们都姓柳,该不会……他是你弟?” “不是,可也差不多了,我们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还是同一天给卖进京城的,我没想到他会给卖进那种地方,他还小我两岁……才大鸣凤少爷一岁呀!” 长孙宇治过去玩戏子,只是见识倡人那种过人的美貌,那种混合着稚拙与妖艳的奇异美感,至于小叫天——柳啼莺,他捧了他几次场,却越觉可怜可爱,从来他都没想到戏子也是人,听到柳啼莺也有童年,让他觉得奇怪极了。 “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可爱吧?”长孙宇治好奇的问。 “饿得干干瘦瘦,哪能多可爱?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很爱哭,动不动就要掉眼泪。” 长孙宇治笑了,“他还是爱哭,一哭起来,可怜极了,尤其是在床……嗳!我干嘛跟你说这个?” 柳之颜的心情沉到谷底,这些有钱人到底把人当什么,小柳逸在床笫之间是怎么哭的?也是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吗?还是咬着牙无声的掉眼泪?为什么长孙宇治可以说得这么轻松有趣? 长孙宇治完全没知觉到柳之颜的不悦,还开心的继续说道:“你跟他是旧识那更好,你写好信,亲自帮我送交给他,让他明晚过来一趟。对了,记得跟班头儿说,我要留他过夜。” 长孙宇治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吗?要他找自己的儿时玩伴来给他陪宿! “你快一点写,小叫天的生意好得很,每次都因为要去给人施压才能买他的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迷恋个戏子呢!” 柳之颜的手颤抖着,手心尽是汗,长孙宇治还继续说:“你送完信顺便上养生堂去拿罐金创膏,柳啼莺太嫩了,老是弄伤他也不好。” 明知道他嫩,为什么还不放过他?现在来假好心有什么用? 柳之颜心中顿时充满了恨,记得告别时,柳逸还天真的说自己将来不愁吃穿了,柳之颜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可是那双充满兴奋和希望的眼睛他却忘不了。 柳逸一定想不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种命运,第一次接客的时候他不知多害怕? 是不是哭得惊天动地? “之颜,你还发什么呆?写不出来吗?” 他柳之颜今天能有这种待遇,靠得全是那只生花妙笔,不写?主子翻脸不认人,要他做粗工也不是不可能的。 柳之颜咬牙切齿的低头下笔:“啼莺卿卿……” 柳逸的名字不是这些可恶嫖客能叫的,柳逸是那个爱哭单纯的乡下孩子……永远都是。 *** 柳之颜自从当上了鸣凤的教席后,常出门帮长孙宇治办事,有时心血来潮,总帮长孙鸣凤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去。 嗯,其实可以说,每次出门他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 但他今天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沉重,连骑在马上都觉得全身无力,“怜园”离“万象园”并不远,但他硬是骑了两个时辰才到,抵达的时候“怜园”都点起灯了,演员们正在后堂用膳,预备开台。 虽说是戏班子,“怜园”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唱曲子,说穿了唱戏是幌子,一屋子的人根本没几个在听戏,一席—席的坐着戏旦,陪酒才是真。 之颜现在的身份不同了,穿着打扮当然也讲究起来,一顶银雕轻冠束着发,雨过天青色长袍,绣花软腰带上还系着玉佩,加上他那张俊脸,一进“怜园”就让人热烈的迎下马。 “公子爷,你是第一次来吧?快请进。”一个妖妖娇娇的少年迎上来。 柳之颜没看过这种作派,他只是扳着脸暗中祈祷,希望柳逸不要也变成这样子才好。 “我不是来寻芳,我是替长孙公子送信来的,柳啼莺在吗?” 一听到长孙公子,那少年的笑容更灿烂了,“柳啼莺在休息,我帮您送信进去,您好不容易来了‘怜园’,进来坐坐喝杯茶吧?” 柳之颜把他跨往自己肩上的手挥开,“大少爷有话要我亲自交代柳啼莺,劳您带我去见他。” 那少年显见是应酬惯了,吃了钉子还是面不改色,“好的,您随我进来。” 柳之颜跟着走到内厅,走过穿堂到了后堂,又往三楼走上去,最后停在一间精致的房门前,房门没关,可是有屏风挡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您等等,柳啼莺脾气怪得很,我得先给您探探路子。” 少年进了房没多久,低着声也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到一个温宛的声音,似乎哭着叫嚷:“天才刚黑就来人了?让我休息一下会怎么样?你们非要我死吗?” 柳之颜一阵心酸,不等人请就自己走进去,只听那少年半软半硬的说:“你小声点,不要又讨打了。” 柳啼莺面向墙壁躺在床上,连被子也没盖鞋也没脱,哽咽的说:“要打就干脆打死,留着我干什么?我今晚真的接不了客了,你去叫娼头找人绑我好了。” 柳之颜听了又气又恨,拉开那少年,弯腰摇着他,“是我,柳逸,我来了。” 柳啼莺害怕的猛坐起来,“你干什么?没人让你进来!” “柳逸,我是之颜,你忘了?颜哥哥呀!”之颜心痛的安抚着。 柳啼莺愣了一会,水眸闪着雾光,樱唇紧咬着,先是害怕的眼神,后来慢慢的转为兴奋,“颜哥哥?你真做了官?你来找我了?” 柳啼莺一头扑进之颜怀里,“我要撑不下去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柳之颜紧紧抱着他,任他在自己怀里颤抖啜泣着,自己却怎么也说不出真相。 “柳啼莺,这位公子是代长孙公子给你送信来的,你等会梳理一下,还是要下楼来呦!”那少年要出门前简洁的交代一声。 柳逸惊讶的抬起头来,“你、你是替长孙宇治送信?你不是来救我出去?” 柳之颜为难的说:“你忘了,我的契也还没满……还有五年呀!你再忍忍,我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 “五年!”柳啼莺绝望的痛诉着,“你以为这种日子我还能再过五年?你给长孙宇治送信?送什么信?要我去陪他上床?你比我更不要脸!” “柳逸……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人家绑你了?揍你了?”柳啼莺突然拉下自己的衣服,“你也像我一样给揍得死去活来吗?” 柳之颜震撼的倒抽一口气:“柳逸……这是谁打的?” 他白皙的肌肤上尽是斑斑的新旧伤痕,柳之颜开始为自己的自哀自怨的态度感到难堪,他不过是低个头服侍长孙鸣凤,而柳逸却是过着这种受尽凌辱的苦日子。 柳啼莺拉上衣服,“谁打的?进了这扇门有谁不能打?就是你想抽几鞭也行。你不要再叫我柳逸,柳逸早死了。” 他举起手让之颜看他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天呐!你寻死?” “能死还好!我以为自己够贱了,这样都能活得下去,没想到你更贱,为虎做伥还这么尊贵的样子。” 柳之颜低头看自己一身华服,“不是这样,我也不是真的享什么福,我也有苦衷。” “哈哈哈~”柳啼莺凄凉的笑了,“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跟我谈苦衷?你的箫我还留着,你却帮人召妓召到我身上来了,你劝过长孙宇治了吗?你有说过一个字去阻止他吗?你有说过你不愿送这封信吗?”柳啼莺突然伸手掏出之颜还藏在怀里的信。 “柳逸!”之颜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耻极了,直想把信藏起来。 “这是我恩客给我的信,凭什么不让我读?”柳啼莺把信举高了,之颜也不敢真的去抢。“卿卿?……孤枕辗转难忘佳人?……哼!只愿与君共渡良宵……” 柳啼莺边看信边瞥视着之颜,念完信后,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柳之颜,你还是写得一手好字啊!” 柳之颜的脸也瞬间刷白,“你知道是……我写的?” 柳啼莺怒笑着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枕中抽出一管直萧,“我每夜都抓着这管箫,每天都期盼着有个人能想起他的诺言,这字我看了几万次了,怎么能忘?” “不要碰!”柳之颜颤抖着想去拿箫,柳啼莺却迅速的又收回枕下。 “你这么恨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这样过日子的,就算是在写信时,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只是想,我替长孙宇治送信,就能看看你……”之颜说着眼眶就红了,“我真想救你,可是我也是人家的奴才,说穿了只是穿着人衣服的猴子,主子的话我也不能不听呀!我恨自己不能救出你,我恨自己这么无能!” 柳啼莺抓着之颜的袖子,“不要哭,颜哥哥,你不爱哭的……我不是恨你,只是一时太失望了……我以为这一切要结束了……”柳啼莺靠在柳之颜身上,“其实长孙宇治还不坏,挺温柔的,我宁可是跟他睡,你不要自责了,我不会有事的。” “柳啼莺!准备上台了!”门外传来一声呼叫。 柳啼莺坐起来凄楚的一笑,“该来的跑不掉,你走吧,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的活着,再等你五年……” 柳逸还是这么贴心,让柳之颜更难过。 “柳逸……” “别这么叫我,我都逼自己忘了自己是谁,你也别提醒我。” 柳啼莺往梳妆台前坐下来,拿起梳子梳头,柳之颜默默的看着,又不想这么走了,他不知不觉的伸手去拿出枕下的萧无奈的把玩着。 “放下!” 柳啼莺从镜中看到他拿着萧,脸色都变了。 “呃……我只是看看。” 柳啼莺快步走过来抢走萧,“你别碰它!” 看到柳之颜一脸无措,柳啼莺皱眉苦笑着,“我不是……这萧……进过我身子,长孙宇治那天喝多了……你走好吗?求求你,走吧!” 柳之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的手脚都软了,长孙宇治这样对他还叫“温柔”的话,那“不温柔”……是什么样子的? “之颜,求求你,在我上台前走吧!我不要你看到我任人评赏。” 柳之颜站起来无言的凝视着他,他却只有低着头喃喃地说:“求你走吧……走……” “我一定替你想办法。” “我知道。” *** 柳之颜几乎恨不得能勒死自己,在他步出“怜园”前,竟然还不忘交代班主,让柳啼莺明晚留宿“万象园”,而回园前他也还记得绕道去养生堂取金创膏……以防明晚长孙宇治玩过火了……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懦弱的服从长孙宇治。 他能不能反抗?……他一定要反抗! 柳之颜回“碧海院”时天已经黑了,长孙鸣凤正闹脾气不肯吃饭。 “之颜先生回来了!”丫鬟高兴的说:“之颜,快哄哄二少爷,他正因为你的晚归在发火呢!” 天啊!他连一点点自由都没有! “知道了,你们都先散了,吃饭去,留两个值夜的就好了。” 丫鬟们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主子不吃饭,她们也都不能吃,听了这一声,纷纷忙往下人的厨房走去,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值夜。 “之颜!”看到柳之颜进房,鸣凤先是惊喜的笑着叫他,转眼又生气的嘟起嘴,“你怎么去那么久?我的功课都做完了,你也不帮我看看。” 有些人锦衣玉食还任性娇纵,有些人却耐着苦楚任人**,这是什么道理?比起长孙鸣凤,柳逸个性又体贴又温柔,可是他却要让长孙宇治如此糟蹋,明晚的此时,柳逸正要让长孙宇治…… 之颜突然恨起鸣凤了。 “你不吃饭?” 鸣凤天真的说:“我等你呀!” “我不饿,难道我不吃你也不吃了吗?”之颜冷冷的讥讽道。 鸣凤失望的说:“原来你吃过了呀?” 饶是今日受了太大的刺激,柳之颜突然勇气倍增,他总要想办法做点什么才行…… 突然,柳之颜近鸣凤身旁,搂着他的腰,低语道:“二少爷,你喜欢我吗?” 鸣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有些慌乱,“喜欢……你干什么突然靠这么近?” 不只是靠近,根本是全贴上来了,嘴唇还若有似无的碰触着他的耳垂。 “二少爷,让我服侍你沐浴吧!” 鸣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语无伦次的说:“我、我还没吃饭,水还没备好……你也吃饭……” 柳之颜笑了,他放开鸣凤走向门外,“去给二少爷备热水。” 两个小丫头苦着脸答应了,大家都吃饭去了,只有她们两个人要烧整个浴场的热水,那可要累死人的。 柳之颜看小丫头走后,立刻把门关上走回屋内,不发一语的横抱起鸣凤,往餐桌前走去。 鸣凤赶紧抓着他的手臂,“之颜?你为什么抱我?” 柳之颜难得的对他笑了笑,“二少爷一个人住在‘碧海院’很孤单吧?” “嗯……可是你来了以后就好多了。” 柳之颜在餐桌前坐下来,“以前我对你太凶也太冷淡了,你都不生气吗?” 鸣凤红着脸摇头,“还好啦……没有太凶。” 只是真的很冷漠。 柳之颜在鸣凤脸颊上香了一下,“其实……我很喜欢二少爷。” “耶?”鸣凤的脸更红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为什么要抱你呢?来……让我喂你吃饭。” 柳之颜温柔的替鸣凤夹菜喂饭,鸣凤自从断奶之后就没有这么仔细被呵扩过了,他满足的笑着倚在之颜身上,吃了他最快乐的一顿饭。 鸣凤吃饱了之后,柳之颜还是爱宠地抱着他,柔声询问着他今天的课题,还轻轻的用指头逗弄着他的五官,似乎无限怜爱的样子,让鸣凤更是开心的搂着他撒娇。“你今晚能不能为人家吹箫嘛?” 柳之颜似有含意的笑着,“当然可以,不过要晚一点。” 鸣凤正打算问为什么,房外就传来敲门声,“之颜先生,二少爷的洗澡水准备好了。” 柳之颜把鸣凤放下,走出门外对两个小丫头道,“很好,平常都是五六个人准备,今天倒辛苦你们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二少爷这里有我。” 看小丫头欢天喜地的走远,柳之颜又走回屋内抱起鸣凤,“二少爷,让我服侍您沐浴吧。” 平常也是之颜服侍鸣凤沐浴的,可是不知为什么,鸣凤今天觉得很害羞,竟然不想让之颜帮他,“嗳,我自己洗就好了,你放我下来。” “二少爷不是说喜欢我吗?这么不听我的话还说喜欢我?”柳之颜故意又扳起睑。 长孙鸣凤急着辩解:“我听话,我会听话的……这样你算不算我的好朋友?” 柳之颜低头亲了他一下,“当然是,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柳之颜轻轻的在浴场的木造地板上放下鸣凤,柳之颜边替他脱衣服边亲吻着他的额角、脸颊、小巧的鼻头……那是长孙宇治,鸣凤的哥哥做的好事。 “为了我都不能忍?别乱动!” 鸣凤只好紧抓着柳之颜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轻一点,轻一点点就好了……很痛……啊。” 柳之颜趁着水波又插入一根手指,让鸣凤忍不住啜泣着,“之颜……很痛啊!” 柳之颜突然趴在鸣凤背上,“二少爷……这算什么?这点痛算什么?有人在年纪更小的时候就遭遇到更可怕的折磨,比这痛上十倍百倍不只,你们是金枝玉叶,可我们也曾是爹娘怀里的娇儿啊!” 鸣凤一手抓着柳之颜,一手扶住桶边,膝盖跪得发抖,“你是在生气小时候替我挨打的事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不要再动了……” 柳之颜还没想到以前无故挨打的事,让鸣凤这么一提,简直是新仇加上旧恨,原本还心疼他的,现在更不肯停止了。 “你从来都不知道人间有苦痛这种东西,今天我让你开开眼,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不要。痛……呜……呜呜……哇啊……” 之颜也不过加快点速度,鸣凤就放声大哭,而这哭声却提醒了柳之颜,曾经,这样的嚎啕大哭是为了他,而这哭声也救了被浑身抽打的他。 之颜轻轻的抽出手指,“别哭,才一点痛都忍受不了。” 鸣凤抽抽噎噎的说:“不是一点……真的很痛……” 柳之颜让鸣凤仰卧在他手臂上,温柔的撩起水来洗净他脸上的泪痕,“真拿你没办法,这算什么呀?你还真是娇生惯养。” 鸣凤慢慢止住抽泣,“你又不知道有多难受。” 柳之颜轻着头看看怀里的鸣风,他一脸无辜的样子真的很可人。或许鸣凤真的太稚嫩了,或许是年龄的关系,而不是环境的关系。 可是……柳逸呢?他被卖进“怜园”时才十岁吧? 他不知问过自己几次,为什么同样是人,却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自从今天见到柳逸之后,他更无法平心静气的告诉自己,这都是命。 “你生气呀?”鸣凤娇嫩的声音传来。 柳之颜无奈的叹气,他以为自己对长孙鸣风一定下得了手的,可是他没想到鸣风哭个几声就让他心软了,但……又有谁对柳逸心软过了? “二少爷,你知道大少爷迷戏子吗?” “嗯,我听小娘说过了。” “你知道大少怎么对待戏子的吗?” 鸣风茫然的摇头,“不就唱戏吗?我也爱看的。” “看戏……明天大少爷会叫堂会,你听完堂会后跟我偷偷的留下来。” 我让你看看真长孙宇治在长孙鸣凤心中是如同偶像般的大哥,他就让鸣凤看看这个了不起的大哥都做些什么好事! 第三章 隔夜,柳啼莺在华盖翠环轿及一班小厮的迎接下,进入了“万象园”中的“穹苍院”,出堂会唱戏他也不是没去过,可他倒是第一次进入这名满京城,人称“刀枪不入,有如铁桶锢”的“万象园”。 一路上,他从八人大轿换了轻轿,又从轻轿换成两人抬着的肩轿,真搞不懂这长孙宇治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的迎他进来,不过这“万象园”还真是大,若是用走的,怕也会走乏了。 最后,他终于下了肩轿步进正厅,只见长孙宇治和一个穿戴尊贵的少年端坐中央,而柳之颜也入座了侧席,看来……之颜很受重用,不像他…… 也没换戏服,也没上台装,柳啼莺请了安之后便开始清唱了:“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啊,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啊,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那广寒宫,啊!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那鸳鸯来戏水,金色的鲤鱼在那水面朝,啊!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入了花阴。这景色撩惹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他比划得如痴如醉,长孙宇治听得神魂颠倒,长孙鸣凤则是看的迷迷糊糊,而柳之颜却是恨的咬牙切齿。 小柳逸明明是个男儿身,却硬要去学出那千娇百媚的女儿态来,虽然没有上台装,却依然娇艳动人,这哪里还是他柳家村的好男儿? “可是……柳啼莺就是个红透半边天的男娼……” 昨天他去“怜园”送信,还听到些不三不四的话。 “这‘小叫天’叫的可不是天……嘿嘿嘿……” “呦!‘小叫天’叫得我魂都要丢了。” 柳之颜听得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的,柳啼莺看在眼底,百般无奈中只能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 本来唱到杨贵妃因为唐明皇负约,转往梅妃处而醉卧百花亭,这柳啼莺扮的杨贵妃应该是万般苦闷的样子,但柳啼莺却突如其来的一笑,长孙宇治愣了一下,马上沉了脸。 “不用唱了!”长孙宇治大吼一声。 “哥哥?” 柳啼莺也好生吓了一跳,差点倒嗓,收收魂又掌着笑问:“长孙公子是嫌小的唱得不好?” “哼!”长孙宇治沉着脸向长孙鸣凤说:“带你奴才回‘碧海院’去!” “哥!你怎么说之颜是奴才?”鸣凤惊讶的捣住嘴。 柳之颜这些年在长孙家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甚至于要取代大总管的地位了,鸣凤根本没想过他是“奴才”。 柳之颜马上接话说:“二少爷,大少爷教训的是,小的本来就是个奴才,您爱护奴才的心奴才全知道,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与大少爷起了争执。” 其实之颜才不是真怕他们兄弟阋墙,只是他深知长孙宇治是为了柳逸的一笑发怒,等他们一走,倒楣的还是柳逸。 “可是……”鸣凤不服气,还要说话。 “二少爷!小的还算是您的半个师傅吧?难道五伦您都不记得了吗?怎么可以跟兄长这么说话?” “哼!柳之颜你倒会教学生,教得我的好弟弟竟目无尊长!” “哥哥!不关之颜的事……” 柳啼莺看着他们争执不下,心口—阵紧张,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长孙宇治等会儿不知道要怎么整治他? 柳啼莺看着长孙鸣凤和柳之颜忿忿地走了,长孙宇治还是沉着脸看着他,更让他心惊肉颤的,不知该如何反转这恐怖的气氛。 “长孙公子……您别这么瞧人,瞧得小的心里发毛。”能怎么办?他是戏子,当然只有先低头。 “难怪你号称是天下第一红娼啊!嘴里咬着眼里还不忘盯着,怎么?我赏的银两不够,你得急着再找一个恩客?”长孙宇治在柳啼莺面前,向来都是温文儒雅的,从未对柳啼莺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柳啼莺愣了一下,心酸的自我嘲解着,“恩客也不是小的能选的,谁不能睡我身旁?娼妓嘛!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您别气,今晚我是只服侍您,只央求您别玩得太过火了,明晚回‘怜园’,还有一票客人等着上呢!” 柳啼莺向来也是乖顺温柔,除了偶尔在床笫间落泪抗拒外,从没让长孙宇治有过任何不满,今天纯粹是因为在之颜面前被伤了自尊,难得的说出讽刺的话,却让长孙宇治以为他跟柳之颜有特殊关系。 长孙宇治站起来走向柳蹄莺,“是啊!你们一个是娼妓,一个是狗奴才,要睡……倒也相配!” 柳啼莺的眼波闪烁一下,像是要哭却强自忍住,他还以为长孙宇治对他真是另眼相看,所以对他万般呵护,连入门都用轿子一路抬进来,想不到他跟别人都一样,还是瞧不起他。 看柳啼莺的眼泪就要涌上来,长孙宇治马上后悔了,本想开口道歉,却听到柳啼莺回道:“爷说得好极了,小的就只配跟狗奴才睡,倒不知道今天是哪只狗奴才要跟小的睡?” “啪!”长孙宇治手中的扇子甩上柳啼莺的脸颊,“下贱!” 柳啼莺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啜泣着,“……是下贱,谁不认为被逼为娼的我下贱?您以为我很喜欢过这种皮肉生涯吗?谁要我家不像太少爷家这么阔?连嫖客都比我高尚……呜……” 他说着却数度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好停了一会才又再开口:“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之颜看得起我,我连对他笑一下都不行?我只是难堪,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解围,只能……只能用笑来掩饰……你当我真是个开了洞的枕头,只用来让你插就好,若能当真如此也罢,偏偏我还有喜怒哀乐,偏偏我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 长孙宇治完全愣住了,在他心中,有的人生来就是娼,有的人生来就是奴才。像他,生来就是主子命,他没想过娼妓也会有思想,也会真心落下的眼泪,他以为柳啼莺只有在床上难受的时候才会哭的。 “柳啼莺……你不要哭了,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有没有打伤脸蛋?” 长孙宇治搂着柳啼莺,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糟糕!真打肿了!”鲜明的长条状红肿浮现在柳啼莺的脸颊上。 柳啼莺惊慌的问道:“很肿?” “嗯……”长孙宇治难过的点点头。 “惨了……”柳啼莺又哭了起来,“脸蛋留伤,我可有苦头好吃了,回去可是要被打个半死。” “打你?怎么可以呢?”长孙宇治惊讶的说,他每次让柳啼莺陪宿,都是一片昏黄,从未看清过他身上的疤痕。 “为什么要打你?又不是你自己弄的伤。” 柳啼莺还是梨花带泪的说:“哪管谁弄的,不能替他们赚进银子,我可惨了。” “银子?那我赏你的银子都进了谁那儿了?你没有自己留下了吗?我付过前帐的呀!”长孙宇治更惊讶了。 柳啼莺摇头说:“我是买断的身,哪里能留私银?” “既然不能得到赏银,那你还替这些没良心的人卖身?” 柳啼莺不可思议的看着长孙宇治,“大少?你当真怜惜吗?我……” 他拉开前襟,露出伤痕累累的前胸,“不卖……就是这个结果,你不知道妓院都怎么逼人的,四肢绑着往死里打,又不真干脆打死人。” 长孙宇治脸色铁青的看着柳啼莺一身伤,“怎么有这种事?” “这有什么好讶异的,不这么逼……谁会甘心卖了?我被开苞时,比二少爷还小个几岁呢!” 长孙宇治突然搂紧了他,“我绝不让人再这样对你!” 柳啼莺无奈的笑了笑,“爷,难不成你还替我赎身?还让我住进‘万象园’?” 长孙宇治无话可答,他的身份可是长孙家的继承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一个娼妓迎进家宅?他长孙府可是书香世家呀! 柳啼莺死心的笑着,他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要他身子的人都是最瞧不起他的,只有这样,才能显得被他身体迷惑的他们确实比较高尚。 他也曾痴痴的交出真心,却连身带心给践踏到成了一滩烂泥,现在他相信这世上只有跟他是童年玩伴的柳之颜才会正眼看他。 “大少爷……来吧!您招小的进府,不就是要共渡良宵吗?” 柳啼莺温柔的抚着长孙宇治,柔若无骨的双手果然引起长孙宇治激烈的热情,无论他玩过多少戏子,就只有柳啼莺能让他这样欲火焚身。 长孙鸣凤跟着柳之颜去而复返,悄悄地蹲在窗外偷看,鸣凤震撼的捂住自己的嘴,他无法相信自己所崇敬的哥哥竟是这样说话刺伤人的混蛋,居然还动手打人! 他更无法相信长孙宇治如此残酷的操弄一个只比他长一岁的戏子,连他哭哭啼啼的哀求都没有用。 “大少爷……求你……真的不行了……”柳啼莺的声音夹杂着痛苦和欢愉。 长孙宇治没有回答,在窗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沉重的喘息声。 “大少……别这样……求求您……我要死了……” 长孙鸣凤开始阵阵反胃,柳之颜赶紧拉他离开窗下,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他忙低头探视着,“二少爷?不舒服吗?你想吐是不是?” 鸣凤拍拍自己胸口,良久才说:“我的老天!哥哥怎么会这样对那个柳啼莺?好可怕,他都哭成那样了,哥哥还不饶他。” 柳之颜见长孙鸣凤一脸惊恐,倒有点后悔了,“你到底有没有不舒服?唉!我不应该拉你来看这种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是这样过日子的,但如果因此让你吓着就不好了。” 鸣凤迷惑的看着之颜,“什么意思?你说他是这样过日子,难道每天哥哥都会这样对他?” 之颜无奈的苦笑,“不只你哥哥,还有很多陌生人,柳逸……就是柳啼莺说,你哥哥已经对他很好了呢!” 鸣凤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这样叫对他好?太过份了!哥哥罚底下人也没这么个狠劲儿!” “不是这么说……唉!你不懂,这叫‘嫖’……如果大少爷真中意他也就罢了,可惜大少爷门第之见那么深,是不可能真心喜欢—个身份低贱之人的。” 鸣凤在之颜长年的教导下,还颇有侧隐之心,但长孙宇治他打心底深信自己是人中之凤,人上之人,一切他加诸于别人的苦痛都是可以接受的,所有他享受的福泽都是理所当然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是长孙宇治。 鸣凤迷惑的说:“我不懂,太奇怪了,为什么那柳啼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之颜轻笑着拉鸣凤的手往“碧海院”走,“那你说,为什么我是奴才而你却是主子?” “你不是奴才呀!” “可我就是奴才,你没听到大少爷刚才说的话吗?我是你长孙家的奴才。” 鸣凤有几分心酸的抬起头来看着之颜,“我没有把你当成奴才过……” “我知道。”之颜揉揉他的发,“可是满园子的丫鬟、丫头、小厮呢?我的身份跟他们有什么差别?我不过只是文笔较好又能帮大少爷理帐,所以待遇好一点而已。” “之颜……” 鸣凤停下脚步仰望着他,清澈的眼瞳在月光下盈盈的闪着水光。 “这样不公平,你比我聪明,比我哥哥善良,你是很好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安排呢?” 满园子的虫鸣回荡,月亮像玉盘般皎洁,照亮了花丛树荫,点点银光洒在鸣凤身上,让他看来像个落凡的仙子,纯洁美好。 之颜很庆幸自己并没有狠毒的摧残这份纯真,如果鸣凤受伤,不管是身还是心,他都会万分心疼的。 他用手指轻轻勾勒着鸣凤的五官,笑着说:“上天的确不公平,可是谁都无法改变……” 鸣凤皱起眉头,很不解,也很不悦。 “不要再为这事烦心了,来,我们回‘碧海院’,我引箫,你抱琶,合奏一曲《梅花操》,让乐音传人‘穹苍院’,让柳逸知道他不孤单,有我在挂念着他。” “嗯……”鸣风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你很喜欢那个戏子?” “很喜欢……你不要叫他戏子好吗?在我心中他永远是当年那个单纯可爱的小柳逸。” “唉~”鸣凤不知为什么,听柳之颜这样讲会觉得鼻头酸酸的,胸口也闷闷的,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有……你认识那戏子…我是说,柳逸吗?” 之颜笑着说:“认识很久了,我们从小是邻居,小柳逸从以前就爱哭……” 鸣凤低着头听之颜神彩飞扬的述说着儿时回忆,快乐的童年,满地撒野的玩伴……那是他不曾有过的记忆。 *** 当晚,柳啼莺一丝不挂的趴在长枕上,房内很暗,他觉得这样也好,他不用面对那种被赏玩的难堪。 长孙宇治的习惯是入夜不点灯,他喜欢看月光照着窗外的树影,映在窗上,他觉得这样的情境特别雅致。 他轻抚着柳啼莺的背脊,男人的触感是这么有弹性的柔软,纤细而分明的肌理让他觉得很美,像骏马,充满隐藏着的力量。 “背上也有疤吗?”暗色中,他只隐约看到柳啼莺背上一条条的青紫。 柳啼莺笑着把绸被拉高遮住自己,“您别看了,答应了今晚要让我休息一下的,这样瞧个不停,别又撩起火来。” 长孙宇治干脆坐起来看着柳啼莺,他清秀的眉宇带着浓浓的忧伤和疲倦,是他这年龄不应有的沉重。 柳啼莺昏昏欲睡的趴着,突然从窗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箫声,他猛然坐起来盯着窗外。 “凤箫……”柳啼莺拉起薄被包住自己走到窗前,“是之颜……怎么有琵琶声?” 长孙宇治也走过来扶住他的肩头说:“一定是鸣凤又拉着他合奏了。” “之颜……鸣凤……之颜鸣凤?……哈哈……原来是这样,之颜鸣凤,早注定好了,我是局外人……” 柳之颜给他的箫上,不就刻了四个字吗? “之颜鸣凤”那是多久以前就注定好的? “什么局外人?”长孙宇治不解的问。 “等了那么久,原来是种结果……”就算之颜能救出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是个娼妓,这印记永远都洗不掉,而之颜能给他的不过是尊重,那双含着情的眼睛,含的是同情,之颜早已有了自己的归宿,而他,身边换过一个又一个人,却注定要孤单一辈子。 “柳啼莺?你又哭了,怎么回事?” “大少爷,我给你唱曲子。” 柳啼莺把红绸被抓着当成水袖般挥舞,颠倒众生的吟唱起凄迷的出塞曲,脚步凌乱的踏在月色下,更别有一番风味。 “戍羯逼我兮,遽为别离。 生死难知,珠泪暗垂。 从此一去,不复再归。 不复再归,不复再归。 昔日汉家女,今朝胡地妄。 远嫁异域,故国无期。 心有怀兮愁深,心愤怨兮无人知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 万里长驱,雾暗云迷。 腥膻如蚁,悲茄惨凄。 悲茄惨凄,悲茄惨凄,一步一远兮,日月无光辉。 天高地阔,无语当告谁。 只有年年归雁,寄我相思入梦中……” 一个不稳,柳啼莺踩着了拖在地上的被角,红绸被扯倒落地,娇柔的身躯也随之跪倒。 “只有年年归雁,寄我相思入梦中……呜……” 柳啼莺捧着脸跪倒在地,凄凄的哀鸣,硬生生的敲打着长孙宇治的心门,而月光下,斑斑伤痕是这么毫无掩饰的映入长孙宇治的眼中,像挥舞着魔爪的鬼怪向他扑来。 前所未有的震撼让长孙宇治感到晕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站着看柳啼莺痛哭失声。 过了许久,窗外的乐声渐歇,柳啼驾的哭声也成了微弱的啜泣,他依然是跪在地上,屈着身子把脸捧住,长孙宇治犹豫的跪在他身旁,轻轻的把他的手拉开。 “柳啼莺……别哭,不会有事的,你在‘穹苍院’住个几天,等你把伤都养好了再说。” “再说?”再回“怜园”去弄出一身伤? 也罢,最少能休息几天。 柳啼莺乖顺的拭去睑颊的泪水,“谢谢长孙公子,刚刚啼莺失态了,让我再唱首曲子给您听好吗?” “不用了。”长孙宇治温柔的扶他起来,“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先睡吧,安心的睡,我不会打扰你,今夜你安全了。” 是的,今夜。 第四章 柳啼莺难得安心的沉睡,却又被一阵争执声吵醒。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你连我这个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柳啼莺迷惑的睁开眼,第一次听到长孙宇治用这种声调说话,他疑惑的转头看看窗外。 “我只问你,昨晚你留那个戏子下来,都对他做了什么了?” 长孙宇治怒不可遏的骂道:“是柳之颜跟你说了什么?死奴才!我打发他做苦力去。” “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身边的人,柳之颜是我的人!你不要老是叫他奴才,况且他还是我师傅,你说啊!你昨晚对柳逸做了什么?” “他是个戏子,是个卖身的相公!你想我会对他做什么?” 鸣凤对“相公”这个词汇的意思还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好话,气得直对长孙宇治大喊:“他是之颜的好朋友!你怎么这样作贱人?好,你瞧不起他,我要带他回‘碧海院’!” “不准你接近他!” 鸣凤要把柳啼莺带回“碧海院”?那柳啼莺跟柳之颜不是就可以朝夕相处了吗?长孙宇治对这个念头无法释怀。 鸣凤不服的反驳道:“为什么你能留他在‘穹苍院’,而我就不能留他在‘碧海院’?” “因为……”长孙宇治一时找不到好借口,“他是淫娼,你是名家公子,你跟这种肮脏的人搅和在一起?也不怕染了邪淫之气!” 肮脏的人? “哥哥!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可怕的话!”鸣凤惊讶的说。 长孙宇治也愣了—下,担心的转头看看房门内的人,“你回‘碧海院’去!我的事你别管。” “我要带他回去……” 房门开了,柳啼莺苍白的脸带着倦怠,虚弱的笑着说:“二少爷,大少爷说得对,我不配住进‘碧海院’……您走吧,别沾染了我的邪淫之气。” 长孙宇治忙伸手扶着他,“你的脸色好差,快回房休息,这是我们兄弟的事。” 柳啼莺挥开长孙宇治的手,“都是我这狐媚主人引起的,大少爷,您还是赶紧送我回‘怜园’吧!” “你要回‘怜园’?!”长孙宇治惊讶中带着几分不屑的问。 “当然,我是娼嘛!那里才是我该待的的地方,‘穹苍院’太高贵了,小的不配。” “你就这么等不及再去卖?等不及让别人抱?你真是贱呐!” “哥哥住口!”鸣凤拉着柳啼莺说:“不要听长孙宇治混说!他就会欺负人!” “长孙鸣凤!你还当我是哥哥吗?你不准碰他的脏手,他的手不知摸过多少男人!” 柳啼莺要回“怜园”,长孙鸣凤跟他做对……长孙宇治一生中还没有这种经验,竟然有人敢跟他唱反调? “你怎么说这种话?谁脏了?我看他比你还好!” “长孙鸣凤!你目无尊长!把哥哥当成什么?为个戏子跟我大吼小叫?” “你才是目中无人!你当戏子是什么呀?戏子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 柳啼莺靠在门板上,无奈的皱眉,无论是长孙宇治或是长孙鸣凤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像利刃刻上他的心扉,让他无法忍受这创痛,晕眩感如潮水般袭来。 “别这样……别吵了……”说着,他的身体却无力的往下滑。 “柳逸!”鸣凤赶紧扶住他。 “柳啼莺!”长孙宇治也忙伸手抓紧他。 “你伤了他的心!都是你!”鸣凤一手抓着柳啼莺,一手想推开长孙宇治。 “我……” 心?卖笑的相公还会有心吗?长孙宇治看着柳啼莺深锁的眉头,对自己的信念疑惑了。 “哥~他只大我一岁,他也有爹娘也有兄弟,你这样对他,他的家人会难过的,要是有人也这么对我呢?” 长孙宇治横抱起柳啼莺往房内走,“你是长孙家的公子,谁敢这么对你?” 鸣凤不死心的尾随在后,“你怎么听不懂呢?他跟我们一样,他也是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人!” “出去!” 长孙宇治把柳啼莺放在自己床上,转头恶狠狠的瞪着鸣凤,如果他承认柳啼莺跟他是处于平等地位的人,那他又算什么?他去嫖他,岂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你让我太失望了,我没想到满嘴仁爱大道理的哥哥竟是如此,你只愿意尊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却对需要关心的人残酷以对,算什么名家?算什么雅士?连柳逸眼中的痛楚你都看不出来,还赏什么梅?赏什么雪?” “住口!” “你那吟诗作对的嘴吐出这么伤人的话,让他伤心的都晕倒了,还只管对我凶?” 长孙宇治像被踩着痛处般怒不可遏的又吼了一声,“出去!” 鸣凤委屈的嘟嚷着,“走就走!哼!伪君子!” 伪君子。 长孙宇治向来自认为文人雅士,连政治他都不屑一顾,他觉得流连花丛是风雅的游戏,美丽的戏子围绕着他,就像众星拱月,正适合他脱俗超然的地位,他怎么会是伪君子? 他伸手轻轻的擦拭柳啼莺脸颊上的泪珠,那晶莹剔透泪珠让他心疼极了,柳啼莺真的伤心吗? 这个绝美的躯壳里跟他装着一样的灵魂? 他说的话真的伤害到这无力抵抗一切的人儿了吗? 柳啼莺动了一下,张开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大少爷?二少爷呢?你们千万别为了我吵翻了。” 他关心他们兄弟的感情?“没事的,鸣凤给惯坏了才会这么没大没小。” 柳啼莺挣扎着坐起来,“都是我不好,害二少爷跟你吵起来了。我能体谅你担心二少被我带坏了,要是我弟弟接近风尘中人,我也会生气的。” 长孙宇治忙帮着扶住他坐稳了,“你有弟弟?” 柳啼莺虚弱的笑着,“小我一岁,还好当初卖的是我不是他,他如果要吃这种苦,我会心疼死了。” 长孙宇治轻轻的把他压在自己肩头上,那纤细的身体似乎无法再承受任何一个打击,“你很苦?” 柳啼莺叹了口气,“哪是您能想像到的呢?很苦……说不出的苦楚,没有自由,没有自尊……算了,说了您也不会懂,这叫‘夏虫不可语冰’也。” 长孙宇治一愣,向来只有别人猜不透他深远的心思,今天柳啼莺却连话都不愿说明白,因为他根本不会懂? “柳啼莺……我想帮你赎身。” 柳啼莺猛然推开他,“不要这样哄我!” “哄你?我没有哄你,我是说真的。” “我再不会相信你们这些嫖客的话了,不知有多少人这么说过,我早就不信了。” 长孙宇治觉得鼻头一酸,几乎要替他落下泪来,“不会,我不会说空话,放心好了,今天我就让人带回你的卖身契。” “呵~”柳啼驾不相信的轻笑了一声。 *** 长孙鸣凤气呼呼的回到“碧海院”,柳之颜也正怒气冲冲的等着。 “一洗完脸就不见人影?你不愿意上课就别浪费我时间,我得侍候你端水净脸,再帮你上课,等会儿我还要替大少爷巡药庄、银号,还要替他理帐款,真给你们兄弟累死!” 鸣凤往书桌前一坐,“从今后他就不是我哥哥了!什么好兄长,什么好榜样!我看不起他!伪君子!” 柳之颜一愣,“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少爷?谁教你这样骂人的。” 鸣凤嘟着嘴说:“你不知道他多过份,当着柳逸面前……” 鸣凤把长孙宇治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柳之颜,之颜边听脸色边往下沉,长孙宇治的目中无人他向来是知道的,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长孙宇治会这样糟蹋柳逸。 他突然觉得心头火起,凭什么?长孙宇治要当面这么羞辱人…… 柳之颜走到鸣凤身旁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你说,如果有人对你,像大少爷对柳逸做出一样的事,大少爷会怎么说?” 鸣凤痴痴的看着之颜眼中那团火,“我不知道,他说我是长孙家的二公子,不会有人敢这么对我的。” “哼!”柳之颜冷笑一声,“是吗?” “之颜?你干什么?”柳之颜突然把鸣凤拉起来压在桌上,让他拚命挣扎着。柳之颜压着他的头,在他耳边低语:“你知道吗?现下各帐房的帐都是我管的,下人也都听我的,除了不姓长孙之外,我还有哪一点不像长孙家的主子?只要我动点手脚,长孙家就落入我手中了,你那只知风花雪月的哥哥也太可笑,不知养狼会是噬主的吗?” “之颜……你好重,让我起来。” “我很重吗?压在柳逸身上的男人应该比我还重吧?”柳之颜加重的力道压制着长孙鸣凤。 “之颜……”沉重的压力让鸣凤喘不过气,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看着长孙鸣凤不安的挣扎,柳之颜却又为他心疼了,他放开鸣凤扶他站起来,轻轻的替他拍背顺气。“如果你不是长孙宇冶的弟弟就好了,我就可以安心的……” 安心的怎么样?喜欢鸣凤吗?自己真是傻了,即使他不是长孙宇治的弟弟,只要他们的身份是这样天差地别,自己就不能理直气壮的表白。 鸣凤皱眉看着之颜,小心又窃喜地问道:“你就能安心的什么?” 柳之颜苦笑一声,又扳起之前那张冰冷的脸,“没什么。” 他往后站了一步,“你哥哥是伪君子,我可要当个真小人,我丑话说前头,长孙宇治这样不理俗事,把大小琐事都交给我,那是他笨!我还有五年的契,五年之后,长孙家的一切我都要接手。” “你?你要怎么接手?” “跟你说你会了解吗?钱庄的运作你懂吗?”柳之颜冷笑一声,“你可以去告诉长孙宇治,叫他趁早打发我去做苦力,如果你不说,五年后,哼!看是谁喊谁主子。” 鸣凤拉住柳之颜的袖子,“你知道的,在‘碧海院’没人当你是奴才,你也不用喊谁主子。” 但这样不够!他要完全掌握鸣凤,要保护无辜的柳逸,只做个一等奴才有什么用? 龙尾大过蛇头,他要往上爬! “之颜先生,大少爷请您上‘穹苍院’一趟。”门外来了一个丫鬟。 柳之颜对着鸣凤摇头说:“看到了吧?长孙宇治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这不叫作奴才?” “你可以不要去。” 柳之颜俊美的脸上透露着几许残酷,“我得去,我要得到长孙宇治的全然信任,我要把三个总管都赶走,让长孙家没有我不行。”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不怕我真的告诉哥哥?” 柳之颜贴进鸣凤,把他的腰揽向自己,“鸣凤,我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我爱恋着你,但……这是我的赌注,你要站在我这边,我就赢了。如果你要我输,就去站到长孙宇治那边,让我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让我当一辈子的奴才,让柳逸一生只能过那种苦日子。” 柳之颜给了鸣凤一道没得选的选择题。 他明知鸣凤对他的依赖和感情远超出对长孙宇治的;更清楚鸣凤在见到长孙宇治玩弄柳逸后,他对兄长的尊敬已荡然无存,所以他故意对他完全坦白。 确实如他所言,这是他的赌注,他要长孙鸣凤彻底属于他,他要他连亲情都不顾的跟随他。 鸣凤果然无法背叛他,“你真的一定要这么做?” “没办法,我不愿再让人呼来唤去,也不愿柳逸任人糟蹋,更不愿哪一天要眼睁睁的看你成为别人的……” 鸣凤的脸瞬间变红,“是吗……我不会告诉哥哥……你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吧?” 柳之颜亲了他的额角一下便转身走了,出门前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背对着鸣凤说:“我和长孙宇治,势必有一个人会受伤,你慢慢想吧。” 柳之颜狠心的留下鸣凤自己去面对这两难的题目,如果他有选择的机会,他也不想伤害无辜的鸣凤,然而情势逼人反,长孙宇治种下的恶果,只有让他弟弟来尝了。 *** “之颜,你去‘怜园’帮柳啼莺赎身,看要多少买银,直接去钱庄拿。” 柳之颜万万想不到长孙宇治竟是要交代他办这件事,他有几分惊喜的再次确认:“大少爷要赎柳逸?” “嗯。” 长孙宇治带着几分尴尬,他赎归他赎,但不想让人觉得他对戏子认真,似乎这种爱情游戏只适合身份高贵的人来玩,跟个阅人无数的娼妓谈情说爱?这点他自己都不敢对自己承认。 “你想法子宛转的让戏班头儿明白,我嫌柳啼莺在那儿跟别人睡太脏了,所以才买下他,并不是认真喜欢他。” 柳之颜的心情刹时跌落谷底,他压抑着想一拳揍倒长孙宇治的怒意,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想戏头儿也明白的,您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对个戏子动情?” 长孙宇治只觉这话有些刺耳,只得勉强笑着点头道:“说得也是。” “对了,大少爷,不如这样,你也不要用自己的名字去买下他,只是出钱还他个自由之身,这么一来别人也不会多想。” 柳之颜只想让柳逸不要是从火山跳入虎口,长孙宇治却浑然不知,还高兴的说:“没错,你果然周到,就照你说的去办,别让人知道是我出的银子,万一让人碎嘴,说长孙家养了个娼妓就不好了。” 柳之颜笑着说:“长孙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比您还担心长孙家的名声呢!放心好了,事情一定办得让你满意。” “我知道,你办事一向牢靠。对了,我昨天不是有意让你在柳啼莺面前难堪,你不会生气吧?” ——你还会知道别人会难堪? “大少爷真体贴下人,其实哪有什么难堪?都是实话,我从来也不敢想自己能跟少爷们平起平坐,那样……就不是个奴才了。” 长孙宇治讪讪的说:“你别这么想,这几年,你教得鸣凤文章诗词都会做了,你知道我是很看重你的,如果你想,等你契满,我可以出银子帮你捐个官。” 捐官?他连一点背景都没有,怎么进宫场去混? 何况长孙宇治能拿出多少银子帮他捐官?顶多做个苦哈哈的穷道台,月俸连孝敬上司都不够,那是有钱人买来风光的,他这种穷人可当不起。 长孙宇治看柳之颜犹豫不决的样子,奇怪的问道:“之颜,你不想做官风光一下吗?难道你也不喜欢官场中的恶风?” 柳之颜考虑了一下才回话:“太少爷,您的心意真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小的胸无大志,确实不愿入朝为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可以直说。” “我在长孙家很受重用就知足了,但是我的买契还有五年,我不希望人家觉得我是以奴才的身份为长孙家做事,我希望以自由之身来报效长孙家。” 长孙宇治哈哈大笑道:“只是这样?那算什么,我每年从‘万象园’放出多少奴才,不差你这一个,你回来之后上我书房拿你的卖身契,好事得成双,我一天之内赎了柳啼莺,又放了你,做人还不算太差吧?记得回‘碧海院’时告诉鸣凤,他哥哥不是个伪君子。” ——很好,自由之身能做的事更多了。 柳之颜在心中暗笑着,本来还得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瞒天过海的把长孙家的钱转到自己口袋中,现在长孙宇治的傲慢倒替他自己挖了坟墓,接下来,只要把他推进坟坑,埋上土堆就好了。 柳之颜轻笑着说:“大少爷应该别再称他为柳啼莺了,那是风尘中人的名字。” “啊!对,我应该直称他柳逸,对了,你回来时帮他抓几帖补药,他的身体很弱,得要好好的补一补,嗯……再帮他带点小玩意儿,他老是不开心,你去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喜欢的。” ——长孙宇治似乎很重视柳逸的感受? 柳之颜又找到一个他的弱点了,很好…… 长孙鸣凤和柳逸就是他扳倒长孙宇治的王牌。 第五章 “万象园”中的景致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个院落在四季不断地有花朵盛开,不会有残花败柳的情形出现。 长孙宇治小心翼翼的扶着柳逸自“穹苍院”走向湖畔,一路走来还细心的解说着园内的环境。“玄极湖是‘万象园’的中心,这口湖很深,虽然四周有家丁巡逻,你还是不要一个人走来。” 柳逸笑着说:“大少爷说得好像我会在‘万象园’留多久似的。” 长孙宇治神秘的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万象园’分为三大院一大湖是有道理的,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所以当年太祖盖这园子时,就分成‘太元院’、‘穹苍院’、‘碧海院’,俯瞰这‘万象园’,你会发现整座园是按八卦阵设计的。” 柳逸摇头叹息,“还说乡下人迷信,我见过多少城里人,却觉得越有钱的人家越是迷信,什么是道?什么是太极?天底下净是些不平,哪来的道义?” 柳逸说着眯起眼,凝视那似乎没有边界的大湖,轻声的唱起:“咱要与天打冤家,吃人香火做了啥?路边堆放冻死骨,朱门酒肉吃不垮,只放炸雷击老牛,不见恶虎遭雷打,怎怪爹娘卖奶娃,不卖孩儿死一家……” 长孙宇治看着阳光下的柳逸,他唱的声音很轻,却在这简陋的词藻中唱出自己的苦楚,多少华丽堆彻的浓词艳曲都比不上他唱得让人心酸,那双笑着却依然悲伤的眼,让长孙宇治迷惑了。 “你好美,一举一动都充满媚惑,连唱支野曲儿都能迷倒芸芸众生。”长孙宇治忍不住轻抚着柳逸的发丝。 柳逸柔顺的把脸颊倚上他的手掌磨蹭着,“我本来就是被训练来满足大爷们的眼欲的,他们训练我表现出爷儿们爱看的姿态,久了,我都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长孙宇治瞬间变了脸,心中像翻倒了调味罐般五味杂陈,他想要的不是柳啼莺,他想要的是柳逸,他想知道他的一切,想分担他的哀愁,可是,他放不下身段,更说不出口。 “大少爷生气了?”柳逸担心的询问,他可不想再挨上用扇子甩的一巴掌。 “没有。”长孙宇治把他一把拥入怀里,“我……我好心疼你,将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再对你生气,也绝不让你再流眼泪了。” “都是这么说的。”柳逸柔顺的让长孙宇治低头亲吻他,“等上了床就知道。” 长孙宇冶愣了一下,“今后我也不会再逼你上床。” 柳逸幽幽的说:“大少爷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宁可是跟你,你待我温柔多了,不服侍你,我还要去服侍别人,自找罪受吗……大少爷还来捧场吧?别教我每晚去陪那些禽兽好吗?” 长孙宇治说不出别的话来安抚他,只有紧紧的搂着他,喃喃地低语:“没事了,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相信我,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柳逸只是摇头。 柳逸回到“穹苍院”后不久,丫鬟就来请长孙宇治上书房去,说是之颜先生有事请他过去。 柳逸虽然也想见之颜,想跟儿时的玩伴叙叙旧,但他不敢造次,他能感觉出来,长孙宇治并不喜欢他跟之颜走太近。 他悠闲地坐在石椅上赏夕阳余晖,而不是紧张的准备上台开唱,然后再陪酒陪宿,弄得自己满身狼狈,这是柳逸五年来第一次有如此闲情雅致的机会。 虽然不知自己能过这种生活多久,他还是把握时间,环视着四周的美景,在嫣红的夕照下哼着小曲。 “天包暗了,回房去吧!不要伤风了才好。” 长孙宇治不知何时带着一件闪银绒披袄站在他身后,说话间也顺手把披袄轻轻的披放在他肩头。 柳逸依依不舍的站起来,“我已经有五年没看见夕阳了,总是一身疲惫的看日出,说来奇怪,明明是要天黑了,却特别温暖,到天要亮了时,反而寒冷。” 长孙宇治温柔的牵着他的手,“人生也是这样的,过了寒澈骨的冰冷,就能再见到温暖的阳光。” 柳逸往长孙宇治靠着,乖顺的将头倚在他手臂上,“这么说来,您可要小心一点了,一生都在阳光下过着光明的生活,当心也有太阳下山天要黑的时候。” 长孙宇治干脆搂着他,“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才不怕天黑,天黑了还有月光给我照路。” 柳逸轻笑着,“真是贵公子哥儿说的话,完全不知人间疾苦。” “我这叫看得开。” 回到房内,长孙宇治神秘兮兮的要柳逸坐下来,自己却站在他面前低头问:“告诉我,如果能离开‘怜园’,你最想做什么?” 柳逸抿着嘴笑,“没想过,我除了唱戏其他的都不行。” “总有你想做的事吧?” 柳逸看长孙宇治一脸认真,更笑开了愁容,“那您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长孙宇治想了想,“帐务现在都是柳之颜在管的,我平时就遨三五好友品酒吟诗、烹茶煮雪、焚香操琴,白日赏花夜里赏月,再不然就是去看看我可爱的柳啼莺唱戏,不过他现在不唱了,我只好闲坐家中发呆。”长孙宇治说着说着竟伸手拧着柳逸,“你为我一个人唱好了,免得我无聊。” “嗳!”柳逸忙闪躲着,“那您还真是无聊到家了。” 长孙宇治一手揽住想跑开的柳逸,“认真告诉我,如果能离开‘怜园’,你想做些什么?” 柳逸挣扎了一下,又乖乖的靠回他怀里,“我想跟您一样,做个世间第一无聊人士。” “哈哈哈,好大的志业,哈哈~”长孙宇治放开柳逸笑个不停。 柳逸也笑了,“哪里这么好笑了?想无聊也不简单呢!” “闭上眼。”长孙宇治突然收了笑。 柳逸顺从的把眼闭上,把头抬高等着长孙宇治的唇。 没有预期中的热吻,柳逸只听到沙沙的纸声。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柳逸一睁眼,倒抽了口气愣了一下,马上抓住长孙宇治手上那张纸。 “我说过要给你赎身的,我没骗你吧?你不用再回‘怜园’了。”长孙宇治心疼的看着他。 “不用回去了?不会有人来抓我?我不用再卖了?” 柳逸的声音有点颤抖。 长孙宇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自由了,我用你自己的名字给你赎的身,今后你就是自己的主人,我若想碰你的活,可要热烈的追求呢!” 柳逸一下是要哭,一下又要笑,不敢相信一夜之间他就自由了,“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好?” 长孙宇治心疼的抓住他的手,“买契都在你的手里了还不相信?我骗你干什么?我要你身子还难吗?说真的,我没当你是一般乱弹班的戏子,我是真心怜惜你。” 柳逸终于带着泪笑了,“谢谢,我好感谢你这么做,你要我怎么报答都行,你……是要我陪你上床吗?” “喂!”长孙宇治轻轻的叩了他的额角一下,“我才不是要你感激我,也不要你再委屈自己陪我睡,我要让你动了情,真心的把自己交给我。” “你爱我吗?像张生爱着崔莺莺那样吗?”柳逸的眼中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让他更显得楚楚动人。 长孙宇治却显得表情十分僵硬,他没想到自己对柳逸的情感有可能是爱,怜和爱,应该是不同的情绪吧?他不会去爱上一个风尘戏旦吧? 柳逸敏感的发现长孙宇治的不自在了,“大少爷何必伤脑筋?我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还当真呐?” 长孙宇治尴尬的站起来,“真吓我一跳,你别太认真,男人嘛~都是玩玩而已,一旦动了真感情可就不好玩了,风花雪月、留连花丛,都是趣事,别弄得太复杂,倒失了风雅。” 柳逸茫然的看着他,又低头笑了,“我知道,你忘了我从哪里打滚出来的,怎么会相信世上有真情?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长孙宇治愣了一下,勉强的笑着,“你懂事,怪不得我疼你。” 是的,疼,不是爱。 柳逸还是满足的在长孙宇治脸颊上香了一下。 *** 柳之颜又一次在天黑后才回到“碧海院”,鸣凤也又一次嘟着嘴不肯吃饭,之颜一出现,奴仆丫鬟们都快跳起来欢呼了。 “你又这么晚回来!”鸣凤本来坐在暖榻上喝茶,看到之颜进门,气得把杯子往地上一丢,瓷杯子当场成了碎片。 柳之颜也不急着唤人清理,反而慢条斯理的走向鸣凤,“你的教养怎么越来越差,我这个当师傅的都汗颜,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才纵坏了你?” “什么嘛!”鸣凤不服的抗议,“明知道我会等你—起用膳的,为什么故意拖到这么晚都还不回来?还说喜欢我!” 之颜单膝跪上暖阁,逼近鸣凤,“我是说了喜欢你,但不代表你就能这样发脾气,更不代表我会一直喜欢你。” 俊美却冰冷的脸庞逼近,鸣凤也不敢再放肆,他小声的说:“你今天没给我上课,也没交代课窗就走了,我当然不高兴,哥哥老是使唤我的人,你也高兴帮忙他,但你这样疏忽我,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之颜用手指勾起鸣凤的下巴,把唇凑近了他的唇,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说:“你想要我把你当什么?别说是朋友,那太可笑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想要的……不会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鸣凤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垂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要之颜能整天陪伴他而已,有必要把关系说得清清楚楚的吗? 鸣凤的任何一个小心思都逃不过之颜精明的眼睛,他轻轻的啄吻了他的唇一下,等鸣凤忍不住要迎上自己的唇后,他又退远了。 “想清楚了没?你选长孙宇治还是选我?你想要我怎么对你?” 鸣凤喘嘘嘘的舔了一下唇,眯着眼说:“我选你……我不会帮着哥哥去欺负人。” 柳之颜又奖励似的轻啄了他的唇一下,同样的又在鸣凤要轻启小口时退了开来:“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你……想要我怎么对你?” “你陪我。” “呵呵~”之颜边握着鸣凤的下巴边笑着:“你还不知道长孙宇治让我自由了吧?我不再是长孙家的奴才罗~长孙宇治付我不少月例让我替他办事呢!你呢?要我陪你?我很忙耶,你想要我怎么陪你?吃饭?侍候你?再把我当奴才使唤吗?” 鸣凤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没有这么想。” 柳之颜的手轻轻的拉开鸣凤的衣襟,手指勾勒着他的锁骨,“二少爷真难搞定,到底想要什么也不说明白。” “嗯……”鸣凤难耐酥麻的轻哼着,“你亲我……像那天在澡堂时一样好吗?” 柳之颜不吻他的唇,却抚着他的颈子将唇贴上,缓慢的舔嗜着。 “之颜……啊……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鸣凤,当我的人好吗?把自己全部交给我,我会很小心,很珍惜的。” 鸣凤茫茫然的喘息着,“什么?” “让我对你做长孙宇治对柳逸做的事。” “‘嫖’?” 之颜忍不住笑了,“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又不是卖的,我也没有逼你。” “不是会很痛吗?柳逸都哭了。” “我会很小心的疼爱你,不会让你像他那样落泪的。” 之颜说着便拉开他的前襟,让他的两颗果实露出,轻轻的含住,另一手也往下游移,他抚过的地方都引起鸣凤一阵酥麻感,让鸣凤轻轻的**着。 “是不是很舒服?” “嗯……” 之颜往他敏感的地方抚弄着,“还有更舒服的,看吧……我不会弄伤你的。” “啊……之颜……”鸣凤在—阵抚弄下弓起身。 之颜忙用—手圈住他的腰,“不要躲,再一下子就好了。” 鸣凤抓紧了之颜**着,“啊……热……我好热……快一点……嗯……” 之颜吻着他,加快了手的动作,鸣凤也难耐燥热的哼叫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窜流而出。 “之颜!”鸣凤一身乱窜的滚烫融岩找到了出口,冲出来一瞬间所带来的快意,让鸣凤忍不住高声叫唤着之颜。“二少爷?鸣凤?怎么不抬起头来?” 才获得解放,鸣凤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把头埋在之颜怀里,任之颜怎么叫都不肯抬头。 “怎么了嘛?我又没欺负你,还没开始你就这么别扭。” 鸣凤这才抬起头来问道:“还没开始?” 柳之颜说着还把手往下伸,这个动做让鸣凤都全身僵硬了,“又要像那天一样?” “不要紧张,放轻松感觉我的动作,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爱怜你,不要怕,相信我。” 鸣凤咬着唇,忍耐一阵阵刺痛,而之颜沾满**的手却非常温柔,还不忘以热烈的吻来安抚他,更喃喃地诉说着爱语。“你好可爱,皱着眉咬着牙忍耐,我好喜欢看你这样,羞红了小脸。” 之颜发现鸣凤颤抖了一下,于是又碰触着同样的地方,“碰这里好吗?是不是感觉不一样?” “不要……之颜别弄了……啊……” “别夹起腿呀~这样会让自己不舒服的。” “……嗯……不要碰那里……啊……”鸣凤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像那夜柳逸的“哭声”。 “鸣凤是我的对不对?听话,把腿张开,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啊……我是……是柳之颜的人……呜……之颜……” 柳之颜得意的笑了,征服了高高在上的长孙家二少爷,得到俊秀的处子,把长孙宇治对柳逸做的事加诸于鸣凤身上,那份胜利的快感几乎要淹没他的良心。 他忘却单纯无辜的鸣凤一向依赖着他,而他却不知不觉的把鸣凤当成了报复的工具,更没察觉自己已经跟长孙宇治抱持一样的心态了。 他想的是征服,而不是真爱。 人的劣根性,在任何一个阶层中都会浮现,只要有机会,它会鞭策你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之颜抽出手指,让鸣凤趴跪着,“鸣凤,听我的话,深吸一口气。” 鸣凤已经晕头转向的,只能乖乖的照之颜的吩咐吸了一口气。 “呜!啊~”比刚才还剧烈千百倍的疼痛撕开鸣凤的身体。 之颜赶紧捣住他的嘴,“不要叫,忍忍,一下就好了。” “呜……”鸣凤已经满身冷汗了,连挣扎的力量也没有,真的要叫也叫不出来。 看鸣凤痛苦的颤抖着,之颜有点后悔,但那无穷的欲火,却因为鸣凤炙热紧密的身体而更高涨,欲念向来是会战胜理智的,这次也一样。 他伸手替鸣凤挑逗着前方,缓缓的抽动自己的身体,鸣凤少不更事,身体依顺着外界的刺激而起了反应,又痛又快,让他忍不住哭泣着。 “好难受……啊……之颜饶了我……不要再动了……” “鸣凤,你好棒,再忍一下,刚开始比较不习惯,几次之后就好了。” 之颜慢慢的加深加快,鸣凤也更激烈的啜泣着:“真的不行了……之颜饶了我……好难受……” 不只是痛,一阵阵的穿插带来奇异的感受,让鸣凤想尖叫。 之颜也察觉到鸣凤的声音除了痛楚还带着甜腻,那甜美的**完全摧毁他剩余的一点理智,他紧紧捂住鸣凤的嘴。 “嘘……要开始了,小声一点,别把长孙宇治也叫了过来。” “呜……”鸣凤已经喘不过气了,又被捂住嘴,等之颜猛烈的进攻时,他只**几声就动弹不得了。 “鸣凤?”之颜发泄完自己的欲火,才发觉鸣凤趴着连动都不动一下,赶紧把他翻过身来。 “好痛……”鸣凤轻轻**着,“结束了没有?疼死了。” 之颜爱怜的拭去他额角的冷汗,“我以为你晕倒了。” 鸣凤无力的说:“没有……我只是痛得动不了……难怪柳逸要哭,我是连哭的力量都没有了。” 柳之颜停下手来,“柳逸……”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做的事跟长孙宇治其实没有差别,长孙宇治还是花钱去买柳逸,而他却利用鸣凤的无知去占有他,到底谁比较可恶? “对不起,鸣凤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这么难受,你比柳逸还小……我真不是人!” 鸣凤只是无力的笑着,“没关系,除了后来你捂住我嘴巴时真的受不了,其他的倒还好,你别道歉了,是我自己愿意的。” 之颜矛盾的看着他,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年吗?鸣凤其实并不是那么任性骄纵的,他还会安慰着伤害他的人…… 可惜太晚了,他已经决心要对付长孙宇治,鸣凤自己选择要站他这边,他也只有彻底摧毁长孙家,才能平复从五年前起就受创的自尊。 之颜弯下腰来亲吻着他,“鸣凤,你为我受罪,我也会因为长孙宇治是你哥哥而对他手下留情的。” “如果可以好好的劝大哥就更好了。” “不可能的,你还不了解他吗?他眼中只有自己,今天他要我去赎柳逸出来,但他并不是因为同情柳逸,他只是嫌柳逸在那里陪别人睡而觉得脏,他是要柳逸成为他的禁脔。哼!他嫌柳逸脏,可是弄脏柳逸的又是谁?” 之颜皱着眉继续说;“长孙宇治那天顺手就把檀香木扇往他脸上甩,一点也不想想那会多伤人,你觉得他会听听劝说,就瞧得起我们这种下人下吗?” “唉~”鸣凤无奈的叹息,“我知道大哥的观念很顽固,从以前哥哥就瞧不起小娘,认为她只是个丫鬓,不够资格当妾,其实以前小娘也服侍过爹的,可哥哥就是容忍不了阶层不同的人跟他平起平坐。” 之颜苦笑着:“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教你,只怕你现在也变成他那样目中无人了。” “那不知是谁会对付我?” “你呀?”之颜捏捏他小巧的鼻子,“你这么可人儿的样子,谁舍得对付你?顶多像我刚刚那样偷偷欺负你。” 鸣凤笑着,“那没关系,总比你以前那样扳着脸不理人好。” “没关系呀?那再来一次好了。”之颜故意用含着欲望的眼神看着他。 “不要!”鸣凤脸色都变了。 “哈哈~别急,我哪里舍得?” 之颜眷恋的抚开鸣凤额前的发丝,“小家伙,快一点长大,等你准备好了再说吧!” “你这样说,以后我都不敢吃饭了。” “嗯?为什么?” “长大了还要让你欺负啊!我要把自己饿得长不大。” “是吗?这样也好,瘦瘦小小的更好欺负了。” “臭之颜!” 如果能够就这样过着愉快的两人世界该有多好?如果,只是如果。 第六章 长孙宇治从自帮柳逸赎身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强迫柳逸上床,他总是兴致勃勃地拉着柳逸的手在园中逛,或是赏花吟诗,或是品茗做对,或打禅语、或读心经,耐心的教导柳逸所有他认为“有身份”的人才能做的事。 今日气候温和,晴空万里,长孙宇治一早就命人在竹林中焚香、设案、置琴,而他自己净过身后,便携着柳逸,漫步到琴榻前。 “琴者,圣人之器也,若要抚琴,必要遇着那天清地和的时候,盥手焚香、心不外想,与神合灵、与道合妙……你笑什么?”长孙宇治宠溺的亲了一下柳逸。 柳逸羞红了脸笑道:“我……在‘怜园’也抚琴的,只没这么多规矩。” “啧!”长孙宇治不屑的皱了一下眉:“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怎么有资格响起琴音?让相公学琴真是污蔑圣器。” 柳逸难堪地沉默了一下,压抑着心酸,扬起牵强的笑容道:“您今天穿得倒像戏里的诸葛亮,只差没有持起羽扇。” 长孙宇治停下脚步,带着几分轻视看着柳逸,“你这是怎么回事?忘不了旧业吗?本公子是要让你学着点高雅的嗜好好来移情养志,你就这么念念不忘‘怜园’的好日子吗?” 柳逸茫然的皱着眉摇头回道:“公子说到哪儿去了?小人没有想到过去,是公子无法释怀,总有心结,不是小人有问题,小人……怎么可能会怀念过去呢?” 长孙宇治放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养秽体、居秽气,你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当然带着淫秽之气,过来,我以琴音替你净身,古琴能涵养性情、抑其**,去其奢靡,你坐下来静着心听。” 听到长孙宇治这么说,柳逸几乎要掉下眼泪来,怎么可能再静心听? 他咬着牙低头坐下来,深怕自己不能忍住泪。 而长孙宇治却浑然不知的端坐着,迳自开始抚琴低吟,“风潇潇兮秋意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号何处?倚栏杆号泪沾衿……柳逸?” “咚!” 长孙宇治一分心,看着柳逸的泪珠滚滚落下,琴弦便应声而断了,断弦割破了长孙宇治的食指,让他感到十分不悦。 “果然是知音难遇,你不懂琴也就罢了,听琴还心思纷扰,搅扰了我的乐兴,坏了我的琴音!”长孙宇治握着滴血的食指站了起来,不悦的往回走。 柳逸霎时呆住了,这“穹苍院”弯弯曲曲的,他还认不清这错综复杂的路径,此时若不跟着长孙宇治一起离去,待会儿他自己肯定走不回正房,可是长孙宇治的轻蔑态度又让他不愿跟上长孙宇治的脚步,他虽沦落风尘,可是也有他的尊严呐! 柳逸就这么呆坐在竹林中,满面泪痕的听着萧萧风声自耳边吹抚而过。 长孙宇治才一回到正房,长孙鸣风就找上门来了,“哥哥,柳逸在哪里?让他陪我读书好吗,之颜不知忙什么去了,最近都找不到人。” 长孙宇治正在气头上,长孙鸣凤的要求更如火上加油,长孙宇治忿忿地责备道:“柳逸虽然只差你一岁,可是他从小便在风尘里打滚,你不要跟他走太近了。” “臭哥哥!”长孙鸣凤皱起眉头,“你真奇怪,赎他回来却还是这么瞧不起他?为什么你能接近他我却不行?他脾气好,又知所进退,我就喜欢他陪我念诗。” 长孙宇治突然想起柳逸温宛的笑容,他确实温良谦让,从来都不大声说话,只是,他一直认为那是倡优应付客人应有的态度而已。 “哥哥最奇怪了,自以为救了柳逸,便是他的恩人,就可以不顾他的脸面羞辱他,常常让他陷入难堪。柳逸又不像小娘,还敢跟你回嘴,他每次都硬撑起笑脸说话,你难道看不出他有多难过吗?真是睁眼瞎子!” “住嘴,你越来越不像样了!”长孙宇治生气得站起来骂人,“柳之颜都怎么教你的?胆敢三天两头就这样跟我吵嘴,还是为了个相公跟我吵,你也顾念一下自己的身份。” 长孙鸣凤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急得更大声了,“大哥……你不要怪之颜,他已经开始帮我找教书先生了,这些话是我自己想说的,不是他教的,而且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柳逸已经不是戏子了,但你还是把他当戏子般看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是你豢养的宠物,他有自尊的。” “你够了没!”长孙宇治气得大手猛拍桌面,“我一大早便让他冲撞,现在又听你在这边大放厥词,秽气!” 长孙宇治转身唤丫环取来外出袍服,“给我备马!” “大哥,你要出门?那柳逸人呢?”长孙鸣凤不死心的追问。 长孙宇治不耐烦的低吼一声:“死了!”,便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 长孙宇治那厢还在跟柳逸呕气,柳之颜这厢却如火如荼的展开财产转移的工作,长孙宇治自认清高,不理俗事,甚或把大印都交他管理,还依柳之颜建议辞退三个年老管家,让柳之颜一手握有长孙家金钱掌控的重权。 从药铺、钱庄、布庄、古董店、矿场、盐田、农庄……长孙宇治从长孙文公手中接过家业后,从未费心经营,向来都是几个管家在处理帐务,他只是总理帐册而已,现在有了柳之颜的襄助,他更乐得轻松,把巡帐的工作也交给柳之颜了。 而有了柳逸去分散长孙宇治的注意力,柳之颜做事更顺手了,只可怜了柳逸要整天受气,可是快了……只稍柳逸再忍一忍,等时机成熟,他就要把柳逸从长孙宇治的生命里带走,让长孙宇治尝尝人财两失的滋味! 柳之颜已经把将近八成的产业转移到自己名下,他在长孙府及旗下产业的声望,也比从不露面的长孙宇治来得好,柳之颜凡事事必躬亲,待人赏罚分明,从不仗着长孙宇治的信赖而作威作福,也从不曾摆出总管的架子斥责底下人,从长孙府的奴仆到各产业的管事,可说是只认柳之颜的脸面,即使是长孙宇治本人亲自出马,或许都没有柳之颜更具说服力。 柳之颜辛苦耕耘多时,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刻。 柳之颜回“碧海院”的时候心情正高张,他等待着当长孙宇治发现他失去一切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有种替柳逸报复的光荣感。 “之颜,你又弄到这么晚?” 柳之颜好笑的搂住呆坐在游廊边椅上的鸣凤,“瞧你,像个倚门怨妇似的,怎么,我不在你就过不了日子?” 长孙鸣凤捶了他一下,“什么怨妇?我很无聊耶!你下次要晚归可以先说一声吗?我也好出门去逛逛。” “喂喂喂……怎么动起手来了?”柳之颜拉开长孙鸣凤的手,往他脸颊香了一下,“你不会去‘穹苍院’找柳逸吗?他跟你年龄相当,我看你们处得挺好的。” 长孙鸣凤笑着让柳之颜在他脸上乱亲,“我去找了呀,哥哥不知怎么了,跟柳逸闹别扭,不让我看他。” 柳之颜敛起笑容,“长孙宇治欺负柳逸吗?他在哪里?” “哥哥出门了,应该快回来了吧?柳逸就不知在哪儿了,我去的时候就没看到他了。” 柳之颜沉思了一会儿,“鸣凤,你先用晚膳,我要去‘穹苍院’一趟。” “我也要去。”长孙鸣凤一副赖皮的样子。 “黏死人。”柳之颜笑着捏他的脸颊。 两人嘻嘻哈哈的才进“穹苍院”,长孙宇治却正正好往“碧海院”的方向走,长孙宇治和长孙鸣凤异口同声的问:“柳逸呢?” 柳之颜一听脸色都变了,“柳逸不是在‘穹苍院’吗?” 长孙宇治闻言也急得发慌,“他不在呀!怎么……他也没过去‘碧海院’吗?” 长孙鸣凤看到长孙宇治的反应,气得大骂:“明明是你赶走他了呀!” “我没有赶他,我们连吵都没吵呢!” 柳之颜皱眉说;“大少爷,柳逸怎么敢跟您吵?他根本不会去跟人吵架,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没有跟您在一起?” “我刚进门……柳之颜,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凭什么逼问我?”长孙宇治突然觉得受到轻视了。 柳之颜握紧拳头,忍着怒火,“大少爷请原谅,小人只是一时为柳逸心急,才会出言不逊。” “你去‘怜园’问问看,他是不是回去了。” 柳之颜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他怎么可能回‘怜园’?” 长孙宇治到底把柳逸当成什么样子的人了? 长孙宇治看看天上的乌云,“谁知道?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你快去找找,看这样子……像是要下大雨了。”风云变色只是转瞬间的事,柳之颜抬起头来看看天空,说实话,除了“怜园”,他也认为柳逸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是,小的马上去找。鸣凤,你先回‘碧海园’,你要乖乖吃饭知道吗?” 长孙宇治敏感的察觉到柳之颜看待长孙鸣凤的表情不对,可是此时他正牵挂着柳逸的下落,也就无心追问了。长孙宇治回到房里,细细回想他最后一次见到柳逸的情景,柳逸没说什么,可柳逸向来就是不怎么愿意说出心底话的,他从不知柳逸忧郁的笑容后面隐藏着什么心事。 ……可是,他也没有耐心倾听过呀! 打从柳逸一进入“万象园”,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把柳逸“弄干净”,强迫他跟着自己吟诗作对,强迫他学习茶道,强迫他打禅读经……他从来没问过柳逸喜不喜欢。 “柳逸……你在哪里?”长孙宇治抱着头喃喃自语,“我想你,我想你……我错了,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天呐……我好喜欢你。” “轰隆!”一阵响雷后来了倾盆大雨,长孙宇治靠在门口后悔自己从未好好珍惜柳逸,而如今不知还能不能找回他。 “大少爷!”柳之颜顶着倾盆大雨跑过来,“柳逸不在‘怜园’。” 柳之颜走入回廊,甩甩身上的水滴,“他带了什么走?会不会回故乡去了?唉,也不可能,连我都忘了家在哪里了,他怎么可能记得。” 天都黑了,柳逸能去哪里? 长孙宇治忙转回房内,巡视着柳逸可能带走的东西,他宁可柳逸带了贵重的物品走,但房内什么都没少。 “柳逸什么也没带走,他到底能上哪里去?”长孙宇治焦急的跺脚。 “他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问问守门的?”柳之颜忽然想起,他刚刚是急疯了,才会忘了察问下人。 “哎呀!我倒忘了!”长孙宇治忙往外叫了几个小厮,“去各偏门问问,柳逸是什么时候往哪个方向走的。” “‘万象园’有八扇偏门,要一一问过值勤的守卫,也得花上不少时间,长孙宇治和柳之颜在等的时候,几个丫环撑伞的撑伞、提灯的提灯,浩浩荡荡随长孙鸣凤从‘碧海院’走过来了。 “鸣凤,雨这么大你也出门!”柳之颜一看到长孙鸣凤身上的斑斑雨滴,又焦急了起来,“快!升火盆!有没有替二少爷拿干衣服过来?” “你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还只管我!”长孙鸣凤见柳之颜全身都湿透了,他也急着吩咐下人,“记得回去把之颜的衣服也带一套过来。” 长孙宇治看着看着,突然大发雷霆地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落水鸳鸯也没这么亲密。” 柳之颜正不知要如何解释,几个小厮刚好进来回禀消息。 “东前门没看到有人出去。” “西前门也没有。” “东后门也没……” “北前门也没……” 说来说去,竟没人看到柳逸是从哪里出去的。 “都是些废物!”长孙宇治拍桌怒吼一声,“一个这么大的人走出去都没人看到?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哥哥……”长孙鸣凤突然说:“要是柳逸没有出‘万象园’呢?” 柳之颜也恍然大悟的说:“对呀!我刚到‘万象园’时也没办法自己在园内走动,柳逸会不会是迷路了?” 长孙宇治一时间愣住了,柳逸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孔在脑中浮现,他完全忘了,柳逸根本没有从竹林中跟他走回来。 “在竹林里!”长孙宇治惊慌失措的大喊:“所有的人都集合了,提灯往竹林去找!一定要找到柳逸!” “这种天气你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淋雨?”柳之颜气极败坏的说。 长孙宇治也不还口,自顾自的往外冲出,“柳逸……” *** 可怜柳逸虽然受过许多折腾,但长期养在绣幛之内,最是禁不住风吹,更何况还是急雨侵袭? 从长孙宇治发怒走人后,他就乖乖的坐在琴前等着,深怕长孙宇治一时想起他会找不到人,直到天色转黑,抬头看看云层后,他终于知道长孙宇治是忘了他的存在了。 大白天要自己走回去已经很难了,天一黑,又是狂风暴雨,又是雷电交加的,柳逸在竹林中越绕越走不出来,竹枝拍打在他脸颊上,更让他感到天旋地转的,柳逸蹒跚的走了几圈,最后无力的坐倒在地。 眼前一片急雨打得什么都看不清,柳逸靠着竹身喘息着,似乎看到远处有点点火光,隐约也听到有人呼唤着自己,但他想站却站不起来,扶着竹身撑了一下,只觉手腕一阵刺痛。 “啊!”柳逸又倒在地上,一条青色的影子从他手边滑开。 “青蛇?”才警悟到自己方遭到蛇吻,旋即一阵晕眩袭来,柳逸整个人便往后仰倒在地。 长孙宇治冲进竹园中,往小径上拼命搜寻着,急雨中,只见一个嫣红色的影子倒在地上。 他想起早上自己偏要柳逸穿上红衣,柳逸说那是风尘中人的颜色,他还笑着说那正适合他,柳逸还说了什么? ……柳逸只是低头无奈的笑着。 “柳逸~”长孙宇治冲过去抱起他,“柳逸?怎么了?醒醒,你怎么了?” 柳逸的身体滚烫,还困难的喘息着,怎么也叫不醒,长孙宇治忙抱着他往正房的方向走。 长孙宇治抱着柳逸进房,还没把他放到床上,长孙鸣凤就失声叫着:“他在流血!” 长孙宇治把柳逸放在床上,看到他白皙指尖滴出淡淡的粉红色水珠,他安慰鸣凤也安慰自己的说:“没关系,只有一点点。” 柳之颜走过去拉开他的袖子,所有的人都傻了,伤口只有一点点,但那一点点,却是致死的痕迹。 “柳逸!”长孙宇治拼命的摇着他,“睁开眼看看我!柳逸!” 柳之颜连忙拉扯一段布条绑住柳逸的手腕,“别摇他,我去找大夫。” “他会死掉!他会死掉!”长孙鸣凤惊慌的大喊。 “不会的。”柳之颜抱抱长孙鸣凤,“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去替他找大夫,你让大少爷别再摇他了,毒血会攻心的。” 长孙宇治生平第一次尝到接近崩溃的感觉,柳逸抑郁的笑容和无奈的泪水都消失了,他的眼前只剩一具残喘的躯壳,柳逸那清秀俊美的脸庞现下是如此惨白,像是白玉雕琢的汉女,而不像是个活人……不像个活人。 长孙宇治颤抖着手,拼命的去摇柳逸俊秀的脸庞,“睁开眼……睁开眼……天呐!柳逸,你看看我吧……” 长孙鸣凤拉住他的手劝道:“哥……不能摇他,之颜说这样会加快毒血攻心的速度的。” 长孙宇治抬起头来,慌乱的看着长孙鸣凤,“怎么办?我害死他了,我放他一个人在竹林等上一整天,不知道他被蛇咬了多久了?” “之颜说他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之颜的话,柳逸一定不会有事的。” 长孙宇治愣了一下,又看着气若游丝的柳逸,突然执起他的手臂,低头用口覆住伤口。 “哥!你怎么咬他呀?” 长孙宇治抬起头来,往外吐了一口血,“我要把毒血吸出来。” 长孙鸣凤惊讶的看着一向自命高尚,对他人都以轻视的神色待之的长孙宇治,居然冒着毒血有可能会流入自己咽喉的危险,冒死去帮柳逸吸出体内的毒。 “吸出这么多血来,应该够了……”长孙宇治停下来,发现长孙鸣凤竟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看着他。 “鸣凤,怎么?你还笑!柳逸都被蛇咬了,命在旦夕,你怎能还笑得出来!” 长孙鸣凤现在倒是镇定下来了,“大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动了真情,而且……还是对一个你最瞧不起的戏子。” “我……?” 长孙宇治看看床上的人儿,他对柳逸动了真情? 怎么可能? 但一想到会失去柳逸,长孙宇治的心抽痛了一下,不!他宁可用一切去换,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柳逸离开自己,柳逸是那么善解人意,百般包容他的大少爷脾气,他常常不经意地就羞辱到了柳逸,但柳逸从不怨怼他,总是一笑置之,一派云淡风清的大度。柳逸多美好,无论笑和泪都让他慑服…… 他……他真爱上了柳逸? 长孙宇治还未回过神来,柳之颜便带着一位郎中进来,长孙宇治先退到一旁,看着大夫替柳逸灌药,看着柳之颜吩咐小厮们抬热水进来。 一切像是跟他没了关系般,他就像个木头人般,愣愣地立在柳逸的床旁。 ——不……他绝不能爱上柳逸,不能让柳逸占据自己的心思,这样是不对,他是世家公子,柳逸却只是一名靠皮相吃饭的娼妓…… 柳之颜替柳逸清理干净身上的水和泥,摸摸他的额角,依然滚烫,他抬起头来,对长孙鸣凤说:“我想柳逸的伤势是稳定下来了,可是他这样发着高烧,还是很危险,我今晚要留下来看着他,你先回‘碧海院’好吗?” 长孙宇治闻声从墙角走了过来,“柳逸有我,不用你照顾。” 长孙鸣风见状,赶紧在一旁敲边鼓道:“之颜,我想……哥哥会很仔细的照顾柳逸的,我们先回去,别在这儿打扰他们。” “鸣凤,你说得是什么浑话,什么我们他们的?柳逸是我买回来的玩偶,当然是由我照顾,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才不会为个相公动心。” 闻言,柳之颜立刻心头火起,但柳逸尚未脱离险境,他不能选在这个节骨眼儿和长孙宇治撕破脸,他只能捺住性子,点点头到道:“大少爷说得是,小的伺候二少爷先回去了,只是今晚真的很关键,还请大少爷多关照柳逸。” “用不着你多嘴。”长孙宇治往柳逸身旁坐下,轻抚着他的额角。 柳之颜咬牙切齿的告退,心里暗骂:长孙宇治,你也风光不了多久! 第七章 这里是地狱吧?好黑呀……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炙热滚烫的暗色岩浆在四周流动,全身如火焚般痛楚,连呼吸时的气息都烧灼着胸口,好痛苦,不想呼吸了,不想要再忍受折磨了…… 冰凉的触感贴上前额,好温柔的抚拭,从额角到脸颊,慢慢的往胸膛游走,一举一动是如此轻柔、如此呵护…… 那柔软的触感是水……还是唇? ——那冰冷的**隐藏的是无限热爱,噢……不能再热了,不能再承受这样一个吻…… “柳逸坚强点,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照顾你……” 谁的喃语如春风般抚慰怆痛? “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不能离开我呀……” 谁的泪珠如岩浆般滚烫? “我好喜欢你,我从未这么喜欢一个人……” 谁的告白如仙乐般动听? 柳逸艰涩的睁开眼,恍恍惚惚的,只见长孙宇治小心翼翼地拿着白绢,沾上冷水,仔细地替他擦拭身体,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情流露,似乎此刻没有任何事比替他拭身更重要。 “嗯……”明明想说话的,却只能发出暧昧的声音,柳逸苦笑着。 “柳逸?” 长孙宇治惊喜的听得柳逸**一声,连忙放下手绢,捧住他的脸连珠炮般的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想要什么?要不要喝水?说话呀!” 一连串的问题泼过来,也不想想人家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真是典型的长孙宇治的作风,柳逸只好无声的笑着。 长孙宇治又看到那个熟悉的、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忍受一切的笑容,刹那间差点滚出泪珠:“你还笑?我都快要急死了,你这一躺就躺了三天,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所有的苦难痛楚都习惯隐藏在那个柔美的笑容里,只盼知心人能懂。 “你不许放弃!知道吗?我可是三天三夜没敢阖眼,你要勇敢一点,怎么都得给我撑过去。” 长孙宇治将柳逸扶起来搂着他坐着,吩咐下人拿药汤喂他,“喝一点百草化毒汤,清清体内的蛇毒。” “水……”柳逸的嘴唇干得像要裂开来般,此刻怎喝得下那浓稠的药汤? 但长孙宇治硬是撬开他的嘴,“先喝药,喝完药再让你喝水。” 唉~没错,这就是长孙宇治。 这是长孙宇治二十六年来头一遭这样耐心去侍侯一个人,他留心柳逸每个表情,每个眼神,膜拜似的小心替他拭去嘴角的药渍,无限温存的哄着:“还有一点点……喝完这口就让你喝水。” 这也算是“成长”吧?他开始照顾身旁的人的需求了。 喂完了药汤又喂了水,长孙宇治还体贴的追问:“可以吃东西吗?弄点粥来好不好?” 都一肚子药水了,还吃的下东西吗?柳逸又笑着摇头。 长孙宇治从他身后紧紧用手臂圈抱着,在他耳边轻柔的说:“我真担心死了,你好傻,怎么不趁太阳下山前回来,还呆呆的在竹林里等到天黑呢?” 柳逸虚弱的说:“怕你回来找不到……” 长孙宇治听了,鼻头一酸:“我该死,竟然把你给忘了,那风雨雷电的天气,你被困在竹林里,一定吓坏了。” ——其实还好,只是很失望而已,第一次在“怜园”接客那才叫吓坏了。 柳逸在心里回话,却仍只是笑着摇头。 长孙宇治见柳逸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替他把被子扯高,盖住了肩头,“闭上眼,再休息一会,先把伤养好,以后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行。” 柳逸顺从的闭上眼,却又睁开眼,轻轻地说:“大少爷……我在梦里听到有人说……喜欢我。” 长孙宇治全身僵硬了一下,“那是梦!” “嗯……”柳逸又闭上眼:“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 长孙宇治把头埋在柳逸肩上,他后悔自己又失言了,他为什么要对柳逸这么残忍? 他会失望、会难过的,他明明就看到柳逸眼中那份卑微的期盼,为什么自己就是拉不下脸来跟柳逸说实话?说自己喜欢他,说自己不能没有他…… 要命!柳逸的心情竟然影响到他?他——长孙宇治…… *** 柳之颜本来还想将长孙家的产业留下一部份给长孙宇治,但在柳逸被遗弃于竹林中遭到蛇吻后,他一气之下,便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自己名下,只留给翠玉姨娘一点资产和将“万象园”留给长孙宇治。但长孙宇治对柳之颜这偷天换日、蚕食鲸吞的并吞计画却毫无觉察。 柳之颜亦不作声色,他好整以暇地等,等长孙宇治自己发现他已经一无所有的一天,等长孙宇治来质问他时,他会把握机会好好地羞辱他,让他尝尝自己和柳逸过去承受的痛苦! 长孙鸣凤见柳之颜一下笑,一下又咬牙切齿的,看得莫名其妙,“之颜,你在想什么?” 柳之颜一把抱起他,“想你……” 长孙鸣凤笑着挣扎,“想我想得这般忿恨的表情?我得罪你啦?” 柳之颜低下头,亲吻着长孙鸣凤的脸颊,“谁要你这么娇生惯养?轻轻碰一下就哭,又整天黏着我,撩得我欲火焚身。” “干什么啦!不要在这里闹!丫鬟小厮们都在看!” 柳之颜笑着拉开长孙鸣凤的前襟,把唇贴了上去,“那就看啊,让他们好好欣赏一下我们长孙家二公子的丰采。” “不要闹啦!传到哥哥的耳里怎么办?我们都要遭殃!” 柳之颜故意在长孙鸣凤前胸和颈子上留下斑斑吻痕,这让长孙鸣凤急坏了。 “最好是这样。”柳之颜更搂紧了长孙鸣凤,放肆的**他的肌肤。 “颜……不要这样……你怎么搞的?……我们去看柳逸好吗?”长孙鸣凤突然想到一个让柳之颜分心的好方法,“我们今天还没去探视柳逸,不知他醒过来没有?” 柳之颜闻言果然放手了,“对呀,都三天了,怎么会昏迷这么久?我们过去‘穹苍院’看看。” “呼~”长孙鸣凤松了口气。 长孙鸣凤提心吊胆的跟着柳之颜走进“穹苍院”,柳之颜今天真的很大胆,一路上搂搂抱抱的,还不时低头亲吻他,沿途上不知遇到多少双快掉落地面的眼珠。 可是才站到长孙宇治的房门口,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柳之颜也停住了正不安份的摸着长孙鸣凤的手。 只见长孙宇治抱着柳逸,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爱宠关切的表情,轻声的不知在柳逸耳边说什么,右手温柔的抚开柳逸额角的发丝,左手握着柳逸的手腕,似乎是万分不舍的在轻抚他的伤口。 柳逸靠在长孙宇治怀里一脸满足的笑着,脸色虽然苍白,却散发着迷人的光彩,长孙宇治每说一句话,他就眯着眼轻笑一声,长孙宇治轻吻他一下,他的脸颊便抹上一朵嫣红。 “你们来了?”长孙宇治抬起头来,看到伫立在门口的两人,高兴的示意他们进来,“柳逸才醒过来了,刚刚让他又睡了一会儿,所以还没来得及差人告诉你们一声,现在他又不肯休息了,你们来陪他说说话也好。” 长孙鸣凤掩不住兴奋的往柳逸床旁冲了过去,“你可醒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哥哥急得都要哭了呢!” “胡说八道!”长孙宇治尴尬的红了脸。 “我哪有胡说?”长孙鸣凤不服的说道:“是谁猛抓着柳逸,嘴里喊着:‘我不能没有你!我离不开你!’的。” 柳逸抿嘴笑着说:“人急的时候什么都说得出来,未必是真的,我算哪根葱,就算死了,大少爷也不会为我哭呢。” 长孙宇治愣了一下,难道柳逸真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只占这么一点儿份量?原来自己让柳逸觉得,就算是他死了自己也不会在乎? “你们出去!”长孙宇治突然发火了。 “耶?”长孙鸣凤惊讶的说:“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才刚叫我们陪陪柳逸的,现在又要赶我们走?” “柳逸才醒来,身体还很虚弱,他要休息了。” “你不是说他不想休息了吗?” 柳逸看着他们兄弟又要吵起来,连忙推说:“真的又累了……让小的安静的躺躺吧?” 柳之颜不忍的看见柳逸苍白的模样,赶忙安慰道:“柳逸,别委屈自己,你想起来说话就起来,难道你连决定要不要休息的自由都没有吗?” “没的事。”柳逸笑着说,“真累了,头晕目眩的,谢谢二少爷及颜哥哥的关心,你们快回‘碧海院’吧!等我好一点再过去跟二少爷请安,鸣凤少爷不是嚷着要捻琵琶给我听的吗?” 柳之颜犹豫的站着,柳逸又续道:“小的真的要睡下了。” “好吧……记着,别再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这里不是‘怜园’……虽然有人以为自己还在‘怜园’,任意糟蹋你。” “你说谁!”长孙宇治惊讶骂道:“狗奴才!你讽刺谁?” 柳之颜不发一语的走了,鸣凤顿了顿,只好跟上他的脚步,留下一脸错愕的长孙宇治,和万分无奈的柳逸。 “你看这柳之颜是不是越来越嚣张?全怪我太重用他了,过几天我要找个新管家,把他的权力都剥削掉!哼!能捧他上天难道不能摔他下地吗?” 柳逸忙缓颊道:“都是为了我,颜哥哥从小就特别照顾我,一定是看我受伤,心急才会口不择言的,您别怪他好吗?我会劝劝他的。” “你啊,不管锅啊灶的,什么都往身上揽,柳之颜狂傲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了?”长孙宇治又把柳逸搂紧,“他是奴才,而你是我的人,你们身份不一样。” 柳逸苦恼的皱眉道:“那我可不知道谁高谁低了,我这样的一个人,能有什么身份呀?虽说已是你的人了,可是连妾都算不上呢!” 长孙宇治不禁失笑,低头亲热的吻着柳逸,“你就这么大志愿?只想当个妾呀?” “才不是!”柳逸娇瞠着,“人家的话你老是听不懂,我要说的是……嗯……” 长孙宇治的唇已经贪婪的封锁上柳逸的,那炙热的鼻息吹抚,渴望舌尖引逗,让柳逸又无法开口说完想说的话了。 “你真是可人儿,让我好好疼爱你,啧!我从来没有对个倡如此厚爱,可别让你迷昏头了才好。” 柳逸真不知要感到荣耀还是污辱才好,他已经离开那是非之地了,不过在别人眼里,或许这印记永远洗不掉。或许应该说——在长孙宇治眼里,那印记永远洗不掉。 长孙宇治对柳逸的挨伤浑然不知,仍痴迷的执起柳逸的手,轻抚左腕狰狞的刀疤,“这伤痕好可怕,看来不只割了一刀,你是怎么弄的呢?叫人看了心疼。” 柳逸乖顺的倚着他说:“我想想……是十三岁那年吧?刚开始被迫接客……反正心一横,也不知割了几道,唉~可惜还是死不了。” “什么话!”长孙宇治轻轻的拍打他的掌心,“还可惜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毁伤?” 柳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长孙宇治马上知自己说错了,如果身体真的那么应该珍惜,柳逸原不该留在那种地方任人糟蹋。 长孙宇治心疼的用两掌包覆住柳逸的手,“不说过去了,将来……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柳逸偏着头笑说:“怎么说是为了你呀?” 长孙宇治执起他的手细细碎碎的亲吻着,“看你,一点良心都没有,你昏迷不醒三天,我可就是三天没睡的照顾你耶,你要是不好好珍惜自己,到时万一有个七灾八病的,我又得熬夜照顾你了。” “大少爷这么说,我更要病、要伤了,这样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关心我这个没人要的。” “你还说!”长孙宇治咬了一下他的唇当作惩罚,“明知道我多关心你,故意说这些话让我心疼!” “哎呀!大少爷咬人!”柳逸无力的推推他,被这不痛不痒的咬逗笑了,“敢情这长孙家的长公子竟是披着人皮的狼?” “是、色、狼。”长孙宇治搂着柳逸又亲又咬的,“我的小人儿,还不赶快好起来,现在这样病恹恹的,让人不忍心碰,都快要憋死我了。” “哎呀!别咬了!是谁说要我的人得热烈追求我的?又是谁说再不逼我的?你要翻案呐?” 长孙宇治笑着用身体压住柳逸,“我说要你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我,怎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呀?” 柳逸凝视着那张俊俏的脸,高贵的气质从他的眉宇间自然散发着,一双英气焕发的眼靠他这么的近,这般认真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他珍贵的宝物。 “大少爷对我够好了,我好开心……我好开心有人这般对我,大少爷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柳逸差点脱口而出说他喜欢长孙宇治,但敏感的他,看到长孙宇治表情微微一僵,忙又改口。 长孙宇治翻身坐起,静坐了一下,叹口气站起来:“如果你是个女人,就好办多了,可惜你是个男的……休息吧,我也要回房补眠了。” 柳逸呆呆的看着他长孙宇治离去,不断揣测着他的意思,难道长孙宇治是真心喜欢他,只是碍于他的男儿身,所以无法接受吗? 但……长孙宇治真会对他动了情吗? 柳逸躺下来,在忐忑的喜悦中沉入梦乡。 *** 宁静的“碧海院”里,破天荒的传出吵嚷声,吓得丫鬟小厮纷纷走避不及,连到了应该要上膳的时间,都没人敢去禀告长孙鸣凤或柳之颜。 “我就是要把柳逸弄出‘万象园’!我就是要长孙宇治见不到他!” “就算我哥哥为人太跋扈,他也有权利去爱人!你怎么可以故意要拆散他们?”长孙鸣凤气呼呼地把花瓶挥倒在地上。 “鸣凤,你怎么这么顽固?长孙宇治根本不是爱着柳逸,他只是玩弄柳逸!像养只狗,不对!就连养只狗都不如!就算是狗,或许养上几年还会产生感情,可是长孙宇治现在就动不动对柳逸大吼小叫,用不着等他厌倦,柳逸都要被他欺负死了!” 长孙鸣凤也不甘示弱的怒吼着:“你怎么不说出心底的实话?” 柳之颜一愣,“什么实话?” 长孙鸣凤走到柳之颜面前仰起头来说;“你心里想的是……柳逸会长大,会变老,他如花的美貌会憔悴,你怕到时哥哥会另寻新欢。你不敢说,因为你怕我会多想,可是……我才不会担心这种问题!” “不是这样的,鸣凤你听我解释,长孙宇治现在就对柳逸不好了,他竟然能把柳逸忘在竹林中,害得柳逸被蛇咬伤,要不是你提醒,他完全忘记柳逸在哪儿了。” “可你没看到哥哥方才有多着急吗?你也看到他抱着柳逸欲哭无泪的样子啊!哥哥他有他爱人的方式,他说不出口并不表示他不爱柳逸。” 柳之颜抓住长孙鸣凤的肩膀颓丧道:“我不想看柳逸这样无奈的任他摆布。” “之颜……”长孙鸣凤凝视着他,“你难道没想过……柳逸可能也爱着哥哥吗?你若狠心拆散他们,伤的……恐怕不只是一个人的心。” “柳逸?”柳之颜真的没想到这点,“他……爱长孙宇治?这种目中无人的混蛋?” “喂……”长孙鸣凤垫起脚拧他的耳朵,“我都喜欢你这种心狠手辣的王八了。” “什么呀?”柳之颜拉开他的手,“你明知道我为了你,是不会真的伤害你哥,我只是要自保嘛。” 柳之颜又用额头碰着长孙鸣凤的额头,“你刚说什么我怕你多想?难道你觉得将来我会因为你变老变丑就不再爱你吗?” “谁知道呢?” 柳之颜失笑说:“你不怕?不担心?” “哈!”长孙鸣凤把他推开,“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算明天你去爱上别人我也不怕,大不了我就娶个美娇娘回家好好疼她。” 柳之颜一把拉住长孙鸣凤往怀里送,“你这么不专情?” “之颜……”长孙鸣凤无奈的笑着,“一开始就是我先喜欢你的,你有回应我就应该要窃笑了不是吗?就算我们的感情如昙花一现,我还是觉得那是最美的,就算不爱了也无妨。只是到时你别找借口闹分手,只管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咱们还是可以好众好散的。” 柳之颜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没想到长孙鸣凤除了爱哭任性外,竟然也是这般烈焰的个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紧紧将长孙鸣凤拥入怀里,“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我们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这个字眼不能随便承诺…… *** 长孙宇治就算再迂腐,还是不自主的爱上柳逸了。 柳逸的温宛坚强,笑中带泪,那拭去风尘后的纯真皎洁…… 太多矛盾的个性融合在他身上。 每一天长孙宇治都惊喜的发现,原来柳逸是这样子的人,原来柳逸跟他昨天想的不同。他越是挖掘却越是迷糊,到最后,他只好承认,他实在不了解柳逸。 不管了!长孙宇治甩甩头不再去探究,他现在只管搂着柳逸在“万象园”中散步,享受这难得的两人时光,“你只去过‘碧海院’和‘玄极湖’,哪天应该带你上‘太元院’去走走。” 还要走到陌生的地方?柳逸想到被遗弃在竹林时全然的惶恐和失望,便摇摇头说:“算了,我不想去。” 长孙宇治奇怪的问:“为什么?你不想多了解自己住的地方吗?” 柳逸笑着说:“也不知道能住多久,干什么多费事呢?” 长孙宇治犹豫了一下便说:“你怕什么?这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有你的地方,不然我把‘太元院’的翠玉姨娘赶走,把‘太元院’赏你,让你往‘太元院’住去。” 柳逸惊讶地着长孙宇治,他能这么狠心地对待自己亲爹的妾,还不能在倦了自己以后狠心抛下自己吗? 柳逸低下头叹息一声:“您不能这么对待她呀!毕竟她是你爹爹的爱妾,如今她还有名份您都能这么赶她走,那他日要赶我走就更容易了不是?” “你这么说是要我给你什么保障吗?难道你也要我给你个名份?怕将来没着落?” 柳逸奇怪地看了长孙宇治一眼,“什么将来?我能有什么将来吗?能不能活那么久都是问题呢!” 长孙宇治有点不悦地沉下脸道:“你怎么能这样想?难道你觉得我护不了你?你觉得我会遗弃你吗?” 柳逸摇摇头:“不,我根本没想过公子应该要保护我或照顾我的,就算现在您一脚把我踢回‘怜园’,柳逸也不敢有半句怨言?我有什么资格要求您为我这种人付出?”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长孙宇治这下是真火了,“连你自己都轻视自己,还有谁会看重你?” “我是认份!”柳逸难得大声回嘴:“是谁说‘养秽体、居秽气’,我身上一定带着淫秽之气的?是谁说我正适合穿风尘人的艳红?您……打心底就忘不了我是倡优出身,最瞧不起我的人不正是公子!” ——这些话柳逸都记得?他都在意着吗? 那笑容后都藏着什么样的心酸?长孙宇治闻言一阵赧然。 柳逸边说着边掉下了泪珠,“小的也知道您是不可能喜欢我的,就算您贪恋我的姿色,也绝对拉不下这个脸承认你对个倡优动心。可为什么您明明瞧不起我,却还是要对我这么好?您难道不知道小的虽出身贫贱,可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动心的吗?这副不堪的身体里也装着一颗热切的心!” 长孙宇治震撼的看着柳逸,“动……心?你对我?” 柳逸凄凉的笑着:“怎么?不配吗?” “不是……我没想到……”他的确没想到柳逸也会对他动情,更没想到柳逸能这么勇敢的承认自己的心情。 “打从在‘怜园’时,就只有您对我这么好,从来不打不骂的,还会哄着我开心,我成天就盼着您来;您肯替我赎身,又成天拉着我的手像个情人般,还不逼我上床。” 柳逸心虚地放低下声音:“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您对我太好了,我就是情不自禁……您为什么明知自己不会动真情,却还是愿意哄得我动心?” 柳逸无辜地转头看向长孙宇治继续道:“这样比那些伤害我身体的人更狠,您伤我的心。” “可是……你从没说过……”长孙宇治抚着他的脸,“你什么都不说,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心事呢?” 柳逸苦笑着:“说什么呢?说柳啼莺爱上长孙宇治?那要笑死人的,我又何苦自取其辱呢?” “你不是柳啼莺,你是柳逸……” “我就是柳啼莺!”柳逸沉痛的说:“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个我,就算习禅养身,就算你怎么妆扮我,让我看来像个贵族,我还是这个我……是个最让你瞧不起的倡优。” 柳逸费力的将自己撑起坐好,“告诉我,求您亲口告诉我,您永远不可能对我动心,让我死心好吗?” 忽然,长孙宇治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他知道那是柳逸的心正在崩裂,他想伸手捧住所有的碎片,替柳逸补好那颗心…… 但他不知为何,他的嘴不受他的心控制…… “我是说过,我不会爱上个倡优的。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自做多情,咱们能玩就放开心的玩,不要弄僵了,至于……钱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替你置产,将来就算我玩倦玩腻了,你也有个依靠……” ——不是这样!他要说的不是这样!他要看的不是柳逸眼中绝望的泪水! “你知道,我已经二十六了,早该娶妻生子,只是贪玩不肯安定,或许等你伤势好了,我就要打算成家,你还小,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早日娶个媳妇儿……” ——不对!根本不对!柳逸是他的,怎么能跟别人在一起! “你太早就尝过了男人的滋味,所以脱不掉一身的淫气,或许我应该让你搬出‘万象园’,不要再引逗你生出别的妄想……” ——不可以!柳逸不可以离开他的生命!没有了柳逸他要怎么过日子? 良久,柳逸伸手捧住长孙宇治的脸,“谢谢,您这么说我就能死心了。” “柳逸!”长孙宇治突然抱住了他,狂乱的落下如雨点般的亲吻,“我要你!我想要你!” 柳逸虚弱的挣扎一下,却配合的让长孙宇治脱光他身上的薄衫,自己也伸手解去长孙宇治的腰带,“来,狠狠的要我!让我看看你能有多狠心。”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与其如此牵牵挂挂、暗自相思,不如要长孙宇治彻底的伤害自己,彻底的让自己绝望。 长孙宇治正吻着柳逸的胸膛,听到这句话突然停手了,他趴在柳逸身上喘息着,“我对不起你。” 柳逸抚着他的头,轻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可能对不起谁,别忘了,你是长孙宇治,你怎么可能会对不起谁?” 柳逸翻身压住长孙宇治,“大少爷……我想要你……操我。” 长孙宇治看着那张俊美的脸散发着妖媚,柳逸俯视的眼神诉说着强烈的欲望,让他更觉欲火焚身……其实从长孙宇治进入他生命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注定要让长孙宇治撕裂他的身,撕碎他的心。 “啊……再狠点……呜啊……啊啊……”再狠一点,最好就让他这么死去,让他好进到大轮转中重新轮回,再不要做这样子没自尊的人! 宁做富家犬,不当贫苦人! 柳逸从来没有这么狂乱的和他交欢过,长孙宇治有点受宠若惊,柳逸让他操出了血还不甘心,居然一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不够!再狠点!” 长孙宇治钳制住他的腰,用力挺身,“你自找的。” “啊~”柳逸**一声后往后仰,却没有再往前弓身,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 “柳逸!”长孙宇治忙捧住他的身子。 “怎么了?” 柳逸泪流满面的拉住他,“别停,我快撑不下去了,可是你别停。” 此时,长孙宇治才想起柳逸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不要!你受不了了是不是?” “受不了?”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你管我呢!别停,只管操。” 长孙宇治拭去柳逸的泪,“真的不行就别撑了……” “你管我!横竖这身子都给多少人玩过了,就这次由我自己做主也不行吗?您也在乎我受不受得了?” “柳逸?你这是干什么?何苦糟蹋自己?” “自己不糟蹋自己,还留着让别人糟蹋吗?” 柳逸心一横,又推倒长孙宇治趴在他身上,“您玩不玩?您不行我找别人去,您不是讨厌我接近柳之颜吗?若您不操,我找他操去!” “贱货!”长孙宇治甩了他一巴掌,“满嘴行话,脱不了风尘味!” 柳逸却笑着捂住脸。“好极了,再狠一点。” “你他娘的犯贱!” 管不了名士风范,管不了雅致气度,管不了嘴里脱出的伤人话语,管不了柳逸脆弱的身和心,长孙宇治气极了,不知道是因为柳逸提起柳之颜而气,或是因为自己竟一再伤害他而气。 总之,怒火向一个人延烧——柳逸。 “啊~”刚才的**混着甜腻和痛楚,现在的**却有求饶的意味。 如果柳逸愿意开口喊停就好了,但他只是一声声随着长孙宇治的侵入而大声**,存心的,要让自己受折磨。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这一面?为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柔顺的接受一切?”长孙宇治发泄之后,看着柳逸的脸色转白,深深悔恨自己刚才怎么这样伤害他,这深刻的自责让他无法面对自我,于是又把怒气转向柳逸,抓起他的肩膀对着他大吼。 “呜……”柳逸痛楚的闭上眼,“因为……”他嘴角扬起笑,“你、永远不能理解……因为我是人,我也是人!” 简单的一句话道出多少压抑着的不甘,柳逸豁出去的大吼:“我也有梦,我有爱恨,我跟你一样有感觉,除了不姓长孙,我跟你都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我难道没当你是人看吗?我不是很尽力对你好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可是我已经尽力了呀!” 柳逸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没有用,长孙宇治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屈辱,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 或许,长孙宇治还觉得自己老实的说出“他永远不去爱上一个倡优”,是善意的举动;甚至,长孙宇治可能觉得自己说要帮他置产,好让他在被玩腻之后有依靠,就应该让他感激不已。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虫不可语冰。 “没事了。”柳逸回复平常温柔的笑容,“是我不好,仗着您的宠爱乱发脾气,现在都没事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错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幸福。 长孙宇治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你怎么今天特别怪,应该是因为蛇毒的关系吧?让你心绪不宁的,你呀今天玩过火了,还不好好休息?” 柳逸笑着拉着长孙宇治往自己身旁躺下来,“那你也陪我躺躺。” 长孙宇治躺下来看着柳逸,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脸颊上明显的掌印,看着他空虚的笑容,心中不断浮现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一阵激烈的欢爱让长孙宇治也累得沉沉睡去,他一直搂着柳逸,安心地享受这份他应有的温暖。 第八章 温暖的身体何时离开他怀里的? 长孙宇治昏沉中正觉疑惑,突然想到柳逸虚弱的身躯、绝望的泪水和无奈的笑容。 “柳逸!”长孙宇治翻身坐起,屋内只有他,屋外夕照昏黄。 他匆匆起身穿好衣服,“柳逸?” 走出屋外,小厮们正准备点灯。 “有没有看到柳逸?”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也才换班而已。 不对!长孙宇治心中一阵强烈的不安,“快去‘碧海院’找找,把上一班的人叫来问,有谁看到柳逸了?” 柳之颜现在是光明正大的随时对长孙鸣凤搂搂抱抱,他不怕人看,更不怕谁会去向长孙宇治打小报告,最好让长孙宇治知道自己的家产已落入他手中,而他弟弟也成为他的人。 哈!这才叫有趣! 他抱着鸣凤坐在玄极湖畔的凉亭,边赏着湖上鸳鸯戏水,自己也不安份的任手在鸣凤身上嬉戏。 “嗯……你很烦耶!不要再摸了啦!”鸣凤把他的手从前襟拉出,瞠斥着。 “嫌我烦?我可是特地拨空陪你来看这滩死水。” 柳之颜依然把手往那滑嫩的肌肤上抚着。 “什么死水!这湖可是从沁芳泉引进的,可是活水呢!” 长孙鸣凤还是抓起他的手“往外丢”。 “嗳!”柳之颜感到不耐烦了,“你宁可看这滩水也不看我?我叫人填了它!” 长孙鸣凤笑着说:“你也要看哥哥让不让你填。” 柳之颜放下他自己站起来,“你哥?我现在做任何事情,不需要他同意,倒是他,如果要动钱庄的银子,还得我盖印。” “你!你真的下手了?” 柳之颜回避长孙鸣凤的目光,“我告诉过你,我会对付长孙宇治的,他死有余辜,不过……我还是有替他留了点财产呢!” 柳之颜走向面湖的栏杆,用手扶着,“我也犹豫不决了很久,但每次看到柳逸被他欺负个半死还得装个笑脸,我就告诉自己要心狠一点……柳逸?柳逸!” 柳之颜远远的看到“穹苍院”那头,柳逸一身白薄衫,站在湖畔,站了一会就往湖心走。 “柳逸~” 柳逸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往湖心直走,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天呐!柳逸!” 柳之颜焦急地跑下凉亭,忙抓了个家丁,抢下他手中的响锣,“湖里!下湖去救人!” “呛呛呛!呛呛!”三长两短的暗号响彻云霄,湖畔的小舟纷纷推出,远处识水性的家丁全都跑过来了,只是丝毫不见柳逸的踪迹。 “呛呛呛!呛呛!” “呛呛呛!呛呛!” “呛呛呛!呛呛!” 锣声传入“穹苍院”,长孙宇治的手脚瞬间变的冰冷,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柳逸!”他拉着袍角往玄极湖畔狂奔,到了湖畔时已经是围了一群人,湖面上也有几艘小舟搜索着。 “谁落了水?是谁落了水?”长孙宇治忙抓着一个家丁问。 “大少爷!”家丁吓了一跳,说:“是、是您买的那个戏子投水了。” 如同晴天霹雳,长孙宇治震惊地又问:“人呢?他在哪里?” “还没捞起来。” “该死!”长孙宇治脱下上衣也跳进湖里。 “大少爷。” 长孙宇治跳入冰冷的湖中,耳边却不断回响柳逸的话语:“告诉我,求你亲口告诉我,你永远不可能对我动心,让我死心好吗?” 心死了,人还能活吗? “我是人,我也是人!我也有梦,我有爱恨。” 柳逸要的不过是尊重,为什么自己从未给他过? “咱要与天打冤家,吃人香火做了啥?路边堆放冻死骨,朱门酒肉吃不垮,只放炸雷击老牛,不见恶虎遭雷打,怎怪爹娘卖奶娃,不卖孩儿死一家……” 柳逸才十五岁呀! 一跳进湖里,才发现湖水不若表面上看起来的澄清,长孙宇治只凭一股痛爱,在水面下盲目的搜索着,直到了受不了的时候才浮出水面,才浮出来喘气就被舟上的家丁拎住手臂。 “大少爷快上船!” “放开我!我要找柳逸!” 家丁硬是不放手,最后另一个人跳下湖,硬把长孙宇治架上小舟,“大少爷请珍惜千金之躯呀!为那娼妓送命值得吗?” “谁说他是娼!放手!放手!他是我的爱人!” 几个家丁最后干脆压着他,“大少爷冷静些,他落水多久啦?就算找到也没气啦!” “不!”长孙宇治疯狂的挣扎着,“柳逸~~” “大少爷失心疯呀!绑了!快绑了送上岸!” “没有疯!我没有疯!我只是要去找我爱人!” “他淹死啦!” “不!不不不!柳逸!柳逸!”长孙宇治狂喊着:“柳逸我爱你!回来~” “大少爷……我在梦里听到有人说喜欢我。” “您爱我吗?像戏里张生爱着崔莺莺那样的?” “柳逸~~” 曾经,有那样一个美丽的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曾经,有那样优雅的一个人: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含辞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曾经,有那样一个人。曾经。 *** 长孙家易主了,“万象园”那块百年不坏的匾额给取了下来,换上另外三个字——“至善园”。 园口威武的守卫依旧,却放下身段,每日清晨便敲着大口锅“放饭”。长孙家的几个药铺药庄,也每天放出一张桌子在门外”义诊”。不过现在没有长孙家的人了,偶尔过去巡视的人,姓柳。 他很年轻,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没有人知道是他怎么拿下长孙家的钱与权,不过也没有人在意。他人很和气,人人都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即使是乞儿脏汉。他们唤他为柳大爷,但这是背着他才这么叫的,在他面前,他要人家称呼他“之颜先生”。 柳之颜很勤奋,也过着非常简朴的日子,他在赎罪,因为柳逸落水,因为长孙宇治发疯。他并不想要得到这样子的结果! 一年了,长孙宇治不曾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除了三个字——柳逸呢? 长孙鸣凤刚开始是吓坏了,少不更事的他只管拉着长孙宇治哭,如果柳逸的离开算死别的话,长孙宇治的失心疯对他而言就算是生离了。 生离死别,人生大事也。 长孙鸣凤似乎在这场遽变中瞬间长大了,他能照顾着长孙宇治的起居,能体贴柳之颜的辛劳,甚至还能支派家丁四周搜索柳逸的尸骸。 而谁跟长孙宇治都说不上话,只有一管老旧的竹萧日夜陪伴他。 “——‘之颜鸣凤’原来是这样子,我是天涯孤零人,注定要一世孤单。” 曾经有个人是这么对他说的,曾经,有个孤单、盼爱的小人儿,失望了、绝望了,心碎了、心死了……死了…… 就连柳之颜当着长孙宇治的面亲吻长孙鸣凤,都没能让他生气,没能让他从旧梦里回到现实中来,长孙宇治只能听到箫声如那人盈盈的的笑声回荡。 “哥哥,吃饭罗!”长孙鸣凤带着手中捧着俸盘的丫鬟进到长孙宇治房内。 长孙宇治坐在窗边,还是低头玩弄着那只直箫,完全不在乎谁来了。 长孙鸣凤命人放好俸盘,自己走到长孙宇治面前蹲下来,“哥哥,过来陪我吃饭好不好?我好饿喔!” 长孙宇治停下手里的动作,忧郁的看着长孙鸣凤,“柳逸呢?” “他马上过来了,你先吃饭,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柳逸会难过的呦。”长孙鸣凤耐心的牵起长孙宇治走到桌前。 长孙宇治动了动筷子,耳边似乎响起一阵轻柔的笑声,他放下碗筷站起来,往窗外的回廊探视着,“柳逸?” 回廊外桃花朵朵盛开,嫣红的色彩像煞那熟悉的身影,曾经那么温顺的倚在自己怀里的温暖身躯到哪去了呢?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长孙宇治回头看看长孙鸣凤,皱着眉问:“柳逸呢?” 他还来不及告诉他,真的好爱他…… 长孙宇治的失心疯严重影响到柳之颜和长孙鸣凤的感情,柳之颜可以不理会良心的谴责,把长孙宇治交给下人服侍,但鸣凤怎么可能让亲哥哥过这种无人问津的生活?他当然要费尽心思照顾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长孙鸣凤和柳之颜各自过着忙碌的生活,种种的心结带来的是磨擦时零星的火花,及偶尔的熊熊大火。 “太元院”的翠玉姨娘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们打交道了,可是坐看“万象园”被摘了区额,又看柳之颜拿着长孙家的钱济贫,让她满腹火光,三天两头就闹上“穹苍院”。 “我要分家!”翠玉姨娘拍着长孙宇治的桌子。 长孙宇治睨了她一眼,“柳逸呢?” 翠玉姨娘气极败坏的破口大骂,“你装傻呀?那戏子都死一年了,你就眼见太祖传下来的家业给别人拿去散财?” 长孙宇治沉默了。 “我可是长孙文公的爱妾,你要败家可以,把我该得到的家产先分给我!” 长孙鸣凤还没进正房,就听到翠玉姨娘的叫骂声,他连忙走过去问安,“姨娘好,姨娘怎么有空上‘穹苍院’?” 翠玉姨娘毕竟带过长孙鸣凤,也偏疼他些,一看到他,声音也放软了,“凤儿呀~你看你哥这样子,长孙家都给他败坏了。柳之颜还留下一点产业没动,你知道,姨娘是没个后生能照顾我,将来你也要娶媳妇的,这家产不分的话,姨娘可要凄凄惨惨的老死了。” 长孙鸣凤为难的说:“不是不分给姨娘,这剩下来的产业都是一个圈儿的,那庄园怎么分呐?也不能让佃户缴两头租吧?” 翠玉姨娘看长孙鸣凤话中有缝,忙说:“‘万象园’可值不少银两,不如卖了‘万象园’,光死守个园子干什么?咱们家也没那么多人去住这上百间房。” “姨娘说得很是。”长孙鸣凤先同意了翠玉的话。 “可是就算要卖,谁买得起呢?光说正院‘太元院’好了,人家连价都不敢出呢!难不成要贱卖祖宅?长孙家就从这儿发的,真卖了就要一败涂地了,姨娘忍心吗?” 翠玉姨娘这才发现长孙鸣凤已经不是之前懦弱胆小的小孩子了,“那……那我要农庄子,你跟长孙宇治来分这‘万象园’。” 农庄能生财,“万象园”却要花银两照顾,翠玉姨娘当然不肯要这花钱的地方。 长孙鸣凤考虑了一下,“我不是不给姨娘,只是农庄子各项进款都要个会理帐的人打理才行,姨娘没经过帐务,怕是要累着了。” 翠玉姨娘只差没接话说,“数钱还怕累吗?” 当然,她还是顾及不使场面难堪,圆滑地说道:“凡事起头难,这田庄子好歹也是文公留下来的,我一定费心管照,也算是替长孙家留点家产,别叫那柳之颜全都骗走了。” 长孙鸣凤忙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之颜很会理家的,也用这些钱财做了许多善事,他取走长孙家的家产,也算替无法理家的哥哥善后。” “得了!”翠玉姨娘烦躁的挥挥手,“谁不知道你跟他……唉~家丑不可外扬,姨娘疼你就像自己儿子一样的,你要听劝,离柳之颜远一点。他从小就精,这人一精明过头了就有问题,你得当心点,他不知打着什么心思呢!” 长孙鸣凤知道若他再替柳之颜辩解,只会让人更无法原谅柳之颜,只好讷讷地点头说:“姨娘放心,今后我会更注意的。” 翠玉姨娘听他软化了,忙说:“你知道姨娘跟容家姨太太走得近,她的闺女儿都十四啦,你也十五了,我看……姨娘帮你去讲这门亲事好吗?” 长孙鸣凤吓—跳,连忙推说:“我没这心思!” 翠玉姨娘又道:“你哥算是废人一个了,难道你也要绝后吗?长孙家的香火要往哪儿传?你嫌那姑娘不是正室庶出的是吗?你要知道,咱们家可不比从前,要娶大户人家的闺秀可娶不到正出的呢!还嫌?” “不是这样。”长孙鸣凤知道翠玉对正室偏房的话题特别敏感,忙说:“姨娘知道哥哥患上这癫狂之症,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我不想办喜事,横竖将来领养个男孩也能继承香火。” “随你,你非得要等柳之颜玩腻了你也随你,只不过,你得先帮我把庄子过到我名下,一办好我就要搬出‘万象园’,这园子大得跟什么似的,一个人住也孤单,我宁可搬到个小宅子去。” “好的,姨娘……”长孙鸣凤回答得有点迟钝。 “你非得要等柳之颜玩腻了你也随你……”翠玉姨娘的话,一直盈绕在长孙鸣凤的耳旁。 之颜跟自己有三天没说话了吧? 忙得连架也没时间吵。 之颜把他爹接进京城里,他忙着陪伴他爹、忙着帐务、忙着赈灾济贫、忙着打理官僚,真是把长孙家整顿的有声有色。 而他自己要忙着照顾长孙宇治,哄他吃饭、骗他柳逸要回来了,应付翠玉姨娘不时的哭闹,同样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连碰面都难,一有时间亲热,话都来不及说上儿句,赤裸裸的欲望毫不掩饰的袭卷两人,这还是他们能同床共枕时。 三天前两人又为了琐事大吵一架,所有不该说的话都说了,长孙鸣凤明知道之颜因为长孙宇治的痴傻而自责,却忍不住拿话去刺他,激得柳之颜夺门而出。 然后就是三天的冷战。 是柳之颜已经腻了?是他们缘份尽了吗? 为什么他们会落得这般凄凉?为什么他们会有无言以对的这一天? 唉~长孙鸣凤回头去看他哥哥,长孙宇治手上还是那管直箫,这萧上不是刻着他和之颜的名字吗? 怎么会他们竟不能长相厮守? 长孙宇治拿起箫来吹起《梅花操》。 第一段酿雪争春,长孙宇治吹不出那份春意盎然,倒觉一番残花败柳的景象;第二段临风研笑,长孙宇治倒吹出梅花迎风摇曳的丰姿,或许他想起了柳逸;第三段点水流香,是琵琶为主旋的伴奏,长孙宇治轻点似的箫声更显孤单凄凉;第四段联珠破萼,长孙宇治不但没吹出万花齐放的繁华,反而稀稀落落的,像要断了气……这是什么心境呀?这还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名士长孙宇治吗? “哥哥~”长孙鸣凤忍不住蹲在他膝前,“你醒醒,你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吗?” 长孙宇治放下箫,凝视着长孙鸣凤,“鸣凤……” “是我!是我!”长孙鸣凤惊喜的抬起头来“你认得我啦?” 长孙宇治又看着箫,“柳逸……柳逸呢?他上哪儿去啦?我引箫他应该要配合吟唱的,你替我找他过来。” 一年来,长孙宇治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虽然还是懵懂,可是长孙鸣凤已经很高兴了,他忙劝道:“你安养好身子我才好找他过来呢!哥……你知道我是谁吧?” “鸣凤……我想柳逸,柳逸呢?我把他丢在竹林里了,你快去找他!他要遭蛇咬了!”长孙宇治突然站起来。 “没事的,哥哥,我已经把他找回来了,他正休息着,你也休息好吗?” 长孙宇治茫然地坐了下来,又低头玩弄箫身,而长孙鸣凤已经疲惫地无话可说了。 孽缘……长孙鸣凤只能想出这两个字。 第九章 柳之颜最近也承受了莫大的压力,他把爹爹接进京来,爹爹自是欢天喜地、不能自己,娘早已过身了,他当然应该多抽空陪伴老爹。 望子成龙啊!柳师傅看着自己儿子成了大器,自是欣慰当初好在是卖了他,现在柳之颜都十九了,该娶媳妇啦!他只要一看到之颜就问:“看上哪家姑娘啦?” ——哪家姑娘?他眼中只有长孙鸣凤啊! 偏是鸣凤不懂事,不知怎么了,最近鸣凤的心情烦躁不安,老是跟他过不去,还老爱哪壶不开提哪壶,硬说是他逼疯长孙宇治的…… 这真是他的错吗?他是不是应该早点保护柳逸的?是不是应该让那两人早点承认对彼此的感情? 即使再一次回到过去,他也还是不知该怎么办呐! 鸣凤怎么可以怪他呢?烦! “颜颜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呀~爹给你提亲去。” 柳师傅饭吃到一半,看柳之颜心不在焉的样子,马上断定他一定是得了相思病,年轻人嘛。 柳之颜勉为其难的掌着笑,“爹,我都多大了,别老叫我小名,我还没有要娶媳妇,您别催嘛!” “看你说的!”柳师傅笑呵呵的说:“你还是爹的乖儿,到你七、八十岁时,爹还是叫你颜颜,你中意哪家姑娘,仅管告诉爹爹,爹无论如何都赞成你的,你长的俊,一定有姑娘喜欢你。” ——可是……鸣凤偏偏不是姑娘呀! 柳之颜勉强笑着支开话题,“爹,我上次请您做的之颜鸣凤箫呢?现在怎么样了?” 柳师傅高兴的拉着他走到后院,“刚提了字,正吃日光呢!你看看爹找的好竹子,这箫可以传家,我大费周章的找来它,你一定满意。” 这是柳之颜想送长孙鸣凤的礼物,柳师傅想要他拿来传家? 真是讽刺,他们是不可能有儿子的。 走到后院,箫架上放了两管箫,柳师傅走过去指着其中一支,“看看,爹的技艺可不是吹牛的,人称‘鬼斧神工’是也。” 柳之颜低头细看箫身,转头称赞道:“果然好功夫。” “小心你头发!”柳师傅忙把他往后拉,“这还有一支客人订的呢!” 柳之颜忙往后退,“有人订箫?哪个戏班子?” “嘿~爹的箫现在不是戏班子能用得起的,尤其是这管,跟你那管‘之颜鸣凤’箫是同个竹母出来的,也是爹的得意之作呦~” 柳之颜忍不住笑着说:“我不知道爹这么不谦逊的呢!” 柳师傅笑答:“你爹只有一个优点——老实。” “哈哈哈~” 柳之颜倾着头看看另一管箫,“也题字了?…… “泣血莺啼”?什么人取着这么丧气的名字?” 柳师傅笑着说:“这是容家大老爷订的,听说要送给他宠爱的歌妓,字里合着他的名字呢!” “哼!无聊!”柳之颜一听到有人狎优寻妓就讨厌,“这箫卖他太浪费,干脆也给我好了!” 柳师傅忙说:“这可不行!做人就讲个‘信’字,说好给他又送给你?这可犯了行规,他的宠妓还亲自来看过箫的呢!” “我随口说说的啦!爹还认真了,看过又怎样,他们那些俗人又不识货,就算换另一管他也不知道。” 柳师傅一脸老实道:“这是良心问题,你又知道人家不懂了?何况那歌妓还懂得很,他一看我这管‘之颜鸣凤’箫,就掉眼泪了,直嚷着也要跟我买这管呢!你看爹的手艺多好,哈哈哈~这叫‘惊天地泣鬼神’,光看都令人感动。” 柳之颜不屑的说:“看箫也好哭?那歌妓也太惺惺作态了。” “那是!可人家美呀~连掉眼泪都动人。”柳师傅回忆着那人的模样,“一身红衣袍,头上斜插金雀钗、玉搔头,腰间玉块随莲步轻击微响,体迅飞凫、飘乎若神,真是……我看过许多名妓名旦都没有这份丰采。” 柳之颜不耐的挥挥手,“什么美人都—样,还不都是一副臭皮囊?百年后终归一个土馒头,没什么好看的啦!” “没看到本人你想像不出来,不是那张脸和那副身躯,他眉目间的愁和媚是形容不出的,那一哭可真是惊起栖鸟,泣断长城……我看下次他来取箫时,我要叫你来看看。” “爹~我就为了看个歌妓来?又不是看人要猴戏,虽然他是歌妓,也有自尊,您这样会伤了他的心的。” “嗳!我倒没想到这里,算了,能碰面就碰面,不能就算了。” 柳之颜笑着摇头,“我才不想看他。” 柳师傅像抓到了小辫子似的高兴,“还说没有心上人?若不是心里头有人,怎会不对倾城美女感兴趣,还不赶快老实招来!” “爹!”柳之颜苦笑着,“啊~药铺要义诊了,我得去巡巡,爹继续用午膳吧!” “颜颜!”柳师傅还不甘心的追着他,“你什么时候让爹抱孙子呀?” 柳之颜赶紧走向门口,“再说!有空再来陪您吃饭,您自个儿保重!” 柳家又上演一次落荒而逃的戏码。 在外头累了一天,终究是要回家继续那毫无意义的冷战,柳之颜也只好转回“碧海院”,不知今天鸣凤心情如何?是不是又沉着脸? “之颜!” 没想到一进门,长孙鸣凤就兴高彩烈的跑过来,“哥哥今天说话了!他认出我了!” 柳之颜也感染着那份喜悦,忙问:“真的?他说什么?” 鸣凤娇憨地抱着他,仰头认真的说:“他问我柳逸在哪里耶!” 这……跟之前有差别吗?长孙宇治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 柳之颜实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高兴的,只好为难的说:“你觉得这样算是有进步?” “算算算!当然算,他说了好几个字。”长孙鸣凤低头下来扳着手指算,一、二……嗳!算不清了,“他还说他想念柳逸,还说要我找柳逸来唱曲子,还说他把柳逸忘在竹林了,还说……” 长孙鸣凤还一脸认真的想继续算,柳之颜已经被这连日来难得的笑脸迷昏了,捧着他的脸低头就给了个猛烈的吻。 “嗯……之颜……” “你冷落我好久了,今天要好好补偿我。”柳之颜急迫的翻起鸣凤的衣袍。 “等等……我还没说完……啊……” “等会儿再说。” 柳之颜不玩霸王硬上弓这一套,鸣凤如果不要就是不要,他不会硬逼。而今天好不容易鸣凤心情愉悦,愿意接受他示好似的求爱,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好好表现。 于是,两个时辰后…… “鸣凤,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长孙鸣凤全身酸痛的动了一下,调整自己在柳之颜胸膛上的姿势,“嗯……知道啊,你还真是用尽全力的来‘在乎’我。” 柳之颜爱怜的搂住鸣凤,“这样算用尽全力?你是太久没让我疼了,都忘了我是怎么爱你的了,再让我提醒你一次好吗?” “嗳,手下留情可以吧?别弄得人连路都走不得,我明天还得去侍候哥哥吃饭,还得忙着把山阴的农庄转给翠玉姨娘呢!” 柳之颜惊讶的把鸣凤撑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把山阴的庄子让给翠玉?” “嗯……轻一点,还疼。”长孙鸣凤小心翼翼的翻身躺下来,“你急什么呀?姨娘本来就有权力分家产的。” 柳之颜急得连坐起身,“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管田产?她识字吗?田里的收成要怎么报粮税她能知道吗?上缴的收成报单她能读吗?她说分就分,你怎么不拒绝她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鸣凤疲惫的闭上眼,“她说要搬出‘太元院’另找地方住,我不能什么都不给她吧?好歹她是先父宠妾,以前也照顾过我的。” “她要搬出‘太元院’?为什么?” “她嫌这里太大了,她一个人住着孤单。” 柳之颜带着几分不悦说:“这里多少丫鬟、小厮、家丁?她嫌孤单?搬出去就不孤单了?你真笨,她一定是外头有人了!” 长孙鸣凤也不耐烦的睁开眼,“谁笨?你干什么骂人?她外头有人又怎么样?姨娘还没三十呢!长得又俏,当然有人喜欢她的嘛!难道要她守寡?她是妾,再守也进不了家庙,硬留她干什么?” 柳之颜一听,也动了真气,“我是为了你们长孙家着想耶!她分走祖产你都不在乎?你就成天守着那个白痴哥哥就够了吗?” 长孙鸣凤也忍痛坐起来,“你敢再说哥哥坏话!我长孙家早给个家贼弄垮了,还怕人来分吗?” “家贼?没有我,再多家产也给那白痴散光!” “你还骂他?”长孙鸣凤气得抓起枕头往柳之颜脸上丢过去,“都是你们姓柳的!害得我们长孙家树倒猢狲散,什么都成空了!” “天呐!”柳之颜抓住鸣凤,“难不成你还怪柳逸?他被长孙宇治逼死了,你还怪他?” 长孙鸣凤根本不是想这么说的,他也替柳逸心疼啊!可是人在气头上还有什么说不出的话呢? “柳逸是个男优,还妄想什么情爱?你也差不多,只想着能用身体哄骗我,哄得我忘掉你的狼子野心!” “你!”柳之颜跳下床,“我在你眼里跟卖的差不多?你以为除了‘碧海院’我没有其他地方去了吗?你以为我稀罕你呀?不过是张床而已,也没哪里比人强,我到哪里都找得到你这种货色。” “去呀!再找张床跳上去!再去骗别人家的财产!别忘了这次找个姑娘家,免得让人为你受罪!” 柳之颜边套上衣服边说:“受罪?我看你根本无法自拔,我会找个姑娘家的,横竖这几年也不是只‘用’过你,多少丫鬟我都碰过了。倒是你,能不能碰女人还不知道勒!” 长孙鸣凤被气得说不出话,咬着唇泪水就滴下来了。 柳之颜本来推门要走,一听那压抑的啜泣,心疼的回头又看到鸣凤满脸的泪痕,忙坐回床沿,“鸣凤?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这些话来刺伤你。” “你跟过很多人?我们在一起之后你还有别人?” 长孙鸣凤颤抖的问。 鸣凤苍白的脸色让柳之颜心痛万分,“没有!”他忙解释:“都是气话,我知道你也是说气话,我们都别说了,别这样互相伤害了好吗?” 长孙鸣凤难过的说:“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最近连话都说不上,除了做那档子事外,一见面就是吵。” 柳之颜把鸣凤紧紧拥着,“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分房睡,彼此冷静一下?” ——分房?先是冷战,又是大吵,再是分房,然后呢?要分手吗? 长孙鸣凤抬起头来伤心的对柳之颜说:“是不是时候到了?我们走不下去了?” “你怎么这样想?我只是要让我们之间有点喘息的空间,不要一见面就吵的,每次一谈到你哥就吵,难道不烦吗?你想先放弃?你这么容易就放弃,我们还怎么走得下去?” 长孙鸣凤推开柳之颜,“我说过,要分手就好好的分,好聚好散,不要乱找理由赖人,你是不是想分了?尽是怪我。” “谁……”柳之颜震惊的说:“你今天老提分不分的是什么意思?你要逼我离开你?就算我走也是你逼我的!” 长孙鸣凤悲伤的摇头,“我就知道,你要走也会把原因怪在我身上,为什么不说你烦了、你腻了?” 柳之颜激动的把他推倒,“你就爱听我这么说是不是?好,如你所愿:我烦了、我腻了,你的身体我玩够了!这样可以了吧!” 柳之颜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你踏出这房门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柳之颜咬紧牙关冷冷的迸出一句话,“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长孙鸣凤看着那绝情的背影,想起上一次柳之颜说的永远。 “不会分手,我们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这两个字不可以轻易说出口…… 天若有情天亦老,若不是爱得太深,怎么会恨得太苦? 第十章 柳之颜几乎是含恨离开“碧海院”的,离开他曾眷恋不已的身躯。他要送鸣凤的那管箫还未雕成,他们之间却情断义绝了? 天下之大,以他之富,却找不到容身的地方? 钱财,到底算什么?连一份平凡的爱都买不到。 想掌握鸣凤的家业,进而掌握他的人,结果呢?却因此而弄成分离。 可笑,一切都太荒谬了。 柳之颜只好去敲老爹爹的门。 “颜颜?你这么晚还来呀?怎么啦?”柳师傅惊讶的看着门外落漠的儿子。 “爹……别问了,让我在这里休息几天好吗?” 柳之颜带着几分颠簸的脚步走向屋内,柳师傅也识相的不再追问,毕竟他铁青的脸和苍白的唇正说明着他内心的煎熬。 “你休息吧!爹不吵你,这阵子你也累坏了。” 柳之颜进房之间勉强回了一声,“嗯……谢谢爹。” 柳师傅没想到的是,柳之颜这一休息竟是近整个月,连房门都不出,就连吃饭都在房里,还是自己有一顿没一顿的逼着他吃,一个月下来,他从英俊挺拔的骄子已经变成憔悴不堪的模样了。 “颜颜,你有话就对爹说吧?爹知道,你是藏了心事,多半还是因为情关难过不是吗?天下的姑娘这么多,你何必单就一枝花?” 柳之颜看着窗外不发一言,离开“碧海院”时,他何曾想过会尝到这种噬骨般的相思煎熬? 鸣凤一向都在他身边,就算大吵,就算冷战,那俊秀而略微傲气的脸也还是夜夜与他同枕并肩,曾几何时,不是他掌控着鸣凤,而是颠倒过来,让鸣凤操控了他的心? ——真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柳师傅看他不说话,又接着劝他,“今天那个订‘泣血莺啼’箫的容老爷要带他宠妓来取箫,那歌妓长得貌美过人,你出来看看他,或许能给你转转心。” 柳之颜想起柳逸,他也是这样任人观赏吗? “爹别再提那妓女,我不寻芳抚妓的,花钱去泄欲,多糟蹋人家的好女儿呀?” “呃……”柳师傅碰了个钉子,正不知要如何转圆,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柳师傅!柳师傅!” 柳师傅忙趁机离开,“来了、来了。” 门一打开,几个家丁站着,后面是容老爷骑着银鞍骏马,再后面是一顶翠珠盖缨四人轻轿。容老爷笑着边下马边说:“大白天的关起门来?柳师傅不作生意啦?” 柳师傅笑答:“也算不上生意,有雅客来就开门烹茗赏箫,没事让那些俗人探头探脑的,把我的箫给染上红尘俗气也不好。” 这话是拐弯抹角的赞美容老爷是雅客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容老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柳师傅就是会说话,难怪啼莺从小跟我出门的,只有你这柳宅他还肯来。” 容老爷说着,竟亲身弯腰撩起轿帘,还向轿内伸出一只手,“啼莺请下轿。” 轿内传出一个甜美却冰冷的声音:“手,拿开。” 容老爷不但没有生气,还笑容满面的收回手,“嗳。我糊涂!忘了你的规矩。” 柳师傅正看得傻眼,便见到轿内先踏出一只红缎金线湘绣百蝶穿花软鞋,再是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靠着轿杆。低头出来的柔美身子穿着大红蝉翼纱长袍,火红暗刻花龙凤承祥锦腰带,腰间系着透水湖绿蟠龙翡翠,缕空金雕串百珠腰饰,那层层叠叠的装饰系在腰上,不但不显累赘,反而更衬得纤腰不足盈握。 那人抬起头来,长发半盘成水波髻,两只金凤钗对插,一排玉坠斜摆,额上绑着一色大红的抹额,肩后披着如飞瀑般的墨黑长发。一双似怒含笑的眼抬起,两道含冤欲诉的蛾眉轻蹙,水盈盈的纯黑眼瞳在浓密的长睫下闪烁着,红嫩湿润的唇微微扬起,“啼莺给柳师傅请安。” 柳师傅虽是看过这歌妓几次,每次却还是这样被那压人的美艳给震摄了,他愣了一会才说:“不用多礼,快请进。” 容老爷满脸堆着笑说:“啼莺难得一笑,我真是托柳师傅的福。” 柳师傅看那歌妓脸色一沉,怕容老爷面子下不来,忙低头假装没看到,带着他们往后院直走。 柳师傅拿起刚从箫窑出来的箫,“泣血莺啼,这是我今生第二好的作品。” 那歌妓听这一句,轻轻的又笑了,“柳师傅不说是第一好,倒说第二好,真敢得罪客人。” 柳师傅挺起胸膛说:“我不说假话的,就是第二好也够好的了,第一好是留着要传家的呢!” “您说之颜鸣凤箫?”那歌妓竟轻笑出声,“您要送给儿子的不是吗?您要让柳之颜拿去传家?” 柳师傅高兴的说:“你知道我家颜颜呐?” “颜颜?”那歌妓又笑了,却笑出眼角一点泪花,“我都忘了他小名……” “你真认识颜颜?” 那歌妓收了笑,愁云惨雾的说:“也算不上认识……您这之颜鸣凤箫还是卖给我吧!给柳之颜没用,他是要拿出来送人的,不能给您用来传家了。” 柳师傅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倒也不好得罪人,只好说:“他送谁我也管不了,横竖这箫是他央我做的,是谁的就是谁的,你手上那管箫已经很好了。” “是谁的就是谁的……”那歌妓凄凉的眼底泛上雾光,“有些事就是怎么也轮不到我。” 容老爷正要伸手要安慰他,却马上吃了个白眼,“干什么?有些事就是怎么也轮不到你!” 柳之颜在房内隐约听到人声,突然一个提高声调不悦的嗓音传入耳里,震得他脑筋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会儿,马上快步走出房。这才发现来人已经离开后院了,柳之颜又追到前门,只见一个嫣红的身影拉着裙角正跨出门槛。 柳之颜已经被那熟悉的背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那人正回头要向柳师傅告别,一个转身,四眼相对,在那一刹那,他也愣了一下,却很快当做没看到,又转身回去要上轿。 “柳逸!”柳之颜忙跑过去,“你是柳逸?” 柳逸活着?难怪在“玄极湖”里打捞数月,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尸首。 可是他怎么变得如此……妖艳? 那歌妓顿了一下,突然转身轻轻的蹲了个万福,“柳啼莺给公子请安。” 柳之颜急得伸手拉住他,“你还活着!你怎么不回‘穹苍院’?我们不知为你掉下多少泪水,长孙宇治都为你疯了!你怎么又做回这行?” 柳逸直视着他说:“柳逸确实是死了,早在六年前就死了。啼莺现在在‘忘忧书院’接待老爷们,‘忘忧书院’没有请柬进不去,柳公子若有意,我让人送张帖子过来。” 书院?那不就是高级歌妓了?柳逸是学戏出身,就算没地方去,也还能找个正经戏班子待下,怎么会又从了娼? “柳逸,你干嘛又往火坑里跳?”柳之颜被这突如其来的碰面弄懵了,直怀疑自己该不会像长孙宇治一样疯了吧? 柳逸转身踏入轿内,边说:“这人世间根本就是个大炼狱,在哪里都一样,想通了就好,你还不能明白吗?” 柳之颜还想俯身拉他出来,几个容府的家丁已经拉住他了,只听柳逸说:“我的事谁也别说去,不要真逼我再走绝路……起轿。” “柳逸。” 柳师傅看容府家丁架着柳之颜,忙上前去拉住他,“颜颜怎么啦?别缠着人家不放,喜欢的话就上他作生意的地方去逛逛嘛!” 柳之颜一手要去拉住轿子,一手又让柳师傅紧抓着,急得大喊:“柳逸,再等一下!” 若不是长孙宇治的失心丧志,他和鸣凤怎么会一再起争执?柳逸会因为长孙宇治而投湖,为什么就不肯回到长孙宇治身边?为什么柳逸会心甘情愿的流连风尘? 太多的疑问没有解答,柳之颜更想当面问问柳逸,这一年来他是怎么过日子的? “柳逸等等我!” “颜颜!”柳师傅死拉着他不放,突然开口问:“你怎么直喊他柳逸?那不是个男孩儿的名字吗?我记得以前柳三叔家的大儿子出生时央我取个单名,我就给他取的柳逸两字。” 柳之颜停止挣扎,“柳逸的名字是爹取的?……老天爷……柳逸真是像我兄弟一样的,我怎么会让他沦落这个地步?” 柳师傅又给弄懵了,“你这话接那话,接得乱七八糟,爹听不懂。既然那姑娘是柳逸,这个柳逸怎么又会是那个柳逸?” 柳之颜只是不断摇头,他怎么一错再错,错到一败涂地的? 这些事是何时开始在他眼前上演着,他却没有注意到,直到柳逸爱上长孙宇治,直到长孙宇治爱上柳逸,直到他们击碎了彼此的心…… 他什么也没帮上柳逸……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直到……他爱上鸣凤……鸣凤爱上他…… 他爱鸣凤!鸣凤爱他! 对呀!鸣凤分明也爱着他,为什么他们不能好好相守呢?为什么还要犯一次错,难道长孙宇治和柳逸的例子还不够血淋淋的吗? 接着,柳之颜像接着天上落下来的珍宝一样,高兴的抱着柳师傅:“爹爹,我想通了!我要回去找他!我再也不离开他了!” 柳师傅虽不知情,也高兴的说:“想通就好,快去找我未来的媳妇儿,爹想孙子要想疯啦!嗳~爹说得没错吧,见见那歌妓,你心情就会好多了。” 歌妓!柳逸!他怎么能让柳逸还继续留在风尘里?如果能将带柳逸回去,治好长孙宇治的心病,鸣凤一定更高兴了。 柳之颜想到这点连忙问道:“爹,我的‘之颜凤鸣’箫也好了吧?能不能现在给我?” 带着他要送鸣凤的箫,再带着柳逸回去,还怕鸣凤不原谅他吗? *** 柳之颜兴高彩烈的提着绣凤箫袋,骑着骏马,逢人问路的找上“忘忧书院”,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一下马要进去,却被拦下来。 “公子有没有请柬?”一个粗壮的大汉在门口拦着他说。 “哎呀!我竟忘了!”柳之颜顿脚说:“柳逸说过要有请柬才能进去……能不能麻烦您进去通报一下,告诉柳逸……我是说啼莺,我是柳之颜,我有话要对他说。” 一般时候“忘忧书院”是不这么帮人通报的,但那汉子看柳之颜一副与柳啼莺相熟的样子,又都姓柳,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公子下次可别再忘了带帖子了。” 柳之颜这一等,竟等了一个时辰,过了许久,一个俊俏的青年男子神采翼翼的让人送出门时,才有人来招呼他。“柳公子请进。” 好不容易轮到他,柳之颜疑惑的跟着小厮走进去,穿过游廊来到偏房,小厮还挤眉弄眼的奉承道:“公子好艳福,第一次来,就能进上偏房。” 柳之颜沉默的打量着屋檐下嫣红的彩缎,这“忘忧书院”处处充斥着淫靡之气,尤其是尽头那间四周挂上红色宫灯的小阁房,还叮叮当当的传出琴声,但又不似一般琴筝那样高雅,只道是靡靡之音。 “到了,公子自己进去吧。” 柳之颜犹豫不决的看向门口一座勾勒七彩鸳鸯的半透明紫纱屏风,这是他进屋后见到的唯一一件不是红色的摆设。 屋内以桧木板铺设地面,而红色的身影在屏风后隐约可见,盘坐地面斜倚在一架琴后,似乎是衣衫不整的在抚弄琴弦。 “不是想说话吗?不想当面说?”莺声宛转的从屏风后传出。 是他!柳之颜绕过屏风走进去,“柳逸,你到底是干什么?这根本……” 胸前点点吻痕是欢爱后的痕迹,柳逸为什么要故意让他看见? “坐下。”柳逸微笑着向柳之颜示意,要他也坐在地上,柳之颜只好学他脱了鞋走过去,盘坐在一个圃团上。 柳逸的脸庞依旧是那样优雅,却散发出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气质,过去他虽唱戏,但下了台妆还是一身轻装男袍,可现在他竟仿效女子梳起发臀,斜插珠翠,再加上一身红艳的纱袍,看来很艳,很妖,很……淫。 柳之颜看了一眼后,竟不敢再直视他,“柳逸,你还好吗?” “呵呵……你说呢?哼……喝酒吧。” 不知为什么,柳之颜总觉得那甜美的声音里,隐藏着浓浓的哀愁,“我不喝,你也别喝了,跟我回去好吗?” 柳逸无声的笑着摇头,拨弄几下琴弦后轻启红艳的唇:“劝君一杯君莫辞,劝君两杯君莫疑,劝君三杯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时胜醒时。天地迢迢自长久,不如饮尽一杯酒~” “柳啼莺,你的歌艺很好,就算要求生存,最少也回戏班子里好好唱,干什么做这营生呢?” 柳逸发现柳之颜已经因为淫靡的情境影响,开始称呼起他的艺名,他笑着站起来,拉高衣袍,露出赤裸裸的白皙足踝走过去,“我发现自己天生是吃这行饭的命呀~不这样侍候男人,浪费了我的天份。” 柳之颜看着那小纤得宜的腰身,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渐渐向他走来,竟觉心跳急促,忙道:“你坐着说话吧!不需要靠得这么近,我又不是寻芳客。” “这么近?多近?这样呢?”瑰姿艳逸的人儿却更贴近他,幽兰般的吐气都吹在他脸上。 “不要这样……我把你当弟弟……” “之颜……我好孤单,听你和鸣凤心意相通的合奏梅花操,我却任长孙宇治轻贱……别推开我,让我靠着你的肩,我只是要人陪。” 柳之颜原本只是轻轻的要推开他,但听他说的可怜,又不好真使力,只好认那娇柔的身躯靠上,“你变得……像女人。” 柳逸执起他的手,“哪里?我这是为了生意才打扮得如此妖艳。你摸摸,我的手臂还是比女人有力……我的胸膛依旧平坦……我的腰肢柔软却有弹性……” 柳之颜僵硬的想抽出手,柳逸却更又抓紧了他,“我的小腿削瘦却圆润……我的大腿肌理分明……我的那里……” “柳逸……”柳之颜没发现柳逸的另一只手已经不知不觉的环上他的腰。 “叫我啼莺……知道为什么人家给我个封号是‘小叫天’吗?”柳逸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想不想知道呢?” 柳之颜的意志力在柳逸熟练的挑逗下快要全盘瓦解,他带着几分粗暴的拉开柳逸身上不整的衣衫,“你不是柳逸,你是柳啼莺……天呐!……你为什么会像个女人?” “呵……我天生是吃这行饭的命……嗯……啊……” 柳之颜闻言想停手已经太晚了,柳逸跨坐上他的身体,他纯熟的技巧与长孙鸣凤羞涩而怯意的接纳,有着明确差异,鸣凤怎么也不会发出这种淫秽的声音和做出这么热情的邀约…… “之颜……嗯……快……给我好吗?……嗯……” 好热……鸣凤不曾这么激烈的抚摸亲吻他,鸣凤总是装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鸣风的身体和个性都还是偏向男性,鸣凤、鸣凤、鸣凤……他的爱人,他从多久以前就爱上那个黏人的小孩? 柳之颜想起了鸣凤,理智战胜欲望,他猛然一惊,伸手将柳逸推落地面。嫣红的身影跌坐在地面上,柳之颜草草穿好衣服后,跪在替柳逸身旁关切问道:“你没事吧?我、我昏头了,差点就对你……” “能有什么事?这事我做了多少年了,又不像长孙鸣凤,脸皮那么薄。”柳逸拉高衣襟,淡淡的苦笑着,“只是从没遇上您这样的恩客,还没开始就把我推开的。” “对不起……我有了鸣凤,他对我痴情,我不能负他……唉~我已经负他了,要怎么回去见他我都不知道。”柳之颜懊悔万分的拿起箫袋,“我刚才差点把持不住,他要知道了,一定伤透了心。” 柳逸一把抢走箫袋,“给我。” 柳之颜惊讶的说:“那是要给鸣凤的。” 柳逸笑了笑:“把这管箫给我,回去以后也别说你知道我的下落,这样我就不会告诉长孙鸣凤今天的事。” “你威胁我?”柳之颜震撼的看着柳逸,“为什么?难道一开始你诱惑我就是为了这管萧?这箫对你而言又这么重要吗?柳逸,你……难道你对我……不会吧?” 柳逸噗嗤一笑道:“颜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这管箫,是因为以前日夜陪伴、安慰我,给我希望的那管旧的之颜鸣凤箫不在了,我想要一管新的代替。” “那……我让爹再给你做一管新的好吗?” “不。”柳啼莺摇头,“就要这管。” “为什么?” 柳逸凄凉的低头笑着说:“这管萧里面藏着浓浓的爱,那是我不曾拥有过的。” “你有的!”柳之颜忙说:“你不知道长孙宇治多爱你,你投湖的那天他就疯了,成天问人:‘柳逸呢?’他很想你,你跟我回去看看他好吗?” “人成各,今非昨,怕人寻问,咽泪装欢……”柳逸无奈的说:“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强颜欢笑了这么久,何必又惹尘埃?当初一投水,一股漩涡将我卷进湖底,我心想,终于能死了,想不到一睁眼,竟是醒在容家大老爷的官船上,原来我这条烂命连阎王爷都不要,让我从‘玄极湖’的出水口又流了出去。” “原来是容老爷救了你?”柳之颜想起上午容老爷对柳啼莺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哼!是救了我,当天救了我,隔夜就爬上我床来。”柳逸不屑的说:“容家妻妾多,他内惧娇妻外虑恋童,只好将我另外安顿在‘忘忧书院’。隔没多久,又带了另一个官老爷来说是他上司,要我好好招待……你说,这不是我的命吗?怎么都逃不出这个处境,我不卖是有违天命,哈哈哈~” 柳之颜正让那凄凉的笑给震摄住了,柳逸却突然收了笑,“别让长孙家的人知道我还活着,我的心已如死水,禁不得再起涟漪。” 柳之颜回道:“难不成你要我眼看长孙宇治那样发傻发痴?我做不到。” 柳逸站起来就往外走,回头撂下一句:“做不到也得做!你想让长孙鸣凤知道你背着他和我乱来?” 柳之颜想起那天他说气话说他有了别人,鸣凤是那么伤心欲绝…… “吃一口也是吃,吃一盘也是吃,谁叫你都动了心,有没有做是一样的,要不要让长孙鸣凤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柳逸向门外招手叫来小厮,“送客,送柳公子出去,往后没有帖子不准让他进来。” “柳逸!” 柳逸回头一笑,“他死了,从此天上人间,你再也别想见到他。” *** 柳之颜让人半请半推的送出忘忧书院,不知所措的呆站在门前,他可以体会柳逸心碎心死,不愿再见长孙宇治,可是他要怎么才能用一样坦然的心情去面对鸣凤?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沾了双罗袖……鸣凤,我怎么有脸再去见你?” 原本是鼓起兴奋的心情要回去见鸣凤,结果自作聪明的先跑去找柳逸,现在弄得两面不是人,既不小心对童年玩伴上下其手,又弄丢了凤萧,还被威胁着不能说出他的下落…… 柳之颜真是糗大了。 柳之颜在“碧海院”外呆站半日,却还是无法正大光明的走进去,最后他只好进了酒馆。 “来五坛花雕。” 店小二见柳之颜衣着高贵气质不凡,忙鞠躬哈腰的问:“少爷用不用小菜?” “酒来!什么都不要,就要酒!” 第一口酒,像鸣凤的眼泪,烧灼他的胸口:第二口酒,像他和鸣凤争执的言语,焚毁他的理志;第三口酒,像沉重的歉疚,坠穿他的愁肠;第四口酒,像浓浓的悔恨,在他血里乱窜…… 柳之颜正喝得酒意浓,突然,他身旁坐下来一个人,他醉眼朦胧地也看得不真切,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说说,我们是不是也算孽缘?” 柳之颜皱眉凝眼,“不会吧……” 那人影拿下他手中的酒杯,“你还是不想见我?” “鸣凤……我醉得这么厉害吗?真的是你?” “羞不羞啊?大白天的,之颜先生就醉成这样,还让伙计看见了,回‘碧海院’来向我求援。既然要醉,为什么不回‘碧海院’找我同醉,难道不知道我也同受相思苦吗?” 柳之颜摇摇头醒醒神,眼前果然是那个自己最想念的俊秀脸孔,却清瘦了些,他一冲动,就抓过那个略微单薄的肩膀压入怀中,“鸣凤!我想你!我对不起你,我又想你,又没脸去见你。” 长孙鸣凤也很激动,“你真狠得下心,说走就走。好,你柳大爷低不下头,我先给你低头行吧?小娘一天两催的要我去给容家下聘,你到底图的是什么打算?都一个月了还不回来,再见面……可要等我成亲时喝上一杯我的喜酒了。” “不准!”柳之颜也不管四周多少对惊讶的眼睛,只是放肆的拥吻着长孙鸣凤,“你是我的,敢去碰别人?我杀了你!” 长孙鸣凤尴尬的推开他,“真醉啦你?装疯卖傻的干什么?” 柳之颜站起来脚步蹒跚的拉着他,“我们赶紧回‘碧海院’去好吗?我想死你了。” “放开!”长孙鸣凤用力的甩开他的手,又压低声音,怒气冲冲的在他耳边说:“够了吧!一见面就要上床?难道真的连句话都说不上了?” 柳之颜只管把他往外拉。“不是这样!回家再说。” “放手啦!哎!你真是……不要上马!醉成这样还想骑马?” “我行,快跟我回家,有好多事我要告诉你。” 柳之颜跨上马背后,长孙鸣凤竟将他往后拉,自己也跨上同一匹马,“我骑,你要搂紧我的腰,别掉下去了。” 柳之颜紧紧搂住他的腰,让风呼啸在耳旁,他只管把头压在鸣凤肩上拼命吸取着久违的幽香。 长孙鸣凤眼眶一红,“怎么喝成这样呢?该不会你日日都买醉吧?” “没有……今天真的出了点事……鸣凤……你想不想我?” “你说呢?” 柳之颜激动的加重了拥抱的力量,“你瘦了……我好想你,想死了……鸣凤,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臭醉汉!”长孙鸣凤笑骂着:“手放轻一点,我要让你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不放!再也不放了,你是我的,我要你只当我的人,你竟然还敢想什么娶妻的事?”柳之颜说着还把手往下袭击,“连这都是我一个人独享的,你敢去碰别人!” “哎呀!你搞什么鬼?光天化日之下,敢这样动手动脚的?放手啦!”长孙鸣凤不安的扭动身体,“我连想都没想就拒绝小娘。谁要你轻言离别?下一次再样,我绝不再理你了!” 柳之颜亲吻着他的后颈,“没有下一次,我们的心结可以解开了,回去后我再告诉你。” 进到“碧海院”,两人一路拥吻嘻闹着,长孙鸣凤迫不及侍的告诉柳之颜,“哥哥的情况越来越好了,昨天我替他在湖畔设了香案,他给柳逸上香,还做了忌文,只是到晚上不知怎么了,又说要到竹林去找人,闹了一整晚。” 柳之颜心疼的说:“那你一定也一晚没睡了?” 长孙鸣凤红着脸说:“反正……孤枕辗转到天明,平时我一个人……也是睡不着的。”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房门口,柳之颜突然停下脚步,“鸣凤……我痴情的鸣凤,我怎么对得起你?” 长孙鸣凤笑着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道对不起我就好,走的时候说那些伤人的话,害我想一次便掉一次泪。” 柳之颜一脸惭愧,进了房拉住鸣凤的手就跪下了,“对不起。” 长孙鸣凤赶忙伸手去拉他,“之颜!你干什么?还在醉吗?我也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呀!快起来,我没真怪你。” “我是小人,占了你家的祖产,占了你身子,还占了那颗无瑕的心!” 长孙鸣凤拉不动柳之颜,只好也跪在他面前,“算了!你知道我从没在意过,干什么这么认真呢?我们好好相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闻言,柳之颜更不敢直视他,低着头说:“鸣凤,我做了错事,很严重的错事,我想你不会不在意的。” “我都说不在意了,你干嘛想不开?这样一点都不像你……”长孙鸣凤体贴的安慰着,让柳之颜更心虚。 “鸣凤!”柳之颜心一横闭上眼说:“进酒馆前我碰了别人!” 长孙鸣凤一时会意不过来,还温柔的说:“碰了又如何……你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理解了,“你真上了别人的床?” 柳之颜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悲伤的眼,“我……一个月没有跟你在一起了,才会一时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你才在酒馆里?所以……如果我不去找你,你也不会回‘碧海院’来找我罗?” 柳之颜忙搂住颤抖的鸣凤,“不是这样,我本来就要回来的,却遇到了一个人……我没真的做,因为我想到了你,可是我却更不敢回来了,我怕你生气,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长孙鸣凤沉默了一阵后幽幽的说:“你是玩玩还是认真的?你当我是什么呀?这事你不讲我不知道就算了,你还故意实话实说,是存心给我难堪了?” 柳之颜看着长孙鸣凤,那份哀愁是不应出现在他的脸上,“对不起……我真的是一时迷惑,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一向只有你……我不能骗你,从以前到现在,就算真的做下坏事或着仅是动了歪念头,我都不能欺骗你的,原谅我好吗?” 长孙鸣凤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啊……是被你吃定了,好像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无法对你绝情,宁可自己伤心,也不想看你难过。” 柳之颜惊喜的说:“你原谅我了吗?” “我才懒得跟你计较,如果从以前的事都一一跟你计较,那可算不完了。” 柳之颜开心的说:“你这么宽大呀?还有一件事,你原谅我就好说了……” “还有?”长孙鸣凤拧着他的耳朵,“都给我老实招来!” “我说、我说,这事跟一管藏着爱的箫和一个碎了心的人有关。” “还绕圈子!快说!”长孙鸣凤把手用力一转。 “是柳逸……” 终曲 一大早容大老爷就派人过去请柳逸,说是有贵客要他相陪,柳逸很不高兴的更衣装扮,容老爷的人他可以讨厌,可是他的吩咐却不能不听,尤其他们是约定过的,他替他陪客,他护他周全,免受霸道流氓打扰。 穿上大红长袍,系上锻面腰带,这是他哀悼自己的方式,如同长孙宇治说的,他正适合这个颜色。 赌气吗?或许吧! 这样轻贱自己是为了什么?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是负气行事,是要一再让自己体认,自己确实是不堪被爱的,所以长孙宇治是对的。 确实依然在意着长孙宇治,连借口都迫不及待的替他找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难怪他不爱我。” 难怪…… 可是之颜说他为我而疯了…… 不许再想了,胸口的闷痛又开始了,是怨、是瞠、是恨。 坐上华丽的轿子,走进精致的画廊,踏入怡人的小亭台,坐在古老的琴筝后。 等了半天都没人来。柳逸忍不住伸出手抚弄琴弦,百无聊赖的轻吟:“蛾眉能自惜,别离泪似倾,休唱阳关第四声……” 温暖的双臂突然由身后抱住他的肩膀,对唱着:“情,夜深愁寐醒。人孤零,萧萧月三更……” 柳逸的手僵在半空中,无言以答。 “我当他们又哄我。” “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既是红尘孤零人,何必再去惹尘埃?” 长孙宇治激动的把柳逸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你真不明白吗?我都明白了你还要逃避吗?” 柳逸无奈的挣扎,“你们高雅人的话我听不懂。” “柳逸,我们都只是‘半人’,都没有了另一半,看看我们都是怎么折磨自己的?” “不要再叫我柳逸!你折磨自己无妨,我可是开心得很,做这行是我本色,我乐在其中!” 长孙宇治拉着他的衣服,“你明明最恨红衣裳的,明明最讨厌妆点成女孩子的模样的,你不是说脱离乱弹班子后再也不愿唱戏了吗?” 柳逸冷冷的说:“做生意嘛!老爷们喜欢就好。” “不要再去陪客了!”长孙宇治抓紧他的手,“回来吧!你不知道我快被相思磨成灰了。” “长孙公子!”柳逸站起来挥开他的手,“容老爷没跟您说清楚吗?我虽卖身但是不过夜的,您是要听曲儿呢,还是要上床?要听曲我给你唱,上床只能在‘忘忧书院’上,您慢慢等请柬吧!” “柳逸!不要这样,我和鸣凤、之颜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容老爷把你还给我……”长孙宇治紧抱住要逃离的身体,“你知道吗?我爱你!我好爱你!” 柳逸僵硬了一下,开始喘息着,“我求你……你放了我好不好?同样的情节不要再来一次,真要我死才甘心吗?再不放手我要咬舌了!” 长孙宇治忙松手,“不要咬!我放手了。至少你答应我,不会再想不开。” 柳逸拉着群角往外疾走,“还有什么事值得我想不开的?你别追!我就是不接你这个客人又怎样?我洗手不干可以吧?” “我不是要逼你……” “还敢追!”柳逸扯下一头的妆饰,“我不干了,你还敢死缠着不放?还是你又想以长孙家的权势来逼人?” “柳逸,我是真的爱你,你的投湖带给我极大的震撼,直到那一刻,我终于无法再用道德的假面来伪装自己,什么礼教,什么世袭的爵位都不重要,若是失去你,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长孙宇治拉住他,也动手帮他摘除碍手碍脚的饰物,“不需要这些虚华的妆扮,不需要这样费心妆点你,我就是爱你,爱原本那个干干净净的小柳逸。” 长孙宇治已经拉下他大红纱袍,露出月白色锻底袍。 “我不干净,在你眼里我从未真正干净过!” “不,是我的眼睛不干净!”长孙宇治抱着那薄衫下的身躯,依旧是个修长健美的男儿身,“是我的问题,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 “柳逸,我好爱你……真的,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是情不自禁的爱上了你。” 清秀的脸庞映着月色白袍,一头乌黑的长发毫无矫饰的自然披在肩上,略微削瘦却依然俊逸的身型透露出青春的气息。 柳逸忍不住捂着嘴转过身。没想到今生今世自己也能拥有真心的爱护,这份爱怎生来得这么晚,这么痛,却让他如此欣喜。 “怎么了?你不舒服?”长孙宇治担心的揽着柳逸抽动的肩膀探视着,“你在哭?” “混帐东西!”转过来的是令长孙宇治夜夜悬念的温柔笑容,“我看你有点问题,好好的对你不知珍惜,非要人大声小声的吼才高兴。” “你尽管吼,就算是打也无妨。” “死皮赖脸的!”一抹飞红飘上柳逸的脸,他轻声骂着:“还称什么京城名士,哪有这么厚脸皮的名士?” 长孙宇治高兴的说:“什么名士呀?都是些假风流假潇洒,有你在身旁,别说风流名士了,就是当条狗也无妨。” 柳逸捣住嘴轻笑着笑,“好,这可是你说的,我想要个狗奴才想很久了。” “汪汪~”长孙宇治伸出舌头来。 破镜终得重圆的俩人相拥于暮色中…… *** “至善园”五扇红漆金兽头门叩的的大门敞开了,门口两座巨型石狮上爬了几个顽童,互相嘻闹着。 “哎呦!你拿石子丢人!我告诉爹爹去!” “活该!谁叫你不下来,你骑了那么久了,该我爬上狮头了!” 两座狮子本来是两派人马对峙,正上演着平妖记,结果左边却先起了内哄。 闹得喧天时,门内走出一个俊逸的青年,“上课啦!全部上太元书斋去。” 孩童们听若无闻,似乎这青年的说服力不怎么样。 “还不快滚下来!”另一个较低沉也较严厉的声音传出,十几个孩子忙乖乖的爬下来,伸舌缩颈的走进门内。 “他们就怕你。”柳逸无奈的说。 长孙宇治安慰着他,“我是最老最凶的嘛!” 柳逸听了一笑:“你比柳师傅老吗?” 长孙宇治偷偷的捏了他的手一下,“净会抓我语病!” “哎呀!敢捏我?” 长孙宇治忙装出害怕的表情,“不敢了,孩子们怕我,我可是怕你。” 长孙鸣凤在园内看着长孙宇治和柳逸打情骂俏,开心的转头对柳之颜说:“我就说吧,柳逸是爱着哥哥的。” 柳之颜点头,“还好当初没有听柳逸的话,瞒着长孙宇治他还活着的消息。” “是谁的功劳呢?”长孙鸣凤挑高了一边眉。 柳之颜失笑,“你的、你的,你最聪明,最善心,替我们领养了这些孩子,让我爹也高兴了。” 长孙宇治和柳逸并肩走过来,听到书斋内传出孩子们童稚的嗓音,长孙鸣凤和柳之颜也依着他们的眼光往同个方向看去,只听童音齐声念着:十目九节尺八萧,采自云山千里遥。凤眼开音分山口,吟风一曲仙乐飘。凤萧尺人声呜呜,低语诉情若所思。高亮婉转绕梁舞,传心十指一气呼。 至善园有两管镇园宝萧——“之颜鸣凤”和“泣血莺啼”,不过柳师傅正寻找上好竹母要制第三管绝品萧,名字已经想好了,就称之“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