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红莲》 第一章 一年前。 城里最红最叫好的怡园趁着年节,找来工匠师傅,把个戏园整修得雅致脱俗。 门外一排水磨白石墙,顶着宝蓝琉璃瓦,五步一座石雕花窗,让无法进园的平民也可隔墙一饱耳福,屋檐下吊了一排象牙角灯,柔和的灯光让晚间的怡园也透着温暖。 一辆彩轿停在怡园门口,“苏老板,怡园到了。”轿前骑马的仆役下来,绕到骄旁低身说道。 安静片刻,一个虽稚嫩但含着威风的嗓音回答:“去告诉段言武,珠联班的苏兰芳来了,他要见,就来请。” 怡园的锦联班和秋水堂的珠联班,在当时是闻名的双联班,彼此较量个不停。不过秋水堂的珠联班,戏子们都有唱私人堂会,也陪酒应酬,至于陪过酒之后叫戏的人想再做些甚么,就不可言喻了。 甚至曾传言是有某些权贵曾夜宿秋水堂,那满园春色任君采颉,抱个满怀莺燕,不必单恋一枝花,所以向来醉翁之意不只酒的贵族们就更喜欢到秋水堂看戏。 尤其自从锦联班台柱,御赐芙蓉花神段玉楼几乎不再登台后,怡园的生意也大不如前,至少要看戏的人不用再好几天前就开始排队等票了。 当家的段言武自是心急,段玉楼上下的几个师兄弟,也有好几个演小旦的,但是跟段玉楼过人的姿色一比,根本是完全失色。 段玉楼却偏偏跟着端亲王亦擎在一起,不单因为端亲王不喜欢小曲(段玉楼本名)在外登台,更因为大多数的人来听戏,根本是为了看能让皇帝赐号、王爷宠爱的芙蓉花神,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他们听完戏,对台上的人多有不敬的言语。 最让小曲却步的还是围在戏园外那些人,只要听说他当天有在怡园开唱,就会在门口围上一圈人。端亲王自是会派出亲兵护送他人园,可是人嘴堵不住,他总可以在人群里听到“男娼……男妓……破鞋……烂货……卖的……”,他对端亲王是一片真心,可是有谁能了解? 小曲越来越不想出门,更不用说是登台了,而言武了解他的顾虑,也心疼他的处境,一向呵护小曲的言武当然也不会去逼他。 只是这青黄不接的当日,眼看珠联班就要盖过自己领着的锦联班,言武怎能不急? 每天又叫又骂的逼着新登台的小旦练功,却怎么也练不出段玉楼神采的一半。现在慢慢地有人叫秋水堂珠联班的苏兰芳为水莲花魂了,再这样下去,他怡园锦联班就要被人淡忘了。 门房来报说是珠联班的苏兰芳来了,他来这做什么,踢馆吗? 言武正为小旦人选伤透脑筋,却听说苏兰芳亲自登门,还要自已去迎他,这是什么规炬? “告诉他,要求见就自己进来,不然就请回吧!什么东西!目中无人,水莲花魂又如何?他的师弟花神段玉楼,都没这么大架子,这苏兰芳他见过几次,的确是长得俊美艳丽,但跟小曲一比……哼!边都沾不上! 门房又过来回报:“段师傅,那苏兰芳说定要你去见他,说去了一定不会叫你后悔,不去的话……要你难过日子。”门房支支吾吾的,这苏兰芳连轿都不下,装神弄鬼的,只叫他贴身仆役传话;真是讨厌。 “叫我难过!哼!我倒要去见识见识他有多大能耐!”言武气极拍桌起身走出门。 言武出了大门,只见一顶轻软彩轿停着,旁边一个斯文修长的年轻男子为难的站着,一见到言武,如逢大赦一般,不出声地猛弯腰敬礼。 言武最不喜欢为难下人,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退下旁去,自己用脚猛踢了轿子一下。 “克宇你小心一点,踢那一下脚不疼吗?你脚疼就算啦!别吓我一跳。”轿内的人蛮横地娇斥着。 言武不满地更用脚去踢轿子踢个下停,但轿内的人倒不说话了,只听到隐约几声轻笑,像是很调皮似的。 “段老板,您要踢累了,再请给我掀个轿帘。”苏兰芳在轿内已经猜想到轿外的是谁,于是不急下徐地说。 “苏老板是折了手还是折了腿?自己下不了轿子吗?” “哈哈哈……就等你给我掀轿帘,怎么?放不下身段?我苏兰芳亲自登门来,要进你锦联班,难道你不好好相迎?” “我要不掀呢?”言武没好气地说,他说要进锦联班?莫不是要进怡园吧?进锦联班不就成了他门下的人了? “那兰芳就不下轿!”苏兰芳仍不为所动。 言武恨的牙痒痒的,“好!好的很,你慢坐吧!来人,给我搬张桌子,搬张凳子,拿壶酒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过去,言武酒喝了,连午膳也在门外用了,有几个好事路人围观了一阵子,又觉无聊便走了。 苏兰芳的仆役一度担心地去掀轿帘,倒让他一脚踢出,“谁要你多事!”声音似乎虚弱了一点,却还是倔强的。 那仆役克宇倒是忠心,频频哀求言武,“段老板,兰芳性硬,您行行好,给他掀个轿帘,在小轿内坐久了要闷昏人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言武也开始有点担心,毕竟过那么久了,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真昏过去了? “你先再过去问问苏兰芳,他真不下来再说。” 克宇赶紧依言去敲了敲轿门,“兰芳?你别嘴硬了,快下轿了吧?” 轿内安静片刻,传出虚弱的一声:“滚!” 言武皱起眉头,这声音不对,倒像他小曲师弟犯病时的声音,有点恍恍惚惚的,他赶紧往前弯身去掀起帘来。 轿内的人低着头,偏棕色的头发有点凌乱,束发的发冠或许是因为太重了,已被苏兰芳取下,一头光亮的棕发披散在肩上。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洁白的额头有一抹薄汗,眉头紧锁着,单薄的身体无力地靠在扶手上。 “苏兰芳,喂!你搞什么鬼,我给你掀轿了,你怎么啦?”言武担心的伸手去摇动他的肩。 苏兰芳抬起头来,一双媚眼含笑又带怒的,丰润的双唇骄傲的往两旁扬起, “我说你非得来迎我不可……”话没说完就往前倾倒在言武怀里。 “苏兰芳?” 言武赶紧抱他下轿,他神智还清醒,只是被闹得全身无力,乖顺地倚靠在言武胸膛上。一股淡淡花香由苏兰芳身上传出,有点诱人的温暖气息……把苏兰芳放在自已床上,言武倒了一杯水过去,扶他半坐起来。 “你有什么问题呀!非要熬这口气!” 苏兰芳笑着接过水,“你还不是一样?死也不肯给我掀轿帘,不过动个手,有这么难吗?” 言武拉张椅子坐在床前,“那可真奇了,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干嘛非给你掀轿帘不可?” “有什么奇怪的,我秋水堂的当家小旦要来你怡园登台驻唱,你就是低个腰迎迎我又如何?”苏兰芳巧笑,看着一脸茫茫然的言武很自然的说。 “你要来怡园唱!”言武惊讶的瞪着苏兰芳,“骗谁!你师傅才不会放人,更何况你在秋水堂已大有名气,何必来我怡园唱呢?” “谁骗你呀?第一,我师傅逼不了我,要是我不开口,打死我我都不唱,他又能怎样?”这倒是真的,由他刚刚的倔强可以看得出。 “第二嘛,秋水堂不比怡园,天天要陪酒应酬,烦都烦死,听说怡园的小旦不用陪酒,是真的吧?” 陪酒是难不倒苏兰芳,可是客人门往往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说不出口的难处,言武其实也了解,所以便不再追问,轻轻点头回答。 “最重要的是……我只想为我喜欢的人唱,对着我们班里几个粗糙的笨武生,谁唱得出情感来?白白糟蹋我的好嗓子。” 苏兰芳到情园听过几次戏,越看言武那股潇洒俊逸,就越觉喜欢,竟是每天都念念不忘。后来再想想,不如到他班子里唱戏,至少每天可以看看他,总比在秋水堂过生不如死的苦日子好。 这样明白的暗示,让言武红了脸,忙以话岔开,“你师傅那里的赎身银呢?他肯定要狮子大开口的,你是他的摇钱树,他不会就这样放人吧?” “师傅那儿我自己跟他谈好了,他要一万两。” “一万!”言武惊讶失声,想当初他们都是以三到五两买的人,就算去买已出师的戏子,也只要个八百一千两的,想不到苏兰芳的身价高到一万两,他可一下拿不出手。 “原本要三万的呢!我跟师傅讲,如果不放我,就等着收尸,那些常捧场的王公贵族也不会轻放过他。师傅气的大骂我叛徒,我才懒得管他,要留一具死尸还是要拿一万两随便!这才让我讲定了一万两。” 秋水堂的曹师傅不比段师傅,虽说以前言武的师傅也爱钱,却从未让他们卖身换钱。曹师傅天天逼着苏兰芳去陪酒,即使知道酒后可能失身,也不放过他。所以兰芳对他一点敬意也没有,常仗着自己是个红旦,对他大小声。 言武犹疑了一下,“可是一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 要拿也不是拿不出来,可是真要买进新人?那些师兄弟恐怕要气死了,再说现在配戏的段语琴,也还过得去,若换下他,恐怕要引起众怒……尤其还要花一万两班费,难道他说了就算?虽说他是班主,可是师兄弟的买契上签的都是师傅的名,真闹起来,是会牵扯不清的。 苏兰芳看着言武,媚然一笑, “干嘛,拿不出钱来?放心吧!银子我自己有,只差三千两,我也不要让锦联班买下我,你要拿得出钱来,就用你自己的名字给我赎身,从此我算是你段言武的人。你看看这么便宜的事,只有你段言武能遇的上吧!” 言武不解的看着苏兰芳,“你都有了七千两,何不干脆再等个一两年,自己给自己赎身,多自由?” 苏兰芳冷笑一声,“这还要你说?我倒能等,只是那群豺狼虎豹等不得。我一个干干净净的人,要给糟蹋成什么样子才够?能像段玉楼遇上了贵主子,让一个人包了也好,我要再去应付那群人,不如现在就死了!” 每天都要让这些人调笑侮辱,还要时时小心曹师傅在他饮食里下药,一个不防,昏迷之后不知在谁的房里全身赤裸裸的醒来,弄得苦不堪言。 到了最后苏兰芳根本死心了,不再费力抵抗,干脆任人宰割去。 过去闹也闹了,自杀了好几次都给救了回来,曹师傅是不知羞耻的人,软硬兼施。 打不动兰芳,就跪在他面前,拉着几个年幼的小师弟一齐叩头,说是兰芳不去陪酒,那些小师弟要饿死,不如他先在兰芳面前打死几个小的,逼得苏兰芳不得不去……真的等不得了,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他不愿再过。 言武皱了一下眉, “我可以替你出这个银子,但你要知道,锦联班不比你在珠联班,你真进了我班里,要收收这气焰。还有,我师弟段玉楼,他是跟端亲王在一起没错,可是他们俩是真情相对,并不是端亲王买下他,你不要动不动说什么包不包的。” 苏兰芳凝视者言武的双眼,良久才冷冷的笑着: “哼,出不出银子随你,你挡得了我的口,难道挡得了天下人的口?段玉楼真对端亲王动情?哼!忘了自己是个戏子吗?迟早要被抛弃。你爱他也没用,可惜你也是个戏子,他不弄得全身都伤,是不会回你身边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说我……爱小曲来着!”言武急的满面通红。 苏兰芳从床上站起来,锐利的目光直视高自己一个头的言武, “暗恋一个人的感觉我很清楚,那双痛苦的眼睛我每天都可以在镜中看到。想替我赎身的人多着了,我不找别人光找你,难道真是锦联班的名气大吗?” 苏兰芳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大眼闪烁着痛苦的光芒,“你要狠心放我在秋水堂每天陪客也罢,从今后我死了心,让他们去**去欺凌,再也不反抗!” 看苏兰芳高傲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一刹那竟让言武想起小曲苦恋端亲王亦擎的神情,什么样的心情让他们真是这样义无反顾? 言武犹豫了一下便说: “你不要冲动,我不是说不赎出你,曹师傅的为人我也听说了,你这样的人才要在秋水堂里,定是生不如死的,不如进我怡园好好的专心唱。如果不是真正交情的人,我从不让班内的人出去陪酒,更不会逼人去……你知道……反正,你要觉得我这浅滩容得下你这条金龙,尽管放心过来。” 苏兰芳这才放心的笑了,“这还差不多,买进我来只有赚钱没有赔本的道理。财神爷自动上门,你要送走就太不知好歹了。” 言武不禁失笑,“第一次看到脸皮这么厚的人!难道你不害羞吗?” 苏兰芳媚眼一瞪,红润的双唇扬起,“我说的是事实,害羞干什么。你要给我拨那间房?清静高雅点啊!我最听不得人吵了。” “你现在就要来?” “嗯!再回去就脱不了身了,昨晚给北静王闹了一夜,好不容易从他王府逃出来,现在秋水堂肯定又是一堆人等着。你这怡园有端亲王罩着,人家不敢乱来,让我先歇几天再开唱,我身体被弄得痛的很。” 言武哑然,这苏兰芳说话都是这么白的吗? “还有,克宇是我的人,不是秋水堂的,我过来你也不用拨人服待我,他最了解我了,让他跟着就好。你先跟他过去我师傅那,克宇知道银子在哪里,你先赎下我。今天晚上我要休息,班子里的人明天再见过吧!” 说完苏兰芳往床上大方的躺下,闭上眼,“你房里倒干净,先让我躺躺,啊~真好。” 言武愣住了,看苏兰芳穿着靴子往自己床上躺,打了哈欠就要睡着,他气急败坏的说:“你!至少你也脱下靴子!” 虽然苏兰芳的靴底干净,显见是很少在外走动的,可是那是他的床!怎么苏兰芳就这样躺下来了? “嗯……你叫克宇来帮我脱……要不你就帮我脱了吧。” 苏兰芳半睁着眼觑着言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脸上,照得那张脸如花般艳丽,言武抑着怒气,要去帮他拉下靴子。 苏兰芳突然起身靠近他,炙热的鼻息吐在他脸颊上,让言武心底一晃,忙往后坐。 “你……要累了就乖乖躺好,坐起来干嘛?″ 苏兰芳倾着头天真的笑了,“这阳光正好洒在我脸上。” 言武赶紧说:“我给你拉床帷遮遮……”说着就要起身。 “不是啦!你看我的眼……”说着兰芳把脸凑进言武,睁大了那双深遂的大眼,长长的睫毛浓浓卷卷的,言武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是绿的?” 从没看过这种颜色的眼睛,明明刚远看是棕色的,现在近看却是变绿了,还带一点点金色!言武不敢相信的捧住兰芳的脸,让阳光直射进他的瞳孔。 “真是绿的?你……你的眼会变色!” 言武细看兰芳,他长得是不大一样,那种美并不像小曲收敛羞涩的美,而是更狂放的,好像命令人非得去注意他不可一世的美。 “好看吗?……还是你会怕我?”兰芳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小时候人人喊他杂种、野货……都是这双眼。 兰芳的出身其实是贵族格格之子,格格很年轻时在一次陪父王出猎中脱队,被不明人士掳掠,被寻回后格格疯了。家人把她关在院里一座小楼中,没多久,兰芳出生了。他越长大,外表就越艳丽,明亮的双瞳有时在强光照射下呈现出绿色的光彩。 王府家道中落,人人都疑是这个杂种带来的灾祸,该死的杂种饿不死他,打不死他,不是个妖精吗?那有小孩子长这样……美得不寻常。 十二岁那年兰芳就给卖了,为了让他远离王府,将他卖给戏班,他从小还没有经过爱,就先知道欲,面对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恨。 明明是同个院落的孩子,人人吃饱穿暖,却没人关心他立志要像外祖父(虽然苏兰芳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孙)一样,做个王爷。 他知道自己聪明,于是他更用100%努力,他想参加科举,他有满腹的抱负,如果有一天他成了状元,娘就不会看到他又发疯,外祖父不会嫌恶的叫下人带走他,其他人不会围着他丢石头,如果他成了有了功名……可是他被卖进戏园子。 满腔抱负,转眼成空。 言武看着兰芳,他的表情很无助,此刻的兰芳,泫然欲泣,言武拍拍他的脸,轻声说: “很好看,我怎么会怕你?你这双眼,是我看过最美丽的眼,闭上吧!休息一下,我去找你师傅去。” 兰芳又露出无邪的笑,再次躺回床上,“我也说好看,偏偏有人叫我妖怪,真不识货!我也想像段玉楼那么红……娘或许就不会不认我了……” 兰芳闭上眼,安心的睡去,好久没有这么放心的睡,不怕梦里有谁会来侵犯他。 言武又在一旁陪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的鼻息稳定下来,言武才转身出房。 做戏子的人人都有一段过去,他很庆幸自己是被卖入锦联班,以前师傅虽严厉,打人打得特凶,可是绝不让师兄弟们去陪酒。 能登台的戏子都有几分姿色,尤其是扮小旦的,常沦入虎口,要不是段师傅的坚持,他们锦联班的戏子,也会像其他的戏班子一样卖唱又卖身吧。 这苏兰芳看似骄纵,可他受过多少委屈?他的身体比小曲高一点,却一样的单薄.纤细的样子看来楚楚可怜。 这样娇弱的身体,却配上那张抢眼的美貌,肯定因这副模样吃了不少苦吧?他过去无法把小曲留在身边护着,不知未来是否护得了兰芳? 第二章 秋水堂里,曹师傅气的拍桌大骂:“不知感恩的死兔子!说走就走?段老板,您自己看看前厅来的人,哪个是我得罪得起的?他们可都指名叫苏兰芳的堂会。” 言武进后厅前就看过了,这些人都叫兰芳的堂会?唱完不是要陪酒吗?陪完酒呢? 可恨的曹师傅,也有脸说自己是师傅? “哼!曹师傅,这苏兰芳是端亲王指示我买进的人,你得罪不起前面一推小官,就能得罪端亲王了?我看我先回王爷,您瞧不起我,让千岁爷亲自来跟你说。”眼看曹师傅死活不肯放人,言武只好拿出小曲师弟的爱人来压压。谁让亦擎抢走锦联班的台柱呢?少不得委屈你一点,借个招牌用用吧! 看青武做势要走,曹师傅慌了手脚。 “别别别!段老板,段大爷,不然这样,那北静王等着兰芳呢!你看满园子的兵!您送他去北静王府里给王爷告别,不要断了小的生路。等告别之后再让兰芳回您园里,这样可成?” 言武闻言大怒伸手给了他一拳,“你能算是个人吗!送兰芳进北静王府?要让他给吃了不成?” 曹师傅擦擦嘴角,还是嘻皮笑脸的说: “段爷,您当苏兰芳跟段玉楼一样那样洁身自爱?只不过是个破鞋,不知多少人穿过了,您不用心疼他。” 可恶!真有这种无耻的人?兰芳才几岁?若不是被逼迫,哪会跟这么多人……可恨的曹王八……言武握紧拳头,脸色铁青。 “这卖契你签不签?不签也好,如今我师弟段玉楼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让他跟皇上说声你逼幼童成娼,看你是要这一万两,还是要万岁爷给你千刀万剐!要是等不及皇上下旨,我可以现在就送你一刀!” 曹师傅吓白了脸,“我签,当然签。唉这相公不就是陪睡用的嘛!就只有你师傅教徒弟时死要清高,卖艺不卖身?唉!人生短短,何必认真呢?” 言武抑气不说话,咬紧牙关死瞪着桌上那张纸,等他一签完就抢过纸来,用食指猛推他的头, “不要让兰芳再看见你!要敢出现在我怡园方圆五百尺内,我磨好了刀等着你这颗猪头!” 言武怒气冲冲的走出后厅,却见仆役克宇一脸笑地在门外等着,让他觉得奇怪,“你到底是哪来的怪人?说你对兰芳忠心,你却看人这样说他也不生气?” 克宇一派洒脱的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曹师傅像只野狗,听他乱吠何必生气?我要省点力,待会还要帮兰芳搬行头过去。” “搬行头!那些东西不能动吧?那不是算珠联班的公物吗?要真搬来我又要找地方给他放了,何况那来这么多人手来照顾他的行头?” “兰芳的行头都是叫堂会的人赏的,不是班产。你放心,不是全箱都搬,只有大衣箱、盔头箱和靴箱这些最贵重的而已。” 戏子的全套行头称为全箱,其中又分七大箱,包括放蟒坡开氅等华服的大衣箱、武服箭衣的二衣箱、水衣彩裤的三衣箱、盔头珠宝的盔头箱、穴小披景的旗袍箱、刀枪剑弓的把箱和放鞋靴的靴箱。 难怪言武一听到苏兰芳要搬行头过来会吓一大跳,这些行头除了要有地方放,还要定时把全部的东西翻出来晒太阳,一个大班子也只有个二、三套替换,要费一番功夫去整理,要再多出来,实在难照顾。 言武皱起眉不悦的说:“原来是苏兰芳爱收人家的彩头,当然会让人以为有机可趁嘛!不自重些,也怪不得他师傅。” 那些行头可是所费不低,会送礼的戏迷,一般都送些玉石小珠宝,要整套行头都送,表示绝不止想有一般交情,这是梨园公认的。 克宇不以为然的说:“收不收会有差别吗?横竖是要陪的,叫人硬上不是更难过?不如乖乖张开腿,好好捞一笔,总比一无所有好。” 言武停下脚,惊讶的瞪大眼,“你们主仆是怎么回事?一定要把话说的这么白?” “哼!事实是如此,兰芳刚开始给打得不成人形,绑着也做了,第二天戏还是得唱。何必这么痛苦?难道还等着立贞节牌坊吗?” 克宇原是一名员外家的使唤人,兰芳在员外房里过了漫长痛苦的一夜后,他去给兰芳洗血净身,他不卑不亢毫无鄙视的眼神,没有同情的废话,只有轻柔细心的照料,让兰芳决定向员外讨下他。 克宇倒是对兰芳无所欲念,还让他予取予求,任他对自己发飚也不生气。克宇自己都说下不上,为什么对蛮横无理的兰芳有这么大的耐心,或许是他看到那骄傲眼神下的心酸吧。 “别说了……你要搬就搬,不过先等我去叫人和车来……”言武知道兰芳过的日子并不轻松,但他仍是充满活力,甚至是性情高傲不桀的,怎么想得到他下了台之后……那双金绿色的眼在那时还能傲慢地瞪着人吗?他那只桀骛不驯的丰唇,还是会说出讽刺的话语吗? 太奇怪了,这样的环境下却造就一个像苏兰芳那样的人,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孤傲地散发自己的芳香。 这样的人进了自己的戏班,会带来什么样子的改变呢?言武皱起眉摇摇头,却又不知不觉的笑了。 *** 苏兰芳像是多久没睡似的,从中午一路睡到熄烛时。 言武想叫他起来吃饭,却被克宇拦住了,“兰芳难得睡的稳,平常一入眠就要魇醒的,让他睡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吵他了,最少你也先吃吧?” “不用了,兰芳半夜要是醒了,我再跟他一起吃,他没有我陪是吃不好饭的。” 言武一愣,“你……跟兰芳?” 该不会苏兰芳连自己的姘头都带进来?难怪克宇总为他说话,言武突然觉得莫名其妙的火气冲上。 “你们要乱搞就给我滚回秋水堂!在怡园里不准乱七八糟的,哼!名为主仆,实为夫妻,苏兰芳的胃口真大,接客还不够,身边再养一个。” 克宇急的猛摇手, “不是那么回事!唉我真是嘴笨!曹师傅以前老往兰芳饭里下药,要迷昏他。我对药味特别敏感,只要被下过药的我都闻得出来,所以他总要我跟他一道吃饭菜。后来兰芳也习惯了,一定我陪他吃饭他才能安心。” “下药?” “刚开始是有些客人明摆着不是只想喝酒,兰芳想躲,除非是不吃不喝,因为曹师傅若打不动他,就给他下药。后来兰芳知道躲不了,只好去陪酒,但是有些客人有怪癖好,弄得他痛不欲生,他想逃,曹师傅就用老套。害得兰芳现在不敢自己吃东西,一定要我跟着才行。” “曹师傅真是太过份了,简直不是人!也不知道那药吃了会不会伤身?” 克宇直话直说:“兰芳还活得好好的,没死就是了。横竖祸害留千年,这种怪人,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我真搞不懂你算忠仆还是逆仆,这样说他。” 克宇面无表情的说:“我的缺点就是太老实了。” 言武翻了个无奈的白眼,每天要听这主仆俩怪言怪语,希望他的寿命不会因此而缩短。 ***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是秋窗秋不尽 哪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绩 掏得秋情不忍眠 独向秋屏挑泪烛。 夜里突然下起大雨,言武原本就睡不安稳,听到雨声干脆起身来挑了灯,推开窗,看着院里打在蕉叶上的大雨:心底一阵空虚。 师弟段小曲,跟他从小相依相慰,有任何事,小曲一定第一个就找他诉苦,夜里谁失了眠,只管去另一个人房里窝着,不怕吵了对方。 他们曾经有过多少的梦想,每一个梦想都是他们两人应该要一起达成的。可是有一天,戏台下一个端亲王,夺走了小曲的心,他甘心为端亲王受批评议论,离开从小相依为命的师兄弟,离开他……小曲一张娇滴滴的鹅蛋脸,含羞抿嘴笑着的样子……他以为可以留着小曲一辈子,但小曲为别人流泪,为别人欢笑去了。这样一个凄凉的秋夜,小曲必定是倚在端亲王胸膛让他安慰吧? 他曾想夺回心爱的小曲,可是小曲像入魔似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甚至前阵子与端亲王闹别扭时,大病了一场,哭得掏心挖肺,最后竟要绝食舍身。 言武知道自己怎么也比不上端亲王,即使他多怜爱小曲,即使他们曾分享过欢笑和泪水,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陌生人,却让小曲生死相许,或许小曲心里从来都没有过自己…… 轰!一个响彻云霄的大雷,把言武由深沉的郁闷里惊醒,他不耐的叹口气。 起身在房内来回踏步,小曲胆子小,端亲王不知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把小曲的头紧埋在胸前?……想也没有用,他肯定也很疼爱如花似玉、柔弱的小曲吧!小曲儿时哭着叫“师兄”的脸,却在脑海里抹不掉。 “啊——”突然苏兰芳的房里传出凄厉的尖叫声,言武听到后急速夺门而出,连外衣也不及披上,往隔房冲过去。 “苏兰芳?”言武连门都不敲就推门进人,秋风吹灭了桌上原本就微弱的烛火。隐隐约约看到兰芳在床上坐起身。 言武用目光扫了房内一圈,“谁在这儿?”没回答,房内似乎只有兰芳。 他走到兰芳床边坐下,“苏兰芳?怎么啦?” 兰芳往前倾身坐着,双手交叉抱者自已,皱着眉,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没听到言武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叫了他好几次,他仍表情痛苦的喃喃自语者:“放开……混帐!放了我……住手…好痛啊” 言武发现身后一阵火光便回头看,是克宇持油灯从门外走进,忙问:“他怎么啦?叫也不回答?” “叫不醒的话就捏捏他人中。”克宇把油灯提近兰芳,他半闭的眼散发着全绿色的火光,小巧的鼻梁渗出几滴冷汗。 言武伸手在他人中上猛捏了一下,兰芳倒抽了一口气,唇色发白,睁大了眼,往后仰身,挥舞着双手,瞪着眼前的人害怕的大喊:“走开!” 克宇赶紧弯腰柔声的说:“兰芳,没事了,我是克宇,你人在段老板这里,醒过来点。” 兰芳迷惑的看着四周,身体仍不住颤抖着,又是梦……?那一双双在身上游走的大手,无情的刺入穿插,永不停止的挥舞着的鞭子,还有他……被撩拨起的一阵阵羞辱的快意。 他快分不清事实和恶梦的界线在哪了,真实的世界有时比恶梦可怕。不管是不是闭上眼,都要面对无情残酷的人间,感觉好孤单,阳光再耀眼也照不进他阴暗黑冷的心房。 别的师弟们难过痛苦时会叫唤爹娘,有时让恩客心软而手下留情,可是他叫不出口,他的娘……不会怜恤他的。 他放不下一身坚硬的外壳,若不小心由那个角落泄漏出软弱的自己,那被摧折得不堪的内心就要崩裂瓦解……然后受更重的伤。 言武难过的看着昏黄灯火下的兰芳,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惊惧的脸庞上,他卷翘的长睫颤动着,洁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像要忍住泪水,娇小的肩膀也在颤抖着,双手紧抓住胸襟,不停的喘息。 “兰芳……”言武低唤一声,声音里有着柔情和心疼。 兰芳不愿看他,只是垂眼瞪着地上,要这样子,泪才不会流下。 “克宇,你灯提那么近要亮死人啊!搞什么鬼!”兰芳突然恶狠狠的骂克宇,想分散注意力。 克宇也不生气,把油灯轻放下,点起几盏角灯,登时满室生辉。 “醒了先坐坐,我给你张罗夜宵。”他知道兰芳魇醒了后,不稍微清醒过来就再睡的话,马上又是一个恶梦追来。 克宇走出房后,言武仍担心的看着兰芳,“你梦了什么啦?叫的好惨。” 兰芳瞪了他一眼,“无聊!梦里的事谁记得?叫就叫,吊吊嗓不行?” 言武睁大了嘴,无辜的说:“我好意过来关心你耶!你要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别闷坏了。” “关你屁事啊?我最痛恨这种鸡婆的人,你是想你小曲师弟想到睡不着是不是?我这儿有克宇管着,用不到你来废话。”兰芳最讨厌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他不愿意让人觉得他可怜。 “你说话一定要针锋相对吗?怪脾气!难为了克宇竟受得了你。”言武被一语说中了,有点恼羞成怒,脸都红了。 兰芳看到言武羞红的俊脸,却灿烂一笑,“克宇是我奴才,受不了他也得受。你去给我拿条绢子来,替我擦擦汗。” “叫我给你擦汗?把我也当成你的奴才呀!” “奇怪了,给我擦汗的就是我的奴才吗?哼!那我的奴才还真不少,你罗嗦个什么劲?去拿我的手绢来,我一身的冷汗,要伤风了,你班子里管不管药吃?你花了大把银子买回一个病人,值得吗?” 这家伙……拿生病来威胁人。言武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起身去找他的手绢。 “你的手绢到底是放那去了?”言武找了半天,连兰芳外袍都翻了,就是找不到。 兰芳调皮的看着他,笑道:“在我枕下嘛!″ “你!整我啊?不早点说,害我找半天,就在你枕下那你怎么不会自己拿?”言武气急败坏的跺脚,这兰芳怎么这么难搞定? “哎!你真傻耶!谁让你不问问的,你问我,我当然会说啊!埋头就找的,一条小小的丝绢当然不好找。给你上一课,不用谢我,记着点,以后叫你找什么要先问往哪儿找去。”兰芳柔弱地倚着床头,灯火照在娇艳的脸庞上,单纯无辜的表情像个婴孩,没想到却是个魔鬼。 “还以后!没有以后了,搞什么鬼!你使唤你的克宇去,想都别想再叫我帮你做任何事。”苏兰芳到底有没有当他是班主?真是气死人了。 “是这样啊……好了,别气,一点肚量也没有,快点帮我擦擦汗,风吹了好冷。去拿一件新底衣来,我身上这件给汗湿了。” 说再也不帮他做任何事,结果苏兰方自然的发令,言武也很自然的去拿衣服,替他擦汗,帮他更衣。 解开前襟,露出兰芳光滑的前胸,脱下薄衫,言武正觉奇怪,为什么他的底衣有斑斑的暗红刻花,不像一般人的底衣是一片纯白。 白色的丝绸底衣滑落,言武倒抽了一口气: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看来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带着丝丝鲜血。 看到言武的表情,兰芳不满的骂起来:“看什么看?快点套上你手里那件!心不甘情不愿的,要冷死我啊?” “这……都是谁给你打的?痛不痛啊?” 兰芳皱眉瞪了言武一眼,“谁打的?你脑袋装粪啊?当然是曹师傅和那些客人们打的,打成这样你说会不会痛?等一下让克宇拿马鞭来,我在你身上抽几鞭试试!” “打成这样!你怎么不报官呢?”言武心酸极了,是戏子就要这样任人宰割吗?难道天下没有公理了? 苏兰芳有几分尴尬的说:“刚说你脑袋装粪真是抬举你了啊!这不就是那些肮脏官儿们弄的吗?以民告官,先打上五十大板再说,就算上了衙门,难道我要去告人家强奸呐?” “那……那曹师傅呢?他也打成这样?当人是畜牲啊?”段师傅打人时都有一定的规矩,一定是让他们趴在条凳上,鞭子落在肉多的屁股上,虽痛,可是不会受内伤,那留下的鞭痕虽红肿,却不至于残暴到打的流血。 兰芳不耐烦的抓过衣服,“你自己学戏的不知道?师傅打是正常的嘛,我告他去?不先给自已冠个侮逆的罪名?” 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言武,兰芳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用装成那副德性,不过是这副皮囊给伤了。我呢,还是这个苏兰芳,比起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我还走运的多。起码脑袋不像你,空空如也,白长了好身材。” 言武默默的看着嘴硬的兰芳,一阵心疼,他一定也很害怕吧?小曲每次挨打都吓得全身发颤,但起码有他呵护着,安慰他,但兰芳是否也有个怜悯他的师兄呢?他挨打时是不是也颤抖的忍着泪? 他抱住兰芳,像以前哄哭着的小曲那样,轻拍着兰芳的背,“现在都没事了,别怕。” 兰芳挣扎了一下,语气带点哽咽,“你有病啊?谁怕了?”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对待他过,没有人看出他坚强外表下的害怕与无助,可恶的段言武,竟然把他当个孩子看,但是这样柔情的安慰……几乎要粉碎他的伪装。 “没事了,都过去了,不用再害怕了。”言武仍紧抱着他。 “放手啦!谁不知道过去了!我难道这么苦命,将来还在你这挨打吗?奇怪了,谁说怕呀?……你要敢招出我泪来,看我会放过你才怪!”兰芳把头靠在他胸口,压抑着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怎么会不怕,身体的伤痛已经难耐,伴随痛苦而来的愉悦感却几乎要撕毁他的自尊。身旁每个人都虎势耽耽的看着他,他就像走在高空中的一条细绳上,要用全心全力去维持自己的尊严,唯恐一不小心就要翻落万丈深渊。 兰劳深怕泪水一出就会流个不停,忙破口大骂: “混帐段言武,你死抱着我想干什么?我身上还痛得不行,你真想上就改天吧!” 言武赶紧放开他,“别乱讲!我才不是那种人。” 兰芳边整理衣服边说:“你不是那种人?你是太监啊?还是你不行?真可怜,改天找个大夫瞧瞧……过来给我绑带子……动作快一点!我手抬的都酸了,笨手笨脚,还好你不是唱小旦。” 言武无奈的说:“你真是很会损人,嫌我手脚不俐落?明天耍把子给你看看,叫你开开眼。珠联班几个撑场面的武生简直要笑死人,凌云翻也翻不好,追星剑也耍不上来。要不是曹师傅专走歪路,那秋水堂那能跟我怡园的锦联班相比。” 兰芳倒一点也不介意,“你说的很是,那几个蠢才根本上不了台面,还成天想占我便宜,我说要嘛先交个一百两银子再说,穷光蛋一群也想动我!” 言武摇头说:“你也太不像话了,钱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去跟人家……” 兰芳轻笑一声,媚眼似怒而不怒的扫过言武,“哼!你想我这七千两怎么来的?普通一个师门下的戏子,一年才几吊铜钱,就是不吃不喝存上三辈子,也没七千两。反正眼睛一闭,鞭子打在身上也是痛,那样子也是痛,我不如咬紧牙关忍忍,银子到手还有个生路可走。” 兰芳早就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原本还很有骨气的,彩头礼金一概不收,就算对方事后送礼送钱他都不拿,全进了曹师傅口袋。 但后来克宇却告诉他,想早一天脱离苦海,只有为自己打算,不能老往死处想,要往生处计划,反正都是一样的痛苦过程,要在结束后有所收获,才有逃出的一天。 果然,他等到了。 克宇端了一个大春盘进来,盘中几样小菜,言武一看,全是重味道的东西。戏子最重要的就是嗓子,一般的戏子都是淡菜温汤,有那个戏子敢这样吃的? 言武皱眉说:“克宇你都弄些什么啊?兰芳哪能吃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不过是辣炒辣,辣干丝和酒腌辣肉罢了。” “这些吃了要倒嗓的,曹师傅有没有教你啊!口味这么重还得了。” 克宇一脸正经,“兰芳重味吃惯了,清粥小菜他看不上。要不,怎么会奔进你怀里了?” “你你你……你们主仆俩都有问题!不跟你们说了,兰芳明天要见师兄们,祭门师,别熬得太晚。”言武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两人的嘲笑声,没想到苏兰芳一进门,自己还来不及给他下马威,就被他耍的团团转,明天他在师弟们面前要这样不给他面子怎么办? 凄凉的秋雨现在却添了几分滑稽,冲淡了言武对小曲的思念。 第三章 怡园的偏厅里,有一座安着大红烛的神桌,每天天未亮,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会先过来上香。今天大家都晚了一点,而且都穿上正式的长袍大挂和箭袖,戴上硬发冠,不像平时只穿打着绑腿绑腕的练功服,头发以软发带束起。 所有的人分别站在两旁,神桌前长跪着年未弱冠的男孩,柔软的棕发以雕金坎珠束发整齐的束紧,一身沙红暗团花缎袍,黑纱绣金龙硬腰带,蚕翼黑纱藏金大挂,头乖顺的低垂,让言武用一把剑草轻扫头顶及双肩。 “我锦联班的门徒,都是幼时即拜师学艺。苏兰芳,今日你半途拜师入我段氏门下,算是我段氏的人,绝不可怠惰轻慢,辱我门风。应时时思及自己起步慢,须加倍努力以赴,赶上师兄们。” 言武严肃的按礼俗给兰芳训话,但一颗心却紧张的提到了胸口,依兰芳昨天的表现看来,恐怕他会极不屑的说:“谁赶不上谁还不知道呢!” 兰芳抬眼,有所暗示的瞥了言武一下,把言武吓出一身汗,他真要当场给自己难堪?不把自己当班主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师兄弟面前乱说话……还好他乖乖的叩谢:“谢言武师兄教诲,能入段氏锦联班,是兰芳前世修福,兰芳必不辱师兄错爱,虚心向各位师兄学习。” 苏兰芳说完向言武一拜,然后又转身向左跪下,对站左侧的师兄们一笑之后,深深的叩首,站着的人连忙扶起他,他一起身,带着看似娇柔羞涩的笑脸又鞠了躬,然后转向右侧,一样跪拜。 言武紧绷的心这才放下。“礼成,大家更衣练功。语琴,今晚的西楚霸王让兰芳在旁看着,待会排戏你带兰芳一起排。”言武赶紧解散众人,以免旁生枝节。 大家都散了以后,段语琴很不满的看了兰芳一眼,好不容易段玉楼跟着端亲王走了,他才成了正旦(主角),现在又跑来一个苏兰芳? “言武师兄,他那副骚模样进我们班子做什么?能唱的好吗?我看他还是回秋水堂卖屁股去比较适合。” 言武还没回答便紧张的先往兰芳脸上看去,没想到他表情还是笑容可掬的,回看了言武一眼,便撒娇似的牵起语琴的手。 “语琴师兄别这样说,兰芳是听闻你响当当的名儿才投过门来的,你不教教我,还狠心嫌我………只怪我命贱,到哪都让人厌。”说者掩起脸,垂下长睫,那个样子哪像昨天气势凌人的苏兰芳? 兰芳本来就长得可人,又装一个娇羞委屈的样子,语琴看了心马上就软了:“兰芳别难过,我是刀子嘴快,说说而巴,不是真嫌你,你去换练功服,跟我到场子上,我教你功夫。” 兰芳让语琴拉着走出门,临门口还回望言武一下,使了一个眼神,言武看了他的眼神就知道………语琴麻烦大了。 一整天,兰芳都乖乖的跟着语琴,甚至替他端茶倒水,百般讨好,语琴也沾沾自喜,有个小徒弟使唤指挥,于是很不知死活的对兰芳呼来唤去,让同门的师兄弟都开始为兰芳抱不平。 “段语琴你不要太过份,兰芳他也拜了师的,凭什么让你大吼小叫啊?”首先发难的是武生段亦硕,他看语琴一幅自得其乐的样子,再看兰芳委屈的好像是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尤其是兰芳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心疼。 其他练功的师兄弟都停下手边的事,纷纷回应:“对嘛!连言武都不会这样使唤他,你干什么装老大?” 兰芳忙出声阻止:“各位师兄别为我伤了和气,兰芳出身原就下贱些,能让语琴师兄使唤倒是我三生有幸。” 语琴也说:“不是我要使唤他的喔!你们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要的。” 段亦硕生气的大声说:“什么出身下贱不下贱?落入虎口难道是你愿意的?人人都看不起戏子,这滋味我们全受过了,你不用自卑,一进段门,每个人都一样!谁都不用向谁低头。” 其他人听了都附和: “对呀!语琴你不要欺人太甚,兰芳也不过是个孩子,被人这样糟蹋,你不对他好一点也就算了,还看不起他!” 语琴这时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圈套,正想辩解,兰芳已捂住脸,低头假装痛哭着:“都是我不好,一来就惹事,难怪语琴师兄叫我回秋水堂去卖身子……呜……”说着奔回房内。 众人听了忿忿不平的指责语琴:“这种话你也对他说的出口?你看他难过的,还不去道歉?” “我向他道歉?他本来在秋水堂就是有名的男娼,难道我说错了吗?下作贱种一个,言武也买他回来,根本是乱七八糟。” 众人听了更是怒不可遏,七嘴八舌的叫骂:“他现在是我们师弟,你也敢这样污辱他?” “当初小曲也是人人骂他男娼,他多难过你没看到啊!兰芳也是让人卖进秋水堂,又不是他自己要的。” “言武现在是班主儿,你连他都敢骂了,那我们你还放在眼里吗?” 后院练功场传来越来越大声的吵闹声,言武不禁走过去,“吵什么!练功场也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一阵安静之后,段亦硕先开口:“言武,语琴当面辱骂兰芳是男娼,对他大吼小叫的,连你都骂进去了,我们不愿再跟这种没良心的人同台,你看着办吧!” 言武皱起眉头,叫兰芳为男娼?语琴怎么会这么过份?不过兰芳也不是好惹的,看全院的人都为他说话,能在一天之中收买这么多人心,恐怕也不简单。 “我相信语琴是无心之过,你们也不用替苏兰芳抱不平,他自有他的生存方法,让人骂两句也不会死。” 段亦硕惊讶的说:“你就这样放过语琴?当初人家叫小曲为男娼时,你怎么说的?你要跟人去拼命!那兰芳真是没人疼没人爱的,让人骂也就算了。” 眼看众人情绪激动,言武只好对语琴说:“你去向兰芳赔罪。” 语琴心有不甘的回嘴:“本来就是卖的,装什么清高?什么被逼,这种事逼得了吗?也不是一次两次而已,红相公一个还装……” “段语琴你给我住口!”言武心疼的想到兰芳身上的大小伤口,几处鞭伤还隐隐出血,语琴完全不了解他的痛苦,还净说风凉话,难怪引起众怒。 “师傅走后我没拿过接班人的架子,从不动他老人家的教鞭。看来我错了,养出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目中无人的畜牲!你不道歉?好,那我就请出师傅的鞭子来,看你还骂不骂人!” 语琴震惊的看着言武,“你要打我?” “打你又怎样?你去看看兰芳身上的伤,说他不是被逼的?他身上被打的鞭痕遍布、体无完肤,到现在都还流着血。你怕打、怕痛,先去看看别人怎样对兰芳的!要是你让人这样绑着殴打,看你低不低头!” 言武话一说完,大家都愣住了,兰芳看起来多娇嫩,心形的小脸柔柔的带着一抹飞红,白皙稚嫩的皮肤上,留有怎样的伤痕呢?段师傅以前打人很少打到流血,就已经痛得刺骨了,难道兰芳的师傅真狠得下心打他成伤? 言武又低吼一声,“你去是不去?” 语琴其实也很惊讶,刚刚只要轻碰兰芳的背,或拉他的腕,他都会畏缩一下,不然就是猛抽一口气,他还以为是兰芳做作,原来他身上有伤啊! “去就去,我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生活的?又不是故意要伤他的,你们不要每个人都把我当贼看好不好?”语琴低头嘟嚷着。 言武松了一口气,虽然语琴做错了,可是如果兰芳一来就惹事生非,那以后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他希望兰芳能放语琴一马,别再多生事端。 言武领着语琴到兰芳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在门外两人对看了一眼,言武先推门进去,兰芳坐在床上靠着床柱,皱眉闭着眼,俊脸上泛着桃红。 言武走过去,他好像也没发现,“兰芳,语琴给你赔罪来了。” “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兰芳眼睛微开了一下,很不耐烦的挥挥手。 “你怎么啦?不舒服?克宇呢?”言武顺手摸了摸他的前额。 兰芳忙推开他的手,“动手动脚的,作死啊?” 言武担心的说:“你……头上很烧耶!” “废话!又不是死人,难道是冷的吗?” 语琴小心翼翼的看着早上看来很柔顺,现在却很粗鲁的娇娃,“兰芳,我向你道歉来了,你还好吧?” 兰芳不耐的叹口气:“我听到了,你们先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言武转头向语琴说:“你先出去,找兰芳的仆役叫他进来。” 等语琴出去以后,言武蹲跪在他面前,一手去挟起他精巧的下领,“兰芳别嘴硬了,你看来就是不舒服的样子,究竟怎样?我给你请大夫来好不好?” “我叫你们都出去,你留在这干什么?给你那宝贝段语琴整个上午抓过来拉过去的,伤口都裂了。克宇回去秋水堂拿药来,他昨天竟漏掉了我的金创药。对了,叫你要找什么之前都要先问我,你叫段语琴去找克宇,要到哪找去?” 言武担心的想扶兰芳躺下,“让语琴去慢慢找,算是罚他对你不敬,你不舒服的话先躺下来……” “哎呀!你是鸡公的太太呀?不要碰我了,能躺我不早躺下来了?痛啦!” 听到兰芳喊痛,言武赶紧又将他拉起来。 “放手!放手!不要再拉了!段言武,我拜托你滚出去,你!哪有人这样粗鲁的!” 言武慌了手脚,一下帮兰芳拉起,牵动了伤口,惹得他哇哇叫,于是又紧张的拍他的背想安抚他。“嗳呀!”兰芳痛的弓起身,“段言武!你三千两花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要整死我才划算吗?” 言武忙收回手,坐离兰芳远远的,“我不动,我不动可以吧?” 兰芳靠在床头柱上无力的苦笑着,看手足无措的言武,“你杵这儿干嘛?” “我陪陪你等克宇。对了,我唱曲子给你听。” 兰芳窝心的点头笑了,脸上泛起一抹红。 “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 言武宛转的唱起小曲偏爱的小调,唱完后也不看兰芳,低着头就说:“这是小曲喜欢的小调子,你觉得好听吗?” 兰芳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原本还觉得感动的,他没事净提他师弟干什么?“难听的要死!亏你是个戏子,也能唱这么难听,滚出去不要吵我!” “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连小曲都喜欢的你还不喜欢,果然是怪人。” “谁像你师弟那样不挑?连屁声都好听,难怪跟了端亲王去了,想来他的屁声比你好听些。” “苏兰芳!你要说粗话无妨,不要动不动扯小曲出来。” “谁先扯他?你成天想着他还怪人扯他,没事唱什么怪调子嘛!” “不跟你废话,你自己慢慢打发时间吧!” “早叫你走的,留在这献什么丑!” “走就走!哼!” “快滚吧!哼!” 言武走到门口,又不忍的回头看,兰芳正低着头好像在拭泪,发现言武看着他,很难堪的抓起枕头丢过去,但身子的不适分散了体力,枕头才飞起就落地。 言武走过去拾起枕头来,“地上脏,没事不要拿枕头出气,糟蹋东西。” 兰芳看了他不解风情的呆头鹅样子,俊逸的脸庞尽是彷徨,不觉心又软下来,“不拿它出气,那你过来让我揍两拳。” “你现在一点力也没有,就让你揍二十拳也无妨,只怕你又拉扯自己的伤口,再伤了就不好了。”言武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苏兰芳性子其实像个小孩子嘛!自己何必跟他计较? 兰芳不再回嘴,静静的享受他放在头上,只有爱宠没有欲念的安抚。 身上的伤好像越来越痛,他可以感觉到底衣又湿了,疼痛和发烫的身体让他无力做任何动作,如果他不是这么不舒服的话,或许会起身去引诱言武也说不定。这样的自己,真是让自己都瞧不起…… “兰芳……你其实是个性善良的,别老是嘴里不饶人,像现在这样乖巧多好?……怎么啦?都不说话。” 言武发现兰芳眉头皱得更紧了,冷汗由脸颊滑落,他的呼吸变的低沉而快速,修长的手指不安的抓着床单。 他俯身把兰芳的脸捧起,“我知道你很不舒服,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帮你?” 兰芳咬紧牙关,伤口的血黏贴着底衣,死克宇还不快回来!要是血干了就惨了,每次不赶紧处理伤口,最后要把衣服脱下来时,简直是要他的命…… “你去弄一盆热水,一双筷子,两条白绢,一壶劲酒,要快。”等克宇不如叫言武帮他。 言武听了赶紧去准备,热水、筷子、白绢、劲酒……兰芳这时候还贪杯?真是没救了。 东西准备好了,言武把东西都放在床前的梅花梨木桌上,把酒递给他,“你要喝酒啊?对伤口可能不大好吧?” “帮我先解外挂。”兰芳对递过来的酒摇摇头。 言武依言替他除去外挂和长袍,突然觉得他的腰身很纤细,很惹人爱怜……不行! 胡思乱想什么!他赶紧摇头,甩开奇怪的想法。 底下的衣服似乎比昨晚沾上更多血,有些已经干了,让衣服紧贴在兰芳身上,言武看了一阵鼻酸,虽然兰芳个性古怪,可是这样的痛楚他都忍着,让人替他感到心疼。 兰芳看了言武的表情一眼,“你不要可怜我,多余的同情只是更伤人,待会下手狠一点,快刀斩乱麻,知不知道?” 如果被打了,一向都是克宇帮他善后,他够冷静,要换了别人婆婆妈妈的,反而受罪,不知言武行不行? 兰芳把头发整个挽起,露出优雅的颈子, “酒给我,把手绢拧湿,拿一条过来,还有筷子。”他坐在床沿,先喝了几口酒,把手绢包裹住竹筷。 “剩下来的酒都倒进水里,待会先用另一条绢子,拿酒水沾湿被血黏着的地方,再脱下衣服,你自己说要帮我的,不要手软叫我受罪啊!”说完把筷子横放进嘴里咬着。 言武惊讶的看着动作熟练的兰芳,他说出口的话还是这样蛮横的,但侧着身低头咬住筷子的姿态,有种凄楚的壮烈,仿佛他身上留下的是圣痕。 阳光洒在兰芳的侧脸上,完美的轮廓映着金光,盘起的棕发闪耀着,棕色的浓眉根根分明,长卷浓密的睫毛沾有几滴小小晶莹的泪珠,挺直圆润的鼻梁渗着细致的汗水,半掩着的双眸隐隐散着幽光,他仍坚逸的挺直上身, 优雅高傲的坐着,像被人间遗弃的处子,绝然于世……兰芳啊…… “嗯……”言武用手绢沾了酒水,把干掉的血迹弄湿,刺痛让兰芳畏缩一下,言武心一横,动手撕开衣服和伤口紧贴的地方。兰芳不禁痛的用手锤了一下床。 “可以吗?”言武担心的问。 兰芳撇开头不看他,不愿快夺眶而出的泪水让他发现,抓紧床单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好,长痛不如短痛,忍着了!”言武狠下心,一一沾湿伤口,拉下冷粘的衣服,不知为什么会打的前胸后背都有,手臂上的伤,应该是用手去挡的时后打到的吧? “哼嗯……嗯……”兰芳痛得扭动身体,死咬着筷子,他本能的往另一个方向逃避,却被言武一把抓回,死段言武……比克宇还狠! “快好了,不要再乱动!”只剩右边的袖子还有一处黏着,兰劳已经全身冷汗,几处刚撕裂的伤隐约出血,言武一手拉着兰芳,一手捧着他的脸,兰芳皱着眉,痛苦的挣扎。 “最后一次了,忍着点。”言武说着,一口气拉下袖子。 “呜……”兰芳痛得往后弓起身,言武赶紧抱住他。 “哎!你要晕倒啦?” 兰芳撑起身,把口里的筷子用力往地下一吐,“我xxx!叫你不要手软就真的一点都不手软!” 言武不禁失笑,骂人倒挺有力的,只是骂的太狠了点。” 兰芳推开他,站起来不安的来回走动,不时跺脚,想去揉伤口又不敢,只好咒骂着:“痛死了!死克宇!死言武!” “你净骂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倒是骂骂打你的人啊!”言武想这些伤想必是曹师傅打的。 兰芳笑开怒容,带着笑大声的叫骂:“说的也是……曹新辉我操你娘的!叶世容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叶世容?北静王叶世容?这是他打的?他干什么打你?” “他有病!那天先是师傅打了一顿,要我去北静王府里唱,去唱完了叶世容就要我留宿,留就留嘛!他吸了大烟,玩红了眼,拿起马鞭不容分说的胡抽,还要我在上面,我都被打的动不得了他还装傻!真受不了!” 言武听了一头雾水:“什么大烟?什么上面下面的?” 兰芳刷一下红了脸,“你白痴啊?” “干嘛又骂我?不知感恩的家伙!” 兰芳笑脸盈盈的,羞红的双颊带者无限风情,他仍赤裸着上身,雪白的肌肤画上红痕,别有一种诱惑的味道,他凝视着言武慢慢向他靠近,“谁说我不知感恩?风里落花谁是主?一向偎人颤,叫君态意怜……你是可怜我,还是爱怜我?说话啊……怎么呆啦?” 言武看着他大胆的暗示,傻了眼。他在耳边的低语刺激着心弦,一般骚动在体内乱窜,颈上痒痒的,是他抚过的长睫吗?兰芳垫着脚,扶住言武胸膛,头发凌乱,看似柔润的红唇靠近他唇边。 言武拦腰抱住兰芳,让他贴紧自己,正想吻上那诱人的炙热红唇,却听到兰芳轻轻的抽了一口气………他的伤! 他忙放开兰芳,“我不能这样子对你!……你也自重些,身子是你的,不要老这样乱来。” 兰芳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恼羞成怒的说:“什么老是乱来?你当我对每个人都……你还是看不起我?对,我是没你小曲师弟清高。我只是觉得奇怪,难道跟着一个人会比跟过十个人高尚些吗?” “你不要扯上小曲!”他刚刚完全没想到小曲,只是想到不愿像别人一样对待兰芳,怎么他却不懂呢?言武急的嗓门都大了。 克宇提着药盒推门进来,却看到言武吼着兰芳,心里一阵不舍,于是讽刺的说: “呦!悍妻吶?我得避避。”说着就要退出去。 “克宇你留下!”兰芳挑衅的看着言武,“该走的不是你,段言武你滚吧!慢慢想你师弟去。” “我不是……” “还不出去?我要克宇给我泄泄火呢!你想看吗?”兰芳走向克宇,靠在他胸前。 克宇尴尬的正想解释,言武却二话不说的冲出门,把门用力甩上。 “兰芳,你何苦这样激他?” “啪!”兰芳迎面就赏了克宇一巴掌,“你死哪去了!害我被他弄的……呜……” 兰芳话没说完就倒在他胸口委屈的哭了出来,“他看不起我……” 克宇心痛的抚着他:“段老板不是那种人,你一定误会了,我待会帮你问问他。不要哭,你从不哭的。” 兰芳呜呜的说:“问个头啦!他哪会直接告诉你他瞧不起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这次栽跟斗了。” “栽跟斗?你想想,难得有人拒绝的了你,这样不是更特别吗?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上你,只有他压抑得住,可见他才是真心的看重你。” 兰芳带着泪抬起头来痴痴的望着克宇,“是吗……你的想法都好不一样……那……你呢?你怎么不会想要我?” 克宇无奈的苦笑,“我就知道你要这样间。说实话,第一眼见你,你赤裸裸的,趴在床上喘息着,那时还真让我心动。可是帮你净身时你痛苦的表情,真是让我灭了火。现在我只把你当弟弟,更动不了心了。” 兰芳羞涩的笑着说:“不要脸,谁是你弟弟?快给我上药,晚上我还要跟他们到后台看看。那个段语琴,也敢得罪我,看我不踢落他的正旦才怪!” “你还是收收气焰,别跟他计较了。”克宇担心的说。 “我才不计较他骂我什么娼不娼的,难道我还怕人骂吗?他的唱功我看了一上午,乱七八糟,再让他撑台子,锦联班就要改卖身啦!我才从秋水堂出来,又要落入火口吗?开什么玩笑!” 克宇一边帮他上药一边唠叨着: “你好歹多歇几天,又不像以前有人逼着,带伤还要开唱。我看你这次伤的重些,身子都烧了,不如抓几帖药喝好吗?” “你罗唆什么?休息就休息,喝药就免谈了,贱命一条连阎王爷也未必想要。”兰芳想了一想,不好意思的笑着,“就只有你把我当宝。” “你该不会要谢我吧!少吓人了,还是对人打打骂骂的像苏兰芳些。” 第四章 到了一个安全的新环境,兰芳一身的刺不像以前,动不动就伤人,柔顺的表情让一张俏脸更鲜艳动人,那双明朗的大眼笑起来更觉深邃,甜美的笑开脸上酒窝浮现,这样无邪的笑脸才是十五岁的孩子应有的啊! “铁衣尘土,征战如何好。眠沙卧草,梦里旌旗忽倒,急忙惊觉,枕鼓眠旗懊恼,生死谁能保。光阴兮似箭也如梭,急催人老。恨山川的那盘泊盘泊路难行,问君呵,何日得返家乡道,父母恩准报…” 戏台上刘邦的手下唱起楚歌,西楚霸王项羽的手下军心散涣,全营痛哭失声,开始四处逃散。 项羽与一向随自己争战的虞姬,骑马逃到乌江边,渔夫看了是项羽,忙要他上船渡江而过。 “江东子弟千人渡河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我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项羽豪迈的拒绝,宁死下受辱奇武英俊挺拔的扮像,真像霸王再世。 言武一捉气,唱起千古绝唱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予兮骓不逝,虽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兰芳正醉倒在言武荡气回肠的歌声中,只听段语琴捏着声唱出:“大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声音是够大,咬字也清楚,节奏抓得算准……就是少了几分悲壮,显不出那分以死相随的决,也表现不出对爱人凋零的心疼。什么语琴嘛!一点情也唱不出!还好倒是言武弥补了他的不足之处。 语琴一转剑抹脖子后辗转倒地,死得好,兰芳只差没有鼓起掌。 言武也拔出剑来,仰天悲恸的长啸一声,手上的剑往天空一抛,反手接剑,潇洒的把剑横扫颈子,至死仍挺拔地站着,以示霸主的坚毅。 台下仍响起了掌声,其实整体而言,怡园锦联班仍远超过秋水堂珠联班,不过兰芳想,如果是自己和言武配戏,应该会更出色。 言武谢过场,走回后台,看到兰芳笑盈盈的的站着,不知为什么无法抑制心里去想他跟克宇下午是否……“你不和克宇缠绵去吗?”言武故意恶声恶气的试探。 苏兰芳脸色一变,收了笑,转身就走。 言武后悔的抓住他,“喂!别生气,我乱说的,你们开玩笑就可以,我开玩笑就不行?” 兰芳回头甩开他的手,狠狠的瞪着他说:“玩笑?不全是玩笑,我身子还不行,要是好一点,我马上跟他缠绵去!” 言武竟觉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自己掌嘴行不行?” 说完真的做势要动手。兰芳赶紧拉住他,“你有病啊?有这种霸王的吗?要打轮不到你自己打,我保留权利,下次想找人出气,就叫你过来赏几巴掌。” “你不是骂人就是要打人,这么凶悍,怎么扮风情万种的小旦啊?”言武嘻皮笑睑的问。 “我又不像你师……不像别人那样台上台下都不分,整天装个娇柔不堪的样子。” 想到下午就是因为他师弟吵起来的,兰芳把吐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 明知道兰芳说了一半的话,必定是又要址上小曲,只是他收口转风的样子,却引起言武一阵怜悯,他柔声说:“那你倒扮个娇柔的样子我看看。” 苏兰芳高傲的笑了一声:“娇柔?我就唱段玉楼最出名的皂罗袍给你听!” 说完也不吊嗓子,提气就唱: “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边唱边娇软无力的,像戏中思春的杜丽娘,娇柔地抚着长发,修长白皙的莲花指,柔软的在半空中舞着,用慵懒妩媚的眼神看着言武。 “你……你学了多久的戏?”言武惊讶的问,去年他到秋水堂观戏,兰芳还没有这样的唱功,但现在声音竟跟小曲的甜美不相上下,连开嗓都不用就能莺声宛转的唱曲? 本来都忙着卸台妆的众人也都停下手,惊讶的看着兰芳,想不到言武买回一个这种人才,那还用跟着语琴学吗?语琴也没他唱得好。 苏兰芳开心的说:“我十二岁叫卖进秋水堂的,如今也两年多了,怎样?不比段玉楼差吧?” “两年多!”言武更愕然的瞪大眼,他的班子不学个五年十年的都出不了师,苏兰芳学两年就这样! “你硬功行不行?要个把子看看。”言武说着把剑丢过去。 兰芳灵巧的接了剑, “要什么把子?追星赶月?飞瀑流光?夸父逐日?”边说边左挑右剔,剑气绕着娇小的身体成了一个光圈。 言武等人都看傻了眼,“你……两年?……兰芳再打个震山十八响我看。” 苏兰芳停下了手,不屑一顾的皱眉,“呸!震山十八响?你要我的命啊?想再给我换药是吗?” 震山十八响必须以身体的力量,上下盘旋,腰腿腕肩处处生风,十七个动作都要舞出声来,最后第十八个动作是用力往后倒下,然后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兰芳现在可打不出来。 一旁的段语琴,佩服的不敢出声,他还说要好好教苏兰芳?真是丢脸了。 言武沉思了一下,发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你们看什么看?精神这么好,再看今晚都别歇了,练夜功去!” 他拉着兰芳往内走,“你跟我来!” “干什么走得这么急啦?拉拉拉,拉个屁!”言武把他拉到无人处时,兰芳忍不住发飙,言武也不理他,定眼看着他。 “你学戏两年?真的假的?” “两年多,我十二岁多给卖的嘛!今年十五,卖契不都写着吗?你问什么问?” 好像卖契是写着这样没错,他也知道兰芳越来越红,本来想是他的外貌带来的名气,没想到他的唱功竟快可以跟小曲并列。还好他买下了兰芳,不然怡园真要被打下来了。 言武怜惜的看着兰芳,他只比自己小几岁,名义上却是他的人,“你身上好点没?刚刚耍把子有没有扯到伤口?” 兰芳不以为然的耸肩, “还好,习惯了,带伤上台是常有的事,不能扮武场戏就是了,有一次带伤唱刺虎,唱到‘拼得个身为庸粉,拼得个骨化灰尘’,李虎没刺到我就昏了,好丢脸呐!” “可怜的兰芳……”言武低声说。 兰芳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同情的眼光,他不耐的说:“再说我可怜试试看!正好让我用上刚才保留的几巴掌!” 言武一笑:“不可怜你,算你活该可以吧!到底你的身子多久能好?我看尽快换下语琴,你来跟我配看看好吗?” 兰芳高傲的瞥了他一眼,修长的白督手指卷着长发,眼睛在月光下却闪着银绿色的光芒:“要现在唱也没问题,看我想不想而已。” “逞能!养好伤,唱得更好不是吗?反正现在有语琴顶着,你好好养伤吧!”言武边笑着说,一边伸手摸着他光滑的脸蛋。 “段语琴?不是我说他,我看你还是多端些武打戏上台,少让他去丢脸,免得让他坏了段玉楼打下来的名声。” 言武爱溺的看着嘴里不饶人的纤细身形,他一定要这样以锐刺保护自己吗?就像娇艳的玫瑰花,必须以一身的刺来防卫自身的绝美。想到花,言武脑海里突然浮现小曲羞赧的笑脸,今天一整天都没想起小曲! 言武突然脸一沉,收了笑低声对他说:“你回房去歇着吧!明早我们排看看能不能配上霸王别姬这出戏。” 兰芳一看就猜到言武想起了谁,“哼!好个落漠的西楚霸王,只可惜爱妾跟人跑了!”说完不等言武回答便转身往回房的方向走,两颗好不容易拉近一点的心,又分道扬镳,各自伤感。 叹人间咫尺千山路不见也相思苦,便见也相思苦。分明背地情千缕,奈何花间相聚辞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两个高傲的人儿,何时才能放下身段呢? 言武叹了一口气,才倾倒在兰芳的凌人的艳丽中,又思念起小曲乖巧的柔顺。 *** 师兄们跟兰芳演练了几场戏,几天下来竟是默契十足,连一场征战时互相抛接战枪和长剑的戏,都耍得虎虎生风。 兰芳刚开始受限于身体的不适,手脚还放不太开,但几天后随着伤势好转,连在地上打旋子都打的干脆利落,一双明朗的媚眼,正适合演虞子期好战的妹妹虞姬。 兰芳现在盘蹲在地,右手掌心向外翻云高举,左手在身后反抓红缎长枪,娇喝一声,弹跳起来,长枪指向武生段亦硕。 段亦硕丢过手上的另一把长枪,兰芳用手上的这把腾空架住,然后左右翻转,把另一只长枪玩的像伞花一样在空中打转,有名的棍打棍,他玩的像是三岁儿童的沙包。 “真是好身手!”段亦硕接回兰芳挑回的长枪后忍不住说。 兰芳眯眼笑了,“亦硕师兄你脱词啦!这样人家演不下去。”说着越笑越无可遏止,竟蹲下去,放声大笑。 段亦硕看着他笑脸如花,不禁傻了,“兰芳,你笑起来倒跟小曲的那张脸有得比。” 兰芳站起来,嘟着嘴抱怨:“什么?只有笑起来才有得比?你欠揍!”说着拿手里的长枪轻拍段亦硕的屁股。 “你敢打师兄!”段亦硕边躲边笑者说。 “打你又怎样?连段言武我都敢打。”兰芳干脆放下长枪去追段亦硕。 言武远看着打闹的两个人,不禁满腹怒火也不知为什么生气,朝着他们大吼一声:“还闹!闹够没!” 段亦硕忙停下脚步,后面追上的兰芳止下住脚,碰一声,迎面撞上他宽厚的背。 “哎呀!”兰芳低头捂着睑。 言武赶紧走过去,“爱闹!撞痛了吧?” 兰芳捂着脸的指缝竟流出血来,“流鼻血了,好多,怎么办?” 言武拉开他的手,紧张的看他有没有伤到脸,“没关系,鼻梁没断,你把头低着,别让血流进嗓子里。” 他扶着兰芳让他坐下来,紧捏着他的鼻梁,过不久血便慢慢止住。 “你认真点,过几天我还打算让你登台,这样玩,功夫都不练啦?看你碰伤了鼻子,要在台上流鼻血不是丢脸死了。” 正要开口辩解,言武便捣住兰芳的嘴,“不要说话!先漱漱口,血冲掉再说,不能让血进喉里,要倒嗓的。” 兰芳眯起眼扬起嘴角,偷偷的吻了一下捂着嘴的手心。 “你!还玩!”言武尴尬的收手。 合着笑抿嘴的样子,好像在说:“我可不是在玩。” “今……今天先练到这,明天我们配霸王别姬那幕。”言武红了脸背着手走了。 留下的那个人,用衣袖抹去血痕,落寞的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孤寂涌上来。他是害羞,还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或是让段小曲占满了他的心?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他还是不动心…… *** 第二天一早,兰芳兴高采烈的起床,克宇给他端水净脸时,他还愉悦的哼唱小调,不像平时一起来就发起床气。 克宇看了觉得好玩,“你今天心情很好喔!” 兰芳得意的抬高下颚,“哈哈!今天虞姬要跟霸王唱情罗!” 他要使出浑身解数,让言武见识他的功夫,就算淫词艳曲他比不上段玉楼,他不信娇滴滴的段玉楼,有办法把巾帼不让须眉的虞姬,演的比他传神。 到春师楼上过香后,兰芳和言武跟一群演西楚霸王的台角,在练功场对起戏来,其他的师兄弟围观着,兰芳真把虞姬演的入木三分,无论是为爱人随军披挂上阵义无反顾的神态,或是两军交战时的舞刀弄枪都让人震撼。 但是等言武和他对别姬着幕戏时,虞姬悲切壮烈的高亢吟唱,低声泣啼,最后举剑自刎的凄楚缠绵,他明亮清澈见底的泪光,倒地前不舍的看着失势的爱人。那份活生生的悲、痛、忿、怜、爱,不甘又坚毅的女子的情肠,让围观的人红了眼眶。 言武原就唱作俱佳,但兰芳传神的表现,却引出他内心深处尚未被启发的激情,他扶着辗转倒地的虞姬,心被撕碎了,倒下的是他的爱妾,以死相随的烈女! 他是霸王,却留不住美丽的佳魂,他突然体会,乌江自刎不是为了无颜见江东父老,而是失去了伴侣,就算再爬上世界的顶端又如何?霸主无泪,他翻手抛剑,毅然往黄泉路上寻找爱人。 寂静无声……言武直挺挺的站着,剑仍跨在颈上,项羽到死都不甘心的眼,按折应该远看着敌营的,但他却把目光凄厉的放在虞姬倒地的身影,临时的变动,却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围观的人和跑龙套的人,都忘了鼓掌。 兰芳在地上闭眼躺了一会,不是唱完了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微风轻扫过耳旁,好像世界上只留他一个人……他惊恐的睁开眼,迎面而来是言武的眼光定在他身上,那份痛跟爱,猛烈的撞击一了他的胸口。 他原就喜欢言武,可是言武的目光带给自己心中的这种激情吓坏了他,爱恋像潮水,一下淹没他,他承受不了这份炙热的目光,不能现在就投入他怀里,是一种折磨……兰芳慌张起来,背对着言武站着,看到众人如痴如醉的神情,他对言武的眷恋被看穿了吗? 不知所措,一咬牙,苏兰方拿出看家本领,“我操!你们是死啦!被点了哑穴啦!我唱的很难听是不是?难听也得给我鼓掌!” 他弯腰拿起地上的剑,“段亦硕!你发什么呆?说话啊!”把剑指着一向与他处得最好的武生段亦硕。 段亦硕哑然的摇头,吞了一口唾液后才缓慢的开口:“言武……今晚就让兰芳登场吧!” 言武吸了一口气,宛若死而复生,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投入成这样,心痛到无法自持,连剑都放不下来。 那一刻自己似乎超脱了现实,投身入苍茫的宇宙中,随星河流逝,追寻千世轮回的爱侣。倒下的兰芳,把他的灵魂整个抽走,似乎现实中若这样失去兰芳,他也会随之而去…… “你们都歇了,午场戏改唱孔雀东南飞,子航替我去和语琴配戏,我要再和兰芳练几次,晚场演的西楚霸王,语琴的虞姬让兰芳扮,亦硕去写红联,门外贴苏兰芳今晚登场。” 兰芳开心的笑了,言武是否跟他有一样的感动呢?那灼烫的目光是剧情需要吗?言武从未跟人演这出戏时这样入魔过,让他今晚上台,是肯定他的表现罗? 言武戴上战盔战袍,兰芳也戴上蝴蝶盔,披上银红战袍,对最后一次戏,然后就要休息等晚上登场了,刚刚练的几次都一样完美。兰芳觉得言武的心似乎贴近自己一点了,更高兴的全力以赴。 言武和兰芳正排戏,言武伸出手:“力拔山兮……虞姬虞姬奈若何……” 兰芳凄迷的回眸:“大王……大王意气尽,贱妾何寥生……” “小曲?”言武一个云手打完,转身正要举剑,却看到段小曲失意的站着。 “怎么了?亦擎欺负你?”他赶紧上前扶着小曲,他很久没回来了,怎么这么落寞的站着也不出声叫自己? 自己对兰芳刚才产生的爱怜让他感到很罪恶,小曲看到他们排戏了,也看他们作状缠绵虽然明明不是做坏事,言武却不禁心虚。 “段言武你是练不练?”兰芳看着头戴镶紫宝金雕束发,身披鸦黑色的绍鼠披袍,贵气逼人却娇嫩羞怯的小曲,那动人的美貌,难怪人称花神。 心底一阵刺痛,言武一看到他,就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难道他再怎么都比不上段玉楼? “先歇歇,我和小曲师弟有话要说。” 兰芳气的把剑往地上一丢,“都给人包养了还回门哭诉!真是败坏门风!”说完转身就走。 “苏兰芳你给我闭嘴!”言武对着他背影怒斥一声,他习惯了那张利嘴,可是小曲敏感又脆弱,听了一定又伤心的落泪。 兰芳回头不甘的说:“谁不知道段玉楼给端亲王暖被子去了?要怕人说就别做,现让王爷当破鞋丢了,哭有什么用?忘了自己身份,活该!” “你……”言武气的想上前打他,他对自己说什么都不要紧,可是小曲不能让他糟蹋,他三番两次话里扯出小曲也就罢了,但小曲在场还这样胡说八道,再不教训他,他真的要目中无人了。 “言武别这样,你们要一起登台的,闹别扭就不好了。”小曲拉着言武,他第一次看到锦联班新买的小旦,说来还是同门师兄弟,将来还要见面的。 自己确实是跟端亲王亦擎在一起,让人批评也不是第一次了,怎能让言武因此跟他撕破脸?他跟端亲王有了磨擦就回来找言武,却没考虑到言武也有他的生活,是自己太软弱也太自私了。 “他敢这样说你,我还跟他同什么台?要不是演小旦的师弟们都太小,也不用买他回来受气。” 言武觉得小曲似乎成熟一点了,想事情也比较周到,看看他的小脸仍是那样娇美,依然那样纤弱无助的身形,让人想保护他。一时言武忘了兰芳的唱功多优秀,简直可以放弃跟他登场的事。 兰芳背着两人,听到言武的话,心沉到了谷底,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他一向以绝然弃世的姿态保护自己,没想到才打开初恋的心扉,脆弱的梦就被粉碎的彻底! 他默默走回房,言武不是没发觉他奇怪的沉默,但眼前小曲欲哭无泪的样子,马上占据他整个心神,此时他确实完全忘了兰芳对自己的暗恋。 兰芳无助的骄傲,现在只剩下一片荒芜,他的爱表现的很清楚,可是言武却从不回应。他已觉自己可以沧海桑田生死相许,可是言武只把他当成花钱买下的投资品…… “兰芳!怎么了?”克宇在房外围栏杆坐着看书,却看到兰芳一脸泪走来,惊讶的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他讨厌我……他为了段玉楼要打我……” 克字很少见他落泪,即使再痛苦他也只是喘息着骂人,而来怡园不过几天,兰芳已经流了两次泪,两次都是因为段言武,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克宇警觉起来。 “你没跟人谈过爱,所以才这么难过,其实他不喜欢你又怎样,天下多的是比他好的。而且你还小,从前过的生活让你只尝到男人的滋味,你以后说不定爱上个美娇娘呢!” 平时这种话一定引起兰芳反唇相讽,但他却哭个不停,“你不懂……你不懂……我的胸口好痛啊!快喘不过气了……呜……我只要他……我真爱上他了……哇……”说完竟放声哭嚎。 “兰芳!你别这样哭啊!怎么你也会这样子……” 他知道兰芳内心一定也有软弱的一面,可是兰芳竟哭到一发不可收拾,有这么痛苦吗?不过是言武不喜欢他,却让他表现的好像全世界都毁灭了。 “爱……不是全部,你收收声别哭哑了嗓子,晚上还要登台不是吗?你就算没了爱,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啊!” “呜有什么重要的?我一个人生一个人死,红消香断有谁怜?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想起自己一直这样无人关心的过了十二年,又被卖入戏园遭受折磨揉躏,兰芳不禁悲从中来:“没人要我……亲娘都不要我了,还有谁会疼我……呜……我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克手心疼的紧抱住兰芳,“不要这样,你一向勇敢的,你是出污泥而不染的水莲花啊!怎么伤了一次就死心了呢?不是说要扬名立万,做千古名角吗?有我在,我陪你奋斗好不好?” 兰芳纤细的身体仍抽咽个不停,奋斗做什么?扬名立万又是为谁?他悲伤的抬起头来,绝望的摇头,“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了……我想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死,和现在死……会有差别吗?多活只是多受罪……” “说什么傻话!是谁最瞧不起那些轻言放弃的人?你说过一生功过只能盖棺论定,你现在想不开倒好,不成名角,而是名娼!还成天说人脑袋装粪,你听听自己嘴里都说着些什么傻话!” 兰芳委屈的说:“人家难过的很,你还骂我,死奴才敢不上不下的,不怕我也把你卖入兔子园里,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克宇松了一口气,他会骂人就好了,“我知道你难过,哭就哭吧!只是别哭肿了眼登不了台,待会上床躺躺,我弄凉水给你敷眼。” 想到上台,兰芳勉强止住泪,他要让言武知道,不是只有段玉楼能撑场面,他要在台上风华绝代,让言武不得不看重他! 他乖乖的回房躺上床,哭得累了,迷迷糊糊的闭眼,真的好累……好累。 第五章 小曲才回来没多久,端亲王就找上门来带走了他,两人卿卿我我的,小曲儿乖巧的让他抱着,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失落与心伤。 言武心底一阵空虚,他对小曲已无所求,只是曾经那样亲密的师兄弟被拆散了,而且他现在受皇帝御封为芙蓉花神,又成天待在王府,咫尺天涯,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发了一阵子呆,他突然想起兰芳,他刚刚走时落寞的背影……他一定气极了,不然为什么不回嘴骂人?晚上就要一起登场,还是去看看他好了。 走向他和兰芳住的院落,克宇捧着一盆水走来。 “你怎么端水端得把前襟都喷湿了?”言武看着克宇不过端着一小盆水,前襟却点点滴滴的水瘕,觉得很不可思议。 克宇冷笑一声: “哼!我手脚还没那么笨,这是美人泪,有人要打兰芳,让他伤心的痛哭失声呢!只是吓了我一跳,他让人打骂从不声,怎么今天竟不知让谁弄的落泪?” “兰芳哭了?他气成这样啊?”他也会哭吗?那样倔强的人,又不像小曲儿那么软弱,真给自己气哭了? “只是生气?那我就不知道了,会气到伤心欲绝,号啕痛哭的话,那还真是气的不得了吧?不知是谁那么大本事,竟能引出他从不轻落的泪水。” 言武听了心底竟一阵抽痛,小曲的泪叫他怜,但向来高傲的兰芳竟也落泪了,他心疼怜悯外又更多一份悲。 能流出泪的人,是不是反而比较幸福呢?从不落泪的兰芳,又压抑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想想自己对兰芳真是太凶了点。 你不用这样挖苦我,本来我就是要给他道歉来的,不过他也不是都没有错,你净护着他,把他宠坏了也不好。” 克宇听了更火,不过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也只有冷冷的说:“我不宠他不行,这世上也只有我对他好一点,你要看不惯,就学曹师傅三天一打五天一揍的,反正他是个没人怜的,打死了我给他收尸!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慢慢进房去教训他吧!” 言武皱眉看着克宇的背影,真想不懂他何必这样说话?主仆两那张利嘴让他快招架不住了,不过骂兰芳几句,又不是真打了他,弄得像大事一样。 走到门口轻敲了门,“兰芳,我可以进去吗?” 回答的声音果然带着一点鼻音,“进来呀!这是你的地盘,何必问我。” 兰芳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头朝里面偏着。 言武柔声问着: “还生气呀?别气了,我知道自己太凶了,你原谅我吧?我们待会还要一起登台亮相,你这样生我的气,哪像生死相随的痴情虞姬。” 兰芳起身娇斥: “你管我生不生气,我不过是个买来充数的小旦,戏我还是会唱的,这不过是本份嘛!”说着又感到鼻头一酸,忙低下头。 他突然显出软弱的一面,把话里的气愤冲淡许多,而更添几许忧伤。 低头蹙眉的样子,落在光洁额前的发丝,抿着的柔润双唇,长睫下双眼中无奈的落寞,无瑕脸庞上隐约的泪痕,所有的美丽,幻化成一种带有妖媚的无邪,矛盾的美,冲击着言武,他因此而迷惑晕眩。 “兰芳……别气了,我看你这样心很疼,你……对我而言并不只是个买来充数的小旦。” 那个无助却又故作高傲的人,突然抬起头来,迎向另一个目光,在言武眼底竟透露出兰芳渴求以久的爱恋。 安静,时间冻结在此刻,两人呼吸声彼此回应着,没有声音的语言飘浮在空气中、时光猛然被拉回亿万年前,盘古尚未开天辟地时,他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的芥子,等待着那个人,辗转落入滚滚红尘,原来所有无解的苦难………竟是亿万年来的等待! 兰芳看着他,皱眉一声声低唤“言武……言武……”心中乱窜的纷扰思绪,撕心的狂爱,万般委屈,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有那个名字由心底吐露出来。 言武温柔的执起柔软的小手,用自己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覆住,那么小的手,这双动不动要举拳打人的手,竟然这样柔软娇嫩吗? “不生气了?” 充满磁性的男音在兰芳耳边响起,让人只觉那声音抚平一切,他笑着摇摇头。 “去拉拉筋,暖暖身吧?上过香要准备登场了。” *** 繁灯夺霁华,戏鼓侵明发。怡园门外,琉璃彩灯的光辉压过月华,门前出现睽违多日的人潮,许多无法入园的人,对着红色长联说三道四。 “苏兰芳在怡园唱啊?那秋水堂呢?” “段言武连个娼妓都迎上台了?以前的段玉楼是端亲王专用娼夫,那苏兰芳可是人人穿的破鞋。看来怡园也不免俗,要卖身罗!” “你没听过苏兰芳唱戏吧?他倒真有两把刷子。” “难道你听过?你去过秋水堂啊?” “安静点,打开场点子了,听听看能不能听到。” 西楚霸王是文武场都有的戏折,怡园外的人群,因此无法清楚的听到嘈切乐声后的唱腔,但每隔一段时间,猛然爆发的喧天掌声,说明了场内的表现。 最后一幕霸王别姬之后,场内安静片刻,然后平地猛拔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个不同主子的长随急急忙忙跑出,看来是要回去取彩头来了。 苏兰芳在怡园登台的第一场戏,造成的轰动不比段玉楼小。 谢幕之后,客人慢慢散去,等接完彩头已经很晚了,众人又兴奋又累的围着吃宵夜,只有兰芳一口口喝着酒。 言武看他动也不动筷子一下,便问他:“不饿吗?整个晚上都没动筷子。” 克宇今晚出城去探急病的朋友了,兰芳明知道在这里不用担心被下药,但只要克宇不在身边,他一看满桌的菜就难掩恐惧,根本吃不下。 兰芳勉强对言武笑了一下,“今晚太高兴了,反而一点胃口都没有,不然你们慢用吧,我累了,先回房去。” 回房后没多久,言武就在门外叫着:“兰芳来开开门,我没手可以开门了。” 一打开门言武端着一个奉盘,上面装着几道精致的小菜,他走进房把菜放好,“刚刚去隔街叫回来的,都是你爱吃的辣菜,我们吃的太淡了,你吃不惯,这些应该够你吃吧?” 兰芳痴痴的看着他张罗一切,感动的说不出话,他特地去叫自己爱吃的东西? 言武看他不说话,自己觉得有几分尴尬,便说:“你吃不吃啊?光看也不会饱,是不是克宇不在你吃不下?” 兰芳无声轻笑了,“不一定要克宇陪,你陪我吃也可以,只怕你不敢吃辣。” “开玩笑,我是护着嗓子才不想吃辣,我可是原籍四川,怕什么辣。”言武边说边拉着兰芳坐下。 “你是四川人啊?看不出来,你脾气倒好,不像一般四川人那么火爆。” “哪像你,成天爱生气,你十二岁才叫卖的,那以前的事都应该记得吧?你是哪儿人?本姓是什么?怎么给叫卖的?”言武签买契的时候很仓促,也没注意细节。 兰芳正要举筷,闻言又把筷子放下,犹豫的看了看言武,深吸一口气说:“你没留意过?我本名叫……董鄂修罗。” “董鄂氏!”言武惊骇的看着兰芳,他身上确实有种贵族的味道,可是贵族之后怎么可能给卖入艺界?而他的外表也不像董鄂家的人,其中的曲折又是什么?那双会变色的眼是从哪来的? “董鄂氏是我外祖母的娘家姓,我没有爹,没人知道我爹是谁,娘……怀了我之后就疯了,外祖父不愿我跟他姓,只有外祖母还可怜我……不过她老人家早在我五岁时就死了。反正我是个……杂种,十二岁上外祖父就叫人拉了我卖了,免得在府里坏了风水……就这样。” 十二年的生活,兰芳轻描淡写的带过,言武看在眼里不胜欷嘘,难怪兰芳这么愤世嫉俗,由一个贵族之子变成淫娼脔童,叫他情何以堪? 他伸手抚开兰芳额角垂下的发丝,轻轻的说:“克宇说这世上只有他会对你好,可是……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兰芳看着他,心跳越来越快,鼓起勇气抓住额前温暖厚实的手掌,想说喜欢,想说爱,想吻上他性感的双唇……明明话含在口里,明明他就在眼前,怎么就是说不出真心话?他是否会拒绝我?我曾为男娼……他眼中透露出的眷恋是同情?或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明明就在他身旁,他却不知道我爱他,如果言武知道了我的爱有多深,是否会断然转头?……兰芳突然胆却了。 “你不对我好也不行,我可是怡园的新台柱!得罪我可要让锦联班垮台的。”兰芳突然摔掉他的手大声的说。 言武不禁失笑,这些日子他慢慢的看穿兰芳,只要他感觉自己快受伤了,就会张牙舞爪,舞动他无力的小爪子保护自己。现在他又这样故作凶蛮,难道他又觉得自己要受伤了? 言武又去抓紧兰芳的手,“我不是用锦联班班主的身份对你好,我是以段言武的身份对你好,我喜欢你,这样成吗?” 兰芳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喜欢?有好多人都说喜欢自己,然后呢?要脱下衣服吗? 他只知道整天想言武,想跟他说话,看他笑,他的外表第一眼就让他心动,那样俊逸、玉树临风的。 而后来言武更慢慢进驻他的心,深入他内心阴暗的角落,灵魂节奏相互配合,那么肮脏的身体能奢求他的爱怜吗……他说喜欢自己,是在求爱吗?我要怎么回应呢? 言武站起来,把兰芳也拉起来,贴近他。 兰芳脸上出现不曾有过的慌张,长长的睫毛不停开阖,圆亮的金绿眼瞳不知要看哪里才好,纤腰轻轻颤抖,急促的鼻息吹在言武颈部,让他全身都炙热起来。 “言武……”兰芳哽咽的声音薄弱的像要消失在夜里。 言武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两对唇近得要贴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兰芳脸上柔软的寒毛。 “怎么啦?怕起我来了?你这个样子好可爱。” 兰芳畏缩了一下,凝视着言武一双微扬的俊眼,犹豫不决的慢慢贴上双唇,他闭上眼,接触到那柔软又有弹性的唇时,一阵晕眩,比想像中的更甜美。 闭着双唇,轻轻磨蹭着,用敏感的唇感受每个细致的线条,贪婪的吸取诱人的气味,那里是灵魂的出口,只有爱人才能体会。 一切进行的如此轻柔缓慢,不像以往总被粗暴的脱去衣服,言武温柔的品尝着他,像在探索他的灵魂,兰芳感动的贴紧言武。 轻轻咬**者兰芳的唇,言武把贴近的身体抱的更紧,他用舌尖探入湿热的口腔里,甜蜜的汁液进入他口里,随着吞下去的**,流进血里,流进心里,全身都被摄人的甜美打动,体内一股欲火燃起。 言武双手捧着兰芳的脸,“够了,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会克制不了自己。” 兰芳把前额靠在他的下巴上喘息着,“为什么要克制?我也想让你占有,你不想要我吗?” 他抬起头来悲伤的凝望言武,“你不想要我吗?” “天呐!我会不想要你?你……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诱人。”言武拉着兰芳到穿衣镜前,“看看你自己多美。”说者拉下兰芳的发带,长发如瀑泻在他肩上。 兰芳害羞的抬眼,镜中人鬓发微乱,眼睛含水似的闪烁着绿光,双颊绋红,娇媚的样子是他从未在镜里看到的,他不好意思的转开眼。 言武站在他身后,被羞怯的样子撩拨的更无法自制,他由后伸手解开兰芳的衣带,脱下大褂和中衣,衣服掉落在地上,兰芳只着底衣的样子更单薄纤细。 “嗯……”言武炙热的唇贴上兰芳后颈,带来的快意让他忍不住转身,抚摸言武结实修长的身体。 底衣落下,言武的大掌游走娇嫩的身躯,好柔软,他不禁亲吻着颤抖的肋骨,以手拦腰抱住兰芳,让他往后弓身,胸口两颗相思豆,诱惑的摆动。 言武正低头想舔嗜可爱的小果实,月光投射在镜上,照的满室生辉。他突然瞥见镜中兰芳长发摆动下隐约现出的鞭痕。 他倒抽了一口气,忙把兰芳扶起,伸手把他的长发扼开,“背后……怎么伤痕还在?” 兰芳回头看镜子,“原本背就伤的重些,要躲鞭子都用背去挡,我想要个半年才退得掉疤吧。” 言武心疼的抚着伤痕,再仔细看,胸口的疤痕谈些,但在雪白的肌肤上还是清晰可见……天啊!他做不到,他不能跟那些人一样! 言武拾起地上的衣服帮兰芳披上,“好了,吃饭吧!” “段言武!你……你什么意思?”兰芳惊讶的看着言武,他好多天没有跟人做了,言武撩起他焚身的欲火,却突然停手,这不是让人难堪吗? “我喜欢你,但我不能跟那些人一样糟蹋你的身子,我们……我们交心就好了。” 欲念难止,可是他真心怜爱兰芳,忍耐吧!待会要洗个冷水澡了。 兰芳却感到屈辱,他真的看不起自己?“交你的头!你看不起我是下是?我的身子是给人糟蹋了,但是心是干净的,这样都配下上你?” “我没有看不起你呀!我真的喜欢你,怎么你不信呢?不是只有上床才重要,真的……你珍惜点自己好吗?” 兰芳当然知道不是只有上床重要!可是面对爱,他不知所措。 “放屁!伪君子!如果想要为什么要硬忍?你说喜欢我,我也甘愿跟你上床,我就喜欢那样舒服,你身上痒都能抓,我心痒就不行?你情我愿,什么叫珍惜点?你温柔点就算珍惜了。” 言武听了差点晕倒,“你够了没?讲话讲成那么难听,两情相悦一定要有那一步吗?”他更生气的是兰芳似乎让嫖客玩惯了,难道只要他喜欢,谁都可以上吗?如果今晚,换了别人站在这…… “为什么要有那一步?你问你小曲师弟去!” 言武大吼一声:“不要扯他,他跟你的情况不同。” 看到兰芳愣住了,言武才发现自已说了什么过份的话,“对不起……” “我和他情况下同?因为上他的是王爷吗?因为我让很多人睡过了?告诉你,没什么不同,一样是张着脚做,最大的不同是我给人逼着做,你师弟倒是高高兴兴求端亲王上他,搞不好还是他骑着王爷呢!” 言武听到他这样批评小曲,气的举起手想打他。 兰芳心碎的扬起脸:“你敢!” 他眼底的悲恸让言武震撼,他也曾看过这种绝望的眼,在小曲和端亲王大吵时,小曲要寻死……他伤了兰芳,像端亲王伤了小曲…… “兰芳你听我说……”言武伸手想扶兰芳。 “啪!”兰芳狠狠的赏了他一巴掌,“你欠我的,现在还给我,我们两个互不相欠,从此你就只是个班主,我只是个班员。现在滚!你滚出去!” 把言武推出门,兰芳把桌上的菜扫了一地,言武在门外急的敲门,“你干什么?开门!不要伤了自己。” 兰芳隔门怒气冲冲的喊:“开门?你想的美!有本事找个壮汉来,我就是欠人操又怎样?你不行就找个行的人来!” “不要激动好不好!你想要我道歉,我现在就道歉。你先开门,地上的碎片小心别踩着了。” “你道歉我听腻了,一点也不希罕,最好你有多远滚多远。” 言武还是不停的敲门,兰芳开门站出来,“怎样?行了是不是?能上床了是不是?不能你就别敲我的门!”说完又要关门回房,言武急的扳住门。 “你干什么?”克宇从城外回来,却见言武死命要闯入兰芳的房间,吓得由背后拉住他。 “克宇你回来的正好,兰芳闹脾气,碗盘扫了一地,我想进去收拾,他也不开门,你进去帮他清理一下,不要让碎片刺伤了他。” 兰芳在房内大骂:“段言武,你少使唤我的人,你滚远点,我自然会让克宇进来。” 言武还想说话,克宇拉住他示意,低声的说:“嘘你不要再说了,越说他越气,先走了等他气消。” 言武跟克宇走到隔院,克宇才开口问:“怎么又吵了?” “唉,说不清了,他……本来都好好的,可是我真的对他下不了手,他又想要……你懂不懂?” 克宇叹了一口气,“说的不明不白的谁会懂?意思是你事到临头不行就对了?” 言武压抑快疯狂大叫的心情,低声说:“你们两个一直说我不行不行的是什么意思?我怜惜他,想好好对待他,他却满脑子那档子事,到底他是只想找人发泄还是怎样?他要是真把我放在心里,就该好好的了解我。” “这样……那你很了解他罗?你也知道他从小没被爱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罗?他唯一被爱的经验是那些人嘴里对他说爱,然后把他推倒在床的经验,他根本没有爱过,你要他去哪里学怎样爱人?他不过是把自己以为唯一有人会喜欢的地方呈现给你,被拒绝了,他当然以为在你心里他一无是处了。” 一无是处?兰芳怎会一无是处?他的天份是不用说了,但是他灵敏的反应,还有莫名其妙骂人也骂到人人喜欢他的魅力,撇开过人的外表不说,独特的内在仍是那样与众不同……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言武想起兰芳来的第一天,抬起头来让他看他会变色的眼,担心的问:“好看吗?还是你会怕我?”……那样高傲的他,对自已其实一点信心都没有啊! 克宇看着发呆的言武又说:“他远比自己让别人想像的还要脆弱,所以更是严密的保护自己,你是唯一能让他真正伤心动怒的人,如果不是把你看的太重要,他何必因为你不要做就生气?” 言武想想便说:“我再去跟他道歉。” 克宇忙拉住他,“还去!你真要气死他,劝你不如先回去歇着,明天一早再过去,他气消了就好说话,现在他在气头上,你说再好听的话他都觉得你在骂他。” 言武无奈的哀号:“喔烦呐!兰芳还真难搞定。”看看克宇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克宇更无奈的说:“没听过千金难买朱颜开是吧?” 第六章 兰芳一个晚上辗转反侧,他真的很想放弃了,干脆回秋水堂去好了,乖乖的去陪客,可是不行啊!他很难不反抗,如果是言武就好了,可是怎么人人都要他的身体,只有言武把他推开?他一定是嫌弃我曾让人那样……还说他师弟情况不同?我也用了真情啊!难道他师弟的心比较可贵,我的就不算数了吗?还说他喜欢我!……言武在房外敲了半天门,手痛不痛呢?他现在睡着了吗?……兰芳烦闷的躺了一整晚,泪湿了又干,胡思乱想的,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言武根本是一晚没睡了,后悔又心烦的睁着眼,看着天色渐渐发白,起身换衣到拳师楼上香,却发现兰芳没出现,他上完香便走到兰芳房前,窗子还紧闭着,兰芳还在睡? 推门进房,兰芳仰卧在床上,被子也不乖乖的盖好,睡的倒沉。 言武轻轻坐在床沿,替兰芳拉好被子,听着平稳的呼吸声,看着安祥的小脸,发现泪痕斑斑,又觉一阵爱怜涌上来,这个小家伙,昨夜哭了一晚? 他整夜未眠,兰芳的睡姿倒引起他睡意,他躺在兰芳身边,看着他颤动的睫毛,白瓷般的小脸一抹红晕真可爱……言武慢慢的沉入梦乡。 兰芳睡的正香甜,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吓的清醒过来,真的有人!他用力把这不速之客踢下床。 “哇!”言武快要熟睡了,却感到有人踹了他一脚,让他翻落在地,他痛的睁眼。 “段言武!你在我床上干什么?”兰芳惊喜的发现床下的人竟是言武,“你有没有受伤啊?” 摔下来的人站起来拍拍衣服,“你还真狠,昨夜赏我一巴掌,今天又踢我一脚,气消没?要打就一起打,不要保留了。” 兰芳的气来的快去的快,看到言武在房里出现,不好意思的带笑轻斥:“谁要你偷鸡摸狗的躺我床上?昨晚死活不想上床的,我就说你是伪君子吧。” 言武坐到他身边,搂他入怀,“你的过去我能了解,我是心疼你的伤,怎么你就是不懂嘛!忘了昨夜,我真想要你,现在就要好不好?” 兰芳捂着嘴笑说:“没机会了,谁要你痛失良机,从今后谁都别想动我。” 言武当他是开玩笑,还想去亲他,“再给我一次机会,绝不让你失望。” “走开一点!你爱装纯情就装去,不是要交心吗?以后都别动手动脚的,我们好好交心!” “你真推啊!” “难道还假的?我不玩欲就还迎那一套,说不要就不要,你敢强迫我?” 言武忙停手,“才一晚你就不要了?我不会强迫你,可是……这是暂时的吧?你不会永远都不要吧?” 兰芳笑的灿烂,“原来要这样吊你胃口才行?我们有永远吗?那当然我想要才要罗!你真奇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什么啊?” 言武爱溺的捏着他小巧的耳垂,“谁奇怪?昨晚为我不碰你伤心成那个可怜样,现在又不让我碰了。我哪有想走了?是你把我推出去的。” “哎呀!轻点,左耳只有一个,你别拉断了,到底谁伤心啊!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兰芳缩起脖子,可爱的模样让言武发笑。 “抱抱你可以吧?不让人碰还装那个撩人的样子。”言武把兰芳拥进怀里,“不管是不是有更深一层的关系,我都很喜欢你,你的身体是很诱人,但是个性也很可爱,你是世上独一二的苏兰芳。” “我看你有点问题,竟然觉得我个性很可爱,是不是欠我揍啊?”兰芳欣喜又不好意思的说,举起拳作势要打人。 言武抓住那只高举的手,放到唇前亲吻着,“随你怎么说,要揍我也行,说过我要对你好的,少不得让你多撒野了。″ “有这么个皮厚的任我打,我就不客气了。” 粉拳如雨下,都是不痛不痒的花拳绣腿,像撒娇似的,兰芳娇憨的撒野,让言武心醉,他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补偿眼前受尽折磨的人儿。 *** 繁华的戏鼓声歇,粉墨登场的人儿,又演了一夜多情。悲断了肠之后,马上要换上一副笑脸,迎接客人赠来的彩礼。 怡园里段师傅留下的规炬,只有谢完幕全员一起下台接礼,或是班主代各人接礼,没有戏子与客人独处的时候。 不像其他班子,经常让戏子因为与客人独处而受辱。要私下会面的客人,就算要送再重的礼,言武都会让有武功在身的护院去送客。 再不然他从小跟着段师傅也学了不少功夫,真讲到僵局时,他上衣一脱,露出结实的肌肉,拿出随时系在腰上当腰带的软刀,刀光一闪,闹场的人只好走路。 兰芳看过他抽刀一次,客人走后他惊奇的问:“你哪来的这种东西?” “端亲王送的生日礼。刚才那个鳖三也想碰你,真是找死,这软刀我酌磨好久才练出诀窍,以后谁敢动你,我就劈了他。”言武又把刀系回腰上。 今晚来的倒都是正人君子,讲话就讲话,不会动手动脚的,兰芳正放下心,看到怡园大门口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一惊便拉住了言武。 “怎么啦?”言武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北静王!” 他忙把兰芳往身后推,“别怕,你先去躲躲,我来应付他。” 兰芳看着言武高大的背影,心里安定了一点,“躲不了一辈子的,我不怕他,让他来,我倒看看进了端亲王的地方他敢怎样!” 正说着北静王叶世容走近,“兰芳,好久不见。” “兰芳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兰芳低头咬了咬牙,吸口气又提起勇气抬起头来直视他。 “本王给你送礼来了,我们私下谈谈吧?这么久不见面是什么意思呢?”北静王说着便要去摸兰芳。 言武把兰芳往身后一推,举臂挡住北静王的魔爪,“王爷真多礼,不过师傅传下来的规矩是不私下会客,兰芳进我段门,也要从我门下规矩。” 北静王脸色刷一下发青,“连我北静王也得从你的规矩?好大胆!本王剿了你的园子!” “王爷大人大量,何必跟我们低三下四的贱民计较?我的嘴就是不会说话,冲撞王爷还请您见谅。唉,还好是端亲王罩着我怡园,否则我这张得罪人的嘴,不知要招多少人来拆台。”言武刻意加重端亲王三个字,他是目前朝庭里最得势的王爷,北静王也得让他几分。 北静王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许久才不甘心的说:“好,好样的!”回头示意端彩盘的长随端上来,“礼收吧?兰芳打开看看。”兰芳看着眼前两个镶满红篮绿宝石的银盒子,脸色更苍白,颤着声说:“王爷赏的太重了,兰芳不敢接。”那盒子一向装着什么,他知道。 “你不接?本王就不好意思走了。”北静王定眼看着兰芳,看到他的害怕表情,更为得意了。 兰芳站了一会,盒子还捧在他眼前,他回头对师兄们说:“这礼太重了,你们别看,都站后面点。” 众人面面相觑,想想兰芳自有他的为难之处,于是都往后站了几步,只有言武还站在兰芳身旁。 北静王一脸坏笑,“好东西怕人看吗?”说完自己去掀开盒盖。 两个银盒,一个装着把手镶宝石的鱼鳞九节鞭,这就是打伤兰芳的鞭子了,言武却看不懂,另一个盒子里翡翠色的粗长柱状物是什么?只见兰芳皱起眉,撇开头,连看都不想看。 言武于是自己伸手去接礼,“谢王爷赏,给王爷送驾!”他把盒子关上。 “哈哈哈兰芳,你是破鞋再修给翻成金缕鞋了啊?哼!可惜鞋就是鞋,只能穿在脚下,戴是戴不了头上的,我们走!” 北静王走出后,言武担心的看看兰芳,“你怎样?有没有吓着?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兰芳瞪了他一眼, “谁会被那只死狗吓着?狗放的屁当然是臭的,下去闻就好了,谁在乎!那两个破盒你还捧着干什么?死狗只能送烂骨头,什么王爷嘛?兔爷一个!” 言武看他还骂人骂的威风,这才放心,“就是你会骂人,你不想看这东西,我丢掉它,免得你看了心烦。” 言武才转身,兰芳就改变主意了,“别丢!先把盒上的宝石挖起来。还有,那鞭子我要。” “你要鞭子干什么?真要的话我给你买条新的。” “我就要打过我的那一条!我要挂房里日日夜夜盯着它,越是想到过去的痛苦,越让我有勇气面对未来。”兰芳说着把盒中的鱼鳞九节鞭取出,看了看,坚定的扬起下巴对言武一笑。 *** 北静王叶世容回府以后越想越气,端亲王亦擎把段玉楼霸占了就算了,这苏兰芳已经给他占过了身子,竟然也把他由自己口中抢走?不过他的爵等差上亦擎一大节,而且亦擎是皇上眼中的大红人,文武百官也都巴结他,自己也拿他无可奈何。 苏兰芳……他的脸蛋简直是迷死人了,柔软的身体摆动的样子更让人爱不释手,那张倔强的嘴总是不肯求饶,让他更兴奋的折磨他。 原本再过几天等新建的园子盖好,就要买下苏兰芳,把他藏起来,让他成为自己的禁脔。想不到他趁自已抽大烟抽到不醒人事后,竟偷跑出府,还往怡园避不见面去了,可恨!他非得把苏兰芳弄到手不可…… “王爷,纳喇德拉大爷求见。” 他一向是不跟那些远的不能再远的贵族旁枝交往,那些人穷得当裤子了还死摆场面。这纳喇一族更糗,连世袭的王位也因为前王爷犯事搞丢了,不过只有纳喇德拉跟他意气相投,偶尔登门他并不反感。 他叫进了纳喇德拉,两个人如常,又叫了些小相公陪酒,酒酣耳热之际,开始动手动脚的。 “纳喇大爷别啊别在这儿。”纳喇德拉怀里的那个小家伙,胸口被他抓痛了,忙把他推开。 “小贱种!连你也瞧不起大爷吗?要不是老头子犯了事,现在你也得叫我一声王爷!”纳喇德拉已有几分醉意,粗暴地咬着他的耳朵,让他痛得哭出声来。 “好了,放过他吧!纳喇德拉,你家老头子当年倒是怎么鬼迷心窍的?好好的军粮给他管得生霉,难怪皇上龙颜震怒。” 纳喇德拉愤愤不平的说:“只怪我那个不知羞耻的姐姐,跟人不知怎么搞的生了个野种,死杂种坏了风水,老头子倒是给他连累了。” 叶世容笑得吐出口里的酒来:“杂种能坏什么风水?脏唐烂明清鼻涕,哪朝哪代的大家闺秀不传些丑事的?那初夜见红的假鸡血我都看过呢!你不要乱扯,明明就是你家老头儿糊里糊涂的,让要紧的军粮给潮了。” 纳喇德拉认真的说:“真是那杂种害的,你不知道,他从小长得像个妖精,没看过小孩子是那样子的,一张小嘴又利,骂人骂得顺口,好像有个大人藏在他身体里说话。几个堂表兄弟一块念书,就只有他过目不忘,像是有鬼在他耳边提词似的。小小年纪竟远远听到人家抚琴,就不学自通……” 叶世容更笑得的下可遏抑,“那分明是个天才了,你们心里有鬼,倒说他是鬼。” 纳喇德拉恼羞成怒,“他真的不对劲,如果就着阳光近看他的眼,他的眼会变色,多可怕,变成金绿色的!这算是人吗?” 叶世容突然收了笑,“眼睛会变色?” “我没说谎,他的眼睛又大又亮,金光照了发金绿,若是银色月光照了就闪烁着银绿光,真像鬼魅一样,家里没人喜欢他,连下人都躲着他,他娘更是看了那双眼就要发疯。” “他人呢?我要见见。”叶世容想起另一双会变色的眼。 “老头叫人拉出去卖了,再留他下来,只怕要家破人亡,真给他气死了!” 叶世容沉默了一阵子,皱眉头说:“你听过苏兰芳的戏没有?” 纳喇德拉尴尬的说:“秋水堂哪是我去得了的?老头丢官之后家里银子用得紧……” 叶世容打断他的话,“那杂种多大岁数?” “谁知道?十六、七吧?对了,我七岁那年他出生……那是十五了。王爷要见他?谁知道给卖哪去了?” 叶世容得意的笑起来,“哈哈哈……天意!天意!兰芳,你逃得出我手掌心吗?纳喇德拉,你说银子不够,我倒有个好生意跟你做,包你赚钱又出气。” 叶世容斥退下人和两个小相公,关起门来,不知和纳喇德拉说些什么。 *** 台上的人照例下了台,站在台边接礼,兰芳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他笑盈盈的接过每份礼,跟言武领着一群配角向送礼的人道谢,这些是观众知音珍惜的赠予,而不是有所欲求,让他觉得能收礼也是一种光荣。 人群渐渐散去,最后一个青年公子,打扮得雍容华贵,头上戴着雕金坎宝束发,齐眉勒着湘绣龙凤金抹额,湖绿色的百蝶穿花绣缎袍,长穗编花硬腰带,含着怒气与哀愁,走到兰芳面前。 “董鄂修罗?”他语气悲恸的问了一声。 兰芳惊愕的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听到他曾拥有过的名字,“舅舅!” “真是你?修罗,你让我找得好苦呀,大老爷死了,我想找你回家,怎么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今天来听名旦苏兰芳的戏,看到你那双美目,我才知道是你在这儿粉墨登场。” 兰芳皱眉看着他,从小这个小舅舅,就是领着众人欺负他的头儿,找他做什么?还说他一双美目?以前都叫他臭妖怪的……“我不该再叫你舅舅的,纳喇大爷,兰芳是个戏子,你找我干什么?当初拉我出府时你还在一旁帮着踢了几脚,是不是踢不够,还想再添几脚?” 还是这张可恶的利嘴! 纳喇德拉装出后悔万分的样子,“修罗,你虽跟了娘的外姓,可也还是我纳喇家的人,我从前是年轻不懂事,跟着德誉、德亦他们瞎起哄,老欺侮你,让你受委屈了。你跟我回去,再没人会欺负你,我们是一家人,怎能让你沦落风尘?” 兰芳鼻头酸了,一家人?他们从不把自己当一家人,大家围着吃饭,他跟着下人在厨房里吃剩菜,因为他不能出现在外祖父面前。每个家族聚会,他都是被藏起来的那一个,远远的听大家欢笑着,他多寂寞…… “纳喇德拉!你搞错对象了,想后悔?去庙里上香吧!谁跟你一家人过了?就算我不叫苏兰芳,也叫董鄂修罗,跟你纳喇氏无关,你要是手里没有彩头礼金,就请回吧!” 纳喇德拉看着兰芳背过身子,一阵尴尬,但他不能放弃,事关他的银两……“你生气是应该的,大老爷太狠了,竟卖你入秋水堂,我要是早知道了,一定去救你出来,还好你现在在这里登场,我才遇得上你。你等着,舅舅给你赎身,你不用再唱戏了。” 兰芳背着他,眼泪快夺眶而出,难道他们真的肯认自己了?他不回头的往后走,边说: “你救我?笑话!我的赎身银要三万两,你拿的出手?以为我不知道纳喇家的底细吗?劝你快滚吧!少在这丢脸了。” 纳喇德拉压抑着怒火,柔声说:“三万两我确实一下子拿不出手,别担心,我去凑,总要救你回家的。” 兰芳快步跑走,远远的叫骂:“你去秋水堂救别人吧!横竖是个人偶,你买了回去安良心用嘛!别人便宜又好用。别来烦我,我在这好得很,比在肮脏的纳喇府好多了。” 细喇德拉还想追上去,“董鄂修罗……” 言武一把拉住他,“不用追了。” “不要拉我!他的赎身银我早晚会送过来,你急什么?” “他在闹脾气,你越追他越火大,兰芳要愿跟你走,我不会不放人,只是你穷追不舍的让他气极了,只怕他以后连见都不愿见你。”言武是吃过亏的,好心的劝着纳喇德拉。 “哼!废话!”纳喇德拉甩开言武的手,忿忿不平的转身离开。 众人疑惑不已,“言武,这人是谁呀?兰芳的来头是什么?他像个有身份的人,叫兰芳为董鄂修罗,那是他本名吗?” 言武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找新角儿了,兰芳是贵族出身,现在人家寻上门来了,要是他想走,我也只好让他走了……” 言武卸下台妆走回后院,兰芳也卸了妆,坐在凉亭中发呆。 言武在他身旁坐下,“你不打算回家去吗?” 兰芳不回答,却反问:“你希望我回去吗?” “我当然希望你留下,可是这要看你愿不愿意啊?你是贵族之后,一直留你在梨园里,那是我太自私了,而且现在你要帮我们撑场面呢!你走了,谁来当我的虞姬?” “如果他真拿出三万两给你呢?你可以再买更好的人啊!你是为了锦联班才留我的吗?”兰芳轻靠在他肩上,他一直有很多抱负,如果脱了乐籍,他就可以报名科举,他就有机会出人头地……可是,言武要他走吗? “如果你真想走,就算他一分银子不出,我都愿意放你,怡园虽比外面的班子干净,也不用卖身,但是人来人往的,哪天若真让你教人欺负了怎么办?你如果是贵族身份,人家也不敢动你……” 言武只说着自己的想法,兰芳不耐的打断,“我问的是你,你要不要我走?你要我离开吗? “我……我只觉得,每天都能见你的面就好了,让你打打骂骂的习惯了,如果没有你,我皮痒了要怎么办呢?” 兰芳笑了,他起身跪上长椅子跨坐在言武身上,用上半身把他压往栏杆,脸贴近他俯看着,“所以你要我留下?” 长发轻扫着脸颊,兰芳靠近的眼瞳闪烁着银绿色月光,言武抱住他的纤腰,“我要你为我留下,不是为锦联班留下,将来不管你唱不唱戏都无妨,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抚着兰芳的颈子,热烈的吻着他的唇,兰芳诱人的脸庞,在身上磨擦的身体,引发他的欲望,他要他!他想要这个诱惑人的娇艳身驱,什么交心都是假的,他要占有他的身心…… 两人一起被浪潮冲上顶端后,兰芳无力地趴在言武身上喘息,心中却千头万绪,他跟言武身心都彼此相许,至少此刻言武确实爱着自己吧!可是要留下来吗? 他其实很喜欢上台,在那一刻,众人都仰慕他,他也喜欢锦联班的弟兄们,大家都很宠他,不会看不起他曾经风尘仆仆的过去,但是他应该留下吗? 现在他的身籍是贱户乐籍,人人都可以踩上他几脚的,这怡园是因为段玉楼跟端亲王在一起,所以端亲王罩着这里,还派兵不时巡视,所以才能让他安身。 如果段玉楼跟端亲王分了呢?只怕他翻脸无情,头一个就要派兵来剿。就算段玉楼一直受宠好了,官场无情,自己家就是给皇帝摘除王爷帽的,谁知道端亲王能得势多久?到没人护着怡园的那一天,那些豺狼虎豹岂不扑过来? 自己受惯折磨了,就是再回去过那种生活,他也承受得住.可是言武呢?要叫言武束手旁观是不可能的吧?难道真让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去伤人? 那个北静王虎视眈眈的,一有机会就想趁虚而入,如果他回复贵族身份,量他也不敢乱来…… “言武……”兰芳声音仍然娇滴滴的,带着甜腻。 “怎么了?我的小撒娇仙。”言武爱宠的用手指抚弄他的脸蛋,原来兰芳可以这样娇柔。 兰芳坐起来,爱娇的笑着,“我要跟纳喇德拉回去。” “什么?”言武惊讶的看着他,他以为兰芳一定会留下的。 “干什么那么大声啊?吓我一跳。我知道你不想我走,我只是回了贵族身籍,往后还是住怡园啊!你不是说只要我在你身边,唱不唱戏都无妨吗?” “你能脱了乐籍,我当然为你高兴,只是你家人恐怕不会让你住这儿,以后要见面就难了吧?” 就像小曲,当初和端亲王在一起时,还不是说他永远是他的师兄,皇帝怜惜他对亦擎的深情,爱惜他可人的娇美,赐他封号跟行宫,除掉他乐籍抬入正白旗下,这样并不会让他对师兄的感情带来任何改变,可是他多久没出现了? 兰芳天真娇腼的笑着,“你以为他们真希罕我啊?要是这样也不会推我入火坑了,我看他们不是良心上过不去,只是面子上放不下,没想到我红了,怕人知道我的出身竟是纳喇家族,所以不让我再抛头露面。” 言武轻叹口气说: “你要多点信心啊!你舅舅不是说两个大家族都靠你了吗?其实走了也好,这里不是金枝玉叶的人可以待的地方,看看你难掩贵气,还是跟贵族交往好些。” 如果可以留下兰芳,他会很满足,别无所求的,可是他可以走得更远飞的更高,自己怎能自私的留他? “你想太多了,我在他们眼中是妖怪,是丢脸的杂种,他们才不会带我去其他的场合认识其他贵族,而且我人在你这心在你这,你担心?我明天找个刺青师傅把你的名字刺在背上,一辈子背着。” 兰芳捧着言武的脸,坚定的凝视他,他要想办法往上爬,他不像段玉楼,甘心委身于端亲王。 有几个得势的王爷都暗示要包养他,但是他相信自己可以不要依赖别人,他更不想留在这里给言武找麻烦,如果真有机会,他或许可以爬的更高,兰芳曾熄灭的野心又燃起……“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我好像等了好几个生死轮回才找到你,怎会轻言放弃呢?相信我好吗?”他想要功名,更要言武分享他的成功。 言武轻叹一口气:“别说傻话了,我当然相信你,你可千万别去刺青,很痛的。” 月光洒在兰芳身上,他像神话中的飞天,傲然又亲密的笑着。月光投入他眼底,就像传说中的鬼魅,银绿色的幽光勾走人魂魄,明明紧靠在他怀里,言武却突然觉得他也许留不住这个不属于世间的人儿…… 第七章 纳喇德拉一进北静王府,叶世容便着急的问:“成了没?” “差那么一步。”纳喇德拉欲言又止的。 叶世容皱眉问:“怎么样?差什么?” “唉,他的赎身银要四万两。”多报一万两,当然是给纳喇德拉私吞了。 “四万!我给他盖的楼院也才花了五万,你看迎仙阁,那样华美,做工多细,才五万,他的赎身银要四万?!”叶世容不敢相信的说,他府里买过多少人?五两十两的就成了,虽说是个红旦,顶多三五千吧!那有人敢要四万的? “王爷,你为了他花五万两去盖园子,竟花不起四万两买回人,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何况人家不是以卖相公的价钱去卖他的,他是继段玉楼之后的新秀,人称水莲花仙。而段言武也知道我是他家人,急着救他出火坑,所以故意把价钱拉高。要不然,你再等个几年,他繁花落尽,没人要时再去买他。” 叶世容不悦的说:“谁说我出不起这银子?只是没听过竟有这种身价的,明天一早你就去给我买下他。” 纳喇德拉松了一口气,“我还不知成不成呢!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也只好多跑几趟。” *** 一大早,才在奉师楼上过香,嗓子都还没吊,纳喇德拉就在门外等着了,门外的人报进之后,言武正要请他进来,兰芳却拿起架子。 “说来就来啊!戏园还没开呢,叫他前厅等着,我要先暖身。” 言武皱眉说:“不好吧?他不是你舅舅吗?就算过去对你不好,你也得尊敬他一点。” 兰芳不耐的说:“你想我早点走是吗?如果是的话就去叫他进来!” 言武忙抱住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又闹脾气了?小宝贝别生气,我才不想要你走……算了,让他等去,谁让他得罪过你。” 纳喇德怀揣着四张一万两的银票,心里激动的无法自己,要是董鄂修罗愿意跟他走,这银票有一张就是他的了。想想还真有点对不起他,他越来越美艳了,北静王叶世容有点病态的,不知花了大把银子买回修罗之后要怎样整他? 等了半天,他渐渐发觉董鄂修罗根本是故意要他等,前厅半个人也没有,连个茶水都不奉? 这个死兔子,竟不想洗净铅华?真是自甘堕落!那自己也不用觉得对不起他了,让叶世容好好去修理他! 兰芳过了两个时辰,才把纳喇德拉叫进内厅,他自己好整以暇的坐在虎椅上喝茶,傲慢的靠在扶手上,斜眼瞥着满脸笑容的他。 “你还不死心?” “别进么绝情嘛!修罗,难道你要放弃贵族身份,甘心身落风尘?” “哼!我甘心?说的好像是我逃出府里似的。你实话实说了吧,赫那家要我回去做什么?别真告诉我什么良心不安这套,就算赫那家的人有良心,也不值三万两。” 纳喇德拉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早和叶世容讨论好对策。 “这……我实说了吧,自前纳喇贵妃在皇上跟前失宠后,家里一直旺不起来。你外祖父丢了王爷帽后,更是一个家只剩名声还叫个贵族,整个族里连个居官的人都没有,董鄂氏也是,董鄂娘娘死后,一败涂地,我们两个大族,连个像样的子弟也没有。” 纳喇德拉看看兰芳已有几分相信,更说的天花乱坠。 “这家里能出人头地的……只有天资过人的你了,出点银子算什么?如果你能挣回名声就好了。你好歹看在舅舅求你的份上,离开戏园,让家族出资栽培你,给族里挣回王爷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兰芳虽然堕入风尘阅人无数,但毕竟年幼,比不上两个老奸臣猾的人。 加上他本来就渴望能有一番作为,让人刮目相看,但是本朝规矩,乐籍暖户和黑籍匪户,是不能入闯考试的,更不得在朝为官。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翻身,他此时已信了八分。 “我说嘛!狗不啃没肉的骨头,我要是没用处,你会找我回去?不过你倒是能人,竟说动府里愿意拿出三万两?” “家里的人还不知道钱的事,我找朋友应急借的,也因为这样,你暂时不回纳喇府,先到舅舅帮你准备的地方住,好准备下次科考,考上了再回去。”他要连哄带骗的把兰芳骗进叶世容的迎仙阁。 兰芳不层的冷笑,“哼!你要不要赎我是你的事,我才不去做寄人篱下的清客,我就是要待在怡园,横竖科考要是能报名,我一定能过的。” 纳喇德拉听兰芳的口气像是答应了,至少将来有机会一步步诱他吞饵,忙说: “我知道你天份高,待那里都能崭露头角。你想待这当然可以,舅舅会常来看你的,有机会也带你认识些贵族。” 兰芳本来还想说,想办法抬他出乐籍就好,来看他就免了。后来转念一转,真搞僵了也不好,于是勉强说:“随便你,你时间多就来等吧。” 谈妥了帮兰芳赎身的事,纳喇德拉当然是兴高彩烈的回北静王府报喜兼领赏去了。 兰芳拿着银票走到言武房里。 “呐!三万两银票,不到几个月给你赚了十倍,我说买了我绝不叫你后悔。” 言武爱宠的起身抱住他,那副得意的样子真惹人怜爱,看来更为天真,“那你还说,我敢不见你就要让我难过日子呢!银票你留下,现在你不唱戏了,总不能都靠你舅舅接济吧?” “你罗唆什么?难道你养不起我,还要叫我去靠纳喇德拉?哼!你不想养我就算了!”兰芳佯装生气的瞪着他。 言武赶紧说:“哪有?我想都来不及了,你是我的小宝贝呢!你呀现在是贵族公子哥,身份顾着点,不要动不动生气,更别骂粗话了。我养你,等你闯出名堂,再让你养我,这样可成?” 兰芳笑着说:“我要真能有番成就,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这个不公平的阶层制,再把那些逛窑子逛兔子园的,欺凌小孩子的畜牲都抓起来!” 两人高兴的谈论着将来,对即将翻覆的天地一无所知…… *** 纳喇德拉几次要邀兰芳出城,都被他拒绝了,这样下去有赎他跟没赎他根本没差别,只是他不再登台而已。 以前苏兰芳是贱民,北静王还可以仗势欺人,现在竟连污辱他都不行,虽是远枝却仍是贵族,没钱却有身份,官府也稍微照看着的。叶世容深恨着,他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你要是再不把他弄出来,我们的交情算没了,以后你也不用上门来!”叶世容忿忿不平地向纳喇德拉抱怨。 纳喇德拉低头想想,“耍弄出他来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段言武要是发觉不对劲,一状告上端亲王那里,只怕事情就没转圜的地步。更何况那个段言武一脸霸气,恐怕也不好惹,要是段言武自己赶他出来就好了。” “你光会说有什么用?我看段言武跟他之间倒有些不干净,眉目间暧昧得很。还赶他出来呢!” 纳喇德拉又想了一会儿,开心的笑道:“这样更好办!” 关着房门,两人不知又讨论出什么计划。 *** 言武把兰芳的房间改了,现在像个书房,四面书架,兰芳很爱看书,一目十行又过目不忘,书架上的书都快看遍了,还是言武不时提醒他多歇息,没事就拉他出房门走动走动。 纳喇德拉来时,言武高兴的告诉他:“多陪陪兰芳散散步吧!整天闷在房里看书,快要闷出病来了。” “我还想多让他出去交际些贵族名门呢,他死都不肯,唉,现在考场弊病多,不结交些权贵,就算再有实力都考不过。他脾气硬得很,我的话他都不听的。整天苦读,到时候因为背景不够考不上,他不知要多失望。” 言武想想,纳喇德拉说的很有道理,官官相护、权力勾结是人所皆知,更何况兰芳脾气这么坏,不多拉一些背景硬一点的朋友,到时者又得罪人,他自己是梨园戏子,怎么帮得了兰芳? “没关系,我替你劝他,什么时候什么人,你只管约好了。” 纳喇德拉嘴角扬起不易发现的冷笑。 *** 月色下,湖中央停了一艘两层楼的大画舫,船的两旁五步一盏琉璃灯,四下结着彩缎和绣球,舱内隐约传来丝竹声,却是清淡高雅。北静王远远看到一叶扁舟驶近,忙坐回桌前。 小舟驶近画舫,舟上两个人踏着船板走过来,一群女婢穿着高雅的湖色百条裙迎过来,“纳喇大爷,董鄂少爷,主子请二位进舱房。” 纳喇德拉等载他们来的小舟驶远了,和兰芳一路谈笑讨好他,一面走进被烛光照的如白昼般明亮的船舱里。 叶世容远看着兰芳,他今晚头戴百凤朝阳穿珠束发金冠,齐眉勒着紫带金边绣凤抹额,一身玫瑰紫金长袍,外罩黑纱蝉翼大拴,一件轻软的孔雀毛外袍轻披着,身型窈窕纤细,更为诱人。 苏兰芳手里把玩着腰间蝴蝶结子长穗系着的玉环,莲步踏尘,徐徐走来,不时好奇的打探四周。 兰芳只听纳喇德拉说,今夜要见面的是出银子给自己赎身的一位挚友,再也想不到竟是北静王。他环顾四周,清静高雅的风格,令他放心许多,他可受不了热闹低俗的酒宴。 他跟着纳喇德拉一路说笑,心情轻松,晚风吹来,竟有种梦幻般的微醺,精致脱俗的画舫,让他觉得赏心悦目,脸颊也泛着光彩。 走进船舱,兰芳愣住了,是……北静王! 叶世容也故作惊讶的起身,“兰芳!” “纳喇德拉,你说的天才就是……是苏兰芳?” 纳喇德拉装出无辜的表情,“是苏兰芳啊!我亲侄子,董鄂修罗,现在不能叫他苏兰芳了,他一时遭劫坠入风尘,却是个文曲星下凡呢!王爷轻看他就是轻看了我纳喇一族了。” 兰芳已吓的脸色发白,被关在叶世容房里的几个夜晚,简直是他生命里最可怕的回忆,他一言不发,转身奔出船舱。 叶世容使了一个眼色,纳喇德拉忙抓紧兰芳低语:“董鄂修罗,这是一等子爵北静王,你干什么掉头就跑?别让舅舅丢脸啊!” 兰芳慌的说不出话,他怎能开口说他曾在他身下…… 叶世容羞愧万分的猛摇头,“唉,该死!该死!本王此番真是阴沟翻船了,竟得罪了董鄂娘娘的遗族,兰芳……不!董鄂少爷,本王绝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不知道……请受本王一拜。”说完真跪下。 纳喇德拉忙拉起他,“这……王爷快起,这是演的那一出戏?董鄂修罗你倒说话啊?” 叶世容却一脸惭愧,“唉,这……李逵误骂了宋江啊!我可是要学李逵负荆请罪了,董鄂娘娘是我皇姑妈也相好的,怎知会……”说完又摇头摇个不停。 其实虽是董鄂一家,董鄂修罗和顺治爷的宠妃董鄂氏,关系远的很,真是皇帝也有乞丐亲家,何况这是多久以前的事,顺治爷都归天了。不过既是同族,叶世容演的戏也不算太不合常理。 纳喇德拉故意盯着兰芳用眼神质疑他,兰芳脸刷的冲上红潮,“舅舅……修罗在秋水堂登过台你是知道的,北静王……常来捧场……给侄儿……叫戏……”总不能说他常在北静工房里叫床吧? 纳喇德拉吐了一口大气,“这算什么?人要出头总是得磨磨,北静王是个爱才的,以前不知你的人,只当你是秋水堂里一般的相公,才得罪你。现在知道了,给你下跪赔罪,你净愣着干什么?快请王爷起身,人家是皇亲贵胄的,天生带着白气贯顶,再跪要折你的福了。” 兰芳想想,过去谁不来欺侮他一下的?相公嘛!本就是卖身子的。如果现在还揣着过去的包袱,那不是自认身份低贱吗?他要有贵族的气度啊! 他鼓起勇气,伸手扶起北静王,“王爷莫自责,修罗沦落风尘,怎能怪人瞧不起呢?现在洗净铅华,重新做人,还请王爷栽培。” 北静王惊慌地甩开兰芳的手,“我看还是得避嫌,纳喇德拉,不如你们走吧!董鄂修罗是贵族,本王不能无礼。” 兰芳看他真是无奈的样子,想想原来他也是会避嫌吗?那他确实对自已尊重了,于是放心的一笑,“王爷要再见外于修罗,倒真是看轻我了,老远赶来要吃王爷的酒宴,竟空腹而返,修罗可是吃不上您的宴席吗?” 北静王惭愧的说:“董鄂氏的确大气度,修罗,这……人都有个见不得天日的小秘密,本王有疾,其疾好色,但是从今后绝不敢再无礼冒犯。你这么有肚量,可见是不可多得的器皿,将来发达了,不要记仇,还要烦请提拔提拔。” 兰芳被北静王左一句右一句的捧上了天,加上自己的亲舅舅在一旁敲边鼓,他简直被耍得团团转,竟然深感得到他们的爱护,毕竟从来没有人这样尊敬过他、看重他。 北静王是心机极重,董鄂修罗现在还不算真正孤立无援,要真的毫无后顾之忧,要斩断他所有的人际关系,他有的是计划。哼!跪他又如何?他总有一天要送小贱蹄子连本带利跪回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兰芳醉醺醺的回怡园,已经大半夜了,言武耐着性子,在他房里等着,好下容易听到脚步声,他赶紧出房查看。 “兰芳?你怎么喝成这样?”言武由纳喇德拉手中接过兰芳,他醉得都走不动了,一张白玉无瑕的脸变成红通通的,像颗可爱的红苹果。 “言武……我现在叫董鄂修罗……连北静王都让我三分……他不敢再欺侮我了……我有家人了耶……舅舅……你对我真好,赶明儿带我回去见娘好吗?”兰芳无邪的笑着,娇柔的样子引起纳喇德拉一阵心虚。 他连忙说:“你有酒了,歇着去吧,明天再说,舅舅先走了。 言武干脆一把横抱起兰芳,“坏孩子!要你出去散散心,你也不必喝成这样吧?” 说着抱他回房,叫克宇去备热水给他擦身子。 兰芳娇哼着:“嗯……头晕死了啦!你还只管念人,人家高兴嘛,舅舅真的对我好好耶,你从小有师傅又有师兄弟,哪知道我没人过问的孤单苦楚啊?” 言武心疼又爱怜的替他解开衣领,轻啄他的前额,“小宝贝真是会撩人,知道你就是要人怜,现在不只我和克宇疼你,还有你舅舅也疼你,你不用为了保护自己,凶巴巴的整天骂人了。” 兰芳嘟者嘴:“谁凶你了?好可恶,连醉的时候都要听你教训。” 言武好笑的亲吻那张可爱的小嘴,“才不是教训你,嘟这么高的嘴?想要我亲你就直说。” “哎呀,我满身酒味的,你浑亲个什么劲……”兰芳摇头挣扎着,却逃不出纠缠的魔吻,笑的乐不可支。 克宇由门外端一盆热水进来,一脸正经的说:“水来了,啊!现在先别净身,待会再一块洗,别叫我再跑一趟。” 克宇走出房关上门,听着房内传出嘻笑声,安慰的笑了,他还真没看过兰芳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 北静王……克宇思忖着见过他几次面,年纪轻轻的,脸上却透露着凶残,一双凤眼冷冷的。 兰芳说连北静王都让他三分?难道他今晚去见了北静王?不可能,所有的客人里,只有北静王让兰芳谈到就感觉害怕,每次由王府出来他都带着伤的。兰芳今晚这么高兴的样子,不会是见了他,一定是听错了。 *** 第二天一早,兰芳就不知跑那去了,连早饭都没有用,一直到过午才回来,克宇一看到他便皱起眉问:“出门也不说声,言武都要急死了,你跑哪去了,满脸冒汗是怎么搞的?” 兰芳神秘的笑着:“你跟我来。” 进了房后他要克宇脱下他的上衣,转过身来,赫然出现两个红字在他肩胛骨上:“段赋”。 克宇惊讶失声:“这是什么?” “小声点,没看过刺青啊?”兰芳急忙捂住他的嘴。 “这……段赋?” “言武本名嘛!你怎么变笨了?戏子不能叫两个字的名字,所以他师傅给他改名叫段言武,怎样,刺得好不好看?”兰芳抬起头来笑着问。 “问我好不好看?只有你会觉得他的名字好看吧!你干什么刺他名字在身上?他知道吗?痛不痛啊?” 兰芳笑的更灿烂,“不怎么痛,起码比挨鞭子好多了。你别去告诉他,等下次亲热时吓他一跳。” 克宇不可思议的摇头,“要是以后你们不在一起了呢?你背着他名字一辈子啊?” 兰芳沉下脸来,“胡说八道!我要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你疯啦?你们都是男儿身,难道要执彼之手与彼偕老吗?年纪小时玩玩就算了,将来就算你不离开他,难道他也不娶妻吗?你这么痴狂,他未必就跟你同心,唉!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兰芳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一阵子才说:“糊涂就糊涂,他爱不爱我我不管,我自己知道这辈子就只有他了。要是他不要我,我也活得没滋没味,到时就毁灭掉自己又何妨?” 克宇哑然,他知道兰芳用情深,但是谁不知道这样是不能长久的?玩相公养童的人多着了,难道有人相守一生的?兰芳这不是太傻了吗?他还想劝,房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董鄂修罗,我是舅舅,你还在睡啊?” 克宇开了门让他进来。 “北静王托我送你这付凤尾焦梧琴,跟你道歉,他说他没脸进怡园,要我转告你,好生用功。眼看春闱是来不及报名了,秋试让你上顺天府应试去,他给你出资,让你好好替董鄂家争光。” 兰芳笑着接过琴,向来任何曲调,下里巴人阳春白雪,听过他就弹得出,不过这种文人雅客的活动,他不大有机会表现。 “北静王太奇怪了,以前闯入怡园就是一阵胡说八道,现在却不敢进来了?” “以前他又不知道你是谁,就是这样,所以现在更没脸进来了。” 兰芳想想便说:“你还是请他过来吧,别让他以为我是怕他还是怎么着,明天请他过来,我抚琴给他听,谢谢他赠琴给我。” 纳喇德拉打心底笑了,“我说你是个有量的,果然不错!我这就去告诉他。” 纳喇德拉走后克宇不禁问:“北静王赠琴给你?你还请他过来?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你了,一下是去刺青,一下是要见仇家,你怎么净找些麻烦给自己受?” “你抬起头来看看墙上的鞭子,北静王以前打我的就是那一把。越让我害怕的东西我越要正眼看。” 克宇抬起头来看着那把鱼鳞九节鞭,突然领悟不管是北静王还是言武,兰芳都怕的,他也怕在感情里受伤,但就是这样才更会义无反顾地去爱。但从未动过真情的他禁得起挫败吗?克宇决定去找言武谈谈。 “嗯……是什么事啊?!”被克宇的眼光直直的盯着,实在不是很舒服。 克宇一脸正经的坐在言武前面,言武听到兰芳回来了,本来急着要找他,问他昨晚喝醉了,有没有宿醉,会不会头痛,怎么一早就跑出去了呢?但克宇却严肃的说要跟他谈谈。 “你对他有多认真?”仍是那张脸,看不出喜怒。 言武红了脸,“我?干什么问这种话?我不是玩玩的就是了。” “你师弟呢?听说以前你很喜欢他?现在呢?” “小曲?他跟端亲王在一起,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克宇今天是发什么疯啊? 克宇毫不松懈的逼近,“你当初有多喜欢段小曲?现在又有多喜欢苏兰芳?” 言武一时竟答不出,兰芳未出现时,他一直以为自己一生最爱的是小曲,可是他现在只觉得对兰芳无限爱怜,恨不得把自的生命都交给他。 “怎么比啊?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兰芳又生我什么气了?” “我又没怪你,也没骂你,怎么会是替兰芳来兴师问罪的?你真是不了解他,他要生气的话早过来骂人了。” 言武呆呆的看着克宇,到底他要说什么?“你有话直说可以吗?我不懂你想说的是什么,我从未对不起他过,他也对我有信心,你的担心一点也没有道理。” “你对段小曲的爱是真的吧?那怎么会又对兰芳是真的呢?如果说过去的都过去了,那将来兰芳也会成为过去罗?你能爱他多久?兰芳性子太烈了,要是那一天失去你,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怎么就知道他会失去我?搞不好他先弃我而去也不一定,他要不离开我,我当然会对他好好的。”他越来越宠爱兰芳了,不单是因为他过人的美貌,更因为他由内心发散的魅力,克宇怎么会想到他离开兰芳呢? 克宇凝视着言武,“我相信此时此刻你爱着他,只是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兰芳已经太过认真,有朝一日失去你,他会受不了的。你能勒马就缓缓的勒住马吧!要到了悬崖边才勒住缰绳,只怕他会滚落深渊。” 言武震惊的看着克宇,他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克宇的话。兰芳已经陷得太深了,即使他有信心对兰芳永不离弃,这样致命的爱恋,也许会在兰芳正要往上爬时绊住他了。而哪一天他真的因故而离开了兰芳,只怕他会无法生存。毕竟兰芳并不是真的很坚强啊! 言武跟他谈过话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到了晚上,兰芳忍不住问: “班子里没事吧?你为什么闷闷的,是不是找不到好角儿?我替你顶几场好吗?” 言武怜爱的用手轻捏着他可爱的鼻尖,“不用替我心烦,你是你、我是我,该我的事我会自己来,你也要认真走自己的路子才好。” 兰芳皱眉头说:“干什么说这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的事我不能帮忙?我的事可是要你处处照看喔?” 果然他已经无法自己生存了吗?言武并不希望抹煞掉兰芳的天份啊!他知道兰芳绝对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你不要搞错了,我们各自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别弄混了。” 兰芳默默的看着言武,言武突然说这些话是怎么了?好像要把自己推远似的,但他的话又无可挑剔。 兰芳失意的看着烛火,淡淡的说句:“说的也是,谁不是孤孤单单的来又孤孤单单的走?想来我们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罢了。” 他落寞的躺上床,言武心疼的看他纤细的背影,想去给他拥抱,安慰他,却想起克宇的话,他得让这份快扑食兰芳的热爱熄灭心一横,他狠下心说: “爱恨贪瞳痴,如梦如幻,如电光火石瞬息万变,如泡沫飞灰随风消逝,我们本就是世间过客嘛!你知道就好。” 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想说的是:“三生石上有你我,我愿执子之手到天荒地老。”可是他一心一意为爱人着想,说出的违心话,重创了脆弱的心…… 兰芳面向墙壁躺着,静静的让泪延着脸颊流下,听到言武关上门,才啜泣出声。 他以为言武抱了他,一定是深爱着他的,原来他的柔情,谁都可以拥有。 我只是一个过客,像他的师弟段玉楼一样,都只是个没有意义的过客,言武或许也叫过段玉楼小宝贝吧!他总有一天是要再去找别人的,怎会留连在我这个残破的身体上?…… 第八章 兰芳和北静王坐在凉亭中,叶世容十分安份的,谨言慎行,像是如迎大宾一样丝毫不敢逾矩。 “修罗贤弟,为何眼眶泛红,莫不是本王带的酒太烈了,不如我们改喝茶水,烹茗抚琴,也是雅事一桩。”叶世容故做正经的说。其实兰芳弦然欲泣的样子,让他几乎无法自制。 兰芳淡淡的一笑,北静王原来性格这么雅致,可是他想起了前天喝醉时,言武在床上是怎样用柔情解开他的心防,让他忘情的吟哦着,现在想来多可笑。言武本就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又不是只因为是自己……“王爷真是善虑,来,修罗再敬您一杯。”一口饮尽,烈酒烧灼喉头,却比不上,心里的激痛。 “贤弟似乎心事重重?丝竹本哀,成天听此哀音,实不利于备考。而且此地蛇龙混杂,梁园虽好终非故乡,莫忘了你的身份。要再有像本王如此鲁莽的人,贤弟又该如何应付?不如本王一座闲置庄园拨给贤弟苦读,等贤弟功成名就,再按利缴租金如何?” 那不是要离开言武了吗?现在至少言武对他还好好的,一样温柔、呵护着,要是他一走了之,那么很快就会有人取代他的位置了吧? 兰芳无力的轻笑,“王爷爱说笑,您哪里就计较起这些小钱了?只是我还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给王爷麻烦,王爷的好意修罗心领了。让我替您弹奏一曲吧!” 兰芳衣袂飘飘,弱不胜衣的起身,脸颊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一向倔强的表情多了几许凄楚,看的北静王简直要喷出欲火来。 纳喇德拉着着娇柔的兰芳,想想他在纳喇府里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又要送进北静工手里摧残。心里正有些可怜他,北静王突然转头向他耳边低语:“要是今天能说动他,本王再加五千两给你。” 五千两!方才的怜惜之心早已无影无踪。 兰芳焚香后整衣正要弹琴,纳喇德拉突然站起说道:“修罗这曲要献给王爷,我就不便听了,让我先小解去。”说完就走出凉亭。 纳喇德拉找到言武,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言武昨天才在克宇脸上看过这个表情,于是叹了日气,“唉说吧,又怎么了?” “段老板,我求你放过董鄂修罗吧!”纳喇德拉心一横,脱口而出。 “放过……兰芳?”言武震愕的说:“我没强留他啊!” “你没留他也是留他,眼看他就要踏上光明大道,我们家也就靠他了,他成天待戏园子里,能成大器吗?就算他天资过人,侥幸考上状元,他一入官场,还跟你纠缠不清,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言武心里一片空白,他是戏子,兰芳是贵族之后,让兰芳一直跟着他,哪有出头的一天? 就算考上了,要分发官职,难说让兰芳为了他而放弃,他能这样耽误兰芳吗?兰芳半生颠沛流离,正要走自己的路子,能不支持兰芳走出去吗? 兰芳坚强的笑容,和柔弱的泪水交替出现,私心的说,他不愿兰芳离开,这些日子自己已深深爱上他坚强伪装后的柔软,他一颦一笑都深刻的牵动自己,如果可以,自己想日夜拥着那副娇嫩的身驱。 可是为了兰芳的未来,他要以自已的爱当成礼物,送兰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你想我怎么做?” 盲目的爱,盲目的付出,常常恋人们以为自己送出最好的,但却不是对方所需要的,两败俱伤后,才发现原来要给的是那么简单,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送走了北静王,兰芳还落落寡欢的坐在凉亭里,北静王和舅舅都一再劝说他离开怡园,北静王愿意提供住所给他当陪罪。可是如果他真能割舍这份爱就好了,也不会如此心痛万分。 “应酬够了?”言武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兰芳回头无力的笑了,正要说话,言武又说:“你当我这儿是秋水堂?恩客都给迎了进来?” 兰芳震惊的说:“你说什么?北静王要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乱吃什么醋?” “哼!我会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娼吃醋?你也太有自信了,我看你还是跟你舅舅走,少占我一间房,也免得坏了怡园名声。” 人尽可夫的淫娼!言武?要赶他走?他已经倦了他吗? “这是你的银票,拿了就滚吧!算我占过你身子的买银,出去别乱说话。”言武把一叠银票甩在兰芳脸上。 买银……银票如雪片般掩埋他的心。 兰芳颤抖着,拿起飞散的银票,“段老板,你看我,看的太重了些,兰芳就是个破鞋,人人可穿的,用不着拿这么多银子来买……言武……你真要这样对我?” 心碎的声音入耳,背上刺着他的名字,那块地方火辣辣的烧灼着,要烧穿身体了,言武……只要你道歉,我不会计较你说过些什么的……言武转过身,深深的吸气,冲散鼻头的酸意, “我们之间原本就是欲火做怪,你还是走吧!我有新的人等着要进园,你又不能再唱了,光能陪我睡觉,谁都可以替补你的。” 欲火做怪?他是认真的,而言武只是发泄欲望吗?言武是不是误解他了?兰芳站到言武身旁,伸手解开衣领,想让他看背后的刺青。 言武拍落他的手,“够了!你的身体我看腻了,老是想脱下衣服,难道没新招数了?你这样能考上状元吗?要卖身给主考官?去收拾东西,带着克宇滚吧!” 怒火、羞辱、心痛、悲伤像潮水,把兰芳整个人吞噬,他不发一语,由言武身旁冲出凉亭,走了几步回头怒视了他一眼,最后的一眼……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言武的目光模糊了,兰芳……我知道你能飞得更高更远,你一向能从挫折里爬起来,像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踏着我爱情的碎片走向天际吧! 言武坐下来,把头埋入双掌,泪水曲指缝流出,不是男儿无泪,只是未到心伤时,明明紧握在手心的,转眼就成空。他终于还是失去兰芳…… *** 心好痛……胸口压着一块沉沉的大石……是不是要死掉了?不能呼吸了……言武……言武……你怎能这样对我?才温柔拥着我,就狠心的推开我……胸口好痛啊……谁能救救我? 兰芳泪流满面,骑马奔出怡园,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随便是谁都好,他真的需要安慰,随便是哪里都好,只要能让他流泪舔伤口。 他停在一座大园前,绿色的琉璃瓦屋檐,水磨白石墙,红色的大门上两个沉重的门环,门旁大理石石狮,他曾害怕的逃离这里。抬头看看那块黑色匾额“北静王府”。 门口的亲兵来报时,叶世容简直不敢信,董鄂修罗上门了!他急忙半跑半走,迎向大门口。 “董鄂修罗!”他怎么满睑的泪?快要昏倒的样子。 “王爷!”兰芳一头栽进叶世容怀里,“我要死了,救救我。” “别哭,一切有本王给你作主!”嘿嘿嘿一切由本王作主。“来人!抬顶肩轿过来,迎董鄂少爷入园。” 董鄂修罗……对了,苏兰芳已死,从今后段言武也死了,把那两个人埋葬在心里最冷最远的角落,把一切的甜美和酸苦也埋下吧! 修罗全身无力的倚在肩轿上,捂着脸,泪水停下下来,言武的绝情和过去所有的苦难涌上心头,他连想都没想过要止住泪水,只想放弃一切,放弃生命。他的坚强伪装被言武卸除,再也撑下起软弱的内心。 轿子停在一座花藤编饰的拱门前,进入拱门是另一个精美的院落,而修罗已无心欣赏,甚至无力起身。 叶世容过来抱起修罗,让他靠着自己胸膛,“修罗,本王一定好好照顾你,你放心,这院落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你安心休养。” 叶世容把修罗放在房内一张贵妃椅上,传人送茶水来。修罗已失去判断力,丝毫没想到,一间王府的院落怎么会没有从人,连应是随时都备着的热茶,竟然还要传来。 而他更没发现,这个地方上次他来时,正围着白布在动工。现在盖好的楼房,四面的窗框,每个都雕饰的像是天上宫阙,但全都是封死的。 屋内椅子只有几张,其他地方,比如说靠窗下,安着的都是长型的贵妃椅,上面柔软的厚椅垫,和少见的大方枕,都不是一般人家的摆设。 叶世容坐在他身旁,轻柔的替他拭泪,“怎么了,要本王救你?怎么说你要死了呢?” 修罗抓紧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言武赶我走……这里好痛,好难过,我不能呼吸了,王爷,我想我是要死了。” 叶世容轻轻揉着他的胸口,他绝美的脸庞引起他身体一阵燥热,“医心痛的东西本王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你用不用?” 坠入的深渊,连一丝阳光都没有,而身心仍在继续往下掉落,为什么这么痛苦? 修罗轻泣着说:“救我吧,王爷,我真不行了,你救不了我,就杀了我。” 叶世容一抹冷笑浮现,他起身走到早准备好的盒子前,打开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又取过烟具,摆设在烟榻上。 他轻扶起修罗,把药丸送入他口中,把修罗抱上烟榻,缓缓的替他揉着胸口。 “王爷……好热……嗯……”修罗慢慢觉得体内一阵骚动,全身都发烫着,北静王触摸的地方敏感的起了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修罗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记忆只到他躺在床上,吞下一颗药丸。 然后呢?身体怎会痛成这样?像以前让曹师傅下药后赤裸裸的醒过来……他的衣服! “啊!”修罗猛然起身,**一阵撕裂的狂痛袭来。 他翻身,咬紧牙关忍痛下床,走到门口,打不开!从外面锁住了! 北静王!他做了什么?竟相信叶世容是好人。 他扶着墙走到窗前,这窗框根本是装饰用的,连打开的地方都没有! 天呐!叶世容计划多久了?难道言武也参与其中?不可能不可能!可是他为什么要赶自己出怡园?他为什么让他投进虎口? “开门!开门啊|”修罗心碎的击着门,深夜里凄惨的叫声回响,言武……我要亲自问他,他要我过这种日子?他舍得让我受这种罪? “开门……”无论怎么叫都没有人过来,他一阵晕眩,黑暗由四面八方涌上来,掩埋了娇柔的身驱,修罗在身心创痛下不支倒地。 再睁眼,是被背部一阵刺痛激醒的。 “别乱动!”一个粗犷的男音怒斥着,“要坏了型补不回来罗!”一只大手压住他的背,“王爷,他醒了。” 修罗害怕的挣扎,“干什么?放开我!”他在背后刺些什么?言武的名字呢? 叶世容拿着姻管靠近他嘴角,“吸几口就不痛了,听话,别动了。” “叶世容!你找死!放了我,你不怕端亲王找你算帐?” “哈!端亲王拿什么理由找我算帐?你又不是怡园的戏子,董鄂家的人也不知道你在我这儿,这世上只有你舅舅和段言武会找你。你舅舅嘛,把你卖给我了,段言武嘛,赶你出怡园,两人配合的好啊!” 修罗听了不禁无声的留下泪,忘了还要挣扎。果然没有人要他……纳喇德拉是骗他的,他竟会傻到相信家人会要他!言武竟配合他赶自己出来?那些拥抱亲热,都是虚情假意! “呦!别哭啊!本王可是怜爱你的很,瞧!你背上刺的什么字?难看死了,我特地叫人来给你刺成敦煌飞天踏蓬图,草图我看了,美不胜收,你乖一点,吸几口烟顶顶痛,要这么不听话,我只好把你绑起来了。” “把烟拿走,我不动就是了。”知道逃不了了,他要好好体验一针针刺骨的痛,段言武,你竟这样伤我!天啊……可是我还是爱他……痛吧!身体的痛或许可以掩饰心里的悲伤。 修罗趴在贵妃椅上,一条红色丝绸盖着下半身,薄薄的绸缎被冷汗沾湿,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 “啊……哈啊……不要了……好痛啊……王爷……让我吸口烟吧……”修罗痛苦的轻吟着,身上滚烫,他的刺青才完成,正发着高烧,叶世容却等不及的玩弄他,炙热、晕眩、疼痛让他渴望能快点麻醉自己。 “小家伙,瘾头这么大?一下抽这么多会中毒的,忍耐点,明天再吸吧!”虽然修罗吸完烟总是乖巧可爱极了,但叶世容不想让他中毒送了命,这样美丽的玩偶,他还没玩腻呢! “不要,给我嘛!现在就给我嘛!求求你……”修罗捧着叶世容的脸,热情的吻着他,不能等了,他不要再去回想起过去,他不要再受思念的苦,快放逐自己在无忧无虑的烟雾里,“求你嘛!” “兰芳?修罗?……这是吸着好玩的,别因此送了命,你……你年纪还小呢!” 叶世容有点忧虑的看着修罗,他一向高傲的目中无人,竟低声下气的出口求自己? 这……他不过是看修罗美丽动人,忍不住要染指,但再这样下去,这个年轻稚嫩的小生命,就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我不管,给我!不然就别再抱我了!” 送命?可以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死去吗?他早就不想活了,听叶世容这样一说,更急切的索求。 “给我嘛!我让你快活,你也要让我快活啊!人家背止痛的受不了,你不心疼吗?快点嘛等一下一定好好让你舒服,你拿鞭子都行,好啦!” 放弃一切了,修罗一心求死,在叶世容身上磨蹭着撒娇。从未看过他这么媚艳的样子,叶世容完全无法抵抗。 他恨叶世容,他恨他把自己关着,他恨他玩弄自已的身体,可是恨又如何?如果离开他的掌心,自己就要清醒的面对羞耻和痛楚。 他看穿叶世容的矛盾,想折磨他又想疼惜他,可惜叶世容有病,不让他痛不欲生,他就无法满足,太好了,好好折磨我,最好弄死了我,让我解脱! 他把兰芳压回床上,“今天不动鞭子,待会叫几个玩伴来陪陪你,乖乖的讨好玩伴们,不许挣扎,结束了就让你抽大烟。” 修罗愕然,玩伴?还有更可怕的?地狱有多深?他还没到谷底吗?要求一死竟这么难? 叶世容走出房,回来身后跟着几个大汉,他过来抚摸他的头,把他的手绑起来,“修罗要听话一点喔,乱动会受伤的。” 几个男人迫不及待的涌上来。 “走开!别这样!王爷饶了我……不要……啊!” “叶世容我恨你……” 身体被撕裂了……自尊也被撕碎了……修罗早放弃逃跑,即使跑出王府,还有那里容得下他?可是痛得好可怕,庞然大物刺进身体……“哇啊……啊……啊啊啊……” 时间失去了意义,生命只是无尽延伸的痛苦,算了吧…… 把董鄂修罗关在迎仙阁几天了,他只有头一天企图逃跑,后来竟让人为所欲为,叶世容发现他象是活死人似的,不再想着未来,连明天也不再去想。 给他烟他就吸,脱下他的衣服他也无所谓,用残忍的方法凌虐他,他也只是痛苦的哭喊着,却不想逃跑。 小脸上是那样梦幻般的神情,痴痴的望着窗外,美艳绝伦的放逐自己在不知名的地方,他的心呢?他的灵魂呢?他用尽手段换来的是个空壳子吗? “咳!”修罗捣着嘴咳嗽了几声。 “好了,真的不能再抽了,这东西很伤肺的。”叶世容有几分心疼的把烟管抽走,董鄂修罗如花般的美貌在烟雾里更迷惑人,他悲伤地看着叶世容。 “你才不在乎我,没有人会在乎我,来抱我吧!给我一点温暖,我好冷啊!”真的很冷……心……一片荒芜……真的很冷。 叶世容不舍的抚开他脸上的乱发,他看来脆弱的不堪一击,“修罗,本王真的心疼你……” “没人会心疼我!不用骗我,真的心疼我会让我受这些苦?会让那些男人轮番折磨我?哈哈哈你们都来骗我,何必呢?要上床我可以陪,谁都可以上的。” “修罗?” “别说了,抱我……”他要的不是北静王的心疼,他要的是……别想了,忘掉吧! 让肉体的冲击隐藏一切苦痛。 第九章 “一点消息都没有?”言武烦躁的问克宇。 “纳喇府的下人说根本没见到董鄂修罗这个人,现在连纳喇德拉都不知道在哪里,北静王府的家丁也说没有这个人,他像失踪一样。” 言武后悔的敲击桌面,“纳喇德拉在搞鬼!” 兰芳那天负气而走,他以为兰芳会跟克宇一道离开,结果晚上又看到克宇过来问兰芳的下落,他才发现兰芳一个人失踪了。 那么美艳的外貌,只有他一个人在外游荡,怎么会安全呢?他又负着气,会不会做傻事? 那天他话说得太绝了,兰芳心碎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该死的纳喇德拉,叫他逼兰芳走,但现在却连纳喇德拉都失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宇皱眉问:“你说对他说了重话,到底说了什么?最后他是怎么说的?告诉我,我也好猜测看看他的想法。” 说了什么?他连想都不愿再想,兰芳那双悲伤的眼睛不断浮现脑海,他只想让兰芳专心于功名前程,却激的兰芳心死。 他竟直到现在才想到如果身边没有爱侣相伴,就算爬到世界的顶端,也无法孤独地抵抗刺骨寒风,那不是项羽死前的心境吗?他扮了几百次的西楚霸王,竟笨到忘了这一点! “他的想法……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心碎、心死了,我伤他太重……他不会再回来…” 言武走出门外,看着院中的凉亭,他们第一次恩爱激情的地方,他重创兰芳自尊的地方,爱的越深也会恨的越深吧? 那样爱恨分明的人,他如今在那里呢?我心爱的兰芳,快出现啊! 迎仙阁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这股思念的呼唤。 “咳咳!” 北静王拍着赤裸裸的修罗,顺手抓过被子帮他盖上,“修罗?怎么这两天都咳个不停?身上的烧也都不退,刺青师傅明明说是七天就会退烧的,都多久了还烧成这样?你背上还痛吗?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修罗明显的瘦了,主要是因为他不吃东西,如果硬逼他吃,有时会整个又吐出来。 这两天咳嗽都带着血丝,一双清澈明朗的大眼最近更绿了,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生命,人称“水莲花魂”的苏兰芳,如果不是发烧让他的脸颊泛红,那张消瘦的脸恐怕看来真的像是哀怨的鬼魂。 董鄂修罗盯着窗外的蓝天,虚弱的说:“快了……” 叶世容抚弄着怀里的娇娃,“什么快了?你在想什么?”那张俊脸看来好无辜,长睫半掩着,眉头深锁,他知道身体的重创折磨着他,却又无法抑制自己去碰他诱人的身体。 “我说……我快离开人世了……再忍耐……快了……王爷给我烧管烟好吗?” 他抬起头来笑着看北静王,眼底净是虚无。 叶世容震惊的看着修罗,听说人要死之前自己会有所知觉,董鄂修罗才十五、六岁,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舍的抱紧修罗,“修罗………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天抽得凶的很,不行!我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你断了瘾头吧!” 董鄂修罗翻身跨坐在叶世容身上,低头看着他,“你让我养成了瘾,又要我断?不成,我现在只为了这东西活着,你要碰我就得给我烧烟,不然就得像以前那样绑着我做。” “给我嘛,你知道我会让你多快活的,怎么玩弄我都可以呦,快点嘛!身体好痛喔!”修罗软硬兼施的,让叶世容无法拒绝他。 一阵疯狂的交欢后,董鄂修罗昏睡不醒,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 叶世容看着他的面容,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只要修罗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无法抗拒他的哀求,更无法停手摧折他。难道真要这个小东西死在他手上? 他起身帮修罗盖上被子,伸手试试他的额角,仍旧发烫,他病了吗?如果是刺青引起的高烧应该早退了吧? 这座精美的笼子,原本就是为了关他而造,如果他病死在这儿,那自己恐怕会心痛一辈子……叶世容走出园子,叫了一个下人,“去备马车,要稳一点的。铺好软垫,半夜叫马夫等着。” *** 半夜一阵急迫的敲门声在怡园外响起,巡逻的几个护院上前开了门,“谁大半夜敲门?” 打开门,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被黑貂毛大袍包着,只露出一张洁白的小脸,在月光下紧皱着眉,看来很痛苦,而远远的马车疾驶而去,不知来人是谁。 护院蹲下去仔细看看那张脸,“哎呀!苏兰芳!快去叫段老板!他是死是活啊?”一群人急迫的脚步声踏到了言武房前,言武正失眠,远远的听到这阵骚动就起床了,披上外袍。 最近他的脾气特别差,他猛拉开门,怒喝一声,“搞什么鬼!抓贼也不用那么大声,都给我滚远……” 拉开门,他看到了护院手中的一团黑色的东西,愣住了,露出来的棕色长发和白皙的小脚,那样熟悉……“兰芳!” 才把兰芳放在床上,克宇也过来了,“回来了?” 言武坐在床沿,心疼的拍拍他的脸,“怎么瘦成这样呢?醒醒,哎!好烫。” 克宇靠近他,嗅了嗅,皱眉说:“这味道不对劲。” 言武也吸了几口气,“是安神香吧?香香甜甜的,难怪他昏迷不醒。” “不对!这不是安神香的味道,你让让。”说着克宇伸手解开包着兰芳的外袍,没想到底下竟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你们都出去。”言武赶紧拉起袍子盖住他,叫围观的护院们出去。 人走后再拉开袍子,雪白的肌肤上斑斑吻痕、齿痕、鞭痕,胸口和大腿上一片片淤血,手脚都有绳子绑过的痕迹。言武惊讶的望着克宇。 克宇皱着眉摇头,“糟了,这次难过关了。” 言武的心给撕碎了,他的小兰芳、小宝贝,都过些什么日子?他护不了他的虞姬还算什么大王?他非得要了那个伤害他的畜牲的命! “你去拿他以前用的金创药,不会难过关,仔细照顾点就好了。” 克宇叹了口气说:“唉,这点伤算什么?他中了烟毒才是大问题。” 兰芳**了几声,言武心疼的抱起他,“什么烟毒?会要命吗?他全身烫得很,先请大夫来。” “大夫没用,我明天替他采草药去……天呐!”克宇突然睑色一变,坐在兰芳的背后,拨开他的长发。 言武赶紧让兰芳俯卧在自己的左臂上,顺着克宇的眼光看向兰芳的背,他也倒抽了一口气。 栩栩如生的一片莲花海中,轻披透明薄纱的敦煌飞天反弹琵琶图,从兰芳的颈部延伸到腰臀部,细看那飞天仙女,竟有几分像兰芳。 言武伸手去摸那幅图,“弄不掉,是刺青。”这么大一幅青,要忍痛多久才能完成? “是为了遮住你的名字,你看这里的花特别红,因为你的名字是用朱砂去刺出的,要用更红的颜色去盖住。” “什么我的名字?” “你不知道兰芳把你的名字给刺到了肩胛上?” 言武不回答,只是后悔的抱紧了兰芳,他说过要把自己的名字刺在背上,一辈子背着,而自己却狠下心把他推开…… 兰芳轻轻的挣扎了几下,北静王又这样抱着自己?好难过,已经快喘下过气了,他还抱这么紧,有两个人在说话,又要被轮暴了……“咳咳咳……”胸口一阵暖流,血腥味涌上喉头,兰芳忍不住把血呕出。 鲜血撒在言武胸前,他震惊的低头看自己的前襟,红色的血映照白色的衣襟,有种凄烈的美感,可是这是兰芳的血,他深爱着的人儿口里涌出的…… “好痛!咳咳……很难过啊,王爷放了我……”环抱着的力里加重了,全身刺痛着,兰芳无力的挣扎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我,你回到怡园了,这里没人能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的。”言武心疼的用袖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没事了,没事了……” 言武?怎么会又是他呢?又出现幻觉了,总把北静王看成言武,真是伤脑筋啊! 果然自己是不行了,兰芳虚幻的浮起笑,“我又把你当言武了……” “是我啊!我真是言武,你认不出我了吗?看看,那是克宇,你认得克宇吧?”言武着急的把兰芳的头偏向一边,让他看着克宇。 真是越来越荒谬,连克宇都出现在幻觉里,兰芳闭上眼,又轻笑了几声。 “真糟糕……咳……连克宇都出现……王爷恐怕要给我备后事了。呵呵,你要想再打我,可要把握时间。” 言武还想拍醒他,克宇拉住他的手,“让他睡吧,现在能睡,再下来要打硬仗了。” 克宇待过名医叶天士家里,做过他的助手,叶天士是有名的医痴,为研究如何解烟毒,自己以身试毒染上毒瘾,没想到却戒不掉。 在叶天士死后克宇才被发派到别处,不过在叶天世手下的那几年,他学了下少医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他当闲书翻阅,对烟毒更是了解。 言武从未见过身中烟毒的人,听克宇这么说也只是一知半解,克宇又叫他去准备软绳,他也只好去准备。 “你也去歇着,明天以后就难安睡了,今夜我先看着他。” 言武怎能睡得着,正要开口说话,克宇又说:“睡不着也得睡,这是为了他,你熬坏了身子怎么照顾他?” 最少兰芳安全的回来了,言武已经多久没合眼了,他回到房里躺上床,不停回想刚刚喷在身上的血,又想起兰芳的任性与调皮,那张精致的脸不断浮现,让他心绪不安的游走在梦境与清醒间。 “啊……”一阵尖锐高亢的尖叫惊醒言武。 天亮了,他想起昨夜兰芳不是回来了吗?一跃下床,又听到尖叫声。 “啊……王爷放过我啊!”更尖锐的喊叫。 兰芳! 言武跌跌撞撞的冲进他房内,兰芳双手被绑在床脚上,克宇还想去绑他的脚,兰芳狂乱的挣扎着,让他看了心头一阵剧痛。 “干什么!放开他!”他上前抓开克宇。 克宇甩开他的手,“帮我压住兰芳!”说着又压着他乱踢的腿。 “好痛!好难过啊……放开我,王爷快给我烧管烟啊……啊……” 言武又惊又痛的捧着兰芳的脸,“是我言武啊,你怎么了?” 兰芳只是不停的哭喊,全身都像刀割,骨头里有几万只蚂蚁钻动,烈焰烧灼着五脏六腑,北静王为什么要绑着他?他会听话的,不过是需要吸几口烟啊! “北静王快放了我……求求你……你啊……啊,放了我!咳咳……” 一阵剧咳,血又溅上言武的胸口,他惊痛的要给兰芳松绑。 克宇忙抓住言武的手,“不要放他,你要害死他吗?” “你有问题!这样绑他干什么?他叫成这样,血都吐出来了。我要放了他。” “这七天是这样的,你心软就是害他,他现在不清醒难道你看不出来?要真放了他,他马上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七天!”言武愣住了,这样子要绑七天? 克宇叹口气说:“熬过这七天就有机会了,你看着他,我要去采药给他解毒,千万记着,不要心软放了他。” “可是他在吐血呀!” “那不相干,放了他,血还是照样会吐的,给他擦擦就好,大概是伤了肺了,能解烟毒自然能疗肺伤。” 言武回头看看哭个不停的兰芳,一般怒火熊熊燃起,该死的北静王! 兰芳被绑在床上整整三天,哭喊到最后,全身虚脱,声音也哑了。 克宇给他灌下几碗药,减轻了一点身体的痛楚,他轻轻**着,意识仍然很混乱,言武拿着湿布替他拭着汗。 “嗯……言武……”迷糊里看到眼前的人,兰芳还是不相信真的是他,于是怨慰的说:“你好狠……送我进这种地狱里……呜……” 言武悔恨的凝视着他,“对不起,我不该推开你,等你戒了毒,我任你打骂出气好吗?” 兰芳恍恍惚惚的看着他, “好奇怪,言武像是真的……身体也真的痛,王爷,你又拿了什么药给我吃啊?让我吸口烟好吗?我会乖乖的服侍你,我会很听话的……” “傻兰芳,你回怡园了,看看四周,这是你的房间!醒过来点,北静王怎么折腾你的,你瘦的不像话了。” “你不就是北静王吗?给我烧管烟嘛!身体又开始痛了,王爷,我会让你舒服的,你也让我舒服点啊!” “兰芳!”言武听了急怒交加,“我是言武,你怎么失心疯了?向北静王这样低头,丢不丢脸啊?” “武?嗯……骗人,言武不要我了……呜………好难过……放开我!”说着又开始轻泣。 言武捧着他的脸凝视着,“看看我小宝贝,我要你,一直都要你的。记得你头一次登场的那晚,在你房里我脱下你的衣服,结果看了你的伤,又心疼的下不了手。你以为我不要你,伤心的把我踢出门,我说你是独一无二的苏兰芳,不管上不上床我都喜欢你,记得吗?我是言武,真的是我。” 兰芳定眼看着言武,那双多情的眼,难道真是他?“不要看我!不许看我!”他转开头,怎能让言武看到这么羞耻的他? “你认出我来了!我不是故意赶你走的,我让你舅舅骗了,他说你要离开我才有将来,叫我赶走你。你走后我们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是在北静王那里。” “是我舅舅叫你赶我出去?……咳……你为什么要照做呢?” “我想让你安心的去争取应有的光荣,我想让你无牵无挂的。我爱你呀!怎么能让你困在这里?谁知道……”言武痛心疾首的抚着他。 “别看我……我不是那个苏兰芳了……你不知道我做过些什么……”他是那样淫乱的跟北静王苟合,还有无数个不知名的男子,都跟他狂乱的翻腾在那张床上。 “我应该相信你……天呐!我让自己,我很脏……没脸再见你……” 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要清醒的面对这一切?难道不是言武推他去北静王府的吗? 难道是他自投罗网?他自己找上北静王?为什么会一错再错……言武轻吻他的额角。 “你醒来就好,过去的事都别再想了,我好爱你,为了我撑着点,把毒戒了好吗?” 兰芳凄凉的看着他,“你不懂吗?我毁了,戒不掉这毒了,好痛苦,真的受不了这种痛,让我死了更好。你下不了手就送我回北静王府吧!我没脸见人了,只有那只禽兽才是我的同类,让我去跟他同归于烬。” 言武痛心疾首的说:“坚强点,克宇说过了七天就会好一点,你都撑了一半了,你可以,我知道你一向够勇敢。” 兰芳苦笑着:“七天?哈哈哈过了七天呢?你要我一辈子背着耻辱活下去?我连看着你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不勇敢,我害怕我想逃,不能逃离人世,也要逃入幻影里。这种痛苦远超过以前所有的痛,我撑不下去了,你现在不送我进北静王府,只要一放了我,我就会过去找他的,我会哀求他收留我。用身体取悦他。难道你还能绑我多久?” 言武不敢相信的问:“为什么说这种话呢?难道连自尊都不要了吗?你那么爱面子的人,怎么会这样说?” 兰芳猛摇头,“你不懂!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求求你……言武,我求你都不成?放了我吧!我没救了……求你……呜呜……你说爱我的,别让我受罪了……我好怕……还有更多痛苦等着,我好丢脸…” 身体的痛楚严重打击兰芳,受伤的自尊更让他濒临崩溃,怎么会一步步走到这田地的?他自己找上这一切,还能要求言武用同样的爱来待他吗?全世界都毁灭崩塌了,不如让他抛下一切苦难,潜入幻境里吧! “我要杀了他!混帐东西!骗人的王八!我杀了你!……呜……好痛……” “咳咳……”一阵哭诉让他又咳出血来,虚弱的身体失血之后再次陷入昏迷。 言武心痛的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儿,他看来完全不像过去那么高傲而神采奕奕的,却那么脆弱无助,竟这样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他。 北静王把他的志气摧枯拉朽,让他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北静王……言武替他拭净血迹,爱怜的看了一会儿,把那张苍白的脸记在心上。转身回房更衣,腰间系上端亲王送的软刀,宝贝兰芳……我替你报仇…… *** 叶世容正在烟榻上,小妾替他烧着烟:“王爷好久没让奴婢侍候了,叫妾身好想您。” 他烦躁的挥手,“罗唆!再吵就出去,换别人来。” 堇鄂修罗现在如何?该不会死了吧?戒大烟不容易,他不知撑不撑得了?要是他真戒了,一定要想办法再弄进他来,只希望他别死了,那么可爱的小脸和妖娇的身体,死了多可惜。 家丁来报:“王爷,外面有一个男子,说是为了董鄂修罗的事而来,您要传见吗?” 董鄂修罗?难道真死了? “嗯,叫进来。” 言武一进门就怒气冲冲的瞪着叶世容,“你干的好事!” “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竟觉一阵无可抑制的悲伤。 “难道你丢他回来就是让他等死?快说,有没有解毒的药?” 叶世容笑出声:“哈哈!你要解药,他是没死罗?哼!井底之蛙,烟毒有药可解吗?绑他几个月,如果没成废人,等毒清了本王再抓他进府。” 言武扶着腰刀恨恨的说:“还想抓他进你的淫窝,你这种人渣,杀了一百个你都抵不了一个兰芳。” 叶世容正笑着说:“杀了我只怕他会哭,小淫货在床上可是爽快的很,你叫他别来找我他未必……”话没说完,他惊讶的发现一条银色飞蛇穿透胸口一阵刺痛,他抬起头来看着言武,领悟到自己的性命不保,“你……刺杀本王为了一个娼……妓……” “苏兰芳不是娼妓!他比你高贵的多!”言武手里运气,把软刀往上一挑,叶世容的身体从左胸到肩上划出一道裂缝,血喷上言武的身体和脸,“死吧!” 温热的血,和兰芳的一样温暖啊?言武摸摸脸上的血,在叶世容小妾的尖叫声中,满意的笑了,他再也伤不了兰芳了…… 很多只手压着他,他几乎也要失去现实感,他们压他入牢房,压他上顺天府,在大堂上,他总是干脆地说:“北静王是我杀的,他不是个人,他是畜牲,给我判刑罚吧!” 第十章 这是惊天动地的大案,一介贱民,竟刺杀北静王千岁爷!言武被关入天牢,顺天府尹亲审,他也只是认罪,无论判官怎么问他是否有冤屈他都不说。 言武只是遗憾没有跟兰芳好好的告别,而天牢又不准探狱,不知兰芳好点没?过了七天了!他撑过去了吧?小宝贝兰芳,从今后要更勇敢点,我陪不了你了。 判了腰斩,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本来就想着自己要以命换命,狱卒对他倒不错,敢刺杀王爷的好汉,让他们敬佩,他一口认罪的潇洒,更让看多了逞凶斗狠却贪生怕死的人尊敬他。 他有时引吭高歌,唱起跟兰芳最红的戏折,狱卒围观着叫好。霸王别姬……真是要别了心爱的虞姬了,他最后一个希望是兰芳别来看他受刑,看到他受刑他会受不了的。在牢里待了几天,他日夜看着窗外,移日换星,萦回的都是那双金绿色的眼……“段言武!换牢衣。” “时间到了吗?奇怪了,不是有上路酒?你偷喝啦?而且应该不是一大早行刑吧?”言武奇怪的问。 狱卒失笑,“光想酒喝啊?真是服了你,快换衣服吧,万岁爷要亲审。” 言武皱眉头呸了一声,“哼!要是如今是北静王杀了我,连只狗都不吠一声的,皇帝真是昏庸,人都给我杀了,审有个屁用,一个人能判两个死刑吗?” 狱卒好心的说:“劝你收收气吧大哥!死法多的是,再得罪万岁爷,只怕连好死都没有,你都被判了腰斩了,更狠的刑只怕你受不住,就算你有种,也要看你的家人受不受的了。” 言武忿恨的咬紧牙关,兰芳知道他被判刑了吧?希望克宇别告诉他,他被判的是腰斩,让他一个人走倒干干净净的。 他安静的更衣,不再咒骂,狱卒一路压着他出牢笼,戴上五斤重的枷锁,他的颈子被压痛了,但他还是挺着胸膛走路。一关又一关,他不知被多少人交接过,最后他们要他跪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前候传。 跪了好一阵子,终于太监来传他进殿,他昂首阔步踏进红地毯,这就是皇宫?内殿上挂着宝蓝底金边金字,写着“养心殿”。 他走进殿前,御前侍卫低声斥喝道:“低头!天颜不可直视!” 他无聊的瞪了侍卫一眼,都要死了,看看皇帝又何妨?殿中一座龙椅,那个中年男子就是皇帝?除了目光炯炯有神外,看来就像一般人。 那人笑了笑,“你跟段玉楼一样不怕死,盯着朕看。” 小曲?对了,小曲一向受皇帝宠爱,言武想到柔顺的小师弟,脸上的表情也软化了,他也笑出来,“万岁忘了,犯民本是死囚,怕死也没用。” “嗯,有种。你为何杀了北静王?” 从未告诉过其他判官,他为什么杀害北静王,但此刻言武突然想一吐为快,他含泪咬牙痛诉北静王的恶行,说到兰芳背后的刺青时,一颗泪珠滚落,“兰芳不过才十五岁,比小曲儿还小,北静王却拿他当玩物,任意的刻划记号。喂他烟毒,弄得伤痕累累,让他生死至今未卜。犯民一刀杀了北静王,不知救了多少像他一样的小孩子,要再有机会重来,犯民一样送他一刀!” 皇帝皱起眉,“国有国法,北静王逼好儿童,报到官里自有国法制裁,你虽行正义之事,却师出无名,就算朕也不能放过你。” 言武凄厉的大笑。 “哈哈哈!皇上!国有国法?哈哈,兰芳第一次在我面前解下上衣,全身被打的无一处完整,都是这些官儿们痛下的毒手!有多少肮脏官儿都有份!国法?哈哈哈国法是拿出来罚我们这种贱民的,能救得了他?” 皇帝被那凄惨的笑声震撼了,怎么可能?各地呈报的奏摺,都是圣化治世,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 他怒视着言武,“狂妄!苏兰芳既是卖过身,也不是多干净的人,只怕他自己找的也难说!” 言武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颤着声说:“兰芳才十五岁!他十二岁就让家人卖了,他自找的?我呸!你倒是圣明的皇帝!你疼爱的小曲儿也十六岁了,他要叫人这样欺负呢?你的几个金枝玉叶娇贵的皇子,要是也给人绑着奸淫呢?三皇子弘时也要十五了吧?他很懂人事吗?” “大胆!”旁边的侍卫一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忙上前一脚踢倒言武。 “别动武!”皇帝站起来,想到三皇子虽学的是帝王学,老成中仍难掩稚拙,小曲更是稚嫩的像朵禁不住风吹的花儿。十二岁就被卖入妓院?四皇子弘历才十三岁,仍像是个天真的小孩,谁敢这样伤他的皇子他一定……他走到言武面前,“你的话朕听进耳了,往后相公戏班朕会加以管制。不过你犯的死罪无例可援,肤赦不了你,你有话交托吗?朕给你办到。” 言武看着皇帝,良久开口: “我不求免罪。小曲有端亲王照料,我不担心他了,若端亲王对不起他,还求皇上给他作主。兰芳……如果他还活着,求皇上照看着,别让人再欺侮他,就这两件事。” 皇帝叹了口气,“就这样?……朕减了你的刑级,改判你秋决斩首,段言武,你是条汉子,苏兰芳朕会派太医院的人照料,你放心的走吧!” 侍卫架走言武时,他轻轻的笑了,兰芳……我总算替你吐了冤屈,你从今后也有人照看着,不怕被欺负了。 当晚回到牢狱里,言武这几天被封锁的感觉才慢慢苏醒过来,他望着窗外,想到小曲,还好他遇上的是端亲王,如果当初不是端亲王带他出梨园,他也会被生吞活剥了吧? 又想起兰芳,他高傲的自尊是否能再回来呢?唉,搞不好他根本已经……若兰芳已丧命,有没有人会来告诉他?兰芳一定恨着他吧?他对他说这么过份的话,逼走了他,害他……师弟们还照常开戏吧?小生不知是谁演?段亦硕太高大了,只能唱武生……语琴也长得有模有祥的,不要也让人欺负了才好…… 昏昏洗洗的,牢房里的瘴气让言武慢慢对白天和黑夜失去分辨的能力,狭窄的空间让他闷的烦躁,他只能以思念着牢房外的人来度日,期待那一天赶快到来。 迷糊中听到脚步声,“王爷请小心步子。” 脚步停在门前,言武正想起身,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言武?你还好吗?” 转头看门外,黑暗中一盏油灯高举在一个俊俏的脸孔旁。 言武惊讶的说:“亦擎!你怎么来了?小曲呢?他……他知道了?” 端亲王亦擎不久前辞官,带小曲避居到乡间,逃开舆论的批评,他怎么会出现?小曲也知道他被判刑了? “我们都知道了,皇上特地御驾亲临告诉我们的,万岁怕小曲会受不了,所以先告诉他,让他在行刑前跟你先见上几面。” “小曲……小曲也来了?” 亦擎吞吞吐吐的说:“他一时还没办法来见你,他很难过……或许过几天他鼓起勇气就来了。” 小曲叫他先回来城里看言武,说是要自己静静的想法子,但亦擎想,他可能是无法面对现实吧! 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亦擎又开口,“唉,你用我送的刀杀人,叫我情何以堪?怎么搞成这种地步?听说你为了新买进的小旦才动刀?” 言武急忙说:“你去看过兰芳了吗?他还活着!身体怎么样?还呕血吗?” “我还没去看他,不过太医院天天都有人上怡园去的,你不用担心他,皇上让他袭了董鄂家的爵位,他是一等男爵,享侯爵禄。皇上说了,他若养好身子,有本事考进殿试,不管如何一定让他在上书房行走帮办。” 言武笑了,“那他一定很开心,可惜我看不到他风光的时候……”说着低下头,“帮我个忙,探探他好吗?这地方只有你进得来,连书信都不通,我还想着他会不会死了……我对他……像你对小曲一样……如果今天事情出在小曲身上,你也会为他杀人的。” 亦擎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看他的,你有没有话告诉他。” 言武本要瞒着兰芳一切,想想他早晚会知道,笑了笑说:“唯叫君心似钢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亦擎走后,言武才无奈的坐下来,小曲一定对他失望极了,竟然不想来看他?也好,这么落魄的样子,最好别让小曲看到,免得他又掉眼泪。 兰芳……我的爱人啊!总算能让你出头了,用我的命去换来的,真是太值得了,袭了爵位,再没人敢瞧不起你。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别太伤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再重逢的。 *** 兰芳整天昏昏洗洗的,身体已经不再那么疼痛,余毒却仍留在体内,他的神智是清醒的,只是体力依然很差。 他一再追问言武的下落,克宇人说是戏班里出了点事,言武得去交涉。 几天后开始有身着三品宫服的太医过来诊脉,服了药之后,兰芳更清醒了。他感觉到空气中有股怪异的气氛,人人都小心翼翼的,他更沉默了,他可以感觉到,言武……出事了。 又过几天,竟有太监来宣旨,让他袭了董鄂家爵位,克宇搀着兰芳跪地接完旨后,他再也站不起来,“言武呢?你实说了吧,他怎么了?” 克宇心疼的抱起兰芳,不发一语,他开不了口…… 兰芳被抱上床后仍拉着克宇不放,“我的身份没人知道的,天高皇帝远,若不是有人刻意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会知道我这个人?除了言武有谁会替我说话?他又怎么跟皇帝说得上话?除非是成了阶下囚,你实说了,言武人在哪里?” 克宇看着焦急的兰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小声的说:“他犯了点事,一时是出不了监牢的。” 兰芳猛然想起言武曾说,谁敢动他,他要一刀劈了那个人,“他……北静王呢?这事跟北静王无关吧?” 克宇吞吞吐吐地说:“北静王殁了……给言武刺杀……兰芳,你得坚强点,别白废了他的苦心。” 兰芳放开手,沉默的躺下来,杀人者死,是律法上明写着的,更何况被杀的是千岁王爷? 言武……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默默牺牲掉?谢谢你用自己的血洗净我的身子,我知道你的心了。 “秋决?” 克宇点头。 “我要去看,你可别拦我。” 兰芳脸上安祥的笑容,让克宇有点担心,“你不要想不开,他好不容易让你雪了冤,皇上下旨在北静王死后还摘了世袭爵位,以平民仪礼入殓,纳喇德拉也流配边疆。你的苦皇上都知道了。” 兰芳闭上眼不再回答,我的苦皇上知道?不!谁都不知道那样无边无境的黑暗是怎样笼罩着自己的,那种破彻底摧毁的感觉,那种孤单无助又无路可逃的处境,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像得到的? 言武,你杀他杀的好,他再也伤不了人。你走了,我一定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以我精神追你魂魄,绝不让你孤寂的走。 兰芳还是每天躺着,不哭不闹,平静的像是一切都没发生。甚至太医来了,还跟人说笑。克宇看了只觉得毛骨耸然,这样平静的背后,似乎有着激烈的翻腾。 亦擎来看兰芳那天,他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他虚弱的笑着说:“好久不见呐,上次还是段小曲生日时看到的,眼见又要替他过生日了吧?” 上次看到苏兰芳时,他还是一脸孤傲不桀,现在看来却这么虚弱,让亦擎也吓了一跳,“你记性真好,身体好点了吧?” “好多了,小曲呢?怎么没来?” 谈到小曲却让亦擎心里一沉,他说要留在乡下好好静一静,过了几天都不见人,他派人去找,但小曲却不在他置下的屋里,整个村子都找不到他,连侍儿都不见了,亦擎这几天也很心慌。 他勉强笑着,“他不忍心来看言武,一个人躲着去了,或许过几天就出现了。我先到天牢去了几趟,言武好好的,没让人动刑,你别担心。” “嗯。”兰芳点头笑了笑,就算让言武为他受刑又何妨?他也为他吃了苦,让言武受受罪,只怕言武心里还好过些。 亦擎担心的凝视苏兰芳,他平静的不像样,“你坚强点,言武要我告诉你一句话:唯叫君心似钢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兰芳一脸幸福,就是这话,人人都叫他坚强,真是太不了解他的心思了,他和言武已经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区区生死小事,那能让他们真正离别呢?他的坚强已经够了。 “我知道了,你要再见他,告诉他别担心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心跟着他死,不会掉眼泪了,让他安心的走,只别走太快了,我还要跟着呢!” 亦擎震撼的看着兰芳,他说的这么轻松而坚定?他忙说:“你别做傻事啊!好不容易能踏上光明大道,有皇上撑腰,你前程似锦,不要自毁锦绣前途。” 兰芳奇怪的看着亦擎:“克宇不懂也就算了,你也不懂吗?如果是段小曲站在言武的地位呢?难道你看着他一个人走?我是开开心心的要去陪伴爱人,你们倒要我凄凄惨惨的苟活吗?就算荣华富贵又如何?没有言武在,我还能活的好吗?” 亦擎给兰芳问得说下出话来,他自己辞掉内阁总理大臣的官位,甘愿做个村夫,带着小曲下乡避开人事。富贵又如何?而今天若是小曲要死了,他很确定自己绝不独活……“你想清楚了?好……我有药,送言武上路后,你来找我,我让你走的舒服一点。” 兰芳愉悦的笑了:“我说总有人能懂的。” *** 鞭子又急又快递落在兰芳纤细的身上,他咬紧牙关忍着痛,抬起头来看着言武,泪顺着完美无暇的脸庞蜿蜒流下。他伸手要替兰芳挡住鞭子,但那人却拖着兰芳光滑的棕色长发走远。兰芳哀怨的看着自己,无声的挣扎着,他拼命的追,却追不上,他追不上兰芳,救不了他…… “哈啊!”阴冷黑暗的天牢里,言武作了恶梦,猛吸一口气由梦境里挣脱,睁开眼,一切都没有改变,四周一片黑暗,漏水的窗口仍在滴滴答答的。 起身,已经习惯了这高度,半弯腰才不会顶到头。不到两步就走到窗前,这个地方是地下室,只有一小块铁窗可看向外面。 言武闭上眼,让泪水蜿蜒流下,快了,再不久,自己就要身首异处,兰芳的身子好了吗?小曲是否还为自己而流泪呢? 奇怪了,今晚特别安静,狱卒们不喝酒了?也不来围着自己叫他唱上几曲?明天正午要行刑了,兰芳竟竖持要来,亦擎叫自己走慢点,说兰芳要跟着,他是深恨他的吧?像他深深的爱一样吧? 让兰芳受这么多苦,他还是这样痴情,真是傻孩子,他一面希望克宇能拦阻他,却又深知兰芳独活着会更苦,不如跟着他走了。 又想睡了,有股烧香味,甜甜的很好闻,他不禁又深吸了一口……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无力的倒在地上。 暗黑的地牢摸进几个不速之客,身着黑色夜行衣,无声无息的潜进来。 带头的那个轻巧的摸出了门锁一下,锁掉落地面,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后面的几个安静快速的跟进,“天字二号房!就是这个,带走!” 背出人犯,出牢门的沿途,狱卒已倒了一地,来人视若无睹,一个个跨越过去,把人带出后,直送到城北已挖好的地道口,由地底送出城外,人平安送走,任务圆满达成。 *** 言武在虫鸣鸟叫中睁开眼,好久未呼吸这么甜美的空气,清晨的阳光并不强,但他许久未见天日,只觉头痛欲裂,眼睛更刺痛的打不开。 他挣扎着起身,习惯性的弯腰避开低低的牢房天花板,却发现空间比以为的大多了,头晕目眩的走下床,四周精致的摆设让他更觉晕眩,他不是关在天牢里吗?难道……他已死了?这是天上宫阙罗?确实很美,可是他怎么晕头转向的?莫非是因为身在云雾里? 他颠簸的走了几步,快到桌前了,却一个不稳撞倒摆设的大花瓶,比他身体还高的花瓶晃了几下,倒地时发出震耳的声音。言武被那声音震的想吐,整个人倒卧在碎片中。 “哎呀!他醒了,糟糕,受伤了!逸寒,赶快去请诸葛先生过来给他疗伤,然后去告诉少主,小曲儿的师兄醒了。” 言武感觉有人扶起他,那个人似乎比他矮小,却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把扛起他,被放在床上后他睁眼看着,那个人帮他清理伤口。 “我……在那里?”他开口问,但觉得更不舒服了。 “嘘先别说话,待会服了解药再说,头很晕吧!哎呀!我不应该说晕这个字的,越说晕这个字你就越晕了。 言武正觉头更晕的受不了,门外似乎又走入另一个人。 浑厚的声音响起,“逸水,还不住口!” “少主!对不起,我忘了不能说晕……” “闭嘴!” 言武晕得受不了,翻身往床外空呕着,床沿马上坐下来一个人,轻柔的替他拍背,一个温柔婉转的熟悉声音说:“云飞,把解药给我好吗?” 这不是……小曲的声音! 纤细的手指把药片塞入他口里,冰凉的感觉由口里散开,头脑逐渐清醒,眼前也不再模糊了,他等晕眩感一退,马上翻身坐起。 “小曲!真是你!这是哪儿?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言武环顾四周,几个身穿一样衣服的小厮正整理地上的碎片。 一个高大修长的男子站在小曲身后,他的脸庞虽俊俏,但却非常冰冷,还有一道刀疤划过半个脸。 他把手放在小曲肩上干什么?“你又是谁?别乱碰小曲!”言武说者把小曲拉入怀里。 小曲还来不及说话,那个人便说:“小曲是我的人,你才别碰他。”说着一指轻碰言武肩膀,他的手竟整个酸麻得使不出力。 “云飞大哥!请别伤害我师兄!”小曲着急地抓住那人的手。 只见那人一脸杀气都散了,换上温柔的表情,“别急,不过让他松手而已,我怕他抓痛了你呀”说着竟伸手摸小曲的脸蛋。 小曲羞赧的抓住他的手说:“别在我师兄面前动手动脚的。” 言武着急的说:“小曲!你干什么?不要让人家乱碰你,亦擎知道要气死了。” 男子冷笑着说:“哼!他去气吧!现在小曲儿是我党云飞的人,他一辈子都别想见小曲了。” 小曲急的要掉泪,别说了,云飞大哥,让我跟言武私下谈谈好吗?” 那个人温柔的低头摸摸小曲的脸颊,“好好好,我出去,你别急呀!又要掉眼泪了?别哭,我这就走。” 等男子走后,言武凝视着小曲,“你跟他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从牢狱里跑到这里来?这又是哪儿?你看着师兄说话啊!” 小曲小声的说:“他叫党云飞,功夫很好的,他门下的人都有些特别的力量,有的能执手读心,有的能穿墙入壁,有的善于使毒……他们给整个牢里的人吹了七日散魂烟,才把你救出来。” 言武静静的听了一会又问:“你怎么认识这些人的?亦擎知道吗?” “我在怡园登场时,有一晚云飞偷溜进我房里,要我跟他……亲热,我没答应,他也没逼我,只说我有事可以来找他,所以……” 言武激动的抓住他的肩膀,“所以怎样?你为了救师兄,就答应跟他上床是不是?你叫他送我回牢里!我不要你出卖身体来救我!” 小曲哭着说: “师兄原谅我吧!我答应他要陪他五年的,云飞是好人,他没伤害过我,我不让他动,他也不会勉强我的。你原谅我好吗?我真的没别的法子了。” “五年!你要师兄这五年生不如死吗?好你不顾师兄的感受,那亦擎呢?你要他心碎了吗?你找上这帮人,他会怎么想?” 小曲挣扎了一下,“你抓痛我了!我对不起亦擎,可是我真的不能眼看着你死。言武,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不要你死,我怎能眼看着你送命而袖手旁观?那我会更难过,我宁可暂别亦擎,也不能和你永别啊!” 小曲投入言武怀里放声大哭,离开亦擎他怎么不难过呢?可是五年可以换回言武一命,难道他能说不吗? 言武心痛的抱着小曲,“小曲儿我的小师弟,你怎么这么傻?都是我害你的,你送师兄回牢里吧!你不送我回去,我还是要自己回去的。” 小曲听了惊慌的推开言武,跪在他床前,“就算你回去投案,小曲也走不出他身旁了,你不要白送了命啊!师兄小曲求你了,别让我白费心思,党云飞不但没逼我,还教了我许多功夫,你当我是拜师学艺五年。他明天派人送你出关外,五年后我再去找你好吗?别让我伤心好吗?” 小曲急切的拉着他的袖子衷求,言武悲伤的看着小曲,他比离开京城时要长高了点,一张小脸仍像个孩子那般天真,眉目清朗唇红齿白,人称花神的他,依旧美的超凡脱世。 他竟想出这种馊主意?小曲不是一向个性软弱,总是依靠着他,不然就是依赖亦擎吗?他怎么会想把自己的身子投入陌生人手中?那个党云飞看来对小曲确实很温柔,难道真要小曲为了他…… 小曲看着言武发呆,又急的低声哀求:“言武你走吧!出关五年,转眼就过了,我拜托你了,别让我伤心啊,求求你听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言武深叹一口气,闭上双眼。 尾声 “劫狱?你是不是骗我的?他关在守备森严的天牢,不是一般的衙门耶!怎么可能不动刀枪,不闻剑影,说劫就劫?” 兰芳已经准备好要出门去看言武受刑,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克宇却说公告贴出来,没有犯人了,天牢遭劫,言武成了逃犯。 克宇哭笑不得的说:“真的贴了公告,整个城里要翻了天,人人都讨论着,待会顺天府还要派员来问话呢?” 兰芳高兴的说: “想必是端亲王亦擎帮的忙了,太好了,等一下我要过去王府………不对!现在去倒惹人注意,哎呀!我高兴的要疯了,怎么办?要不要过去端亲王府呢?” 兰芳正高兴的不能自持,亦擎气急败坏的找上门来了,“是不是你?” 看到他的表情,兰芳愣住了,反问他,“不是你?” 亦擎听到他反问,脸色铁青,拿出一张纸,“小曲前天寄来的信,动言武的事不是你做的,就是他了。”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可问天。香成灰,蜡化泪,还似离人心意。擎哥,你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别无期,千万珍重勿念,感君怜取,来世再报。” 兰芳看了半天,皱眉说:“不过是情书罢了,看来倒像他有了新欢。” 亦擎怒不可遏叫骂:“胡说八道!不可能!小曲只可能有我!” “那这信是怎回事?他都向你道别了,说是来世才能回报你,怎么不今生就相守啊?上面写的跟劫狱一点关系也没有,连言武两个字都没提到,你又知道是小曲干的了?他娇娇柔柔的,能成得了事吗?” 亦擎哑口无言,小曲怎么可能离开他?他最近是坚强了点,可是仍要他处处照顾,连吃饭穿衣他都替他弄的好好的,难道……他也烦了?是自己照顾的太紧密,让他生厌吗?可是告别时他还用眷恋的眼光看着自己,该不会他那时就计划要离开他? 兰芳看亦擎一脸落寞,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只好安慰他说:“别急,我们都只能等了,看看小曲会不会再写信来吧!” 过了好多日子,亦擎如同槁木死灰,沉到了谷底,小曲真的离开他? 正悲恸的想着,门房又传进一封信,属名离栏人:“芙蓉花神落难,受困山西诸葛村,此地妖人当道横行,死囚遭放逐关外,无力阻拦摧花辣子,狂风暴雨**飘摇,请亦擎兄速援,切记小心妖术。” 亦擎一看全身冰冷,“小曲!” 诸葛村在哪里?小曲落入谁的手中?这是言武写的信吗?什么叫妖术?亦擎猛然起身, “来人呐!备官服,本王要入宫晋见皇上。” 兰芳同时也接到一封信,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他含着笑看信:“兰芳卿卿如晤:月影轻雾思佳人,花容月貌自缠扰,闻尔重登爵位,甚慰。狼嚎胡茄声中,日夜思念曾否随风送进耳里?为兄甚为怜爱你,此去万里,小宝贝往后自要坚强。” 言武出关途中偷偷投递的书信,到了两人手里。那天他被蒙住眼带出隐密的山林里,最后一眼看到小曲让觉云飞搂着,脸上尽是惶恐无奈,小曲虽装出笑脸,但言武却一眼看穿他的忧伤。 虽然党云飞由死牢中救出了他,但他一点也不感谢,如果不是小曲苦苦哀求,他一定会跟那个妖怪动手。这个村里的人简直都不是人,身上都带有奇怪的力量,像党云飞,一碰自己就让他没有力气,那他要欺凌小曲还会难吗? 他想通风报信叫亦擎来救出小曲,但这地方到底是哪里?听村中很多人都叫诸葛某某,只好告诉亦擎,这里是诸葛村,不知亦擎找得到他吗?好歹他是个王爷,应该有能力追踪到小曲吧? 亦擎一接到信,马上策马入宫求见。皇上看了那封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劫囚的人手段狠毒,迷昏整座牢房的人,这些人七日后醒过来都还动弹不得。这人把小曲儿也劫走,肯定不让他好过了。朕昔日曾听闻控制禹州十三帮幕后黑手,是身怀异能的妖人,山西多有诸葛姓的,莫非段言武所指的就是山西禹州那个妖人?” 亦擎焦急的说:“禹州十三帮结党营私已有多年,整个药材市场都被垄断,势力庞大,极为可恶,哪天要造反也是有可能的。他们胆敢劫皇囚,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小曲不知要给磨成什么样子了!” 皇帝咬牙切齿的说:“敢从朕手下劫走死因也就算了,敢动朕的解语花绝不可饶恕。朕亲赐段玉楼芙蓉花神,他敢动朕赐号的人!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这十三帮,药棚药庄一堆,一拉起来就是上万人,朕早想剿了这股隐忧,好!给朕找了个好藉口。亦擎听旨!” “臣候旨。” “朕近年连阅奏章,多有帮派结党扰闹之事,为害社稷甚深,今观禹州十三药帮行事乖张,无端禁锢良民,并涉嫌毒害司狱官隶,劫走死囚。朕封一等公爵端亲王为神威圣武大将军,赐黄袍紫挂上方宝剑,准宫廷带刀觐见,带山西绿营兵八万人,调奉天八旗兵二万人,扫平乱党,拘捕党头,以护国家太平,钦此!” 侍书抄写完圣旨之后,皇帝又说:“这段不用抄入起居注。亦擎,你替朕拔了肉刺后,一定要寻回小曲,苏兰芳的惨事朕亲耳听闻,绝不能让小曲儿也受这苦楚。剿匪是名,寻人是实,动作要快,别让小曲儿受罪了。” 亦擎眼中闪过杀机,冷冷的勾起嘴角,“万岁放心,不管是妖是人,敢动小曲,臣要他九族的命!” 一场腥风由远处吹送过来,亦擎握紧的拳头中,指甲刺破掌心所流出的血滴落,宫殿里的红毯无声无息的吸收掉血液。 *** 言武被压到关口,压他的人正是那天冲进房把他扶上床的向逸水,虽然逸水糊里糊涂的,可是小小身体力大无穷,一只手可以举起一扇石磨,轻松的像是个小陀螺。党云飞放心的让他压青武出山海关,他除了有一次喝醉了,让言武有机会寄出信外,倒是圆满的送言武出关了。 言武站在关口,回头遥望京城的方向,日头高挂在京城上方。兰芳……此别不知多久才能相逢?他让逸水送出关,以逃犯身份是不可能再入关了。 遽为别离,生死难知,从此一去,不复再归,不舍愤怨无人知,日暮风悲,边声四起。 万里长驱,雾暗云迷。悲笳惨凄,一步一远,日月了无光辉,无语当告谁?只有年年归雁,寄我相思人梦中。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 别了,兰芳,我珍贵的水莲花。 *** 兰芳在同个时间看着日头,披上大衣。 克宇着急的拉住他,“你真要走!真是疯子,天下那么大,你到哪儿去找他?” 兰芳笑盈盈的说: “又没人叫你跟着,你没看他信上写着,狼嚎胡笳声中,那肯定出了关,到塞外去了嘛!我跟他是两处相隔万里,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说我找得到就一定能找到,你贪生怕死的,不要跟着我。” 克宇哀号一声,“喔~给你气死!等一下啦!我收拾东西,你出关不用带银两的?水壶干粮都不用带啊?你这朵水莲花想干死在塞外呀?等我准备好,我跟你一起去。” 兰芳微笑,遥望关口,言武……等我,我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