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贵公子》 楔子 “云儿啊,龚家就全靠……你了,让你的弟弟们能够认祖……归宗……是娘一辈子的心愿……” 病杨上躺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妪,原本紧握床边儿子的手倏然无力垂下,这让跪着的人感到震惊。 “娘!”他轻轻地摇晃着已无知觉的手,口里唤着已往极乐的至亲。 床上的人再无任何响应,他眼神呆滞的望着娘亲许久,才眼泪溃堤的嚎啕大哭。“娘……呜呜……”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无声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似无言的安慰。 “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回弟弟们,无论多么艰难,都会完成娘的心愿。孩儿即将远行,不能陪伴身旁,还请娘亲原谅孩儿不孝。”龚卿云对着母亲的坟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身来,依依不舍的望着墓碑,嘴里却说着:“无心,当年我娘救了你一命,现在她老人家已经仙逝,你和龚家已无牵扯,不需要再为了一个‘恩’字,束缚自己的前程,你走吧。” 原来龚卿云身后站了一个人,此人身后背着包袱,手里拿着一把剑,脸色阴沉,他看着龚卿云的背影,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龚卿云回头望着殷无心许久,明白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说:“随你吧!只是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你跟着我必定会吃很多苦,到时候你若想走便说一声,我不会拦着你的。” 龚卿云说完便转身径自离开,殷无心立刻跟上他,将他肩上的包袱卸下背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和龚卿云保持着一步之差的距离默默的走在后头。 龚卿云回头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走着,和殷无心一起离开这个自小长大的故乡。 第一章 “快点!快点!‘皇仙楼’要开始营业了,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时近正午,龚卿云和殷无心才踏入长陵城没多久,便听到街道上的人们四处喧哗着。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龚卿云转头望向殷无心,问道:“我想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你去不去?” 殷无心没有回答,却像是早已明白龚卿云心里想的事,在龚卿云话未说完之时,他早就跨出脚步往人群聚集的方向行去。龚卿云见状,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快步的跟上前。跟着人群拐了两条街,龚卿云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楞了下。 这是一条死胡同,却看不到胡同底,因为里头聚满了人潮。 龚卿云好奇的伸长了颈子想看个究竟,却被挡住,只看到了一堆黑压压的后脑勺。 “来,排好,我要开始数了……”一个异常洪亮的声音由胡同底传过来。 尽管被人群推挤着,龚卿云却感到背后有双手护着自己。 原本聚集在胡同底的人潮,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龙,每个人都乖乖的排着队。 龚卿云站得莫名其妙,他原本只是想看个热闹—,没想到在一阵推挤之后,也进入长龙之列。他回头看看殷无心,殷无心比自己高上许多,他应该可以看得到前面在做些什么吧! 不过看到殷无心一脸木然的表情,龚卿云斜睨他两眼后思忖着,要等他回答,搞不好自己都已经排到胡同底了,于是他便放弃询问的念头。 龚卿云将头往旁边探出,看到不远处有个高壮的男人,穿著一身蓝白相间的短褂,站在长龙外用手指着每一个人,并且渐渐地往他的方向栘来,口中还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九十九、一百。好!今天就到你了,其它的人明天请早。” 这个男人数到一百时,正好数到殷无心,于是他对着殷无心身后的人喊着,叫他们离开。等到殷无心身后的人群散去,这个男人便吹了一声响哨。站在胡同底一样穿著蓝白短褂的男人,立刻将皇仙楼的大门打开。排在前方的人群见门一开,立即蜂拥而人。 “别急!别急!一回二十个人。”站在皇仙楼门口的男人,用身体挡下了第二十一个人,不让他们再走进去。 龚卿云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又不知发生何事,他思忖了一会儿后,便转身对着殴无心说:“无心,为免节外生枝,我们离开吧,寻人要紧!” 说完才正想要脱队离开,站在龚卿云前方的男人却突然回头叫住他。 “这位公子,你如果离开了,可是会后悔莫及…” 龚卿云停住脚步望向来人,眼见此人看起来非常年轻,长得不仅俊俏,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些许不羁与潇洒。 这个男子一看到龚卿云的脸,脸上的表情竟然刹那间凝住了。 在感觉到龚卿云身后一道锐利的目光直逼而来之后,这个男子略微僵硬的表情才又恢复。龚卿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他向着来人拱手一揖,礼貌的问:“这位兄台,您刚才的意思是?” “公子想必是外地来的吧!”俊俏男子淡笑着说。 “没错,初到贵宝地。”龚卿云颔首。 “哦!难怪你不知道……”男子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句话令龚卿云心里的疑惑更甚。“知道什么?”龚卿云的好奇心又再度被挑起。 “这胡同里开了一家客栈,叫作皇仙楼,虽然看起来不大,不过我听说这客栈主厨是京师御厨的私生女。” 男子看了龚卿云一眼,见他非常专注的倾听,微笑的继续说下去:“这里虽然才开张没多少时日,但是规矩可是一大堆。即使如此,想进皇仙楼吃顿饭的人仍是不计其数,甚至有人远道慕名而来;而且听说来皇仙楼吃过料理的人,皆赞誉有加。想来她所做的菜色必是美味绝伦,令人久久无法忘怀……”男子失态的嘴唇微张,一脸对那梦幻美食垂涎已久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滞。 龚卿云心想,原来皇仙楼的主厨是京城御厨的私生女,难怪长龙里清一色是男人。 不过以这样的盛况看来,想必她的手艺定有过人之处。 “小弟龚卿云,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真是失礼。”龚卿云突然想起,对着眼前的人躬身一揖,礼貌的问着。 被龚卿云这么一唤,甫回神的男子扬起淡淡的微笑回答:“呵!无妨,在下步杭三,有缘能认识龚兄,真是幸会!” 龚卿云看到步杭三的笑容时竟怔楞住。 在家乡,自己俊美的容貌已算得上无人能及,想不到眼前的步杭三只是扬起嘴角的淡淡一笑,竟让人觉得信心尽失,自叹不如。如果自己是女人,定会被步杭三迷得神魂颠倒。 殷无心轻咳一声,龚卿云才回过神来。“呃……听兄台所言,您似乎也是第一次来?”龚卿云定了定神,略微尴尬的转移话题。 “是啊!不瞒您说,其实在下和龚兄一样都是初到此地,只是昨儿个在街上巧听坊间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所以今天便赶来凑凑热闹,生怕错过了。一想到那些令人垂涎的美食,我就……呵……呵……” 龚卿云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人似乎只要一说到食物,便会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中,那种好似久早逢甘霖般的笑容,令人明显感觉到他对于世间美味的食物有一份执着与热情。 “看来,步兄对这里的食物似乎非常有兴趣?” “呵呵,让龚兄见笑了,在下平时外出经商时,常有机会遍尝各地不同风味的食物,所以不小心便吃出了兴趣,只要所到之地有好吃的,在下皆会不辞辛劳地前去品尝一番。” 龚卿云淡笑,“呵!原来如此。步兄见多识广,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机会向兄台请益。” 步杭三笑说着:“您客气了,倒是长陵城人文荟萃,商贾络绎,比起其它城镇,这里的荣景让许多人怀抱着梦想,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盼望能闯出一番大事业。难不成龚兄也是志在鸿鹄?” 龚卿云笑容微顿,“步兄,在下不才,只读过几年死书,对于做生意是一窍不通,不敢妄想大富大贵,只求能考上个功名,以慰双亲在天之灵。不过,此次前来长陵城,纯粹只是为了寻人。” 步杭三听了龚卿云这番话,眼中微闪过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奇异光芒。 “寻人?龚兄有亲人居住在此地?” 龚卿云敛下了笑容,神色黯然的摇摇头感叹说:“唉!手足分离,四散各方,一家团聚,登天还难。” “原来如此,真是抱歉!恕我失言,问了不该问之事。”步杭三拱手一揖,看到龚卿云脸上的黯然神色,心里带着些许歉然。 龚卿云微笑着说:“步兄,你言重了,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反倒是我失态,让你见笑了。” 两个人非常客套的一来一往,一旁的殷无心无聊得双手环胸,缓缓地合上了眼。 忽然队伍开始往前移动,龚卿云、殷无心跟在步杭三后面,也慢慢地往前走,却看到进入皇仙楼的第一批人正往胡同外的方向离开。 真羡慕他们吃饱暍足了。 可是…… 龚卿云望着那些人的脸,总觉得心里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虽然都是一脸满足的笑容,但是却个个脸色苍白,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第一批出来了,可是第二批才刚进入,还有第三批、第四批。 等待的时间虽然漫长,但是龚卿云和步杭三却聊得忘了时间。 终于,第四批人也走出来了,龚卿云望向他们,这一批人的脸色也都和前面三 批人一摸一样,真是令人不解。 站在皇仙楼前的男人大喊:“好了!最后二十个人请进来吧!”龚卿云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一群人走进去。 “麻烦各位大爷先交出五两银子。这是小店的规矩,请大爷们见谅。”一进入皇仙楼,便听到站在一旁的掌柜徐伯大声说明着。 龚卿云满心的疑惑。哪有人还没点菜就先付银两的?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不能退出去,所以龚卿云还是乖乖的从腰问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他和殷无心随意找了位子坐下,之后才环顾四周,看着皇仙楼内的摆设。进来的客人似乎都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客栈内显得非常的嘈杂。 “龚兄,是否有这个荣幸和你同桌而坐?”出声的是步杭三。 “当然,请坐。”龚卿云笑着回答。 一直没说话的殷无心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喝着茶,好象所有的事都和他无关似的,但是他的眼角总会有意无意的瞥向步杭三的脸庞。 “步兄,你不觉得这皇仙楼内那面墙的设计甚是奇特。 “嗯,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客栈酒楼。” 他们两人同时望向最里面原本合该是墙的地方。 原来皇仙楼为了让来此的客人看到厨房内的一举一动,于是将那面墙的上半部打掉,在剩下一半的台面上钉上一块平滑的木板,既可以做客栈的装饰,厨师也能将炒好的菜放在台面上,方便店小二拿取,真可谓一举两得。 忽然,四周一片安静无声,龚卿云和步杭三两个人、四只眼睛屏着气张望着,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只有殷无心仍是一副神色自若冷淡的模样。 只见客栈的厨房后门,出现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 众人的眼神瞬间凝住,一瞬也不瞬的直盯着那个女子瞧。 殷无心望了那女子一眼后,又埋头继续喝着他的茶。 出现在客栈内的这位女子,正是御厨苗雄传说中的私生女—苗宛儿。 苗宛儿的皮肤白晰,看起来吹弹可破,细致的柳叶眉下是妩媚的丹凤眼,清澈的眼瞳带着些许少女的娇羞,高挺的鼻梁搭配着厚薄适中的红艳樱唇,在加上线条完美的轮廓…… 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等几个字尚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 难怪在座的男人皆鸦雀无声,心中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叹。 美中不足的是,苗宛儿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就连做生意的招牌笑容也没有,活像是个冰山美人。 不过,这样冷若冰霜的女子无形中更引发男人们心底征服的欲望。 只见厨房门口的苗宛儿不发一语,眼中带着一抹让人无法察觉的轻蔑,望了客栈内的所有人一眼后,她纤细的娇躯微微一福,算是向在座的人打了个招呼,便走进厨房开始准备菜肴。 “呵,她冷淡的态度和你似乎不相上下呢!无心。” 龚卿云不自觉地说出这番话,说完后才惊觉失言,他偷偷地瞄了殷无心一眼,见他似乎无动于衷,转而望向步杭三,两个人才会心的一笑。 厨房内传来炒菜的声音,只见苗宛儿一手拿着锅柄不停地前后晃动,另一手拿着铲子不停地翻动着锅里的菜,她的动作既快速又俐落,光是用看的就已令人惊叹不已。 不一会儿,二十人份的菜肴已经分装成二十盘,热腾腾的“白玉金翅”端上桌。 看到苗宛儿出神人化的炒菜技巧,龚卿云竟看得恍神了。 步杭三低头望着眼前这道令人食指大动的名菜,口水差点滴下来,他都忘了饭尚未盛,便二话不说的拿起筷子夹一大口,祭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五脏庙。 正想要好好的品尝品尝,但是才咀嚼两下,步杭三倏地神情一变—— “呃……呃……呕……” 被奇怪的声音唤回了神志,龚卿云转头望向步杭三。 “步兄,你、你……怎能如此,实在是有失体面。”龚卿云瞪大了眼睛责问着步杭三。只见步杭三脸色发白,唇齿微颤,吐了满桌子的菜。 他虽用手捂着口,但是仍止不住想吐的感觉。 龚卿云大感不解的望着步杭三,随即转头看向殷无心。 只见殷无心的表情虽仍是一副淡漠,但是他眼角下垂,嘴唇紧抿,额际直冒冷汗,看起来像是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心里疑惑更甚的龚卿云转而望向其它桌的人,只见那些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诡异。 该怎么说呢?他们的嘴唇似笑非笑,眼角上扬却泛着泪光,脸色虽然惨淡似乎又带着一点满足。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幻料理让他们出现这么奇特的表情? 龚卿云夹了口菜往嘴里塞,他也想尝尝人间至极的美味。 殷无心伸出手想制止,却慢了一步。 “呃……呕……呕……” 才一入口,过重的咸味及过量的辛辣味立即腐蚀口内的味蕾。 怎……怎么会这么地……难吃! 平常彬彬有礼的龚卿云已经顾不得礼貌,立刻将嘴里的东西吐掉,然而口腔内的麻痹感仍迟迟未退,他赶紧喝了口殷无心递来的茶水,并用手不停地对着嘴里的麻辣感直扇风。 龚卿云正想叫掌柜的来问个明白,却已经听到步杭三重重的拍着桌面站起来大吼:“喂!厨房的!这么难吃的菜你也敢端上来,简直就是骗取大家的银两,不要以为是御厨苗雄之女,就可以打着你爹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真是有辱你爹的声誉!” 步杭三可能是对苗宛儿的手艺期望太大,所以内心的失落感更大。因此有别于刚才的潇洒斯文,此时的步杭三眉峰怒扬、怒火中烧,大声地斥暍苗宛儿。 在厨房收舍的苗宛儿听了大惊失色,转头望向步杭三。 其它桌的男人们听到步杭三竟对苗苑儿如此的美人破口大骂,全都站起来将愤怒的矛头指到——步杭三的身上。 “你……你到底……懂不懂皇仙楼的招牌菜是什么啊!”其中一位大汉脸色苍白的用手捂着嘴,努力的咽下口里的菜后,站起身来,对着步杭三大声斥喝。 “不懂得欣赏也就罢了,竟敢辱骂苗姑娘,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另一位较为瘦小的斯文人,眼见有人为苗宛儿挺身相护,也不甘示弱的站起来指责步杭三。 “赶快向苗姑娘道歉,否则今日让你走不出皇仙楼!” 众人纷纷站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每个人都显得非常气愤。 步杭三对自己反而成为众矢之的,感到错愕与莫名其吵。 “这是事实,我不需要道歉,难吃的东西就是难吃。”步杭三说得理直气壮,站在群情激愤的人们前面,丝毫不为所惧。 龚卿云对众人的态度大感不解,竟没有人责怪煮得难吃的苗宛儿,反而责怪说出实情的步杭三,到底是为什么呢? 龚卿云望着每个人脸上的怪异表情,又转头看看直盯着步杭三的苗宛儿。 瞬间,他明白了! 龚卿云示意步杭三坐下,“步兄,你先坐下,喝口茶,消消火。” 站在一旁的掌柜及店小二们也赶紧安抚众人的情绪,以免场面无法控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些人的舌头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他们都被收买了?明明就是那么难吃……”步杭三一睑不屑的咕哝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听龚卿云的话坐下。 在座的众人见步杭三不再回嘴乖乖的坐下,并不是真的想惹事出众人也就各自坐回位子上,继续吃着令他们又爱又恨的菜肴。 “步儿,难道你不明白?进皇仙楼花五两银子吃一盘贵得离谱的菜肴,对他们 来说,其实是不吃亏的。”龚卿云小声地说。 “啊?”步杭三听得一头雾水。 龚卿云继续说下去:“刚才不是有人说到皇仙楼的招牌菜吗?我大胆的猜测,或许这里的招牌菜并不是菜。” “不是菜?客栈的招牌菜不是菜,那是卖什么?”龚卿云微笑着用眼角斜睨了苗宛儿一眼。 忽然,步杭三拍一下自己的额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龚兄,难不成……”他的手指向厨房的方向。 “没错,这里卖的招牌菜并不是普通的菜,而是‘苗宛儿’美若天仙的花容月貌。” 步杭三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喃喃自语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定进皇仙楼时,先收五两银子就说得通了。难怪他们那么气愤,原来是我自己没打听清楚,骂错了对象。” 他转头望向苗宛儿,只见苗宛儿眼眶泛红,她对着步杭三微微一笑,打转的泪水却从两颊滑了下来,随即轻移莲步,迅速的从厨房后门离开。 “苗姑娘哭了,真是不虚此行!” “苗姑娘笑了,真是不枉此生!” 其它桌的男人们皆轻声的赞叹着,无论苗宛儿是哭是笑,对他们而言,为什么而哭、为什么而笑,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冰山美人的表情不再冷淡,他们深深觉得花这五两银子进来皇仙楼可真是值得。 步杭三却呆望着苗宛儿离去的身影,怔愣良久…… 第二章 连着两夜,步杭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从那天见到苗宛儿之后,他每晚心思所系的都是那眼神含着些许哀怨,脸庞虽带着些许微笑,看起来却倍觉愁苦的绝丽容颜。 天色微微泛白,步杭三便起身漱洗,他身着单衣,定向墙角,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后,房内秘室的门便打开了。步杭三定进去后,门便自动关上。 这密室是刚到庄院不久,步杭三无意中发现的,于是他便将随身携带的神秘大包袱藏到密室。半个时辰之后,步杭三才又从密室里走出来。 他摸了摸脸颊,穿上粗布短褂,在桌上留了一封信后便悄悄离去。 来到皇仙楼门前,外头竟空无一人,步杭三敲了敲门后,便站在门外静静的等待。 昨天下午步杭三在街上闲逛,无意间经过皇仙楼的胡同,看到掌柜徐伯正在门前贴着一张红纸。 “掌柜的,您在作啥?”步杭三疑惑的问。 徐伯回头一看,认出是昨天出声的那个俊小子。 “唉!不就是楼里的小二,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脚,大夫说得休息一阵子不能走路,所以现在人手不够,要找个临时的短工来补他的缺。” 步杭三思忖了一会儿后说:“掌柜的,您甭贴了。”说着说着便走向前将红纸给撕下。 徐伯一脸不高兴,“小子,你在做什么?” 步杭三笑着说:“这短缺我先补了,您雇用我吧。” 于是,步杭三就这么成了皇仙楼的小工。 徐伯领着步杭三熟悉皇仙楼内的环境。 客栈的前方大厅与厨房,步杭三前两天就已略微看过,所以并不陌生,接着徐伯带他来到后面的厢房。 “这里是所有人住宿的地方,你就和其它四人睡在同一间,知道吗?”徐伯指着右边最大的房间说着。 步杭三再怎么看,这里都只有两问房,左侧的房间比右边那间略小一些,他心里觉得奇怪。但仍顺从的点头。 “徐伯,左边这间是您的房间吗?”步杭三问出心中的疑惑。 “没错,你可别走错了,小三子!好啦!该去干活儿了。”徐伯边说边推步杭三往外走。 小三子! 被徐伯叫成这样,不是跟阿猫阿狗的名字没啥两样,听起来真是令人不舒服。 步杭三边走边想着。 只是……回过头再望厢房一眼的步杭三心想,怎么不见苗姑娘的闺房? 一大早,步杭三便蹲在厨房里,口中喃喃念着皇仙楼一大堆的规炬,手里不忘刮洗着仍然活蹦乱跳的青鱼。 他转头看看身后的五只大水缸,每只大水缸里装有二十尾青鱼,总共是一百条鱼。 光是用想的,步杭三已经脸色发青了。天啊!这么多的活鱼,在中午以前怎么处理得完? 想起以前过的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在家当少爷,一堆人等着伺候的日子,何曾自己下过厨?想不到现在自己竟然蹲在这里,处理着一条条青鱼的内脏及鱼鳞。 都是因为她! 方才听徐伯说,今天苗姑娘要展现的手艺是西湖醋鱼。 一想到上回令人不敢领教的白玉金翅,步杭三仍觉得此时的口腔内还残留着那令人反胃作呕的感觉。 唉!光是名字好听有什么用,要煮得好吃才是最重要的啊! 步杭三重重的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不是想好不好吃的时候,眼前的困难才是必须立即解决的,步杭三望着手中的鱼又轻叹了口气。 本来徐伯安排三个人处理这些鱼,但是其它两个人在徐伯准备出去采买的时候,也跟著作势要溜。 “喂!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来得及弄完?”步杭三叫住躲在厨房门边正想溜走的两个店小二。 “嘘——小声点,徐伯还没走远呢!”其中一位小二名唤赵盂的,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步杭三噤声。 “小三子,做事不用那么认真,随便刮刮弄弄,那些鱼很快就处理干净了。反正进皇仙楼的那些男人,个个色欲熏心,垂涎的只是苗姑娘的美色,再难吃的食物他们也都甘之如饴,所以根本不需要清洗得太干净。”另一位小二陈元轻声的笑着说。 步杭三惊讶的瞪大了眼,望着他们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对他们的这种做事态度,打从心里感到轻蔑。 算了!弄多少算多少吧。 还好自己成年后便离家在外,云游四海,多少学会一些厨艺,对于处理活鱼的技巧还勉强算是熟练。 此时厨房里,只听得到青鱼在水缸里因为太过拥挤胡乱跳着拍打水面的声音和自己微喘的呼吸声。 唉!现在差不多已经辰时,距离开店的午时只剩下一个多时辰,步杭三额上频频冒着汗,他用袖衫拭去汗水,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他才刚处理完一缸子的青鱼而已。 “我来帮你吧!” 略微粗嗄的声音在厨房后门处响起,步杭三惊讶得转头望向来人。 眼前出现的是一名皮肤微黑、身材娇小、非常俊美清秀的少年。 “你是谁?” 步杭三不记得在皇仙楼里看过这个人。 “哇!好多鱼……你处理得很干净呢!” 这个少年不理会步杭三的问话,只顾着蹲在一旁看着地上的大水盆,里头装着的都是步杭三已经处理好的鱼。 “还用得着你讲,我可是非常的拚命呢!”步杭三嘀咕着。不过有个帮手总比自己一个人瞎忙来得快多吧! 那少年找来一把刀,并取了块砧板放在地上。 他到水缸里抓了一尾青鱼放在砧板上,只见离开水面的青鱼在砧板上活蹦乱跳,水渍溅得那少年满脸,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 步杭三突然觉得眼前满是刀光,那少年处理活鱼的速度简直快得令人看不清楚他的动作。 他心里莫名的被激起一股斗志。 哼!可不能输给这来历不明的小子。 步杭三加快了处理的速度,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在两个人通力合作之下,水缸里的青鱼只剩七、八尾而已。 “我该走了。” 那少年站起身,迅速的将砧板刀子洗干净,对着步杭三微微一笑,便走出了厨房。 步杭三微楞的看着那少年离去:心里对他产生莫大的疑问,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城内乱晃、到处闲嗑牙的赵盂及陈元,边说边笑的回到皇仙楼,一看到厨房的景象,立即张大了嘴,睁大眼睛呆楞住。 只见厨房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放在地上的是刚处理好、新鲜的青鱼。 怎么可能? 难不成这小三子的动作非比寻常,否则不可能会这般迅速? 此时眼角瞥见徐伯恰巧回来,赵盂、陈元立刻回神,赶紧在厨房里装忙着。 赵盂蹲在灶下,拿着木柴对着早已烧得旺盛的灶火轻杵着。陈元则蹲在大水盆边,拿着菜刀对着早巳清洗干净的青鱼比划着,假装刚处理好的模样。 徐伯一进厨房,便见到两个人非常认真的在忙着。 “小三子呢?怎么不见人影?” 陈元站了起来,面不改色的对徐伯说:“掌柜的,您有所不知,您前脚才刚出门,小三子后脚便溜了出去,把工作全都丢给我和赵盂两个人做,刚刚好象看他回来了,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徐伯老脸下垂,面色沉重。 此时步杭三正好小解回来,看到徐伯的神情不太对劲,站在一旁的两人则偷偷地抿嘴而笑。 徐伯铁青着脸,没有给步杭三辩解的机会,便吼着:“小三子,你虽然年轻, 但也是个大人了,工作这么散漫,完全没有责任感,以后怎么出人头地啊!”步杭三睁着一双眼,觉得徐伯这番责问莫名其妙。 徐伯看了步杭三一眼,见他毫无悔悟,便对着身旁的两个人说:“赵盂、陈元,把小三子带去柴房关起来。” 然后他又对步杭三说:“今天就处罚你整天都不准吃饭,你好好的待在柴房里反省反省。” 步杭三满脸的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却已经被赵盂、陈元给架定了。 他纳闷着,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事啊? 柴房里漆黑一片,步杭三站在窗前望着暗沉的天色,饿了一天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着。 真吵! 步杭三捣着肚子走回柴房最里边,两旁堆满厂木柴,他找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上躺下合上眼睛,心里不停对自己催眠,他想也许快点睡着就不会感觉到饥饿了。 可是在静下心的同时,打雷般的饿响却反而听得更清楚。 突然,一阵微弱的呜咽声吸引了步杭三的注意,他站起来走到窗户旁,向外面东瞧西看,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但是……那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却令人觉得好似近在咫尺而已。 天刚亮,柴房门的锁被打开,是徐伯开的门。 “小三子,醒醒,起来干活儿了。” 步杭三昨晚根本无法入眠,不仅自己的肚子在打雷,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也吵得他没法入睡,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这时,脑袋突然觉得阵阵疼痛,步杭三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徐伯正用木柴轻敲着自己的头,立刻惊得跳起来。 天哪!又不是在敲木鱼! 这徐伯该不会是对皇仙楼的菜色失望到想出家了吧!还好他醒得快,万一徐冉大力一些,他岂不是肿得满头包。 “徐伯,这柴房后头有什么人住没有?” 走出柴房的步杭三,跟在徐伯身后频频地往回望,却看不出有任何奇怪,于且截了当的开口问。 徐伯停顿了一下,老眼微眯,随后又扬起微笑。“小三子,柴房后头便是墙,旁边也堆了一大堆的木柴,会有什么人住?你是看到还是听到什么了吗?呵呵…该不会你是饿昏头了吧?” 步杭三略微沉思,难道真的是他的幻觉吗? 不,怎么可能,自己被那哭声吵了一整晚没睡好,怎么可能听错? 徐伯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嗯,看来,他一定要好好查个明白。 “呃……没有,可能真的是我饿昏头了吧!”步杭三随口虚应着徐伯。 狼吞虎咽的吃完早膳,步杭三又被分配到厨房工作,听说今天苗姑娘要做的是砂锅狮子头,这算是一道比较普通的菜色。 所以今天要准备的主要食材便是猪绞肉,必须先将猪肉洗净,切成小块后,再用菜刀剁到肉产生粘性为止。 看起来不难,可是这道料理要好吃,最重要的就是绞肉。 不过,只怕今天这些食材又要被苗姑娘给糟蹋了,步杭三望着那一堆猪肉心里嘀咕着。 “徐伯,今天我自己准备就好了……” 步杭三可不想再和趟盂、陈元一起做事,免得到时候又莫名其妙的被人诬陷。 自己混入皇仙楼的目的,可不是来参观他们的柴房。 “我来帮你吧!” 在众人离开之后,相同的粗嗄声又出现,步杭三对眼前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少年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一样华丽的刀工,四十多斤零散的猪肉块分了几次在短时间内被切割成小碎块,又在俐落的快剁下变成极具粘性的绞肉。 步杭三睁着大眼,张着嘴,无法置信的看着这少年。 “再见。” 待回过神时,少年又丢下同样一句话便迅速地从厨房离开,让步杭三连追问他名字的机会都没有,等追出厨房时,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第三章 一连好几天,步杭三半夜都会偷偷溜至柴房附近探查。 他很肯定,那天他听到的哭泣声绝对不是幻觉。 只是最近那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并未再出现,所以步杭三几乎都是毫无所获,空手而返。 而每天早上在厨房,只要是没有旁人在,那位少年就一定会出现,帮助他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的材料准备好。 步杭三对这个神秘的少年感到好奇。 可是每次询问他的名字,他都不回答,只是非常专着的做着手边的事。 有时趁他不注意,那少年就一声不响的溜走了,步杭三根本无从得知他到底往哪个方向离去。 今夜,趁大伙儿都睡着了,步杭三悄悄的翻身而起,摸黑来到柴房,他东查西探,仔细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正要放弃回去睡觉,忽然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呜咽声又在耳际响起。 “呜……呜呜……呜……” 循着微弱的呜咽声,步杭三走到柴房旁边的墙壁前停了下来,他将耳朵紧贴着墙面,喃喃自语着:“这声音……似乎是从墙后传出的。” 他微握着拳,到处轻敲着墙壁,的确只有这个地方声音不太一样。 “看来,这墙后一定有个密室。”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步杭三小心翼翼的翻动着墙壁附近成堆的杂物与木柴。寻找着可能的机关,在搜寻一阵子之后并没有特别的发现。于是他将杂物搬开,仔细查看那面墙壁,在觉得有异的地方试着用手按压看看。 就在他碰触到墙面上一个微微的凸起,使力一按,墙壁竟出现了一条裂缝,紧接着暗门便缓缓开启。 一进入密室,暗门旋即又关上,断断续续传来的哭泣声此时听来更加地清晰可闻。 他摸黑往信道里面走,见前方似有微弱的亮光,改以蹑手蹑脚的方式前进,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来到亮光处,他悄悄地采出头往里边看。 只见这个密室竟是一个小型的厨房,厨房最左边有个屏风,那哭泣的声音便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步杭三的目光环视着厨房。 里头尽是被丢得满地的食材,除了翻落在桌上的熟食、地上的破碎盘子之外,竟然还有一摊鲜红色的—— 血渍! 步杭三心中大惊,他虽搞不清楚这地方是谁在用的,不过他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就此陨逝。 若是见死不救,事后自己一定会非常自责的。 他心慌的冲到屏风后面,眼前只见一个人半倒在地上,肩膀还微微地耸动着。 心中大骇,步杭三不由分说的立刻抱起这个人就要往外冲去找大夫,却被一声惊叫吓得停住脚步。 “你做什么?” 步杭三满脸疑惑的望向手中的人。 咦,他看起来好眼熟…… 真像白天那个少年,只是他的皮肤似乎显得苍白许多。 而刚才半倒在地、现在被步杭三紧紧抱在手中的少年在惊魂甫定后,终于看清 眼前这个莽撞又无礼的人是那个做事认真的伙计——步杭三。 “放我下来!” 这粗嗄的声音是那个少年没错! 步杭三听出这个声音,便是常常来帮助自己、来无影去无踪的少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步杭三满心疑惑的将少年轻放下,见他脸上泪痕未干,衣服上还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渍。 “你没事吧?身上的血……”步杭三忧心忡忡的指了指少年的胸腹,欲言又止。 他流了这么多血,难怪他的脸色会变得如此惨白。步杭三心里想着。 “血?”少年低下头望向自己,他拉起了衣衫才发觉沾染上了…… “噗哧!呵……哈哈……”少年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 “你?”步杭三对少年反常的态度感到困惑。 少年斜睨了步杭三惊讶的神情,又大笑了几声,眼角差点进出泪来。 少年笑到难过得捣着肚子,才断断续续的说着:“小三子……呵呵……我、我没事……我的衣服上沾到的只不过是……我新调制完成的酱料。呵呵……我想……你该不会是看到地上的红色酱汁才产生误解的吧?” 红色的酱料……原来不是血。 虽然步杭三心里松了口气,但却突然浮现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莫名的愤怒充斥着内心。 他低声吼着:“你怎能拿这种把戏寻人开心,真是可恶!亏我还真的以为你发生什么事。” 少年被步杭三莫名的喝斥,心中的火气也不由得窜起,他柳眉微挑,语气生冷。“我在自己的房里做什么事是我的自由。不过……”少年意欲末明,一双眼仔细的打量着步杭三。 “倒是你,小三子!你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闯进这密室有什么目的?你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看来,你进皇仙楼当伙计似乎动机并不单纯?该不会也是有所企图的吧?” 听到少年如此说,步杭三这才惊觉,自己在看到那一摊血之后,脑袋里只想着 要救人,其它的完全没有多想。 现在不仅暴露了自己的企图,搞不好连皇仙楼都无法再待下去了。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步杭三眼神冷峻,冷冷地说着。既然心里已经有离开皇仙楼的准备,那他也不需要回答少年任何的问题。 但是,步杭三突然想到这个少年和皇仙楼的关系一定不寻常,不仅能够来去自如,就连住的地方都是这么神秘。 “你到底是谁?”步杭三随口问着。 “小三子,既然你不愿回答我的话,那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呵呵……”少年用步杭三的话堵他。 步杭三剑眉微挑,眼里带着些许怒焰。“既然我们的话题没有任何交集,那恕在下不再奉陪。” 才刚要走,步杭三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少年说:“托你的福,明天开始皇仙楼将不会再有步杭三这个人物出现。这几天承蒙你大力相助,这份恩情,步杭三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定会加倍奉还,告辞了。” 拱手一揖后,步杭三便迈开步伐准备离开。 就在步杭三要离去时,却被少年叫住了。 “小三子,等等!” 步杭三脚步未停,不予理会的仍然往外走。 “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少年脸上带着一抹浅浅酌微笑,似是意有所图。 此时步杭三停下脚步,一脸狐疑的回头望着少年。 “难道你不问我进入皇仙楼的目的?”步杭三疑惑的问。 “迟早有一天你会说,我又何必问。”少年笑着。 “哦,你这么有自信?”对于少年如此肯定的语气,步杭三直觉这个少年似乎有点危险。 少年望向步杭三充满警戒的眼神,淡淡地笑着说:“当然。不过虽然我答应不说出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我从来没有打算接受。”步杭三才不想因为这种事,屈服于这小子的威吓胁迫之下。 “好吧!说条件听来是有点强迫的感觉。那我换个说法好了,你不是想偿还我的恩情,我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如愿。”少年的脸上仍是一派纯真无邪的笑容。 然而少年其实在心里偷笑。 “报恩之说”反而比“条件交易”来得更具胁迫性。呵呵…… “你要我报恩?现在?” 现在能做什么?步杭三原本高张的怒焰此时已转为满心的疑惑。他暗忖着:这少年到底在打什么歪主意? “没错。”少年微笑着点头。 步杭三低头思忖了许久,才开口回答:“既然是报恩,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偿还?” 少年眼里带着点诡谲的笑意说: “我每天待在这密室里,努力的学习做菜,但是我对自己做出的菜,实在是无法客观评断它好吃与否。若真要评价可能会因为私心而失了准头,所以我想请你试吃我的手艺,直到我成功为止。” 步杭三想不到少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又低下头去,心下暗暗佩服。 想不到皇仙楼里竟然有个这么上进的学徒,虽然他住在密室里实在有点奇怪;不过若是跟赵盂、陈元那两个懒散又不做正事的伙计比起来,真的是好上太多了。 于是他下了决定。 “如果只是试吃,那又有何难!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就是喜欢品尝各式各样的美食。如果我说好吃,相信不会有人说难吃,也表示你的料理一定可媲美名家。” 只是试吃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步杭三没多想,便爽快的答应。 “真的吗?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少年高兴得忘情地跳了起来,他没想到步杭三真的会答应。 他紧紧握住步杭三的手,脸上绽放的灿烂笑容与纯真无邪的模样令步杭三内心莫名的为之一震。 “那我们立下约定,在我做出令人满意的菜色之前,你都不能违背你的誓约喔!” 少年伸出食指轻咬一口,鲜血微微地从指腹渗出。 “你……” 步杭三惊讶的看着少年,只不过是答应要试吃而已,有必要歃血为盟吗? “怎么?难不成你害怕了?这只是个约定的方式而已,你如果恐惧违背诺言的后果,只要遵守约定不就没事了。” 虽然少年的表情镇静如常,可是他心里其实非常害怕步杭三会反悔,才想快点他立下约定。 “我既然已经答应,又怎么可能退缩,你太小看我了。”步杭三不认输的咬了一口食指指腹,将手伸到少年面前。 少年淡笑着,他也伸出食指与步杭三的食指指腹相合,两个人的血液透过伤口融为一体,完成约定。 “呵呵……”少年轻笑着。“小三子,你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亥时我在此地等你,别忘了。” 步杭三看着少年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隐隐浮起一种受骗上当的感. 将工作全部做完之后,趁着天色尚未变暗,步杭三偷了个闲,躲到房里去补眠。 他昨儿个晚上根本就没睡! 从密室出来后,步杭三便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间,还好其它人都睡得很沉,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只是,才躺下没多久,步杭三便被趟盂的鼾声吵得无法入眠。 自从来到皇仙楼,他就从来没有一觉到天亮过,每每都是被赵盂的鼾声给吵醒,起来上个茅厕后,才昏昏沉沉的进入梦乡。 此时,听着隔壁赵盂如雷的鼾声,步杭三的脑子里不时浮现少年的面容以及在密室里发生的事。 到底那个少年是谁,为何住在密室里,难道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真是令人费解。 一连串没有答案的疑问在步杭三心里盘旋着。 时近亥时,步杭三悄悄地起身,他坐在床杨上谨慎的左顾右盼。 确定其它人都睡得很沉之后,他小心翼翼地下床,穿上外衣,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成仅容一个人身的缝隙,侧着身溜出去。 此时,四周静寂无声。 步杭三摸着黑来到后边柴房,他走得非常小心,生怕踢到了东西,发出声响,照着先前的方法进入密室。 “你来啦!我才刚开始准备材料,你也来帮忙吧!” 少年一看到步杭三走进来,便扬起浅浅的笑容,用手指着一旁放在地上、尚未清洗的青椒。 “我只是来试吃的,可没说要帮忙。” 小睡了一觉的步杭三,气色显得好多了,他不理会少年指使,径自走到一旁盘腿而坐。 少年笑容不减,回头继续切着砧板上的肉丝。 看着刀法俐落的少年背影,步杭三小声地嘀咕:“他的动作已经如此迅速,还要我帮什么忙,该不会只是想嘲笑我吧?” 看着少年刚洗好的青椒,步杭三不耐烦的问:“喂!你该不会只是想随便炒个青椒肉丝而已吧?” “你猜对了!我确实是要炒青椒肉丝,但是我的心态可不随便喔!一般而言,愈简单的菜色就愈能显现出厨师高超的手艺,所以我想从最简单的菜色开始让你品 尝看看。” 少年说完后回眸对着步杭三一笑,然而那个笑容竟是那么的纯真、美丽,令人动容。 步杭三看得微楞,突然觉得他的笑容好熟悉。 少年炒菜的声音扰乱了步杭三的思绪,他还无暇多想,少年便已将炒好的青椒肉丝放在小桌上。 “大功告成,快来吃吧!”少年笑唤着步杭三。 少年自己夹了一口放到嘴里咬了几下便吞下去,他放下了筷子,脸上虽仍然带着微笑,神情却变得些许黯然。 步杭三仔细地研究着这盘菜。 “嗯,闻起来很香、看起来也很好吃……很好!一道菜最重要就是色、香、味俱全,你已经过了色、香两关,现在我就来尝尝这味道如何?” 步杭三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 少年睁大眼睛直盯着步杭三将筷子的菜渐渐地移到他的口中,心中不禁忐忑不安,紧张的猛咽口水。放到嘴里咬了两下后,步杭三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差点翻白眼。 “哇!呕……呕……嗯……”存在嘴里的菜全被步杭三吐出来,但是有些菜汁已经吞进肚子里来不及吐出。 那恶心的感觉令步杭三止不住的频频作呕。 少年没想到步杭三吃了自己费心炒出来的菜,竟然会吐得这么厉害,完全始料未及。 少年的脸色发白,看起来不比步杭三好到哪里去,他慌张的倒一杯水,递给步杭三。 迅速将杯子的水吞入口内,流入腹中后,好不容易停止了反胃的感觉,步杭三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 他无力的用手指着少年,有点虚弱的说:“你是……想要……毒死我啊!” 少年慌张的猛摇头。 “你到底在菜里……加了些什么……” 差点吐到虚脱的步杭三想不通,好好的一盘菜竟然可以炒得这么难吃,除非是计画性的恶整。 一反之前的牙尖嘴利,少年嗫嚅的说:“我、我……什么都没加,只是加了点调味料。” “调味料!你的菜……” 步杭三的手微颤,缓缓地垂下捣着腹内正在莫名绞动的肚子。 啊!好难受。 不知是心理作用或者是真的吃坏肚子,步杭三脸色非常的难看,虚弱的蹲在地上。 “你……调味料……加得太重了!” 蹙紧眉心,步杭三难受的咽了口口水,才又继续说:“这……难吃的程度,跟苗姑娘煮的菜,倒是不相上下……该不会这是皇仙楼的特色吧!” 步杭三的无心之语脱口而出,完全没想到会对少年造成多大的打击。 少年眼眸低垂,神色黯然。 内心的挫败感可想而知。 第四章 一阵沉默过后,步杭三听到传来身旁微弱的哽咽,他抬头望向少年。 只见少年双手微颤着,眼眶泛着泪水,豆大的晶莹泪珠不听话的直往两颊落下,他惊觉步杭三望着自己,便慌张的用衣袖擦拭眼泪。 步杭三没想到个性高傲的他,竟会有如此反应,看来他应该不是故意做出这么难吃的菜才是。 该不会因为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当无法达成心中的期望的时候,挫折感也相对的加重吧! “你叫什么名字?”一改刚才的语气,步杭三的声音变得轻柔许多。 被少年突来的泪水一吓,步杭三似乎也忘了肚里难受的绞动。 少年的脸上仍挂着些许泪痕,听到步杭三轻柔的问话,一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强装的高傲,此时在面对步杭三的时候竟然自动地瓦解,而且还在他面前掉泪,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少年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嗫嚅的回答:“我叫苗……苗……宛……” 尚未待少年说完,步杭三大感吃惊的接着说:“你居然是那个苗宛儿!想不到你竟然是男儿身,难怪做的菜都……”一样的难吃。 话未说完,步杭三突然噤口,猛然惊觉自己无意间说出来的话,可能又会伤了“她”的心。 少年一惊,慌张地望向步杭三,着急的解释:“不是,我不是苗宛儿,我的名字叫苗宛佾。苗宛儿她……”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她……是我姐姐。” “苗宛儿是你姐姐?”步杭三的验上写满了疑问。 少年心慌的点点头。 “怎么没听说过苗雄还有个私生子?”步杭三喃喃的嘀咕着。“既然她定你姐姐,为何皇仙楼里没有安排她的闺房,而且你既是她弟弟,又怎会住在这间密室?”步杭三抓着时机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 面对步杭三一连串的问话,苗宛佾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步杭三不明白,怎么苗家的人以及皇仙楼都让人觉得背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谜。 这其中定是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算了,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只是……” 步杭三心想,现在问可能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问了也是白问,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查出其中内情。 少年望着步杭三,不知道他还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每当一道菜完成时,你自己有没有试吃过?” 步杭三转移话题问出心里的疑惑,菜做得好不好吃,他自己只要吃上一口就知道,何必抓别人来当替死鬼? 一听到这句话,苗宛佾的眼眶迅速泛出泪水,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步杭三被他莫名其妙的哭泣给吓到了。 “别哭了!是我……我说错话,你别哭啊!”步杭三没想到只是随口问的一句话竟会让苗宛佾情绪失控。 哭了好一会儿,苗宛佾才缓缓道出其中内情:“呜……小三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煮的菜会这么难吃?” 步杭三摇摇头,他不说自己怎么会知道? 心里虽然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可是又怕问了会触及苗宛佾的痛处。 “因为从小我的舌头就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步杭三听了大吃一惊。 “你应该知道苗宛……儿是京城御厨苗雄的私生女吧?” 不知为何,苗宛佾每次讲到姐姐苗宛儿的名字时都不自觉的停顿一下。 步杭三点点头。 “我和我……姐姐是双胞胎。她和我有一样的毛病。我娘临终前,要我……姐姐带着我去投靠京城的爹爹,我不肯,所以我没去。但是爹爹非但不肯认姐姐,还把……姐姐给赶了出来。呜……” 说到伤心处,苗宛佾不禁难过起来。 步杭三伸出手轻轻地拍抚着苗宛佾的肩头,希望这样做多少能带给他一些安慰。 苗宛佾看了步杭三一眼,对他投以感谢的眼神,顿了顿后便继续说着:“爹爹说要认祖归宗可以,但是必须成为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师才行,在那之前,要……姐姐不能说出自己是苗雄的孩子。小三子,你说……姐姐都不被爹爹承认了,更何况是我,呜……” “所以你姐姐的闺房才会如此神秘,而你才会躲在密室里,不敢见人。”步杭三恍然大悟。 苗宛佾泪眼婆娑,难过的直点头。 “我一直努力的学习,然而纵使学会了所有的刀工技巧又如何?吃不出味道的舌头,怎么调味?我尝试了不下数百次,还是失败。我真的……呜……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苗宛佾愈说愈不甘心,对自己也愈是失望。他哽咽着,止不住伤心的泪水。 不知是否因为眼泪软化了男儿的心,脸色看起来已经好多了的步杭三沉吟一会儿后便说:“既然失败,再试一次不就好了,再失败就再试,既然你会和我立下约定,想必是从一开始便不想放弃吧!” 苗宛佾点点头,泪水却末停歇。 步杭三不知是同情、怜悯抑或是钦佩苗宛佾努力不懈的精神,他站起身来将苗宛佾搂在怀中安慰着。 “那就别放弃,既然我对你有承诺,我就会做到,以后我会每天来试吃你的菜,我们再从失败中改进调味的量,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成功的做出令人赞不绝口的菜来。” 苗宛佾突然被步杭三强而有力的臂膀搂着,心里惊慌得不知所措。 但是,步杭三安慰的话语以及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却又令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本想挣扎的苗宛佾思忖了一会儿后便放弃。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将头倚在步杭三宽阔的胸膛里,一动也不动的让步杭三搂抱着。 苗宛佾知道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是他内心渴求已久的——父亲的怀抱。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想象这是父亲拥抱自己的感觉…… 真的好温暖喔。 忽然他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步杭三的神色带着些许惊慌,他抓着苗宛佾的肩膀,将他推离自己身上。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步杭三忙着道歉,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等到回神,才发现他竟将苗宛佾搂在怀中。 苗宛佾的眼中闪过些许黯然。 “无妨,我不介意,我明白小三子是为我着想。” 苗宛佾眼眸半垂,心里有点失落,他才刚感受到父亲的怀抱,想不到这温暖的感觉竟只是稍纵即逝。 苗宛佾的美眸含着些许怨怼,斜睨着步杭三。 步杭三被他哀怨的眼神望得手足无措,不明白苗宛佾是怎么了。 怔忡良久,步杭三才回过神。 “那我先告辞,明天亥时我会再过来。” 步杭三对自己的失态耿耿于怀,一时心绪纷乱,五味杂陈,不知所以。 “嗯,不送了。” 呆望着步杭三捂着肚子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后,苗宛佾转头看着桌上早已冷掉的菜肴,他坐下来,用筷子夹一些菜放入口中仔细地咀嚼着。 然后他放下筷子,双眼下垂,重重的叹一口气。 走出密室的步杭三,才走没几步,又感觉肚子里开始蠢蠢欲动,原本要回房的他,只好快步地冲向茅房── 连着两、三天,每到亥时,步杭三皆依约前来密室。 白天,步杭三将手边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后,照例回到房里小寐,以补晚上不足的睡眠。 但是他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每天晚上都没有待在房间,只要有人醒来,就会知道自己溜出去,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赵盂这个人只要一睡着就不容易醒来,但是陈元就不同了,有时候他会起来上茅厕,这几天算是幸运,正好没被他发现。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这该怎么办才好? “徐伯……”看到徐伯自窗前走过,步杭三立刻开口叫住人。 徐伯觉得奇怪。“小三子,不去干活儿,跑来这里偷懒哪!” “小三子怎么敢呢!” 步杭三刚想到一个主意,便马上跳下床跑来找徐伯。他微缩着颈子,装出一脸的愁苦。 “有什么事说吧,别找借口偷懒。”徐伯催促。 “实不相瞒,小三子确实有事要拜托您老人家帮忙。”步杭三客气的说。 徐伯望着步杭三,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难得你这么老实,说吧,什么事?” “小三子想换个地方睡。” “换地方睡?”徐伯感到疑惑。 “是,因为赵盂鼾声太大,吵得小三子无法入眠,小三子没睡好是不打紧,只是担心会影响隔天干活儿,所以为了皇仙楼着想,小三子才鼓起勇气来向徐伯请求。” “嗯……”徐伯低着头沉思。 想那赵盂的鼾声就连睡在隔壁的自己都受不了,有时确实整晚无法入睡,隔天是精神欠佳,呵欠连连。 小三子会这么说,表示他真的非常困扰。 徐伯抬起头看着步杭三,笑着说:“小三子,不是徐伯不同意,只是你忘了,这客栈后头只有两间房,难不成你要跟我睡?” 什么?跟你这糟老头睡,那我宁可整晚不合眼! 步杭三睁大眼,差点脱口而出,他僵笑着。“不,徐伯,小三子怎敢打扰您老人家休息,如果您同意,小三子把柴房打扫打扫就可以了。” “柴房?那里怎么能住人?” 徐伯可真健忘,自己上回被关了一天,也住了一天,不就是他下的命令?步杭三心里咕哝着。 “小三子要求不多,只求图个清静罢了。”步杭三半哀求着。 “好吧,你如果觉得无所谓,就搬去睡吧!”拗不过步杭三的再三恳求,徐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谢谢徐伯。” 于是,步杭三转身往柴房走去。费了好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将柴房打扫干净,步杭三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休息。 唉!真是自找麻烦。 要不是为了苗宛佾,自己何苦如此委屈的睡柴房? “小三子,你为什么要睡柴房?”苗宛佾边炒菜边说。 还不是为了你,竟然还敢问!步杭三心里咕哝着。 “难道是为了我?”将菜盛到盘子里,苗宛佾高兴的将它端上桌,自己也拿了一副碗筷坐下。 步杭三不禁感到欣慰,苗宛佾总算明白自己的苦心了。 “你并不需要这样啊。”苗宛佾笑着说。 被泼了一盆冷水,步杭三觉得有点泄气,他到底是为了谁才做这么大的牺牲啊! “你可以来密室和我一起睡。” 苗宛佾想起那天步杭三如父亲般温暖的拥抱,脸颊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嘴角也扬起幸福的甜甜笑容。 步杭三望着桌上菜肴,一脸愁苦。 一连闹了三天的肚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象突然变得虚弱许多。 就连今天早上工作时,都觉得手脚发软,有点不听使唤。这苗宛佾做的菜可真是害人不浅哪! 步杭三一直没理会苗宛佾的自说自话。 因为他正在做心理准备,准备要吃这盘“看起来”很好吃,“闻起来”很香的菜肴。 但是一听到苗宛佾竟要自己和他一起睡,立刻吃惊的抬起头,却看见苗宛佾脸上洋溢着灿烂幸福的笑容。 刹那问,他竟被震慑住了。 此时苗宛佾的心中到底是在想谁,又是谁让他展露如此幸福的绝美容颜,到底是谁? 此时此刻,步杭三竟忘了自己正在和眼前这盘菜努力奋战着,因为他的眼中全充满着苗宛佾那勾人心魂的娇媚笑容。 回到柴房,步杭三躺在随意用稻草铺成、看起来勉强称作是床的地方,他缓缓地闭上眼,浮现的全是苗宛佾那巧笑倩兮的脸庞。 这种感觉好象以前也曾有过。 对了!是在第一次见到苗宛儿的时候,那时自己便对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会进皇仙楼当伙计,也是因为想要多接近她、多了解她,希望有机会能够掳得芳心。 但是最近中午时分和苗宛儿相遇时,视线虽然仍是无法自苗宛儿身上栘开,但是眼里所见却早已不是娇美的苗宛儿,而是相同面貌的苗宛佾那愁眉深锁、令人心生爱怜的面容。 难道苗宛儿在自己心目中已经变成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或者该说她纯粹只是苗宛佾的姐姐而已? 步杭三仍是无法理清心里对苗宛佾的真正感觉。 纵使厘不清,但是他仍想呐喊着苗宛佾的名字,多么希望能掳获他那颗奋力不懈、充满勇气的心。 如果可以更进一步,他一定要…… 步杭三突然惊觉下腹微微窜起的欲火,炽热的烈焰正迅速地燃烧,蔓延到全身。 他倏然大惊,坐起身来,内心感到极为慌张与迷惑。 他不明白,自己对苗宛儿一见钟情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竟会对一位少年产生遐想。 甚至,还想得到他的身体! 难不成…… 就在快要理出内心纷乱的情绪时,步杭三又突然觉得肚子绞痛难忍,他迅速的起身,直奔茅房。 “小三子!”徐伯叫唤着。 “徐伯,什么事?” 正在擦拭着桌椅的步杭三,忽闻徐伯叫唤,急忙转头响应着。 “小三子,你过来。”徐伯眉头微皱,脸色难看。 步杭三看着徐伯的表情,心想该不会赵盂和陈元捅出什么楼子又让自己背黑锅了吧? 步杭三放下手中的抹布,忐忑不安的走到柜台前看着徐伯。 不过,徐伯的脸色似乎和刚刚不同,此时步杭三竟觉得眼前这老人是用一种关爱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错觉吗? 见步杭三不说话,徐伯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步杭三面前。 “徐伯,你这是?” 步杭三大惊,难道这次赵盂和陈元捅的楼子是无法挽回的吗?否则徐伯怎会拿出银两打发自己离开? 徐伯神色担忧,他又将银子往前推,示意步杭三收下。 “小三子,你别多心!这银两是给你看大夫用的,你看完大夫后去找问客栈吃些滋补的食物再回来。” 步杭三不解其意,“徐伯,我没病,为何要看大夫?而且皇仙楼本就是客栈,客栈的伙计到别家客栈吃饭,这岂不是丢了皇仙楼的颜面?” 徐伯叹了口气,“小三子,徐伯知道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你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要懂得节制,不要每晚都……才不会弄虚了身子。”徐伯支支吾吾的,似是意有所指。 徐伯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皇仙楼虽然是客栈,可是卖的却不是菜,如果你想要将病养好,就好好的在外边吃些进补的食物再回来,懂吗?徐伯是看你平常做事勤快,又懂得分寸,才心疼你,给你二两银子花用。” 这徐伯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怎么让人一点都摸不着头绪? 步杭三满心的疑惑,难道徐伯要自己去找大夫,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闹了好几天的肚子,造成身体虚弱吗? “是,谢谢徐伯厚爱。” 虽然不知道徐伯指的是什么,不过步杭三还是感激的收下银两。 第五章 “呵呵……哈……哈哈……” 苗宛佾听步杭三说着徐伯的事,早已笑弯腰,无法自己。 步杭三脸色难看的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盯着苗宛佾。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他变得如此,还敢笑得如此大声! 徐伯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步杭三后来才搞清楚。 因为自己连续闹了好几天的肚子,所以原本结实精壮的身体,变得消瘦许多,眼眶也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泛黑浮肿。 徐伯曾经有一次半夜去柴房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却发现他不在。 所以误以为他是因为血气方刚,偷偷的溜去青楼嫖妓。 而此时他一副气虚体弱的模样,便是夜夜笙歌的最好瞪明。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的天大误会啊! 可是,实话又不能对徐伯说,步杭三只好继续让自己在徐伯眼中成为一个会流连烟花之地的年轻人。 想不到,为了苗宛佾,他连自己的清白声誉都给毁了。步杭三咬牙切齿的望着苗宛佾。 不过,苗宛佾笑起来还真的非常好看,令人不知不觉地沉醉其中。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步杭三没发现自己脸上紧绷的线条已经变得柔和,正呆望着苗宛佾清纯可人的笑容,还有那微张的樱唇,久久不能移开。 苗宛佾的粉嫩朱唇看起来真是可口,如果能够试吃…… 步杭三已不知不觉陷入狂乱的幻想之中。 “怎么了?” 苗宛佾忽然止住了笑声,整个人坐到步杭三的腿上抱着他。 “上回我失意时,你抱着我安慰,今儿个换你心情不好,让我也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吧!”苗宛佾说完又是一阵轻笑。 但是这无心的举动,却让倏地回过神的步杭三吓得直冒冷汗:心里有种被识破企图的惊惶。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下腹迅速的在燃烧,步杭三难以置信,他努力的想定住心,但心思却是更加的紊乱。 难道真如徐伯所说,自己是年少血气方刚、欲求不满吗?否则,怎么苗宛佾的身体一碰触到自己,他的自制力就立刻把持不住了? 原本静静坐在步杭三腿上的苗宛佾,正感受着父亲般温暖的怀抱,完全不知道此时步杭三的心里正天人交战着。 不过,苗宛佾却觉得身下有个硬硬的东内抵着自己,坐起来好不舒服。 他微笑着缓缓地抬头,“小三子,你在裤腰下藏了什么东西?把它拿出来,这让我坐得很不舒服。” 苗宛佾说完正好抬头看到步杭三的神情。 只见步杭三的眼里充满了血丝,额问频频冒汗,他的手微颤着,正紧紧地扶着桌面,努力控制内心的狂乱。 苗宛佾看着步杭三的模样,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微微地挪动身躯,眼睛仍紧盯着步杭三,只见他嘴唇紧抿,剑眉紧蹙,看起来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这时苗宛佾似乎突然明白,步杭三裤腰下藏的是什么了! 他的脸颊倏地刷红,樱唇微张,惊讶不已的望着步杭三。 步杭三不敢低头看苗宛佾,生怕一看到苗宛佾的脸,他鲜红欲滴的樱唇,会让自己无法自制的想亲吻。 苗宛佾惊慌地从步杭三身上跳起来,退离得老远,直抵到身后炉灶才停下来。 他神色惊惶,望着步杭三下腹衣物的隆起,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着步杭三,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小……小三子,你……你……” 结巴老半天,苗宛佾竟冲口说出:“你……你下流、无耻!” 原本不知该如何面对苗宛佾的步杭三,听到苗宛佾如此难堪的责难:心中大骇! 他明白自己有错在先,怪不得苗宛佾吃惊,但是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仍是令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步杭三顿时神色黯然,一句话也没解释,便快步的离开密室。 走出皇仙楼,步杭三情绪低落的四处游荡。 他心思纷乱,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再面对苗宛佾。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栋豪华的庄院前。 守门人见到步杭三衣衫简朴,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补丁,一看便知不是富有之人。 他立刻大声斥暍,要将步杭三驱离。 “走!走!这里不能随便闲晃,要乞讨到别的地方去。”守门的人挥着手,一脸嫌恶的要赶他走。 只见步杭三停下脚步却不动如山,脸色也突然变得冷峻,眉心紧蹙,低沉着嗓音对着守门人大喝:“大胆!看看我是谁!” 被步杭三莫名的斥暍,守门人心里不禁有些惧意,他小心翼翼地,仔仔细细的再打量一次步杭三。 守门人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顿时心中怒气又起。 “大胆乞儿,竟敢来此地撒野,我管你是谁!现在马上给我离开,否则我要报官了。” 步杭三听了怒气横生,正要大声地斥暍,却突然想起自己此时…… “呵呵……哈哈……” 步杭三一改怒焰,突然莫名的开始狂笑,这令守门人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难怪你不认得我……呵呵……” 步杭三微笑着低下头,两手在脸上摸索了一会儿后,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拿在手里。 守门人见眼前的人从脸上撕下一层面皮,大吃一惊,然而一看见面皮下那张熟悉的脸孔,立刻惊得倒退数步。 “少、少爷,怎么是……是你?”守门人脸色发白,全身颤抖。 步杭三微微一笑,走上前拍了拍守门人的肩头。 “很好,你非常尽忠职守。待会儿换班之后进来领赏。” 原本等着被责罚的守门人大吃一惊,见少爷不但不责怪,反而要奖赏他,感到十分错愕。 想不到少爷这么体恤下人。 “但是……” 步杭三又拍了拍守门人的肩,只是这次稍微施加些许力气。 “忠职守是一件值得奖励的事,不过不管对象是谁,都要同等对待,不能因为对方看起来贫困,就用鄙夷的态度对待他。明白吗?” 守门人感到少爷在肩上施加的力道,惊慌的直点着头。 “是的,少爷。我明白,小的以后一定改进。” 步杭三笑着放开手,缓缓地走进大门。 只见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写着两个字──谷府。 原来步杭三原名谷应玚,他的家境富裕,双亲已故,因此继承了庞大的家产。 他听说父亲在生前,曾在长陵城买下一问庄院作为避暑之用,因此以视察庄院为由,带着奶娘及几名奴仆,借机来长陵城一游。 回到房中的谷应玚,拿着步杭三的人皮面具站在密室的墙壁前。 摸索了一会儿,暗门随即打开。 谷应玚望着密室内的桌上摆放的好几张人皮面具,小心翼翼的将步杭三的人皮面具整齐的和其它人皮面具放在一起。 他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若有所思的发起呆来。 心里所想的都是苗宛佾那张惊惶未定的脸庞。 他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谷应玚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对苗宛佾有反应? 都怪徐伯,都是他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自己才…… 唉!谷应玚神情低落,心想以后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忽然他瞥见铜镜里自己原本的面容,这时他才想起一件事。 只见铜镜里映出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生的是一张斯文俊逸的脸庞,令人吃惊的是这面容长得竟和龚卿云一模一样。 谷应玚抚着自己的脸颊,疑惑一直盘旋在心中。 世上有长得那么相似的人吗? 回想那天,第一次见到龚卿云时,要不是自己已经易容,他差点以为自己站在一面镜子前面。 谷应玚从密室走出来,心事重重的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发呆。 突然,一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吧!” “少爷。”开门进来的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妪。 “奶娘,有什么事?”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身是来提醒您,再过一个多月便是老爷夫人的忌日,我们在长陵城最多只能再待十天,您可别一声不响的出去不知道回来,误了回府的时间。” “我明白。” “那老身告退了。” 奶娘转身正要离开,却被谷应玚唤住。 “奶娘,等会儿。” “少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奶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少爷想问什么?” “几天前我在城里遇到一个人。”谷应玚想起龚卿云。 “喔!什么人呢?” “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谷应玚缓缓地说着,眼睛却认真地观察着奶娘脸上表情的变化。 奶娘听了大惊失色,踉呛的倒退两步。 “奶娘,你怎么了?”谷应玚紧张的站起身扶住奶娘的身躯。 “没事,老身只是突然有点头晕。”奶娘抚着额头,冒着冷汗支吾地说。 “那奶娘先回房休息吧,我待会儿差人去请大夫来替奶娘诊治诊治。” “不用了,老身只要躺一会儿就好了。少爷,请恕老身先行告退。” “嗯,奶娘小心慢走。” 看着奶娘蹒跚的背影,谷应玚明白龚卿云和自己一定有关系,否则奶娘不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在庄院才待没两、二天的谷应玚,实在闷得慌。 自从那天离开皇仙楼后,他再也提不起勇气面对苗宛佾,害怕看到那双清澈的 眼眸中所流露出的鄙夷神色。 但是,谷应玚心里却时时刻刻挂念着皇仙楼的事,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心里所想都是,不知道他们忙不忙得过来?趟盂、陈元是不是又偷懒不认真?还有苗宛佾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手艺有没有进步?会不会半夜又伤心的落泪? 想着想着,谷应玚的眉头紧皱,纷乱的心已经揪成一团。 这天,谷应玚在别苑里实在再也待不住,虽然他很想却不敢去皇仙楼,于是他易容成步杭三的模样来到“悦兴客栈”门口。 当时曾听龚卿云说会在长陵城待一阵子,投宿的客栈便是眼前的这家,他看了招牌一眼后,便走进客栈。 “客倌,您要吃饭还是住宿?” 店小二一见谷应玚走进来,便笑脸逢迎的问着。 “先给我来壶茶。小二,我问你,这里可有住着一位龚卿云公子,他身旁还跟了一个带着剑的人?” “客倌您问的可是龚公子和殷公子?” “龚公子应该没错,但是另一个是不是殷公子我就不清楚。”那天自己压根儿都没和那木头说到话。 “他们是住这儿没错!客倌您等会儿,我去通报一声。” 谷应玚拿一些碎银递给店小二,“劳烦你了。” 一见到银两,店小二的眼睛立刻发亮,动作迅速地冲到楼上厢房叫人。 在等待龚卿云的这段时间,谷应玚悠哉地暍着另一位店小二送上来的茶。 突然,邻桌三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知道吗?皇仙楼已经好几天没营业,听说苗姑娘病了。”其中一个人说。 谷应玚听了一惊,苗宛儿病了,那苗宛佾还好吗? “这消息不对,我听说苗姑娘失踪了。”另一个人反驳着。 谷应玚听了心里更加震惊,手上的茶杯差点掉在桌上。 失踪?那苗宛佾呢?会不会有事? “你们都错了,我和皇仙楼里的伙计陈元还算有点交情,据他说,苗姑娘是离开了长陵城。”第三个人自认包打听,自信满满的说着。 另外两个人连同在二芳偷听的谷应玚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苗宛儿离开长陵城!怎么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身为苗宛儿弟弟的苗宛佾,再也没有理由待在长陵城,那不就表示自己永远见不到苗宛佾了。 第六章 龚卿云一下楼便看到步杭三眼神呆滞着。 “步兄……步兄……” 唤了好几声,谷应玚才回神,他对着龚卿云微微一笑后,便转向他身旁的殷无心礼貌性的点个头。 “步兄,特地前来,有何要事?” 谷应玚站起身,对着龚卿云一揖。 “龚兄,抱歉,小弟突然想到有事待办必须先走一步,不知龚兄何时要离开长陵城?小弟有事想要请教。” 龚卿云想了一会儿后回答:“原本预定明天起程,若是步兄有事相商,那我多侍个几天也无妨。” “多谢,那小弟先告辞,恳请龚兄切勿不辞而别。” “当然。” 拜别了龚卿云,谷应玚匆匆跑回家中,换上在皇仙楼时穿的粗布短衣。 他摸了摸脸,确定步杭三的样子没有破绽后,便快步的前往皇仙楼。 他用力的敲着门,大喊着:“徐伯!是我小三子,请开开门。” 隔了许久,皇仙楼的门才打开。 步杭三随即冲进去,却被徐伯叫住。 “小三子,你几天前不是不做了,现在皇仙楼暂时停止营业,你也甭再来上工了。” 步杭三心急的解释:“徐伯,对不住,我因为家里有急事,所以来不及跟您说一声便离开,是我不好,但是先别管这个了,苗姑娘人呢?皇仙楼每日高朋满座,为什么突然关门不做生意了?” 徐伯面露忧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三子,别问这么多了,来!这里有十两银子,是你这些日子的工钱,拿了就快快回家去吧。皇仙楼要再开业不知何年何月,你就别指望这儿了,好好的去找个可以糊口的工作吧。” 步杭三听了大惊,徐伯如此说,难不成苗姑娘真的走了? 那苗宛佾呢?他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走? 步杭三微楞着:心想也许苗宛佾还在气自己那天的失态。但是即使他不生气而想要寻找自己,他也无法采出自己的行踪与住处。 因为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步杭三这个人的存在。 不理会徐伯手上的银两,步杭三快步的跑到后头柴房,回头对徐伯喊着:“徐伯,我有东西漏了没拿,我去柴房找找。” 徐伯来不及制止,便随他去。 来到柴房,步杭三在密室门前停下来。 他左顾右盼,确定没人之后,便按下机关走进去。 一进到密室,步杭三便看到苗宛佾的背影,只见他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宛佾……”步杭三嗫嚅地轻唤了声。 苗宛佾肩膀微动了一下,看样子是被步杭三的声音给吓到了。 苗宛佾缓缓地回过头来,只见他神色憔悴、眼睛红肿、满脸泪痕,整个人看起来足足瘦了一大圈。 “小三子!” 唤了声步杭三后,苗宛佾便又转回头发楞,隐约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步杭三无法理解这些日子皇仙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仅徐伯满脸忧容,就连苗宛佾都如此。 他快步的走到苗宛佾身旁,只见苗宛佾跟前地上放了一盘菜,前面还有被摔碎的碗以及掉落满地的筷子。 “宛佾你……”步杭三想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苗宛佾眼眶泛泪,他将脸埋人膝盖中,无声地饮泣。 步杭三坐在他身旁,他不明白苗宛佾是怎么了。 “你来做什么?” 苗宛佾没有抬头,声音虽然哽咽,语气却带着些许冷漠。 步杭三心想,苗宛佾该不会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吧?否则他怎会对他如此冷淡?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步杭三放柔语气说着。 “我很好。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步杭三没有想到老是将眼泪挂在脸上的苗宛佾,竟会用如此冷漠的语气赶自己走。 他心里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正想起身离开的步杭三,突然想到如果这次和上回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就离开的话,也许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苗宛佾了。 于是步杭三旋即又坐下,看着苗宛佾仍将自己的脸埋在膝中,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一个不对,也许招来的是更加怨怼的眼神。 步杭三不停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打破僵局。 忽然,步杭三瞥见苗宛佾身前放在地上的菜肴。 他望着那盘菜许久,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后,便将整盘菜端起来,用筷子夹了一大口放入嘴里。 咬没两下,步杭三神情骤变,脸色发白,他捂住自己的嘴,想吐出来却又怕伤了苗宛佾的心。 怎么苗宛佾的手艺还是没进步,依旧是这么难吃! 他该不会是因为嘴巴吃不出味道,又没人可以试吃而伤心吧? 艰难的将口中的食物硬是吞了下去,步杭三旋即又夹起菜,一口再一口…… 隐隐约约感觉到肚子似乎又开始有点不舒服,步杭三脸色发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埋首努力的吃着。 一开始苗宛佾听到些微声响,以为步杭三要离开,他拚命忍住心中想要他留下来的欲望。 虽然他连头也没抬,但是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声响,不但没有停止,而且还有另一种细微的声音出现,这让苗宛佾心里觉得甚是奇怪。 仔细地聆听,那细微的声音好似是咀嚼的声音…… 苗宛佾突然想到,步杭三该不会……不会吧? 他倏地抬起头,看到的便是步杭三苍白的脸色以及怪异的神情。 只见步杭三一见到苗宛佾看着自己,硬是将口中的食物再吞下去。 “你在做什么?” 苗宛佾瞪大眼睛,看着步杭三手中的那盘菜只剩下一半。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步杭三勉强撑起微笑,实际上肚子里却难受得很。 “这盘菜是你吃掉一半的?”虽然眼前的情况显而易见,但是苗宛佾仍然无法置信。 步杭三点点头,又从盘子里夹一口吃给苗宛份看。 “好吃吗?”苗宛佾不抱期望的问。 步杭三内心交战着,说难吃的话,苗宛佾肯定会受到伤害;说好吃的话,遭殃的可能会是自己,因为苗宛佾有可能会说“既然好吃,就多吃点!” 吃到一半,就已经快到极限了。 “呃,还可以。”步杭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看到步杭三眼中的飘忽,苗宛佾明白这菜还是不行,心里一阵酸楚,来不及将脸埋入膝盖中,眼泪已经迸出。 “我都已经说了不难吃,怎么你还哭?”步杭三懊恼着,难道自己这样说又错了吗? 苗宛佾听着步杭三安慰的话语,不知为何莫名的怒气由心底攀升。 他用力的将步杭三手中的菜以及筷子全部挥落到地上。 步杭三对苗宛佾激动的举动暗暗吃惊,该不会是自己善意的谎言惹得他更加生气吧。 只见苗宛佾止住眼泪,柳眉怒扬,站起身,忿忿的指着步杭三。 “你不需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也和那些男人一样,垂涎的只是我的美色,想到的都只是怎么样脱掉……我的衣裳而已吧!尽是一些……下流胚子!” 愤怒的骂了一长串的话后,苗宛佾的眼眶又迅速地泛红,他哽咽的继续说:“我以为……以为小三子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上回你……你的身体摆明了你的脑子里……都在想着那档子事,根本不是真心的……想要帮我,呜……” 步杭三听了心里惊讶万分。 苗宛佾口中说的那些男人是谁,他曾经受到什么样难堪的遭遇吗? 他的身体对苗宛佾有反应这件事,也着实令自己困惑许久,但是他绝对没有想要轻薄他的意思。 想不到苗宛佾竟会因此而误解。 本想追问,但是却感到腹部疼得厉害,步杭三脸色惨白,艰难的起身,强忍痛苦的对苗宛佾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便往密室外的茅房冲过去。 过了约莫一刻多钟,步杭三才神情轻松的回到苗宛佾的身旁。 他心急的回到刚才的话题,“宛佾,你要相信我的为人,而且你说的那些男人是谁?我、我……” 步杭三原本想说他会想办法让那些男人再也不敢靠近他一步,但是旋即又想到,自己有何立场为他出头,于是到口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苗宛佾原本心情就不好过,在看到步杭三如此狼狈的模样后,知道是因为那盘菜的关系,让他难过的情绪更加跌到谷底。 于是他连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不就是那些到皇仙楼吃饭的男人,不管我做的菜有多么难吃,他们都还是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情,每次看到他们的眼中流露的那种邪念,就令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步杭三听出他话里的矛盾,疑惑的问:“每天中午皇仙楼的主厨不是你姐姐苗宛儿吗?怎么这会儿你说是你做的菜,而且那些男人针对的应该也是你姐姐吧,和你有何相关?” 苗宛佾抬起挂满泪痕的脸庞,脸上充满了震惊的表情,他下意识地用手捂着嘴,一副说溜嘴的模样。 步杭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放弃的追问着:“宛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苗宛佾瞪大眼睛,用力的猛摇头。 步杭三抓下他捂在嘴上的手,望着苗宛佾眼中的惊惶,大胆的提出心中的假设说:“你该不会就是苗宛儿本人吧?” 苗宛佾神色慌张,挣扎着想甩开步杭三紧紧钳制住的手,他的语气微颤着, “不关你的事,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走啊!” 苗宛佾的手腕被紧紧地抓住挣脱不开,于是他便伸出另一只手用力的将步杭三往门外推。 步杭三被苗宛佾突来的力道推得后退几步,便撑住身体不动,任凭苗宛佾再怎么推,都只是上身微微地往后倾,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地上。 “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不会走的。”步杭三斩钉截铁的回答,随后又柔声地补了句:“而且我担心你。” 因为如果他的猜测错误,苗宛佾应该会一口推翻他的假设,而不是紧张的直说不关他的事。 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既然知道事情并不单纯,他又怎能放心离去,眼睁睁地看着苗宛佾独自承受着莫名的痛苦。 苗宛佾抬起头望着步杭三,看到他眼神中的坚定与温柔后,心底不由得感到一阵困惑与迷惘。 他内心纷乱,五味杂陈。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对步杭三的坚持与柔情感到又惊又喜。 原本他以为,步杭三和那些男人是一样的。 但是实际上,怎么感觉又有些不同? 苗宛佾颓然的低下头去,语气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淡的说:“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步杭三此时才惊觉自己竟忘了放轻力道,一放开,便看到苗宛佾抚着已略微红肿的手腕。 “对不起,是我太用力了!”步杭三脸上带着些许歉然。 苗宛佾沉默的走回桌前,喝了杯水后坐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步杭三没想到苗宛佾一开口便是道歉。 “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有姐姐,苗宛儿便是我,我便是苗宛儿。” 步杭三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还是觉得吃惊。 他走到桌前也坐了下来,直望着苗宛佾的脸庞。 想不到精通易容的自己,竟没发现苗宛儿与苗宛佾是同一人! 仔细一看,才发觉现在的苗宛佾皮肤白晰,不若之前和自己见面那般黝黑,难不成他为了怕被人认出,才将脸涂黑的吗? 尽管步杭三疑惑的直盯着苗宛佾瞧,但苗宛佾低着头望着桌面不加理会的继续说着,心中的话似乎是不吐不快,无法停止。 “我曾经对你说过,姐姐苗宛儿上京城认亲却受到爹爹刁难,这是实情。只是上京城认亲受到挫折的是我,苗宛儿只是个不存在的人。爹爹曾说,如果我没有成为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师,我就不够格做御厨苗雄的儿子。他要我在成名之前,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他的私生子,但是爹爹有私生子的事早有许多人知道,只是未获得证实。所以……” 才说到此,苗宛佾的泪水又忍不住地滑潸落下,在桌面上点点地晕开来。 步杭三接着回答:“所以你才男扮女装,为的便是制造假象,混淆已经传出的谣言。” “嗯。” “但是你既然不想让人发现真实的身份,为何早上又常常跑来帮我准备材料,万一被人察觉,你的身份不是很可能曝光吗?” “因为……” 苗宛佾拭去眼泪,神色带着些许黯然,缓缓地说:“其它的人每回准备食材的时候,心态都非常的随便,有时候根本没有处理干净就交给我。 我也明白他们心里都看不起我,认为我是靠美色引诱那些男人上门的。他们根本不懂,一道菜的好坏,除了取决于手艺之外,食材的准备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苗宛佾心情沉重的继续说着:“可是我知道错全在我。就是因为我无法做出完美的调味,所以我也无法要求他们认真的准备。不过,自从小三子你来了之后,我发现你虽然明知那些食物一定会被我给糟蹋,但是你还是尽责的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你认真的态度,让我觉得很感动,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有责任帮你,即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我也毫无怨言。” “原来如此。”步杭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是最近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当厨师的天分,也许是我和爹爹无缘,我真的想要放弃了。” 苗宛佾眼眶又微微湿润,紧抿着嘴唇,直盯着桌面。 “这么多日子你不也是熬过来了,而且还开了皇仙楼。”步杭三安慰他,不忍心看到他难过。 略微的沉默之后,苗宛佾才回答,但依然可以听得出声音略显哽咽。 “当初我只是想,如果能够开间客栈,打响名号,也许爹爹就能够接受我了,可是……” “可是什么?” “那天在你离开之后没多久,爹爹派的人来到皇仙楼……”说到这里,苗宛佾神情又变得更加黯然。 “那不是很好,表示你爹注意到你了。” “一点都不好。”苗宛佾抬起头,泪水从两颊滑落。 “爹爹写了封信,他说要我炒个菜给他派来的人尝尝,那个人是爹爹的助手,如果连助手这关都过不了,更甭说爹爹了。” 步杭三听完冒了一把冷汗,他可以想见那位助手在吃了苗宛佾手艺之后的痛苦神情。 看样子,想要苗雄认苗宛佾这个儿子是非常困难的。 原来,皇仙楼会歇业,是因为苗宛佾终于明白,纵使名号再响亮,只要没法做出好吃的菜色,他永远也无法认祖归宗。 “呜……呜……”苗宛佾的泪潸潸直流。 步杭三无言,因为他实在也无能为力。 看着眼前的人哭成了泪人儿,步杭三心里不知为何,总有股冲动想要抱住他,好好安慰安慰他。 不过,步杭三终究还是忍住了。 第七章 “别哭了,虽然你是个私生子,但是起码知道爹娘是谁,这就很幸福了,只是受一点挫折,算得了什么!” 苗宛佾停止哭泣,含着眼泪吃惊的望着突然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的步杭三。 像是触动到心中的痛,步杭三黯然的说:“我小时候偷听到爹娘的谈话后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个遭我亲生爹娘弃养的小孩。谷员外当时四处为商,便领养我,成为谷家的养子。” 回想过往,步杭三的心情沉重许多。“现在爹娘死了,我身在谷家,不知情的家仆们虽仍然视我为主,但是我心里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我一直想找亲生爹娘,问他们为什么要将我送人?” 苗宛佾没想到步杭三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不由得关心地问:“你找到你的亲生爹娘了吗?” 步杭三摇摇头,叹气。 “唉,人海茫茫,想找个人哪有这么容易,而且我完全不知道爹娘的长相,又没有可供辨认的随身物品,想打探消息,也不知从何问起?所以比起我来,你是不是要幸运许多?” 苗宛佾心有所感的点点头。“嗯,想不到我们的遭遇竟如此相似,现在可真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苗宛佾苦笑着,忽然想起步杭三话中的语病。 “你说你被谷员外收养,那为何你不姓‘谷’而姓‘步’?” 步杭三微楞一会儿后,嘴角微微扬起。心想既然被发现了,他也不想再瞒着苗宛佾。 “没错!我姓谷,不姓步。步杭三只是我的化名。”能够不再隐瞒实情的向苗宛佾坦白,步杭三一扫刚才心中的沉闷。 “化名?但是你若从小在长陵城长大,即使是用化名,应该也会有人认得你,不是吗?” “除非,你……”他似乎想到什么。 苗宛佾用衣袖擦干泪眼,靠近步杭三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还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颊、额问、下巴,寻找着脸上的破绽。 苗宛佾的脸颊近得几乎快要碰触到步杭三。 步杭三热汗直冒,不自觉的往旁边栘了两、三步。 倏地,他感到自己的下腹迅速在燃烧,他脸色骤变,无法置信自己的身体竟会对苗宛佾如此敏感。 “你……咳、咳!别靠这么近。”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张得粗嗄,他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万一又被苗宛佾发现自己的身体对他有反应,那他以后就真的再也无法面对他了。 “小三子,难道现在的你并不是你原来的模样?” 似乎寻找不出步杭三易容的破绽,苗宛佾心中充满了不确定感,他泄气的往椅子上坐下。 步杭三定了定心神,强压下腰腹下窜出的欲望,表情僵硬的笑着。 “呵!没错,和你一样,步杭三是个不存在的人物,我真正的名字是‘谷应玚’。其实我并不是长陵人,因为长陵城有谷家的别苑,我只是来此地游玩罢了。” 苗宛佾瞪大眼,不敢置信。 原本他以为步杭三是土生土长的长陵人。不过,既然从来都没有人认出他步杭三的身份,表示他是经过易容才来皇仙楼工作的,—即使面貌不同,但还是那个自己所认识的步杭三。 但是听到步杭三如此说明之后,才发现事实和心中所想的有所出入。 此时,苗宛佾的眼神飘忽,心里瞬间充满了不信任与不确定感。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陌生。 苗宛佾自问:他到底是谁?自己真的认识过他吗?难道和小三子在一起的那份如父亲般安心的感觉也是个错觉? 苗宛佾心神恍惚,神色黯然。 原来从头到尾,被骗得最惨的竟是自己。 苗宛佾的眼神渐渐地变得空洞无神,他已经陷入低落的思绪漩涡中,尽管谷应玚仍然站在他面前,此时的苗宛佾眼中却已没有他的存在。 他完完全全的将自己的心封闭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好似外界的声音完全与自己无关。 对了!刚才他说了什么? 陷入思潮的苗宛佾突然想到步杭三,不!应该是谷应玚刚才说的话,他说他只是来长陵城游玩的…… 回想小三子来到皇仙楼工作,至今也过了不少时日。这是不是表示他差不多也到了离开长陵城,回到他真正的家的时候了。 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闷、很难受? 苗宛佾捂着胸口自问着:他离开又和自己有何干系?他们原本就是不相关的两个人哪! 然而一思及此,苗宛佾感到脸颊上湿湿滑滑的,他伸手抚了抚,却发现自己竟无声地落下泪来,为什么? 虽然自己常掉泪,但是没有一次感到如此的心痛。 谷应玚他就要离开长陵城了,自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苗宛佾倏地惊觉,难不成自己喜欢上他了? 但是,他是谁?他不是步杭三。 或许真的连长相也不是,一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认不认识的人,又怎能算得上喜欢? 如果他真的要走了…… 那自己呢?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皇仙楼是已经开不成了,爹爹又不肯相认,现在谷应玚又要弃自己而去,到底何处才是自己的栖身之所呢? 一时之间,苗宛佾心中百感交集,对亲情的失望、对感情的愤恨、对厨艺的挫败感以及被欺骗的震惊。 所有悲伤、愤怒与绝望的种种情绪,同时由心底席卷而来,苗宛佾顿时感到心灰意冷。 什么才是真实? 苗宛佾不断地重复问着自己…… 恍惚之中,苗宛佾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迫切,但是他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是谁?好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安定、沉稳,像温暖的羽毛轻柔地包覆着自己,竟是这般令人觉得安心。 谷应玚神色惊惶,双手紧抓着苗宛佾的臂膀不停地摇晃,口中不停地叫唤着苗宛佾的名字。 原本滔滔不绝的说着话的谷应玚,直到后来才发现苗宛佾一直没回答,原以为他只是沉默不作声,但是他低头仔细一瞧却大吃一惊。 只见苗宛佾嘴唇紧抿、眼神呆滞,无论怎么唤他都没有任何响应,好似整个人只剩下一具空壳般。 谷应玚心急如焚,他不明白苗宛佾到底怎么了,只能不停地摇晃着他、叫唤着他,期望他能有所反应。 他突然好害怕失去他。 时间缓缓地流逝,谷应玚在密室内来回的踱步。 此时的他心思烦乱,不明白刚才是否曾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让苗宛佾大受打击? 现在是不是该去告诉徐伯一声?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拿不定主意的他停下脚步,望着呆坐在椅子上的苗宛佾许久。 谷应玚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坐到苗宛佾的身边,深情地看着身旁一双黯淡的瞳眸,望着面无表情的俊容许久,他伸出手轻拨着苗宛佾额前的发丝。 接着,他轻抚他白晰俊美的脸颊,并渐渐下滑至唇缘,然后用另一只手扣住苗宛佾的后脑勺,缓缓地低下头轻吻那柔嫩的红唇。 谷应玚期望苗宛佾能够因此而清醒过来。 此时,他终于明白心底迷惑已久的感觉是什么了,又为何自始至终会对苗宛佾念念不忘。 虽然,早在第一眼见到苗宛佾假扮的苗宛儿时,他便对她一见钟情,但是对于苗宛佾的感觉却一直无法理清。 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他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苗宛佾,只是一直未曾察觉。 而害怕失去他的恐惧,让他正视内心那股微妙的奇异感受。 因此,他决定用这种方法唤醒苗宛佾,等他神智清醒过来之后,他一定要告诉他,自己心里对他的爱意。 只要苗宛佾愿意,他愿意终生不娶和他相守到老。 但是心中的这些话也得要等他醒过来才有办法说,即使会再被他大声斥骂,也总比现在这样要来得好。 苗宛佾身躯微颤,谷应玚惊得将唇退离,抬起头望着苗宛佾,却见他仍是张着失焦的双眸。 难道刚才感到苗宛佾轻微的战栗,是错觉吗? 谷应玚心中略微犹疑,确定苗宛佾依然末醒,便再次低头覆上温热的唇办,撬开贝齿,探入灵舌挑逗着沉睡的丁香小舌。 原本只是想藉此唤醒失神的人儿,想不到他却无可遏止的沉溺了。 他忘情的汲取着口中的香甜,口中仍不忘柔声地呼唤着苗宛佾的名字…… 而沉浸在自我痛苦思绪中的苗宛佾,似乎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暖流正在身体里流窜。 这股莫名的暖流与那令人安心的声音,似乎正在渐渐地开启他暂时封闭起来的心。 他好想紧紧抓住这种温暖的感觉。 他无法再忍受那种被亲人抛弃、独自一人生活的空虚。 他受够了! 他想要逃离,逃得远远的,但是有谁能带他走? 脑海中瞬间浮现谷应玚的身影…… 苗宛佾害怕的自问:他能吗?能相信他吗? 另一个声音自苗宛佾的心底缓缓地升起—— 谷应玚终究还是谷应玚,无论他是何种面貌、何种身份,待在他身旁时所感受到的那份安定是不变的…… 苗宛佾突然惊醒,空洞的双眸再度被照熠光芒所取代。 “谷应玚……” 谷应玚仍未察觉到苗宛佾已经清醒,听到这一声略带哀怨的叫唤,他吓得整个人瞬间退离苗宛佾的身躯,却一个不注意跌坐在地上。 苗宛佾望着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的谷应玚,突然觉得好滑稽,于是他轻掩红唇,抿嘴而笑。 谷应玚原本以为苗宛佾会像那天一样斥责自己,所以心中忐忑难安,坐在地上不敢起身。 他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没想到苗宛佾竟只是轻笑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宛佾,你……你还好吧?” 谷应玚心里感到疑惑,苗宛佾原是莫名其妙变得毫无反应,现在却又一反先前的失神,笑得如此娇艳动人。 到底在他神游的这段时问,是已经想通了层层心结?还是想不开难解的千丝万缕,才会让他变得这么奇怪? 苗宛佾伸出手拉过谷应玚,让他坐在身边。 谷应玚见苗宛佾没开口,紧张的低头说:“宛佾,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和那些只是垂涎你美色的男人不一样,我对你是真心的。迟至今日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是你,苗宛佾。” 苗宛佾闻言,惊讶得低下头去。 谷应玚继续说:“我终于知道,我再也不想放开你,即使只有一刻,我都觉得非常漫长。你可知道刚才你神智恍惚,无论我怎么叫唤,你都毫无响应,那时我真的觉得度日如年,难熬得很。” 接下来的话,谷应玚有点难以启齿,他咽了口口水后说:“也许你会觉得我说的这番话很唐突,但是我要告诉你,为了你,我宁愿终生不娶,只希望能陪你相守到老。即使你不愿意,我的这份心意仍不会改变。” 谷应玚深情款款地伸出手,勾起苗宛佾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却见苗宛佾的脸颊早已满布泪痕。 谷应玚大惊,双手紧紧握住苗宛佾的柔荑。 “宛佾,你怎么了?” 只见苗宛佾脸上出现欣喜又安慰的复杂神情,哽咽的说:“你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谷应玚眼神坚定的点头。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一辈子都不分开。” 苗宛佾说完便侧过身,窝进谷应玚的臂膀里,以表心迹。 在闭锁自己的这段时间里,他在心底找到了困惑许久的谜底,那个谜底在谷应玚说出深情的那番话时,便已得到了答案。 听到苗宛佾肯定的回答,谷应玚顿时呆楞住。 他没想到苗宛佾竟会回答得如此干脆。 谷应玚僵在一旁的手,此时终于恢复知觉。 他紧紧地将苗宛佾抱在怀中,似是一刻也不愿再放开。 苗宛佾倚在谷应玚的怀里,感到无比的安心。他轻声地说:“谷应玚,我想和你再重新认识一次。” “啊?”什么意思?谷应玚听得迷糊。 “我是说,一开始,我们并不算真正认识,彼此都有欺瞒,所以我想要重新介绍我自己,也想要重新认识真正的你。” 呵!原来如此。 谷应玚淡笑着。 “在下本名谷应玚,此时易容成步杭三,年方二十五,擅长易容之术,喜欢品尝美食,更好云游四海……” 谷应玚率先开口介绍起自己,滔滔不绝的连谷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介绍一番。 好几天没睡好的苗宛佾,此时躺在舒服的臂弯里,耳里听着细细碎碎的轻柔声音,感到好温暖、好安心。 不知不觉间便沉沉地睡去,任由谷应玚的安眠曲回荡耳际。 第八章 悉悉窣窣的声音渐渐地传人耳里,苗宛佾听到这细微的声音,缓缓地从昏沉的意识中醒来,他半合着朦胧的双眸,模糊的眼瞳慢慢地寻回了焦距。 苗宛佾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不是在和谷应玚聊天吗?怎么…… 咦?谷应玚呢? 苗宛佾惊坐而起,谷应玚不告而别了吗?此时脑海里浮现之前他说的每一句话,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在作梦?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从厨房那头传来,苗宛佾翻身而起,来不及将凌乱的衣襟整理好,随即冲出去。 冲出屏风后,苗宛佾停下脚步,呆楞的看着前方。 他没有离开,没有弃自己而去。 看到站在厨房的谷应玚背影,苗宛佾顿时安心,他轻轻弑去眼角因焦急而泛出的泪水,走向前去,想看看谷应玚在忙些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谷应玚回头望着苗宛佾笑着打招呼。 “宛佾,你醒了,睡得好不好?” 苗宛佾吃惊地往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人,惊讶地问着:“你、你是谁?” 谷应玚看到苗宛佾神色惊惶,似乎不认识自己,他不觉得惊讶反而扬起了一抹微笑。“宛佾,是我小三子啊。” 已经恢复原本面貌的谷应玚,从身旁拿出步杭三的人皮面具递到苗宛佾跟前。 “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的我。” 苗宛佾低头看着谷应玚手中的人皮,内心五味杂陈,脑中一片空白。 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此时竟只剩下一张皮。 苗宛佾抬起头呆望着谷应玚的面容,呆楞良久,才呐呐地说:“我好象曾经在哪儿见过你。” 谷应玚立即想到了龚卿云。 他没有响应苗宛佾的疑惑,只是但笑不语。 苗宛佾侧着头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看过这张脸。 谷应玚见他发楞的直望着自己,一把牵住他的手,将他带往桌边,此时桌上早已摆放着几盘煮好的菜肴。 “我怕你醒来饿着,所以用现成的材料做了几道简单的菜,看起来不好看,闻起来还算香,你可别笑我竟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苗宛佾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重要的是他的心意。 “君子远庖厨”,立志当厨师的除外。 想不到他竟怕自己饿着而甘愿下厨,苗宛佾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似乎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这是我四处云游时学得的手艺,只会这几样,早知道有一天会煮给我心爱的人吃,我就认真多学一点。” “这几样就已足够了。” 听出苗宛佾语气的不对劲,谷应玚勾起低着头的脸庞,只见他眼眶泛红,在抬起头的一瞬间,两行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 谷应玚心想自己这样做,该不会又不小心触动苗宛佾内心深处的痛处吧,否则他应该是开心的微笑,怎么反而是伤心落泪呢? 殊不知,苗宛佾其实是喜极而泣。 谷应玚看着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滑下苗宛佾的脸颊,落入他凌乱而略微敞开的 衣襟内…… 这真是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庞。 令人由衷的想要疼惜。 谷应玚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他走的了。 苗宛佾身躯微动,他缓缓地张开眼。 映人眼帘的是谷应玚温柔的笑容。 红霞立刻飞上苗宛佾的双颊,他合上双眸羞得不敢再直视谷应玚。 “睡得好吗?”谷应玚柔声地问。 苗宛佾轻轻的点头。 自从来到长陵城,整天心中所想的都是怎么闯出一番名号让爹爹认可,每晚都在想着如何才能炒出一盘令人赞誉不绝的菜色,的确很久不曾好好的睡过一觉了。 “谢谢你。”苗宛佾说得极小声,模糊得好似含了颗糖在嘴里般不清不楚。 虽然如此,谷应玚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微笑着将苗宛佾紧紧抱住,低头在他的乌黑的青丝亲吻了下,轻声地说:“跟我还客气些什么。” 他疼惜地轻拍着苗宛佾的背脊,继续说:“我必须回家了。” 苗宛佾愕然,睁开星眸,缓缓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谷应玚。 “你要走了?” 失落感立即浮上心底,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层黯然。 难道过了一夜,得到了自己的身体,他就要弃自己而去了吗? 谷应玚察觉到苗宛佾的神色有异,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他赶紧补上一句话:“跟我一起回谷家可好?” “啊?”苗宛佾一时会意不过来。 “再过几天,我就必须离开长陵城回家去,我不希望留你一个人在此地孤独无依,空惹相思,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回你家?和你一起?”苗宛佾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着。 谷应玚笑着点点头。 “可是……”苗宛佾低下头去,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不愿意吗?”谷应玚敛下了笑容,在看到苗宛佾略微的犹疑后,心底蓦地觉得有点受伤。 沉默了一会儿,苗宛佾才缓缓说出心中的迟疑:“你的家人能接受我们的关系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是不愿意。 谷应玚嘴角又扬起,笑着说:“放心吧!我爹娘两年前已经去世了,谷家并无其它子嗣,才会收养我以继承家业,唯一和我比较亲近的只有从小照顾我的奶娘,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何况……” “何况什么?”苗宛佾一脸担忧的问着。 谷应玚见苗宛佾眉心紧皱,一脸忧心忡仲,宛如刚进家门的小媳妇模样,竟觉得好可爱。 “呵呵……你不需要为此事担心!我的意思是说谷家人丁单薄,有你这么美丽、俊俏又可爱的少年加入谷家,成为谷家的‘少夫人’,奶娘高兴都来不及,绝对会对你非常好,到时你只要别嫌她老在你身边打转就好了,呵呵……” 苗宛佾惊愕,“少夫人?谁、谁说要成为你的……哼!胡说八道。” 听到谷应玚如此说,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了。 苗宛佾既羞又喜,结巴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微嘟着樱唇,红着双颊别过脸去。 看这模样,他应该是答应了。谷应玚脸上堆满笑意,抱住苗宛佾,在他耳畔柔声的说:“为了你,我愿意终生不娶,谷家主母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你可高兴?” 温热的气息喷到苗宛佾的耳后直觉得痒,他娇羞得不敢抬头,既不敢理所当然的点头,也不想违背心意的摇头。 见苗宛佾毫无响应,谷应玚就当是同意了。 “待会儿收拾收拾就跟我回别苑去吧!”谷应玚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他介绍给奶娘认识。 “我不要,我要待在这里练习,直到我能做出一盘好菜为止。”苗宛佾一听谷应玚立刻就要带他回去,虽然并非不愿意,但是心底却莫名的捍卫起男人的尊严。 如果这么轻易的就跟谷应玚回去,岂不是让人给看轻了,认为自己是个随便的人? 谷应玚倏地一楞,他原本非常的有自信,认为苗宛佾会立刻同意的:没想到,竟被无情的拒绝。 “为什么?你不是说,如果是我,便愿意跟着我一辈子,怎么现下又反悔了?” 谷应玚无法接受的低吼,让苗宛佾吓了一大跳。 他急着想解释,心思却混乱得不知该如何启口,“我没有反悔!我只是……” 只是个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看着神情无措的苗宛佾,谷应玚似乎有点猜出心上人的心思。 他放柔声音,握住苗宛佾的柔荑,缓缓地说:“如果你是害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会有些流言蜚语,那我不说便是。等到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我再告诉奶娘可好?” “可是……”苗宛佾神情飘忽,无法立下决定。 谷应玚觉得自己已经退让了一大步,不能告诉别人苗宛佾就是自己心爱的人,这已经让他够闷了,他竟然还有可是。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谷应玚却仍轻声地问:“宛佾,你有什么顾虑就全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解决的办法,如果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苗宛佾斜睨了谷应玚一眼,见他虽然依旧温柔,可是眼神已经开始出现不耐的感觉。 呜……都还没进他谷家的门,他就已经对自己不耐烦,若是进了谷家的门,他真的会遵守对自己的诺言吗? 心里莫名的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苗宛佾的沉默与泪珠,谷应玚全都看在眼里。 他真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谷应玚只好抬起苗宛佾的脸颊,让他的泪眼看着自己,用无比坚定的眼神和语气安抚他。 “宛佾,早在我第一眼看到男扮女装的你时,你的身影便已深深地烙在我心里。我堂堂的谷家少爷委屈自己混进皇仙楼做打杂的小工,辛苦繁重的工作,我忍了;被赵盂、陈元陷害,我忍了;被关进柴房不吃不暍一天一夜,我也忍了,我的目的完完全全只有你呀!只有你值得我这么做,现在好不容易我们前嫌尽释,可以相守在一起。宛佾,你既是我此生的唯一,也将是我最后所爱的人,再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占有我的心,你明白吗?” 苗宛佾低下头,泪如雨下。 他明白谷应玚为他牺牲了许多,再别扭下去只会惹得谷应玚更加伤心而已。 忽然,苗宛佾觉得手指一痛,红色的鲜血点点的从伤口上泛出。 是谷应玚咬了自己的手指,为什么?他抬起头不解的望着谷应玚,只见谷应玚自己的手指也流着血。 谷应玚将两个人的手指对合,深情的看着苗宛佾。 “宛佾,我谷应玚以血起誓,今生今世非你不娶,我身我心属于你一人,愿和你相守一生,不离不弃。若有违誓言,则孤老一生,甚或死于非命,我谷应玚无怨无悔。” “别说了。”苗宛佾泪水潸潸滑落,他没想到谷应玚竟愿以血立誓,可见得他是真心真意的,自己竟然还如此怀疑他,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直到此时此刻,苗宛佾才真的放开胸怀,接纳谷应玚的情意。 他哽咽着,深情地望向谷应玚。 “我苗宛佾,同样以血起誓,今生今世非君不嫁,我身我心属于你一人,愿和你相伴一生,不离不弃。若有违誓言,则——唔……” 苗宛佾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谷应玚便覆上他的唇办,未出口的话于是全吞了回去。 “唔……唔……”苗宛佾挣扎着,瞪大了眼望着谷应玚。 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说完? 只见谷应玚缓缓地移开唇办,靠近苗宛佾的耳畔轻说:“这样就够了,我不忍心听到你诅咒自己。” 苗宛佾眼眶迅速泛红,他含着泪水,双手环上谷应玚的颈项,主动地覆上自己温热的唇办。 这一吻,代表自己的心意,也代表未竟的誓言…… 第九章 谷应玚带着苗宛佾离开皇仙楼,回到谷家别苑。 临行前,苗宛佾要徐伯将皇仙楼收起来,从此以后将不会再有苗宛儿这个人出现。 这些日子所赚的银两便全交给徐伯处理,然后要徐伯回乡终老,好好的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 离开从家乡陪伴自己而来的徐伯以及一手开设的皇仙楼,苗宛佾内心有着难以言喻的不舍。 “奶娘,奶娘……” 回到别苑中的谷应玚带着苗宛佾来到奶娘的房间。 站在谷应玚身旁的苗宛佾紧张得直冒汗,心里正犯着嘀咕,谷应玚为何不让他休息一会儿,便马上要介绍奶娘和自己认识,这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苗宛佾拉了拉谷应玚的衣袖,小声地说:“应玚哥,奶娘一定是睡了,你先带我到我的房间去,晚点儿再来可好?” 谷应玚看着苗宛佾羞赧的模样,不禁莞尔。 “我的房间便是你的房间,待会儿再去也无妨。我对奶娘视如亲娘般尊敬,所以你还是先和她见个面,打个招呼比较不会失礼。呵……反正,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别紧张。” 苗宛佾听了暗暗吃惊,难道他们每天都要同床共枕?这岂不是告诉大家两个人暧昧的关系。” 他楞楞地想着,难道谷应玚之前答应不把两个人关系说出去的承诺是骗人的吗? 还有什么丑媳妇要见公婆! 自己才不丑,而且根本,一点、完全都……都不紧张! “应玚哥,你好坏……”苗宛佾柳眉微扬,樱唇微嘟,生气地举起手,作势便要打他。 无巧不巧,门刚好这时候打开,苗宛佾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呆望着眼前直盯着自己瞧的奶娘,一脸尴尬;谷应玚则伸出手握住他还停在半空中的手,放下后仍紧紧抓着不放。 苗宛佾直盯着奶娘僵笑着,手却暗中使力想自谷应玚的手中挣脱,他双颊涨红,额间直冒着汗,却怎么也挣不开。 这奇怪的举动,奶娘全都看在眼里,她不说破 便转向谷应玚。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身以为您又忘了……” 不待奶娘说完,谷应玚便接着说:“应玚怎么敢忘,要是误了祭拜爹娘的时日,可是大不孝。” “少爷明白就好,这位是……” 奶娘又转向苗宛佾,苗宛佾本来仍是一个劲儿的挣扎着钳制,一听到奶娘的询问,他倏地停下挣扎,一动也不敢动的看着奶娘,脸上又是一阵不自然的僵笑。 谷应玚转头望了苗宛佾一眼,见他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表情甚是好笑。 苗宛佾生怕谷应玚说出他们的关系,便动了动被谷应玚握在手中的柔荑,频频打暗号。 谷应玚怎么不明白苗宛佾的心思,他对奶娘笑着说:“奶娘,这位是我的朋友,是我在长陵城认识的,他是个厨师,非常上进,又肯学,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听到谷应玚如此说,苗宛佾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而他也是我的……心上人。”谷应玚在最后又补上这么一句。 苗宛佾才放松的笑容瞬间凝住。 原本一直望着奶娘的眼眸这下更是不敢移开,因为一移开岂不摆明自己心虚承认了? 但是看到奶娘惊异至极的眼光直盯着自己,苗宛佾不禁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谷应玚房中,苗宛佾的火气全都上来了,他又气又怒,却又不敢大声咒骂,毕竟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 气极的苗宛佾趴在桌上,全身微微地颤抖着。 谷应玚见状,坐到一旁,急忙的陪不是。 “宛佾,别气了,都怪我不好,我一想到能把你介绍给奶娘认识,一时高兴得说溜了嘴。” “你哪是说溜嘴,你根本就是故意钓,你害我羞得无地自容。”苗宛佾没有抬起头,语气相当的愤怒。 喜悦、羞惭以及害怕不被接受的恐惧……种种复杂的矛盾情感冲击着苗宛佾,六神无主的他只能以泪水诉说着自己的软弱。 “奶娘是感到有点惊讶没错,也或许无法接受,但是我保证她绝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你,我会再去跟她说说的。” “说一次还不够,你还想再说几次?你这个大骗子!呜呜……”苗宛佾生气地泣诉。 “就是因为对你是真心的,我才不想隐瞒大家,骗了其它人会让我觉得辜负了你。”谷应玚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苗宛佾心头一颤,谷应玚原来是这么为自己着想,愤怒的火气于是瞬间消失殆尽。 “我明白你心中的顾虑与感受,但是宛佾,你可曾想过我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谷应玚反问着心上人。 是啊!回想起来,自己何曾认真想过谷应玚的心思,他是不是太任性了呢? 苗宛佾抬起头,拭去眼泪,认真的说:“应玚哥,对不起,我现在才明白你都是为了我,是我太自私了,只顾自己的想法。” 他撑起微笑,继续说:“我会好好努力,做个称职的情人。” 谷应玚安慰的点点头,苗宛佾似乎变得成熟了些。 过这话有语病,他纠正他:“宛佾,你不该只是做个称职的情人,更要做个称职的‘当家主母’,明白吗?” 苗宛佾双颊微红,点着头含羞地笑了。 这一切,全被躲在门外的奶娘听在耳里。 谷应玚察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便抱起苗宛佾。 “应玚哥,你做什么?”苗宛佾娇呼着。 “没什么,只是想做点正经事而已。” “正经事?” 苗宛佾满心疑惑,转头瞥见不远处的床,两朵红霞瞬间飞上了白晰的双颊;这妩媚至极的娇态,更惹得谷应玚血脉债张。 在别苑待了两天,谷应玚带着苗宛佾到处走动,表面上是带他认识别苑的环境,实际上足让下人们明白苗宛佾在谷家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这两天,谷应玚也终于半强迫地说服奶娘,让她接受苗宛佾和自己的关系,并要她不要再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烦心,也打算在祭拜爹娘的时候告知自己终生不娶的决定。 此时谷应玚坐在椅子上沉思着,所有的心思全在苗宛佾的身上。 他回想着来到长陵城所发生的一切。 深觉苗宛佾的毅力实在令人佩服,若是一般人知道自己没有味觉,一定早就放弃当厨师的心愿。 谷应玚闭上眼,他突然想到当时自己对苗宛佾的承诺。 自己是否应该信守诺言,在他还没成功前一直试吃他的菜? 可是,要试吃苗宛佾做的菜,不仅要有很大的勇气,更要有一个铁胃来支撑。 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苗宛佾泪眼汪汪的委屈模样。 谷应玚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时也、运也、命也!谷应玚如是想。 “你说的是真的吗?”苗宛佾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谷应玚一大早,便带着苗苑佾到膳堂用早膳,他告诉苗宛佾自己的决定,他决定继续遵守诺言。 他希望苗宛佾一天只试做一盘菜就好,他会帮他调整所加的调味量。 只要用个册子记下来,无论调味太重或太轻,皆一目了然,再来就是改进调味的量即可。只要成功了,那以后只要再将试做几人份的量记录下来,那每一次做的味道应该不会相差太远。 这是谷应玚想了一夜之后得到的办法。 虽然不知实际上做出来的和所想的结果是否相同,但是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早膳过后,苗宛佾便兴高采烈的到厨房准备做菜,却被谷应玚拦下。 “做菜随时都可以做,不急于一时,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帮苗宛佾易好容,谷应玚自己也易容成步杭三英俊挺拔的模样。 苗宛佾先走出密室,对着铜镜微笑着,在自己的要求下,谷应玚帮他易容成阳刚味很重的少年,脸颊上还有一道小疤。 呵呵……和原本娇嫩白晰得像女人的面貌比起来,现在这副模样似乎让他产生了一点莫名的自信。 一见谷应玚从密室走出来,脸上已是易容后、看起来英俊挺拔的步杭三,苗宛佾竟看得恍神了。 “宛佾,虽然我很高兴你这样看着我,但是此刻你盯的却是步杭三的面容,你那略带情欲的眼神,实在令我觉得有点受伤。”谷应玚笑着揶揄失神的苗宛佾。 “对不起,我只是很久没有看到小三子,心里有一点怀念而已,真的没其它想法。” “我明白,我只是开玩笑罢了。我怎会不知道步杭三这张脸在你的记忆里有多重要。要不,下次欢爱时我用小三子的面貌如何?” 苗宛佾闻言,羞红脸低下头,内心慌乱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的娇嗔:“应玚哥,你、你不要脸……” 谷应玚笑得更大声,“我就是不要脸,才要用小三子的脸啊!” 不想再听的苗宛佾羞得率先走出谷家别苑;谷应玚走在后头,眼里带着笑意,温柔地看着前方活泼可爱的背影…… “就是这儿吧。”苗宛佾走到了悦兴客栈前,用手指着。 “没错。” 还等不及谷应玚跟上,苗宛佾便径自跑进去。 不过,谷应玚压根儿就没向苗宛佾说过自己来这里是要找什么人。 谷应玚微笑着。 怎么穿女装时是那么端庄美丽,恢复本性之后却是这般毛毛躁躁的,真是的! 忽然,苗宛佾神色慌张的冲出来喊着:“应玚哥,有、有鬼!” “有鬼?”谷应玚听得一头雾水。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而且神怪之说皆是无稽之谈,是根本没有的事,这苗宛佾到底是看到什么了? 待苗宛佾定下心神,谷应玚才开口问:“宛佾,你在客栈里看到什么了?” “我刚才一进去,看到客栈里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应玚哥不是没兄弟吗?那他不是鬼是什么?而且他身旁还坐了一位死气沉沉的索命夜叉。” “哈哈哈……” 谷应玚听了大笑,想必苗宛佾是看到龚卿云了吧,至于他身旁的那位索命夜叉一定是那个木头吧! “有什么好笑,难道你不信我?” 苗宛佾心里受到打击,他可以肯定自己没看错。 “信,怎么不信?只是你说看到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是鬼,那意思是说我长得也像鬼啰?”谷应玚笑着。 苗宛佾此时才惊觉自己失言。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走吧!我们进去看看那个‘鬼’吧!不过,待会儿你可什么话都不要说,好吗?” 苗宛佾点头,害怕地跟在谷应玚身后。一走进客栈,两人立刻看到龚卿云和殷无心正在吃早膳。 “早啊!龚兄……”谷应玚化身的步杭三往前招呼着。 龚卿云见步杭三前来,立刻站起身打招呼。殷无心虽然而无表情,但也不失礼数的站起身点头示意。 “步兄,这位是?”龚卿云指着躲在步杭三身后的人。 “我帮你们介绍,他叫步宛,是我的远房亲戚。” 谷应玚抓着苗宛佾的手,将他从身后拉出来。 “步宛,来!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前面这位是龚卿云,旁边这位是殷……殷壮士。” 谷应玚压根儿没问过那木头叫什么,只记得上回听小二说他姓殷。 化身成步宛的苗宛佾对他们俩点点头,看到殷无心的阴冷表情,又迅速的躲回谷应玚身后,什么话也不敢说。 待全部的人都坐下后,龚卿云问步杭三:“步兄,前些天找我有何要事?”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疑惑想和龚兄聊聊。” “不知何事困扰步兄?” 坐在一旁的苗宛佾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则紧紧盯着殷无心不放,生怕他会突然做出什么不利自己和谷应玚的举动来。 殷无心不理会步宛咄咄逼人的视线,仍悠哉地吃着早饭。 “那日听闻龚兄来长陵城是为了要找人,可否冒昧请教龚兄要找的是何人呢?” “告诉步兄也无妨,我四处流浪,为的是要找寻失散多年的亲人。” “亲人?是你的父母或是兄弟姐妹?”谷应玚扬起了眉峰,等待着龚卿云的回答。 “是我的兄弟们。” 龚卿云暍了口茶,一想到失散的兄弟们不知身在何方,不禁神色黯然。 “兄弟们?”听起来似乎不只一个。 龚卿云点点头,“我娘亲当年怀了七胞胎,有一个一出世便已夭折。很多人都不认为剩下的六胞胎能存活下来,因为家里不是非常富裕,娘亲怕养不活这么多的孩子,也怕一个接着一个早年夭折,于是只留下我,其它五个弟弟们便全都分送别人收养。但是……” “但是什么?”谷应玚听了心惊,急急追问。 苗宛佾一直对着殷无心做鬼脸,察觉到谷应玚语气不再平稳,抬头瞥了他一眼,再看看龚卿云,若有所思的继续盯着殷无心。 “但是个把月前,我娘临终前留下遗言,希望我能将弟弟们找回来认祖归宗, 因为这是她毕生的心愿。” 谷应玚沉默良久,才又问出心里的疑惑:“你如何寻找从小失散的兄弟,即使面貌相同,但世上多的是长相相似的人,龚兄又有何依凭能确认你的血亲?” 龚卿云继续说:“我们兄弟六人除了面貌相同之外,每个人的左手臂上皆有一个梅花印记,那是我娘亲当年亲手刺上的。为了区分长幼顺序,娘亲在每一个梅花印记的正中央都刻上了数字。” 龚卿云挽起衣袖,谷应玚及苗宛佾全都睁大了眼,目不转睛的看着。 只见龚卿云左手臂上确实有一朵梅花刺青,在中央的地方有个小小的“一”,表示龚卿云是龚家长子。 放下衣袖,龚卿云叹一口气,“唉!不知道我那些从未谋面的兄弟们是不是过得很好,当他们见着我之后,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大哥?这才是我最忧心的。” 此时谷应玚脸色已经泛白,额上微冒着汗,内心的激动无以言喻。 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都梦见相亲生父母相认的情景,只是不知父母长相的他,永远梦不见他们慈祥的容颜。 此刻,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同胞大哥就在眼前,谷应玚竟退却了,他不敢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也不敢揭下易容的人皮面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真的不明白。 “我先告辞了。” 谷应玚突来的辞别,让在座的三人全都微楞地望向他。 “步兄,你怎么……” 不待龚卿云问完,谷应玚拱手一揖,便迅速地转身离去。 “应……小、小三子……”苗宛佾喊着,见谷应玚不理会,便站起身来向龚卿云躬了个身后道别。 正要追出去,苗宛佾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跑回来。 “龚大哥,你们千万别离开长陵城喔!再见。”他旋即又跑了出去。 讶异步宛会如此说,龚卿云一脸的疑惑。苗宛佾边跑边回头说:“如果你离开了,一定会后悔和你弟弟错身而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步宛见过自己的弟弟吗? 还想问清楚,步宛却已不见身影。 第十章 谷应玚一回到房内,便脱下上衣,拿起铜镜。 气喘吁吁跟着进来的苗宛佾看到谷应玚正看着他的左手臂。 他立刻大叫:“应玚哥,你的左手臂上不是也有一个梅花印记,而且中央还刺了个‘三’字。看来,那位龚大哥所说的话是真的,你是他的三弟一定错不了。” 谷应玚沉默不语,呆楞的直望着铜镜里印出的梅花。 苗宛佾在一旁喋喋不休直说着:“你刚才怎么不认龚大哥,他四处找你们一定受了不少罪,不如我去请他们来这里一趟,你说好不好?” “啰唆!”谷应玚大暍一声。 苗宛佾被谷应玚吼得莫名其妙,他紧抿着嘴唇,眼眶不禁泛红。 从铜镜里看到苗宛佾泫然欲泣的神情,谷应玚才惊觉自己不小心将浮躁的心情迁怒他人了。他放下铜镜,转身面对含着泪水的眼瞳,柔声的说:“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吼你的。” 他伸出手拭去苗宛佾的眼泪,叹口气。“在我第一眼见到龚卿云的时候,就直觉他和我定有某种程度的关联,刚才看到他的梅花印记,知道他是亲大哥后,我何尝不想相认;但是那时我的脸是易容后的脸孔,你要他如何相信?重要的是,我心里还没准备好。” 苗宛佾呆望着神情黯然的谷应玚,心里也感染了那份不安的犹豫。 谷应玚继续说:“你知道吗?从他的口中知道亲生娘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你说我怎能控制得了内心波动不已的情绪。是认好?还是不认好?在我想清楚以前,我不想感情用事。” 谷应玚双手微颤,忍住浮上心头的酸楚。“宛佾,你先到外边玩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苗宛佾识趣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隔天—— “应玚哥,听说今天下午长陵城中央大广场那里会有活动,一定很热闹,我们去看看好不好?”苗宛佾用力挤出了两滴眼泪,用一种非常想去的眼神直盯着谷应玚。“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起程回你家了,只剩下今天可以好好的玩,来长陵城这么久,我都没有机会到城里看看热闹,我真的好想去喔?” 拗不过苗宛佾苦苦的哀求,谷应玚便勉为其难的答应。 苗宛佾要求再易容和昨天一样的面容,也要求谷应玚再易容成步杭三的模样。 午时过后,他们两个便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 人还未到,远远便听到前方热闹的喧哗声,只见一堆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一下子跑进广场里,一下子又惊叫得跑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 “宛佾,你如何知道下午有这个活动的?” “昨儿个你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便跑出来到处闲逛,是听街上的大叔大婶们说的。” “那你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听说是每年一度的泼水节,早上好象是举行祭天仪式,下午是泼水活动。” “泼水节?有什么典故?”谷应玚觉得有趣,认真的询问。 “大概是感谢上天赐水,让他们有好收成之类的吧!我不是很清楚,反正你看他们玩得那么开心,我们也去玩吧!” 苗宛佾拉着谷应玚跑进人群中,才发现广场中央有个擂台,擂台的四周站满了壮汉,他们手中各拿着一个水桶,桶子里装满了水。 擂台最后面有个高台,高台上站了一个人,看起来有点像是祭司,在他喃喃念了一串话之后,人群响起一阵欢呼。 在欢呼的同时,擂台上的壮汉将满满的水泼向下方的人群,只见站在下面的人们惊声尖叫得四散飞奔,然后不多时又聚集到擂台下方。 每个人看起来都湿淋淋地,非常的狼狈,但是脸上却挂满笑容。 苗宛佾拉着谷应玚挤到最前面,想看清楚擂台上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可他们还没走近就听到身旁一阵欢呼,两桶满满的水便兜头倒在来不及跑的苗宛佾及谷应玚身上。 两个人呆若木鸡地楞在原地,彼此狼狈的互看一眼后,双双大笑出声。 在快乐的氛围下,谷应玚和苗宛佾脱掉沉重的上衣拿在手上,准备再一次的逃离擂台。 “呵……呵……好好玩喔!” 结束了泼水节的活动,一堆全身湿透的人们全都四散回家。 苗宛佾和谷应玚站在广场外不远处,正用手拧干湿衣服。 尽管头发仍在滴水,光着膀子的上身被太阳晒得发烫,下身的长裤吸了水变得沉重不好走路,他们的脸上仍然挂着开怀的笑容。 前方缓缓地走来两个人,是龚卿云和殷无心。 他们远远便看到步杭三和步宛赤裸着上身站在路旁。 看着他们一副狼狈样,龚卿云笑呵呵。“步兄,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兴致。 谷应玚见龚卿云出现,脸上略微惊愕,但旋即又恢复了笑容。 “偶尔为之,倒也不失趣味。” 殷无心站在一旁斜睨着步杭三,他站的方向正好可看到他的左手臂,因此手臂上的梅花印记一清二楚的印入殷无心的眼帘。 他转头望向步宛,直盯他瞧。 苗宛佾突然感觉殷无心好似对着自己扬起了一抹别具深意的微笑,不禁感到背背发凉,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大概是被炽热的阳光晒昏了才产生的错觉吧。 昨儿个在街上听到长陵城有泼水的活动后,苗宛佾脑筋一转便跑到悦兴客栈找龚卿云和殷无心。 跟龚卿云做好会面的约定,苗宛佾才快步的回到谷家别苑。 龚卿云没发觉有何不对劲,对着步杭三拱手一揖。“步兄,我们是来辞行的。” 谷应玚听了一惊,“龚兄,你要离开了?” “嗯,在长陵城待了好些时日,一直没有我同胞兄弟的消息,我想我也该起程往下一个城镇碰碰运气了。” 谷应玚还没理清心里的感觉,此时的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伸出右手和龚卿云道别,龚卿云也礼貌的回握他的手。 殷无心对苗宛佾使了个眼色。 那阴沉的眼神,让苗宛佾错以为他要做出什么不利于谷应玚的事,吓得直往旁边退,脚步一个踉舱,不小心撞着谷应玚。 谷应玚惊觉苗宛佾要跌倒了,迅速伸出左手一把扶住他。 这一扶,却让谷应玚的左手臂正好对向龚卿云。 “步小哥,有没有事?”视线落在步宛身上的龚卿云关心的直问着。 谷应玚微斥着苗宛佾,“怎么,刚才还玩不够,别让人给看笑话了。” 苗宛佾赧笑着,“没事,我没事!”暗地里,眼睛却斜瞪了殷无心一眼。 只见殷无心仍是一脸不关己事的模样,令苗宛佾好生气。 龚卿云见步宛没事,便转身准备告辞;无意中却瞥见步杭三手臂上的梅花印记,中央还刻了“三”字。 龚卿云刹那问呆楞住,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谷应玚扶起苗宛佾,却看到龚卿云还惊异的直望着自己,他才惊觉手臂上的梅花印记被发现了,他下意识的伸出右手遮住左手臂的刺青,眼神飘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步兄,你的手臂上怎么会……”龚卿云惊愕得不知从何问起。 虽然左手臂上有梅花印记,可是眼前的面容却完全和自己不相同,若要说是同胞胎,大概也没人会相信吧。 待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后,谷应玚站在铜镜前犹豫许久,才缓缓卸下人皮面具。 回复原本面貌的谷应玚和苗宛佾双双走到大厅。 龚卿云一见来人,拿在手中的茶杯颤抖得滑下,殷无心眼明手快的接住茶杯,里头的茶水却已飞溅而出,洒在龚卿云的身上以及殷无心的手上。 “你、你是……”龚卿云又喜又惊,他站起身来,想往前,身体却因为过于兴奋而僵硬得动不了,只能呆楞的站在原地,直盯着谷应玚瞧。 倒是谷应玚似乎已下了决定,他缓缓地走到龚卿云面前,有点怯懦地轻唤着: “大……大哥……” 苗宛佾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上演兄弟重逢的感人戏码,心里感到欣慰非常。 龚卿云激动得眼眶泛红,在听到二十五年来第一声亲兄弟的呼唤,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随之滑下脸颊。“三弟,我找得你好苦哇!” 龚卿云紧紧抱住谷应玚,溃堤的泪水不停地潸潸直流。 一向坚强的谷应玚也忍不住落下男儿泪。 一旁的苗宛佾也是频频揉着泛红的泪眼,殷无心虽仍面无表情,但眼中却多了点难得的笑意。 辞别了龚卿云,谷应玚带着苗宛佾和奶娘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开长陵城。 昨天兄弟相认之后,龚卿云和殷无心便在谷家别苑住上一晚,兄弟两人聊到子夜方休。 谷应玚答应龚卿云,在回家祭拜过养父母之后,会带着苗宛佾和他们会合,一起寻找其它的兄弟们。 龚卿云和背着包袱、拿着长剑的殷无心,站在长陵城门外遥望着马车飞驰而过扬起的滚滚沙尘。 他抬头望向一片蓝天,对着遥远的天际微笑。“娘,孩儿不负您的遗愿,终于找到三弟了。”呆望着天际沉默了一会后,他回头对着殷无心笑道:“走吧!无心,我们也该出发了。” 看到龚卿云笑靥如花,殷无心不由得一楞,旋即跟了上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