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安宅有术 卷一》 序言 【序言 平凡即伟大 杏夭】 日子如流水,一去不回头,不知不觉一年又走到了尾声,今天是霜降,也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冬季即将来临。 窗外的阳光很明亮,金灿灿的洒向大地,给万物镶了一层金边,走至室外,微风轻拂,空气里饱含桂花的香味,芬芳袭人。我在社区里转了一圈,往活动中心的场地走,还没有到跟前呢,就听到了嬉笑玩闹的声音,十分热闹。 婆婆妈妈们结伴遛弯,闲话家常,年轻的妈妈们抱着孩子出来透气,聚在一起,大谈育儿经;几只小野猫懒洋洋地趴在草丛里晒太阳,旁边还有摊了一地的快递包裹,身穿工作服的快递员认真的进行分拣。 这一切都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我看得有趣,便找了个长椅坐下。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温度高了起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这时一只个头较小的花猫「喵喵喵」地叫着跑到我的身边蹭裤腿,它的样子很乖巧,眼睛似乎有些毛病,一直流眼泪。 「你是饿了吗?」我伸手揉揉它的小脑袋。 小花猫依旧「喵喵喵」地叫,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打开单肩包,拿出一根火腿肠,剥了皮递到它面前,「吃不吃?」 小花猫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尝试着咬了一口……应该是味道好吧,它很快便吃得津津有味。 邻居大叔手里拿了一把芹菜,看见我笑咪咪地说:「你的兴致倒好,看着精神也不错。」 他是我们社区的主委,人很不错,无论见了谁都会笑着打个招呼。 我笑起来,回道:「晒一晒阳光,感觉整个人都有活力了。」 「是啊,晒阳光好,还能补钙呢。」 和邻居大叔告别后,我准备去菜场买些牛肉,包牛肉大葱馅饺子吃。俗话说「冬补不如霜降补」,牛肉补气养胃,强健筋骨,最是补益的佳品。 路边新开了一家卖花的店铺,装修的很别致,标语写得也美——今世卖花,来世漂亮。 高脚架上摆满了绿箩和万年青,绿意盎然的,让人眼前一亮,再往里面看是盛开的玫瑰和百合,每一朵都插得错落有致,十分美观。 我猜测,老板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小姐。 回头想想,从开始写小说到现在整整两年了,越来越喜欢这个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的职业,没有大的拘束,也不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对古代的日常生活很感兴趣,也很好奇,所以文笔下呈现的也大多为古代罗曼史,或许在内心深处,我是很向往去古代生活的吧。 着手写《娇妻安宅有术》的时候,是二零一八年十月底,陆陆续续的写到二零一九年五月底才结束。创作的过程中有欢乐也有痛苦,卡文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这个人性格有些拗,一旦卡文就会坐在电脑前反覆的思考,直到有灵感为止。 《娇妻安宅有术》是一个温馨、甜蜜的故事,男主和女主的爱情由患得患失到彼此了解,心心相印,恩爱两不疑,最终归于平淡却又刻骨铭心。 我所理解的平淡是禁得起岁月的蹉跎,禁得起现实的诱惑,坚守住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所有伟大的爱情,到了最后,哪个不是归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归于儿女双全、归于父慈子孝呢? 生活本身就是平凡,平凡即伟大。 v第01章[11.18] 【正文开始】 农历六月,京都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大暑。知了的声声鸣叫,欢快又肆意,诠释着夏日炎炎的热烈。 皇城内,垂柳迢迢,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摇曳生姿。 远处驶来一辆四角缀着孝布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午门口却停下了。随后有身穿程子衣,腰系白色孝带的小厮从驭位处下来,小跑赶到后方,掀起马车门帘退到一旁,低声道:「三爷,到了。」 这当口正是午时,太阳火球似的悬挂头顶,炙烤的人心里发慌。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宫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宫。」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坊间传闻……」安宁突然语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传闻大多是假的,不足为信。」 「朕会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别再胡闹了。」朱高栋不再看她,吩咐罗流:「送走。」 罗流应是,招呼着宫人把泪流满面的安宁郡主架出去了。 朱高栋抿了两口茶水,起身往慈宁宫走。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和母后挑明了说的。 骄阳似火,到处都熏的热气腾腾。 三天后,京郊三十里处张家祖坟旁新立了一个坟头,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了两行字——爱妻顾晗之墓,夫君张居龄题。 v第02章[11.18] 眼瞧着送殡的人们接连离去,小厮树鸣提醒跪在墓前发呆的张居龄,「三爷,我们也回去吧。」 良久,张居龄开口:「……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树鸣自小就伺候张居龄,熟知他的脾气,遂抬头去看,当时便惊住了:「三爷,三爷……」 「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去触摸墓碑上的字,头都没抬。 「……你,你鬓发,雪白了。」 「鬓发雪白?」张居龄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无谓道:「无事。」他爱入骨髓的女人抛下他先走了。这艰辛岁月里,从此就只剩下形单影只。还怎会在乎别的呢。 树鸣眼圈一红,和其他仆人一起退下了。自从三夫人死后,三爷一直镇定自若且面无表情,冷静地处理着任何事情,仿佛从未把三夫人放在心上。 只是,若心里真的没有惦念,又怎会突然白头? 天色慢慢暗下来,稀薄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落。比着白日的暑热,夜里终究凉爽些。 张居龄依旧是跪坐的姿势,郁然长叹:「一世夫妻,你竟然这么厌恶我吗?不惜用离世来报复我?」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吓住了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只一缕没有消散的魂魄,正是顾晗。 「我没有。」顾晗诺诺开口,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是的,她已经死了。但魂魄却未散,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深埋地下,又看着张居龄在她棺柩下葬的一瞬,两鬓雪白。六年的夫妻,心绪怎会丝毫没有波动?凄怆和无奈充斥在胸口,五味杂陈。 扑扑簌簌的夜风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哀鸣。 天地寂寞,长夜无声。 张居龄沉默了一会,又说:「周浩波不是我杀的,而且他也没有死。」 说话间,大路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人,满脸的书生气。他穿着黑色直裾,身型瘦长,朗声笑道:「我当然死不了。」 周浩波活生生地出现在顾晗面前时,她怔住了……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消息还是堂姐顾晴托人告知她的,说是被张居龄暗害的……母亲也证实过这件事。 「你来干什么?」张居龄负手而立,嗓音嘶哑。 「我为什么不能来?晗表妹一直心悦于我。如今她去了,我应该要过来祭奠的。」周浩波瞟一眼墓碑。 张居龄闭了闭眼,他恨极了周浩波的口无遮拦,却又无从反驳。妻子的心确实不在他身上。 「张居龄,你知道自己活得多窝囊吗?是,你比我有才华,仕途也比我顺,在官场几乎是平步青云……但,又有什么用呢?你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爱你,她宁愿死也不待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刻薄狠毒、直击人心,顾晗震惊到不可思议。在她的记忆里,周浩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年少时,她也曾心属过他。 造化弄人。 后来她由祖父做主嫁给了张居龄。那时候的她虽然对张居龄淡淡的,然以嫁随夫,多年受到的世俗熏陶足够让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过日子。再后来她多年未孕,婆婆的刁难和不依不饶,周浩波的死,又听闻张居龄偷偷养了外室……心里便逐渐产生了隔膜,夫妻情灭,最终她亦抑郁而亡。 张居龄淡漠地转身看他,不发一语。 「你怎么不说话?是心虚吧,告诉你张居龄,我压抑太久了……咱们是同期的进士,凭什么你能加官晋爵,顺风顺水……我就必须在翰林院受人搓磨。你不是日子过的如意吗?我偏要插一脚。」 周浩波因畅快而声音发尖,诡异而猖狂:「你那么爱表妹,她要是死了,你岂不是悲恸欲绝……」他笑了一阵,又说:「表妹自小就心思重,身体弱,不能深思劳累,我就利用她这点,四处找人传播你养了外室,然后又故意做出假死的惨状……」 …… 顾晗已经听不进去了,大脑处一片空白。 她流不出眼泪,却更觉得酸楚又悲切。 这就是她年少倾心的人吗?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顾晗禁不住回忆起和张居龄在一起的生活,他真的对她极好,吃喝玩乐,无一不顺着她的心思。特别是她病重的后半年,他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怪只怪她心结已深,双眼被蒙蔽了,一味的不管不顾,才制造出现在的惨剧。 她对张居龄失望的同时,张居龄如何想她呢?怕也是失望吧。 所有的失望都不是一时促成的,而失望的源头是不信任。夫妻之间最大的忌讳就是不信任。 她多么悲哀,错信他人,害了自己也害了深爱自己的人。 顾晗明明死了,心如刀割的感受还是那么真切……她最后看了一眼张居龄。罢了,这一世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必加倍偿还。 心气一散,一缕幽魂随即四散而去。 顾晗没有看到的是,张居龄一把匕首捅入了周浩波的胸膛,随后一脚把他踢入不远处湍湍水流的小河,「……你说了这么多,要是还没有死在我手里,岂不是遗憾。」怎么暗害他都可以,但万不该波及他的妻子。 这让他如何能忍。 树影婆娑间,寂寞如斯。 张居龄走近顾晗的墓碑旁,低语:「晗儿,对不起。你别怪我……」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合适了:「因着我的缘由竟让周浩波这般的算计你……」 「实在是该死。」 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说周浩波,还是说他自己。或者两者皆有。 惊蛰一过,春在堂栽种的两株紫玉兰盛开了,花瓣饱满,朵朵向上。微风一吹,清香怡人。 顾晗百无聊赖地站在庑廊下晒太阳,目光悠远。由于瘦削,茜色暗花对襟缎褙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有一种病态的娇柔。 「……小姐,您身子弱,别一直站着,坐下歇会吧。」丫头巧珍搬了圈椅,开口劝道。 顾晗摇头,示意不用。她疲倦的很,不愿意搭理人。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洒在人身上柔和极了,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小姐,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v第03章[11.18] 顾晗没吭声,伸手接过,抿了一口,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竟回到了春在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年十五,生的很是秀美聪慧,比顾晗大了几个月。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曦。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想到周浩波的狼子野心和对她所做的事情,顾晗忍不住抿紧嘴唇。她恨自己的识人不清,白葬了性命不说,还被利用伤害了张居龄。 罢了。 这一世,她欠张居龄的,别人欠她的,都应该清楚、明白的偿还…… 顾晴兀自说了一会,见顾晗不言不语,心里不喜,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左右她也来探望过了,祖母问起来,她有说辞就行。 顾晗没有挽留,亲自送她出了院门。 玉清小筑是顾晴住的地方,离春在堂不远,走过石子积成的甬路,再途经一片竹林便到了。顾家嫡女的院落布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顾晴喜欢牡丹花,她又素来受宠,玉清小筑里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 竹林旁边还有一处房屋,比玉清小筑小了许多,是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名曰竹亭,为顾曦的住所。顾曦是二房的庶女,比顾晗年长二个月,因长相妩媚美艳,很不得武氏的喜欢,以为太过于俗气。 一阵风吹过,竹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很是清幽。 顾晗站在大门口发了一阵呆,顾曦是她的庶姐,人很直爽也懂得隐忍。前世,她在顾晴的教唆下不待见顾曦,母亲孙氏又不重视庶女,后来由祖母做主匆匆嫁给了商人,听说日子过的很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曦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对生母没什么感情,自己病着的时候,她常常去侍疾,很是用心。难得的老实人了。这一世,希望自己能帮衬她一二,至少让她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巧珍见顾晗的眼神直勾着,担心她体弱受不得风,开口提醒。 顾晗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过去的便过去吧,人总要抓住当下,往前走才是。她如是劝说自己。 午夜时分,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微风。细细的,密密的,云雾迷蒙。 顾晗醒来时,更漏才到卯时,一切都是那么静谧,雨打落花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翻了身,侧躺着想心事。 v第04章[11.18]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天也渐渐亮了,高丽纸糊着的槅窗处,呈现出微白的光芒。屋内的陈设也逐步明朗。 临窗的老檀木美人榻正对着顾晗的弦丝雕花架子床,两边还放了梅花朱漆小几,分别摆着青花缠枝纹花觚,里面插着几只开得正好的迎春花。 这是西次间,她歇息的地方,算是内室。东次间做了书房。西耳房是丫头上夜时暂住的。东耳房当成库房使,长辈们赏赐些什么或者用不着的,都堆在那里。 巧玲估算着顾晗起床的时间,挑帘子进了屋,服侍她洗簌穿衣,又换了身豆绿素面缎褙、白练湘裙,头上戴了白玉登梅珠花。 顾晗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的、睡的不踏实,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只等一切妥当后,站在妆镜前,仔细打量自己。 镜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肤白如玉的脸颊因为病弱而下巴尖尖,眉弯如新月,杏眼盈盈。 这般柔弱如柳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清丽、温顺,人畜无害。 「小姐,传早膳吗?」巧玲低声问道。 顾晗点头,去美人塌上坐了,开口道:「清淡一些即可。」 巧玲屈身,答应着走了。 顾晗伸手把槅窗推开条缝隙,有轻风吹进来,迎春花清香幽幽,好闻极了。 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在外间伺候的桃红,「你去小厨房让她们新做些马蹄糕。」 「小姐这会子要吃吗?」桃红多嘴道。 「不,待会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带着,她喜欢吃。」 桃红屈身应是,下去安排。 顾晗给自己倒盏茶水,慢慢回首顾家的近况。 顾家现在的当家人是她的祖父顾临,朝廷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有三子一女,嫡长子顾景然和嫡次子顾景行、嫡四女顾景浣是与正妻武氏所生。庶三子顾景文则出自于妾侍。 撇开嫁去婆家的嫡四女,其余诸子都住在府里,皆以成家立业,儿女成双。 如此大门大户,晨昏定省的规矩自然严格。孩子们每日都要先拜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然后再举家去正房给顾临夫妇请安;各房的妾侍相对来说就宽松些,她们没有资格去正房,只需给主母请安就好,具体什么时间什么规矩,则由主母们自行安排。 片刻的功夫,巧玲和巧珍一起抬了紫檀木小方桌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菜肴的丫头。 顾晗看着她们摆桌放盘,有玉田香米粥、燕窝炒烧鸭丝、小煎饺、蒸蛋羹。春在堂的做饭婆子手艺不错,这几个菜肴颜色鲜净、香味扑鼻。 顾晗吃了半碗蛋羹,起身往母亲孙氏的锦绣苑去。她重生后还未见过母亲,应该去请安的。 主仆几人穿过种满叠叠层层山茶花的小径,往左转弯,上了抄手游廊,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远远地便看到一处五间上房的院落,红漆的兽头大门敞开着。再往里看,几个婆子正在院内打扫。 顾晗眼睛一热。是了,这便是母亲的住处。她前世嫁给张居龄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顾晗走进院子,慌忙屈身行礼。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她长吁一口气,环视周遭。硕大的院子仅种了几棵桂花树,别的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明明还有人居住着,却莫名觉得荒凉。 顾晗眼泪要掉下来,父亲死了十数年,母亲的心也被带走了吧。 上了台阶,看门的小丫头挑起蓝色细布帘,顾晗抬脚进了正厅。母亲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还是印象里的模样,娟秀素净。左右各坐了一位少年、少女。 少年身穿天青色纻丝直裰,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是她的嫡亲哥哥——顾暖。刚满十六岁,去年考中的秀才。 少女正是顾曦,妆扮的桃脸粉腮,很是得体,既不抢嫡女的风头,也不辜负她的美貌。 孙氏侧身和儿子说话,听见响动,转头的一瞬,脸上带了笑容,招手道:「晗姐儿,过来母亲这里。」 顾晗想笑呢,泪水却滚出了眼窝。 「妹妹怎么了?」顾暖见顾晗哭了,心里一惊:「……身子还难受吗?」 顾晗摇摇头,拿出帕子擦去眼泪:「哥哥,我没事。刚才走路时被风沙迷了眼睛,有点痒……这会都好了。」 说话间,顾晗走到孙氏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孙氏弯腰去扶女孩儿,眼圈也红了,心里愧疚的很。她怀孕八个月时,夫君去世……她伤心不止、日夜哭泣,晗姐儿早产不说,出生后更是弱不胜衣,风刮刮就病了。 大夫说,是她孕中大悲大痛影响了晗姐儿。 孙氏的大丫头香草搬来锦杌,让顾晗坐下。 「你还病着,怎么来了锦绣苑?」孙氏和女孩儿絮叨,「穿的还这样单薄,怎么不披个大氅呢,刚下过一场雨,也不怕再冻着。」 巧珍、巧玲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确实是她们粗心了,出门慌张,竟然忘了给小姐披大氅。 顾晗撒娇:「母亲,我的手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知道冷就晚了……」孙氏嗔女孩儿一眼,当真去拉她的手,果真是温热的,才放心了。 「妹妹以后出门要穿厚点,天气虽然和暖了,可到底春寒料峭,多保暖才是正经。」顾暖喝了口茶,嘱咐道。 顾晗「嗯」了一声,笑眯了眼。她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 「母亲,尝尝这个。」顾晗从巧珍手里拿过马蹄糕,献宝似的递给了孙氏,刚才只顾说话,把它忘了,「……是我让小厨房为您做的。」 「好吃,真甜。」孙氏捏了一块,夸赞道。 母亲眼神里满满的慈爱和欣慰让顾晗怔了一下,不合时宜的让她想起一些往事……前世,她是从母亲这里证实了周浩波的死…… 可是,周浩波并没有死。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得人的。 她也不是要怀疑母亲什么…… v第05章[11.18] 但母亲为什么要作假证实周浩波的死亡?这中间又有什么变故? 顾晗想不通。 「晗姐儿?」 孙氏见女孩儿木呆呆地盯着自己,觉得奇怪,出言唤道。 顾晗「嗯」了一声,把心底的事情压下,「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好孩子……什么都别怕,有母亲呢。」孙氏却误会女孩儿是为着前几日和昣姐儿的口角伤心……昣姐儿一个庶女,敢这样的冒犯女孩儿,她也着实愤懑。虽然不能得罪大房,她也想办法把事情传入了武氏的耳中。 武氏最重纲常嫡庶,听说已经狠狠惩罚了昣姐儿,闹的赵氏也脸上没光。 自己虽然懦弱可欺,但作为一个母亲,儿女的分毫都不能容人欺负。 「母亲……」顾晗一愣,随即便了解孙氏误会了什么。她也不好说眀,只得让着顾暖、顾曦吃马蹄糕。 顾暖倒还罢了,捏了一块吃。 顾曦是吃惊不小。嫡妹对她这样客气,太阳当真从西边出来了…… 顾晗见她不吃,笑道:「姐姐不喜欢吗?」 姐姐?顾曦愣住了,顾晗怎会唤她姐姐? 「喜……欢。」贴身丫头拽了自己一下,顾曦才结巴着拿了一块。 顾晗像是看不到顾曦的表情,笑的梨涡微显,「姐姐喜欢就好。」 顾曦心里一暖,没说什么,低头咬了一口。真的很甜。 锦绣苑难得热闹一次,孙氏的话也多了些,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断。 二房的管事婆子姓李,是孙氏的陪嫁,算是仆人里地位高的。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给孙氏添了盏茶,提醒道:「夫人,到了去正房请安的时间。」 孙氏点头,让丫头香韵把准备好的镶红宝石赤金璎珞圈拿出来,她亲自给女孩儿带上,「你身子弱,这些贵重物件能帮你压些病气,母亲专门让人打造的,以后可要日日带着。」 「母亲……」顾晗哭笑不得,感觉整个脖子都变重了。 「妹妹穿的太素了,带着这项圈反而好看。」顾暖嘿嘿一笑,发表自己的意见。 凌波苑是顾家正房,与前院隔了垂花门。一溜七间的上房大院,玉砌雕阑,美轮美奂。正中三间打通了作为正厅。左侧两间是顾临和武氏的卧室。右侧光线比较好,当成顾临的书房。 院子以南北走向的十字甬路为界线,把穿山游廊和厢房分在两边,其间山石点缀、绿树成荫。正中间还砌个花坛,摆满了君子兰,枝叶挺拔、花苞火红,亭亭玉立。 孙氏一行人到武氏这时。赵氏领着儿女们已经过来了,有嫡长孙顾曙,嫡长孙女顾晴,嫡次女顾昭,庶子顾暄,庶女顾昣。 顾晴紧挨着赵氏坐,见了顾晗立即笑道:「六妹过来了,来我这里,给你留了位置呢。」说罢,去拉顾晗的手。 顾晗还未说话,武氏却开口拒绝了:「几日没见晗姐儿了,气色倒是不错,先不忙去你那里,快让祖母看看。」她身穿褐色绣云纹的缎褙,梳简单的云髻,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笑容。身后是一个长几,青花寿字瓷盘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后墙贴着福寿禄三星报喜图。右手边还空了一张太师椅,是给顾临准备的。 孙氏领着顾暖、顾晗、顾曦给武氏行礼,也笑:「母亲念着晗姐儿,殊不知晗姐儿也日日念着您呢。」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v第06章[11.18]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有如鹿撞。 对这位曾经的丈夫,顾晗即难过又愧疚。难过自己错失良人。愧疚自己还在世的时候,没有好好对他。 武氏见顾晗一直低着头,以为大人们说的话无聊,就让她下去找晴姐儿玩。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怎么就你自己来了,其他兄弟呢?」武氏拉着顾暖的手,笑道:「今个是晖哥儿的生辰,不是让先生给你们都放了一日假吗?」说罢,又指着那美如冠玉的少年和众人介绍:「这是从荆州过来的张居龄,他十岁就中了秀才,老爷更是多番称赞他的才华。」 张居龄拱手客气,不卑不亢,侧脸温和如暖玉。 武氏把顾临都抬了出来,足以证明对张居龄的重视。 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去打量负手而立的少年。她们长期生活在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荆州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知道。但顾临在顾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身居高官又见识不凡,能让他礼遇有加的人,以后肯定要青云直上的。一想到这里,更觉得张居龄怎么瞅都顺眼好看了,不仅模样是万里挑一的,教养还好,说话做事彬彬有礼。 别人还罢了,赵氏的眼神尤为热切。不为别的,她生了两个嫡出的女孩儿,顾晴十五岁,顾昭虚两岁,也马上满十五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无论哪一个女孩儿能嫁给张居龄,皆是好姻缘啊。 「祖母,我们来的不算晚吧?」顾暖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曙和顾暄一起过来了。 v第07章[11.18] 武氏看着满面春风的长孙,笑道:「不晚不晚,戏刚开场。」 四人同武氏说话,顾晗的目光同众人一样,也落在张居龄身上,前世就知道祖父很喜欢张居龄……但让他居住在顾家这事却是没有的。 她心中揣揣不安,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戏唱的正是热闹,到了公主为四郎盗令箭的当口……快板一响,武氏就被吸引了。 顾曙见状「嘿嘿」一笑,了然地带着几人下去找位置坐。 顾晖和顾暄比较熟悉,他一直在杨氏的身边坐着,见到顾暄,忙招手喊:「七哥。」 顾暄羞涩一笑,瞧着顾曙的表情没有异样,便坐到了顾晖的身边。 顾暖一边和张居龄说笑,一边往顾晗的身边去,她那里有空位。 「晗姐儿,你不舒服吗?」顾暖坐下后,发现妹妹的脸色不大好。 顾晗摇头:「没有。」见张居龄也往这边看,就有些拘谨。 「没有就好,你觉得累的话就回去歇着。」顾暖疼爱地揉揉她的发顶,因为体弱,妹妹都十五岁了,个头还没有顾暄高。 顾曙也关切地问了几句。 有仆人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还有切好的果子。 顾晗看张居龄面前摆了一碟糖姜片,她下意识就用蜂蜜花生给调换了。 四周乱糟糟的,没有人注意顾晗的举动。 张居龄却有些愣住。他不喜欢姜的辛辣,每每见之,必置之不理,这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孩怎会……他抬眼端详顾晗,她正和旁边的女娃讲戏,很认真的模样,估计是巧合吧。 张居龄捧了茶,不再理会,坐正了去看戏曲。 顾晗刚换了糖姜片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前世的时候,她和张居龄一起用饭,总见他把姜丝撇在一旁,次数多了,便记住了。突然见到他,大概是愧疚心在作祟,忍不住便…… 还好,他没有深究。 顾晗稳住心神,粉嫩唇角紧紧抿起。 天空沉碧,万里无云。春风柔柔地轻拂着人们的脸颊,舒服极了。 顾昭在母亲赵氏的身旁坐着,远远地看到张居龄和大哥都坐到了顾晗身边,就不大高兴。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她病怏怏的,众人就得宠着她?祖母偏心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这样式的。自己还是他嫡亲妹妹呢,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昭姐儿,干什么呢?」顾晴吃了一块芙蓉糕,去拽妹妹的衣袖,「好生坐着,别失了礼数。」 顾昭小嘴一撅,嘟囔道:「你看顾晗笑的多开心。」 顾晴一愣,回头去看,顾晗确实在笑,十妹妹顾暇也是捂着嘴笑。她们像是在说悄悄话。 「你管她作甚,好好看戏。」顾晴瞪了妹妹一眼。 顾昣听见她们说话,也回头去看。她被祖母训斥后,老实多了,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四郎救母》唱完后,又接着开始了杨氏点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上战场,孝心天地可鉴,是武氏喜欢的类型。 杨氏很会使心眼,知道怎么讨武氏的欢心。 申时左右,戏才散场。 顾昭一直留意着张居龄的动作,见他起身,忙快速走了过来,先给顾曙行礼,俏生生地开口:「哥哥,你待会要去学堂吗?」她和顾曙说话,眼神却瞄着张居龄。 「不去。」顾曙笑道:「怎么?找我有事情?」 「哥哥,没有事情昭姐儿就不能找你吗?」顾昭娇嗔道。 顾曙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尽显兄妹情深:「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伶牙俐齿的。」 赵氏望了望女孩儿,脸上有了笑容。昭姐儿不用她提醒,自己倒先开窍了,反正是和家里的兄弟们在一块,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顾昭和顾曙说了一会话,碰着合适的话题,顾暖偶尔也会插嘴,只有张居龄始终不发一语,顾昭的神色有些焦虑,她咬唇低语:「……居龄哥哥在顾家呆的,可还好?」声音柔和极了,不是她往常快人快语的作风。 张居龄表情淡淡地:「甚好,谢小姐挂念。」 几人又呆了一阵,顾暖和张居龄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晗在他们附近站着,听顾昭和张居龄说话,又见她脸色微红……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昭竟然对张居龄起了心思?她觉得很匪夷所思。前世的时候,顾昭嫁给了左都御史的长子,亲事还是大伯母亲自选的。 她抬头瞅了瞅大伯母,见她和母亲、三婶母正在说话,三人有说有笑的,似乎没看见昭姐儿。 「小姐,您身子弱,早晚温差也大……我们回去吧。」巧珍提醒独自想事情的顾晗。 顾晗「嗯」了一声,扶着巧珍的手往春在堂去。 夕阳西下,天空中流动的云彩被染成了红霞,美不胜收。 顾家的几个儿媳妇见暮色起了,便上了抄手游廊,边聊天边往各自院子的方向走。 「昭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明艳,都让人移不开眼了。」杨氏笑着和赵氏说道:「大嫂最是有福气的,曙哥儿争气,晴姐儿也懂事。」 赵氏挽了牡丹髻,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v第08章[11.18]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七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烛光跳跃,夜风掠进,书房内是那么安静,仿佛人的心也跟着静了。 张居龄侧身站在一旁,脊背挺的笔直。 v第09章[11.18] 他对于顾大人的做法感激却不认同。这多么年他努力隐忍,并不曾懈怠学业半分……而他的生母却因为他落榜的事情被嫡母多番嘲讽打压,重病无药去世了。 「我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你父亲,聊了几句,他对你那位嫡出的兄长期望很高……」顾临的声音微微一顿,问道:「你从荆州过来京都,你父亲可知晓?」 张居龄摇头,语气很淡:「我没和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我自幼在荆州生活,跟着祖父长大的,和父亲没什么感情。」 「父子血缘,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安邦。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宫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奴婢不懂这个,只知道您的东西,无论什么,肯定都是好的。」采琴嘴快,又说:「老夫人那里挺好的,咳嗽见好了,连精神都有了,昨晚还和老爷商量起六小姐的婚事,觉得张公子很是合适。」 「张居龄?」赵氏的眉心一跳。 「是了,不过老爷说还不到时候,先不考虑。」 听到这里的赵氏已经无心再和采琴闲谈了,张居龄是她看下的女婿,怎么就偏心给二房了?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阻止。 「苗儿,你陪采琴姑娘说说话,我去看看几位姨娘。」她眼珠一转,把贴身丫头叫了过来。采琴是伺候老夫人的,她好不容易才笼络到,当然得好好处着,还指着从她嘴里知道老夫人的动向呢。 苗儿答应一声,坐去了采琴旁边。 赵氏领着心腹杨婆子径直进了内室,一路上脸色都很阴沉。 v第10章[11.18] 「夫人,您不用心急,老爷不是说没到时候吗?」杨婆子身穿褐色长比甲,又矮又胖。 「唉,你不懂。婆婆一向宠爱晗姐儿,她要是动了心思,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赵氏拿了大红芍药缎面靠枕,倚坐在罗汉床上。 「不会的。」杨婆子说道:「六小姐病歪歪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您不用担心。」 「病歪歪?」赵氏灵光一闪,自言自语:「横竖她也病歪歪的,不如再加重些?」 「加重什么?」杨婆子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加重病情。」赵氏笑起来。 顾晗收到母亲差人送过来的两匹云锦时,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布料,真是光彩耀眼。」桃红伸手摸了摸,笑道:「……很光滑呢。」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要送给五小姐?」桃红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还不如给自己多剪裁两套衣服。」 顾晗想起顾曦身上半旧的藕红褙子,洗的发白的袖口,冷眼回视:「我的事,轮到你操心了?」 桃红嘴角一僵,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翠□□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见此美景,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身穿紫色褙子,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父亲生前的妾侍,顾曦的生母。 顾家的姨娘是不准私自见自己儿女的,她怎么来了竹亭? 「给六小姐请安。」院里别的丫头见众人围拥着的顾晗,慌忙屈身行礼。 这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抬头看,也行了礼。 「你不在海棠阁待着,过来这里做什么?」顾晗淡淡地。冬姨娘生性轻浮,爱招惹是非,前世给母亲带了很多麻烦。 「……曦姐儿病了,我来瞧瞧她。」 「五姐病了?」顾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起。」 「早晨的时候,我去给夫人请安,恰巧碰见了曦姐儿,她脸色蜡黄……我不放心……」 顾晗没再理她,穿过十字甬路,径直往正房走。随行的巧玲顺手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晗进了西次间,看到门口处摆了桃木四扇围屏,又往里走,顾曦当真闭眼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有丫头用帕子给她敷额头。粉紫罗帐用素银挂钩勾着,花样都掉色了。临窗摆了茶几,两旁是两把圈椅,东边的椅子腿好像坏了,下面垫了本书支撑。 「给六小姐请安。」她是顾曦的大丫头桃蕊,梳双螺,模样清秀。 顾曦也听到了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顾晗拦住了,「你好好歇着。」 顾曦身子滚烫,也没力气动弹,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出口。 冬姨娘也跟了进来,眼圈红了。就算女孩儿没在身边养着,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 顾晗去拉顾曦的手,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竟然烧成了这样……她质问桃蕊,「你家小姐病了,为什么不去府里请大夫?」就算顾曦是庶出的,到底也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血脉。竹亭的伺候丫头寥寥无几,而且多半年幼,能撑事的也就桃蕊一人。 大伯母主管府内中匮主管的真是好。也怪母亲懦弱。她暗自咬牙。 顾晗不问还好,一问桃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奴婢去请了,当时四小姐的丫头也在,说四小姐也得了风寒……要紧着四小姐。」 「糊涂,怎么不去锦绣苑禀告母亲。」顾晗添了怒气。 「晗姐儿……是我不让她去的。」顾曦喘了口气:「……不妨事的,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五姐……」顾晗摇头,喊了巧珍:「快去请府里的大夫,要是还有人拦着,就说是祖母让请的。」随后又让巧玲去锦绣苑告知母亲。 顾曦是二房的庶女,要是真的出事了,祖母也会怪罪母亲。 巧珍、巧玲应是,转身小跑着下去了。 顾曦看着顾晗张罗,眼泪滑落在鬓角处,心口热乎乎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顾晗比着以前是变了许多……她脑子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对自己好,自己会回报的。 「婢妾谢六小姐救命之恩……」冬姨娘眼泪汪汪地给顾晗行了大礼。 顾晗头疼,摆手让她起来,知道她不见到顾曦好转是不会走的,便让她领着几个小丫头下去熬姜汤。 「晗姐儿,你不必大费周折……让大伯母知道了又怪罪母亲。」顾曦声音嘶哑,艰难地扶着桃蕊的手坐在床头。 「不会的。」顾晗拿起一旁的湖蓝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往后靠着,拿出云锦让她看:「母亲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春天到了,让你赶制两件春衣。」 顾曦鼻尖酸楚的厉害,这些年除了府里按例给缝制衣衫,孙氏从未关心过她……更别提送什么东西了。这布匹华贵的很,她从未见过…… 「哭什么呢。」顾晗心里也不好受,拿锦帕给顾曦擦眼泪,轻声细语和她说话:「你也知道,二房度日艰难,我又常年病着,是没什么好东西的。云锦是祖母送的,一共两匹,我一匹,你一匹。以后,咱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妹妹……」顾曦的眼泪又急又多,擦不净似的。 很快,冬姨娘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了,和桃蕊一起服侍着顾曦喝了点。 大夫和孙氏几乎是一起到的。孙氏虽然不看重顾曦,但到底是二房的庶女,病了她丝毫不过问,也不像回事。 v第11章[11.18] 「韩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是韩,是个中年人,面相很和善。他医术很好,顾晗就是他照料的。 孙氏在床沿上坐着。 「寒邪入体,症候急了些,却没什么大事。」韩大夫说着,去写药方,配药。 竹亭很快就忙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跑进跑出地端热水,煎药。韩大夫再留下也不方便了,交待了几句后,告辞走了。 等顾曦喝了药,重新睡下的时候,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孙氏和顾晗去堂屋坐了,顾曦跟前是冬姨娘在守候。 孙氏即使讨厌冬姨娘,这个时候也没有撵她走。都是做娘的人,能体会到那份心情。 「……母亲。」顾晗喝了口丫头呈上来的茶水,斟酌着和孙氏说话:「我是突然起的兴致来看五姐,她生着病,大夫都请不来……四姐的一个丫头就敢颐指气使地拦下大夫。」 「可见大伯母在府里的威望。」 「……是,父亲不在了。但我们还有您啊。您不能一直低迷下去……父亲在天之灵,也希望能看到二房过的好。」 孙氏抓住女孩儿的手,叹了一声:「我晗姐儿都懂得为母亲打算了。但你不明白你大伯母的厉害,母亲是斗不过她的,就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母亲。」 「好了,不说了。」孙氏打断女孩儿,「母亲知道怎么做的。」 等到傍晚时,顾曦的烧才算是退下去了,人也清醒多了。 孙氏见没事了,就交待了桃蕊几句,和顾晗一起出了竹亭。 冬姨娘跟过来求孙氏,想多照顾顾曦几日。孙氏没理由拒绝,便应允了。 夜色朦胧。 顾晗和母亲分开后,回了春在堂。而孙氏却去了凌波苑,那是武氏住的地方。 顾暖是次日给孙氏请安时才知道顾曦病了。 他不好进出竹亭,让顾晗把他准备的补品给顾曦带去。 「哥哥,五姐的病好多了,早膳时还吃了两碗饭。」顾晗看过顾曦后出来,路过垂花门时,见顾暖在抄手游廊处站着,便迎了上去。 「那就好……」 兄妹俩刚说了一会话,张居龄就过来了,他是过来找顾暖去学堂的,走近了才发现顾晗也在。 「张公子好。」顾晗微微一笑,屈身先行了礼。 「六小姐。」张居龄拱手,站在顾暖的身侧。 「喊我做什么?」顾暖转头去看好友,「你这会倒闲了?我看先生总和你有说不完的话。」 「……那是因为我下月中旬要参加乡试,先生在指点文章。」张居龄语调微扬,有种属于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轻松。 顾晗在一旁看着,觉得两人很有意思。她前世认识的张居龄可不是这样的,他冷峻严酷、威震当朝。大声说一句话,没人敢吭声的。 「你还用别人指点?」顾暖拉长声音,正经说道:「听祖父的意思,你肯定会榜上有名的。」 张居龄笑笑,谦虚道:「……顾大人高看了。」 顾暖说他:「你这人……太不老实。」他说不过张居龄,只嘴硬道:「我祖父看人是十分准的,晗姐儿可以证明。」 顾晗竭力忍住笑,点头附和:「是。你一定会中举的。」他何止能中举,还是榜首呢。 口气是无容置疑的,还有极端的信任。 张居龄怔了一下,不自觉抬眼去看。她身穿淡黄色绣百柳对襟褙子,芽白色镶深边褶子裙,很素雅的装扮。脸色看起来虽然苍白,却如莹玉一样水嫩。 是我见犹怜的好颜色。 「你为什么相信我?」张居龄问她。温和的目光笼罩在顾晗身上,却让她心中颤了一记…… 像是她这人被他看透了似的。 明明是清俊之极的读书人,眸子却锐利如剑,震慑的人心里发慌。 「这……不需要理由吧。」顾晗不敢和他直视,微低下头躲避。 得到的答案似是而非。 张居龄薄唇紧抿,笑道:「当然不必。」顾晗明显是不想说。 他突然记起前天的那一盘糖姜片,俊眉就皱了起来:「……六小姐之前,有在哪里见过在下吗?」 顾晗一愣,很快就回了:「没有。」 「我妹妹一直在京都生活,从来不曾去过外地。」顾暖奇怪张居龄为何会如此问,又接着说:「她身子不好,平日里连住处都不出。」 张居龄点头,「我也是随便一问。」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顾晗今日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和风吹过垂柳柔软如丝的枝条,嫩绿可爱……一时间没人说话。 顾暖见时辰有些晚了,匆匆和顾晗告别一句,便拉着张居龄往学堂的方向去。待会万先生要授课,他最是坏脾气和清高,谁的脸色也不看,迟到了一律都要挨板子、站墙角。 顾晗望着两人的身影不见了,才领着丫头往回走。她一路都在想张居龄和她说的话。他就算再聪明,也是个少年人罢了,更不会想到她是前世重生过来的人。 她心事重重的,也暗自告诫自己,她是和张居龄不一样的人,她这一世是要补偿他的,绝不能扯上关系。 v第12章[11.18] 张居龄值得更好的女人。能给他生儿育女,夫妻同心的。 顾曦素来身体康健,此次又只是风寒,养了不过两三日,也就全好了。她去凌波苑请安时,武氏倒是问了好几句,还让周嚒嚒找了进补的药材给她。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舒服了就差人去请大夫,可不能扛着。」武氏让顾曦坐在她下首,叮咛再三:「你父亲走的早,晗姐儿又身子弱,你母亲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你要多帮衬些。」 「是,祖母。」顾曦点头,乖顺的应下。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顾昭见祖母如此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曦病了时,她全然不在意,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曦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曦?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曦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曦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调教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曦,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曦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刚迈进宁苑。顾晴、顾昭姐妹俩便从正厅迎了出来,屈身行礼:「母亲。」俩人从祖母那里回去之后,来陪赵氏用午膳。 赵氏心里正不高兴,见了两个女孩儿又想起母亲偏袒顾晗的事情来,一时咬牙道:「起来吧。」 娘仨进了赵氏的西次间叙话。 顾晴看母亲的脸色不佳,体贴地帮她捏肩。 「母亲,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顾昭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赵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一个好端端的嫡小姐,和二房丧父的庶女有什么可较劲的?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曦姐儿发着高烧,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绊住了韩大夫,要真是出事了……你祖母不会轻饶你。」 顾昭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委屈的很:「我又不是故意的。五妹心高气傲的,见了我也不肯低头。我只是想小小地惩诫她一番,谁成想她真的病了。」 她长长地睫毛轻轻抖动着,显得无辜极了:「您不是一直讨厌着二房吗?我这样做也是为您出口气呢。」 赵氏知道自己的昭姐儿不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愚蠢又自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讨厌二房了。昭姐儿,你也长大了,这种话不能时刻挂在嘴边的。你祖母最烦妯娌间不和睦,要是让她听到了……你让我置身何地?再者,顾曦心高气傲和你有什么关系,用的着你去惩诫?」 顾昭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还当着一众丫头、婆子们的面……她眼泪「扑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还好意思哭?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你祖母逮着骂?」赵氏的声音冷冷的。 「昭姐儿,还不快给母亲认错。」顾晴提醒道,母亲的话她听的懂,也心疼母亲被妹妹无端的连累。 「母亲,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昭哽咽着道歉。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女孩儿:「罢了,别再哭了。也怨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你就不如你姐姐懂事。」她回头拉着大女儿的手:「仔细手疼……坐下歇着吧。」 v第13章[11.18] 顾晴应是,乖巧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刚好赶在你哥哥考试后。到时候,母亲给你大办。你祖母也说过,及笄后就约莫着该给你相看人家了。」赵氏爱惜地抚摸女孩儿的发丝。 岁月催人老呀,一转眼,晴姐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母亲,我不着急。」顾晴的脸都羞红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副俊朗的少年人模样。 「傻孩子,你不着急母亲还着急呢。我的晴姐儿端庄秀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顾昭看母亲和姐姐说的热闹,也没人搭理她,便不哭了,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插嘴道:「姐姐当然不着急了,她心里有人啦。」 「昭姐儿!」顾晴怒瞪着妹妹,「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顾昭一点都不畏惧顾晴。 「怎么回事?」赵氏懵了,「晴姐儿,你来说。」 「母亲……」顾晴分辩道:「我没有。」 「有……母亲,姐姐喜欢三婶母的弟弟——杨若。」顾昭见赵氏盯着自己看,来了兴致:「年前,他来府里看望三婶母,还和我们问好呢……」 「杨若?」赵氏听到这个名字,抿嘴笑了起来。杨若是内阁重臣杨思远唯一的嫡子,家世好不说,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弱冠之年就官拜翰林院修撰。满京都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顾晴的葱白指尖直发颤,急着解释:「女儿对杨家公子绝无半分不规矩的行为……」 「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最放心不过了。」赵氏说道:「你的眼光真是好,杨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你要真心喜欢他,母亲愿意为你一试。」 「母亲……」顾晴愣愣然,想起骑骏马、胸配大红花、游街的状元郎,生了自卑,「女儿能配上他吗?」 「傻孩子,不许妄自菲薄。他虽然是阁老的儿子,可你祖父也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你父亲又是翰林院学士、他的上上司……」赵氏安定着女孩儿的心:「你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孙女,你祖母对你尤为重视。这么好的亲事,想必她会同意的。我和你三婶母的关系处的也很不错,过两天我先去她那里坐坐,探探口风……」 「谢谢母亲。」顾晴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些,笑盈盈地屈身拜了赵氏。 赵氏也笑:「傻孩子,和母亲说什么谢不谢的。」 顾昭也替姐姐高兴,拉了顾晴的手,嘻嘻哈哈的同她说话。 午膳摆在了东次间,荤素都有,色.香.味俱全。 饭菜吃到一半,大丫头葱儿从外边走了进来,禀告赵氏:「夫人,外院的毛管家要见您,说是为了给六小姐制药丸的事情过来的。」 赵氏凤眸一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交待了女孩儿几句,起身便往外走。 宁苑花厅。 一个身穿程子衣,个头不高,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圈椅上喝茶,见到赵氏慌忙跪下行礼,恭敬地:「给大夫人请安。」 他叫毛拱,是赵氏的陪房。 赵氏摆手,让他起来,问道:「让你找的药材可有着落了?」 「小人找到了,是七厘丹。」 「七厘丹?」赵氏没听过这个名字,又问了一遍。 「是的。七厘丹就是藜芦,有涌吐,散瘀,止痛之功效。毒性比较强烈,服下后会立即呕吐。而人参的功效则是内服后才有效果。所以两者相克。两药合用后,会使人元气大伤。」 赵氏想了想,说道:「七厘丹即涌吐,那吃下之后会被发现的。此法不可用。」 「不,夫人。」 毛拱低声说明:「七厘丹比例要掌控好的话,和人参掺在一起是不会被发觉的。前期只要人参加入的量多,食入者会脸色红润有力气……但时日一久,七厘丹的毒性就慢慢出来了……人的身体底子会先坏掉的。」幼时,他跟人一起贩卖过草药,还知道些药理。 「好。」赵氏赞了一声,唤站在门口守着的孙婆子进来,笑道:「赏毛拱二十两纹银,此事若做的好,你儿女的前程全包在我的身上。但有一条,以后如果事发,无论谁问起,你只能咬牙不认。」 孙婆子答应一声,去正房拿银子。 「放心吧,夫人。小人知道怎么做的。」毛拱拍着胸脯保证。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填满了天地间一切的空虚。 此时的顾晗正坐在廊沿上看书,突然感觉后脊背凉的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姐,着凉了吗?」桃红刚从西厢房出来,吓了一跳。 「……」顾晗的身上正暖和着,也不头疼,便摇头说道:「你去忙你的去,我没事。」 桃红给她添了盏茶,去了小厨房。给小姐蒸了蛋羹,这会该好了。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暖和多了,三月一过半,玉清小筑的牡丹就盛开了。金色的花蕊,重重叠叠的花瓣儿,娇艳欲滴。 顾晴选了两盆最好看的大红牡丹让大丫头蝶儿给三房送去了。母亲和三婶母的关系好,她也要讨好些。当然,不排除一些别的小心思。 等晚上顾景文从外院回来,杨氏和他说了牡丹的事。 「……挺好看的,晴姐儿送过来你就收着呗。」顾景文去了净房洗手,出来后见妻子坐在临窗的大坑上,闷闷不乐的,问她:「怎么了?」 「早晨时去给母亲请安,听大嫂说起人参养身丸……说是吃了对身体有好处……」杨氏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下去,继续说道:「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说给咱们晖哥儿些……大嫂虽说看不上二房,但是母亲在,她还得好声好气的关照着。」 「瞎扯什么?母亲也是你能背后浑说的?」顾景文俊眉一皱,又开口道:「晖哥儿身子壮实,不需要吃那些。倒是晗姐儿,你应该多去亲近她……二哥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多帮衬二房……我都答应过的。」 见丈夫生气了,杨氏开始低眉顺眼:「我知道二哥替你挡过一刀……你心里一直愧疚。可是这些年我们对二房也做的够多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们……」 「你知道就好。」顾景文打断妻子的话,「要不是二哥在,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人啊,得学着知恩图报。」 夫妻几年,顾景文还是第一次说她。杨氏又臊又委屈,眼圈都憋红了。 良久。 v第14章[11.18] 她低声认错:「……以后,我会多和二嫂来往的。也会疼惜晗姐儿。」 顾景文叹了一声,把妻子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是我们欠了二哥。」 凉飕飕的风,一波又一波从支开的槅窗处吹进来,像极了谁的叹息。 杨氏的心情平静了会,和丈夫说起另外一件事。 「前几日,大嫂问起三弟,打听了他的婚事……旁敲侧击的,句句都离不开晴姐儿。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想把晴姐儿配给三弟。」 「三弟?」顾景文想起小舅子跳脱不羁的性格,直摇头:「他最能自己拿主意了,他的婚事恐怕是我们管不了的。」 「……是,我也知道是这样。」杨氏叹气道:「他都满二十了,去家里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他竟是一个个都拒绝了。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 「父亲、母亲都拿他没辙。我一个庶姐,更是说不上话了。」杨氏从丈夫的怀里出来,倒了盏茶水:「管吧,管不了。不管吧,又没办法给大嫂交差。」 顾景文想了一会,说道:「……你过两日回杨府一趟,就说回去探亲。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把大嫂的意思透露下……母亲如果对这方面有意,会知道怎么做的。」他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带着暇姐儿,母亲喜欢她。」 「倒是个好主意。」杨氏点头,笑道:「对娘家这边,我算是尽了庶姐的本分,三弟接不接受的是两说,母亲肯定会放心上的。对大嫂这边,她再问起来我就知道怎么说了。」 ……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夜深了。 整个顾府都安静下来,沉入到深深的睡眠里。 顾晗是半夜惊醒的,她做了噩梦。 巧玲在外间值夜,听到内室的响动,忙端着烛火走了过去。 「小姐,你没事吧?」她被顾晗一头的汗水给吓住了。 「没事。」顾晗有气无理地:「……去给我倒些茶水过来。」 巧玲答应一声,把烛火放到了高几上。 更漏显示到了寅时一刻。外边的天、黑漆漆的,隐约听到风吹树枝的「哗哗」响声。 巧玲端了一盏热乎乎的红枣桂圆茶服侍着顾晗喝下,陪她说话,「……小姐,白天时大夫人送了丸药过来,说是极珍贵的人参制成的。听说很补元气。您要不要吃一粒?韩大夫说您是身子骨太弱,才会睡的不好。」 顾晗懒懒地靠着绿织锦大迎枕,没甚精神地:「我不想吃。」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呵欠。 巧玲心疼她,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顾曦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曦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顾晗知道顾曦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曦一笑,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曦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曦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曦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v第15章[11.18]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曦,明白过来。顾曦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曦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曦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曦。 顾曦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孙氏又把春在堂、竹亭各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分别给了顾晗、顾曦的大丫头,嘱咐她们回去后发下去。 快晌午时,顾晗拉着顾曦和孙氏告别,却被叫住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哥哥炖了鹌鹑蛋银耳汤,润燥去火气的,他待会估计就下学了,你去一趟学轩阁给他送去。」 顾晗应是。 不一会儿,香韵手拿紫檀提盒从外边过来,交给了桃红。 顾晗出了锦绣苑便和顾曦分开,领着丫头、婆子们往外院去。 外院虽然是男人住的地方,但都是顾家嫡出的子孙,顾晗过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学轩阁种了许多桂花树,碧枝绿叶、风姿飘逸,三间七架的宅子,另有假山怪石点缀其间,旁边依附着常春藤。 一阵微风吹来,藤条摇摆不停,婀娜好看。 顾暖的大丫头巧容、巧慧正端着碗筷往正房走,抬眼看见了顾晗,屈身行礼:「……六小姐好。」 顾晗点点头,问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正准备用午膳呢。」巧容说话间帮着挑了帘子,几人一起进去了。 学轩阁正厅摆了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肴,清蒸鱼、腌黄瓜、红豆糕、东坡肉、炖鸡丝粥、香酥鸭子等。顾暖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旁边是身穿云白细棉布竹叶纹直缀的张居龄。 「哥哥,我……」顾晗刚说了开头,就看见了张居龄,她来不及收掉脸上的喜悦,便屈身行礼:「见过张公子。」 张居龄起身回了礼。 顾暖倒没有想起要避讳什么,张居龄和妹妹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他笑着问道:「晗姐儿,你过来做什么?」 顾晗让桃红把紫檀提盒端上桌,回道:「给你送汤,母亲特意熬的。」 「这是?」 「鹌鹑蛋银耳汤。」桃红把汤碗端了出来。 顾暖闻了闻,称赞道:「好香。」回头吩咐巧慧,「再去拿一套碗筷给五小姐。」 「哥哥。」顾晗摇头:「……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我回去春在堂再吃。」 「哪里的话?」顾暖起身把妹妹按在座位上,揉揉她的发丝:「和哥哥有什么客气的。吃完再回,你身子弱,误了吃饭的时候又嚷着胃疼。」 张居龄一直没说话,这会倒劝了一句:「听顾三的吧,不然他会不安心的。」顾暖一向最是挂心这个妹妹。 顾暖行第为三,他私下里也会如此称呼。 顾晗一怔,立即有丫头给她盛了一碗鸡丝粥。 她只好坐了下来。 席上,顾暖和张居龄说笑,顾晗没怎么参与,却听得很认真。她想多了解一下张居龄。 清蒸鱼在张居龄的面前摆着,上面有切的细细的姜丝,青瓷盘底是调好的酱料。 顾晗见他只吃鱼肉,其他的菜肴几乎不动,想着是口味不和,便下意识把姜丝全挑到自己的小碟里。 张居龄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很自在,像是做惯了似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了怪异的感觉。 「小姐,您喝点汤。」巧玲在顾晗的左下首站着,忍不住提醒。她记得小姐是不爱吃姜的,如今小碟里倒装满了姜丝,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顾晗「嗯」了一声,不在意的和顾暖说话。阳光洒在她的侧颜上,有一圈淡淡的光辉。 张居龄不动声色地夹了筷鱼肉。 等吃过了饭,顾晗就告辞回去了。出了学轩阁,上了一侧的回廊,快到垂花门时,却被叫住了。 「小姐?」桃红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是张公子在找您……」她踟蹰着又问:「和外男见面……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您还要见吗?」 张居龄找她做什么?顾晗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见过面了?要是和她说话,在学轩阁不是更方便吗? 还没有等顾晗想出个所以然,张居龄大踏步就到了她眼前。 顾晗看了桃红一眼,低声让她们都退后。 巧珍机灵,拉着巧玲,二人走去了垂花门两侧。这里是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不管小姐做什么,她们总要把些风才好。 张居龄低头去看顾晗。她好小,身高刚到他的胸口。单薄荏弱地站在那里,他竟然也觉得十分怜惜。 他在看顾晗的时候。顾晗也在打量他。他找她应该有事情吧?怎么不说呢。 「张公子?」顾晗试探着喊他。 张居龄没出声,盯了她好一会,才说:「你认识我。」 是追问的语气,神情却笃定极了。 顾晗呆住了,本能地反驳:「……不。」 「六小姐,为什么不承认?」腰间的络子迎着风微微摆动,张居龄垂下了眼帘。 顾晗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一声:「我没有……」 v第16章[11.18] 气氛沉默下来,顾晗低头看自己的桃红绫绣鞋。 张居龄看着她,没有一点笑容。他对自己的判定非常信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关注,更不会这样透彻的了解他的实力与喜好……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再一再二又再三。 「小姐。」巧珍突然喊了一声,意有所指:「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了。」 顾晗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屈了屈身:「张公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她不想她们看到她和张居龄在一起待着……二房够举步维艰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扯上点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焦急让张居龄顿了顿:「好。」 顾晗略一点头,和他错身而过,丫头、婆子们赶紧跟在身后。穿过垂花门,就是青砖甬路,两侧是栽种的茶花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盛期,花朵多为红色。枝青叶秀,艳丽缤纷。 远远地,顾昭和顾昣也看见了顾晗。 「六妹。」顾昭笑着喊她,行了平辈礼。 「四姐。」顾晗回了礼,问道:「你和八妹这是去了哪里?」 「……闲着无聊,走走而已。」顾昭举起手腕上的和田白玉手镯,笑盈盈地:「昨天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一高兴便赏我了,六妹以为漂不漂亮?」二婶母小家子气的很,从未见她戴过什么珍贵的饰品,顾晗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一个,有银钱也是拿来吃药了。她就是要炫耀一下。祖母偏疼又如何,比着她,顾晗照样过的不好。 「母亲的东西,件件都是稀品,六姐常年在屋里闷着,怕也没见过呢。」顾晗还没有说话,顾昣却抢了先,说完便娇俏地捂着嘴笑。 「几日不见,八妹的眼力倒是涨了不少。」顾晗看了顾昣一眼,淡淡地,「看来祖母没少提点你吧?」大伯母管着顾府庶务,什么好的自然是先落到她那里,这和田白玉手镯水头十足,是个价值不菲的。 顾昣右眼皮一跳:「六姐谬赞了……不过是妹妹肯用心学,祖母不嫌弃愚笨罢了。」 「生为女子,其实学什么并不重要,德行好才是第一位的。八妹,六姐说得对吗?」 「你……」顾昣想起武氏的训斥,咬唇道:「六姐说得对,是妹妹见识短浅,受教了。」 顾晗笑着摆手:「姐妹之间的,不用客气。我也是刚听妹妹自己说好学,才多说一两句的。别人来求,我还万万不肯的。」她前世嫁到张府,别的没长进,嘴皮子倒是练出来了。不然,一堆的大姑子、小姑子还不把她活活地拿捏死。 顾昣气的脸色都铁青了,顾晗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那些话像耳光一样扇在她脸上。 丫头、婆子们见主子们掐架,都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多嘴。 顾昭看着顾昣和顾晗斗,本来很高兴的……却没想到这么快顾昣就落了下风。她美眸眯了眯,去拉顾晗的手:「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凭白的让八妹不高兴。不如我们一起去二姐的院子观赏牡丹?听说花房新培植了绿牡丹,稀奇的很。」 「不了,我到了吃药的时间,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去了。」顾晗说道:「见了二姐,替我问个好。」 顾昭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领着顾昣直接走了。 「小姐,四小姐和八小姐太没有礼数了。」看着人走远了,巧珍小声嘟囔道:「……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和您打。」 顾晗倒也不计较,说道:「四姐是大房的嫡幺女,大伯母疼她,大哥、二姐也让着她,她优越感强自然也就高傲些……至于顾昣,有样学样罢了。」 巧珍叹了一口气,扶着顾晗的手往前走。小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斜前方的荷塘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回春在堂后,顾晗换了家常的褙子。巧玲便端着热好的汤药服侍她喝下,随后又拿了梅子让她去口里的苦味。 汤药是韩大夫开的,日常强身用,多是通气保元的。 「你们出去歇着吧,我午睡会。」顾晗见没什么事了,随口吩咐道。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们,屈身行礼后,退下了。 顾晗走到架子床前,躺下。脑子里却想着张居龄找她的事。他那样聪明的人,怕是觉察到什么了。 张居龄回了学堂后,就在位置上静坐着。听韩先生讲学。他是顾临从翰林院请回来的大儒,很有自己的一套,把制艺和现实生活的例子相连接,而后才是四副对子、平仄对仗,这样下来学子就容易理解些。 顾暄性格羞涩,却听得入神,时不时地还提出一两句自己的观点。尽管幼稚,万先生倒也肯认真地解释。 申时一过,槅扇外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居龄,去我那里坐一坐?」下学后,顾曙邀请道。 他身穿湖水色罗袍,笑起来爽朗极了,颇有玉树临风的姿态。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自顾自地喝茶,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等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如玉般秀美,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绝非池中物,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眼波流转。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父亲不会责怪你的。顾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多少王.权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我在这里多留一日,在父亲的眼里就多一分中举的希望。与他而言,和顾尚书也能搭上话。」 v第17章[11.18] 「无论怎么说都有很大的好处。父亲是个聪明人,明白怎样做才会更有效地择利而为。」张居龄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用费心想什么措辞,见到父亲把我的原话重复一遍即可。」 书房里安静的很,张居龄说话,陈铭只有听着的份,同时心里也惊惧,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三少爷已经成.熟到让人忌惮了。怪不得大夫人和大少爷想方设法地阻止三少爷回府……这会子好了,大人想通了,让三少爷回去,人家还偏不回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东风馆的晚膳备好了,树鸣进来问张居龄摆在哪里。 「陈先生,一起?」张居龄开口。 「不。」陈铭笑着摇头:「三少爷说的话,属下记住了。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消息,我不敢耽误,这就回了。」 张居龄也没有挽留,摆手让树鸣送他。 次日,顾晗和二房的人去凌波苑给祖母请安。 武氏睡了一天,又刚吃了药,精神好极了。她正在和顾晖、顾暄说话,见顾晗来了,就招她同坐,笑道:「刚刚还和你三婶母念叨,你就来了。不经念叨的小东西。」说着话,还亲呢地用手去捏顾晗的脸颊。 顾晗也笑,撒娇道:「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 顾暇在杨氏的身边坐着,羡慕地看着顾晗,她觉得能讨祖母欢心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母亲,您身体好些了吗?」孙氏屈身行礼。 「好多了,人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没什么可担心的。」武氏说完,又拉着顾暖问话,「你祖父和伯父整日里天不亮就去上朝,无暇顾及你们兄弟几个的学业,但是也不能懈怠,要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顾暖微笑着点头:「祖母放心,我们在大哥的管束下,都认真的很。」 武氏更高兴了,夸赞道:「你们兄友弟恭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家族里,最看重的就是上下一心。 「二嫂、曦姐儿,来,坐这里。」杨氏看孙氏和顾曦独自在一旁站着,想起夫君的话,笑容满面地拉了两人过来,把茶几上的五彩冰梅瓷盘端过来,让她们:「……新切的苹果,你们尝尝,很甜的。」 孙氏笑着捏了一块,和杨氏唠起来。 过了一会,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彼此行过礼后落座。赵氏看一眼脸颊红润的顾晗,关怀地问:「晗姐儿,给你送的人参养身丸,可有吃过?我看你的气色很不错。」 顾晗回道:「今早来时,吃了一丸,胃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赵氏笑起来:「那就好,就是为你做的,对你的身体可有好处了,要经常吃。」 武氏打量了一阵孙女儿,也觉得顾晗的气色好,「你大伯母说的对,一定要按时吃。养一段时间,兴许你这身体就彻底好了。」 顾晗恭顺地应是。 一盏茶的功夫,顾家孙辈的男子便次第告退,去学堂的时间到了。 杨氏趁着武氏的心情好,也凑趣道:「……母亲,我这两日准备回娘家一趟,也带着暇姐儿,她想她外祖母了。」 武氏想了会,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回去了?是不是亲家那边有什么事情?」 杨氏含笑看了顾晴一眼,「也没有,就是我兄弟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心里着急,回去问问定下了没?」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顾晴却害羞地低下了头。 武氏看着嫡长孙女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一段老大媳妇和她说的话,想着把晴姐儿许给杨若……这可是门好亲事。有着杨氏的关系,亲上加亲不说,杨若的父亲也是内阁阁老……也不算委屈了他们顾家的嫡长孙女,「行,你多带些亲家喜欢的物件,就当回去探亲了,见了面也替我问个好。」说罢,又叫过顾暇嘱咐:「……到了地方,好好听你外祖母的话,不许淘气。」 杨氏和顾暇都笑着答应了。 顾晗瞄了一眼大家的反应,心里一突,大伯母莫不是在替顾晴打杨若的主意?她记得前世时,杨若因为在朝堂上直言犯上,皇上一气之下发配去了边境,当时事情闹的大,人尽皆知的。她也是在婆婆和二嫂说话时听说的。结果到她死的那年杨若都没有得到特.赦……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晴上辈子不是嫁给了定远侯的嫡子吗?怎么这时候和杨若牵扯到一起了? 顾晗静静地想了一会,实在太蹊跷了。她重生后的许多事情都在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张居龄来顾府是一件,大伯母给顾晴相看杨若又是一件……难道是受了她的影响? 不,顾晗摇头。她不愿意相信。 或许还有别的因缘在。 春日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天空浅蓝着,明熙又清淡。 过了两天,杨氏和女孩儿一起从杨家回来了,还带着杨夫人给武氏准备的两盒君山银针。杨夫人的意思很明确,想约个时间,领着杨若来顾家一趟,让他和顾晴正式见上一面……各方面都合适呢,就定下来。顾家毕竟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教出的女孩儿定不会差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武氏很是高兴,立即让丫头唤了老大媳妇过来,和她商议。 「母亲,我觉得时间的话倒无所谓,具体哪一天都行,主要是晴姐儿,您得教教她规矩。」赵氏笑道:「您和杨夫人打的交道多,她的什么习惯、作派您都知道……晴姐儿要是得了杨夫人的欢心,她和杨若的亲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你呀,都多余考虑这事。」武氏淡淡地抬头看她:「世家小姐给人第一面的印象只需要矜持、稳重、温恭有礼就好……别的都不重要。杨夫人出身高贵,最讲究的是人品和德性。」老大媳妇那里都好,办事也利落,就是有点阿谀逢迎、攀人权贵的毛病。真道是人无完人。 赵氏脸一红,呐呐地:「母亲教训的对,儿媳妇记下了。」 武氏留她喝了一盏茶,让退下了。晚上的时候,让秋荷捧着一匣子的珠宝首饰送去了玉清小筑,晴姐儿是顾家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自然得一等一的。 农历二十三,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武氏一早便让周嚒嚒拿着自己的对牌,去请杨夫人来府里看戏。这边又让丫头们去通知各院的姐儿梳妆打扮,尤其是二小姐。 所谓看戏不过是个由头,主要是给顾晴和杨若创造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 杨夫人嫁过四个女孩儿,个个都是通过看戏定下的,自然深知其中的道理。得到武氏的首肯后,从书房里揪出正在休沐的儿子,准备了一番,就上了马车。 戏台子、戏班、茶水以及果子、吃食一应都是赵氏筹办的。今儿是女孩儿的好日子,她打扮的也庄重,穿着暗紫色折枝葡萄纹对襟褙子,梳抛家髻、戴华胜,逢人便笑。亲切随和极了。见到顾昣,还拉着她关切了一番,尽显做嫡母的风范。 顾晗到时,顾晴她们都到了,和众人打过招呼,她坐去了母亲身边。 顾晴在武氏的身边坐着,白皙的脸颊有些微红,在宝蓝色绣大团花斜襟褙子的衬托下,更添秀美可人。祖母和母亲如此大费周折的替她安排,心里激动又忐忑。她那么喜欢杨若,杨若呢?能看上她吗? 辰时一过,太阳升到了半空。杨夫人由周嚒嚒领着,和儿子一起进了顾府。武氏和几个儿媳妇笑着迎了上去。 「舅舅……」顾暇眼尖,还有段距离呢,便看到了身材高大,朗眉星目的杨若。他穿着绯色直裾,气质卓绝,笑起来洒脱极了。 杨若拱手给武氏行了礼,伸手把顾暇抱了起来,捏捏她的鼻子:「咱们暇姐儿又长高了。」 v第18章[11.18] 「是。」杨真笑着从弟弟怀里接过了女孩儿,「别累着你舅舅了。」语罢,使眼色让他看向顾晴那边。 杨若却不以为意,和杨真问起顾晖的事来。 「他就是杨若吗?」顾曦低声说道,她听无数人提起过他,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有。 俊朗不凡、才高八斗…… 顾晗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回道:「是。」她前世在张居龄的书房见过杨若,摇着一把折扇,最是风流不羁的人。 武氏和杨夫人说了一会话,摆手把顾晴叫到身边,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孙女。」一边又给顾晴介绍杨夫人。 顾晴微笑着盈盈下拜,端庄大方。 杨夫人打量了顾晴,笑道:「果然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模样数一数二不说,礼数也周到的很,我喜欢。」 听到这里,赵氏面上显了喜色,顾晴倒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亲家过奖了。这孩子从小就被我拘着学规矩,日子一久,性子就不大活泼。」武氏拉着顾晴的手,「不过她也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透。」 杨夫人称赞了一番,把自己儿子叫到了身边,说道:「……过来的时候就说要找顾曙谈制艺……还麻烦老夫人让人给带个路。」 「他们小一辈的感情好是好事。杨公子高才,刚好也指导一下顾曙。」武氏笑着喊了一个丫头,交待把杨若带去族里学堂。 杨若拱手客套,走的时候瞧了一眼顾晴,来之前母亲就说的非常清楚,顾家的嫡长孙女是他这次相看的对象。见她循规蹈矩地在长辈们面前站着,心里就暗自摇头,美则美矣却毫无新意。这样的女子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一生,通常会在家族的支配下嫁人、相夫教子。而后日子会平淡到底…… 顾晴尽管没有看杨若,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心跳的厉害,几乎站不稳脚跟了。 杨夫人对顾晴基本是满意的,不过话也没有说死,只说回去告知一声杨阁老。 武氏笑着让茶。杨若的亲事一贯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杨夫人怕是要回去问杨若的意思。 宴席处好戏开场了,是贵妃醉酒,热闹的很。 顾昣小声地和顾昭说话,「二姐姐的眼光真好,杨公子背后靠着杨阁老,前途无量。我看杨夫人也很喜欢二姐姐。」 「当然。」顾昭拉着顾晴坐在一起,笑道:「只有杨公子这样的,才能配得上姐姐。」 「休得浑说。」顾晴看了一眼杨夫人,见她看戏看的认真,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俩个啊,说话注意点,让人听见了笑话。」 「……我们是为姐姐高兴呢。」顾昣说的温柔极了。 顾晴揉揉庶妹的额发,夸道:「你素来是个贴心的,我知道。」 顾昭让丫头切了蜜瓜,分给顾晴和顾昣吃。 「四姐姐,暇姐儿也想吃蜜瓜?」顾暇从杨夫人的身边走过来,小脸仰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好,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v第19章[11.18]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不是你让人找我谈事吗?」张居龄问道。 「是……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杨若被问的一噎,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确实说过这话,转眼又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不甘心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晚上喝酒,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少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稍微挣脱下,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巧珍小跑着去追张居龄,又害怕又慌乱,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小姐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伺候,二夫人和老夫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啊。 动静闹的大,前厅后院都得了消息。武氏宴请杨夫人也没了心思,为了不失礼数,让大儿媳赵氏和三儿媳杨氏照看着,她和孙氏一起去看顾晗。 顾晗在有规律的轻微颠簸中醒来了,抬眼便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颏。 愣了一下。 「……居龄?」顾晗迷糊着开口。她怎么会被张居龄抱着呢?难不成又重生到前世时两人婚后了? 「你醒了?」张居龄低头看她,眸光幽深。她脱口便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熟稔,和之前称呼他张公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底的怪异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喷涌而出了。 那是一张如淬玉般年青的脸。 顾晗刹那间清醒了,什么重生到前世,这分明还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她不过晕倒了一会,怎么脑子都没有了。 张居龄见她盯着自己发呆,水漾杏眼里有莹润的泪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俊眉便皱了皱,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 「……是,是。」顾晗答应的有点结巴。 她和张居龄的姿势实在是尴尬,让人看着也不好看,「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v第20章[11.18] 「不用,我也不累。」 杨若和张居龄并排走着,想笑又忍住了。真是个傻子。人家姑娘是不想让你抱了,好吗?和你累不累有什么关系。 刚到凌波苑门口,武氏和孙氏也慌张着赶来了。 「老夫人,贵府小姐晕倒在荷塘边了……刚好我和张公子路过,怕出什么差子,就给送回来了。」杨若拱手,很快就交待清楚了。 武氏道谢后,把人往屋里让。她不得不称赞杨若一句,不愧是小小年纪就入了翰林院为官的人,说话办事很有一套。几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们救人的方面…… 她又有些犯愁,这样聪明的人,晴姐儿是掌控不了的。 张居龄把顾晗放到偏厅的罗汉床上,被武氏请去外间喝茶。 随后韩大夫过来了。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心酸的厉害。 张居龄和杨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顾晗的病症是顾家的私事,他们不便参与。 武氏心里牵挂着孙女,客套了两句,去了偏厅,让秋月去送他们。 俩人才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顾暖,他一脸的焦急却不忘拱手行礼:「居龄兄,杨公子。」 「……赶紧进去吧。」张居龄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顾暖对顾晗疼爱有加,他都看在眼里。 顾暖「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顾家小姐经常生病吗?」杨若等顾暖的身影远去了,问张居龄:「怎么顾家人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是顾二爷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有弱症。」张居龄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回头望了望偏厅的方向,心里有些不舒服。 遗腹子这个词语太沉痛,她还没出生,父亲便没了。 武氏坐在床尾,紧盯着韩大夫给孙女儿把脉。 秋荷进来说:「……三少爷过来了。」 顾暖大步走进来,到床边看顾晗。妹妹靠在母亲的怀里,恹恹的,见到他还笑了一下。 顾暖心一酸,伸手揉揉顾晗的头发,「晗姐儿。」 「哥哥,我没事的,别担心。」顾晗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韩大夫收了搭在顾晗左手腕的软稠,问道:「六小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别的倒没有……就是头晕,有些喘不上气。」 韩大夫思忖了片刻,起身回了武氏:「六小姐估摸着是旧病复发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熬过春季就好了。我重新开个方子,先让六小姐吃着。」 武氏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说头?」 「春季百草回芽,百病发作。」韩大夫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六小姐一直是我照料的,她的体质我了解。您放心。」 武氏松了口气,招手让丫头拿了封红递给他,「……劳你费心了,之前的那个药膳方子她用着就好。」韩大夫是京都有名的杏林高手,她是信得过的。 韩大夫谢过,又嘱咐顾晗多卧床休息、少走动。 顾晗点头,一一记下了。 韩大夫走的时候让人跟着他去花草堂拿药。 花草堂是他在顾府居住的地方。 武氏看着孙女儿因体力不支睡下了,让人搬了黑漆象牙雕围屏。让众人出去说话。 「老二媳妇,我决定把晗姐儿挪到凌波苑住一段,安置在东厢房,等春季过去。不然我会日夜揪心,吃不下睡不着。」刚刚韩大夫说春季易旧病复发的时候,她就有想法了,这是老二最后留下的血脉了,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春在堂位置又偏远,我去看她一趟都不方便。」 「母亲……」孙氏愣了一会,说道:「媳妇是愿意的,就怕累着您。」由老夫人亲自照顾女孩儿,吃的用的当然更好些。因着她的缘故,仆从们对女孩儿有所怠慢是难免的。 这样一来,看谁还敢。 她长叹一声,「累点我倒不怕,就是心疼晗姐儿……唉。」又跟顾暖说:「 你妹妹没事了,去前院陪着杨公子吧,免得让人家以为咱们顾家没有礼数。也要感谢他,今天还是他和张公子俩人救了晗姐儿回来。」 顾暖点头应是,拱手后出了凌波苑。 有丫头进来通禀说杨夫人要走了,大夫人让请她过去。 武氏答应一声,吩咐孙氏守着孙女儿,她领着丫头婆子往花厅走。 申时一过,日头就有些偏西了。 孙氏刚坐下喝了口茶,巧珍便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哭诉道:「二夫人,是奴婢照顾小姐不周,甘愿受罚。」她的眼圈红肿着,很明显是哭过一阵了。 孙氏没说话,淡淡地抬头瞧她。 「二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巧珍磕了个头,泪水流了下来。二夫人不吭不响的,可别是撵她出府的意思。 「……你还挺老实的,自己主动认错了。」孙氏摆手让香草扶她起来,问道:「巧珍,你跟着六小姐几年了?」 「奴婢自从进了府就分给了小姐,有八年了。」 孙氏把手中的盏碗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砰」地一声,「跟了八年你都不知道轻重吗?小姐常年病痛,她要去荷塘你为什么不劝着。还好是晕倒在岸边,如果是晕倒在荷塘里怎么办?」她一想到就心肝疼的难受,喘了几口气,指着巧珍,狠狠地:「去院里跪着,跪足一个时辰。再有下次,直接撵出府,就不用伺候小姐了。」 巧珍脸色一白,嗫嚅道:「……谢谢二夫人。」小姐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一个奴婢又怎么劝得了。 她是春在堂的大丫头,平时走到哪里都是有脸有面的,何时被主子如此的不给脸面过。 巧玲、桃红在一旁候着,见巧珍去了庭院跪下,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汗水从脸上流下来。 v第21章[11.18] 「你们几个,去春在堂把小姐日常需要的东西和物件都搬来凌波苑。」孙氏喊了香韵、香草和巧玲、桃红一起。 几人屈身退下了。 孙氏喝了半盏茶水,去偏厅陪着女孩儿。 李嚒嚒带着凌波苑的几个丫头去收拾东厢房,窗棂、廊柱、架子床、梳妆台等都重新用水清洗了一遍。槅窗也都打开了,既然要住人,通风是肯定要的。 顾临晚上从衙门回来,就听说了顾晗的事,去东厢房看了她。 顾晗精神好多了,正倚靠在床头看书。 「晗姐儿,现在还难受吗?」有丫头搬来了圈椅,顾临坐在顾晗的床前。他穿着绯色补子的官服,难得有做人祖父的慈祥。 「……好多了。」顾晗把书放下,看向他。比着家里的男孩子,祖父是偏疼女孩子多一些的,说话都很亲切。 「我听你祖母说,你需要多休息,别再看书了。伤神又费眼睛。」 「好。」顾晗笑着把李太白诗集放下了。 「我们晗姐儿还喜欢读诗?」顾临的语气像是在逗孩子。 「喜欢。」 「那晗姐儿和祖父说说,你喜欢李太白什么?」 「都喜欢吧。」顾晗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诗中所描绘的自然风光,大好河山十分的新奇,读完就感觉像在眼前发生过似的。」 「好孩子,说的很好。」顾临心头一动,晗姐儿谈论起李太白时,和去世的二儿子一样,眼神里都有光彩。 晗姐儿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却和他一样,喜欢李太白的诗集。 血缘真是最厉害也最一脉相承的东西。 「老爷,老夫人让您和六小姐一起去正厅用晚膳。」秋月挑帘子进了东厢房,屈身行礼。 顾临答应一声,让顾晗收拾下,他先去了正厅。 而此时和大兴相邻的宛平杨家,也灯火通明,正在用晚膳。檀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杨若伸手给杨夫人舀燕窝粥。 「你不是陪徐小侯爷喝酒去了?」杨夫人给丈夫夹了筷鹌子水晶脍,问儿子,「怎么打个卯就回来了?」 杨思远脸色一沉:「你又和徐沛混在一起?」他身穿家常的牙白色直裾,梳抓髻,用小冠固定。眉眼间与杨若三分相同,有着不符合身份的年轻、俊朗。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 「不,父亲……」杨若给杨思远斟了杯酒,笑道:「我这次就是听从您的指示,不和他来往的。」 事实是——他骑马赶到柳巷胡同正隆酒楼门前,却看见徐沛和定远侯的次子打得火热,大堂的酒坛、碗碟砸了无数……他看了一会,才明白俩人是为了争夺一个谈琵琶的雅.妓……他实在没必要趟永康侯家和定远侯家的浑水,就连面儿都没露。 杨思远冷哼一声,没搭理他。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杨若无奈地耸耸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若哥儿,你今日看上了顾家的二姑娘没有?」杨夫人见父子俩不说话了,开口问询道。 「谁?」杨若想了一会。 「就是顾家的嫡长孙女——顾晴。长相很秀美的那个。」杨夫人感概道:「……还真别说,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白净好看,十足的美人胚子。」 「没有。」杨若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 「为什么啊?」杨夫人问他,「我看顾二姑娘落落大方的,和你很相配。」 「母亲。」杨若放下手中的筷子,反驳她:「……落落大方就和我相配吗?要按您说的,天底下的姑娘我娶都娶不完了。」 「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杨思远怒斥儿子,「古人云成家立业,就是先成家才能立业,我像你这样大时,你长姐都会给你缝制衣衫了。」 杨若叹气:「我知道了。」父亲也算是翰林院出去的内阁重臣,学问渊博是毋庸置疑的……怎么一劝他娶媳妇,就搬出长姐,都没有一点别的说辞吗? 杨夫人看儿子被丈夫训的垂头丧气,又心疼了,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说不开心的,影响食.欲。」她换了话题:「我今日还见了晖哥儿和暇姐儿,他们都长高了,被教养的很知礼数。」 杨思远听到外孙和外孙女的消息,脸色缓和了些,随口问起杨真。 「四姑娘在顾家过的很好,姑爷是个实心眼的,一点都不曾亏待她。」杨夫人喝了一口粥,又说:「倒是顾家二房的小女儿,是个可怜的……听四姑娘说,病弱的很……」 杨真在杨家姑娘行第里排名为四。 她说了一半,想起一件事,转头去看儿子,「下午时她犯病晕倒,还是若哥儿和张公子把她救了。」 「张公子?」杨思远重复了一句。 「哦,就是你看重的张居龄。他目前在顾家的族学读书。」杨夫人和丈夫说道。 「倒是巧了,我还让若哥儿去张府找他,没想到在顾府你们就碰到了。」杨思远笑了一下,「若哥儿要和他好好处着,没准儿以后的杨家还得靠他提携。」 杨若没吭声,他想起顾晗在凉亭里提醒他的事情。 夫妻俩说了一阵,见儿子一直闷头吃饭,诧异地互相望了一眼。儿子满腹心事……心不在焉的很。 「若哥儿……」杨夫人伸手推了推右侧的儿子,「你怎么了?」 「没有啊。」杨若抬头笑了笑,「我吃饭呢。」 杨夫人眼睛眯了眯,电光火石般领悟了什么。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顾家的六姑娘有意思?」 「……」 杨若刚喝一口粥,被母亲说的话吓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漱口水,又拿了锦帕……折腾了好一会,无奈道:「母亲,您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你不是救过她吗?」儿子的反应太大了,杨夫人一下子底气就不足了。 v第22章[11.18] 「救过她就应该对她有意思?」杨若啼笑皆非,漂亮的桃花眸弯成了月牙。 「也没有……」杨夫人轻咳一声,「我和你父亲一提起顾六姑娘,你就不说话了,还以为……」她笑道:「是母亲误会你了。你不喜欢她正好,就是你真的喜欢,我还不愿意呢。她长得是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母亲看一眼就很怜惜了。但你娶媳妇回来是要做正妻的,能干、好生养、为杨家开枝散叶……顾六姑娘的面相不是个有福气的……」 「母亲。」杨若想起张居龄抱起顾晗的慌张,出口打断她:「……我吃好了,您们继续。」 语罢,便拱手离去。 「这孩子……」杨夫人气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儿子就走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好了。」杨思远劝她:「吃饭吧。你也是,儿子都大了,再说他时也注意点,不要总是唠叨。」 杨夫人皱眉,自己气了会,又想开了:「他的脾气我是管不了的,只等娶进一门厉害的媳妇儿来,让他媳妇儿管。」 夜渐渐深了,凉风习习,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明亮无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第二日,大房的来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顺带也看了顾晗。嘘寒问暖的,很是热切。 赵氏还专程带了顾晗喜欢的金糕卷和莲藕酥,拉着她的手,说道:「……大伯母知道你喜欢这些,里面都是添了蜂蜜的,很甜,能中和你吃药的苦味。」 顾晗笑着道谢,让巧珍收了起来。 一会儿孙氏和杨氏也结伴过来了。顾曦跟在最后面,扶着丫头的手,走的慢吞吞的。 「妹妹,你身子好些了没有?」顾曦坐在了顾晗的身边。 「已经好多了。」顾晗看她的眼睛有血丝,脸色也很不好,问道:「你不舒服吗?」 孙氏摸摸女孩儿的头发,说道:「你五姐姐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 顾昭笑着摇头:「她是从戏台子的台阶处摔倒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她就是看不惯顾曦和顾晗姐妹情深的样子。一个庶出的,一个嫡出的,规矩都弄不清楚。 话一出,就被顾晴瞪了一眼,她柔和地:「五妹妹是听说你晕倒,着急去看你,没注意脚下……韩大夫已经看过了。」 顾晗非常担忧,「脚踝处肿了吗?」 「没有。」顾曦说道:「……韩大夫说歇息两天就会好的。」 武氏正在问顾曙,顾暖怎么没过来请安。好像没听到她们小姐妹的对话,也或许听到了只当没听到。 「祖母,我来晚了。」 顾曙才说了两句,有守门的丫头挑开细布帘子,顾暖走了进来。同行的还有张居龄。 俩人拱手给武氏行礼。 「近前来说话。」武氏笑着招手。 顾昭看见张居龄,眼前不由得一亮。几日未见,感觉他变的更好看了。她本来还在为昨日他抱了顾晗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子倒忘记了。 顾暖笑道:「临出门时被宋先生叫去了,说我前天晚上交的制艺理解的不透……刚好在那里又碰到了夙之,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武氏拉着孙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宋先生虽然脾气坏些,学问却是最好的,你可要悉心受教,别觉得落了少爷面子。」 顾暖点头,笑眯了眼:「放心吧,祖母。我都晓得了。」 「好孩子。」武氏夸了一句,又拜托张居龄:「顾暖生性慢吞吞的,又不太聪明,在制艺这一块,还麻烦你多指教他。」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相互切磋的。」 武氏正经问话的时候,其余人都不敢言语,只静静地听着。顾晗记得前世时顾暖比顾曙还要更早中进士,后来进了翰林院,在大伯父的照拂下,仕途很顺畅。母亲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武氏见张居龄如此谦虚,心里更喜欢些。她转向身边的顾晗,喊道:「晗姐儿,你过来。昨日是张公子救你回来的,你还没有谢谢他。」 顾晗起身走到武氏的面前,笑着屈了屈身:「多谢张公子。」 「六小姐不必多礼。」张居龄抬眼看她。 精神尚可,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给人十分亲切的感觉。 顾昭瞟着俩人对视,眼热的很,忍不住插嘴:「张公子侠义心肠,实属我们之典范。六妹妹晕倒在荷塘边,事情紧急,倒是麻烦你。」 她越说的冠冕堂皇,俩人之间就越无可能。救了顾晗又怎么样,府里人的别想着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张居龄同情或救助弱者而已。 张居龄礼貌地,「……客气了。」 孙女儿当着外人把话说的如此不伦不类,武氏难免不喜,「昭姐儿关心妹妹的心思着实不易,你三叔让人送了一筐福橘过来,奖励你一篮留着吃吧。」说话间,示意秋月下去拿,又和顾昭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顾昭的小脸腾就红了,祖母是什么意思,堵她的嘴?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难道还有错不成? 也太偏疼顾晗了吧。 「祖母,您对四姐姐真好……」顾暇什么也不懂,以为是祖母疼爱四姐姐。羡慕的小手都举了起来。 「好孩子,祖母也对你好,待会福橘也有你的一份。」武氏被逗乐了。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昭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既然事情是武氏认准的,肯定是藏了心思在里面……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 福橘很快拿了过来,由丫头们装到磁盘里,分给众人吃。皮看着很青嫩,但剥开后,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 顾晗吃了半颗,还要再吃时,一旁的张居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身子弱,橘子太凉了,少吃些吧。」 顾晗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笑了笑说道:「多谢你关心。」倒真的不再吃了。 武氏眼睛一弯,只当没听到。 孙氏剥了橘子,走到老夫人的身边递给她,说道:「母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嫁去南京的长姐来信了,说她的长子波哥儿要来参加京都的乡试,他们已经打点好关系了。长姐的意思是,波哥儿参试的期间,能不能住在咱们的府里?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v第23章[11.18] 武氏想了一会,问道:「是周浩波那个孩子吗?他前两年倒也来过府里,文雅谦和的,我很喜欢。和你长姐说,我同意了,刚好和曙哥儿他们一起读书,也省心。」 孙氏笑着答应了。 顾晗一愣,周浩波要来了?他出现的时刻和前世倒是一般无二,也是赶在乡试前进的顾府。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欢喜的很:「晗姐儿,还能想起母亲说的是谁吗?」 「……忘了。」顾晗僵硬地回道。 「……你呀,还真是忘性大。小时候,波哥儿和你姨母一起来我们家走亲戚,你总是跟在他后边玩耍,像小尾巴似的。」 顾晗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周浩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伤害她,伤害张居龄,只为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和私心。 想到这里,顾晗抬头看向张居龄,谁知张居龄也在看他。眼眸湛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顾晗心一颤,低下了头。 孙氏见女孩儿不说话,也没在意,想着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等众人离去后,顾晗也回了东厢房。她最近特别容易疲累,让桃红收拾了床铺,躺下歇一会。 过了几天,杨夫人托杨氏给顾府带了消息,说是杨若和顾晴俩人的属性不合,亲事成不了……武氏活了那么久,早就是人精一样了,知道是杨府没看上晴姐儿,委婉拒绝了。她把老大媳妇和晴姐儿叫到凌波苑,好一顿安慰。 顾晴是真心的喜欢杨若,心里难过的很,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久。 武氏也不好受,毕竟是顾府的嫡长孙女,平白让人拒了脸面。她让周嚒嚒拿了珍藏许久的金累丝嵌红鸾头面给了顾晴,哄着她说话。 经此打击后,顾晴见人总是冷冷的,人也不如原来爱笑了。 杨氏觉得很过意不去,拿了许多东西去大房,吃的用的都有,算是给顾晴陪不是。赵氏拿捏她两次就放开了,再怎么着她背后的杨阁老是得罪不起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云雀在天空中飞走、又飞来……日子在阵阵暖风中流逝着。 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顾晗吃过午膳后,和桃红一起往小花园去。她听祖母说那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想去瞧一瞧。 主仆俩上了回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顾府的花园里种了许多种类的海棠花,什么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四季海棠……应有尽有。 花开似锦,娇柔艳丽。 一阵风吹来,花瓣儿纷纷飘落,随风起舞。 「小姐,垂丝海棠在这里。」桃红喊顾晗,她站在亭子的附近,很好奇:「……真的像名字一样,花朵都是先垂下来再盛开的。」 顾晗一笑,走了过去。素手一伸,摘一下一朵闻了闻,「好香啊。」顺便插在了桃红的发髻间。 「小姐?」 「戴着吧,很好看的。」 顾晗转了一圈,发现有盆栽的。她选了一盆粉色的,准备搬回去养。 「桃红……」 她刚喊出声,顾昭便领着贴身丫头从身后走来了,见到顾晗,微微一笑:「哟,六妹妹也来赏花啊,真是有情致。」 「给四姐请安。」顾晗屈身行了平礼。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不屑地开口:「祖父、祖母都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四姐……你是什么意思?」顾晗小小地皱起眉头。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糊涂。」顾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晗。她身穿绣淡色迎春花褙子,素色百褶裙,小腰盈盈一握,是和自己很不一样的好看。 「……」 「我知道你最会装病、装可怜,还会动不动地晕倒……要不然,怎么会和张公子接触呢。」顾昭嘲笑道:「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顿了顿,又说道:「我奉劝你,离张公子远一点,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不可能看上。」 顾晗笑了一下,「四姐,你奉劝我?你又是张公子的谁?」任谁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抢白一顿,火气也上来了,「谁告诉你我是装病装晕倒的……你倒是装一个我看看。」 顾昭被问的脸色发白,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和外男牵扯到一处,坏了名声就不好了,「你别胡乱诬陷人,我只是替张公子打抱不平罢了。」 顾晗面带微笑:「……倒是怪了,张公子救我回来的事情是祖母亲口说的,你觉得是祖母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你……」顾昭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祖母她老人家……自然是对的。」 「那就好了。」 顾晗示意桃红抱起她看上的那盆垂丝海棠,说道:「四姐,饭能多吃,话却不能混说。你要是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不如回去让大伯母好好地教教你。」 顾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过的太径情直遂,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顾晗走的时候,看她气的手指都在发抖,抿了抿唇。 「小姐,我们也走吧?」大丫头代丽小心翼翼的望着顾昭。 「蠢货,走什么走?走去哪里?」顾昭一指垂丝海棠,「把那些都带走。」 「小姐,好几盆呢,奴婢自己搬不动。」代丽很为难。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啊。你搬不动不会想办法吗?」顾昭厉声道:「去倚兰亭多叫几个婆子过来……」 倚兰亭是顾昭的住处。 代兰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v第24章[11.18] 顾昭倚着亭子站了一会,越想越委屈,她怎么会被顾晗弄的无反击之力呢。真是窝囊啊。 阳光照到脸上,热乎乎的。顾昭烦躁地用袖子掩面,进了亭子坐在美人靠上。 不一会儿,代丽和几个粗壮的婆子一起过来了。 「小姐。」几人屈身行礼。 顾昭摆手,「把余下的垂丝海棠都搬到倚兰亭。对了,给祖母和母亲各送去一盆,就说是我瞧着好看特意孝敬的。」 领头的矮胖婆子长了一双笑眼,听顾昭说完,恭谨地答应了。 顾昭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拍拍手离开了小花园。代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欲言又止。 微风吹起鬓角的发丝,顾昭的脸颊有些痒。她瞅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想说什么开口就是,抠抠索索的真是费劲。」 「……小姐,奴婢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韩大夫,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进了凌波苑。」代丽想了想,「奴婢之前在大夫人那里见到过那样的锦盒,是给六小姐盛人参养身丸用的。」 「那又怎样?」顾昭侧目看她。 「也没有,奴婢就是有点小感慨。」代丽说道:「奴婢在老家时,听祖父说起人参的好处,本事可大着呢,能把半死的人救活。六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唏嘘着。 「别和我提起她。」顾昭想到顾晗的伶牙俐齿,就觉得心肝疼。现在的顾晗真是变化太大,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秧子了。 代丽「哦」了一声,瞅着顾昭的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主仆俩穿过水磨石的小路,前方就是荷塘。荷塘的右侧建了水榭,蜿蜒其上连着园廊,直通着倚兰亭。 顾昭却径直走过荷塘,出了垂花门。 「小姐?」代丽一怔:「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了。 「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便是。」顾昭声音冷冷的。她打定了主意去花草堂找韩大夫。一般长短的人,凭什么顾晗天天吃人参,她不能吃? 花草堂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布局是上房三间,两侧是厢房。第一进主要用作放各种中药,熬药室等。第二进是住处。原本是韩大夫自己居住的,后来赵氏又遵从老夫人的意思在京都百草堂请了吴凝,就一并和韩大夫安排在一起了。 有药童在院中翻晒草药,见顾昭进来了,慌忙行礼:「……四小姐,您难得过来。」又让着往屋里走。 药童顾昭倒认识,他是韩大夫收的徒弟。她笑了笑:「我最近胃口不大舒服,找韩大夫看一看。」 「实在是不巧,四小姐,您来的不是时候,韩大夫被老夫人请去了……倒是新来的吴大夫是空闲的。」 「无事。」顾昭摆摆手,去了待客的西厢房,「……我等一会韩大夫。」 药童上了茶,站在一旁伺候。 顾昭刚喝了一盏茶,就听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韩大夫,您回来了。」随后又说道:「四小姐来找您看病……」再往后的,顾昭没有听清。 「四小姐?您哪不舒服?」帘子一挑,韩大夫背着双手迈进了屋子。 顾昭摇摇头,让屋里其他人先退下,回道:「我哪不舒服倒是其次……韩大夫,明人不说暗话,今儿我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四小姐,您请说。」 顾昭也没有客气:「人参养身丸你知道吧?」 韩大夫点头,笑道:「……是我配的。」 顾昭「嗯」了一声,抬头问他:「给我一瓶吧?」 韩大夫一愣,还没有说话,顾昭又继续说道:「反正是吃了补元气的东西,府里人多,你多制些即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去说。」 韩大夫想了一会,让药童把药箱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瓶递给顾昭,「一日两粒。」四小姐出自大房,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母亲又主管府里的大小庶务。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况且只是养生的丸药,对于顾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人参库房多的是,就像吃萝卜似的。倒没有必要去得罪他们。 顾昭没想到韩大夫如此好说话,她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到桌子上,很大方地笑道:「韩大夫打几两小酒喝吧。」 「四小姐客气了。」 韩大夫送走顾昭,想了一会,笑了笑。招了药童打水、洗手。 还没到申时,太阳便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和乌云密布的天。看着要下雨了。 顾晗坐在靠窗的圈椅上,给自己缝制白绫袜。 光线暗下来,巧玲点了两盏灯,把笸篓里的针线替顾晗整理利索,劝道:「小姐,歇会吧,仔细眼酸。」 「马上就收针了。」顾晗晃晃脖子,有些犯困。她看了一眼巧玲,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今日吃了人参养身丸?」 巧玲抿唇一笑,回她的话:「您吃过了。约一个时辰左右了。」 顾晗想了想,又问:「你感觉我的气色怎么样?」 巧玲凝神看了顾晗好一会,「挺好的,脸颊比着以前还有光泽了。」 顾晗点点头然后又摇头,疑惑地:「……不知怎么,我的气力好像不如以前了,时常的头晕目眩,爱睡觉的时候也多了。」 桃红陪着几个小丫头坐在门槛上玩翻绳,听见说话声,接了句:「是呢,小姐自从吃了人参养身丸后就如此了。像小猫似的,贪睡的很。」说完又觉得自己描述的挺有意思,呵呵地笑起来。 顾晗却眉心一跳,直觉告诉她,难道问题出在人参养身丸这里?转念一想,应该不会。 丸药是祖母让韩大夫制的,又不止她这一种,祖母吃的也有,只是和她的功效不一样。 桃红笑了一阵,见东厢房静悄悄的,心里一毛,起身走进去:「小姐。」 「嗯?」顾晗正低头咬线头,问道:「怎么了?」 「没有……奴婢就是担心你。」 v第25章[11.18] 顾晗重新打了绳结,去缝最上端的襴边,展颜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 桃红秀眉皱了皱:「奴婢是怕这丸药……」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豆大的雨珠一串串落下来,凌波苑的丫头忙成一团,去搬花坛上的君子兰。门槛上坐着的小丫头也被喊去帮忙了。 顾晗离她最近,她的话听的一字不差。 顾晗直直地看着桃红,这丫头聪明到让人顾忌,要是好好地调.教一番,能忠心她就太好了。 「小姐,奴婢是怕……」等雷声过去,桃红重复道。她以为顾晗没有听到。 顾晗摆手打断她,让屋里其他伺候的丫头先出去,才问道: 「你多大了?」 「奴婢十三岁。」 顾晗「嗯」了声,说道:「年纪挺好的。」 桃红诺诺应是,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v第26章[11.18]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母亲,这就是波哥儿了。」孙氏笑着和武氏介绍。 周浩波拱手道:「……此番贸然前来打扰老夫人,心里很是愧疚。听闻您喜欢喝茶,母亲备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叶青,说是极养胃的,让您尝尝鲜。」他身穿靓蓝色杭绸袍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逍遥巾。十分文雅的书生装扮。 随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叶青双手奉上。 「劳烦你母亲记挂着,她身子可还好?」武氏笑着让丫头接了,又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个子和暖哥儿差不多高了。」说着话,又让丫头去告诉学堂里的少爷们。 「母亲一切都好。」周浩波长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大且发亮,对着你笑的时候,整个眼瞳里就只装着你。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润、真诚。 武氏和他说了一会话,见其很有礼貌,就由衷地点头。 「晗姐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孙氏拉过一旁的女孩儿。 顾晗自周浩波进门后便一直没有吭声,不是故意躲他,而是「故人」相见,还是心肠歹毒的「故人」……她实在不想虚与委蛇。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顾晗杏眸紧缩,屈身行礼。 「……怎么?不认识你表哥了?」孙氏看女孩儿不说话,笑着揉揉她的发丝。 周浩波笑了笑,起身还礼。他对表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丫头。 「几年未见,生分也是有的。」武氏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笑道:「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有站着伺候的丫头上了热茶。 这时候,顾曙、顾暖兄弟几个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居龄。他是被顾暖拉来的,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以后还要多接触呢,不如提前先认识一番。 彼此都算是熟识,行过礼后,又介绍了张居龄。 顾晗注视着周浩波的一举一动,觉得陌生的紧。这种笑起来都不达眼底的人,前世时她为何会喜欢? 「老二媳妇,波哥儿的住处可妥当了?」武氏问道。 孙氏笑道:「我想让他和暖哥儿住在一处,表兄弟间比较熟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自在些。」她当然存了自己的私心,二房势单力薄,就暖哥儿一个男丁。能和亲外甥交好,对他的以后也有助力。 武氏点头,夸道:「你想的周到。」 又说了一会话,顾暖领着周浩波去认他住的地方。其余各人也都散了。 顾晗望着张居龄挺拔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个主意。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 东风馆的烛火已经亮了,张居龄坐在书房里看书。 「少爷,顾家六小姐来了,说有要事见您。」树鸣敲门走了进去。 张居龄一愣,「找我?」 树鸣点头,眼神尤为怪异。 「请进来。」张居龄淡淡地开口,他的容颜在烛火的照映下有圈淡淡的光辉。 树鸣领命而去。 一会儿。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穿着青灰色绿萼梅刺绣斗篷的顾晗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丫头。 张居龄抬眼看她,笑容很温和,目光却深沉如夜色,好像能直击她的心底。 顾晗忽然间有些语噻,就算是前世,她和张居龄这样相处一室的经历也少的可怜……手指抠着掌心,紧张地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小姐?」桃红拽了拽顾晗,帮她取下斗篷的帽子,提醒她:「您不是有事情找张公子谈吗?」干盯着人家看,不吭声也没有用啊……未出闺阁的姑娘跑去外男的住处,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赶紧办完事情回去是正经。 顾晗一怔,回过神来,让桃红出去等着,屈身行礼:「……冒昧来访,请公子原谅。」 张居龄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客气。」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带着久病不愈的倦怠。 「去熬一碗姜茶端过来。」张居龄转身吩咐树鸣,「多放些红糖。」 他怕她冷,当然也有心里莫名的怜惜。 等树鸣出去了,他右手一伸,「六小姐随便坐。」 微风透过开着的槅窗吹进屋里,烛火明明灭灭。 顾晗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张居龄总有一种早些年被绣艺师傅检查功课的错觉。 她长吁一口气,从袖口处拿出半个手掌大的黑色锦盒,打开后放到桌面上让张居龄看。 是六粒黝黑圆润的丸药。 v第27章[11.18] 张居龄没说话,端起一侧的盏碗抿了口茶。 顾晗倒不意外张居龄的冷静,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火上房了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前世时和他夫妻几载,领略的够多了。等着他开口倒不如自己先解释。 「……这是人参养身丸,是府里给我制的日常吃的。」顾晗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出去一趟,帮我查一查其中的成分。我一介女子,出门不太方便,再说也要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中幽芒顿起,他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能体会到武大人、武老夫人对她的真心疼爱。她竟然拿着这东西来找他?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另外的变故? 顾二爷虽然走得早,但他的子女却是正经的顾家血脉,谁敢暗中使坏? 「我吃人参养身丸有大半个月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的身子我却是知道的。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白天难得清醒一会儿。到了夜里,出虚汗不说,心口处也跳的极快……」顾晗能想象到他的不解,苦笑道:「为了验证这个事实,我就一直不间断地吃……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她摊开双手,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过来找你。」 张居龄如玉的容颜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明知道人参养身丸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在服用?就为了莫须有的验证?」 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来对自己还挺狠。 顾晗摩挲着手腕上的珐琅雕玉兰花银手镯,小声说道:「怎么说是无须有呢?至少我现在能确定人参养身丸是有问题的。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也有些用。」 她还读过《孙子兵法》?张居龄气笑了。 听见他笑,顾晗抬眼看他,心里却是一惊。哪里是笑?分明是气急了,眼睛里冷若冰霜。见她看他,他也盯着她。眸光流转如剑,锋利的很。 顾晗身子一僵,又低下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这么用的。」张居龄声音清越,问她:「你要伤的敌人是谁,你知道吗?」 顾晗不自觉地摇头。 「敌人都不知道是谁,自损倒用的很实在。」 顾晗察觉出他话中无恶意的调侃,心里有些不舒服,刚要开口。树鸣端着红糖姜茶进来了,给她满了一盏。 顾晗刚好口渴,一口气喝下了半盏,整个肚子都暖烘烘的。喝人家的最短。她把心里要反驳张居龄的话又咽到了肚子。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看顾晗微眯着眼喝茶水,大约是喝的满意了,脸颊的梨涡微微地露出来。像极了自得其乐的小松鼠。 「你到底帮不帮我?」顾晗双手捧着盏碗暖手,「……不方便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树鸣一愣,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在威胁少爷。他心里一突,少爷最讨厌别人的威胁了。大少爷话语间只不过露了意向,就被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了他手下的几间铺子……还是老爷出面解决,事情才平息下来。 「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张居龄心里叹气。长得人畜无害,性子却是急躁的。他伸手把锦盒盖上,又说了一句:「不许再吃丸药了。」 他竟然同意了?顾晗心里一喜,起身道谢。 树鸣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少爷……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张居龄摆手,示意不用谢。他不是多事的人,至于为什么愿意帮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迷糊又清楚,似是而非的很。 残月如弓,星光点点。夜空像刷洗过一样,又净又远。 顾晗告辞走了,张居龄目送着她的背影出了书房,终于消失不见。 第二日。 天朗气清。 张居龄随便找个理由就出了顾府,作为顾临请回来的客人,他受的待遇一点都不比嫡长孙顾曙差。管家在门房处碰到他,还特地让人给牵了马车。 树鸣坐在前室的老板上,一扬马鞭,马车快速地朝着南锣胡同驶去。 南锣胡同较小,也不如柳巷胡同繁华,是由一条长街组成的。一街两行开的都是药房,各自有坐诊的大夫。 入了街,树鸣把马车停在德济堂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子。 张居龄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厅,进了内室,问一旁的伙计,「宋大夫在吗?」 「在在在。」伙计抬头,见是东家来了,脸上堆着笑,「三少爷,您上楼略坐一会,宋大夫正在坐诊,小人这就去请。」 张居龄点头,往楼上会客的雅间走。 德济堂是祖父治下的产业,这次从荆州来到京都,他就把德济堂的对牌给了自己。祖父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留给他傍身用的。 张居龄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伙计上了壶热茶。 宋大夫很快就上来了,他留着山羊须,很是慈眉善目。 「三少爷,你怎么过来了?」宋大夫笑眯眯地:「有一阵子没见着你,又长高了。」 张居龄起身行礼,「小辈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让您掌掌眼。」宋严是宋大夫的名字,他和爷爷是故交,医术百治百效,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 宋大夫坐在他身侧,问道:「啥?」说话间,给自己满了盏茶。 张居龄拿出怀里的人参养身丸,递给宋严。 绿色的茶叶根根分明、静立于碗底,香味扑鼻。 「……就这?」宋严的胡子翘了翘。 张居龄点头。 宋严捏起一丸,闭眼闻了闻,眉头紧皱,随后指头一用力,掰开了。他用牙齿轻咬了一点,一品味,吐在了地上。 「……这东西掺杂了两种成分,一样是人参,另一样是七厘丹。不过,七厘丹的用量很少。」宋严又说:「人参和七厘丹是相克的,怎么会放到一起?」 张居龄薄唇一抿,「人吃了会怎样?」 「……一开始倒没事,长久的服用着,人就垮了。」 宋严把丸药放在桌面上,问张居龄:「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些?」 v第28章[11.18] 张居龄沉默,心沉了下来。她那么病弱,又是一介女子,妨碍不了什么的……到底是谁?竟然想要她的命。 他坐在圈椅上喝茶,漫不经心地瞄了眼人参养身丸。 树鸣站在门口处候着,大气都不敢出。他七、八岁就开始伺候少爷,最明白他的脾气了,越是生气,表情就越淡定。嘴角微微翘起,笑的温和极了,眸中却阴戾一片。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严见他一直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方便,也没有追问,笑着问起别的:「你祖父的身体怎么样?雨季的时候后腰和腿还疼吗?」 「承蒙您照料,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怎么都不吭一声,要不是你今儿过来,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时间有些紧,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装进锦盒,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既然出来一趟,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柳巷胡同比一般的胡同都宽,长一百六十丈,东接国子监孔庙,西临雍和宫街。路面铺的是青石板,屋宇鳞次栉比,做什么的都有。衣着直缀或直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书肆走,大多是各地赶来参加乡试的学子。 树鸣驾着马车,越过杏花楼饭庄,稳稳地停下了。 张居龄挑帘子走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二层青砖绿瓦的重檐歇顶小楼,四角挂着醒目的红灯笼。迎面的黑色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满庭春。是张府的茶楼没错了。 「张老三。」 张居龄刚要抬脚进去,便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杨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玉色偏靳直缀的青年,比杨若略低了一点,模样颇为俊朗。 「……你怎么舍得不读书了?」杨若同他开玩笑。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张居龄的面前。 「出来办事。」张居龄依旧是惜字如金。 杨若桃花眸一眨,和张居龄介绍:「永康侯府的小侯爷,徐沛。」然后又介绍张居龄。 徐沛是永康侯的嫡长子,一出生就寓意着将来要承袭侯府爵位的,性子自然倨傲些。他和天下所有靠读书考取功名的人不一样,他想要什么,努努嘴就有人抢着送来。 俩人相继拱手,才说了两句客套话,张居宁便得了消息,笑着迎出来。 他和张居龄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一双大三角眼,很是高大魁梧。 「哟,三弟,你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张居宁热情地问了一句,立刻转身行礼:「小侯爷,杨公子……你们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徐沛微微皱眉,被巴结的多了,他讨厌生意人流露出来的圆滑。不过他教养好,忍着不说而已。 杨若看了张居龄一眼,哈哈一笑:「大少爷误会了,我和小侯爷一早就在隔壁的杏花楼订了房间喝酒,刚好碰上夙之……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叫上夙之一起过去。」 「当然,当然。」 张居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他介意或不介意有用吗?杨若是京都有名的才子,父亲又是阁老。至于徐沛他更惹不起了。他在他们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还真尴尬。 老三也是有本事,不吭不响地结交了他们。 「大哥。那我们先走了。」这是张居龄见张居宁说的第一句话。 张居宁只能笑着点头,自己把尴尬掀过去,「……有时间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天刚到正午,温度就慢慢高了,迎面风都是热的。 三人还没走到杏花楼,早有伙计在外面迎接了。徐沛和杨若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熟悉。 进了雅间,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v第29章[11.18]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顾晗一愣。这么快。 她定定神,对桃红说:「你请张少爷去荷塘的亭子。」那里清幽,又和垂花门挨着,府里的女眷便鲜少过去。 桃红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晗和巧珍一起也去了荷塘,她们到的时候,张居龄正背着手在亭子里看周边的风景。 微风吹过,水面上清波涟涟。 「……张公子。」顾晗喊道。 巧珍有眼色地退去了曲桥处。 张居龄不说话,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顾晗,「……你的身子怎么样?」 问的没头没脑。 顾晗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关心自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张居龄俊眉紧皱,「人参养身丸再不能吃了,这是要你命的东西。」 有一瞬间,顾晗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胸口跳的极快。究竟是什么仇怨?居然想要她的命。正因为她重生了,才更懂得死是什么感受。 「能和我具体说说吗?」她听见自己缓慢而艰涩的声音。 张居龄向她走过来,「你先坐下,歇一会。」他从袖口处拿出帕子,展开摊在了美人靠上。 她一张小脸有近乎冻僵似的苍白,好像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现在更厉害些,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v第30章[11.18] 顾晗却很快回过神来,「……谢谢。」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上白下粉,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病弱者更不能用,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顾晗别过脸去,「对付一个病秧子,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张居龄薄唇紧抿着,他不喜欢她这些自嘲的话。 过了一会,顾晗又说:「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些事。」 「不客气,我和你哥哥是好友,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张居龄顿了顿,问她:「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顾晗笑了笑:「暂时还没有。」她不想把张居龄牵扯到顾府内院的肮脏事里面,他再有几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她不该再耽误他。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自然要抓人抓赃,一网打尽。」顾晗红唇微勾,冷然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们敢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害她,她肯定要一一还回去的。无论是谁。 难得见她如此有生机的样子,张居龄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只能忍住。 顾晗想着自己的事情,起身告辞。 张居龄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会帮你的。」 顾晗的脚步停住了,张居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嫁给他六年,夫妻缘淡……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还是算了吧。 张居龄注定是人中龙凤……和她不是一路人。 这一世,她更不想再欠他什么。 顾晗闭了闭眼,屈身道:「……不用了,张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麻烦了。」 张居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了。她最后说的话倒像是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晚上吃罢饭,顾晗趁着巧珍、巧玲,桃红都在,说了人身养身丸的所有经过,又说道:「你们都是自小便伺候我的,最了解我的脾气,这事情我既然说了,也是信得过你们。」她看着三人,「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肯忠心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如若不然,及早一拍两散。」 桃红对于人参养身丸的始末都知道,也心疼小姐的处境,立即跪下:「奴婢甘愿追随小姐。」 巧珍、巧玲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震惊的不得了,竟然敢有人在暗处对小姐使坏?此时又听见桃红的话,也跪下表了忠心。小姐从未亏待过她们分毫,这些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她们也是有感情的。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拿出三支雕花明珠赤金莲钗,笑了笑:「……你们都收着吧,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带着,我脸上也有光彩。」 三人屈了屈身,双手接过。 顾晗喝了一盏茶,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地吩咐:「以后韩大夫过来送药,一律笑着收下。不管谁来问,都说我一直在吃,身子好了许多。」 「是,小姐,奴婢们记下了。」 桃红抬眼去看顾晗,「要是二夫人问起呢?」 「一样的说辞。」顾晗回答的很快,她太了解母亲的为人了。过于胆小、懦弱,告诉她实情反而坏事。 桃红应是,又希冀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顾晗一愣,苦笑道:「等等吧,不着急,总会用得到你们。」 她不能贸然行事,得好好筹谋一番。怀疑是大伯母动了手脚,没什么用。她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一击不倒,二房在顾家就更难立足了。 顾晗想了一会,觉得头疼的很,简单地梳洗过,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依照惯例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顾昭却没有过来。武氏问起大儿媳,才知道得了风寒。她关心了几句,又让秋月去拿些燕窝、阿胶、灵芝等给顾昭送去,又打发小姐妹们:「你们没事也去倚兰亭坐坐,陪昭姐儿说说话,生病的人最容易孤单。」 众人都起身应是。 顾晗去的时候是下午,和顾曦一起。 倚兰亭在宁苑的西边,附近是顾昣住的雪苑,顾昭和顾昣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常来往。 大概是因为院名的原因,顾昭的住处种了许多兰花,什么九节兰、建兰、蝴蝶兰等多达十余种。 顾昭身边的大丫头代敏出来请俩人进去,笑着说道:「……我们小姐刚得了一篮子樱桃,就说给五小姐和六小姐送去呢,刚巧你们就来了。」 站在正堂外的小丫头帮俩人打了帘子,进去时果然看到圆檀木桌上摆着一篮子樱桃。红润剔透的,很是诱.人。顾昭正坐在圈椅上做针线,脖颈优美白皙,代丽站在一旁伺候。 顾晗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没有往日看着好看,眼窝有些青。 顾昭抬头看到了俩人,笑道:「……贵客来了,快请坐。」说着话让代敏去清洗樱桃,又让丫头倒茶水。 「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顾晗坐在顾昭对面的圈椅上,笑着问道。 「你倒真肯念我?」顾昭盯着她看,又笑:「吃了韩大夫开的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都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病了,当妹妹的理应挂心不已。」顾晗看了一眼高几上摆着的垂丝海棠,和她打太极。 顾曦抿了一口茶,不愿意看到俩人呛起来,传到祖母那里又不好看,便说起别的:「四姐的绣活真好,蝴蝶展翅欲飞,像真的一样。」 顾昭被夸的心里得意,笑道:「五妹妹惯会夸人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代敏用磁盘端了樱桃过来,顾晗捏了一颗,没说话。顾昭总对着她一脸怒气,要不是祖母说了,她定不会过来倚兰亭。 「想想也是奇怪,祖母给咱们姐妹请的是同一个苏绣师傅,怎的四姐姐的绣活就高我们一等了……」 顾曦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昣就娇笑着从外面走进来,打断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当然是四姐姐天资聪颖喽。」说罢,屈身给三人行了礼。 v第31章[11.18] 「小嘴抹蜂蜜了?」谁不愿意被人夸,顾昭捂着嘴笑,让丫头搬了锦杌让顾昣坐下,说道:「你午膳时才走,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昣姐儿忧心姐姐的身子,恨不得一时一刻都能守在你的身边。」 这话说的实在熨贴,顾昭心里一暖,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我明白你的心。」 顾晗和顾曦相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把瓷盘推给顾曦,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整个不亦悦乎,眼睛一眨,计上心来,「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吃多了会上火,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笑了笑:「八妹有心了,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身子轻便多了,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顾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八妹说的不对。」顾晗笑着摆手:「祖母是宅心仁厚的,咱们姐妹她都疼呢。这样捻酸吃醋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不然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大伯母没有教好你规矩呢。」 顾昣的脸腾就红了,也不敢看顾昭,慌忙解释:「你胡说……母亲有派专门的教养嚒嚒给我……祖母也……」 越说越乱,顾昭咳嗽一声,让丫头给顾昣端了茶水:「喝吧,是你喜欢的六安瓜片。」 顾昣低声道谢,隐约听出了顾昭话里的不高兴,不敢再多嘴了。她借着顾昭生病,好不容易才攀近了关系……万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再起了波折。在大房,若没有顾昭时常护着她,母亲还指不定怎么拿捏她呢。 顾曦在旁听着,心里啧啧称奇,晗姐儿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性子开朗了不说,打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三、两句话就把顾昣和顾昭都绕了进去。当真厉害。 眼看着瓷盘里盛的樱桃见了底,顾晗就拉着顾曦要走,到门口却被顾昭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六妹妹,你吃的人参养身丸……效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顾晗一愣。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巧珍跟在顾晗的身后,闻言先屈身给顾昭行礼,又笑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要吃两粒,是奴婢伺候的,如今都离不开了。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好不好的,只知道小姐夜里不咳嗽了,也不出虚汗了,连饭都能吃两碗呢。」 顾昭弯唇一笑,连夸巧珍体贴。由着她们挑帘子出去了。 天空很蓝,漂浮着大片的云,一起一伏,像白绸的褶皱。 顾晗和顾曦带着各自的丫头穿过种满木棉花的小道,前方就是宁苑,大房的住处。 「这几日去母亲那里,你都不在……」顾曦掐了一朵盛开到红艳的木棉花,笑着和顾晗说话:「我倒是常见周家表哥,他喜欢陪着母亲说话,比哥哥去的都勤。母亲笑的时候都多了。」 顾晗知道顾曦说的周家表哥是谁,她脸色有些淡:「在别人家里借住,自然得讨好些。」周浩波什么性格什么东西,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顾曦侧头去看顾晗,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晗姐儿好像在生气。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晗微微一笑,对上顾曦的眼睛。 她身穿水红缠枝莲褙子,月白色绣海棠花马面裙,颜色很鲜艳,衬着她的脸色也好看了。顾曦打量了一会,笑道:「妹妹穿这衣服真好看。」 顾晗去挎她的胳膊,「姐姐长得更好看。」 顾曦被逗乐了,刮刮她的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刚走到宁苑的角门,便见大伯母身边的大丫头葱儿送一个身穿短褐、个头不高的男人出来。俩人皆步履匆匆,也没有注意别的,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顾晗心里一动,拉着顾曦躲在了假山后面。葱儿在大房仆从里地位算是高的,一般迎来送往的事情不该她亲自去做。大伯母管理着府里庶务,又眼光颇高,前院内院男女仆从都有,进进出出也是常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人,不符合大伯母的作风。 「妹妹?」顾曦不解顾晗的动作。 顾晗笑了笑,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大伯母一向不喜欢二房,咱们还是避开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的事情并没有头绪,自己可能还弄不明白,不想说出来让顾曦也跟着担心。 顾曦点点头,深以为然。大伯母可不是好相与的,母亲吃过她多少暗亏,都是说不出来的。 天色暗下来,俩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一到东厢房,顾晗就愈发感到不对劲,她想了一会,招手唤过桃红,「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葱儿今天送出去的人是谁。」 桃红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顾府各处炊烟袅袅,又到了做晚膳的时候。 葱儿送了毛拱出垂花门,又传达了赵氏的话,「……夫人说,剂量可以再加大点……」 毛拱答应着,「让夫人放心,我做事稳当的很,从不会出差错。」 葱儿点头,转身便往内院走。 杨婆子早在宁苑等她了,见到葱儿,忙拉到一旁,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嚒嚒放心,一切都好。」 正堂里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葱儿往里面看,被杨婆子给拉住了,说道:「大老爷和少爷都在呢,夫人交待了让小厨房精心准备着。你去盯着点。」 葱儿「嗯」了一声,又去了小厨房。 顾景然正在考长子制艺,刚到入题,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七少爷过来了,要给老爷、夫人请安。」 顾暄在顾家的孙辈里行第为七。 作为大房唯一的庶子,赵氏对他还是不错的,当下便笑道:「赶紧让他进来,刚好他大哥也在,待会儿留下一起用晚膳。」 丫头传话后,打了帘子,紧接着走入一个身穿千竹紫云外褂的少年,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和顾景然有三分相似。 到了顾景然和赵氏身边,顾暄拱手行礼,恭敬道:「父亲,母亲安好。」 顾景然摆手,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我脱不开身,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聪明倒也聪明,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内心才会平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v第32章[11.18] 顾景然摇摇头,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长见识懂智慧。」 顾暄慌忙点头,又说自己学的不到位。 「你这会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顾景然「哼」了一声,和他说话:「读书谨记勤勉,不懂就要问。不想问你的师傅,你大哥或张居龄都可以。」 顾暄诺诺地应下。 顾景然不再理他,和长子又说入题后的起股,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开始了正式议论。 赵氏让丫头搬了杌子让顾暄坐下,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起居。顾暄低声细语地一一回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葱儿进来问赵氏晚膳好了,摆在哪里。 「……正厅。」 这时候的凌波苑也在摆晚膳,武氏拉了顾晗坐下,又让秋月去书房请顾临。 淡薄的月光透过枝桠撒向大地,倾泻下一片碧辉。 饭桌上,顾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顾晗的碟碗里,笑道:「晗姐儿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谢谢祖父。」顾晗小小地咬了一口,她不喜欢吃排骨、更不喜欢吃肉,太油腻了。 武氏喝了一口汤,「晗姐儿吃了人参养身丸身子真的是好多了,瞧瞧她,气色比前些时日还要好。」 巧珍在顾晗的下首站着,听着老夫人说话,小嘴一咧。她们小姐被那劳什子的毒玩意害的可不浅……就算气色好,那也是现在不吃了才会气色好。 「哦?这倒不错。」顾临喝了口粥,「是谁想到的点子?养生比吃药好。」 武氏微微一笑,「本来是老大媳妇和我提起制丸药的事情,我就让她负责也给晗姐儿制些。」 顾晗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人参养身丸……一直是大伯母在操心吗?」她必须要确定下来。 「……我也给韩大夫说过。算是他们俩一起做的吧。」武氏见孙女儿有兴趣,便细细地说道:「人参还有别的中药是你大伯母让人去库房寻的,不够的还要去外面卖。韩大夫只负责炼制丸药。」 顾晗垂下双眼,心里大体有了谱:「真是要感谢大伯母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武氏揉揉顾晗的头发,亲手盛了燕窝粥递给她,「……好好吃饭。」 微风透过槅窗吹进屋里,混合着清新润意的露水气息。 晚膳后,顾晗陪武氏坐了会,便回了东厢房休息。桃红已经回来了。 顾晗让巧珍去端洗脸的热水,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才问:「怎么样了?」 「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只问出了一点。」桃红说道:「……葱儿姑娘送出去的男人是大夫人的陪房,叫毛拱。他也是外院的二管家,妻子孩子都在乡下。」她歇了一口气,「他常去大房给大夫人请安,再有别的就问不出来了。」 顾晗喝了一口茶,「外院的二管家?」 桃红应是。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她实在不相信毛拱去大房就只是给大伯母请安,一定还有点别的什么。 「小姐,大夫人管理内院多年,上下皆是她的眼线。咱们稍微一大张旗鼓估计就被发现了。」桃红很担忧:「奴婢觉得不能在府里查,得想点其他的办法。」 顾晗听到这里,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用别的人我也不放心,还是你去查,你先查清楚毛拱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哪个村,然后从他们身上下手。应该能找出破绽。」 桃红答应下来。 巧玲进来了,手里拿着白玉兰香膏,「……老夫人赏下的,说是给小姐抹手用。」 顾晗接过来,随手放到了妆台上。 夜深了,院内挂着的灯笼发出橘黄的光圈,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顾晗却想起前世时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张居龄虽然和她不怎么说话,却从不阻止她做任何事情。 巧珍端了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顾晗有些体力不支,倚靠在床头一脸疲惫。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经过人参养身丸一事,怕是更不好了。她要找个由头出府一趟,让别的大夫给把把脉。头昏昏沉沉的,想着事情便睡去了。 两天后,顾昭风寒好了,照常的满脸笑意。她处处由顾昣恭维着,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顾晗却看着她的气色不大好,皮肤尽管还是吹弹得破,但总觉得泛着青。 农历四月初二,张修坐马车来了顾府。先去拜见了顾临、顾景然,说了好一通话,而后领着陈铭去了张居龄的东风馆。 树鸣热情地接待了他。 「你家少爷呢?」张修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居龄。 他身穿雅青色忍冬纹直裰,刚过了而立之年,肤白无须,相貌堂堂。 「少爷去了学堂,奴才已经让人去请了。」树鸣笑着把人让进正厅,满上茶水。 张修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环视周围的一切。三间五架的房屋,带个小院,很幽静的地方,还带一个小厨房。顾家人果然对夙之很好。 顾家家大业大,园子和房屋都是仿了江南园林的修建,各处都十分雅致,连庑檐上的瓦角都雕刻了祥瑞花纹。他一路走来,长了不少的见识。 张修一盏茶没有喝完,张居龄就进了院子。 「给父亲请安。」他大步走到近前,跪下行了大礼。 张修看了他一会,摆手让他起来。三儿子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几年不见,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个子比自己都高。 「……听顾大人的意思,你今年是能中举的。家里你大哥在读书方面不行,做了生意。你二哥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就看你的了。」说到这里张修的声音一低:「你住在顾家,切记要礼数周全,和顾大人他们把关系往好里处,以后你无论是求学还是做官,都有莫大的助益。对咱们张家也有好处。」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没什么背景,翰林院苦熬出来的,在京都势单力弱,能仰仗到顾家作为靠山就太好了。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张居龄眼神深邃,站的笔直。 三儿子太听话了,让张修感到很意外,这和陈铭上次从顾家回去描述的可不一样。 v第33章[11.18] 「对了,听你大哥说,你让我来顾府找你……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提起这茬,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作为父亲哪有被儿子牵着鼻子走的。为什么不回去,偏要他过来。 终于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张居龄给张修满了盏茶,「父亲,您最近和定远侯府走的很近?」 张修一愣,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你大哥和定远侯的次子因缘际会做了两次生意……然后才引荐了父亲。」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居龄摇头,「您和大哥说一声,让他离定远侯次子远一点,父亲也是,最好和他们断绝关系。」 「到底怎么了?」张修急了。 「定远侯的长子管辖内的关于江浙一代的赈.灾.粮食出事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现在还死命压着,在找补救的措施……但是三十多万石的粮.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张居龄笑了一下,「各地粮.仓都有千户守着,严格的很,平日里一个苍蝇都难飞进去。更别说赈.灾的粮食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故意构陷定远侯。」他走去了槅窗前,「能调动看管灾.粮的千户……不管是谁,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眼看着五月汛.期就要到了,如果像往年一样,治不住水……这事很快就会被捅出来,父亲以为会如何?」张居龄反问道。 「圣上一定会大怒,没有赈.灾.粮,灾.民也会出事……定远侯府怕是很难保住了。」张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是啊。」张居龄顿了顿,「……和定远侯府交好的怕是也躲不过去。」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张修震惊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陈铭也吓住了,灾.粮丢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属不属实?」张居龄转身看着父亲,「您不信的话,可以让陈先生去打探下。」他想起娘亲的死,就一点都不想挽救张家。但他是祖父一手养大的……要是因为定远侯府牵连了张家。祖父应该会很难过吧。 张修愣了好一会,也来不及再问些什么了……急匆匆地离了顾府,上马车直奔柳巷胡同去。 张修刚走不久,杨若进了东风馆,他是从翰林院直接过来的,路上碰到了张修的马车。 「夙之,你把定远侯府的事情和伯父说了?」他见张居龄弯腰在庑廊下浇花,很有兴致的样子,问道。 张居龄「嗯」了一声,无奈地开口:「我不能眼看着张家遭罪而不管不问。」 杨若点头,「也是。」这事是父亲先发现的苗头,他前日来顾家和张居龄说了,两人还因此夜探了定远侯府。 「你说赈.灾的粮食会被谁盗走呢?」杨若叹气:「我还真的没有发现京都会有谁如此的手眼通天。」 张居龄没说话……他在担心汛.期一到,江浙一带的灾民该怎么办。 「……夙之,我想知道这人是谁。」 杨若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你能帮我吗?」 许久。 张居龄又「嗯」了一声。 乡试在众学子刺股读书、紧张慌乱的日子里过去了。 张居龄、顾曙、周浩波都是这一期的考生,又都居住在顾家,乡试一完就被顾临叫到了书房问话。同在的还有学堂里教书的宋先生、韩先生。 「……考试的感觉怎么样?」顾临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上,一脸笑意。 顾曙拱手,「孙儿觉得尚可。」他身穿深蓝色家常对襟长袍,身量修长,英气勃勃。一举一动间,尽是顾家嫡长孙的气势。 顾临让小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说道:「你们把各自考试的什么内容再写一遍,我和你们的师傅也先看看。」 三人应是,半个时辰后,呈上依靠着记忆默写完毕的文章。 顾临挨个拿起看了,又递给宋先生、韩先生。 「……都很不错。」宋先生很满意,频频点头:「策论清楚,观点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话间看向顾临,「若论佼佼者,还属于夙之。」 顾临也笑着称是。 「不敢当,宋先生谬赞。」张居龄拱手谦虚:「……夙之能有今日之成效,全凭借各位师长的辛勤教导。」 顾临「赞」了一声,说道:「有八斗之才又不骄不躁,甚好,甚好。」 顾曙笑着去搭张居龄的右肩,与有荣焉。他们在一个学堂读书,彼此都很熟悉。再说他也读过张居龄的文章,确实是写的好,他心悦诚服。 张居龄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拂掉了顾曙的胳膊。 「依他们的能耐,定然是榜上有名。」韩先生捋着山羊胡子和顾临说道:「大公子和周公子的文笔也十分好。」他说这话,除了有奉承顾临的意思,也带着真心在里面。他大半辈子都在教书,经历过的学子无数,最是看得明白孰优孰劣。 周浩波自从进了书房便没有说话,直到听到韩先生夸他,才淡淡地露了笑容。 顾临却听的高兴的很,让小厮摆酒席留几人一起吃午膳。顾家的学堂里今年一共就他们三人参加乡试,要是都能中举,自然是一段佳话。顾家的名声在京都就更响亮了。 等放榜的期间,顾家对几个少爷管的很松散,也让他们多多出去逛,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 趁此机会,顾晗央求了武氏,说自己也想去玉坊斋买几件夏衣和首饰。玉坊斋的款式一向是新颖好看,很多达官贵人的首饰都出自他们家。 武氏满口地答应下来,孙女儿大了,知道打扮了,这是好事。她专门交待顾曙几人多加照看着顾晗,还派了侍卫跟着,以便顾全他们的安全。 这日。和风习习,阳光灿烂,正是一番好景象。 顾家备了两辆马车,几位少爷坐一辆,顾晗带着自己的丫头坐一辆。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顾家,一路朝着柳巷胡同去。 玉坊斋也开在柳巷胡同。 每年的柳巷胡同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最热闹的,学子们没有了读书的压力,成群结队地出来游玩。一条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顾晗挑开一条缝隙看着马车外面,进入柳巷胡同前有一个双曲拱桥,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河水,有渔民划着船在拉网捕鱼。她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很少出门,所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双曲拱桥的两头还有很多做小生意的,捏面人、甩糖丝、买豆腐脑、小笼包子等应有尽有。 顾晗又看了一会,便坐正了。玉坊斋马上就到了,她得想办法摆脱顾曙和周浩波他们。她这次出来,真正要去的是德济堂。前世它是张居龄名下的产业,里面坐诊的大夫叫宋严,常去给她瞧病。人很不错,医术也值得信赖。 「晗姐儿,到了。」马车停到玉坊斋门口,顾曙过来唤她。 顾晗答应一声,桃红、巧珍她们先下了马车,之后她才跟着下来。 顾晗和顾曙说话:「……大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和表哥、暄哥儿、晖哥儿去街里逛吧,大家都难得出来一趟。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暄哥儿、晖哥儿多开心呀。」宛平的外祖父过生辰,哥哥顾暖前几日就去了,还没有回来。 v第34章[11.18] 顾暄和顾晖还年幼,最是喜欢玩耍的时候,一下了马车便按耐不住地东跑西看。顾曙看都看不住,还好有小厮们跟着,不然还真是麻烦。顾晗也注意到了,要不然她还想不出别的招来搪塞顾曙。 「晗姐儿,没事的。我在门外等着你。」顾曙笑着开口,揉了揉顾晗的头发。他这个堂妹常年病着,又瘦又低的,他心里总是多些怜悯。 「大哥,你不用管我的,买衣服还要量尺寸、试穿,首饰什么的也得挑选……好麻烦呢。」顾晗说道:「我买好东西后让侍卫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就约在玉坊斋门前见面……」 顾曙还在犹豫。 周浩波看了一眼顾晗,笑的很斯文:「表妹说的有道理,你实在不放心,就多派些侍卫跟着她就是。」越在顾家待着,越发现这个表妹和其他人不一样,总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对他还有莫名的敌视。再不是记忆里温婉粘人的模样了…… 顾曙思考了一会,叮嘱她:「晗姐儿,你一定要小心,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顾晗笑着答应了。顾曙是和大伯母完全不一样的人,被教养的很好也正直,对二房三房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前世考中进士后,在祖父的帮助下,进了刑部观政,成了顾家的顶梁柱。 顾晗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眼瞧着顾曙他们走远了,就领着丫头进了玉坊斋。她也没去二楼,只随便选了两支累丝牡丹缠珠钗,一块羊脂玉孔雀佩。 「小姐,咱们去哪里?」桃红见顾晗付完钱就奔门外走,愣住了:「您别的东西不买了吗?」 顾晗点头,「……去南锣胡同。」 马夫是顾家的老人了,见六小姐出来,熟练地调转了车头。 顾晗到德济堂时,宋严正在给病人把脉。她就在正堂等了一会。 「小姐,坐下歇一会吧。」巧玲看到旁边有杌子,和顾晗说道。 顾晗摆摆手,示意不用,又让侍卫出去门外守着。 药童这时过来请顾晗过去。 女子的年纪应该还小,却衣着华贵,身边一堆的丫头、侍卫们围着,宋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在京都的地界,非富即贵,他见的多了,「姑娘,把左手放在脉枕上。」他见女孩坐在眼前木桌的对面,开口道:「玉镯子也先取掉。」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毒药,若不赶紧医治,时间一久,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桃红慌乱道:「大夫,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后面又来了看诊的人,顾晗就起身去了一旁,观察药房的布置,药柜刷了红漆,每个抽屉上还写了字,是各种中药的名字。药柜后面还有一个小门,用竹帘挡着,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院落还带着楼梯口。 顾晗还要再看,却听到了说话声。 「……你猜我昨日在家门口碰到谁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顾晗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 另外的声音穿插进来,清越透亮。 顾晗想了一会,很像张居龄。 「……定远侯的嫡子王致远,是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当时还没有从衙门回来,直接在大门口就等着了,看来定远侯府也是真急了……」 「废话……」那人说了一句,挑了竹帘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盯着他看的顾晗。 果然是张居龄。 张居龄乡试完就着手和杨若查赈灾粮丢失的事,很少回顾府。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顾晗。她穿着鹅黄色宽袖褙子,柔柔弱弱的。小半个月不见,她脸颊都瘦了下去…… 阳光正好,透过槅窗折射在张居龄的脸上,如淬玉般秀美。顾晗收敛心神,她一直都知道张居龄长得好看。 「你是来瞧病的?」张居龄先开口,他看到她的丫头拎着药包在一旁付钱,喊住伙计,「这位姑娘的银子我替她出了。」 声音一贯的温和。 「不用。」顾晗拒绝道:「……我带了足够的银子。」而药房的伙计早听了东家的话把银子还给了桃红。 杨若从身后也赶了过来,揶揄道:「张老三,你也有遇到红颜知己的时候,还给人家付……」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顾晗,笑容就停了停。他认识她。她还指点过自己,不让和徐沛多接触。 都是熟人。 顾晗苦笑了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要是早知道,就改日过来了。德济堂是张居龄的产业不假,她却忽略了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他本人。更别说宋严了,他是张居龄手下的,更是听命于他。自己的病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叹气。 然而,顾晗不想让他参与顾家内院的私事,更不想他帮自己。 杨若看了看俩人,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笑着说道:「要叙旧吗?可以去楼上的,那里宽敞又安静。」 顾晗头有点疼,杨若身为名满天下的状元郎,除了他才华出众外,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性格了,风流不羁,视世俗之见为无物,凡事只讲本心。如果这些在此之前都是道听途说,那刚才的话就验证了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和他们是旧相识,也不能随意在外面共处一室吧。杨若不讲究,她却不能。 杨若看她淡笑着不说话,轻咳一声,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避讳。 张居龄薄唇紧抿,突然有点生气。顾晗自上次在荷塘见面后,一直在刻意地躲避他,他不是不知道。 v第35章[11.18] 有一次他和顾暖一起去拜见顾大人,恰巧顾晗也在,她竟然屈身说自己不舒服转身走了。 「那么多人跟着,叙个旧有什么可怕的?」张居龄淡淡地看着她。 顾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和杨若一样了。巧珍、桃红、巧玲站在小姐的身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二楼晾好了茶,请吧。」张居龄率先挑了帘子,往楼上走。杨若顿了顿,又咳嗽一声,也上了楼。 「小姐,我们怎么办?」桃红询问似的看向顾晗。 顾晗想了一会,说道:「……去喝茶。你们都跟着。」去二楼就去二楼吧,刚好和他们说,别泄漏自己在德济堂的事情。她左手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到时候开着房门,丫头们也在,应该也没有什么。 桃红点头,过去挑起帘子,让顾晗先走。温暖的过堂风吹在顾晗的脸上,她吸了一口气。 树鸣过来带路,「六小姐,您请。」 二楼往左一拐,走到头。 树鸣停下来,「……六小姐,到了。」 顾晗点点头,看着树鸣走去门口守着,她也低声对身边的丫头说道:「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三人屈身应是。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一个秀美如玉,一个俊朗风流,边喝茶边说话,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鹅脯等几样小吃,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张居龄不再问了,低头喝茶。 杨若一直没有插嘴他们的对话,此时倒皱了皱眉。他兄弟可能会被她的话蒙蔽,他却不会。一个会提醒她小心徐沛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他好歹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官了,糊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觉告诉他,她在隐瞒事情,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晗又坐了一会,约莫着巳时差不多过了,就有些坐不住,再晚些大堂哥就该四处寻她了。 张居龄虽然在喝茶,却也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想走了?」他问。 顾晗点头,轻声道:「我堂哥还在等着呢。」 张居龄就没再说话。 顾晗起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在南锣胡同碰见我的事,不要和顾家人说。毕竟影响不太好。」神色里带了拜托。一旦她出来看病的事情曝光,大伯母第一个就会警觉起来。她再想做些什么事就难了。 张居龄应允下,也没有挽留,让树鸣送她下楼。 而实际上,顾曙已经在玉坊斋门口等她了,顾晗随便找了理由,一拨人就赶在午膳前回了顾府。 顾晗刚走一会儿。杨若也走了,他下午还要去翰林院,走之前问了张居龄一个问题。 「……你究竟对顾家六小姐是什么心思?」 张居龄被问的愣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这些。 树鸣见少爷一人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只进来换了一壶热茶。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眸光灼灼。 物转星移,外面的天空暗下来。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张居龄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喜欢顾晗。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莫名的怜惜到如今想护着她,照顾她……还不算是喜欢吗。 就算一切感觉都是莫名的,又怎样? 喜欢本身就是无缘无故,不可捉摸的。 「树鸣,喊宋大夫过来。」他吩咐道。 张居龄心里轻松起来。她怎么找到的德济堂?又为何来德济堂?都不重要。他愿意让她有自己秘密。但她的病情他却是必须过问的。 宋严是过了一会才去见张居龄的。德济堂临时来了几个老病患,他不好意思让人久等,就挨个看诊,又开了药方。 「三少爷,你找我有事?」宋严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张居龄点头,让树鸣给宋严倒茶。 v第36章[11.18] 「您下午的时候给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诊过病,还能记起吗?」张居龄直截了当地问他,又做了提醒:「有丫头和一群侍卫们围着。」 宋严想了一会儿,说道:「……是有这么一位。」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收了回来,「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她承认的很利索,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静了一会,客气道:「劳烦您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您说。」 「……彻查大兴顾家的两位大夫,尤其是人参养身丸,所有相关联的人或物我都要。」张居龄笑了一下,又说:「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马亮拱手行礼:「您放心,属下一定做到。」 外边黑夜如漆,一点亮光都没有。 张居龄的五官映着烛火,精致无双。 辰时一到,天就大亮了。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把槅窗上贴的高丽纸照的透亮,整个东厢房都跟着明朗了。 顾晗醒了一会儿,躺在床上发呆,想昨天在德济堂碰见张居龄的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翻了个身。 桃红听见内室有了动静,挑帘子上前,伺候她起床,和她说话「……小姐,奴婢已经把药给您熬好了,现在要喝吗?」她拿了一件薄荷色彩绣并蒂莲褙子,月牙白素面马面裙给顾晗换上,又说:「奴婢亲自熬的,有巧珍姐和巧玲姐望风,您放心,没人看见的。」 顾晗点点头,夸道:「你知道谨慎,便是好的。待会儿端过来吧。」自己穿了软缎绣花鞋。 桃红应是退下。 片刻后,她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上面放了鸡蛋饼、小米粥、芙蓉糕,还有带盖的蛊碗。 顾晗只吃了半块鸡蛋饼,便去喝蛊碗里盛好的药。她待会还要陪着祖母用早膳,不敢多吃,怕到时候吃不下什么。 武氏年纪大了,觉少,此时正看着丫头们摆早膳,外面便有通传的,说是六小姐来请安了。 「赶紧进来,今早有你最喜欢的烫面馅饼……」武氏笑着喊孙女儿。 顾晗听着声就笑了,撒娇道:「还是祖母对我最好。」 丫头们次第地摆了碗筷。 顾晗坐在了武氏的身边。 武氏拍拍孙女儿的手,见她发髻上只带了玉簪子,有些不高兴,「你才多大,连朵花都不带,不好看。」说话间,让周嚒嚒去拿绢花。 「祖母,不用的。」顾晗摆手,周嚒嚒却笑着已经往老夫人住的卧室去了。 「你这孩子……」武氏道:「绢花是你嫁去永清的姑母托人捎回来,说给你们的,一共十二只,都是海棠的花样。祖母给你簪大红的,一定好看。」 顾晗嘴角一抽。大红的?她都满十五了,怎么带的出来。 祖母偏又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道谢。 顾晗对于姑母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每逢过年时便能见到她,名字叫顾景浣,是祖母最小的孩子。 周嚒嚒很快捧着蓝色缀小绒花的长条锦盒过来了,打开看,果然是绢花,用绸带和丝质做的,每朵下端都有珍珠流苏。花瓣层叠饱满,十分逼真。大红色、鹅黄色、翠绿色等,每种各一对。 武氏拿起大红的给顾晗别上,左看右看,喜欢的很:「多喜庆呀。」 喜庆?顾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她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字眼。 周嚒嚒附和道:「是,姐儿正当好时候,戴着好看。」 顾晗呵呵笑着,低头去拿烫面馅饼吃,不再说话了。 话音刚落,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见她们还在吃饭,便去偏厅等了一会。 「四姐姐,六姐姐头上的绢花好别致,像是海棠花的样子……我都没有见过呢。」顾昣挨着顾昭坐,小声和她说道。 顾昭瞄了一眼顾晗,无所谓地:「好看吗?」她怎么不觉得。 v第37章[11.18] 顾昣连连点头:「好看。」 顾昭撇撇嘴:「没见识。」 「……」 赵氏也听见了,她没在意,却问起女孩儿:「昭姐儿,你病了吗?脸色这样差?」 顾晴正和顾曙、顾暄两兄弟说话,闻言也看向顾昭。 顾昭一愣,摸了摸脸颊,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她最近总是犯懒,时常的头疼。 「母亲给你找韩大夫看看吧?」赵氏心疼女孩儿。 「没事的,母亲。」顾昭不当一回事。 几人说着话,那边的早膳就撤下了,秋月过来请她们去正厅。 武氏笑着让周嚒嚒把绢花拿给几个姐儿:「一人一对,你们选自己喜欢的颜色。」 「……母亲就爱惯着她们。」赵氏看了眼,笑着和武氏说话。 「顾家的女孩子,哪有不惯着的。」武氏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你四妹来信了,说过了夏天,领着与哥儿来家里住几天。」 「……挺好的。」赵氏抿嘴,道:「浣姐儿住的院子,我一直有派人打扫,就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随时都能住进去。」顾景浣是她的小姑子,丈夫那一辈里顾家唯一的嫡出女孩儿,娇惯的很,嫁去了永清县左都御史李家。 武氏听了很满意,夸赞赵氏做事细心,又招手叫过顾曙、顾暄,问起俩人的学业。 这时候,二房的孙氏、三房的杨氏各自领着孩子们进了正厅,众人给武氏请安后,坐下。 顾晗去了母亲身边,问她:「……母亲,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孙氏含笑拉着女孩儿的手,捏捏她的鼻子,「怎么,想你哥哥了?许久不见,你外祖父留他多住几日也是有的。」 顾晗「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周浩波却抢先了:「外祖父生辰,我原本也该过去,但要参加乡试……」 「好孩子,你的孝心你外祖父都知道。」孙氏安慰道:「只要波哥儿乡试考的好,你外祖父就比什么都高兴。」 周浩波应是,态度恭顺极了。他抬头看了顾晗一眼,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脖颈儿细长,柔嫩的仿佛一掐就断。 绢花传到顾曦的手里时,锦盒已经空了。顾曦抿了抿唇。 顾晗也看到了。 不远处的顾昭拿了两对,正比划着给顾昣试戴。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和母亲低声说了两句,拉着顾曦就去了顾昭身旁,问道:「四姐姐,八妹妹,我瞧着你们选了好久,到底想要哪一对?」 顾昭的脸色很不好看,「我都想要……你管呢?」 「我当然管不着。」顾晗的声音冷冷地:「但祖母的意思是,我们姐妹每人一对,不是你一人拿两对。你是称心了,五姐姐却一只都没有得到。」 「我爱拿多少便拿多少。」顾昭看了一眼顾曦,恼羞成怒:「祖母都没有发话,你在我这里逞什么能?」 「……四姐姐在说什么,晗姐儿听不懂,只知道罔顾祖母的意愿,就是不孝顺……」 「你!」 顾晗见顾昭瞪她,反而笑了笑,伸手拿过了顾昭手中鹅黄色的那一对,屈身行礼:「妹妹谢谢四姐姐的成人之美。祖母知道你孝顺,也必定欢喜。」 顾昭气的站起来,顾晗却拉着顾曦转身走了,连看都没有看她。 「昭姐儿,坐下。」顾晴说了一句:「你怎么回事,越大越下.道了,几朵绢花的事,还要闹大吗?」 身为顾家的嫡长孙女,她想的比较多,刚才也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不好开口罢了。要是当着二房的堂妹们教训妹妹,未免太不给昭姐儿面子;要是教训顾晗,又会落下偏心嫡亲妹妹的名声。 「姐姐,是她们欺负我。」顾昭遥望着顾晗和顾曦,一脸的不肯罢休。 顾晴拽了妹妹一把,声音压的极低:「你和丧父之女有什么可计较的?她们少教养,你也少吗?倘若祖母真的知道了,你觉得她会向着你吗?」 她看顾昭顺从地坐在自己旁边了,揉揉她的发丝:「你想要绢花,姐姐的给你便是……」 顾昭慌忙摆手,「姐姐,我不要。我就是气不过。」 「好了。」顾晴哄着顾昭:「姐姐新得了一对镂空雕兰花紫玉钗,样式很新颖,等晚上让丫头拿给你。」 顾昣听着她们姐妹俩说话,手指一动,把自己的绢花放到了荷包里。她突然有些羡慕顾曦。 周围乱糟糟的,语笑喧阗。几人的动静又小,小插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赵氏正在和武氏商量顾曙的婚事和顾晴下个月及笄……俩人是顾府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武氏格外的重视,把孙氏和杨氏也叫了过来。 「晴姐儿的及笄礼是要大办的,到时候京都有头有脸的夫人我都会请。」武氏嘱咐赵氏:「你也提前预备着。说不准晴姐儿的婆婆就是这些夫人中的某一位。」 女孩儿的及笄礼,其实也是另一种相看。各家的世家夫人觉得适合自己的儿子,再来就是提亲了。 赵氏慎重起来:「媳妇儿谨遵母亲教诲。」 孙氏是一直不说话的,她只默默地喝茶。 武氏想了一会,又道:「曙哥儿的婚事不着急,先等乡试的名次出来。他是咱们顾府的嫡长孙,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就是看上了县主、郡主,老身也能舍下脸去给他求。但前提是曙哥儿自己也要争气……这次若是能中举,咱们和人家说起话来也硬气。」 「母亲思虑的周到。」赵氏看了看附近脸红耳热的长子,微笑起来:「……一切都听您的。」 杨氏笑道:「曙哥儿中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三叔一直夸他文章写的好呢。」 顾曙是小一辈里最早中秀才的,又是嫡长孙,未来就是顾府的当家人。所以,他在府里的地位很超然,谁见了都会奉承一二。 赵氏听得开心,道:「晖哥儿也是个聪明的。小小年纪,见了我老远便知道行礼。」 v第38章[11.18] 「……他是和你亲近。」杨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 武氏又问了二儿媳顾暖什么时候回来。 接近正午的太阳开始热起来,毕竟孟夏将要来了。 众人是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才散的。 顾晗本来要去锦绣苑坐坐,和母亲说说话,但周浩波是随着母亲一起走的,她不想碰到他,就回了东厢房。 刚坐下歇着,顾曦挑帘子进来了。 「姐姐?」顾晗让了坐,又让巧玲去倒茶。 顾曦的眼圈有点红,看样子是哭过了,顾晗心里顿时一紧,问她:「出什么事了?」 「……姨娘病倒了,她的丫头小茉去寻了我,说找不到母亲……」 顾晗想了一会,便明白了。怕不是找不到母亲,而是母亲不愿意给冬姨娘找大夫吧。二房势弱,母亲又不喜欢冬姨娘,不耐烦也是有的。小茉不见得没告诉顾曦这些,只是顾曦顾及着自己的颜面没说出来罢了。 「妹妹,姐姐知道来找你也是为难你……但是我已经没了父亲,不想再失去姨娘……」顾曦说不下去了,眼泪成双地落下来。她是不喜欢冬姨娘,也对她没有感情,但再不堪,也是生下她的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病倒不闻不问。 顾晗的鼻尖也有些酸,她和顾曦一样,都是没有父亲的。她想起张居龄早死的姨娘。前世,她曾亲眼目睹他如何修理张居宁、张居安两兄弟的……一人打断了双腿,一人被断了仕途。张居龄的姨娘被嫡母王岚害死,他就折磨她亲生的两个儿子。 这就是恨,也是一报还一报。 顾曦那时候远嫁他乡,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顾家,心里也是有恨吧。 「妹妹,你要是实在不方便,就算了。」顾曦见顾晗不说话,起身都准备走了。 「……没有。」顾晗拉着顾曦:「姐姐,快别哭了,让人看见了不好。」姨娘、小妾在顾家是上不了台面的,甚者还没有主母身边的大丫头得脸,更不许生下的孩子和其亲近。顾曦这样为冬姨娘担心,母亲和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说着话,就让巧珍去花草堂跑一趟。冬姨娘还是要医治的,到底是父亲的侍妾,母亲不管,她却要管的。不然任由其病着,会寒了仆从的心……二房就更加艰难了。 「谢谢妹妹。」顾曦哽咽道:「……还有绢花的事。」 顾晗摇摇头,递了帕子让她擦眼泪,「有什么好谢的,是顾昭跋扈,那绢花本来就属于你。」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去和顾昭要绢花,也不全是为了顾曦,还有二房在顾府的威信。祖母赏的东西,顾昭都敢明目张胆地夺……传出去,母亲和她们怎么立足呢。 巧珍到花草堂时,韩大夫不在。问了才知道是被请去倚兰亭了。 药童接待了巧珍,和她说话:「巧珍姑娘,吴大夫闲着呢。」 巧珍笑了笑,道:「吴大夫也一样的。」她见药童进去内室请人,多问了一句:「……倚兰亭的四小姐病了吗?」 药童一愣,道:「没有啊,师傅是去送人参养身丸了。」 「什么丸?」 「人参养身丸,你们六小姐吃的也是这个。」药童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 巧珍呆住了,那东西不是有毒的吗?她们小姐都不再吃了,怎么四小姐还再吃? 她听小姐说过,这人参养身丸是专门制的…… 巧珍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 「巧珍姑娘,你有什么事?」药童请了吴凝出来,打断了巧珍的头绪。 「……冬姨娘病了,六小姐让奴婢找个大夫去一趟海棠阁。」巧珍屈身给吴凝行礼。 海棠阁在府里的东北角,是冬姨娘住的地方。 吴凝答应一声,喊了一个小厮,跟着巧珍便出了院门。 顾府种了许多芍药,多在小径的两旁,四月的暖风一吹,花瓣儿像潋.滟的红波一样展开了,幽香浓郁。 顾曦走后,顾晗又喝一回药,在桃红的服侍下睡了午觉。 太阳在云层里穿行,天色忽明忽暗。 「小姐在哪?快……出事了!快点找小姐出来。」 巧玲和桃红才坐下做针线,一方帕子还没有绣完,巧珍便急匆匆地走进东厢房,气喘吁吁。 「小姐刚睡下一会,别大声嚷。」桃红给巧珍满了一盏茶,「先喝口水吧,你看你满头的汗。 巧珍喘着气把房门关上了。她看着两人,着急道:「真的是出事了,我们得叫醒小姐,让她拿个主意。」 顾晗的睡觉很浅,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她倚着大红色锦缎迎枕坐在床头,唤了几人进来。 巧珍快速地把听说的事情说了一遍,也不看几人讶异的目光,问顾晗:「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你确定是真的吗?」顾晗开口。 巧珍重重地「嗯」了一声,道:「奴婢拐弯抹角地问了德子,他就是这么说的。」 德子是药童的小名。 顾晗看着高几上摆的垂丝海棠,陷入了沉思。 顾昭为什么去花草堂求人参养身丸?可以笃定的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不然,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自己求着吃。 难道又和自己有关系? 韩大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v第39章[11.18] 如果人参养身丸是大伯母特意为自己制做,她不可能让顾昭吃。 顾晗蓦地明白过来,顾昭也许是瞒着大伯母的……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揣测,但又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荒唐了。 一阵风顺着打开的槅窗吹进来,屋里静悄悄的。 「……让小厨房新做些杏脯,记得用蜂蜜腌制。」顾晗说道。她记得顾昭喜欢吃,「咱们晚上去倚兰亭。」总是要探一探顾昭的虚实。 几人屈身应是,巧玲去了院里的小厨房安排。 顾晗这边还在努力地找寻真相,张居龄却已经全明白了。 德济堂二楼。 张居龄站在槅窗前面,俯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景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淡漠。 马亮禀报完,在等张居龄的差遣,神色很淡。他是死士,训练项目的第一条,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 「……你刚才说顾家的六小姐也派人去查了毛拱?」张居龄转身看着马亮。 马亮点头,又说:「她毕竟是闺中小姐,手段有限,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张居龄的眸光冰冷:「你想办法把查到的消息传给顾家六小姐派的人。」她既然不想自己插手,那就暗地里帮她。 马亮应是,转瞬就消失在了德济堂。 「……去套个马车,出来几天了,也该回顾府看看了。」张居龄和守在门外的树鸣说话。他要赶在放榜前回张家。去顾府,除了向顾临辞别……还想见顾晗一面。 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傍晚,顾晗先去和祖母打了招呼,让她不要等自己用晚膳了,然后才和巧玲一起往倚兰亭去。 倚兰亭里灯火通明,顾昭正在用晚膳,屋里站了一堆的丫头、婆子伺候。 顾昭见顾晗来了,脸绷的紧紧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你过来干什么?」她可没忘记顾晗是如何从她手里拿走绢花的。 说话的语气连对丫头都不如。 顾晗也不在意。她要是忍不了顾昭的脸色,就不会过来了,让巧玲把带的杏脯奉上,笑着说:「……四姐姐的脸色不好,晗姐儿心里一直记挂着,专程来探望你。」 顾昭夹了一块芝麻酥,随便道:「劳烦你。」 代丽搬了杌子让顾晗坐下,又给上了热茶。 「四姐姐真是客气。」顾晗说了一句,故意问巧玲:「我的人参养身丸可带了?我今日忘了吃,这会子倒想起来了。」 「奴婢忘了。」巧玲屈身行礼。 「人参养身丸……真的是好东西吗?」顾昭看着顾晗。 「当然了。」顾晗笑盈盈地:「大伯母精心给我准备的,你说好不好?」 顾昭点点头,没说话。她想起韩大夫下午来给她送人参养身丸,看她脸色不好,问了她几句,临走的时候还说,不适合自己的养生药不能多吃。 「我看四姐姐总是恹恹的。」顾晗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和祖母说一声,把我的人参养身丸分给你吃?」 顾昭的脸色就很古怪,她抿了口燕窝粥,笑了笑:「不必了,既然是祖母和母亲的心意,你自己好好珍惜吧。」 「四姐姐说的也是。」顾晗低眉顺眼地:「但是你的身子不舒坦,妹妹心里也难受,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一定会和祖母和大伯母说的,让她们下次多制些,四姐姐要和妹妹一起吃。」语罢,竟起身要走,急吼吼地:「我现在就去找祖母……」 代丽就在顾晗的身边站着,见她起来,慌忙行礼:「六小姐,外边的天色太晚了,老夫人睡的又早,您打扰到就不好了……」 顾昭也僵硬着开口挽留:「妹妹,真的不用。」 「咱们姐妹间还客气什么呢。」 顾晗执意要走。 顾昭急了,使个眼色,倚兰亭的丫头、婆子一窝蜂的去拦顾晗。 现场顿时乱糟糟的,香云嘴快:「六小姐您不用麻烦了,我们小姐自己有人参丸……」她说了一半,立刻闭上嘴。别的丫头、婆子们脸色都有点变了,四小姐吃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是瞒住府里众人的,连大夫人都不知道。 香云就站在顾晗的身侧,她说了什么,顾晗听的一清二楚。香云她是认识的,是倚兰亭的二等丫头。她并没有真的要走,说把人参养身丸送给顾昭也是诈她的……这样子折腾的目的就是想倚兰亭的众人忙中出乱,没想到还真的给诈了出来。 不仅顾晗听到了,顾昭也听到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发火,顾晗就笑起来:「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干什么,不去就不去嘛,说什么人参,四姐姐这里有人参汤吗?我也要喝。」 巧玲紧张的手都在颤抖,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她也察觉出不妥了…… 顾昭被顾晗笑懵了,她问道:「你要喝什么?」 「人参汤呀。」 顾晗笑的脸颊处梨涡微显,俏皮道:「四姐姐不肯赏一碗吗?」 顾昭长出了一口气,看顾晗的模样,应该是没听出什么。她笑道:「晗姐儿想喝什么,只要倚兰亭有的,尽管提。」又骂众人:「没一点规矩,各忙各的去。」罢了,亲自拉着顾晗,姐妹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气。 香云正想着会怎样被小姐责罚,情形又急转直下了。她擦了一把手心的汗,机灵地挑帘子出去,安排小厨房煮参汤。 等顾晗主仆俩从倚兰亭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今晚的月色真好。」顾晗上了回廊,心里感慨万千,她说怎么近来都觉得顾昭的气色不好看,原来也是吃了人参养身丸的缘故。看她瞒着自己的那个架势,怕是大伯母她们也不知道吧。 「是啊。」巧玲的脚步很轻盈:「……又大又圆的。不过,明天的月色会比今天还要好。」 顾晗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 巧玲笑起来,声音很脆,「今儿是十五呢,小姐您忘了?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v第40章[11.18] 顾晗低头一想,确实是的,她见巧玲笑的欢快,忍不住也弯起嘴角。 「巧玲,你刚才的时候怕不怕?」顾晗问她。 「怕什么?」巧玲有点不明白顾晗在说什么。 「咱们被四姐姐的丫头、婆子围着……」 巧玲颇为迷茫,「是小姐想喝人参汤吗?」 什么和什么呀,牛头不对马嘴。顾晗闭了嘴,不再和她说话。今晚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看懂?以后出门还是带着桃红吧。巧玲确实是忠心,但也实在不聪明。 回凌波苑后,顾晗让婆子抬了热水,去净房洗澡。她也没让人伺候,独自拿了胰子在胳膊上擦拭。 胰子是三叔铺子里卖的,里面添加了时令的鲜花汁液,十分的清香好闻。府里的女眷人人都有。 夜才刚刚开始,漫长又寂静。 次日是顾临休沐,张居龄来辞别。 俩人在书房里说话。 「……顾大人,夙之自进京以来,一直承蒙您的厚爱,照顾至今,感激不尽。」张居龄鞠躬道谢。 顾临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受了他的礼。他的眼光一向不会错,面前这位身穿竹叶纹杭绸直裰的少年,不出十年,必成大器。 礼毕后,顾临笑着让张居龄坐下,问道:「你中举后,可有想过去哪里读书?」 张居龄过了会儿才道:「还未曾考虑。」 「……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会替你做打算的。」顾临看着他,又说:「翰林院有一个老学儒叫吴博,很有学识,博古通今。年轻的时候和我是同窗,我让他看过你的文章……你要是想拜访他,到时候我修书一封,你带着直接去即可。」 顾临十分爱惜他的才华,想着能帮则帮,让他在学业这一块少受些磨难。 「谢谢顾大人。」张居龄笑了笑:「……您总是惦记着我。」 顾临叹了口气,「人老了,经历的事情也多,看尽了世间的兴衰变迁,才更知黎民艰辛。」他歇了口气,继续说:夙之,你有经世之才,就应该安民定国。这是你老天爷给你的本事,不敢罔费。」 张居龄点头,他知道顾临对他的期望和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把那些曾经的欺负,凌.辱一一还回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但是,也不能死读书……闲暇的时候要多出去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正道。你的阅历一多,见地自然就深了。这样锤炼着,三年之后,何愁不中进士?」顾临谆谆告诫他。 其实,聪明人比笨一点的更容易走上歪路。眼界开阔了,心胸就会宽大,对小小不然的事情才会不计较……他看着张居龄一路成长,知道他的野心和抱负……正因为这样,才更不想他走上歪路。 「您放心,您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会记在心里。」张居龄淡淡的笑,眉眼间精致、从容。 顾临见他如此恭顺,语气更柔和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随时来找我。」 张居龄又道了谢。 俩人说了好一会,张居龄才起身出去,到门口说道:「我想见一见顾六小姐。」 「顾六小姐?」顾临重复了一句,他说的是晗姐儿? 张居龄看他一直不回复,表明自己的意思,「我和她说几句话。」 顾临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愣神,摆手笑道:「去吧。」他虽然不赞成把孙女儿许给张居龄,但孩子们之间正常的相处,他还是不管的。 天空澄碧,白云朵朵。 四月中旬,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 顾晗闲着没事,便和巧珍她们坐在庑廊下做针线,她在绣一个荷包,用的是粉色软绸,颜色鲜亮极了。 「六小姐,张公子有事情要和你说。老爷已经应允了。」秋月过来,屈身行礼。 找她做什么,顾晗抬头瞟了一眼在祖父书房前站着的张居龄,没有动弹。 张居龄也向她看过来,相隔有些远,顾晗看不清他的眼神。她放下针线,想了想,走去他身边。 「你来了?」张居龄问道。她穿件淡罗衫子,白练湘裙,精神看着还不错。 这是什么话。顾晗微微屈身行礼,问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 张居龄笑着「嗯」了一声,「是。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她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的,直白又不冒失,倒也可爱。 顾晗领着他去了凌波苑的花厅。 张居龄背着手在漏窗前站了,好像还叹了口气:「我要回张家了。」 顾晗握紧了手,低声笑了笑:「是该回去了。」心里竟有些怅然。张居龄接下来的发展她太清楚了,高中解元、进士、一路青云直上。 他们终将是云泥之别。 漏窗外面种了一丛翠竹,枝叶茁壮。 张居龄看了一会,转过身:「你在德济堂的问诊方子我看过,也问了宋严……你打算什么时候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顾晗也没有怎么吃惊,宋严是他的属下,他知道是早晚的事,她没耽搁多久,很快就说话了,「……会很快的。」至于他为什么执着地看自己的方子,她突然不愿意往下想了。两人不般配。特别在经过了前世后,她心里透彻的很。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一淡,似乎动了气:「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什么都能由着你,只这一条。」 「张公子,我们不相干的。」顾晗咬了咬嘴唇,不喜欢有人逼迫她。她的病情目前是对她最有用的东西了,关键时刻还要靠它扳倒别人的。 「不相干?」张居龄的话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目光直盯着顾晗:「我可以把方子拿给顾大人或老夫人……你说,这还相干吗?」 顾晗杏核眼睁大了,她怎么忘了,张居龄是最善于捏人七寸的。绝不能让张居龄和祖父、祖母说……惊动了幕后暗害她的真凶,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v第41章[11.18] 「我给你个机会,你想一想,重新回答。」 顾晗低头无意识地捏腰间挂着的蝴蝶结子丝绛。张居龄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几个小窝,心里就一软,气一下子消散了,他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事,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顾晗心里也在盘算这事,张居龄太聪明了,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很愚蠢的,但是她又不能实话实话。 想了好久,顾晗抬眼看他,折衷道:「我心里有谱,你相信我……我不会堵上自己的性命。」 她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巴掌大的小脸全是希冀的信任与隐约的讨好。 张居龄苦笑了下,他发现自己对顾晗硬不下心肠,「你让我相信你也行,但是你必须让宋严暗地里继续给你诊病……一直到你解决完自己的事情。」 顾晗红唇轻咬,又想了一会,笑道:「成交。」她只能这么答应他,大不了从宋严那里拿回的药再小小地做下手脚。 门口有武氏派的丫头远远地守着,俩人不好待得太久,很快就出了花厅。 张居龄坐马车回到张府,先去拜见了张修和王岚,然后才去了自己的住所——积微馆。 农历四月十八,乡试放榜。 张居龄是意料之中的解元,少年榜首,风光一时无两。 顾曙和周浩波也榜上有名,分别是十二名和十六名,都是极其靠前的好成绩。捷报送到顾家的时候,顾临十分的高兴,带着大儿子和三儿子亲自在前厅接待前来恭贺的同僚、乡邻。 前院摆了宴席,女眷们就由武氏和赵氏招待在宴息处。 赵氏身穿绛紫色流云蝙蝠暗纹,打扮很庄重,她生了一个举人儿子,走起路来腰板儿挺的倍直。 同条街道的工部尚书领着妻女也来了,和顾临坐在一起套近乎。他的嫡女如今满了十五岁,品貌端庄的,家世也好,配顾曙正是合适。 顾晴,顾晗她们小姐妹同世家过来的适龄女子单辟了一个桌子坐下,闲聊。有胆子大的,还偷偷向顾晴打听顾曙的喜好。 顾晗低着头喝茶,她想起早晨时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想把她和周浩波凑成一对。 「小姐。」巧珍低声喊她,「桃红探亲回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想见你。」 顾晗手指一动,她给了桃红自己的对牌,能随意出入顾府,就是让她查毛拱的事情。探亲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 莫非有了结果? 顾晗起身去了武氏身边,「祖母,晗姐儿头疼,想回去歇一会。」 武氏答应下来,又关切地问了好几句。等顾晗走了,她笑着和几位相熟的夫人解释:「这孩子一向身子弱,各位可别见怪。」 众人也都笑着称无妨。她们都有所耳闻,顾二爷的幼女,是老夫人最娇宠的,平日里吃喝住行都是一手包办。 顾晗回了凌波苑,桃红已经在东厢房等她了。一见面,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她能查到也纯属巧合,竟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夫人的主意,就是想二房一败涂地。事情太大了,她一句都不敢隐瞒。 顾晗听完桃红的话,往后退了一大步,靠在高几上的身体颤抖着。大伯母的心真狠啊。二房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自己病重着她还不知足,还要致于死地。 「小姐。」桃红的眼圈也红了,她劝道:「您别激动。」 二房没了父亲,终其所有和大房也没办法相较,大伯母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们! 愤怒到了极致,顾晗的眼泪就宣.泄似的流了出来,胸口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小姐,您快别哭了……身子要紧!」桃红吓坏了,和巧珍、巧玲一起搀护着顾晗坐在圈椅上,给她抚着胸口。 顾晗哭了一会儿,慢慢地冷静下来。自己不能白白地招罪,她一定得反击,让众人知道大伯母的真面目。 喧闹声从前院传过来,熙熙攘攘的,纷乱又和乐。 桃红绞了热帕子给顾晗擦脸。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几人见顾晗久久的不说话,也没有吭声。 外面的天空依旧湛蓝,一碧万里。 顾晗起身去多宝阁拿人参养身丸,下端的抽屉柜里一溜摆了六盒,都是韩大夫送过来她没有吃的…… 「小姐。」桃红疑惑地开口:「您想做什么?这可不能再吃了,它是有毒的。」 顾晗笑了笑,回头看她:「……我不吃这个。」她要吃别的,更猛烈的,能让人迅速发病的东西。而且还要和人参养身丸相关。大伯母既然这么看得起她,不好好回报怎么成呢。 巧玲见顾晗笑的奇怪,不由得拉了一下巧珍的衣袖。 顾晗问桃红:「你平日里出府有人拦过你吗?」 桃红摇头,回道:「……没有。」 顾晗觉得桃红刚从正门回来,又要出去,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从后门出府,去南锣胡同买些七厘丹回来,天黑前要赶回来。」顿了顿,又嘱托:「别去德济堂。」 「小姐?」 看着几个神色不一的丫头,顾晗摆手:「别问了。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就是要一击中的,搭上些自己也在所不惜。否则,依大伯母睚眦必报的心性,二房早晚会折在她的手里。 桃红屈身行礼,退了出去。 「小姐,咱们还去宴息处吗?」巧珍见没有什么事了,问顾晗。 「去,为什么不去?」顾晗整了整衣袖,笑的梨涡浅浅:「我得给大伯母道喜啊。」晚上她要唱一场大戏,做不全.套可不好。 顾晗领着丫头到的时候,刚好看到顾曙过来给武氏、赵氏请安。高大英气的少年一身正气,风姿翩然。武氏拉着他说了好一会的话。 工部尚书的嫡女只看了顾曙一眼,脸就红了。她在家里听父亲、母亲说起过顾家的嫡长孙,却从不知道他长的如此好看。还是那种很有男子气概的好看。当下心就一动。 赵氏在一旁看着儿子,也与有荣焉。顾曙今年才十七岁,正经八百的少年举人,这些在场的夫人哪一个不夸她教子有方。再看看孙氏,一脸的丧气样,外甥考中举人也值当高兴?又不是二房亲生的。 v第42章[11.18] 顾曙的教养很好,被谁夸都是谦逊地微笑。他看到顾晗进来了,还关心地问:「……晗姐儿,听祖母说,你头疼回去歇着了,怎么又过来了?」 顾晗走到他身边,屈身行礼:「大哥的好日子,晗姐儿怎会缺席呢。」说话间又给赵氏恭贺。 「……晗姐儿真是懂事。」赵氏的心里实在高兴,连看着顾晗都觉得顺眼了,问了她几句,还赏了一把金豆子。 顾晗苍白着脸道谢,还夹杂着两声咳嗽。 赵氏难得有了些愧疚。 「你自己的身体最要紧。」顾曙对顾晗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堂妹病弱,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 顾晗微笑着应是,去了顾曦的身边。 正午一到,流水一般的菜肴端上来,多是燕窝、鱼翅一类。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顾晗和顾昣挨着坐,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头对着头,笑的前仰后合。 等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武氏毕竟是年纪大了,又累了一天,精神就提不上来,一入夜便由丫头们服侍着早早地睡了。 子时左右,她被一声尖锐的哭泣惊醒了,伴随而来是「砰砰」的拍门,丫头、婆子们奔走相告的说话…… 秋月挑开了帐帘,一脸的惊慌失措:「老夫人,出大事了……」 「啊?」武氏心口处突然跳个不住,立刻就要下地,「出什么事了?」秋月的表情吓到她了。 秋荷也进来了,一边伺候武氏穿衣服一边解释:「六小姐的贴身丫头正在外面哭呢,说守夜的时候,听着内室里有咳嗽声,进去看六小姐已经晕倒了,还吐了好多血……」 「那还等什么?」武氏的手指直哆嗦,和秋月说道:「快去请春草堂的大夫……」 桃红站在庑廊下,垂泣不止。虽然小姐晕倒之前说了所有的可能性,也交待她接下来要怎么做,但看到真正的淋漓鲜血,还是头蒙了。一下子吃下那么多的七里丹,小姐会不会出事啊?这么的伤害身子,如果还扳不倒大夫人该怎么办? 她正胡思乱想着,武氏由周嚒嚒搀着走了出来,见到她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气愤道:「要你们何用?好好的人儿被你们伺候成这样……」 桃红扑通跪在了地上,哭的稀里哗啦:「老夫人,我们小姐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前段日子身子都好了许多……最近却吃不下睡不着,小姐想着忍一段看看,兴许就好了,没料到却越来越厉害……」 她「咚咚」地磕头,被秋荷拉了起来。 武氏大步往孙女的住处去,在书房休息的顾临听到响动、也赶了过来。 东厢房里,乱成一片。有人去锦绣苑请孙氏,又有人去叫顾曦。 巧玲、巧珍搂着顾晗号啕大哭。 武氏喝令众人退下,看着孙女儿几乎透眀的脸颊,老泪纵横。她放手心里娇养着……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红.色的血洒在白.色的里衣上,尤其刺目。 顾临也被吓到了,他连忙喊住妻子,俩人去了外间。让丫头们帮顾晗先换了衣服。 而孙氏也是在梦中被唤醒的,她心急如焚地穿反了绫袜都不知道。李嚒嚒提醒她,孙氏都顾不得换。 到了凌波苑,顾晗已经被挪去偏厅了,由围屏围着,韩大夫和吴大夫正在给她扎针。守着顾晗的只有武氏。孙氏的眼圈刷就红了,来不及给坐在正厅的顾临请安,就直奔到女孩儿的床前,「晗姐儿……」 武氏让她不要哭,别耽误了韩大夫他们。 不一会儿,大房的顾景然、赵氏一起过来,再一会儿三房的顾景文、杨氏也来了,都去了正厅坐着。最后顾家小辈的顾曙、顾晴等、才陆陆续续的到了,顾暇还在睡着,是被嚒嚒抱来的。 一盏茶后,顾晗悠悠醒来。她看了眼祖母和母亲,还有桃红半边红肿的脸……顿时明白过来,眼神里悲戚一片,嘶哑道:「祖母,是孙女儿不孝,让您半夜里还跟着操心。」 「好孩子,你能醒过来就是菩萨保佑了,说这些做什么。」武氏上前一步把顾晗搂在了怀里:「乖乖呀,你可把祖母吓坏了……」 武氏的怀抱温暖极了,顾晗眷恋地依偎着。 韩大夫长出了口气,去正厅回禀顾临,十分犹疑:「……六小姐体内的弱症被药物催化,怕是不大好了。」 「什么药物?她的病情不是你一直在照料着吗?」顾临的脸色很不好,又道:「不大好了这话是从哪里说的?」 顾临久居上位,官拜刑部尚书,最拿手的就是审问。他听的很仔细,一连串地问下来,韩大夫的汗水流了满头。 「是,在下是照料的六小姐……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又觉得自己的猜想有问题。 「说。」 正厅里很安静,显得顾临的声音低沉、有力。 韩大夫咬了咬牙:「六小姐的脉搏缓慢短绌,凡是重病才会如此。六小姐的丫头又说是今晚吃了人参养身丸才吐的血……在下想查一查这丸药的成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丸药明明是自己制的,却出了问题。怎么会不害怕?同时也倍感蹊跷,制药的程序和成分都是事先验证好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一块?四小姐也吃了人参养身丸,脉搏和六小姐的很像。 想到这里,韩大夫心里一惊,拱手道:「请顾大人同意。」 桃红却在此时走了出来,从袖口处拿出锦盒,「小姐的药都是奴婢随身携带的……以防小姐有时候忘记吃。」说着话打开,递给了韩大夫。 赵氏手里的帕子快拧成麻花了,她没想到顾晗发病会闹的这么大。 韩大夫利索地拿出一粒,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掰开来,「人参养身丸里藏了七厘丹……七里丹和人参……」 韩大夫想了想,猛然跪在了地上,艰难地说:「七里丹和人参是相克的!弱症之人碰不得……七厘丹本身也有毒。」 顾昭的身子一软,摊在了圈椅上。 正厅里霎时炸开了锅,孙氏更是从偏厅冲进来,「你为什么要在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七厘丹?」 「……不是在下。」韩大夫说道:「我在顾府行医多年,又一直照顾着六小姐,不敢说兢兢业业……但这种有背人.伦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对付一个病弱的小姑娘,竟用下.三.滥的手法,简直是无耻至极。 v第43章[11.18] 「丸药是你制的,不是你还会有谁?」顾景文第一个站了起来,二哥死时,要他一定照顾好晗姐儿……却不想在自己家里出了这等事。 他怎么对得起二哥。 韩大夫有苦说不出,「我和六小姐无怨无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临打断了,「不是他做的。」他见过太多的犯人,其中有很多是聪明人……就算再善于伪装,眼神里的清明和坦然却是装不出来的。韩大夫很紧张,也疑惑不解……如果真是他做的,必然会不动声色。 顾临摆手让韩大夫起来说话。 这时候,顾晗由丫头们搀着走到正厅,顾曦慌忙让了坐。 顾晗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请韩大夫快给四姐姐看看,她也吃了人参养身丸……」 「昭姐儿,你也吃了?」赵氏一把拽住了身边女孩儿的手。 韩大夫点头,「四小姐去花草堂问我拿的……她说养生的东西都可以吃,会自己和老夫人和大夫人说。」 武氏刚坐在顾临近旁的太师椅上,闻言就一愣,「……昭姐儿没有和我提起过。」她转头看向大儿媳。 赵氏脑子里嗡嗡作响,勉强开口:「我也不知道。」 「啊?」顾晗的惊讶恰到好处,「……四姐姐被我连累了。」她唏嘘不已,过了一会儿,问道:「晗姐儿有一点不明白,四姐姐为什么自己要求吃人参养身丸?」大伯母再如何老谋深算、巧舌如簧,怕是也想不到原因吧。 顾晗的话使众人的目光成功地移到了顾昭身上。 「昭姐儿,你说话啊!」顾晴也急了。 顾昭一直低着头,指尖死命地掐着手背……被顾晴一喊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我……我是看着祖母让韩大夫给晗姐儿制丸药,又是对身体好的。我就想,养生的东西嘛,谁都可以吃……凭什么只给晗姐儿一人?」 顾晴恨不得去捂顾昭的嘴。妹妹当着这一屋子的人,竟然这样说话……实在是口无遮拦。 「昭姐儿,你什么态度,你祖母也是你能议论的?」顾景然断然喝道。 父亲从未对她这样严厉过,顾昭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哽咽道:「昭姐儿知错了。」 「……昭姐儿不是有心的,别怪她了。」赵氏的一颗心混乱之极,心疼女孩儿又忍不住骂她:「你糊涂,再是好东西,也不能乱吃吧。」顾晗也就算了,顾昭可是她亲生的。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了什么,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慈母多败儿。」顾景然冷冷地看着妻子,「不许为她说话。」 武氏抿了一口热茶,没吭声。她在后宅沉沉浮浮地活了一辈子,顾昭的那点小心思她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只可惜了顾家的正经嫡女,却被赵氏教养的目无尊长、胆大妄为。 「父亲,昭姐儿够难受了,她也病着……」顾晴向顾景然求情,「您消消气。」 顾昭的一双美目里溢满了泪水,哭的喘不过气来。 顾昭是自己的嫡幼女,顾景然如何不心疼,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孝顺长辈的女孩儿他不会容忍的。但长女的话又扎在他的心里,顾景然咬咬牙:「去给你祖母跪下。」 顾昭无论怎么骄纵任性,还是不敢违背父亲,顺从地跪在了正厅。 「好孩子,别怕,母亲不会让你有事的。」赵氏的眼圈红肿的厉害,跟着跪下搂住了顾昭。 杨氏最见不得别人哭,忙转过头去看顾暇睡醒了没,又小声嘱咐顾晖不要出声。 大哥在教训侄女,顾景文不方便插话,只管低头喝茶。 顾晗面目表情地瞅着母女情深的画面,咳嗽了两声:「……四姐姐好可怜,这丸药本来只是毒害我一个人的,没想到四姐姐也遭殃了。」大伯母费尽心机,谁曾想到亲手推着自己的女孩儿走上了末路。 真是报应不爽! 赵氏听到顾晗的话,右眼皮「突突」地跳,铁青着脸看了一眼顾晗,又恼又气,怎么吐血都没有吐死她,还能说这些膈应人的话。 顾临一言不发,审视地看着厅内的各人。老二的女孩儿果然聪明,几句话就把重点扒拉了出来——事情是有人存了心做的。晗姐儿自幼养在顾府,因其病弱,房门都很少出去,招外人忌恨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害她的人是府里的,甚者是身边人。 顾临和武氏夫妻几十载,默契还是有的,俩人对视一眼,大约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顾景然叹气,妻女抱头痛哭他不得不管……便让韩大夫先给顾昭把脉。 「昭姐儿。」顾曙担心妹妹,和顾暄一起围在了顾昭的身边。 「四小姐脉相低沉,为脏腑虚弱、阳虚气陷之证……」韩大夫顿了顿,「症候不如六小姐凶险,但还是要好好调养着,稍不留心,怕是要留下病根的。」他之前为四小姐也把过脉,那时并不知道人参养身丸里被掺了七厘丹……是他的失误。 赵氏险些晕倒,更是哭个不住,「昭姐儿,是母亲对不住你!都是母亲的错!」 「母亲,您别这样……四姐姐不会有事的。」顾昣倒哭的十分伤心。 武氏不明就里,觉得大儿媳有些过分了,作为当家主母,即使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场合都不顾的哭闹……还不如二儿媳呢,晗姐儿病的站都站不住了,孙氏除了无声流泪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大房一大家子的人,二房却形单影只、加上庶女顾曦才娘仨、顾暖还没有从外祖父家回来…… 顾晗的身子像是撑不住了,在孙氏的怀里倚着。 二房孤孤单单的,武氏怎么看怎么可怜。她皱眉:「老大家的,别哭了,当着仆从的面不像个样子……昭姐儿也别跪了,起来去一旁坐着。韩大夫说了能治就是能治。现在最主要的是查谁在人参养身丸里掺了七厘丹。真是长了天大的胆子,脑筋都动到顾家嫡女的头上了。」 赵氏应是,由顾曙搀着站了起来。 顾晗对于大伯母的哭泣没什么感觉,她自己做的恶事被自己女孩儿受了,当然会肝肠寸断。 她想了一会,轻轻笑开:「祖母,关于谁在丸药里下了毒,孙女儿倒是有一条线索,不知道能不能用。」 武氏一愣,她心疼孙女儿,温柔地看着她:「你说。」 顾晗对着桃红点点头。 桃红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先给武氏磕个头,「……奴婢家是永清王家庄的,前两日得了小姐的允许回去探望老娘,老娘一高兴就要去毛洼瞧我亲哥哥。」说到这里,她解释道:「家里贫困,我哥哥是入赘去的毛洼。从王家庄到毛洼有十数里……我们一早出发,到地方就天黑了,被哥哥嫂子留下住了……晚膳前有邻居去串门,说是邀请哥哥去京都送药,赏钱优厚。哥哥问送什么药?那人也不回答……」 「奴婢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回来京都竟然碰到了哥哥。」桃红继续说道:「奴婢私下里问了,才知道是来顾府送药的……而且接手的是外院的二管家毛拱。奴婢见过毛管家进出大夫人的宁苑。」 桃红说的这些话是一早便和顾晗套好的,她回乡探望了母亲不假,又去看了哥哥也不假……但哥哥后来.来顾府送药的事情却是一个陌生男人告诉她的,陌生男人自称认识哥哥,还说哥哥来了京都,让她去找他……她半信半疑地在陌生男人指定的地方见了哥哥才完全相信。 v第44章[11.18] 赵氏听完桃红的话,惊的手里的盏碗都打了,「你不要胡说。」 顾晗笑了笑:「大伯母,您看起来好紧张……」 「晗姐儿真会开玩笑,大伯母什么时候紧张了……」赵氏笑的比哭还难看,找了理由:「茶水太烫了……」 顾晗唇角轻扯,没吭声。 桃红又磕个头,为自己力证:「奴婢没有胡说。大夫人要是不信,奴婢愿意和毛管家对质。」 怎么顾晗的丫头咬准她不放了。赵氏心慌的很,直觉要出事。一个丫头如果不是主子在后边给撑着腰,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难不成被她们发现了? 孙氏她是看不上眼的。顾晗年纪不大……这步步为营的心计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不管怎样,她不能被区区二房的人拿住。 赵氏很快就稳住了自己,冷哼一声:「一个贱丫头说的话,我有什么信不信的。毛管家是我的陪房,他出入宁苑汇报个田园、地桩的闲杂事情,再普通不过了。这也值得怀疑?」 顾景然微微皱紧眉,他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妻子说脏话。 「可是,我曾经亲眼见那位毛管家出入花草堂。」顾晗扶着顾曦的手站起来,笑的甜美:「大伯母,您最了解晗姐儿,我素来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脾性……要是哪里说的不好,您得多担待。」 赵氏被顾晗堵的心口疼,然而如今的情形,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她笑道:「我拿你和晴姐儿、昭姐儿是一样看的,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花草堂里住着两位大夫,就不许毛管家去瞧瞧病?」顾晴不满母亲被顾晗逼迫,还没等她说话,便出言维护。 顾晗屈身给顾晴行礼:「二姐姐说的有道理……但毛管家却不是去瞧病的,他是拿着药材进的花草堂。」 话说到这里,众人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顾晗抬眼看向韩勇,问他:「韩大夫,我说的对吗?」 「确实是。」韩大夫想了一会,开口道:「人参养身丸的原料都是毛管家提供的。」 韩大夫的肯定,让一切都显得清晰、明朗起来。 武氏闭上眼睛深出口气,突然说道:「时辰太晚了,哥儿们明日还要去学堂,姐儿们身子弱些、更该早点休息,都回去吧。这里也不用人伺候了。」她中断了会儿,又说:「韩大夫和吴大夫今晚也累着了,也一起回去……顾晗和桃红留下。」 老夫人一发话,众人行礼应是,纷纷退下。 顾晴的心里再充满了疑团,也被顾曙拉走了。 祖母的举动,顾晗是明白的……无非是事发后,想给大房、大伯母保留脸面罢了。祖母这般。分明是信了她的话。 顾晗的嘴角翘了起来。 热闹的正厅不一会儿就冷清下来,堂下剩顾景然夫妇、顾景文夫妇、孙氏和顾晗,以及跪着的桃红。 「老大媳妇,你不说些什么吗?」武氏的脸色很阴沉。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了太多的事情,也是从人家儿媳妇熬过来的,心气就淡了。赵氏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她大约都知道,平日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但蓄意谋害顾家嫡女,这是子孙万代的事,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会饶恕。 「母亲,晗姐儿还是个孩子,她的话怎可当真?何况毛拱本就是负责府里的各种采购,进些药材送去花草堂也未尝不可……」赵氏脑子转的飞快,她不能急躁,一急躁就更会出错了。 「大伯母,您刚才不还说毛拱主管田园、地桩?怎么这会子又采购上了?」顾晗冷冷地回望赵氏:「都这时候了,您为什么还不说实话呢?要不是您让毛管家在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七厘丹?借他个胆子,他敢吗?」 顾晗的嘴皮子也是个厉害的,赵氏算是领教到了。问的话句句都是引人往自己身上看,真不像孙氏生的女孩儿。 「晗姐儿,你说话得讲良心。我嫁进顾府这么多年,上侍奉公婆、下生.儿育女,府里什么事情我不是办的有条有理……」赵氏双眼含泪,也不回答顾晗的话,换了法子,以退为进:「你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会害你呢。你别听信他人,伤害了对你好的亲人。」她若连顾晗一个黄毛丫头都应付不了,那就白吃了这么多年干饭。 赵氏不愧是在内院沉浸多年的人,这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面。杨氏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神色慢慢地放松下来。 顾晗挑眉一笑:「大伯母,您多虑了。侄女年纪是小,却也知道是非黑白,更懂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大伯母总认为我错怪了您,晗姐儿心里也委屈。」她建议道:「不如这样,让人去叫毛管家,过来一问不就好了……」 赵氏气的一噎,这个顾晗软硬不吃……自己跟她说话竟然讨不到好。她还要再说话,却被顾临打断了,「景文,你和李荣一起去外院,审一下那个管家,带过来。」他觉得孙女儿不仅聪明,见解也很深刻,找到那个管家,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 李荣是顾临最得力的谋士,时常跟他进出刑部大牢,在审问人这一块是个高手,只要他经历的,就没有审不出来的犯人。 顾景文应是,拱手退了出去。 赵氏顿时懵了,毛拱要是带过来问话,自己帮衬着,还好一点……被父亲一插手,怕是凶多吉少了。 顾晗抿了口热茶,不说话。她就是在等祖父的决断。祖父身居高位多年,眼光自然和后宅的女子不一样……他一出手,这事情基本上就定了。她说的这些话,一半是控诉赵氏,另一半也是给祖父听的。在顾府,顾临作为大家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别人她不管,只要祖父、祖母的心向着二房,二房就不会败。 正厅里静悄悄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武氏摆手让桃红起来,这孩子跪了许久,估计膝盖都肿了。 一炷香后,顾景文和李荣拎着一人走进来——正是毛拱,他的鼻子出血了,左脸颊也肿的很高,右手手腕呈现出奇怪的弧度,应该是断了。 「大人,他全都招了。」李荣把他往地上一扔,拱手说道。 顾景文眸子阴厉,一脚踹在毛拱的身上,喝道:「你刚才在外边说的什么,再重复一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然你的狗命随时都会丢。」 「是,是……三爷,奴才不敢。」毛拱不停地磕头:「奴才有罪……是奴才听了大夫人的话在人参养身丸里动手脚的!奴才也不想的,但是大夫人说事成之后会给我的几个儿女一个好前程……奴才就鬼迷心窍了!」他也想忠心护主的!可顾三爷以他全家人的性命做威胁,他不得不这么做。 毛拱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听的变了脸!孙氏睚眦欲裂,赵氏竟这样害她的晗姐儿……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赵氏不管背地里怎么糟塌二房,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大嫂的风度与和睦。一时间脸都挂不住了:「毛管家你疯了……」 毛拱转个身又给赵氏磕头:「大夫人,奴才听说,咱们四小姐也吃了人参养身丸,这是一报还一报啊!您做的错事,报应在了四小姐的身上……大夫人您收手吧,权着为少爷、小姐们积福了。」 顾晗没料到毛拱会吐的如此干净,真不知道三叔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法子……她还以为大伯母一手□□出来的仆人会怎样忠心呢。 「你闭嘴!」赵氏起身就去打毛拱,骂道:「什么报应到四小姐身上,这种混账话你也敢说!」简直在捅她的心窝子了,昭姐儿的事,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武氏高声喊了顾景文:「……把毛拱带下去。」当家主母和一个小厮打上了,传出去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v第45章[11.18] 毛拱被拉走了,李荣也有眼色地退下。 赵氏累的直喘气,顾景然却起身走到她身旁,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 赵氏愣住了,成亲数十年,顾景然十分尊重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却上来就用耳光抽她。她捂住脸,哭泣都忘了。 顾景然显然是气极了,儒雅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盯着赵氏看了很久,问道:「……我为什么打你?」 赵氏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再顾不得旁人在场,直摇头:「爷,是我错了!」顾景然这些年待她的好,她却讽刺一样在此刻全部想了起来。他一年四季去姨娘们房里留宿的日子一把手都能说出来,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她用,连宫宴都给她带过一只大螃蟹…… 「你何止是错了!简直蛇蝎妇人……」顾景然失望之极:「二弟死的时候对晗姐儿百般不放心……我是他大哥,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要照顾好晗姐儿!」 「我就是这么照顾的……」顾景然伸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给顾临、武氏行礼:「儿子管家不严……请父亲、母亲随意处置。」 赵氏是真的害怕了,她从未见过顾景然这样,他一直是温和有礼的…… 她做了这样的事,顾景然怕是容不下她了。 顾临叹气,看了一眼长子,和武氏低语几句,起身去了书房。内院一直是妻子管束的,再说犯事的是儿媳妇,他一个老公爹,着实不方便插手。 武氏也被长子吓着了,忙让他坐下,又训诫赵氏:「你给我跪下。我扪心自问,顾家对你不薄,曙哥儿一生下,掌家权我就全部交给了你……这些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拦过你一次吗?」她越说越气:「倒是你心眼小的很……晗姐儿一个丫头片子,能碍着你什么呢,你居然下死手去害她。」 赵氏跪在地上,任凭武氏指着鼻子骂,一句话也不说,只低声抽噎。 杨氏见惯了赵氏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这会子倒觉得她可怜。有心上去劝两句,被又走进来的顾景文拦住了,「不要过去。」 杨氏一向都无理由地听从丈夫,便点了头,端坐在圈椅上。 「……从现在起,内院的事,你就别管了。」武氏继续对赵氏说道:「以后,你就好好地待在宁苑吃斋念佛吧,求菩萨保佑昭姐儿和晗姐儿的身子早日痊愈。」停顿了下:「也修一修你自己的心性。」 赵氏听到武氏的话,猛然抬起头来,往前跪爬几步,拉着武氏的衣袖哭诉:「母亲息怒,是儿媳妇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在顾家整日忙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就此剥夺我主中匮的权利啊……」她劳神劳力在顾家上下安了那么多的眼线,还不是为了大房的荣华富贵,老夫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她的心血都白费了。 武氏看着赵元灵,气极反笑:「怎么?老大媳妇,我现在说话不中用了?别说你才主中匮十多年,就是时间再久些……只要我还没有死,这顾府里就轮不到你做主。」 顾晗闭着眼睛养神,却不意外祖母的作派,大家族里,最讲究的就是孝,祖母用这顶大帽子扣在大伯母的头上,意在让她接受现实。 赵氏和武氏十几年的婆媳,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警告,可是她不甘心:「母亲,您说话儿媳妇自然得听的……但真的都是儿媳妇的错吗?」 孙氏忍耐不下去了,一脸嘲讽:「大嫂想说什么?事已至此,你自己做的错事还想栽赃嫁祸给别人?」 「我和母亲说话,轮不到你插嘴。」赵氏细眉一挑。她落魄了又怎样?依然瞧不上孙双双…… 「大嫂此言差矣,你毒害了我的女孩儿……」孙氏罕见地强硬:「还不许我问两句?老天爷来了也没有这个道理。」 「你……」赵氏见母亲低头喝茶,理也不理自己,便知道这是默许了孙氏。她忍气吞声,道:「二弟妹想问什么。」 「晗姐儿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孙氏款步而出,走到赵氏的身边:「……你为什么非要她的命不可?」 「二弟妹胡说什么……」赵氏低头,对于这件事,她终究有些心虚:「我说过了是一念之差。」 「你说起来真是轻巧极了。」孙氏分毫都不退让:「一念之差就能害一个人的命吗?晗姐儿何其无辜……」她跪下给武氏磕个头:「母亲,既然大嫂不想说,那我就替她说。」 武氏愣住了,二儿媳在顾府活的像个隐形人似的,连话都没有听她说过几句……如此气势十足的,还是头一回,她下意识就点了头:「你说。」 「……大嫂私下里对二房多方克扣,月月的例银,媳妇儿那里从未给足过;更别提仆从们的吃食、衣物了,往往是去年的冬衣今年春上还没有发全…」孙氏眼圈一红,「晗姐儿得您疼爱,我原来也是高兴的。谁知您的这份疼爱反而是给大嫂暗害晗姐儿的理由了。」 武氏听的惊讶极了,赵元灵是她亲手选的媳妇儿,精明能干是有的,这些年打理家事她也满意……但孙氏说的这些她却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问:「老二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弟妹,你无中生有……」赵氏怒瞪着孙氏,脸色惨白,却任何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料定了孙氏软弱,也不喜她,时常短些东西是寻常事,谁曾想有一日竟成了她不能翻身根本。 顾晗红唇微勾……母亲还是挺上道的。她想不通母亲的性子为什么突然变了。但这些变化总是好的。这一番话说下来,无论里面有多少是真的,都无疑是对大伯母的致命一击。 「是不是无中生有?大嫂心里最清楚了。」孙氏又说:「母亲若是不信我说的话,可以随时去外院回事处打听。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原本就难熬,对于扯谎话更是不屑于。也没有必要。」 在烛火的照耀下,武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二房也是嫡出,她赵元灵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们…… 赵氏在武氏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大势已去。她想了一会,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轻轻地笑出声:「孙双双,你和晗姐儿今晚演的这一出是提前预备好的吧?是为了报复我?」 顾景然却听的心里更寒:「报复你?也就是说二弟妹说的都是真的了!」 顾景文看着大哥气到铁青的脸色,心里一突。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顾景然又开口了:「母亲,我要休妻。顾家容不得这心如蛇蝎的吃人毒妇。」仔细看,他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顾景然的脱口而出,把大家都怔住了。 「爷,不是的……我没有……」 赵元灵首先反应过来。她嘴唇哆嗦着去看顾景然,恐慌的心惊肉跳。他休妻的话都说了出来……不,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给顾家生了一儿两女,儿子又那么争气……她还没有等到儿子领着媳妇儿给她敬茶呢,顾景然不能休了她。 「爷,你不能对妾身如此绝情……」赵氏泪如雨下,哭的可怜极了。 顾景然看了看被人参养身丸折磨到羸弱不堪的侄女儿,狠了心不再理她。 「老大……」事情发展到此种地步,武氏嗟叹不已:「家门不幸啊。」赵氏的德行不好,肯定是不能照顾大房了,长子的饮食起居该由谁照顾。她发了愁。 「母亲。」顾景然听武氏喊他,拱手行了礼。 「曙哥儿中了举人、前程似锦,晴姐儿下个月要及笄,还有昭姐儿,他们都到了说亲的好年纪……」武氏摇摇头:「且赵氏还是府里的宗妇,休不得啊。就算不为别的,咱们也得为着哥儿姐儿们考虑。」 顾景然缄默无言,他一时激动,倒忘了这些。母亲说的对。但一想到二弟临死前拉着他手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钝痛……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让步了。曙哥儿他们还年轻,不能因为赵氏耽误了。 顾景然拱手,和母亲说道:「儿子莽撞了,一切还请母亲做主。」他又招手让顾晗近前来,揉揉她的头发:「……是大伯父对不住二房,委屈你了。」 顾晗轻声道:「晗姐儿不委屈。」大房只要有大堂哥在,大伯母就不能休弃。这一点她想的很清楚,顾府的嫡长孙,往后是要走仕途继承整个顾府的,他的身世必须是清清白白,没一丝的污点。 不过,大伯母也算原形毕露了,顾府作为京都领头的书香世家,最要紧的就是脸面和礼仪……她东山再起几乎想都不用想了。 顾景然见顾晗懂事,心里更不是滋味。 v第46章[11.18] 赵氏的心思一起一落,哭的更哽噎了……还好,她生了几个好孩子。他们在紧急关头保住了自己。 「赵元灵,你自己回去宁苑吧,没有我的允准,再不许踏出一步。」武氏看也不看她,说道:「大房的几个孩子,我会亲自教养着。」 赵氏没说什么话,她抬眼去看顾景然,发现他看都不看她,心里就一冷。 真的再无回旋之地了。 赵氏慢慢地站起来,屈身给武氏行了礼,往外走。到顾晗身边时,她停下了。 顾景然俊眉紧皱,把侄女儿拉到自己的身后,问赵氏:「你干什么?」 赵氏眸光淡淡,苦笑道:「爷,妾身想和晗姐儿说几句话……」 她的发髻散了,眼睛又红又肿,衣衫也皱皱巴巴的。顾景然别过脸去,在他的记忆里,赵氏最喜欢端庄、整洁……而今的模样是她最讨厌的吧。 赵氏陪了他多年,即使知道她恶事做尽,看到这样的她,顾景然还是心里不忍。 顾晗却站出来,对赵氏笑了笑,「大伯母。」 「晗姐儿。」赵氏长吁一口气:「大伯母万不该动了害你的心……如今也受了惩罚,是罪有应得。但你和晴姐儿、昭姐儿却是顾府正经的嫡出……」她艰辛地开口:「你们要相互帮衬。」孙氏生了个又厉害又聪明的女孩儿,她对着顾晗都讨不到好,更别提顾晴、顾昭了……她被夺去了管家权,又变相圈禁,怕是护不住她的女孩儿了。希望顾晗不要把对自己的怨气迁怒到她们的身上。 顾晗盯了赵氏好一会。原来她也会怕。她担心她的女孩儿,她害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母亲也会担心……一时讥讽道:「大伯母放心。我不是你。」 赵氏脸一红,想对顾晗笑一笑,努力了几次,还是笑不出来。只能转身走出正厅。 晨风穿过掀开的帘子刮进来,凉津津的。 武氏起身,亲自扶了二儿媳起来,拉着她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有母亲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二房了。」 孙氏屈身道谢。 云雾渐渐地淡了,东方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天快亮了。 顾景然拱手和母亲告辞,他该去上朝了。 武氏答应着,又和他说了一会话,才放了他离去。她熬了一宿,太阳穴霍霍地跳着疼。 祖母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蜡黄着,疲态尽显……顾晗有心让祖母回去休息,才一开口血又涌了出来。 杨氏眼尖,瞬间吓坏了,「晗姐儿,晗姐儿……」 「别担心……」顾晗用左手去捂嘴,意识开始迷糊。她感觉自己被抱起了,后来就闭上了眼睛。 「快,去请大夫。」顾景文高声喊外边的丫头。 武氏的身子一晃,立刻被杨氏扶住了:「母亲,您太累了,赶紧歇一歇。」说着唤了周嚒嚒她们进来伺候,又安慰她:「晗姐儿那里,您就放心吧,有我和二嫂呢。」 「……把她先隔到东厢房去。」武氏却不愿意,挣扎着安排顾景文。白天人来人往的,偏厅嘈杂的很,不是病人待的好地方。 顾景文答应一声,抱着顾晗往东厢房去。 桃红跑在前面去引路,又利索地和巧珍、巧玲把床铺整理出来。 顾景文把顾晗放在床上,就去了外屋,一屋子的女人,他站都不知道往哪里站。 孙氏看着女孩儿,哭的喘不过气来,回头就给刚进屋的武氏跪下了:「母亲,要是晗姐儿去了,我也不活了。」 杨氏也是有孩子的人,见孙氏这样,慌忙去搀她,酸楚难当:「二嫂,不会的,你别这样。晗姐儿是有福之人……」 「什么去不去的,不吉利。」武氏呵斥孙氏:「晗姐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阳升起来照在槅窗上,整个东厢房都亮堂起来。 巧珍搬了杌子让武氏她们坐下。 一会儿功夫,韩勇和吴凝便过来了,顾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两人也是一宿没睡。特别是韩勇,眼窝都深陷了。人参养身丸是他经的手,虽然七厘丹不是他添加的,但追究下来、疏忽职守却是有的。 韩勇进了东厢房,便给顾晗把脉。然后又请众人出去,只留了武氏在一旁看着。 他施完针之后,顾晗吐了些黑血,人却不醒。 「……老夫人,六小姐不大好。」韩勇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真话:「……在下医学浅薄,六小姐又伤了底子……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那怎么办?」武氏六神无主,「韩大夫,你再想想办法。晗姐儿命苦的很,她才十五岁,出生就没有了父亲……现在又……」她说不下去了,二儿子不在了,他的女孩儿再保不住,九泉之下连面都不敢见啊。 韩勇叹一口气,直摆手。顾晗是弱症,最忌讳思虑过度和翻来覆去的折腾,偏偏两样她都沾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吴凝想了一会,拱手给武氏行礼:「老夫人,在下有一朋友,在京都南锣胡同街德济堂坐诊,他术.精岐黄又经验老到,请他过来一看,或许还有可能。」 「是啊?」武氏顿时就精神了,唤了孙氏进来看着顾晗,自己和两位大夫一起出去和顾景文说话,「你和吴大夫一起去德济堂,不论怎样,也要把他们的大夫请到咱们府里。晗姐儿就指着他了。」 顾景文应是,知道事关晗姐儿,问也没问。径直领着吴凝出了凌波苑。 出于与吴凝的交情,宋严二话不说背上药箱就过来了。到了才知道是顾晗,他对顾晗印象深刻,简单地问了几句,就给她扎了针。 这次顾晗吐了比上次多两倍的黑血,人却照样不醒。 「……老夫人,贵小姐的体质太弱了。老夫已经尽力了,要是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什么事……」宋严没有再往下说,伸手写了方子交给武氏:「按这个房子煎药,她醒后,喂她吃。」 武氏道谢后,让周嚒嚒给了诊金。 日子在太阳和月亮交叉升起的时间里过去了,一连三天,顾晗一直没有醒来。顾府处处愁云惨雾,仆从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杨氏接管了府内中匮之事,武氏偶尔也会指点一二。大房的几个孩子请安直接来了凌波苑,和赵氏连面都见不着。顾昭闹了几次后,被勒令在倚兰亭治病,什么时候病好了才能出门,韩大夫每日会过去。 老夫人夺了大夫人的掌家权给了三夫人,六小姐昏迷不醒,四小姐也病了……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就算老夫人强压着,仆从们心里也犯嘀咕,怕是大夫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v第47章[11.18] 顾曙为了见到母亲去书房找顾景然,出来之后便一句也没有再提起,照顾弟妹,去探望顾晗,比往日还稳重。 武氏倒是十分欣慰,她之前还怕顾曙因为赵氏的事情萎靡不振。 张居龄是在顾暖那里得知了顾晗昏迷的消息。 「……我祖母病急乱投医,在广华寺给晗姐儿卜了一卦,大师说得找个命硬的给晗姐儿冲喜,借他的阳寿,瞒过阎王,晗姐儿就能醒来了。」顾暖在张居龄的书房坐着喝茶,他是奉宋先生的驱使来借张居龄的《大学》,里面有详细的见解记录:「哪里好找呢?母亲烦闷的夜夜睡不好,白发都添了许多。」 「六小姐病了……至今未醒?」张居龄看着顾暖。 「是。」顾暖点头,却不想说晗姐儿为什么病的这么严重。 家丑不外扬。 「怎么没有人和我说?」张居龄的声音淡极了,表情平静的很,如果忽略他眼神里的森然凌厉,简直像在说陌生人一样了。 顾暖发现张居龄问的很奇怪,想了想,反问道:「为什么和你说?」他喝了一口茶,「另外你也不在东风馆了……从大兴跑来固安多远啊,还得找个小厮传话。家里为着晗姐儿的病,忙的人仰马翻,我三叔生意都不管了,在京都四处寻.摸合适的世家子弟给晗姐儿冲喜……」 张居龄没有回答顾暖的问题,他看了一会案桌上摆的四季海棠,说道:「……你回去告诉三叔,我去冲喜。」他一想到顾晗会因为冲喜随便嫁给别人,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你说什么?」顾暖惊的手中的盏碗都打了,摆手道:「夙之,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关系着我妹妹的性命……」 张居龄回头看着顾暖,从容地笑笑:「咱们从认识到现在?我和你开过玩笑吗?」 顾暖摇摇头,但他还是不信,这太不可思议了……张居龄什么人?少年的榜首。祖父、大伯父、宋先生,他所认识的所有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什么满腹经伦、国之栋梁。他也不是说自己的妹妹不好,只是配张居龄却有点……配不上。 张居龄重新给顾暖满了盏茶,也不说话,静静地等他想清楚。 阳光洒在书房里,一室静谧。 顾暖瞧着张居龄稳如泰山的模样,干巴巴地再次确认:「你……你真心地想给晗姐儿冲喜?」冲喜在他看来,是和成婚一样的。别到时候妹妹病好了,他再反悔,那他可不会饶了张居龄。 就算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也不行。 他一定是要问明白的。 张居龄笑了笑,如玉的容颜精致无双,「自然。你先回去和顾大人他们透个信,我这边和我父亲打个招呼,会带着礼金亲自上门。」 「冲喜……可能用不到礼金吧。」顾暖终于站起身来,《大学》也不拿了,夺门而出。 「少爷,出什么事了?」跟着他的小厮书荣都被吓了一跳,「您和张少爷闹别扭了?」 「闹什么别扭?」顾暖笑起来:「晗姐儿的病马上就会好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这是高兴的。」 书荣也笑起来,他还是听不大懂少爷的话,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六小姐能醒来,就比什么都强。 马车驶的飞快,半个时辰不到就进了顾府。 顾暖一刻都没有停歇,直接跑去了凌波苑。 「祖母,祖母……」 武氏正在正厅和杨氏说给府内仆从制作夏衣的事情,见顾暖满头大汗地进来,忙让他坐下:「暖哥儿,出什么事了?」 顾暖歇了一口气,笑道:「是好事,张居龄说,他要给晗姐儿冲喜。」 武氏也愣住了,确实是好事不假,但冲喜不是儿戏,这是一辈子的。等晗姐儿好了,两人就是夫妻了。 「祖母,是真的,您不用怀疑。张居龄还说,要带着礼金亲自上门呢。」顾暖一口气说完,累的直喘气。 「……快去请二夫人过来。」武氏和身边的周嚒嚒说道,晗姐儿的事,总得和孙氏商量的。 周嚒嚒屈身应是,去了东厢房。 顾晗病着,孙氏都是衣不解带地伺候。 「母亲,儿媳妇也是见过张公子的,和咱们晗姐儿相配的很。」杨氏自从掌管了府内中匮,更会说话了,句句都暖武氏的心窝。 武氏点头,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她看了眼一旁的秋月,又吩咐道:「去通知三老爷一声,让他过来议事。」有了张居龄,别的适龄的世家子弟算什么呀,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秋月答应一声,挑帘子出了正厅。 外头的阳光好极了,正如人的心情。 固安张家。 张居龄出了书房,往父亲张修的桂花苑去。当然,主母王岚也住在这里。 树鸣跟在张居龄的身后,满面红光,走路都带风。自从三少爷中举之后,在家里的地位显着上升,不仅有了单独的小院、书房,老爷做什么事都会先听一下三少爷的看法……仆从们更是见风使舵,离老远看见自己就开始说笑,大管家还偷偷给塞过一包切好的热牛肉。 张修正在用午膳,听丫头禀报说三少爷来了,让进来说话。一旁作陪的王岚脸色一僵,她不喜欢赵怡儿,更不喜欢她生的这个聪明至极的儿子。 「……给父亲、母亲请安。」张居龄挑帘子进了屋,拱手行礼。 张修摆手,「你坐下,陪父亲喝两杯。」 张居龄应是。 王岚全程都不说话,看着他们爷俩喝酒聊天,像是个局外人。不得不承认,这个庶子坐在她面前,的确是风姿卓越。比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强多了。 王岚觉得她还真是被鹰叨了眼,竟然没看出来他藏着解元的本事…… 她又想起了赵怡儿死的那天,张居龄在槅窗外站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分明什么都看见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隐忍不发。王岚突然打个冷颤,能对自己亲娘的死无动于衷,要么是冷心绝情……要么就是存了后劲报仇雪恨。 如果和她猜测的一样,张居龄岂不是太可怕了? 他看着宁哥儿、甚至思姐儿欺负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v第48章[11.18] 王岚不敢再往下想了。 「……父亲,儿子和您说一件事。」张居龄亲自给张修斟满酒,「您下午有时间的话,陪儿子去一趟大兴顾府?」 张修刚点头,随即就诧异道:「去顾府干嘛?」 张居龄面不改色:「冲喜。」 张修才「哦」了一声,一口酒就喷了出去,「冲喜?」 王岚赶紧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抬眼看了看张居龄。他倒冷静的很,看样子早就盘算好了。 张修接过来擦了擦嘴,问张居龄:「什么冲喜?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二爷的幼女得了重病,顾家想在京都的世家里找一位适龄的子弟去冲喜,以求带来好运……」张居龄喝了一口酒,说道:「我觉得我就很适合。」 「夙之,你怎会起了这种念头?」张修看着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在乡下念书时,也听说过冲喜这事情,一般是久治不愈的病人才和别人成婚……」他话说了一半,眉头就一皱:「一个久治不愈的姑娘,如何能延续香火?照料你的起居?」 张居龄笑了笑,语气淡淡地:「父亲,儿子有手有脚的,何须别人伺候……大哥不是刚生了侄儿吗?咱们顾家已经后继有人了,用不到我。」 最后一句话带着讽刺,王岚紧抿着嘴唇。张修正思考冲喜的事情,倒没有在意。 他听到儿子的话,一愣:「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现在名声赫赫,前途不可估量的,以后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不能因为顾大人提携过你,就要娶他病重的孙女作为报答……」 「父亲,儿子是真心要娶顾家的六小姐,和顾大人没有关系。」张居龄又说起顾家在京都的地位,蛇打七寸,一步步地诱.惑张修:「顾大人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顾大爷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父亲细想想。这亲事对我们张家有没有好处……仔细轮起来,还是我们高攀了顾家。」 可不是真心吗?连人家姑娘的行第都摸清楚了。张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三儿子说的不假。能和顾家接亲,简直是他张家三世修来的福气,正二品的朝中大员啊……他的仕途若是在顾家的帮助下,想必会更顺畅……傻子才会不同意吧。不过是一个儿媳妇,何不遂了三儿子的心愿,左右他也喜欢人家。 张修一想通,马上就觉得妙极了,这么一举多得的好事情……恨不得立即领着三儿子就去顾府。 张居龄见父亲这般,便心知他心动了,眸中一冷很快又隐去了。父亲这样的人,实在太会抉择对他自己有利益的事情了。 王岚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心有点慌。张居龄不过是张家的庶子,中举了不说,竟又要攀上顾家?他凭的这般好命,还真要一步登天了。 「父亲,您同意吗?」张居龄明知故问。 张修拿着架想了一会,最后才说:「父亲同不同意不重要,你的婚事,最主要还是得你自己做主。」 张居龄应是,「那,就按说的办了。」 他等了张修点头,才和王岚说道:「还得劳烦母亲做一件事,您先找个媒人去顾家跑一趟,就说我去提亲。」 「媒人?」王岚问他:「冲喜还需要媒人吗?」 张居龄说的很温和:「……我不想委屈她,当然也是表示咱们张家对顾家的重视。」 「对。」张修催促道:「龄哥儿说的很对,你赶紧去办,我们得等媒人的消息。毕竟冲喜的事情关系着人命,非同小可。」 王岚心里不太乐意,却不敢违逆丈夫的话,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了一盒南珠去了同胡同的太医院院使李瑞家,她同李夫人交好,准备让她去做媒人。俩人时常接触,过年过节也互相送礼物,情同姐妹似的。 李夫人原名叫韩倩,是个能说的。见王氏过来,领着丫头就迎了上去。张家出了个少年解元,可不得奉承着。 王氏略说几句,李夫人便答应下来,闲着也是闲着,跑一趟说不定张家人还领她的情。 下午时武氏领着孙氏、杨氏在花厅见了李夫人,客气了一番后,李夫人就说了来意。武氏见张家的礼仪如此周全,面上就露了笑容,他们在冲喜这一块就重视自己的孙女儿,嫁过去也不会错了。 因着顾晗的身体原因,一切就从简了,武氏也没有让李夫人先回去等消息,只让杨氏好好地招待着,她避去内室和孙氏交换意见。 李夫人也是人精,早在王氏那里听说了这些,知道所谓的提亲是给顾家六小姐冲喜的,便什么也不计较,笑着和杨氏说话。她一路走来,把顾家观察个透彻……不愧是正二品大员的府邸,高门大院,一草一木皆是精品,丫头婆子们的穿着装扮,比寻常家里的主子们还气派。 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头,个个头上都带着赤金簪子,白玉耳坠子。李夫人看的直咋舌。她起初还觉得张家三少爷去给别人冲喜是辱没他……这会子却又觉得是张家使了个好计策,要是顾六小姐经过冲喜后病好了,那自然皆大欢喜。就算真的人没了,顾家也会记得张家的情谊,一路扶持着三少爷青云直上。 「……母亲,晗姐儿才十五岁,她及笄礼都还没来得及办,她的身子又不好,时常病痛的,儿媳妇舍不得她……」孙氏眼圈一红,泪水掉了下来。 武氏劝道:「晗姐儿是农历八月份生的,也算是整生辰,及笄礼来不及办就不办吧……你妹子浣姐儿就是满十四周岁嫁的人。」她叹气:「京都的女孩儿大多是十三周岁——十五周岁嫁人的。我原也想着多留她几年,可是你看她的状况……咱们等不得啊。晗姐儿没有病倒的时候,张居龄配她就足够了……如今这样,他还肯来,足以证明是个重情重义的……你放心吧……其实她和晴姐儿、曦姐儿、昭姐儿她们的年纪都差不多,就算晴姐儿、曦姐儿、昭姐儿比她大一点,也都是大生月。」 孙氏应是,哽咽难言:「您说的话,儿媳妇都懂……就是舍不得晗姐儿。」 武氏安慰了她一会儿,俩人出去和李夫人回话。 事情办的很快,下午申时左右,张修、王岚、和张居龄拿着糕点、响糖还有礼金等,便一起来了顾家。武氏早让人去请了顾临、顾景然、顾景文回来。 张居龄和顾晗的庚帖拿去广华寺让大师看过,冲喜的日子就定在了次日。 顾家连夜张灯结彩,扎红绸贴喜字,布置顾府。凌晨的时候,孙氏给顾晗换上前几日就准备好的大红喜服,又给她梳洗过,心酸难忍地绞下她的一段发丝,放到红缎绣莲纹的荷包里。 午时未到,张居龄身穿青绿色伪官服骑马过来了,同行的还有张修夫妻和兄妹几人。 冲喜这事情谁也不确定会是什么结果,更不适合宣扬,顾家也就本家人过来了,其余的皆没有通知。 时辰一到,凌波苑正厅的香烛桌椅便摆好了。顾临夫妻和张修夫妻端坐在太师椅上,孙氏站在了武氏身侧。 张居龄绞下自己的发丝和顾晗的放在一起,双手握着,独自拜了天地。 顾昭在下面站着,嘴唇都咬的出了血。凭什么顾晗嫁给了张居龄?她一个活死人,躺着都动不了还有那么好的福气……祖父、祖母怎的就如此偏向她。 自己也是顾家嫡出的小姐……他们呢,连去倚兰亭看她都不肯去……母亲也被关起来了。都是顾晗的错! 仪式一成,以顾曙的为首顾家小辈便过来和张居龄打招呼。 顾暖拍了拍张居龄的肩膀,很是一丝不苟:「……晗姐儿以后就交给你了,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你得对她好。」父亲不在了,他就是二房的靠山,妹妹出嫁,叮嘱妹婿几句是应该的。 「放心。」大舅子一发话,张居龄没有不从的。 顾临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小辈们,转头和张修说:「亲家,亲事办的着急,你别见怪。」 张修被尚书大人喊的受宠若惊,「您太客气了,都是为了孩子,属下……」他改了口:「我理解。」 v第49章[11.18] 这边的王岚和武氏交流起来,却有些不大顺畅,地位太悬殊了,难免地就底气不足。武氏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她却还排不上号。 杨氏忙里忙外的在花厅备下筵席,请了众人过去。 张居龄略坐了坐,和孙氏一起,去东厢房瞧顾晗。 作为顾家的新晋孙女婿,沿途的仆从们纷纷行礼,称呼也由张公子变成了姑老爷。 守门的小丫头见二夫人和姑老爷一起过来,屈身行礼,慌忙挑起帘子。 顾晗还没有醒,她躺在床上,盖着大红色流云百福的锦被,一动不动,彷佛睡着了。 孙氏的眼睛一酸,低声问起桃红今日女孩儿的情况。 顾晗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颊苍白到几乎透明。张居龄定定地看着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赢弱的似乎一阵风过来,都能刮跑。 张居龄还记得,不久前她还不情愿地和自己做了交.易……他替她隐瞒病情,她让宋严暗地里给她治病。 这才多久啊。 她就毫无生机了。 槅窗打开着,空气里无比寂寥。 「母亲,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张居龄搬了杌子,坐在顾晗的床前。 孙氏抬头却只看到了张居龄的背影,她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张居龄是自己的女婿了。她答应一声,领着屋里的众丫头出去了。说起女婿,她更属意的是波哥儿。为此她还悄悄地打探过波哥儿的心意,他没有拒绝,想必也是愿意的。奈何事情变化的太快……波哥儿当天下午坐马车回了周家,晚上就出事了。她甚至还让他带回了自己给姐姐写的一封信。内容是——让波哥儿娶晗姐儿。 孙氏「唉」了一声。真是造化弄人啊。 不是说张居龄好或不好,她只是想着自己嫡亲的姐姐若做了女孩儿的婆婆,肯定会善待她一些……女孩儿多病多灾的,孙氏不得不多为她考虑些。 内室里很安静,只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我都来娶你了……」张居龄伸手摸了摸顾晗的脸颊:「怎么还不醒呢?」他的嗓音温润如山涧涓涓而流的溪水。 「是我的错,我不该任由你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张居龄苦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你,我总是狠不下心来……像是上辈子欠着你一样。所以你当时一坚决,我就妥协了。」 顾晗的右手食指微微地动了一下,张居龄却没有发现。 「……大哥说起顾家人给你找适龄少年冲喜的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张居龄看着窗棂上的阳光,语气低沉:「我那么疼惜你,疼惜到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然不会让你嫁给别人,就算是冲喜也只能是我啊。」其实看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除了心痛,满满的还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他和她说话,连大声都不敢……她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你这么笨,以后由我护着吧。」 这对于张居龄来说,是一句像山一样的承诺。少年还不算宽厚的脊背,挺拔如松。 「我才不笨呢。」顾晗挣扎了一会,艰难地睁开眼睛,低声道:「谢谢你。」她一直半梦半醒着,周遭发生了什么,都能听到。只是张不开嘴,也醒不过来。顾家决定让张居龄给她冲喜的时候,她是知道的,却一点儿阻止的办法都没有。 「你醒了?」张居龄站起来,想抱抱她。手伸出去,还是收了回来,他怕她不愿意。 顾晗「嗯」了一声,笑着看他。他眉眼间还是青稚,却有了成年人的担当。 她突然想起前世时,每一次病了,张居龄不管在忙什么,有多忙,也会这样的守着她。 他为什么要守着她呢? 也是和他刚才说的一样,要护着她吗? 阳光照着张居龄的容颜,他面如美玉,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且颜色极淡……端的是飘然若仙。顾晗一向都知道他长的好看,却还是未免被惊艳到。顾家的男儿也算是好看的,和他比仍然不及。 顾晗看出了他的意图,慢慢地握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听了那些话,怎么会不感动呢?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要护着她。 她这一世嫁给张居龄的的时间比前世还要早,那时候是听从祖父的指令,具体什么原因并不知道。而这一世他却是为了给自己冲喜来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自己这么好,她也会对他很好的。顾晗在心里下了决心。 张居龄身子一震,反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她的手好小,手背上还有小小的窝,他看的心一软。 顾晗抬眼看他,巧的是他也抬头,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了一起……他的眼神很深邃,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在里面。她像被蛊惑了一般,问道:「我们算成婚了吗?」 张居龄俊眉微皱,回答她:「是。」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是不愿意吗? 顾晗轻轻软软地笑开,脸颊处的梨涡初显。事情既然成了定局,她不妨就试试。她这一世对张居龄好,也许可以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张居龄看得一愣,她都笑了,应该不是不同意吧。 院子里栽种的茉莉花开了,一朵朵一簇簇的,雪白又雅致,花瓣儿极小,花蕊是嫩黄的。 一阵微风吹来,茉莉花摇摇摆摆,清香宜人,很是好闻。 孙氏在外面交待巧珍做事,顾晗听到了,低声和张居龄道:「……去和母亲说一声我醒了,让她放心些,她也焦急坏了。」 张居龄答应着,松开手,退了出去。 片刻后。 孙氏仪态也不顾地转身跑进了东厢房。 「呜呜呜」的哭声传了出来…… 张居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往花厅的方向去了。 京都的贵族圈子就那么大,张居龄给顾晗冲喜、顾晗又真的痊愈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张家攀上了顾家,也有人说顾家看上了少年解元张居龄。版本越来越多。传到最后,竟然成了广华寺的住持大师擅长看男女姻缘……于是,广华寺的香客多起来,尤其是求姻缘的少女们…… v第50章[11.18] 顾晗在顾家养了一个月后,身子骨基本就没问题了。虽然还是弱不禁风的,气色却好了很多。 武氏又请了王岚过府商议,选了个黄道吉日,让张居龄骑马来迎,然后俩人再一起回张家。 顾晗是顾府出嫁的第一个孙辈女孩儿,嫁妆、陪房什么的,武氏可劲的算着给,到了秋阑阁,满满的占了一院子。 秋阑阁是张家给张居龄、顾晗安置的新房,一个独门独院三进的宅子,布局都是一样的,三间上房两间耳房,两侧是东西厢房,抄手游廊贯穿其中。 张家的大宅是京都最常见的东西跨院,是几处宅子连接起来的,看着也不小。秋阑阁属于西跨院,角落处有一个小门,直通王岚的桂花苑。东跨院的静坞是张居宁夫妻住的地方。其余的宅子则分别给了没成家的公子、小姐们,姨娘、小妾等在一处挤着。 顾晗进屋喝了两口茶水,和张居龄去桂花苑拜见张修、王岚。这是新媳妇儿上门的规矩。 张家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金光闪烁耀眼。 顾晗今日进门的消息,张家人一早就收到了,这会子都在正房里等着。小丫头屈身叫了:「三少爷,三少夫人。」然后往里面通报,挑起帘子退到一侧。 顾晗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张居龄伸手扶住她,小声说道:「慢点。」 张居思看到了,却捂着嘴笑。她是王岚生的,张家唯一的嫡出女孩儿,长的很娇艳,却教养的散漫跋扈。 张居安离她最近,瞪了她一眼。张居思看到了,只当没看到。二哥哥就是爱小题大做,什么事情都要管管她。父亲、母亲都不管的,他瞎.操什么心。真是烦透了。瞅着三嫂嫂也不是个精明的,要不怎么连走个门槛都走不好。 张修和王岚端坐在太师椅上,等三儿子、媳妇儿敬茶。 「父亲/母亲,请喝茶。」张居龄拉着顾晗跪下,接过一旁丫头端着的盏碗。 「……好,起来吧。」张修抿了一口,放在茶几上,从袖口处拿出封红,递给俩人。 王岚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见丈夫已经让俩人起来了,只得也拿出早准备好的礼物。 顾晗谢过,起身和张居龄站在了一处。 顾晗谢过,起身和张居龄站在了一处。她很快看了一眼屋内的布置。后墙正上方挂了匾额,写着「钟灵敏秀」四个大字。下面是一张山水画,贴着一副对联。再往两边是高几,各摆了一盆开的很旺的建兰。中间还有张长案桌,上面放着装饰用的彩釉梅花景泰蓝瓶一对。八仙桌紧挨着长案桌,张修和王氏就坐在两侧。 桂花苑是三进七间的大宅院,这是第二进正厅,角门过去便是内院了。前面的一进是张修的书房。 王氏比记忆里的模样年轻许多,皮肤还很白净。顾晗微微低头,想起前世时她生不出孩子,没少被王氏羞辱。最严重的一次,小姑子张居思丢了一件首饰,怀疑是她拿的,王氏叫了她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一顿,还让她跪在内院正门前认错,来来往往的仆从们都看着……她气的回去就病倒了,一连三天都没有下床。 「不用怕,没事的。」张居龄觉得她的手有点抖,低声说道。 顾晗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是啊,不用怕的。这又不是前世,她也才刚嫁进张家门。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谁再来欺负她,她欺负回去就是! 王氏倒是细致地打量了顾晗。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绣金凤莲花暗纹褙子,梳了妇人的抛家髻,簪一支赤金百福金簪,带着一对羊脂白玉的手镯。长得柳眉弯弯,杏眸如水,是我见犹怜的好相貌。和张居龄站在一起,才到他的肩膀高。很娇小玲珑。见了自己即使胆怯,也笑盈盈的,很稳重。 果然是顾家出来的小姐,规矩教养的很好。 王岚和顾晗说道:「……你刚进门,天色也晚了,认亲的事情就到明日。你和龄哥儿虽是冲喜,但也是正经的夫妻了……以后生儿育女,服侍丈夫。该你做的要认认真真地做好。」 顾晗听到生儿育女时,紧咬了一下嘴唇,而后才微笑着屈身应是。 张居宁的妻子宁氏在王岚的下首坐着,她是光禄寺丞的嫡次女,模样不出众,但胜在温和端庄。见母亲和顾晗说完了话,开口道:「三弟妹的身子可好全了?听母亲说过你的事情……嫂嫂盼着和你见面呢。」挥手让丫头递上一早准备好的双如意镶嵌珠镯。 「谢谢嫂嫂惦念,我已经无碍了。」顾晗接过,屈身道了谢,递给了身后的桃红。宁氏是个性子好的人,前世生了嫡长孙,丈夫的双腿又断了……她凡事亲力亲为,也不在意张居宁对她的随意打骂,一心守着儿子过日子。 这时候张居思领着两个庶出的妹妹过来,给顾晗行礼。 顾晗各给了一支青玉镶明珠流苏簪。张居思接过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倒是庶出的张灵和张绿屈身道了谢。俩人的年岁都还小,梳着丫髻,却是很懂礼数。 顾晗前世的时候对于她们俩就不熟悉,只是打过照面。现在看她们乖巧,又多给了一把金豆子。 张修叫了张居龄问话,一起的还有张居宁、张居安。 张家子嗣单薄,张修这一脉只得了三个儿子。长子张居宁年十九,读书不成、负责张家的生意买卖,已经成婚。次子张居安,年十八,去年中的举人,长相俊秀,性格模样都像张修。接下来就是女儿了,嫡女张居思、年十三,庶次女张灵、年六岁,庶三女张绿、年四岁。 等都见完了礼,王氏又和顾晗说道:「……我说一下咱们家的规矩,各房一律是吃罢早膳后过来请安。少爷们除外,他们的日常很忙碌,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逢每月的初一、十五要聚在一起用晚膳,其余时间都在自己的住处吃。」三媳妇儿出身很高,连带着庶三子在府里的地位更高了。她心里其实很不高兴,张家有两位正经的嫡子,却都被狠狠地压着抬不起头…… 顾晗应是。 嫁进了张家,便是自己的媳妇,王氏笑了笑,想抓错处,还不有的是机会。夫妻本是一体,妻凭夫贵或者夫凭妻贵,都是一样的道理。打击了顾晗,也就相当于打击了张居龄。 外面的天色稍微一暗,张居龄便拉着顾晗告辞,回了秋阑阁。 顾晗身子柔弱,在顾家时,武氏养的很仔细,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要喝汤,都有专门的丫头提醒。今日半晌午就往张家赶,到了又去拜见王氏……老累了一天,这会儿心里腾腾起来,她捂住胸口。 「怎么了?」张居龄察觉到她不适,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往西次间走,又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顾晗脸都红透了。她要怎么说。 难道要说自己饿了?也太丢人了。 「……和我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张居龄抱着她坐在了拔步床上。她怎么那么小,在自己的怀里蜷缩着,还像个孩子。 顾晗的几个大丫头本来是跟着一起进来的,见此情形,又都有眼色地退去了外间。 他的怀抱好暖和,顾晗暗暗想着。 张居龄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好意思,手臂用了些力气,顾晗就趴在了他的胸口。 「……我,可能是饿了。」她有点抗拒和他近距离的接触,左右张望着不肯去看他。 张居龄低笑出声,吩咐丫头让小厨房准备晚膳。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生母死的早,王岚又对他不好的缘故,他就很敏感。顾晗一对他抗拒,他立即就看在了眼里,心里却不计较。想着俩个几乎是陌生的人突然要在一起生活了,彼此适应适应是应该的。 只要是顾晗,她慢一些适应自己,他也高兴。只要她愿意。 「你先歇一会,饭菜马上就好。」张居龄笑着和顾晗说完,把她放在拔步床上,去了左侧的净房洗手。 v第51章[11.18] 顾晗见他走了,心里放松下来。她也弄不懂自己,前世都嫁过他了,什么近距离的接触没做过……怎么还会有抗拒呢。 顾晗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去打量新房的一切。这是她前世住的屋子,她是十分熟悉的。西次间为内室,左侧的耳房做了净房。紫楠木雕荷花拔步床上垂着大红描金边的鸾帐,正对着香妃长榻,右边是黄花梨六屉梳妆台、还带着椭圆形的铜镜,对面是紫檀木迎门衣柜。 六扇檀木槅窗下摆着一个茶几,除了一套描海棠紫砂茶具外,还有一对珐琅彩瓷烛台,两只红色龙凤烛……左右放了一把圈椅。 看到这里……顾晗一愣,这种种迹象怎么都表明像极了洞房花烛夜的装扮? 她想了想,觉得是王氏安排的,不过也没有什么错……她嫁给了张居龄,便是张家的人了,冲喜醒后,一直在顾家养着,和张居龄见面都很少,如今痊愈进了张家门,洞房花烛夜可不该补上了。 顾晗吁了口气,脸热起来。 不一会儿,桃红推门进来了,问她晚膳摆在哪里。 顾晗看了看,香妃长榻的地方很大,倒不如摆了炕桌……也不用往东次间去了。她低声和桃红说了。 桃红答应着,转眼间就让小丫头抬了榆木小炕桌进来。红烧肉、燕窝粥、蒸蛋羹、红烧鲫鱼、香菇蒸鸡等,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巧珍服侍着顾晗净了手,张居龄也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顾晗等张居龄坐好了,才欠身上了香妃长塌。 「先喝点这个。」张居龄伸手把顾晗眼前的碟碗给端了去,盛了半碗燕窝粥递给她。 顾晗一愣,应该是她起身给他布菜舀粥吧。 「怎么不喝?待会儿该凉了。」张居龄见她看着自己,提醒道。 一旁站着伺候的巧玲拿了白玉小汤勺递给顾晗。 顾晗点了头,投桃报李,也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张居龄眼前的碟碗里,还自动把香菇蒸鸡里面的姜丝都挑了出来。 张居龄挑了挑眉,嘴角扬起笑意,夹起吃了。 顾晗的胃口不大,又饿过头了,喝了半碗燕窝粥,几口蒸蛋羹就停下了筷子。 「……吃些这个。」张居龄把挑过刺的鲫鱼肉端给了顾晗。 「我饱了。」顾晗摸了摸肚子。她不想再吃了。 「你吃的太少了,再吃点鱼肉也无妨的。」张居龄的语气不容置喙。 顾晗不说话,却也没有动筷子。 桃红上前一步,轻声解释:「小……少夫人吃东西一贯如此的,不能吃的过饱,不然胃会疼的。等少夫人饿了,奴婢们会重新准备吃食的。」 张居龄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回头和西次间站着伺候的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出去。」 桃红去看顾晗,见她微一点头,便屈身应是,和其他人一起退下了。 绣兰花的细布帘子被放下来,张居龄伸手喊顾晗,「你过来。」 干什么……顾晗有些吃惊。 张居龄看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眸子湿润润的,似乎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低声叹了气。 槅窗打开着,一阵风吹进屋里,烛火闪了几下。 顾晗最后还是过去了,在塌沿上坐着,再往前面一点就挨着张居龄了。 张居龄看了她好一会,兀自夹起鱼肉:「……你就是吃的太少了,身子才会这么弱。鲫鱼肉是很有营养的,而且好消化……我小的时候,想吃就吃不到。」 顾晗很少听他提起往事,愣了愣……又望着伸到嘴边的筷子,只得张开嘴。 前世时她和张居龄相处,平平淡淡的……遵循的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道,但难免会冷清些。像这样喂饭的时候,绝对没有出现过。 「专心些。」张居龄见她吃着还不忘记想事情,低声和她说:「好好吃饭,吃完了我就不管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顾晗静默了,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哄孩子似的,她又不是孩子了,前世的年纪加上这一世,做人家婆婆都绰绰有余。 鲫鱼肉一会儿就吃完了。张居龄果然不再管她,自己吃自己的饭。 顾晗溜达着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她很喜欢梳妆台的小抽屉,能放下很多小物件,像戒指、手镯、耳环等。 张居龄吃好后,喊了丫头进来收拾碗筷。 顾晗由桃红、巧珍服侍着进去净房洗漱……接下来可是重头戏,在顾家时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反复交待了。 桃木浴桶里灌满了热水,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整个净房都暖洋洋的。顾晗跑了一天,泡的昏昏欲睡。 洗好后,桃红拿了白色主腰,大红色襴裙服侍着顾晗换上。给她抹脂粉时,顾晗拒绝了,大晚上的还要盛妆打扮……被张居龄看见,他会怎么想。 那啥的心也太迫切了。 她只拿过桃红手里的香脂,挑了一点在手心揉开,摸在了脸颊处。 白色主腰后面有系带,巧珍系的很紧,使得顾晗还算饱满的胸.部呈现出漂亮的弧度。 顾晗在原地转了两圈,她被两个大丫头如此郑重的态度也弄的紧张了。 「小姐……」巧珍赶紧改口,捂着嘴笑:「别担心,你美极了。」 顾晗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张居龄已经坐在拔步床上看书了,他换了身月白色家常直缀,箍头发的小冠也取了下来,换了深蓝色的细布发带。 烛火映照着他,越发的公子如玉。 v第52章[11.18] 桃红和巧珍互相看了一眼,蹑手蹑脚地退出去,随手把槅窗、房门都关上了。 大红绸面的被褥上绣着交.颈鸳鸯……顾晗瞄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心口处突然就跳起来。 张居龄听到声响,抬头去看。顾晗失措地站在他不远处,脖颈儿白皙细长,十分美丽。古人说的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应该就是这样吧。 再往下看,他的眸子就深了。莹白高耸。纯白和大红组合在一起,清纯中又添妖.媚。偏生顾晗又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更让人血脉贲.张…… 张居龄把书放在床头的多宝阁里,声音沙哑:「天色晚了,早些睡吧。」 顾晗低低地「嗯」了声,看他掀开被子躺在外侧,也去了床上。 龙凤双烛点亮了,熠熠生辉。 顾晗刚躺下,张居龄便把她搂进了自己的被窝儿。 顾晗浑身都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张居龄笑着哄她:「没事的,别怕。」 什么没事?还别怕,这和怕不怕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 屋里太静了,顾晗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又急促又热烈。 俩人挨的近,张居龄的体温比她高多了,他的心跳声好像比她还快。顾晗往前趴了趴,仔细去听。是真的跳的比自己快。 张居龄低头望着她往自己的怀里拱,心里焦躁起来,「……别动。」 不拱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说话间,张居龄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左手摸索着去解她主腰的系带。 顾晗的眼又睁大了,直直地看着他。她没有动啊。他的坚.硬抵在腰间,她又不是真的无知少女……怎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张居龄低叹一声,去吻她的眼睛,然后是脸颊、嘴唇。动作很柔和。 尖锐的剧痛感。 顾晗「哼」了一声,随后又被张居龄堵住了唇。 漫长的缠绵过去,张居龄挑开鸾帐,抱她去了净房。 顾晗的几个大丫头都听到了内室的动静,面面相觑。有心进去伺候吧,三少爷和少夫人又没有开口唤她们……不进去吧,干站在外面等更不像回事。 「姐姐们,喝点热水不?」桃绿身穿水红色比甲,笑眯眯地东耳房走过来。她脸蛋圆圆的,长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面相就很机灵。 她是孙氏在锦绣苑挑的,给女孩儿做陪嫁的。年纪看着还小,梳着丫髻。 「就知道吃喝,你还能做什么事。」巧玲如今管着她,嫌她话多:「……今儿是少夫人的好日子,当好差事吧。」 桃绿也不恼,笑着应是,和她们低声说道:「我瞧着张府比咱们顾府小多了,咱们少夫人住的地方也小,还比不上……」 桃红看了眼不远处站着伺候的,王氏赐的丫头,瞪了一眼桃绿:「休再乱说,小心我明日禀报了少夫人,赶你出府。」 「好姐姐。」桃绿慌忙作揖:「你饶了我这一次,再不敢了。」她眨着眼睛,十分的淘气。 桃红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早晚会在你的这张嘴上出事……」 桃绿嘿嘿笑着,依旧拿眼去瞄张府的丫头。 张居龄亲自舀了热水,给顾晗清理。碰触之间免不了情.动。他都极力地忍住了…… 顾晗累的狠,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第一次的夫妻之礼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快乐而言。但却是必须的,因为次日王氏的嚒嚒会来验收喜帕……拿不出来才是最尴尬的,还会引起非议。前世时,二房张居安的媳妇就闹了这一出,虽然事后也说清楚了,是张居安喝的酩酊大醉无法动作引起的,但王氏却一直讨厌着二儿媳。是和讨厌她不一样的,带着轻视和看不起。 也不是只有王氏这样,世上的婆婆大都是一样的,总对着陌生的儿媳妇怀有敌意,怀疑其对儿子的忠.贞。 张居龄穿着单衣,领口处松散着,隐约能看到紧窄、精.壮的腰身……顾晗扭过头去。 她前世和张居龄是夫妻,相处几载……他紧不紧张,对自己渴不渴.望还是知道的。 两人几乎相偎依着,张居龄全身僵硬,某一处却异常精神。 他在为自己而忍耐,许是在体谅她的身体……想到这一点,顾晗的嘴角微微翘起。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愿意为对方忍耐,这对于新婚夫妻来说,都是一个很不错的开端。 换了干净的素色褙子,顾晗又被张居龄抱到了拔步床上。除了龙凤双烛,其他的烛火都灭了。西次间暗淡下来。 巧珍出了一口气,看来主子们是歇息了。作为陪嫁过来的一等大丫头,她在秋阑阁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姑娘们先回屋吧。」她笑着去了对面,和王氏赏的两个大丫头屈身行礼:「明日有拜见少夫人的时候。值夜的事情由我们几个来便好。」她指了指巧玲、桃红她们。 两个大丫头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模样很周正,一个身穿素黄色比甲,一个身穿藕荷色比甲,见巧珍行礼,忙跟着回了礼,「……姐姐客气了。以后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妹妹就是。」 说着话,身穿素黄色比甲的又介绍道:「妹妹贱名冬雪,她是冬平。」早早看见几人头戴赤金的簪子,白玉耳坠……就知道是少夫人贴身的丫头了。 巧珍笑着唤了桃红几人,互相打了招呼,之后冬雪和冬平先下去了。 夜色深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旁边是稀稀疏疏的星星。 满院子的红灯笼散发着橘色的光芒,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按照习俗,这些红灯笼是要亮一夜的。 次日一早,张居龄陪着顾晗吃过早膳,去了前院,他要帮着张修招待前来认亲的亲属或者熟识。毕竟,他是新郎官,不出场是不可能的。 他走后不久,伺候王氏的许嚒嚒便笑着过来了,屈身给顾晗行了礼,「三少夫人,奴婢去内室拿个东西。」 顾晗点头,让巧珍抓了一把银裸子给她。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v第53章[11.18] 许嚒嚒用锦盒装了喜帕,和顾晗告辞。新夫人对于喜帕一事都是害羞的很,偏三少夫人根本没有当回事。眼神尤其清明。 ……不是个好对付的。 顾晗换了身正红绣缠枝蔷薇纹褙子,玉色马面裙。她昨夜睡的晚,精神不大好,又让桃红给细细地补了妆。为了让别人看着她稳重,梳发时特别要求把两侧的刘海都绾上去。 桃红的手巧,三两下便绾成了倾髻,用一对蝴蝶镶红宝石的点翠固定。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耳朵上配的是金花丝点翠三多耳环。 端庄又大气。 顾晗对着铜镜反复端详,满意极了。 去宴息处的路上,顾晗问巧珍打赏的东西都带齐了没有。 「一对年年有余的金手镯,两袋金豆子,一袋八分的银裸子。」巧珍把荷包摊在手心里,让顾晗看。 顾晗点点头,准备这些东西足够了,她是小辈,收礼会多一些……金手镯是给宁氏的儿子春哥儿准备的,昨日没见到,想必今日会抱过来的。 春哥儿原名张灏春,四个月大,穿着绿色的稠布褂,带着瓜皮帽,胖乎乎的,非常可爱。也不认生,顾晗抱他时,还咧开小嘴笑了一下。 「嫂子,他长的好像你。」顾晗把金手镯给了宁氏,笑着说道。 宁氏面对儿子的目光温柔的很,「俗话说儿子肖母,闺女肖父……等你生了儿子,也会长的像你。」 顾晗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是个儿女缘薄的……前世就是,嫁给张居龄六载,什么也没有给他生出来。 宁氏见她不说话,以为抱累了,让乳母接过了春哥儿。 宴席处摆了六、七桌,大都是女眷,还有几个女眷带来的顽童,跑着闹着……相当的热闹。顾晗一一给抓了把金豆子。 王氏坐在主位上,和同胡同的太医院院使李夫人说话。李夫人算是媒人,理应坐在主桌上。李夫人看顾晗的身子真就好了,心里十分纳罕,给她了一对墨玉手镯做见面礼,还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 这些女眷大部分和张家交好,也有的是冲着张居龄的少年解元来的,张家的二少爷还未婚配,去年便中了举人。弟弟那么优秀,哥哥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谁家还没有几个正当嫁龄的女孩儿。再说了,张家新娶的三媳妇是顾家嫡出的六小姐。顾家那是什么人物,正经的百年世家,听说家里孙辈的少爷们个个都没有娶亲……不管攀上了谁,可都是大造化。如此一来,她们看顾晗的眼神就热切起来,给了她很多的见面礼,还拐弯抹角向她打听…… 饶是顾晗前世的时候经历过,也被缠绕的不轻。好在这些女眷都是善意地询问,她心里也知道,能说的就会多说几句。 张居思无聊地坐在杌子上翘起双腿玩,她看三嫂嫂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都快抱不下礼物了,就翻了个白眼,「三嫂嫂,要不要借给你几个丫头?」收的礼还真多,大嫂那时候怎么不见这些女眷大手笔地给礼物?还不都是巴结。 顾晗回头看了看,笑的温婉:「谢谢四妹妹费心,不必了。」她前世时和这个小姑子打交道最多……最是了解情况的。要是让她帮一次什么忙,承情都得承一辈子。 张居思见她不需要,也没有强求,转身去看灵姐儿和绿姐儿玩翻绳了。 差不多午时左右,宴席处的席面便摆上了,先上的是冷碟——炙骨、油鸡、红鸭、风鱼等。吃了一轮后,热茶才上,有八宝酥鸭、荷花鸡茸、八宝酥鸭……女眷们喝的是米酒,用糯米酿制的,香.甜也不醉人。 顾晗禁不住劝说,也喝了两杯。 与此同时,前院也喝上了,这会儿正热闹。 杨若也来了,他是和永康侯家的小侯爷徐沛一起过来的。到地方才发现,定远侯的次子王致名在席上和张居宁喝酒。 徐沛的脸色阴沉下来,几个月前,他和王致名打过一架,闹的满京都沸沸扬扬的。他张家什么意思,竟然请了王致名?在打他的脸吗? 张修看着乌眼鸡似的俩人,头都大了,他不知道王致名会不请自来,更不知道徐沛也会过来……他是长辈不假,可是在京都的地界上,长辈算个屁。功勋和爵位才是实打实的。定远侯爷王志勇是武将,长年征战沙场,老了才留在京都养老……功勋自不用说。别看赈.灾.粮的丢失牵扯到了王家,只要圣上不发话,一时半会的,定远侯府就倒不了;徐沛更了不得,他是世袭的侯爵,祖祖辈辈都得圣上的恩.宠眷顾。 这俩人,他谁都惹不起…… 张修愁的直搓手。 「大哥,父亲的书房新养了两只画眉鸟,你领王世子去瞧瞧?」张居龄把酒杯一放,和张居宁说道。 「是是是……」张修从位置上站起来,「声音洪亮,歌声悠扬婉转……」 张居宁接收到父亲的眼神,笑着把王致名拉了起来。 「当真唱的好听?」 王致名问道,他最喜欢画眉鸟了。家里养了十数只。 张修点头,笑道:「是雌.雄一对。」 「哦。」 王致名有了兴趣,随张居宁往雅斋的方向去。 雅斋是张修的书房。 张居龄起身去迎杨若和徐沛,「怎么来的这样晚?酒都喝一半了。」 杨若笑的爽朗:「本来时间挺早的,谁知走到半路马尥了蹶子,死活不肯往前走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步行……」 徐沛听他说话,忍不住左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 杨若回头看他,问道:「你咳嗽什么?得风寒了?」 徐沛不理他,拱手和张居龄说道:「张兄,恭喜恭喜。徐某不请自来,还望海涵。」又和张修拱手。 他是真没想到张居龄居然和顾家连了姻亲,当真是好手段。 「小侯爷客气了。」张居龄回礼,把人往里面请。 张修赶紧上前,让徐沛坐在主宾席。 张居龄和杨若边走边说,「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 「路上碰到的。他愿意和我表示亲近,索性我就如了他的意。」杨若低声道:「我还专门和他坐了同一辆马车……你也提点些你父亲,别和徐沛套近乎,他不是个好东西。」 杨若常年带笑的桃花眸泛着冷光,想起前些时日暗卫带的消息,徐沛竟然收买了父亲的谋士离枉。真是司马昭之心。 离枉此人,是父亲最得力的手下干将。父亲经手的所有事情都会先和他商量……徐沛到底许了离枉什么?竟让其忘了父亲当年救下他的恩情。 张居龄看了一眼父亲,他正和徐沛介绍二哥张居安,温和道:「你不是一贯和徐沛的关系不错吗?」 v第54章[11.18] 杨若冷哼一声:「……是我瞎了眼。」却也不说究竟是为什么。 张居龄顿了顿,他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此时见杨若有所避讳,话题一转,问他:「你最近查赈.灾.粮的事情……有结果了?」 「差不多了,就等王致远收集齐证据了。」杨若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拉了一下张居龄的衣袖:「听我姐姐说,你和顾六小姐的姻缘全是你的舍生取义?」 「你相信?」张居龄的薄唇紧抿着。 「……鬼才相信呢。」 张居龄这种人,他要是不想做的事情,你就算拿着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能全身而退……杨若淡淡地笑了笑。顾六小姐即聪明也是个有本事的,徐沛的事情还是她和自己说的,却用了顾大人作托辞……他当时还信了,后来真查到徐沛有问题的时候,才仔细想了始末,顾六小姐和他说话时欲言又止,分明是知道了什么的。 俩个聪明人在一起过日子,且热闹呢…… 张居龄顿了顿,觉得他有些奇怪。眼瞅着到了主宾席,便不再说话了。 前院里喝酒还很热闹,宴席处的热菜却已经撤了。女眷们闲着无事,聊了一会儿,便三三四四地抹起了骨牌。 顾晗前世的时候就会,这会子站在宁氏的身后,看她一个劲输钱,就替她抹了两把。 「哟,三嫂嫂的手气还挺好……」张居思坐在一旁,笑道:「大嫂嫂输出去的钱都赢了回来。」 王氏笑着拉女孩儿的手,「皮猴儿,就你能说。」 「在家时,祖母很喜欢抹骨牌,常拉着我们姐几个一起,一来二去的,我也学了些。」顾晗说道。 李夫人在她右手边坐着,「思姐儿惯是活泼的,你不管,只管抹你的……」她刚输了四两多银子,心慌的很,着急赢回来。 王氏见状打趣她:「你放心抹着,只等你的荷包空了,我再给你补上。」 李夫人啐道:「乌鸦嘴,我的银钱输给了你的儿媳妇……补来补去不还是我的钱。你倒是算的能。」 大家都笑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 张居思笑了一阵,趴在王氏的膝盖上撒娇:「母亲,思姐儿头蒙,想回去歇着。」 「怎么回事?可是着了风寒?」生张居思的时候,王氏难产,差点母女俱亡。所以就异常地疼爱她,规矩都舍不得教。 「没有,宴息处就是太闷了……」张居思娇艳的小脸皱成一团。 「好孩子。」王氏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自己去逛吧。只不许去前院。今日来的客人多,别冲撞了谁。」 张居思笑着起身:「谢谢母亲。」 王氏看着一溜烟儿跑出去的女孩儿,无奈地摇头:「这孩子……」 「您的儿媳妇都稳重,小姐这样的活泼,也是好的。」许嚒嚒瞧着王氏的脸色说话。 王氏抿了口茶水,没吭声。心里却是满意的。老大媳妇儿是她亲自挑选的,虽然门第比不上三儿媳,但品行最是温和,又给她生了嫡长孙……三儿媳是庶子张居龄自己拿的主意,高门大户,被教养的进退有度,说话也讨巧。 都很不错。 温暖的风吹拂着,又柔又软。 张居思带着丫头,走的漫无目的。 「小姐,槐花开了。」夏蕊指了指垂花门两侧的大槐树。 张居思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才不管什么槐花开不开的事情,不过是出来散心的。 「小姐,槐花是可以吃的,做成槐花饼或者用面粉一拌弄成蒸菜……」 张居思听到吃食,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头,问她:「你吃过?」 夏蕊「嗯」了一声,笑道:「奴婢小时候家贫,榆钱子、槐花、马齿苋等等都吃过的。但最喜欢的还是槐花,甜丝丝的。奴婢还生吃呢。」 「生吃?」张居思笑起来:「……你能生吃花瓣儿,倒是个雅致人。」 夏蕊听不大懂,见小姐笑,只好附和着笑。 洁白无瑕的槐花,掩盖在片片绿叶中,盛开的很灿烂。一阵风吹来,带着淡淡的香味。 「的确好闻。」张居思起了兴味,转身吩咐夏蕊,「你去回事处找几个小厮,让他们打些槐花下来,咱们也让小厨房做些槐花饼吃。」 夏蕊应是,高兴着走了。 「思姐儿,你干什么呢?」张居宁陪着王致名往前院走,他们刚看完画眉鸟。 「大哥。」张居思屈身行礼:「……听说槐花是可以吃的,我想摘一些……」 「淘气。」张居宁教训她:「你想吃,找人做了便是,还站在树下守着小厮们上树……不像话。」 「大哥。」张居思很不情愿。 她身穿茜色绣折枝花对襟褙子,逆着阳光,脸蛋儿如海棠花一样娇艳。 王致名瞧着就眼光一闪,「……你妹妹的心思倒很精巧。」 张居宁一愣,他没想到王致名会开口,忙让妹妹行礼,「这是宁远侯府的世子爷。」 侯府的世子爷?他衣着华贵,长相又颇俊朗,站在大哥的身边,比大哥还高半个头,实在是很显眼。张居思一早就看到了。只是大哥没介绍,她不知道怎么称呼罢了。 宁远侯府?一听就是很响亮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外祖父大理寺左少卿就是大官了。谁曾想,还有更大的官。 「见过世子爷。」张居思娇滴滴地。 王致名摆摆手,「不必客气。我和你大哥是好友,你们家我以后是要常来的。」 v第55章[11.18] 常来可不行?张居宁想到父亲的话、刚要开口,王致名就转身走了,他让张居思赶紧回去,自己则跟了上去。 张居思却小脸一红。 「小姐,世子爷莫不是看上你了?」夏蕊低声说:「小姐长的好看,世子爷长的也好看,你们俩看起来真是很般配。」 「……疯言疯语。」张居思骂了她一句,小脸红的更厉害了。 夏蕊抿嘴一笑,她才不计较呢,反正是猜中了小姐的心思。 等宴息处的女眷都走了,顾晗才回到秋阑阁。她坐在正厅里休息,让巧珍去叫内院的仆从们过来。按照世俗,新过门的主母第二日要认一认脸。 一盏热茶还没有喝完,以冬雪、冬平为首的丫头、婆子们便进来了,先跪下行礼、磕头。 顾晗让巧珍各自赏了一把六分的银裸子,说道:「你们既然来了秋阑阁,就要好好地伺候着,我不会委屈你们任何一个人。」她又抿了口茶:「但凡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自然也不会客气。」 众人齐声应是。 顾晗让她们起来。这些人前世都是伺候过她的,倒也老实。她敲打了一顿,就让下去了。 阳光透过竹帘的间隙照进屋里,斑驳陆离。 顾晗坐在圈椅上,身子往后靠,疲倦不堪。她今日在宴息处走来走去的,累的小腿肚儿都在发抖。 「少夫人,您带过来的嫁妆和收到的见面礼,老奴都列了单子。您先过目一下。」梁嚒嚒从外边走进来,她原来是伺候武氏的。孙女儿嫁人,武氏不放心,就把她给了顾晗。 顾晗接过,瞅了两眼,笑了笑:「你做事,我放心。另外东耳房打扫一下,当着库房用吧,东西都放过去。」 梁嚒嚒屈身应是。 顾晗又说:「你是我屋里的管事婆子,有些事情我不好插手的你该管就直接管。小厨房做饭的婆子安排成咱们的人。那两个叫冬雪、冬平的一等丫头也给安排了,不让她们近身伺候我,但不许母亲起了疑心。」她口中的母亲是王氏。 「少夫人放心。」梁嚒嚒说道:「老奴知道怎么做。」她看着顾晗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还是欣慰的。来时还怕和家里的二夫人一样,凡事懦弱不争……平白吃了亏。 随后顾晗又把秋阑阁走了一遍,她带来的丫头、婆子都住在了后罩房。东次间收拾了一下,搬了博古架进去,算是一个小书房吧。 「……少夫人,咱们的院落可好看了。您要去看看不?」桃绿歪着脑袋,跃跃欲试。 顾晗笑了笑,出了东次间,站在檐阶上向四周看。西北角种了一株腊梅,枝桠粗壮,根部培了厚厚的土,外面砌了几圈灰砖当作围栏。不远处有一口半人高的青缸,养着粉色的睡莲,马蹄形的嫩绿莲叶,金黄的花蕊,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东厢房前面种了许多兰草,都是盆栽的,花苞小巧,蕊如明珠。南边的抄手游廊底部都扎了篱笆,里面有很多盛开的月季,多为大红色、也有黄色的。中间是月亮门过道,直通着中院和前院。 「是的,很好看。」顾晗摸了摸桃绿的丫髻。一切都还是前世的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顾晗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重生后不想嫁给张居龄的……现如今不仅嫁了,而且时间比着前世还提前了。 当真历史的轨迹是不可逆转的吗?顾晗摇摇头,又觉得不太对…… 太阳渐渐的西沉,橘色的红光布满了天空…… 巧珍和桃红一起把顾晗穿的衣物放到紫檀木迎门衣柜里,又整理了一些她常用的首饰。 屋里静悄悄的,贴身伺候的丫头们都是顾晗从顾家带来的,做事情很小心。 顾晗靠着大红迎枕坐在香妃长榻上,闭眼养神。突然,有微凉的手指给她按压太阳穴,力道适中。 顾晗顿时放松下来,满足地叹了口气,「……桃红,你的手艺进步了不少。」 桃红被唤的心一突,那不是她,好吗。 「舒服吗?」 回答顾晗的是个男人,声音熟悉极了。 顾晗睁开眼。是张居龄。她愣愣地:「舒服。」 丫头们都低着头,不吭声。她问了一句:「少爷回来,你们怎么没有人通禀?」 张居龄截了她的话,温和地说道:「……是我不让的,我以为你睡着了。」按压的手指并没有停。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不想打扰她休息。 顾晗听懂了,却觉得有点受不住,她不伺候他也就罢了,当着一大堆丫头的面,怎么还能让他伺候自己呢。 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 「夫君……那啥,你渴不渴?」 「我不渴。」 顾晗又找理由:「你饿吗?」 「不饿。」 张居龄看了看词穷的妻子,忍不住笑了,低头亲亲她的眉心:「好了,你歇一会儿吧,我再给你按按。」说完,挥手让丫头们先出去了。 热气一下子冲到了顾晗的脸上,她的睫毛抖动如蝉翼,「……不用了,我不累,不歇了。」 张居龄的脸色一沉,「你嫁给我了,就是我的妻子,不必和我客气的。」 顾晗心里一叹,她哪是和他客气呀,只是不想让他对自己太好……不然她总会觉得愧疚,想起前世的时光。 大概是张居龄按的太舒服了,顾晗真的睡着了,呼吸轻浅、粉腮红润。 晚风静吹,屋里的烛火点亮了。 张居龄俯身瞧了她好久,打横抱了起来,往拔布床的方向去。 相比秋阑阁的岁月静好,桂花苑就「兵荒马乱」了。 一个伺候张修房第的丫头怀孕了,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了,还是许嚒嚒告诉王氏的。 v第56章[11.18] 「……跪下,把事情说清楚。」 桂花苑正厅,王氏怒火中烧,心中抓心抓肺的刺挠。 绿蝶是张修的通房丫头,一直都是伺候完看着服药的。怎么会怀孕?而且一发现就胎稳了。这不是在扇她当家主母的脸吗?她自打嫁进张家门,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绿蝶秀气的脸苍白着,跪在王氏的面前就开始抹眼泪:「夫人,奴婢是个守规矩的。您不信的话,可以去查……那药,奴婢从未停过一次,都是许嚒嚒看着的。奴婢是您亲自提拔的,知道是非曲直……更不敢忘本。」她哭的喘不上气来:「……奴婢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奴婢怎么解释您都不会再相信了。不如给奴婢一碗毒药,奴婢死了也就干净了。」 「贱人,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你别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我。我让你三更死,没谁留你到五更。」王氏想起她的嫡长孙才几个月大,这贱东西竟然也怀了孩子……怪只怪她治家不严,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如此污.秽的事! 丢人啊! 王氏咬了咬牙,起身走到绿蝶的身边,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下贱奴婢不经过主母的同意……是不能怀孩子的吗?就算真的怀上了,也不能留下吗?」 绿蝶害怕起来,抬起头,往前跪爬了几步:「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我腹中的孩子没有关系……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奴婢以后,以后一定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王氏暴怒:「你这种贱婢知道什么报答吗?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她看了一眼许嚒嚒。 许嚒嚒点点头,出去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拉扯着绿蝶就往外面走。 「夫人,您饶奴婢一次啊……」绿蝶涕泪横流。 许嚒嚒从袖口处拿了手帕揉成一团塞进她的嘴里,笑了笑:「绿蝶姑娘,不是夫人不讲情面……你是自作自受。」 绿蝶「呜呜呜」地哭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不过是想生一个孩子傍身,怎么就如此难…… 一行人才走了一半,张修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了,「你们干什么?住手。」 许嚒嚒屈身行礼:「老爷。」夫人再厉害,她也不能不听张修的话。 「你去兰阁通知一声,绿蝶先过去住着。」张修吩咐许嚒嚒。他不是非要和王氏做对……绿蝶怀的到底是他的亲骨肉。 兰阁是张家生了孩子的姨娘住的地方。 许嚒嚒顿了一下,应是。老爷一张口,就让绿蝶去了兰阁,怕是要抬姨娘了。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绿蝶挣脱了婆子的手,跪下给张修磕头。还好她留了一手,被夫人叫去的时候,让一同伺候的惜雨去雅斋喊老爷。 王氏还在生气。张修却挑帘子进来了。他也没有说什么,径直去了主位,坐下。 有丫头端了热茶上来。 张修歇口气,喝了半盏,刚要说话,王氏先开口了。 「……老爷,你晚膳吃了吗?」 是十分柔顺的模样。彷佛刚才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王氏这样,张修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喝茶。 恰在此时,许嚒嚒走了过来,对她眨眨眼。 许嚒嚒是她的乳母,又是陪嫁过来的,大半辈子都在伺候她……做什么动作,寓意是什么,王氏一看便懂。手中的锦帕不由地攥紧了,她还奇怪怎么张修一进来就看着气不顺,究其根本还出在绿蝶的身上。看来,府里的人是时候重新捋一遍了……她这边还没有发落绿蝶,那边就有人去给张修通风报信。 她主母做的真是不被人家当回事! 王氏望着张修依旧俊朗的容颜,心生一计……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张修惊愕地抬头,他什么话都还没有说,王氏倒先哭起来了。不过她一向刚强,怎么会当着丫头、婆子…… 许是真的在伤心吧。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张修叹了口气,「绿蝶的事情,我不是没有责怪你吗?」 王氏只管低着头哭,一句话也不说。她和张修夫妻十几载,他什么脾气秉性摸的透透的、外硬心软。 但凡彼此有些情意的,女子的眼泪就是最大的利器。 张修没辙了,「我只是挂念着子嗣……」 王氏嫁给他许多年,管理内院一向安稳,伺候他也尽心,如今儿女都大了。张居安、张居龄又都中了举,张家的美好前景指日可待……实在为不着一个丫头伤了王氏和他的脸面。 他一想通,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张修亲自给王氏满了盏茶水,「寻春,我没有别的意思,绿蝶……她也是个意外。」 寻春是王氏的字,张修很久没有喊过了。是有服软在里面的。 王氏如何听不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他:「那老爷觉得,这事情怎么办?」 王氏是见好就收,但也紧追不舍。她要趁着张修对她还有怜惜时,尽快地找到有利于她的处理方法。 王氏终于有了回应,张修又退了一步,说道:「内院都是你管的,我没有意见……只是绿蝶的孩子得留下。别的,都随你。」 王氏目光冷然,抿了一口茶,「谢谢老爷体恤。」张修终归是一家之主,他都低头了,她自然就得给台阶下。 张修见王氏同意了,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去。 帘子被挑开了,带起的风刮到屋里,烛火一闪一闪的,王氏的眼前模糊了一下,她还没看到张修的背影。他就远去了。 「姑娘,您刚刚哭的真好。」许嚒嚒走去王氏身边,给她捏肩,「……老爷对您还是心疼的。」 每当重要的事情发生或者许嚒嚒高兴时,都会称呼她——姑娘,王氏并不介意。她勉强笑了一下,难看极了。 任谁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心里也不会好受。 王氏略微一想,和许嚒嚒说道:「……我是被绿蝶算计了,连老爷赶来救下她怕也是算计好了……她看着软弱,没想到竟存了这样的心胸。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贱东西。」许嚒嚒骂了一句:「您不用担心,她就算生下孩子,也是放在您的身边养大。老爷也不过是在乎孩子罢了……且等她生下来再说。」 v第57章[11.18] 王氏闭上眼,何尝不知道许嚒嚒说的是最好的办法。她只是不甘心。可怜自己一辈子行事狠辣,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怎会让她得逞呢? 「嚒嚒,你明日去查一查到底是谁给老爷报的信,查清楚之后不用回我了,打一顿,卖出北直隶。」王氏想了想,继续说:「给绿蝶个名份,抬姨娘……她的一应吃食,辟了小厨房单做。」 「夫人,您……」许嚒嚒答应着,也很不理解:「您受此屈辱,怎还对她……」 王氏笑了笑,摆手让其他人都下去:「我吩咐你的,是做给老爷、外人们看的……收拾人的手段多得很,干嘛都摆到桌上去。」敢算计她?那就做好被算计回来的准备。 能怀上不算什么,生下来才是本事。她被算计一次,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 许嚒嚒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回答她:「您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外头已经是亥时了,许嚒嚒服侍着王氏梳洗,端了洗脚水让她泡脚。 月夜很清冷,只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顾晗睡的正香,然后被叫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了一圈房间里面的布置,才想起来自己嫁人了。 张居龄端着一碗燕窝粥坐在床沿上,「……你吃一点东西再睡,胃里太空了,半夜会难受的。」 顾晗「嗯」了一声,十分乖巧。她一贯是这样,刚醒来时,脑子不大清醒,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居龄看了她一眼,意外她的听话。 桃红拧了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顾晗也都一一配合。 张居龄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顾晗的嘴边。 顾晗:「……」 桃红不愧是聪明人,顾晗看她默默退出去的时候头都没有抬。心里直赞叹。 「吃吧。」张居龄的声音还很温和,「不烫嘴了。」 顾晗很不好意思,觉得他像对小孩子一样。她想了想,粉唇轻启:夫君,我可以自己吃。」 张居龄手一顿,被一声夫君取悦了,眉眼都柔和下来,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当真把燕窝粥递给了她。 顾晗闹了个大红脸,张居龄的容颜离近了看,更加惊艳,像暖玉雕刻的一样。 睡了一觉,顾晗真的饿了,捧着燕窝粥喝的香甜。 张居龄坐在床头,拿了一本闲书看,余光却注视着顾晗。她吃饭真的是有趣极了,碰到喜欢的,十分的专心致志,完全不顾忌有旁人在身边。 张居龄怕她吃不饱,又唤了丫头去拿些软嚅、易消化的糕点过来。 巧珍最了解顾晗的口味,去小厨房端来了红枣糕和山楂鸡蛋糕。 一直不吃饭还不觉得,喝了燕窝粥后,顾晗反而饿劲上来了。她咬了一口山楂鸡蛋糕,才想起来让张居龄:「夫君,你吃吗?」 张居龄揉揉她的发丝,笑道:「我不吃,你赶紧吃吧。」 巧珍满了一盏热茶,递给了顾晗,「少夫人,您慢点,小心噎着。」 顾晗点点头。她吃东西一向很小口,怎么会噎着呢。 隔窗外黑夜如斯,屋里却祥和如春。 等顾晗吃饱了,巧珍才收拾了东西下去。 顾晗坐了坐,趿拉着莲花软缎睡鞋下了床,往净房去……门还没有关上,张居龄也跟着进来了。 「……咱们一起洗漱。」 张居龄望着妻子杏眸圆睁的模样,镇定自若地开口。 「一起洗?」 净房就一个桃木浴桶,俩人怎么一起洗?顾晗想起昨天晚上他给自己清洗的情形……脸猛一下就红了。 张居龄慢慢地问她:「你不愿意?」 「也没有……」顾晗见他看着自己,低了头回道。 她直接拒绝的话,很伤人吧。 张居龄这次接话倒很快,「……那就好。」说话间,唤了婆子进来抬热水。 一桶又一桶。 水气在桃木浴桶里蒸腾着,热呼呼的,散发着像云雾一般的轻纱…… 张居龄身穿雪白的里衣先踏入浴桶,试了试温度,随后把顾晗也抱了进去。 就算成了夫妻,同.浴这样的事情,顾晗还是心里忐忑,头都不敢抬。同时也疑惑,他这样的搂着自己,怎么洗澡呢,俩人隔的太近了,根本施展不开。 张居龄的发带松了些,垂下来扫到了顾晗的脸颊。她觉得痒,就扒拉了一下,伸手的幅度有些大,脚下稳不住,往张居龄的身上扑去。 张居龄没料到顾晗的这一招,撑住退后了一步,护着顾晗坐在了桶底。 俩人的衣服都沾了水,几乎半透明了。顾晗大红绣并蒂莲的肚兜色彩鲜艳,显眼极了。 张居龄眼眸一深,低头吻住她的红唇,手指灵巧地去她后背解中衣,然后是肚兜…… 「夫君……不行……」顾晗口齿不清地低喃。 v第58章[11.18] 「为什么?」 张居龄虽然在问她,手臂的力度却一点也没有减,顾晗被禁锢着坐在他的大腿上。 什么为什么?需要问吗?这是在净房啊。顾晗却说不出话来,张居龄已经辗转吻上她的下巴…… 一眨眼的功夫,俩人的衣物都扔在了地上。 气息彻底的乱了。 张居龄还是很温柔的。 …… 愉悦过去就是难熬。 两刻钟过去了,顾晗忍不住了,娇气的开始求饶。 不求饶还好,一听到她的声音,张居龄越发的克制不住…… 满屋都是隐忍又急促的喘.息。 守着时间来换水的婆子被桃红拦在了西次间外面。长久的时间过去,外面的天色黑的更浓重了。 等顾晗又被清洗过,躺在棉被上时,亥时都过了。 过了一会儿。 她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搂到另一个人温暖的怀里。 实在是太累了,顾晗的双眼都睁不开了,不过倒很安心。她拱了拱,找了个柔软的地方,小脸紧贴着睡去了。 脖颈处传来阵阵热气,张居龄侧脸去亲她的额头,每一次看她,总有患得患失的错觉,即使她成了自己的妻子。他长出一口气。 搂她细腰的胳膊又紧了紧,张居龄满怀心思的,也睡了。 黑夜里,一切的喧嚣都安静了。满天的星星发出微弱的亮光,俯瞰着大地。到后半夜时,微风也停了。 守夜的仆从们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冷。毕竟,夏天快要到了。 次日。夫妻俩吃完早膳去了桂花苑,宁氏抱着春哥儿正陪着王氏说话。一旁站着的还有张居安、张居思兄妹俩。 顾晗屈身行礼,张居思又给张居龄、顾晗行礼:「三哥、三嫂嫂好。」 张居龄摆摆手,「四妹妹有礼了。」 有小丫头搬了杌子过来,顾晗和张居龄坐下了。 「……你们刚新婚,没事的时候就多歇歇,不用老往这里跑。」王氏的心里无论对他们多别扭,面上还是乐呵呵的。一是张居龄不声不响地中了解元,二是顾晗的身份、她不仅是自己的儿媳妇、更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顾家嫡女……她一想到这点,语气都和蔼多了。 「母亲慈心,儿媳妇却不能托大,每日给您来请安是儿媳妇的本分。」顾晗接住丫头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瞧瞧,多懂事。思姐儿要多向你三嫂学习。」王氏夸赞她,又说:「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指使了丫头过来取。把母亲这里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顾晗笑着道了谢。王氏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只当风吹过便无踪影了……前世刚嫁过来,王氏也是一模一样的话,后来还不是狠命地收拾他。 「……三弟,待会儿我要去父亲那里,咱们一起?」张居安和张居龄唠了一阵,问道。 张居龄点点头,他刚好也有事情要去找父亲谈。 「你们兄弟俩只管去忙,母亲这里有丫头、婆子们伺候着,用不到你们日日来请安。耽误了学业是大事。」王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说道。 张居安笑起来:「无妨,学业再忙,和您坐着说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王氏看着自己亲生的二儿子,心满意足。孝顺不说,也是个极有出息的,比张居龄还早了一年中举。 张居思穿着簇新的粉蓝花草纹样褙子,见母亲不和自己说话,就上前一步去拉她的手:「母亲,定远侯府的三小姐要举行赏花宴,给我递了请帖……」 王氏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居思小脸一红,是世子爷昨晚托人告诉她的,母亲自然不知道。但又不能明说,只能笑着撒娇:「一大早回事处的人过来说的……母亲,我想去嘛。」 张居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喝茶。 王氏被女孩儿晃的头疼,她昨夜没睡好,全靠一口气撑着精神,「好了好了,皮猴儿,答应你便是。」她拍拍女孩儿的手,问道:「日子是哪一天?」 「眀儿。」张居思兴高采烈的。 「你自己不行。」王氏看了一眼大儿媳,她还得照顾春哥儿,也不方便……只能是三儿媳了,和她说道:「让你三嫂陪你一起去,母亲也放心些。」 顾晗一愣,怎么喊她,大嫂不还没事吗?下意识就去看张居龄。他正在同张居安说话,像是没有听到。 张居思嘟着嘴不依,她想自己去。跟着个顾晗,想和世子爷说句话都难。 许嚒嚒挑帘子从外边进来了,王氏右眼皮挑了挑眉,一锤定音,不再和女孩儿说话。 「……你们都回去吧,我有些累,要歇一会儿。」王氏说道。 众人起身告辞。 顾晗临出门时,瞅了一眼王氏,她脸色的确很不好,眼圈都是黑的,用脂粉都遮不住。许嚒嚒也是一脸的紧绷。出什么事了? 出了桂花苑,张居龄和顾晗说道:「你早些回去歇着,路上要注意安全。」昨日那么折腾……他还是担心她的身子。 顾晗「嗯」了一声,答应下来。她在张家内院有什么安全要注意的?难不成还有危险…… 张居龄说完话便和张居安往雅斋的方向走。 v第59章[11.18] 宁氏把怀里的孩子给身后的乳母,抿着嘴笑:「三弟是个心疼人的,三弟妹有福了。」 顾晗脸一红。 「这有什么害臊的?他肯用心对你好就比什么都强。」宁氏说道:「三弟身侧干干净净的,通房姨娘什么的都没有……你们夫妻俩正是和顺的时候,趁着现在,赶紧生一个孩子……」她看着张居思从后面跟上来了,剩余的话就没有再说。 顾晗多活了一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新嫁的媳妇儿三年之内能生一个男孩,家里就不会再张罗姨娘的事情……不然就很难说了。前世时,王氏见她迟迟生不出孩子,也赐过张居龄两个丫头,只不过都被他找理由发卖了。 「谢谢大嫂,我记下了。」顾晗屈了屈身。宁氏是难得的好人,前世暗地里也帮过她,心地很良善。 「大嫂、三嫂,你们在说什么?好生热闹。」张居思捏了捏春哥儿的小胖脸。 「没有……几句闲话而已。」宁氏笑道:「妹妹要去定远侯府了,大嫂那里有一对上好的玉镯子,你待会儿去看看喜不喜欢?」 张居思一喜,「……谢谢大嫂了,还是你对思姐儿最亲。」 顾晗口观鼻、鼻观心,只凝视自己腰间的玉佩,一句话也不说。 张居思想着大嫂都送她东西了,三嫂肯定也会送,谁知道等了许久也没见其吭声,脸色便不大好。 「三嫂的外家是大户,应该去过各种各样的赏花宴吧?」张居思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顾晗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也没有。我自小身子骨就差,只去过东阳县主主持的两次。」 东阳县主?张居思的脸色更难看了。县主称号是皇族女子、亲王的女孩儿有的殊荣。别说去了,她连听说都没有过。三嫂竟然说的平常之极……这,这是在看不起她吗? 「……妹妹明日可要好好妆扮,嫂嫂早膳后便去寻你。」顾晗赶在张居思抓狂前和宁氏打了招呼,施施然走了。 「少夫人,四小姐看起来气的不轻。」桃红跟在顾晗的身后。 「你也看出来了?」顾晗笑了笑,她就是故意的。张居思最擅长的就是挖苦、看不上别人。刚才她要不这样说,张居思下一句一定会编排她,说不定连顾家都要编排上……她前世临了才摸清她的脾气,这一世怎么可能再由着她欺负自己。 桃红「嗯」了一声,说道:「四小姐的脸青一块白一块的,都说不出话了。」 桃绿听她说的形象,也捂着嘴笑。 「……不管她。」顾晗从角门处进了秋阑阁。 院子里的月季花开的正好,一朵朵大红色的盛开到硕.大,十多片花瓣包着金黄色的花蕊,层层叠叠,再有绿叶相衬,真是美丽极了。 顾晗注目观赏了一会,和巧珍说道:「……去我房里把那个青花白地缠枝纹瓷瓶拿出来,还有剪刀。」 巧珍屈身应是,进了正厅。 「少夫人,您要做什么?」桃绿好奇地问道。 「插花。」 顾晗没看她,走近了,去选合适的花.苞。她喜欢闻自然的花香。 巳时一到,外面就热起来。 张居思拉着宁氏往静坞走,一路上都在生气:「三嫂嫂真是的,小气又自大,一点也不像是顾家出来的……感觉小门小户的都比她大气……」 静坞是大房的住处。 伺候她的安嚒嚒咳嗽了一声,张居思没理会,继续说道:「大嫂你都送我东西了,她竟然装作不知道。」 宁氏笑了笑:「三弟妹刚嫁过来,有些生分也是有的,等熟悉些就好了。」她不愿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加快了步伐,「镯子是难得的青玉,配妹妹正合适。」 安嚒嚒怕张居思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忙笑着屈身:「大少夫人想的周到,老奴替四小姐谢谢您。」 张居思终于闭上嘴,也屈身谢了宁氏。 宁氏摆摆手,「都是自家人,无须客气。」 桂花苑里。 王氏正在听许嚒嚒说话。 「……夫人,老奴都查明白了,给老爷报喜的是惜雨姑娘。她和绿蝶姨娘都是老爷的通房丫头。老奴想了想,还是得和您说一声,让您拿主意。」 王氏头疼的很,许嚒嚒说的对,绿蝶和惜雨都是伺候张修房.第的,轻易不能动……否则张修会认为她出尔反尔,拿绿蝶的事情做文章,没有容忍之量。但是,要放过惜雨也是绝对不行的。 绿蝶的事情出了就出了吧,杀鸡儆猴却一定要做的漂亮。 「这样吧……你先差人让惜雨过来给我请安,然后暗地里拿一样我的首饰放到她的柜子里……」王氏想了一会儿,说道:「她走后,我就借口我的东西丢了,你带着人去搜仆从们的住处……」 「夫人聪明。」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许嚒嚒就笑了:「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这次就算是老爷求情,也没有什么用了。仆从偷盗是大罪,在咱们这里都可以扭送官.府了。咱们打她一顿,赶出去,还是留着主仆情面的。」 看许嚒嚒转身要走,王氏又叫住她:「……等事情发生后,想办法让惜雨去通知绿蝶,事情闹的越大越好,最好是老爷也能听说……也让他知道知道,他是被绿蝶算计了。」 她是了解张修的,读书人的心高气傲和自负,他都占全了。绿蝶是聪明,但毕竟太年轻了。算计张修,实在是下下策……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也不愿意被一个女人去算计。 许嚒嚒想了想,觉得还是王氏最厉害。她屈身行了礼,下去安排。 王氏唤了喜儿进来给她按太阳穴。她生女孩儿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一夜睡不好又心烦,头风就犯了。 喜儿是桂花苑的一等大丫头,聪明又不多话,很得王氏的喜爱。 「绿蝶姨娘那里,都打点好了吗?」按压了一会,王氏觉得好些了,和喜儿说话。 「夫人不用担心,是奴婢亲自过去的。」 王氏「嗯」了一声,半眯着眼:「她的吃食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什么马脚都查不出来。」 v第60章[11.18] 喜儿点头,「……夫人只管休息着,余下的事情奴婢们会处理的。」她昨夜就从许嚒嚒那里得知了一切,也很为夫人打抱不平。一个当家主母竟然被一个通房丫头越过了头顶…… 全天下都没有这个理。 王氏闭上眼,心里还在想着绿蝶的事情。 惜雨一大早就得知了绿蝶被抬为姨娘……倒不是她去问绿蝶的,是全府的仆从们都在议论。说什么夫人贤德,听说了绿蝶怀有身孕,立马让送去了兰阁,还安排了好些的丫头、婆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她心底是为绿蝶欣喜的,也不枉她跑着去请老爷这一遭……别的都不为。就只、一个亲生的孩子,在世间就感觉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至于夫人贤不贤德,她不管,也管不着。 天青色茶炉里,热水「咕咕咕」地冒着泡,声音很响亮,拉着惜雨回到了现实。她麻利地挑了西湖龙井搁在盖碗处,用热水淋过,复又夹起放入紫砂茶壶,倒入滚水……二少爷和三少爷一起来找老爷说话,她得赶紧过去书房奉茶。 「……父亲,我赞同三弟的说法,在家里温书就很好,不必每日跑去翰林院向学士们求教。」张居安说道。 张修皱了皱眉,习惯去端案桌上的盏碗,却发现茶水空了。他还没有说什么,惜雨就拿着紫砂茶壶进屋,给他满上。 「你们兄弟俩的看法倒难得一致。」张修抿了口热茶,应允了:「……我让小厮在府里弄一个简易的学堂出来……不过老师还是要从翰林院请的。这个问题,到时候得去找一下顾大人。」三儿子是顾临的孙女婿,他不可能不管的。还有顾家的大爷是翰林院学士,这方面的人才认识的肯定也多。免费的资源,不用是傻子。 张居龄「嗯」了一声,他对和自己没有危害的决策一般不作反对。 张修想法一成,即刻招了陈铭进来,让他亲自去督促学堂的事情,相应的老师们住的院落也要妥当。没有什么比儿子们的学业更重要的了,现在家里的小辈才出了两个举人,他去衙门都是恭维声一片了。要是三年之后,再出两个进士……那简直是光宗耀祖。 张修一想,就觉得他们老张家要发达了。 陈铭答应着,拱手退了出去。 「你们大哥从商了,家族的担子还得靠你们兄弟俩撑起来……在家里随你们怎么样,我都不管,但是对外,你们必须团结起来。」张修起身,背着手走去了窗轩旁。 张居龄听到张修的话,表现的很平静。父亲不过是见他中了解元才重视起来,隔前几年看他一眼都还嫌多余。 「父亲的嘱咐,儿子们谨记。」张居安俊秀的脸笑的明朗,见张居龄不吭声,还给他打了掩护。如寻常家里被父母问责的兄弟们没什么两样。 张居龄微微地眯起眼睛,他和张居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小时候被王氏各种苛虐,早练就了脸上还笑着,暗地里却把人往死里掐的本事。而他的这位二哥出身高贵,是张家嫡出,被教养的是君子之道……凡是都讲究理让人三分。 阳光下,少许的柳絮飞起又落下,像极了成.熟的蒲公英。 五月快到了,柳絮纷飞若大雪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对了,你们祖父来了书信,他听说了龄哥儿中举,又成婚,很是高兴,下个月会来京都住一段时日。」张修转身和儿子们说话。 「是。」张居龄很快点了头,他许久未见祖父了,心里也挂念着。 张居安也笑:「……等祖父来了,我让他老人家指点一下我写的字。」 张修走过去,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上。他想起自己在荆州的老父亲,学识不高,却写的一手好小篆,笔迹工整的比他这个整日写单子的礼部员外郎还甚。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夫人想请惜雨姑娘去桂花苑一坐。 张修端起盏碗喝茶,他从来不干预王氏管理仆从们的事情。 惜雨一怔,随即便屈了身出去。 张居安、张居龄陪父亲又坐了一会儿,也告辞各自回去。 出了雅斋,惜雨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桂花苑。她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烦躁,绕了种满芍药的花园近路。 「惜雨姑娘,里面请。」有小丫头挑起正房的帘子。 借着空隙,惜雨一眼便看见了主母王氏在主位的圈椅上坐着,许嚒嚒正在给她捏肩,小声地说着什么。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突然就慌起来,带着莫名的恐惧。 「给夫人请安。」惜雨赶不及再多想,双膝跪下,磕了头。 王氏摆手让她起来,笑道:「惜雨姑娘,你客气了,咱们同是伺候老爷的,你给我不用行大礼。」 惜雨头都没有抬,「夫人折煞奴婢了。您是主母,奴婢给您提鞋都不配……」 她嘴上说着恭维话,心里却快速地想着王氏让她过来的原因。说来说去,怕还是为着绿蝶的事情。 王氏嘴一撇,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喜儿。 喜儿登时明白过来,笑着去搀惜雨,又搬了杌子让她坐下。 惜雨道了谢,只欠身坐了杌子的边沿。 身量窈窕,容颜妩媚,是个出众的。王氏看了她一会,说道:「惜雨姑娘,你别紧张,我叫你过来,是想问一问老爷的近况……你常年待在老爷的身边,最是熟悉他的人。」 惜雨起身行了礼,恭顺道:「夫人请说。」 王氏的本意并不是这些,问起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关于绿蝶,倒是一个字也没有提及。 惜雨斟酌着,一一地回了。 「惜雨姑娘是个用心的。」王氏和许嚒嚒说道:「把我那对翠玉樱花耳环赏给她,以表彰她的辛苦。」 许嚒嚒屈身应是,进了内室去取。 「谢谢夫人。」 惜雨又跪下磕头。 时光总是过的快,刚吃了午膳不久,太阳就从西边落下了。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 【卷一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