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伤月》 第一章 血恨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芙蓉楼送辛渐》·王昌龄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七岁的她,起了个大早,推开木门,欣喜地看着满天灿烂的晨光。 天气满好的,她决定趁早到村外溜达溜达,顺便可以采一些新鲜的桑葚回来,为早餐加些菜。 她满心欢喜的边走边逛,一路走来,除了偶尔的鸟叫声,四周满安静的。 村外是一片的翠绿,突然,有股凉意向她袭来,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有点冷?”她不自觉的抬头四处看看。 太阳公公明明早就上工了,阳光照得人暖暖的,感觉满舒服的,只是,又没风,怎么会突然觉得冷呢? 可四周一切如常啊! 绿绿的树,红红的花,蓝蓝的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能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哟! 蓦地,她看到远方尘烟满天,一开始她不以为意,还是高高兴兴的采着桑葚,越采越深入树中。 她根本没发觉到满天的尘烟已经漫到村子外头。 直到一声声凄厉的呼喊钻进她的耳朵,让她吓掉了手上的桑葚。 即使她年纪小小,但也猜到发生事情了! 她迈动小小的腿,急忙地往家里的方向跑去,然后,她看到了人间炼狱,整个人僵立在树林的边缘,一动也不动。 她的家人、族人,一个个跪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颤抖的面对着面目狰狞的士兵们。 “说!你们把叛贼藏在哪里?”凶恶的士兵一次次地问。 但没有人回答得出来。 四周安静无声,突地,皮鞭无情地刷刷挥下,打在她的族人的身上…… “王爷,这批刁民硬是不说,刁钻得很,请王爷指示。”士兵恭恭敬敬地向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禀告。 那少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冷酷地下达命令,“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给我打。” 她永远记得这个冰冷的声音,永远记得这个坐在黑色大马上的少年,因为,她的父亲就在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地站起来冲过去。 “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狗官,我跟你们拼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手无寸铁的父亲愤慨地冲过去,而那个没有人性的少年毫不迟疑地拿出大刀,无情地往她父亲的身体砍去! 在母亲凄厉的呼喊声中,她的父亲从腰断成两段,红红的鲜血向四处喷洒,喷向那少年,也喷在跟着扑来的母亲身上…… 少年见状,残酷地大笑说:“不自量力的东西,竟然敢反抗本王,你们不想活了是吧?” “夫君,等我。”她那痴情的母亲抢了附近一个士兵的剑,毫不迟疑地就往脖子一抹,只见刺眼的红雾从她母亲的脖子猛地窜出,放肆的向天空喷洒…… 她哭了,颤抖着身子,如何也压不住满腔的伤悲,嘶声喊叫:“娘——” 她凄厉的叫声引来了那群无心的人的注意。 “给我抓回来!”那少年大喝。 立刻一群士兵凶恶地向她扑来。 “可风,快点逃,不要被他们抓到,快跑呀!” 族人大声地呼喊,要她逃,要她跑…… 她迈开沉重的步伐,转身就跑。 她在熟悉的树林里穿梭着,感觉胸口在痛、眼睛在痛,脚被石头刮伤了,手也被枯枝刺到了,但,她还是拼命地逃。 “死丫头,不要跑。” “给我站住,不然我把你们全村子里的人都杀光!” “在那边,大家追呀!” 那群士兵恶声恐吓,脚下不曾停顿,努力地追着她。 她捂住耳朵拼命地跑。脑子里只想着逃,她要活下去,她要为爹娘报仇,那个坐在马上的少年等着吧!她会杀了他,她秦可风要用她一辈子的时间追杀他。 突然,她一脚踩空! “蔼—”她扯开喉咙尖叫,却止不住下坠的身体,也止不住让她自己掉进汹涌的大河中……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斩楼兰终不还。 ——《从军行》·王昌龄 凄凉山上一片凄凉。 白雪皓皓,冷风凄冷,四周一片苍茫,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迹。 她穿着黑色的大氅,静静的矗立在“国安寺”外,从凌晨到傍晚,即使累了、倦了,也不曾坐下来歇息,为的就是逼这寺门打开,为的就是逼“晓过大师”出来。 终于,天黑了,冷月挂上高空。 就算她修为再好,她的双脚还是忍不住颤抖再颤抖,她不禁自问,这样值得吗?有用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等,她自认为武艺已经少人能敌,甚至可以出师,开始展开她的复仇,但,她的师父却不这么认为,竟出了最后一道难题要她完成—— 让凄凉山上国安寺的晓过大师做不成和尚! 如果完成不了,师父铁定阻止她的复仇大业,所以,她怎么样都得完成,不管代价是什么。 但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和尚当不了和尚? 简单,只要他犯了禁忌就可以了。 而她想要他犯的禁忌就是杀生,但晓过似乎觉察到了有人对他意图不轨,一直不肯上当,不管她是摆美食在他面前,还是安排盗贼在他面前欺负弱小,他有办法不流血,不犯禁忌地解决问题。 时间匆匆已经过了一个月,再不解决他这个难题,师父就会彻底否决她。 她不能再等了。 终于门的那一头有了东经,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嘎的一声,大门开了,一个小沙弥露出头来。 “这位女施主,大师要我问你,你找他有什么事?”小沙弥态度谦和地询问。 “我有件事情必须亲自告诉他。”她两眼直勾勾地瞅视着小沙弥。 小沙弥点了点头,“女施主,请随我来吧!大师在禅房等你。” 也不枉她枯站了一整天,按捺下兴奋之情,她跟着小沙弥进了寺门。 从外头看,国安寺虽然不打,但也有个规模,她本以为里头会有好多和尚,但就她近日的观察,这里只要一个晓过大师和小沙弥——无波。 但整个寺里却整理得一尘不染,干净而且清爽,好像养了众多的奴仆一般,任何角落都不曾遗漏,打扫得干干净净,真是不简单。 “女施主,这就是禅房,请进。”小沙弥摆出手势。 “多谢。” 她合掌道过谢。 转多头看,就见肖过盘坐在蒲团上,脸上有着刚毅的神情、粗犷的曲线,要不是他是个和尚,一定是个很俊的人才,铁定受诸多闺秀的喜爱。 蓦地,他睁开双眼,眼神直直的看着她,好象要把她瞧透了似的。 他的注视,让她不安了起来,心忖,欺骗一个僧人是很不道德的事,而她却非做不可。 “女施主?”他客气的颔首唤道。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有些乱的心跳,踏进禅房,“晓过大师。”双掌合十一拜。 “请坐。”晓过做出手势,请她上座。 “谢大师。”她客气的坐了下来,努力地警惕自己要镇静,如果她连一个和尚都对付不了,她要怎么去追杀一个“昶王”? “女施主,你执意要见贫僧,所为何来?”她装出一副汶然欲泣的模样,“奴家想请求大师指点,救我脱离苦海。” “为何是贫僧?难道这方圆百里没有其他有名望的有德高僧?” 他的语气似平淡,但话意却像是认定了她的企图绝不单纯。 只见一滴晶莹的泪水顿时滑下,但在他冷淡的注视下,泪珠凝结在她的脸颊上,可她恍若无觉。 她嘴唇轻轻的颤抖道:“这事非大师不可,求大师救救奴家。” 她轻盈地起身,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在他面前展现她的娇弱憔悴。 他把一切尽收眼底,原本平静的心竟微微的撼动…… “好吧!请问你要贫僧如何帮你?” “大师,奴家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他不晓得我的爱,我本来也不打算让他晓得的,但我日夜想着他,睡不着,吃不下……我好痛苦呀!大师,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晶莹的珠泪又落,而她像是痴了般,竟然不懂得拂去,任由泪水停驻在脸上。 “你该断念。”他明智的告诉她最佳的决定。 “但我断不了啊!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想要跟他厮守一生一世,如果这个愿望没办法达成,我……我不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大师,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他?”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竟现出狂乱的色彩。 他缓缓地摇摇头,“这是你的嗔痴,你不该说出来困扰他人。” 她眼睛绝望地阖上。 “大师,你好无情,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煎熬、我的痛苦,你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抱着多大的勇气、抱着多大的希望吗?不,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我一定要告诉他。大师,你听我说。”她用力地抓住他的衣袖。 “千万不可!”他大声喝斥,有预感她说的是谁。 “大师,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爱你,求你救救我这个被爱折磨的人吧!求你成全我吧!”她哀哀地苦求,断断续续地倾诉。 “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你,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你!回到家后,我夜夜不能成眠,时时刻刻幻想着我们在一起,生一二个孩子,你种田,我纺织,住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我们做得很快乐。” “这是我的梦想,我现在唯一的快乐。但,我的快乐不能持续,因为我爹娘为我找了夫婿,硬逼着我嫁人,你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大师,你说说话呀?”她可怜兮兮地拉扯着他的衣袖。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施主,你这是何苦?贫僧是个和尚呀!不值得你如此,更何况我还是……算了,多说无益,你请回吧!” “不,大师,你忍心把我推入地狱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为何不学菩萨,舍身来救我呢?”她哀切地哭泣,满脸净是盈盈的泪水。 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牵动他的心!她终于忍不住,伸手为她揩去一脸的泪水。 “回去吧!我不适合你,忘了我,跟你的夫婿一起生活。” “不!”她抓住停驻在她脸颊上炙热的大手,眷恋地摩擦,“我想跟你共度一生,大师,这古寺青灯的日子哪里好?凄凉又冷清,你何不抛弃这一切,让我俩一起过快活的日子?” 晓过想把手抽回来,但她不放。他沉声道:“不,我的罪过还没了。” “什么罪过?把它忘了吧!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要寻找快乐,大师,你出家前过的是什么生活?有没有为某个姑娘倾心过?有没有想娶个姑娘度过这一生?” 他的眼神不禁望向远方,回想起在那好久好久以前,他曾经任性而为,自恃身份的尊贵,杀人无数,每回梦中,他都梦见血流满地,鲜红的血沾湿了地,也沾湿了他。而缕缕冤魂凄厉地呼喊,“我犯了什么错?还我命来!” 犯错的人是他,所以,他出家“晓过”,为的是赎罪。 像他这样满手沾满血腥的罪人,不配做她的丈夫。 “女施主,放开我,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回去吧!”他没再试图抽回手,但冷淡的语气已道尽了他的心意。 “为什么?”她讶然低呼,神色凄凉。 “因为,我是个罪人,我只想在佛祖面前诚心忏悔。” 听到他的坚决,她绝望地笑说:“那么就让我也成为你的罪过之一吧。那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我了,对不对?” 望着她那抹凄美的笑容,竟又令他失了一下心神。 她突然退开了身体,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你要做什么?”他大惊失色。 她像傻了般地低语,“我不能回去……没有你日子教我怎么活?既然你不要我,那么至少让你永远记得我、帮我祈祷,祈求佛祖原谅我自刎的罪,救我早日离开地狱。” 他摇摇头,“女施主,你千万别做傻事,把匕首放下来,我们好好说。”他站了起来,试图阻止她。 但她却摇头退后,反拿匕首抵住自己的胸膛,坚决地道:“大师,答应我,至少永远记得我。” 像她这样的女人,他想忘也忘不了。但怎么能让她这样做呢?他过去所造的罪孽还不够沉重吗? “施主,如果你要在我面前自杀,贫僧只好奉陪。”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不,大师,你若跟着我下地狱,那谁为我们赎罪?”她浑身颤抖地道,可眼里竟透露这一种诡异的欲望,“与其陪我死,不如你放弃这和尚的生活,跟我在一起吧!” 他又摇头,陪死与做夫妻明明是两码子事,不该相提并论。 “为什么?”她颤抖地伸手解开颈项上的系结,“除了死和嫁你,我再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说毕,她任由黑色的大氅滑落在地,露出纯白的单薄衣裳。 他竟有种错觉,她仿佛是下凡的仙女…… 见他不语,她继续道:“女人最重视贞节,我已向爹娘禀明非你不嫁,如今又负气离家,虽然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住在哪里,但他们知道我来找你了,可你嫌弃我、不要我,我已无面目活在这世上。” “天冷了,把衣服穿上吧!”他试图维持平稳的语气,不让她发现他的心曾为她的话悸动过。 她剧烈地摇头,“穿白衣的我最美,我要你记得我最美的容貌,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我……我死而无撼。”说毕,银刃匕首直刺她的心窝。 “不要!”他惊骇地大喊,用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想要夺走她的匕首—— 但,太迟了!鲜红的血迅速地在她的胸口扩散开来。 “大师……”她娇弱地瘫倒在他的怀里,“能在你的双臂里死去……我觉得很幸福。” 见她如此痴心,他再也装不出铁石心肠,对她视而不见。 “傻瓜,别说话!无波,无波,快给我过来!” 他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呼喊,一边迅速地拉开她的衣襟,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再也顾不得他们是和尚与女施主。 他用力地按住她的血脉,一切的努力只为了止血。 但她满足地笑了。“大师,你碰了我的身子,这一生……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他一惊,猛然发觉指下她的肌肤既柔软又有弹性,不禁心砰砰地急跳。 “够了!不要再说这些,先把你救活要紧。” 砰砰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奔来,“大师,有什么事?”小沙弥无波的眼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这……” “无波,快去叫大夫,不要发呆,快去呀——不,立刻发出信号,让他们去叫,快点!”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反正无所谓,他动念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她因此做了一些牺牲。 失血让她的甚至昏眩,“大师……如果你打算终生伴佛,那……就让我这么的离开人世……不要让我心碎地活着。”她微弱地说着。 “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先不要说话,你得留点力气跟阎王缠斗。”他命令道。 “为何要斗?反正我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算了,大师,你就这样让我走吧……”她的眼睑敛了敛,几乎要合上了,仿佛就要离开这人世间离开了他。 一股强烈的不舍顿时涌上胸口,他突地开口允诺,“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我就还俗,跟你在一起。” “真的?”她的嘴唇露出幸福的微笑。 “真的!”他加重语调,表示他的决心。 闻言,她得意地微扬起嘴角,“那么……我会努力……努力……活过来,但……我、我现在好累,好……好想休息。”她阖上眼睛,第一场戏落幕了,她该下场好好的休息。 “女施主?女施主?”他大声地呼唤。 恍恍惚惚间,她蓦地觉得他的声音好熟,像是长年缠绕她的梦魇里的声音……但,那万恶不赦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个和尚? “女施主,你一定要振作,千万不要放弃。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累了、想睡了,只勉强说出三个字—— “秦……可……风。”她便昏睡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她吃力地爬了起来,看清楚自己是在河岸边。 幼小的她,没想太多,马上顺着河流往回跑,她想要回去,回去她的村庄,她的家!她得看看她的爹娘是不是还活着?说不定她只是作了一场噩梦。 她努力地跑、努力地走,边走边哭,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回到“秦家村”。 可到处是一片烈火烧过后的残孩尸体,以及残缺不全的尸块,有隔壁伯伯的头,小表哥的脚,有昨天才抱过的小表妹的身子……没想到她的噩梦成真。 那她爹和娘呢?怎么不见了? “爹,你在哪里?娘,你出出声叫叫我呀!”她哭哑了嗓子。 她满身是血、满脸是泪,连老天爷也在为她哭泣,大雨不断地落了下来,模糊了她的眼,泥泞了地,但她还是不放弃地到处寻找。 如果找不到爹娘,说不定他们还没死! 她抱着一丝丝的希望四处找着,但希望破灭了,在泥血混杂里,她看到她娘的手,娘的手指上还带着爹送的黄铜戒指。 “不!这不是真的!”她无法置信地对天嘶吼,突地她睁大了眼,那挂在书上的两颗头颅是谁? 她害怕的走近一瞧,是的,是她爹和娘!他们睁大了眼,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爹,娘!”她奔了过去,扑通地跪了下来,嚎啕大哭着,“爹,娘,你们回来呀!” 原本她的生活是那么美好,有那么多人疼爱她,如今全都变了! 她的家园毁了、疼爱她的长辈死了、宠她的爹娘也走了,只留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该怪那个马上的少年,全都是他害的! 她忍则后悲痛,咬牙切齿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那树上的两颗头颅像是听见似的,暗褐色的血从圆睁的双眼流出…… 第二章 还俗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王维 他只穿则后单薄的僧袍站的屋檐下,抬头望着冷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大师,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李央为他披上皮裘,然后恭敬地退后三步。对他而言,侍奉主子是他的使命,不管他的主子是和尚还是王爷。 “李央,别叫我大师了。”他叹道。自此,他不再是晓过大师,而又恢复成朱见云的身份。 李央楞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兴奋的神色,“王爷,难道你改变注意了?”他就知道,他勇猛的主子是不适合当个一板一眼的和尚。 “我的佛缘……尽了。”朱见云苦笑道,既然许下了承诺,便得遵守,即使他有所不愿,也要舍得。但他知道,秦可风只让他出了佛门,但他的佛心未灭。 从今起,他会多做善事、他会茹素吃斋,以另一种方式普度众生,赎他的罪,绝不再拾起刀剑造下更多的杀孽。 但李央不明白他主子的心思,眼睛不由得瞥象那紧闭的门扉,秦可风正在里头接受大夫的治疗。 “王爷,那位姑娘是……” “未来的王妃。”他轻描淡写的带过,既然答应她的要求,他就会做到。 “王妃?”李央倒抽一口气,他在京城里也呆过好一段时间,这位姑娘是不是其中哪位大人的千金?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敢问王爷,这位秦姑娘是何来历?”李央忍不住开口问道。 朱见云缓缓地摇头,“不清楚。” 不清楚她的来历就要订下人家,李央震惊他主子的荒谬,“王爷,这样不好吧!说不定她是刺客!” “她只不过是个为情所苦的可怜人。”朱见云感叹地表示。 李央摇摇头,真不明白主子的心思。 “王爷!” 他正想再开口劝朱见云,门嘎然开启,一位身穿青袍黑褂的大夫走了出来,恭谨地来到他们的面前。 “启禀王爷,那位姑娘已经不碍事了,按时吃药,多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朱见云颔首,随即问道:“伤势严重吗?” “还好,匕首刺的位置不是致命处,而且伤口也不深,再加上这位姑娘原本身子强壮,很快就户痊愈了。” 强壮?朱见云蹙起眉头,他实在无法将脑海中脆弱的她与“强壮”这个字眼画上等号。 “那实在太好了,王爷。”但见王爷脸色没有好看多少又不语,李央自作主张对大夫说:“大夫,你回屋里抓药吧!待会儿再让人带过来。” “是!” 大夫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李央看着主子,而朱见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扇门。 “王爷,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他想,但——“这不合礼节。男女授受不亲。” “拜托,你们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到了这节骨眼,还理这做什么?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王爷,你就进去探探未来王妃的伤势吧!”李央想都没想,直肠子地提议道。 李央的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于是他移动脚步,跨过那道门槛。 当他看到床上的她,苍白的脸色几乎要和她的衣裳一样白时,他可以很确定,“强壮”一点都不适合她,“柔弱”还比较贴切她的模样。 李央在他身后悄悄地阖上门扉,让他俩独处,不让闲杂人等打扰到他们。 “秦姑娘?”他俯身轻轻地呼唤,“可风?”这是她的名字,而她即将成为他的妻。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娶这么平凡的女人当妻子,从前他当官,他将会娶某个大臣的闺女,后来忏悔出了家,应该与“成家”无缘了才是,没想到,他还是必须面对这躲也躲不掉的劫难。 他伸出手,轻轻摩擦多她的脸颊,炙热的手指沾上她的泪水,“哭什么?你梦到了什么伤心事?” 可回应他的是无声的烛火。 他凄凉地笑了,“可风,我羡慕你,你梦到的只是伤心,而我,梦到的却是恐怖的景象!你有我可救,但我呢?却没得救了。” 冬风呼啸而过,砰的吹开了门窗,忽地吹灭了烛火,“呼呼”的声响掠过,是风声?还是冤魂的悲呜呢? 只见他的脸色顿时惨白,双掌合十,低吟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秦可风在婵院里静养,耳边净是木鱼声,所食皆是素菜,平常她是不讨厌这些,但此时此刻,这些却令她感到沮丧。 他承诺过不当仁慈的和尚,要跟她共度一生的,但他好像是忘了一般,还是继续念经敲木鱼,还是茹素吃斋。 如果他反悔了,那么她不知羞耻的“表白”、勇敢的“自戕”不就白费了?不,她绝对不能失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解决师父出的难题,让师父承认她学的足够了,她可以离开,去实现她多年来的复仇大计。 没错,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 那么现在的第一步,她应该要去质问他。 但要怎么跟他面对面呢?凭她的“娇弱”,不该这么快就下得了床,这该如何是好? “秦姑娘,吃饭了。”小沙弥无波端菜进来,搁在她旁边的小几上。 她低眼一看,又是青菜素汤,哼!还什么俗?怕只是说来诳她的。 谁说“出家人不大诳语”来着? “无波,我想见大师。”她装作虚弱地要求。 “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事想问他,可不可以麻烦你?”她微垂眼睑,从眼睫下偷瞄无波的表情。 “这……” “不然,你能搀我去见他吗?求求你!”她立刻哀求地直瞅着无波。 “好吧!我去跟主人说说看,你先把这些吃了,我去去就来。”无波态度谦和地道。 “多谢!” 看着无波关上房门,她的脑中的疑云却越来越大,为什么小沙弥要叫“晓过”为主人呢? 既然无法理解,她干脆不想了。 为了避免胸口又犯疼,她只好小口小口地慢慢进食。她心忖,这素菜不知谁煮的?竟能煮得这般美味,不简单! 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这步履沉重,想必是晓过。 房门打开了,朱见云走了近来,身上仍穿着僧袍,手上握着佛珠。 她的眼泪顿时滴了下来,“我果然错了……你是哄我的,说什么要跟我度过一生,全部都是骗我的谎话,你还是决定要当你的和尚……” “我会实现我的诺言。”他口气平淡地表示。 她低首垂泪,“不,我不相信你了……你不该救我的,你该那时候就让我死,那么我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说着,她把碗盘推落到地上,“你也不要管我,让我饿死好了。” 说毕,她挣扎着要下床。 但他却抓住她的臂膀,“秦姑娘,你冷静点,我既然允诺你,就会做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执着要当和尚?做和尚的日子回快乐吗? 反正她也不需要明白。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实现你的诺言?等我死了,娶我的牌位吗?”她哭诉地问道。 “等你的身体好一些。”他仍维持一贯的表情,淡淡地回道。 “这是借口吧?”她哀怨到摇着头,“等我身体好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我赶出去,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死在你的寺院里,引人争论。” “不,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的身体一好,我们就成亲。”他的声调不禁往上扬。成亲?她没听错吧? “你真的要娶我?”她不确定地问。 他点头。 她应该得意地笑开来,但她此刻只觉得愧疚万分。她这样欺骗一个男人的感情,真的很不应该,但和秦家村上百条人命一比,一个和尚的感情显得微不足道,即使他是这样一个好人。 她怀疑地扬眉,“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秦可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复仇,她连命都可以舍去,更何况是区区的身体呢? “吻我!”她要求道。 他的表情冷凝住,时光仿佛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良久良久…… 她的唇颤抖着,“我……就知道——” 她剩下的声音全被他突然贴上的嘴唇吞没。 他的舌头是灵巧的,却又狂猛得像是野兽,恣意地在她的嘴里流窜,如入无人之地般。 她的嘴里满是他的味道,鼻尖嗅到的也全是他的气味,她从未与男人这般贴近过,这样的亲密骇到了她,令她短暂的失措,短暂的呆楞住,只能任由自己随着感觉沉沉浮浮,任由自己瘫软在他的臂弯中。 这就是男女之情,这般的甜蜜、这般的让人眷恋,难怪人家说儿女情长,难怪英雄难过美人关,为的就是这种难舍的滋味呵! 她微掀动眼睑,痴迷地望着他,心想,如果他不是和尚,如果她没有血海深仇的话……他们会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但慢慢的,她把理智拉了回来,在心里骂着自己,她怎么可以沉醉于这种滋味呢。 别忘了,她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啊! 他终于放开了她,看着她驮红的双颊,低语地问道:“如何?我证明了吗?” 她点点头,害羞地低下头,努力地掩藏住各种不该有的情绪,“那……我们什么时候拜堂?” “你的伤……”他真的满担心的,他不想再有人因他而提早见阎王。 “我的伤不打紧,我只想赶快跟你在一起,免得夜长梦多。”她装出害羞的模样。 “夜长梦多?”他不明白快与慢有何差别? “我想在我爹娘来到之前订下我的终身大事,否则,他们一定不许我嫁给你的,肯定会抓我回去,把我软禁起来。”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扯着谎。 他的嘴角往上扬,像他这般有权势的佳婿,世间难找,他不相信会有人不要。 “放心,他们不会反对的,我保证。” 听他的预期这么肯定,她心里的疑虑更深了,他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但她的目的只要他当不成和尚便成,至于他其他的“琐事”,真的不关她的事。 “他们会的!当他们看到你身穿僧袍,手握佛珠,口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时候,说什么都会阻止我们在一起的!”她噙着泪珠看着他,“晓过……我求求你,脱下这身僧袍,放下这串佛珠好吗?” 他的脸色都市严肃了起来,这些表象是要放下的,他已经觉悟了,但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如果脱下这件僧袍,杀戮将会再度降临…… “晓过,如果你舍不得,你如何跟我在一起呢?到头来,你还是欺骗我。” 说着说着,她的泪珠儿又掉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脱下手中的水晶念珠放到她的手里,“给你,希望这能保佑你无病无虑。” 她楞楞地看着手中的念珠,这是他给她的礼物吗?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收到礼物了,一阵暖意从手掌心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想抬头说谢谢,却看到他脱下身上的僧袍搁在椅背上,全身仅着单薄的内袍,却也因此让她把他伟岸的身躯看得更清楚。 一个和尚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体格? “这样是否能让你安心了?”他轻声询问。 她点点头,不禁心忖,他的脾气太好了!但这不关她的事。 “那……我们可不可以尽快成亲?”她一心只想赶紧达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你想要多快?” 她想也没想建议道:“越快越好,十日之内可以吗?” 李央反对,而且是大大的反对!堂堂一个王爷的婚礼,怎么可以在十日内匆促完成呢? 没有文武百官的祝贺、没有当今皇帝的贺文、没有珍贵名肴的宴席、没有大红礼服和凤冠霞帔……只有他们几个贴身随从观礼,一切从简。 一切从简耶!令他这个近侍好丢脸喔! “王爷,不要吧!”他愁眉苦脸地哀求,“别这么快,至少给我一年时间筹划筹划。” 朱见云摇摇头,“不能拖那么久。如果你办不到,我会交代其他人办。” 是的,还是尽快办妥比较好,趁他还没有改变心意以前、趁他还心怀慈悲的时候,赶紧实现他的允诺。 “不,属下怎么会办不到?只是,属下想办得热闹一点,毕竟你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啊!”他怎么可以让王爷的婚礼太过寒酸? “需要我一再提醒你‘一切从简’的意思吗?”他严肃地问。富贵如今对他来讲,已是过眼云烟,他不需要那些浮华的表象。 “不,不用!属下遵命就是。”李央沮丧地妥协,“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李央关上的门扉,他竟感觉怅然若失。他手里熟悉的念珠不见了,身上的僧袍也小时了,现在的他又穿上华服,如果顶上的头发再长长,那么以前的那个“昶王”就回来了。 想到以前的狂野放纵……深深的懊悔再次涌上心头,想起为他剃度的师父说:“出家并不是真的赎罪,要想赎罪,你必须入世,做些实质的善事。” 难道意思是要他做回昶王,只是不要再拿起刀枪,反而要多做善事,用他的钱财救助贫穷、造桥铺路,用他的权势阻止战争吗? “叩!叩!”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他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推门而入的是秦可风。 她端着托盘,托盘是的冒着蒸气的食物,“晓过,我亲自下厨,为你做了几样小菜,你来尝尝。” 他看见她准备的小菜里有红烧肉、清蒸鱼…… 马上想到“杀戮”,想到鲜血染满一地…… “阿弥陀佛。”他下意识地一拜,为那不知名的冤魂祈福。 她的脸色黯了一嗲,“晓过,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菜色吗?”那可是她拜托附近的猎人好久,才拿到的“肉”耶! 他叹口气地摇摇头,“我不吃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吃,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不该为了人的口腹之欲丧生。” 他还是和尚的慈悲心怀,这样的他,在成亲之前,随时都可以再当和尚。这表示她还得多做努力才行。绝不能让他反悔。 “你依然还是大师。”她一脸哀凄之色,“难道成亲后,你依然还是要吃斋念佛吗?” 他毫无考虑便点头,“与你成婚并不代表我的佛心会变,我还是想普度众生,尽其所能地帮助世人。” 她听了并不生气,反而佩服他的胸襟,很少有人这么慈悲,又这么执着于救世…… 他不吃肉就算了,她再逼迫下去,她犯的罪就更深,菩萨大概也不会让她复仇成功。 “我明白了,我下次不会再犯。”她把托盘端得远一点,很自然地随口问道:“那李央是谁?为什么对你这么惟命是从?” 不只李央,她发现这寺院里突然多了好些人走来走去,每次她走近询问,这些人不是仓皇的逃避,就谦虚地说自己是闲人。 哼!她才不信。 “他是为我办事的人。”他只淡淡地说了八个字。 “朋友?”她再问。 他摇头。 “你的下人?”她不死心继续询问。 他仍摇头,“人因爹娘不同,而有了富贵贫贱的分别,但同样是人,同样是一条性命,可风,我希望你不要以虾仁或上人来区别。” 她真佩服他宽阔的胸襟,她何其幸运的能认识他这样的好恩,却也更为她做的事感到羞愧。 按捺下这惭愧的思绪,她同意地点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那李央到底是谁?” “他是奉命从小呆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 这样听来,晓过的身份并不单纯。她在心里分析道。 然后,她故意露出一脸的震惊,“难道你不是一般的百姓?难道你是某个权贵之后?” 从小到大,朱见云看多了人们因为他的身份而戴上假面具,隐藏住真心,不管是逢迎他或讥讽他,为的就是他那身不能忽视的血统。 血统?以前的他引以为傲;可现在的他,只想摆脱。 “什么是‘权贵’?”他叹口气道:“‘权贵’是人们所创造出来的假象,多少人因为‘权贵’犯罪、因为‘权贵’丧命,过去的我因为争逐‘权贵’而犯了重罪,现在的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并为过去的愚行后悔不已可风,我现在只愿平凡而已。” 以她目前的身份,她能说什么? 一个痴心的女子只能说—— “会的,你会平凡,我们会一起平凡地过日子。” 第三章 红纱巾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王维 她穿着山下村里的姑娘匆忙缝制的红嫁裳,头披红纱坐在床边,聆听着门外宁静的飘雪。 没有祝贺的声音,也没有男人们提议要闹洞房的喧闹声,这跟她听闻的婚礼很不同,她的婚礼很安静。 合该如此,毕竟对她来讲,这是个“假婚礼”,等到她的目的达成,她就会离去,头也不回的离去, 想到这儿,她的心竟然沉痛的揪紧…… 他是个好男人,怀有悲天悯人的胸襟,仁慈亲切,如果有他为夫,她相信她的心会平静下来,每天过着安定幸福的日子,或许,她会输尿管几个孩子,每天为生活而忙碌,甘于这样平凡的生活。 但不行!她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她强迫自己想起那血淋淋、残酷的景象,一幕又一幕…… 那种平凡幸福的日子不适合她!至少,在她未报仇雪恨之前,她不敢也不能奢望。 门悄然开启,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低下头,静静的等待着。 他一句话也没说,揭起红纱巾,静静凝望着她,像是过了好久好久似的,他仍是一声不吭。 “娘、子。”他顿了一下,颔首低吟,似乎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以后,我还是叫你可风吧。” 她乖驯地点点头。“夫君顺口就好。” “你今晚很美!”烛光映照下,她雪白的脸庞透露则后鲜艳的红,令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 这是他的妻……他不禁俯下婶子,轻尝她那点朱红。 她动也不敢动,在这紧要关头,她不能后悔,也不能退缩。 过了这夜,师父交代的难题就算解决了,她就可以离开他。 离开?多么令人心痛的字眼,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可她会永远记得他的好。如果等她复仇后她还活着,她愿意回来求得他的原谅。 如果到时他还愿意要她的话,她会心甘情愿的留下,为妾为奴,她都绝无二言。 “呃……” 她难受地仰头低吟,却让他顺着她的颈项徐徐地往下游移…… 这样的爱抚已满足不了他,他动手拉开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肤立即呈现在他的眼前,令他屏息望着,大手不禁轻轻地抚过,像是在鉴赏一件难得的宝物般。 她再也受不了了,喘息的瘫倒在床上,双眼眷恋地望着他,像是她真的思慕他很久一般。 她向他伸出手,渴望地低吟,“夫……君?”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啃咽着她的手指,温柔的目光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醉了,在他魅惑的目光下失了魂。 他是个好男人,她想,他会是她的好丈夫。 她决定,他会是她这一生中最爱的人! 她红着脸,动手解开他的腰带。 “夫君……我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她轻喘地低吟。 他没有说话,脱下身上的衣服,露出他一身精壮的身体。 “好美!”她赞叹。 他却面露微笑地离开她。 他为什么要离去?难道……她焦急地看着他。 在她出声呼唤前,他来到桌前,吹灭桌上的烛火。 她安心了,原来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在雪光映照下,这房里有些诡异的冷光,但她只看到他,看到他正赤裸着身子向她走来。 “可风!” 他低语,炙热的肌肤覆上她的,贴心的用手脚撑住自己的体重不压坏她,轻声地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你再也不用怕了,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她的心涌满酸酸的感动,忍不住哽咽地倾诉:“谢、谢。” 他点住她的唇,“我们是夫妻,不用道谢,以后不许你再说了。” 她点头,激动地抱住他,“我何德何能,有你为夫?” “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他有多久不近女色了呢?算算,有快将近六年了八?他都快忘了女人的身体可以带给他什么样的快感。 今天接近她,让他想起了以往的回忆…… 舔着她的耳垂,他心忖,他从未在其他女人身上这么陶醉过。 朝阳射进屋里,也撒在她的脸上,她迷眩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他,他正睁着一双眼,眷恋的瞧着她。 他的凝视,让她害羞的想起昨晚的热情,那一次又一次的愉悦和筋疲力荆还有,她终于让他当不成和尚的愧疚…… “早!”他手指问头地滑过她的脸颊,轻声地唤道。 她羞愧地握住他的手,眼里噙着晶莹的泪珠望向他,“你现在已经不是和尚,后悔吗?” 他的唇角向上扬,“现在后悔也太迟了。” 她突觉心头有阵阴冷的风吹过。“那么……你恨我让你当不成和尚吗?” 他的手指绕着她浑圆的胸脯打转,“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后悔吗?” 这么多年来,他终于有一夜没再梦到过去的腥风血雨、没再梦到嘶吼的冤魂! 或许,就是因为有她的陪伴,他才能得到这渴望已久的宁静夜。 或许,她是老天爷安排来解救他的仙子。 秦可风看着他愉悦平静的神情,明白他并没有后悔,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开口问道:“难不成你早就厌倦了当和尚?” 他轻笑说:“和尚只是个形式,真正重要的是我忏悔的心。” 忏悔?她已经听他提过太多次了。“你到底在后悔什么?你又犯了什么错?” 那么过往太血腥、太残酷、太丑陋了,或许是他的私心,他不想让这么柔美的她知道他双手沾满了血腥,吓到她,进而害怕他、远离他。 有时候,无知是一种幸福。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我只想好好过现在以及未来的日子,跟你一起。”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 未来?谁能料到未来的日子是如何? 但她肯定的只有一样,在短暂的未来,她会离开,回去取得她师父的仍同,天涯海角追杀她的仇人——“昶王”。 她不确定能不能跟他在一起,也许,她没有完成复仇大计就死了;也许,她复仇成功,却成了残废?未来是不可知的,她没有那个信心保证他们会白头偕老。 愧疚涌上胸膛,她却只能勉强露出微笑,献上青涩的亲吻,“是的,我们要好好把握现在。” “是的,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他回应她的亲吻,眷恋地钻进她的唇瓣里,与她的舌头嬉戏缠绵。 “可风,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我要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她用亲吻堵住了他要说出的话。 她从没像此刻如此憎恨自己,她骗了一个好人,骗得他当不成和尚,背弃了佛,就为了她自私的目的,她犯下了重罪。 “我也是。”她非常心虚地笑道:“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暗地里加了一句:如果复仇后,她还能四肢健全的存活下来的话。 “这当然。”他欣喜地扳开她的双腿,让自己置身其中,“我们一起过平凡幸福的生活。” 他将他昂然的男性刺进她的身体,再继续燃烧火热的甜蜜…… 李央等随从很识趣,也很安于“本分”,只当亲切的“邻居”,绝对不在夜里拜访,也不在清晨到来,只在午后“适时”的出现,热心地扫扫地、抢着洗衣服,然后跟朱见云关在小房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讨论什么? 秦可风未曾去追究,因为她在烦恼,烦恼她离去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平凡的幸福会结束,而她必须得离开? 比起这些,他们的秘密、他的身份、他的国王,又算得了什么?她的欺骗才是更重大的罪状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万分珍惜与他共处的时光,每一天早晨,她都在想——今天该走了,但却又舍不得的留下来。 她原本坚毅的心,因为他而变得软弱。 可每每在睡梦中,她总梦见那高挂在树上的爹娘的头颅,他们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立刻汗涔涔的醒来。 当她看见他平静地把她拥入怀中,脸上净是满足的神情,她好希望能忘了这些残破的过往,像一般的女子般偎依着丈夫,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她就是不能放下心中的血海深仇呵! 除非那个“昶王”死去,不然她的身心永远不得平静。 朱见云不得不起疑心。 疑心他娶的妻子或许另有居心,因为她的身体有好些道伤痕,她的肌肉结实又有弹性,普通娇生惯养的女子的肌肉该是柔软的,毫无力量的,身体也不该有伤痕。 可她所为何来? 成亲后这近一个月来,她不曾要求他给予她荣华富贵,也没试图夺取他的性命,更没要对他提出其他的要求。 她每天为他洗衣煮饭,其他时间,她大都不吭一声。 难道是他疑心病太重? “王爷?”李央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索,“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府?”这是李央企盼好久的日子。 但朱见云并不心急,“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你急什么?” 他望着窗外缤纷的飘雪,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有种不安,好奇怪。 “我当然急,我迫不及待的想让百姓知道伟大的昶王终于有了王妃,成家了!” 李央咧开嘴笑道。 可朱见云一想到劳民伤财的场面就感到头痛,“这很普通,只不过是一对男女的结合,实在不需要张扬。” “怎么会普通?我相信百姓一定会很想知道征服战功彪炳的昶王是怎么样的女人,王爷,你不能藏她一辈子啊!” 这事他当然知道,因为他身上血统的关系,他一生都很难平凡。这恶果,不只他要尝,连他的妻子儿女都必须承受,这是个不能逃脱的诅咒! 但现在,他至少可以拖延那残酷的事实到来的时刻。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你不用再多说。”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李央斗胆问道,反正主子已经变了,要是十年前,他绝对不敢再三逼问,但现在可不,亲切仁慈的主人百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发脾气呢! “我会告诉你的。”他多希望那时刻永远不会到来,他跟可风就这么在这个小屋里度过一生,那也顶好的。 但他知道不可能,他那爱管闲事的皇兄绝不会放过他的! 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静。 但秦可风的心却异常紊乱,乱到坐立不安。她披上皮裘,打开门,走进漫漫大雪中,但愿屋外的冷意能让她烦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她一步步地踏在积雪上,往小丘上行进,沁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却丝毫无法减少她的烦乱。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的应对方法是舞剑、舞刀、打拳。但在这里,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不该会这些! 她感觉到自己是一只被囚禁的小鸟,但笼子的门没关,她想飞出去,却又怕飞出去。 她紧紧握住拳头,恼怒自己变得这么软弱,实在太不像她了。 “秦可风呀秦可风!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能再拖延了,你不能因为一个男人就把你的人生弄乱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够了!她该走了,是时候了。 “你在做什么?” 她猛转身,看到朱见云翩翩伫立在雪中,才刚下定的决心又动遥 她真的很想永远待在他的身边。但,不行,还不是时候! “天气很冷,为什么不回屋里歇着?”他靠近她。 她若有似无地远离他,“我在想事情。”深怕太靠近他,会让她又改变心意。 “想什么?”他觉察到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停住脚步,看着她孤单的身影。 “我在想……该是我回家的时候了,爹娘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她心虚地偏过头,不敢看着他说谎。 “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啊!”他觉得她在隐瞒一些事。 她摇摇头,“我必须独自回去。” “让你一个人面对责难?不!身为一个丈夫,我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态度坚决。 她浅笑道:“身为一个丈夫,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那么告诉我。”确实,除了她的身体外,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在现在。”她颇感无奈地说。 “那么是什么时候?” “在所以的事情都解决后,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如果她还能活着回来找他的话,她会毫不隐瞒的全告诉他。 他不喜欢这样,事情都解决后才告诉他,那他这个做丈夫根本帮不上她什么忙嘛! “倒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让我们一起来解决问题。” 她摇摇头,“这事我必须自己解决。原谅我。” 突然,她朝他走近,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露出真心的微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真的爱你!” 说着,她献上她的热吻。 他接受了她的热情,可他仍能感受到她的心正逐渐离他远去。 他把她推开了些,“可风,我是你的丈夫,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他企盼她能对他展开心房。 “我唯一的恐惧是你会恨爱、会气我,永远不肯原谅我,在你知道一切之后。”她揪着心低诉。 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许会气一辈子,但现在,他已经领悟到每个人都会犯错、都渴望被原谅,而憎恨和气愤是人生最可悲的负担。 “不会的,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恨一辈子、气一辈子的。”他柔情地抚她的粉颊。 她微笑以对,好感谢上苍给她这么一个怀有宽厚心肠的丈夫。 “抱我回屋里好吗?我觉得我的脚好冰,似乎……走不回去了。”她撒娇地请求,因为她知道这可能将是她最后向他撒娇的机会。 他没再多说什么,把她抱起来,稳健地往屋子里走去。 那一夜,他们的缠绵依然激烈,但在筋疲力尽后,她却没像以往在他怀里安稳地沉入梦乡,她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良久良久…… 然后,她走了,悄悄地走了。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却迅速的被缤纷的大雪淹没,就像她来的时候,不着一丝的痕迹…… 第四章 是喜是悲 深院静,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 数声和月到帘栊。 ——《捣练子令》·李煜 绝峰,丛山群中一孤绝,绝峰入云不见顶。 自从她十岁入山拜师,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她日夜的苦练武艺,为的是什么?只为了——报仇! 一个才不过认识月余的男子不该打乱她的计划! 她抬头向上看,师父、师娘和师兄正在顶上等着她的归来,她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提一口气,纵身往上,不过须臾时刻,她已来到峰顶。眼前的几栋小屋仍如同她离开时那样。 “徒儿,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一苍老沉稳的声音传来。 美梦,该结束了。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迈进小屋。 她的师父骆一天斜坐在炕上吸旱烟,那双鹰眼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样?解决了吗?” 她点点头,“是的,他已经还俗了。” “办得好。”他并不打算询问她是怎么办到的,他一向相信这个徒儿的本事,只是不怎么苟同她想要复仇的心思。 “那么,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为师的要你让他当不了和尚吧?”他突然问。 她摇头,对她而言,什么原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至于中间的过程和起因何必多费心力去知道呢? 师父曾说过,这的她的缺点,但她不这么认为,她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 “你知道你师娘是个佛教徒八?”而且还非常虔诚,每天吃斋拜佛,让他这个丈夫受不了,宁愿远远的另建一个小屋住,也不想每天听念佛的声音。“他要是知道你要去杀和尚,铁定不会饶过我。” 她有听没有懂,“我为什么要去杀和尚?” 骆一天摇头叹气,“你明明复仇心切,为什么却一点都不知道你仇人昶王的近况?” “因为如果我知道了,那么我会不顾一切的过去杀了他!”她一提到仇人,便心情激动起来,说得咬牙切齿。 “嗯!”这他可以了解,“所以,为师的就一直帮你注意,发现昶王在五年前……” 他顿了顿口气问:“我说徒儿,现在你确定要听吗?” 她点点头。 “那么你就仔细听清楚了。”骆一天清了清喉咙,“昶王在五年前出家为僧去了。” “哼!他配吗?”她咛道。 “这就要问你了,他当和尚的模样像和尚吗?”骆一天不答反问。 为什么要问她?突然一股不安的预感向她笼罩过来,难道是……不,不可能! “我……我怎么会知道?”她将问题丢回给师父。 “你应该知道,因为那个‘晓过’大师就是昶王啊!”骆一天答得理直气壮。 什么!?她脑袋顿时轰轰作响。不,不可能!师父一定是在开她玩笑。 那个恶魔怎么可能是仁慈宽厚的“晓过”?她怎么样也没有办法把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个残酷,一个仁慈;一个狂妄,一个谦虚;一个嗜血,一个怕血…… 不,他们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师父,你别开我玩笑了。”她苦涩地干笑,心里不禁想到李央那些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普通人家的仆人。还有,晓过说过,他曾经当过“权贵”,曾经犯下严重的错误……难道是真的?泪水不自觉的滑落,她好怨、好恨、好恼! “师父……告诉我,你说的不是真的。”她心痛如绞地要求,天哪!千万是不真的啊! 骆一天惊讶地坐正,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难道你没有认出他来?” 她缓缓地摇头,她怎么会料到残酷的昶王会去当和尚? 老天爷真是太爱捉弄她了,安排他们相见,却让他们成了夫妻! “师父,为什么你不是告诉我……为什么?”她尖锐地呼喊,整个人陷入绝望的深渊中。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她竟然跟仇人上床,容许他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想到这里,那些跟他亲密热情的夜晚就变成了场又一场的噩梦…… 她绝不可能跟他白头偕老,因为……她必须亲手杀了他! 可杀了他,她这一生就再也没有幸福可言了。 “我说徒儿,我想我现在不得不问,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昶王当不了和尚?”骆一天从她的神情发觉事情不对劲。 她眼神空洞地望向师父,“我……我……” 她仿佛又看到那恶魔挥舞着大刀把爹砍成两半、娘拿剑自刎,而恶魔坐在马背上,残酷地大笑,“不自量力的东西,竟然敢反抗本王,你们不想活了是吧……” 一眨眼,“晓过”庄严肃穆的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佛珠,口中不断地念佛,身穿便衣,一脸仁慈地告诉她,“我不吃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吃,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不该为了人的口腹之欲而丧生……” 为什么这么不同的两个人会是同一个人? “师父,告诉我,你是说着玩的,求求你!”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了。 可事实就是事实,“晓过大师……确实是昶王朱见云。” 希望破灭,她痛苦地坐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徒儿,难道你……你……爱上那个和尚了?”不会吧?骆一天一脸惊讶地瞅着她。 她猛抬头嘶吼着,“不——我没有,我没有爱上他,我没有!”一口气梗在她的胸口,只觉得天旋地转。“我……我……” 然后,她就这么瘫倒在地上,在昏过去前,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我没有爱上他,我不可能爱上他! “徒儿?”骆一天急忙下炕,嘴里紧急地呼喊,“老太婆,快过来,别念佛了,咱们的徒儿出事了!” 满头灰发的蒋红花推开门帘走出屋子,看到屋外站着的那两个大男人就叹了口气。 “师娘,小师妹怎么了?”成安担心地问。 那爱慕之情看在蒋红花眼里,又惹得她一阵摇头叹气。 “气急攻心,不过,暂时不碍事,现在正睡着。” “暂时?暂时是什么意思?老太婆。”骆一天立刻听出了玄机。 蒋红花马上狠狠地给他一记卫生眼,“当初叫她做事,怎么不把原因告诉她,要是当初你早告诉她,事情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吗?”真是冤孽呀!连她这个老太婆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倒是说清楚啊!”这样不清不楚的,反而让人更心慌。 蒋红花阴沉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可风她……她有喜了。” “什么!?”两个大男人都张大了嘴巴。 尤其是成安,他的脑子立刻被暴怒淹没,他等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想让师妹能心无旁骛的报仇,等师妹报完仇,他就要立刻跟她表明他的爱意,然后两个人一起双宿双飞……他的美梦、他的未来,现在全毁了! “你们猜孩子的父亲会是谁?”蒋红花冷哼道:“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那个臭和尚!” 天哪!师妹竟怀了仇人的孩子?成安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那个傻丫头竟然用美人计!?”骆一天羞恼地大声嚷嚷,“我怎么会教出这么笨的徒弟!” 蒋红花立刻敲他一记响头,“是,你聪明,那请你现在想想办法,如何打开这个死结?” “我……”我个半天,骆一天气呼呼地只挤出一句,“我……想不出来。” “先把孩子打掉。”成安气愤地大叫:“那个孩子是个孽种,不能留下,它会断了师妹一生的幸福!” “不行!”蒋红花坚决反对,“我绝对不允许杀生。” “我相信师妹知道后,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成安很有信心,因为他从小跟师妹一起长大,他知道她有多么恨昶王,即使他们现在有了亲密关系,他相信他的小师妹还是恨死昶王,恨到连昶王的孩子都想除之而后快。 而且,只要这个孩子一死,她跟昶王之间的关系就断可,那么她还是可以属于他。 “我看,你是怕这孩子阻碍了你跟可风的未来吧?”蒋红花眯起眼睛,他的心思,她这个师娘怎么会不晓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成安是没望了。 他穿着朱红的锦袍,骑着黑色大马,威武地在大街上溜达,身后跟着一大堆随从,街道旁一干百姓个个磕头请安,必恭必敬地呼喊,“王爷万福。” 他的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突然,一个小孩冲了出来,他不悦地立刻挥动马鞭,狠狠地打在那小孩的身上,然后策马直接从小孩的身上踩过去,任凭那小孩凄厉地呼喊、脑浆肠肚流一地,可没有人敢出声反抗。 反倒“王爷万福”的声音依然响彻云霄。 蓦地,一个农夫冲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叫:“王爷,饶了我们,给我们一点吃的,免了我们的税赋吧?” 他竟拿出大刀,面不改色地一挥,那农人的头颅顿时落地滚动着,等到停止不动时,那颗头竟然变成她爹的! 接着,一个身穿白衣长袍的和尚走了出来,毫不畏惧地站在大马前头,“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晓过。 王爷哈哈大笑,“我就是喜欢杀人,杀人就是我的工作,这的老天爷要我做的,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吗?别假惺惺了,和尚,你只不过是假道学,你忘不了以前的日子,你还是有杀人的欲望吧?别再装仁慈,拿起屠刀,你就能立地成魔。” 晓过手上的念珠倏地变成一把大刀,正是那把把她爹砍成两段的大刀! 他看着手上那把大刀,阴恻恻地笑了,“说得好,我终究还是恶魔。”他伸出舌头,眷恋地抚过刀身,眼神邪恶地向她看,“可风,你明白了吧?”我是个魔。 秦可风惊吓的醒来,全身冷汗涔涔,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她看了看四周,终于确定自己是在她的小屋里。 可脑子里仍在回荡他的声音——可风,你明白了八?我是个魔…… 她多希望他是啊!那么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杀他。但,他恐怕现在是个佛。 可就算他现在是个佛,也抵不了当他是魔时所造的罪孽。 一个人不该轻易的被原谅,尤其是他曾犯下杀人罪。 她徐徐地下床,披上一件外衣,推开木门走出小屋。 今夜月明星息冬雪皑皑,外头是冷,但比不上她的心冷。 环顾四周,这里是她十几年来练武学艺的地方,也是她夜夜发誓要手刃仇人的地方。 但今夜,她的心软了,因为她的仇人竟变成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好讽刺啊!她竟然愚蠢到把局面弄成这样。 不禁泪痕满腮,她好后悔与他相遇,好后悔诱惑他! “师妹?” 她迅速抹干了泪水,“师兄。” “我……听说了你的事,我先恭喜你解决了师父出的难题。” 她冷冷一笑,“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的确是,因为你用错了方法。”成安叹了口气,“但我想,你不会因此忘了你的血海深仇吧?” 她的心仿佛被重击了好几下,雪白的脸更加苍白,“你在说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用了什么方法?” 如果可以,她不想把事实真相让任何人知道,她要抹杀之一切,彻底否认跟他的亲密关系。 “因为师妹你……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如何?”她棉不改色,假装坚强。 “你已经……已经有喜了。” 有喜了?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副有雷兽在她的耳边嘶吼则后,令她颤抖、令她惊骇,四肢无力地瘫坐在雪地里。 天哪!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不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师妹?”成安蹲了下来,柔着嗓子低语,“没关系的,我们会有办法解决的,我相信……你不会想要留下那个男人的孽种吧?”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茫然地呆坐着。 见她不言不语,他却心急如焚。 “师妹,难道你爱上了那个你痛恨至极的男人?难道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忘了他杀了你的父亲,又让你娘自杀?还残酷地害死你村庄里一百多条人命,又放一把火烧了?” 他要她想起仇恨,要她继续恨着那个男人,师妹应该是他的,师妹心里悬念的男人也应该是他才对。 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她的脑海—— 朱见云挥舞着大刀砍过她爹的身体,娘拿着剑往脖子抹去…… 到处是尸骸,没有一片完整的…… 她娘的手浮在泥水地里,手上的黄铜戒指染有血迹…… 她爹和她娘的头颅高挂在树上,圆睁的眼死也不愿意瞑目…… “师妹,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难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他怂恿着她。 “不,我没忘!我要复仇,我要杀了他。”她咬牙切齿道,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被迷惑,他是仇人,不管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他都是她的仇人,这是不变的事实。 “没错,你会杀了他,这才是我的好师妹,这才是我认识的秦可风。”成安握住她的手道,可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纹,“可风,师兄会帮你复仇,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 是的,只要杀了那个昶王,师妹就还是属于他的。 她倏地抽回手,“不,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她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会的,她会坚强地度过这个时期,她不会让他动摇她的决心,也绝不会被他所迷惑而忘了复仇。 好不容易站定,她迈开脚步往回走,可每一步都是沉重困难的,因为她必须思考,怎么样解决她跟他共同创造的……骨肉。 “师妹,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孩子?”成安攫住她的手臂,迫切地询问。 她的眼神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这孩子……只是块血……”她强迫自己想起秦家村到处是血肉模糊的景象,比起那些血块,她肚子里的孽种又算什么? “所以,你打算……” “我必须……,必须……拿——掉——它!”红肿的眼眶又流出一行清泪,在雪光的映照下,更显出她的凄凉与无奈。 成安看呆了,也高兴极了,“师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她仰头看着天空,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漫天,沉重地就像随时会崩塌下来一样,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般,随时会塌陷。 “我不准!” 秦可风没有转头,光听声音,也知道是一向疼爱她的师娘。 蒋红花踏着稳健的步伐走来,坚持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风,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娘,就不许你把亲生的孩子杀掉。” 她哀凄的泪眼转过去望着师娘,“那么我该怎么办?”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把他生下来,要是你无法忍受他,送人就是了,但千万不要糟蹋生命。”蒋红花语重心长地道。 她舍得将孩子送人吗?这才是秦可风最恐惧的。 她无法否认自己爱过那个男人,珍惜跟他的所有记忆,而这孩子是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据,她怕会爱上这个孩子,就如同爱上孩子的爹一般。 可这会让她变得软弱,而她不能软弱,不能啊! “我不能。”她缓缓地摇头,“师娘,原谅我,我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这样做值得吗?为了复仇,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掉?你觉得这样的你复完仇后,还剩下什么呢?”为了复仇,将自己逼到绝境,真的不值得啊! 应该是什么都不剩了。可这样也好,什么都不剩的她,刚好可以到黄泉见她的父母,让他们一家早日团聚。 蒋红花见她的表情怪异,担心地再劝她,“可风,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想清楚,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还要重要埃” “我……我不能不报仇。”因为每夜的梦里都有他挥舞着大刀杀了她的爹亲,“我必须报仇,我只能杀了他……” “好,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想杀掉自己的亲骨肉——可以,但不许你在我孤绝峰做下这种蠢事,要杀掉这小孩,你给我滚到外头去”蒋红花气愤地撂下狠话。 “师娘,你别这样!”成安赶紧替师妹求情。 泪水又淌下秦可风的脸颊。没错,复仇是她自己的事,没有人有那个义务帮她。 “好,我走。”但为何她的双脚无力?她觉得自己快晕了过去。 但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这孤绝峰,必须自己杀了这孩子,然后杀了他! 她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师妹!”成安惊叫,往前冲,接住她下坠的身躯。 大雪飘落了下来,像是老天在为她哀伤,哀伤着天地如此辽阔,她却必须孤身凄凉地走过。 第五章 难以抉择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生查子》·欧阳修 凄凉山,她又回到了凄凉山国安寺,这景色和她离去前一样,到处是一片白雪皑皑,那时她满怀爱意地离去。 但今天,她满心悲愤,手握着一把剑,剑 光映着冷冷的雪光,目的是要取他的姓名! 敲了敲门,可半天没有回应。 她紧握着剑 柄独立雪中,动也不动,脑子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杀了他,绝对不能心软;杀了他,绝对不能心软…… 蓦地,门嘎嘎的响,她圆睁的双眼看着门缝渐大,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流下,她多盼望“晓过”不在这里。 “夫人?” 她低头一看,是小沙弥无波。 “夫人,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天这么冷,你赶快进来吧!”他不断地对着双手呵气,那表情好可爱。 她不禁幻想,如果孩子顺利地生下长大,是不是会像无波这样,可爱又聪明? 但她永远没有福分见到了……泪水不自觉地又流了下来。 自从遇到他后,她变得爱哭。 “夫人,你怎么还不进来。” 进去这充满她和“晓过”浓情蜜意的地方? 不! 她摇头,“无波,你家主人呢?” “主人他有事必须回洛阳,但他有交代我在这里等你,还留下一封信给你,放在屋子里,我这就去拿。”说完,他一溜烟地往回跑。 洛阳? 她知道那是昶王的属地,他不做“晓过”大师,就回去做他的昶王吗?好方便呵! 不管他选的路是什么,他都有家可以回去,而她,却被逼得无路可走。 握剑的手无力地垂下,蹒跚地往来时的路走…… 她必须去找他,她必须到洛阳去,去杀了他! 这是她唯一的路。 提起一口真气,她往前飞掠而去。 “夫人,我找到了,信在这里。” 无波兴匆匆地拿着信回到前门,但已不见秦可风的踪迹,只有雪地上一行足迹,证明她曾经来过。 说到洛阳的昶王府,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建筑富丽堂皇,简直可以跟皇宫媲美。但皇帝一点也不以为忤,因为昶王是他疼爱的皇弟。 说到这个昶王,大家都还记得他的骁勇善战、翻脸无情,还有他的骄傲自大,不大人命当一回事。 但皇族不都是那个模样,至少他不会乱杀无辜,借以取乐。 可十年前,突然一切都变了! 爱出门耍锋头的昶王不再爱出门,近五年来,他几乎都躲在王府里,谁也不见,啥事也不管,只吩咐他的属下要多做善事,举凡造桥铺路、赈灾救贫都有他的一份。 现在,他以仁义闻名,就像印证了佛家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哼!”坐在二楼的雅座的朱见云低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浅酌一杯酒。 身后的李央不明就里地靠近他。“主人,你怎么不高兴?这说书先生可是在夸你呢!” “世人就是如此,当你做了一件好事,就忘了你之前所做过的坏事;或者当你做了一件坏事,就忘了之前所做的好事。”他感触颇多地说。 “主人,属下还是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难道要老百姓骂他吗? 他不怪李央不明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糊涂了。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没办法原谅自己,那些被他冤杀的人也无法原谅他。 所以,他日日夜夜梦见冤魂来向他索命、梦见血染的大地,他手上握刀砍过人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这些的他,还不够资格被原谅啊! 这样的心情,他无法对李央说清楚,只能落墨地摇摇头,又喝下一杯酒。 他被属下们骗回洛阳已经有半个月,依旧等不到可风的出现,难道她没回到凄凉山,没乘上他刻意为她安排的车辇前来吗? 还有,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离开他? 好多疑问压在胸里,他想问问不出口,也无人可问。 没有她在身边的夜晚,他的噩梦更多、更血腥了。 “主人,你看,那不是夫人吗?”李央突然出声唤道。 像被雷电击到,他低头往下一瞧,是的,那个失魂落魄带着剑的女子,正是他的爱妻可风。她憔悴了,也变瘦了,脸色苍白得不能再苍白。 这段日子,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咦!剑? “主人,我去带夫人上来。”李央兴奋地道,或许夫人回到主人的身边,主人便不会整日愁眉不展。 “等等!”一个念头闪过,他阻止道。 秦可风失魂落魄地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把剑往桌上一放。 “这位姑娘,你要点什么菜?”店小二客气地迎上来。 她咬着唇,想到昶王府就在眼前,她就要亲手杀了他0我要……红烧鸡、卤猪脚、清蒸鱼……”他不喜欢吃肉,她就偏要吃。 但等到菜色上桌,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她还有一种作呕的冲动。大概是肚子里的孩子在作怪吧! 她忍住想伸手抚摩肚子的冲动,却听到说书先生在说—— “所以各位,昶王现在可是个大善人,我们就忘掉过去的一切,睁大眼睛瞧清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好事。” 台下掌声热烈地响起。 她却听得异常火大,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这位先生,你的家人大概没被昶王加害过吧?” 说书先生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没错,难道姑娘曾亲身经历?” 她冷笑道:“昶王现在变成一个大善人又如何?他弥补得了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吗?”越说她越激动,“不,他不能!他做得再多都弥补不了、念再多的经也没办法赎罪!” 朱见云直瞅着她,虽然她没有承认,但从她的语调、表情,他可百分之两百确定她一定也曾遭受迫害。 “这位姑娘,昶王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害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一定是误会了。” 说书先生仍为昶王说话。 “误会?”她冷笑以对,事实是怎么样她最清楚,因为她就是受害人。“不是误会,而是你们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说毕,她拾起剑、丢下银子,转身就走。 “奇怪,夫人干嘛说你的坏话?难道她不知道主人是谁吗?”李央嘟囔着,回过头一看,吓!他主人的那张脸阴沉得可怕,他马上陪着笑脸说:“夫人怎么会不知道,主人的信上写得很清楚嘛!” “李央,暗中跟着夫人,看她落脚的地方。”朱见云丝毫不理他的喃喃自语,冷声命令倒。 “为什么?夫人难道不回王府吗?”李央颇为讶异。 “罗嗦,叫你去就去。”他心烦意乱地喝道。 “是!”李央只好摸摸鼻子,领命离去。 李央走后,朱见云独自饮着酒,回溯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企图在漫天的腥疯血雨中找出跟“秦可风”有关的讯息。 “王爷,我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办到的,反正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李央哭丧着一张脸,回府跟主人报告他任务失败的经过。 “对不起,都是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错。”朱见云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地说:“下去吧!准备几样素菜,我想在园子里赏月。” “在这么冷的天?”李央觉得不可思议,天气这么冷,任谁都不该有赏月的兴致呀! 但他点点头,“是的,我想多看看沐浴在月光下纯净的大地。” 李央这下更不明白了,他的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诗情画意?可纵使他心存疑惑,仍恭敬地遵命。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李央说完,便退了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往事如云烟,抓不到、摸不着,却铭记在心底,怎么磨也磨不去。 秦可风,他勉强记得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当年在秦家村外的小姑娘,他杀了她爹,且是一刀砍过她爹的身体,一分为二。 天哪!这是怎样的孽缘? 她知道“晓过”就是昶王朱见云吗? 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只是很难过他竟是他妻子的仇人,而且深深地伤害了她! 一杯浓酒入喉,看着冷月映照着树上的枯枝、屋檐的白雪,天地一片冰冷,而他的心也冷得毫无温度。 如果……时光能倒回,那该有多好?如果,他的改变能更早些…… 无奈覆水难收,他纵有再多的懊悔也于事无补。 “好雅的兴致啊!” 是可风的声音,是他企盼多日的声音,但这声音却充满了苦涩。 他缓缓地转头面向她,“你终于来了?” 在这时刻要维持淡漠的表情并不容易,但他做到了。 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她,很美,却是种凄凉的美。 她眼神复杂地瞅着他道:“你不问我怎么进到你这戒备森严的王府吗?”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来当我的妻子。”他希望是,但他知道答案绝对会令他失望。 她笑了,但那笑容好冷,比哭还要凄苦。“妻子?我但愿你不要记得那件事,我跟你之间,从今天起——恩断义绝!” 她迅速地拔出佩剑,剑锋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森冷的光芒,“你是我的仇人,或许你不记得这么微小的一件事,但我记得,我活着的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的记得……”她说得激动,握在她手中的剑微微晃动着。 “我记得,你是秦家村的那个被追落水的小女孩。”他冷静地回答。 “哼!那你还记得你大刀砍过的人是谁吗?是我爹!”她咬牙切齿地道。 他落寞地点头,“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把人命看作……” “这不是一句少不更事就可以了事的!”她恨声地说。 “是的,的确不行……所以,今天你是来杀我的吗?”他苦笑着。 曾经那么浓情蜜意的夫妻,一旦怒目相对,就只能刀剑相向吗? “告诉我,你在国安寺向我求‘情’的时候,知道我是昶王吗?”他现在只在意这件事。 泪珠顿时滚出她的眼眶,“那有什么差别?你是我的仇人,不管我们曾经是什么。” 他却摇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杀你,不会杀任何人,我还承诺过要保护你。” “但我还是要杀你。”这话是对他说,也是在提醒她自己千万不能心软。“我活下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你!”但她的心好痛。 “那么你动手吧!”他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她手一抖,长剑如风,向他急刺而去——利落地划破他肩口上的衣服,但她却住了手。 她泪流满腮地问:“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躲?” 他静静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你的噩梦就结束了。”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她眯起眼看着他。 他摇摇头,“你下得了手!别忘了,是我杀了你爹,还害你娘自杀。” “你做的岂只这一些,你还杀了秦家村的每一个人。”她还记得当时血流成河。 “不,我没有下令屠杀……” “别装了,是你做的,你是噬血成性的魔鬼!”她的剑 逼近他的脖子,压出了一道血痕。 他叹了口气,“我没说谎,你要是不信的话,也没关系,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 说完,他闭上眼睛,等她送上致命的一剑。 她盯着他的脸,迟迟不曾动手,可利剑剧烈地颤抖着,在他脖子上刻下了血痕,她警觉地将剑移开少许。 “动手啊!可风,别忘了,你日日夜夜想的就是杀我。”他张开眼,怂恿她。 是啊!目标就近在眼前,还束手就缚,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她还在等什么? 但的手不接受大脑的命令,心不介接受理智的催促,她……她的手剧烈地打颤,她的泪像狂涌的江水般,她的唇不受控制地轻吐出声。 “我……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从今起……我们之间毫无瓜葛,下次见面,我们就是……仇人。”陡地,她垂下利剑。 是的,这样一剑杀了毫不反抗的他太便宜他了,她要他痛苦,要他痛不欲生,但要怎么做呢? 杀了他的孩子来刺激他吗? 她想到肚子里的孽种,万种苦涩涌了上来,脑子里乱成一团。 “可风?”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的痛苦,瞧得他的心好痛。 但她往后退开了,“我真后悔认识‘晓过’,真后悔跟他成了夫妻……但现在后悔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转身纵身一跃,轻易地跃上屋顶就要离开。 他虽然惊讶,但还是及时出声啊叫:“可风!” 她停下离去的脚步,转身低头看他。 她那张脸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哀伤,让他疼得胸口揪痛。 “对不起,我为我过去犯的错向你道歉。”他朝她伸出手,“如果我的命可以让你过得更快乐,你可以随时来拿。” 她是该拿还是不该拿。 为什么他要变得这么仁慈?为什么他不像以前一样,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菅?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头好痛,她好希望在她七岁的那年就随爹娘而,那么,现在她就不会感到这么迷惑了。 “可风,小心!”他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心什么? 睁眼一看,她正在往下坠落。 她就要摔死了吗? 这样也好,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为仇恨所困恼。 风,从她耳边掠过;冷月,离她越来越远;脑袋,越来越昏眩…… “砰!”她只感到一阵轻盈的撞击,有人接住她。 她知道是哪个仁慈的人物,连眼都不想睁开,她酸楚地要求,“如果,你真的仁慈,就一刀把我杀了,让我解脱。” “可风,我还期待你这么对我。”他深沉地叹息着。 在她坠入昏眩迷雾前的最后的意识是—— 难道,他们同样想寻死? “王爷,恭喜你,王妃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大夫欣喜地向他恭贺。 朱见云却像被捅了一刀般,脸色异常难看。 “真是孽障。”他还忍不住地低叹一声。 这种态度连站在一旁的李央都看不过去。“王爷,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应该要高兴,要是王妃看到你这种态度,她一定很伤心的。” 他苦笑道:“哦!没错,她一定会很伤心难过,但不是为我。” 他苦涩地望着天,暗念阿弥陀佛。他不禁同情她所受的苦,从她七岁到现在,但老天为什么还不放过她,竟然让她怀了敌人的孩子?! 他可怜的孩子!他为这个孩子悲苦的未来感到伤心,他犯的罪该由他自己偿还,而不是他的妻子儿女啊! “你们统统下去吧!”他支开他们,缓缓走进房间。房里的火炉里,熊熊的烈火却暖不了他的心窝。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佳人,一脸的苍白,仿佛受了不了少苦。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她真的憔悴了、瘦了,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是昶王?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怀了仇人的孩子? 他造了怎么样的罪孽呀?他无助地闭上眼睛,暗自下了决定,如果他的生命能给她一个平静的未来,他愿意给;如果他的死去能偿还他所犯的错误,他也愿意舍。 但,能吗? “可风,对不起!”他轻声倾吐,手指在她的唇上逗留。 她仍闭着眼睛,但啜泣地喃喃自语。“爹,别去啊!那里有魔鬼,它会杀了你的…… “不,娘,别跟爹去呀!可风在这里,可风还小呀!你走了,可风怎么办……不,爹、娘,别这么看我,我会为你们报仇的,不要这样看我…… “孩子,不是娘不要你,而是你不能留下,谁教你爹是他,谁叫你爹杀了你的外祖父母……孩子,娘对不起你……” 一行清泪滑落他的脸颊,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恨自己的年少轻狂。 他多愿时光能倒回,多愿呀! 醒来,她觉得整间暖暖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外面冷冽的空气。 她半撑起身体,看着这一室的富丽堂皇,心忖,这会是什么地方? 会是昶王府里的某一间房,抑或是这根本就是昶王的寝房? 为什么他不杀了她? 有人来了! 房门被推开依这脚步声听来,是个女子。 “王妃,你醒了。”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近来,“太好了,正好趁热把这碗药喝了。” 她抗拒地偏开头,“我不喝。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王府呀!王妃,你一定要喝,不喝的话,你的病怎么会好?而且你也要为未来的小王爷着想呀!” “小王爷?” “就是你肚子里的胎儿呀!”小丫头笑道。 她表情冷冽地说:“住口!我才没有怀孕,以后不许你再说。” “可是大夫明明说……” “住口!”她一把拨开小丫头捧过来的药碗,“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听不懂吗?出去,统统给我出去!”她受不了地大喊。 小丫头吓着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小心撞到一堵肉墙。 她抬头一看,“王……王爷?” “怎么了?”朱见云皱着眉头问。 “王妃她……她……” 不需要小丫头多做结实,一声砰然撞击声就知道她正在发脾气,乱摔东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叹口气走进内房,看她涨红着脸,正打算拿起桌上的花瓶丢,“你如果把自己气死了,就报不了仇了。”他以慵懒的低语道。 他一下就把她的注意力抓祝“我说过,再次相遇,我们就是敌人。” 她把花瓶往他身上一扔,同时伸出虎爪,毫不留情地向他袭去。 他轻易地侧过身,让花瓶砸毁在后边的墙上,但对她有模有样的攻击却毫不躲避。 她在中途换了手势,一个鹰爪直取他的双眼,却在距离他的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停住,因为他不仅不反击,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 “为什么你不还手?”她怒声质问。 他平静地低语,“因为我这条命是你的,你高兴什么时候拿去就拿去吧!” 这样的命,教她怎么拿? 这样的仇,教她怎么报? “你以为我会心软吗?不,我不会的!”仿佛为了证实她所言不假,她一拳击在他结实的肚子上。 原以为他会受不了痛,奋力推开她。 但他没有,反而握住她的手,“可风,这样是不够的!”他从另一边的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塞到她手里,“用这个,才能解脱你的痛苦。” 第六章 解脱痛苦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 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西江月》·张孝祥 她楞楞地看着手上的冰冷,那是一把利器,可以轻易夺走人命的武器。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迷惑的双眼打量着他平静的俊脸。 “因为,我希望你快乐。” “为了如此,你就这样轻易地牺牲你的性命?”她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傻人。 他却点头道:“我确实犯了罪,如果注定得以这样的方式偿还,那就这样吧!” “你不怕?”她作势握着匕首,要刺向他的心窝。 “我怕。”也因此他更无法原谅他自己。自从尝到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才明白自己的残酷,才了解自己的罪恶有多深重。 “既然怕,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在我杀你前杀我?”她把匕首抵住他的心窝,“我只要稍微一用力,你就会被这把利刃穿透,你不试图阻止我吗?” 她希望他会,太轻易的复仇,会让她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受苦感到不值。这样就好象为了杀一只奄奄一息的鸡,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磨利刀刃的感觉。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我甘愿死在你的手下。” 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可风,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所有的罪过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你别恨自己,也别恨我们的孩子。” 她倒抽一口气,好不容易握稳的匕首开始颤抖,摩擦着他胸前的衣服,“你……知道了?” 他点点头,怜悯地说:“你瞧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这么的憔悴虚弱,这样的你如果复仇?如何孕育……你的孩子?” “我的?”她悲凉地说,想他伟大的昶王怎么会承认她一介民女所生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小王爷? 她冷凝着一张脸,忿忿地道:“说得好,这是我的,跟你昶王一点关系因为没有!” 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心痛,但只是一闪而逝,她没能捉到。 “你能这样想最好,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肉,这孩子若能生下来,将来张大,一定是个可爱……聪慧、善良的还孩子。”他感慨地说,只可惜他没法亲眼看着小孩长大。 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明白了,仁慈的“晓过”在为这个孩子求情,求她给这孩子一条生路,不惜舍弃一个做父亲的权利。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你要变得这么好?为什么……你……你不继续坏下去?”他若仍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昶王”,她绝绝对对会一刀杀了他!可他偏偏不是。 他的眼里充满哀凄,“我也后悔啊!如果我当时不曾领悟,我就不会有迷惑的痛苦,你也不会困惑地杀了我,但现在……” “王爷,我拿了好些东西给王妃……”李央捧了一大堆的点心走了进来。却看到眼前这幕景象,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东西全落了地。 “王妃你……” 朱见云的动作很快,在她反应之前,把匕首夺了过来,并把她拥入怀中,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不必惊慌,这是我跟王妃之间的游戏。” 他淡扫一眼地上的狼藉问李央,“这些是什么?” 再怎么说,他都不能让可风在这个情况下杀了他,那她不但得背上谋杀的罪名,且绝对插翅难飞。 “这……这些……是我帮王妃准备的点心。”李央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疑惑地捡着地上掉落的点心,“王爷,你跟王妃都是这样玩的吗?”他真的无法苟同这样的玩法,好危险喔! “怎么?你有意见?”朱见云冷眸向他横扫过去,示意他少多管闲事。 “不敢,属下不敢。”李央赶紧卑躬屈膝应道。深怕惹他不高兴。 可风偎在他的怀里,他宽大的肩膀仍如她想象中那般,温厚的胸膛依旧暖呼呼的,她曾经如此依恋这个肩膀,只愿天长地久的依偎着,但现在…… 她推开他,踉跄地后退数步。 “小心,你的体力还没恢复。”他想扶住她,却看到她绝望地摇头,遂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李央实话?” “王妃,你要告诉我什么?”李央实在很好奇,又很恐惧,王妃的眼神悲伤得令人心底发毛。 “不许说!”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喝道。 “我是个刺客,我是开要昶王的命的——”她大叫。 可她剩下来的话全被他用手捂住了,但还是来不及,李央还是知道了实情。 “你这是何苦?”教他怎么眼睁睁看着她被追杀? “王……王爷,这是真的吗?”李央呆住了,瞧王妃说得像是真的,但王爷又死命地抱住了王妃,“还是……这也是你们的游戏……” 他蓦地羞红了脸颊,因为王爷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熊熊吻住了王妃。 “咳!咳!咳!那属下不打扰,这就告退。” 李央识相地捧着点心退出,留下房里的人火热地缠绵。 “可风,我的可风……”他低喃着,灵活的舌头伸进她的檀口,激烈地与她纠缠,半个月未见,如今佳人在抱,他才知道他的思念竟是如此猛烈。 她泪流满腮,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里,她好怨、好恨自己,明明知道他的仇人,却下不了手杀他,还这么亲昵地瘫在他的怀里,身子不受控制地为他燃烧。 “为什么……”她低泣,心里头好苦好苦。 这问题,他也在问。 他拦腰把她抱起,迈步往床走去,心疼地看着她埋在他的怀里哭泣。 只要能使她快乐,他愿意做任何事情,连他自己都很意外地会这么用心的去“爱人”,这不像他,却又是真实的他。 “不要哭了,可风。”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再悄悄地爬上床,与她并躺着,伸手把她纳入自己的怀里,不禁心忖,这样的软玉温香,他还能再拥有多久? 总有一天,她会狠下心肠,了结他这罪恶的一生,而且,恐怕他还会暗中推她一把,让这一天提前到来。 “可风,对于过去的一切,我感到很抱歉,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我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杀的。”他沉重地叹口气,感觉怀中的人儿僵硬了身子。 她气愤着他为什么要提起?那是她想忘却又忘不掉的事实啊! “不要再说了!”她啜泣道,捶打着他的胸膛,“我恨你、我恨你,你听到没有?你明不明白?” 他沉默地接受她的捶打,如果这样的发泄能够让她舒服一点,他很愿意承受。只是她打的力劲这么小,反而让他感到忧心。 她太虚弱了! “可风,答应我,好好调养身子。”他顺了顺她的发丝。 他的温柔让她的泪水掉落得更凶,“你……别以为你对我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他不需要感激,“你还年轻,不要为了仇恨而毁了自己。”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仇恨?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是因为他,都是他造下的罪孽啊! 她大力地把他推开,纤指指着他,厉声地指控,“是你,是你毁了我,毁了无数的人!” 他无言地点头。 “就算你出家当和尚、念了几万部经书,都弥补不了你的罪恶!” 他点头以对。 “就算用你的生命也偿还不了你所犯下的罪孽。”她忿忿不平地道。 他仍然颔首,平静地询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执意要杀我,让你的双手染上血腥呢?” 她楞住了,是啊!为什么要杀他?他一条人命哪有资格抵得过秦家村一百多条的性命?更何况杀了他,反倒让她的手沾染了血,而最糟的结果就是秦家村再添一条冤魂。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放弃杀他复仇的宏愿—— 但那腥风血雨的一幕又闪进她的脑海,不!她忘不了他的残酷、忘不了她亲人的冤死,她得杀了他!用他的头颅、用他的鲜血,祭拜含冤未雪的亲人家族啊! 她脸一沉、心一狠,“你必须得死,你得用性命赔偿!” 他叹了一口气,“随你吧!只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的眼光转向她的小腹,那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可悲又可爱的生命。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何尝愿意抹杀了他的生命? 但她能留它下来吗?留它下来时时刻刻提醒她曾跟最恨的仇人上床、提醒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吗? “我恨你!”她凄厉地嘶吼,泪水盈满眶。 “我知道。”他心痛地应道,被最爱的人恨到入骨,他心里的苦又有谁能了解? 他不求她能理解,只求她能快乐地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他们的小孩。 他诚恳地看着她道:“你要恨我就尽管恨,但不要恨这个孩子,答应我,生下他。” 她恐惧地摇头,“不……我不能,我不能生下仇人的孩子,我不能……” 强烈的矛盾引起她剧烈的头痛,她抱着头,脸色惨白地急喘着气,“我必须(此处缺字)。” 他但愿从没见过她,但愿不曾答应与她成亲,那么如今痛苦的将只会有他一人。 “可风……”他伸手想要碰她。 但她躲开了,歇斯底里地大叫:“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出去——” “王妃的情况很糟,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吐出来,我请最好的大夫来看过,王妃也喝了药,但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善。”李央深深叹了一口气,“王妃害喜的情况实在很严重。” 害喜?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大夫怎么说?”朱见云看着书房外白雪纷纷,可一颗心全放在妻子的身上。 “大夫说再这样子吸取,恐怕孩子保不住,就连王妃也……”这么虚弱的女人,李央还是头一次见到。 可风会死吗?这样的念头在朱见云的心底引发无限的痛楚。 照理说,倔强的可风应该会为了复仇死命地吃,认真地调养身子,好恢复体力,才能刺杀他、折磨他,报她的血海深仇。 但她却反倒折磨自己,让自己越来越憔悴,甚至衰弱,好象故意寻死般。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个情况——她太爱他,狠不下心动手杀了他,所以,她只好自戕,想以此解脱,摆脱复仇的命运。 可他怎么能容许她死? 为了不让她死,他许想办法救她。 但怎么救?最好的办法就是刺激她。 “王妃在房里吗?” “是,王妃已经好几天没有踏出房门了。”李央恭敬答道,然后就看着王爷径自离开。 真是奇怪的夫妻!王爷已经许久没去看过王妃;而王妃每次听见他提起王爷就恨得牙痒痒的。 他不明白,这“情”字怎么这么复杂难懂? 秦可风躺在床上凝望着火焰发呆,动也不想动,甚至连吃的欲望也没有。 她瘦了!可成长的胎儿就像寄生虫一样,日日吸取她的精力逐渐茁壮,有时候,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小生命在她肚子里茁壮,有时候还费力地张着小腿、小手像是跟她撒娇似的。 要是普通一般的母亲应该会欣喜,或者激动地掉下泪来,但她只感到绝望。 她不自觉地摸着肚皮,掉着眼泪喃喃自语,“对不起,孩子,真的对不起,但你真的不能活着……真的不能,对不起……” 就像现在她看着火焰,敏感地感受到孩子在她的体腹内茁壮……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潸潸落下。 “你该多吃一点东西。”朱见云端了一碗莲子汤进来。 她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一悸,但连头都懒得抬起看他一眼。 现在的昶王是个慈悲的和尚,连杀害一只鸡都不忍,更别说是要伤害她,杀了她,更何况,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娘。是的,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具危险性。 但他是她的仇人,她必须杀了他! 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我说我不要看见你,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没听见他的回答,只听见一阵碰撞声,但她坚持不睁开眼睛,下一瞬间,她就被抱到他的怀里,熟悉的温暖立刻向她笼罩过来,她反而更紧闭着双眼。 “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哼!”她冷笑一声。 “你再这样继续不吃不喝下去,不只孩子保不住,连你都会死。”他的预期里充满了心疼。 “那不正好,从此以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想杀你。”她努力地压抑着自己不能为他心动。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牺牲。”他的嘴唇眷恋地轻轻咬向她的颈项,“可风,你忘了我杀了你爹吗?我可没忘,那感觉还很清晰地留在我的手上,我还记得我拿着大倒砍过你爹……” “住口!不许你再说。”她陡然睁开眼瞪视着他。 但她没觉察到,只是圆睁着双目,记忆回到好久好久以前……“不自量力的东西,竟然敢反抗本王,你们不想活了是吧?”然后他伸出噬血的舌头,贪恋地舔舐着刀身上的血腥。那景象让她深恶痛绝,让她想吐。 “可风,看着我。”他把她的头转向他,拉开她的双腿,把他自己按在她湿润的幽x前,“我是昶王,我是朱见云,我杀了你的父亲,还逼你娘自杀,还逼你掉落溪里,你记得吗?” 她记得,那溪里的水好冷,打在她身上好痛,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可风,你看着。”他厉声地呼喊,“现在在你身上的是谁?” 她回过神来,敏锐地感觉到他压在她身上,正把他自己迅速地投入她的身体里。 “不——”她大叫着,她怎么可以让敌人这么进出她的身子?她剧烈地想挣扎,但双手被他牢牢地扣祝 “走开。 滚下去,不要碰我!”虽然没有力量抗拒他,但她仍大声吼叫地喝止他。他去邪气地笑了:“我为什么要?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高兴,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这样碰你。” 为了证实一般,他规律地移动自己。 她愤恨地哭了,感受不到一丝愉悦。她才不要跟他交欢。 “我才不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仇人,我要杀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她大叫。 他轻蔑地笑了,“凭你现在这样?别笑死人了,现在的你连杀只鸡都有问题,更何况是杀我?”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我发誓!”她信誓旦旦地吼叫,努力忽略他的进出。 他半撑半靠在她身上喘息。 “可风……干脆忘了过去……做、做我的王妃……跟我享受这些富贵荣华……然后我们可以生一窝小孩?”他吻向她的嘴。 这是个悲哀的吻,因为他知道这个提议她绝不可能答应的。 她猛地咬住他的嘴唇,重重地咬下去,湿热的咸度在她口里泛开。 “你干什么?”他大叫,推开她坐了起来,他用手一抹,竟然满手是血! 她急急地爬起来远离他,“你别想我会乖乖的做你的王妃,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杀了你,你听懂了吗?” 他假装听不懂,“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不是做夫妻做得很愉快吗?” “不,我不愉快,我恨你,全天下我最恨的就是你!”她嘶吼着,然后小腹一个剧痛袭来,她克制不住地抱腰蹲了下来。 “可风,你怎么了?”他急忙地过去把她扶起来。 她抬起惨白的脸看着他,“我、我们的孩子……” 泪水流了下来。她要失去孩子了吗? 他扯开喉咙大叫:“来人啊!快叫大夫,快叫大夫……”立刻外头传来急奔的脚步声…… 她的手紧紧掐住他的手臂,“我……我也想生下他呀!我爱他……我不想失去……” “我知道!”他小心地把她拥在怀里,痛心疾首地低语,“可风,我也想要我们一家三口平凡地过日子啊!” 但上天不允许,出了太难解的难题要他们去面对。 此刻屋外冷月罩上乌云,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第七章 鹣鲽情深 软草平莎过雨新, 轻沙走马路无尘。 何时收拾耦耕身, 日暖桑麻光似泼。 风来蒿艾气如薰, 使君原是此中人。 ——《浣溪纱(二)其三》·苏轼 昶王府喧嚣了整夜,在近黎明时,终于大夫确定地宣布——王妃流产了。 流产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王妃身体太弱,有的说王妃蓄意跌倒,更多的人认为是王爷太不知节制,床第之间太过勇猛,瘦弱的王妃承受不了才导致这个悲剧。 对于这种说法,李央一点也不苟同。 因为当李央把流产的事告知在佛堂念经的朱见云时,他反而笑了。 “或许这是天意吧!这样也好,不该有的终究会趋势,我们两人的痛苦可以更少些,唉——” “王爷,小的不明白你的意思。”自从他主子娶妻后,行事更是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绪。 “不明白是你的福分,你要惜福。”他的眸中闪过哀伤,“去吧!去照顾王妃,用最好的药品和膳食把她的身体调养好,如果她问起我,就说……” “王爷在佛堂为夭折的小王爷念经?”李央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意见。 他摇摇头,“不,告诉他,我上校场练兵。” “校场?”李央越听越糊涂,“但王爷你好几年前就把校场给关了,不管军队的事了啊!”现在洛阳附近的军队都是皇上直接派人管理的。 “是的,我要你这么告诉王妃。”朱见云态度坚决地交代。 “王爷,难道你要瞒着王妃去外头找姑娘?”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但看起来又不大像。 朱见云沉重地摇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可风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那为什么……” “不要问了,你照着去做就是了。”朱见云语重心长地嘱咐。 李央没办法,只好应是的退开。。 “等等。”他突然出声唤住他。 李央转回头,“王爷还有什么事交代?” “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以保护王妃为第一要务?”他没头没尾地问。 “这当然,王妃也是我的主子,但我的第一要务是主子你呀!”李央理直气壮地表示。 他听了却摇头,“不,从今以后,我要你保护王妃,不管我说什么或做什么,你都要保护她。” 李央点头,“属下遵命,但王爷你呢?” “若我遭到什么不测,你更要保护王妃,尤其不许她寻死!” “王爷,你为什么这么说?”李央快急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以后你就会知道,下去吧!记得我的话,一切……以王妃为重。”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王爷……” “住口,下去,没听见是吗?”朱见云摆出王爷的架势。 李央闭上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朱见云又叹了口气,伸手推开窗户,看着窗外那一片缤纷的飞雪,忍不住掬满一手的冰冷,“雪呀雪!为什么你这样的冰冷却仍然洁白?为什么我这样的无奈,却洗不去满手的血腥?”如今连他的孩儿都赔上了。 他仰望着阴霾的天空,“天哪!如果我真的十恶不赦,就降罪在我的身上,不要牵连我的妻子,如果你真的有眼的话,就该明白犯罪的是我,不是可风。” “王爷?”一个侍仆边跑过来,边大声唤着。 “什么事?”他转过身问。 “皇宫来了一封信,请王爷过目。” 他接了过来,信封上写着“朱见云亲启“的字迹既熟悉又感亲切,是在京城的皇兄朱见深写来的。 展开信纸,苍劲有力的字书写着—— 见云吾弟 兄欣喜获知汝脱离佛家,不再执意出家的念头,也安慰获知你已娶妻,虽不是名家千金,也不是书香门第,但能获之青睐,必有其可取之处。 你我兄弟久不见面,盼汝择日来京,让兄一见弟媳,稍解兄之测想。 另,兄前日有奇遇,遇见一奇男子,行事作风诡异难测,行踪成谜,他称名为朱风宇,弟当记得此人,风宇乃你我之弟,如今重现不知是福是祸? 汝与他宽一许交情(此处必有错,但不知正确的是什么),或许能来京,为兄探之。 盼速来。 兄笔 朱风宇,那个他又恨又敬的弟弟,他永远也忘不了,就是这个朱风宇让他明白了他的罪。 他闭眼想起遥远的记忆,他记得这个“弟弟“自生下来,就长得一副金色的眼瞳,大家都说是妖孽转世,但父皇却不信,认为他有异人之风,将来对国家必有建树。 他也曾远远地望过,对这个弟弟虽然好奇,但却不会想太过接近。然后有一次父皇病危,他从战场上赶了回来。 在御花园里,这个弟弟走了过来道:“皇兄,我看见你的手上沾满了血腥,你的身后全是冤魂,再这样下去,你会客死异乡,死无全尸,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当时他只是笑说:“胡说八道,五岁的娃儿懂得什么?去去去,去玩你的纸鸢,别来烦我。” 但朱风宇却固执地摇头,“你既然有缘成为我的哥哥,我就应该要救你,你该看看那些死人的恐惧和悲哀。”说完这些话,他就走了。 本来他也不以为意。 可自从那天起,他就梦见凄厉的冤魂、梦见血染红了大地、梦见他化身为他所杀戮的人,一次次一遍遍地品尝被自己所杀的恐惧和痛苦。 他终于领悟到自己犯了多严重的罪! 但领悟却丝毫不减他夜夜的梦魇。在梦里,他一遍遍地杀人,又一次次地被杀。 这痛苦没人能懂 “八弟?”他低喃,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感谢他的点醒。 但这梦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盼望能再见到八弟,或许八弟会看在是他帮忙让他逃离宫闱的份上,解脱他的痛苦。 她的噩梦在延续,全身剧烈地在痛。 她看到她站在一片血泊边,到处是沉浮的尸体!有完整的、有残缺不全的,四周是一片湿热的臭气,晦暗之中,传来一声声——救命啊~~ 这是哪里?她失神地往前走,到处有人伸手向她求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她摇着头,慌乱地向前走。她怀疑自己来到了地狱,因为她竟狠心地要杀害自己的孩子和心爱的丈夫。 如果因为要惩罚她,让她沦落地狱,那她还能救谁? 是的,她谁都救不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救自己。 “可风,可风?” 是谁的呼唤,这么的熟悉? 她眯起眼极力寻找,是她爹和娘,他们站在血泊上,并肩慈爱地远远望着她,他们看起来好极了,没缺手没缺脚。 “爹,娘?”她大声呼喊,冲动地要涉过血水奔向他们。 但她的爹娘却朝她挥了挥手,“回去吧!可风,回去吧!你不该来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回家去吧!回去你丈夫的身边……” “不,他不是我的丈夫!”她大吼,好怕爹娘误会她罔顾他们的冤死,竟和仇人结为夫妻。 但她爹娘还是慈爱着一张脸笑着,“回去吧!可风,回去你丈夫的身边。” “不!”她大吼,“他才不是我的丈夫——” 她眼睛陡然睁开,四周哪里来的血泊、哪里来的尸骸呼喊救命?这里是她的房间,她还在昶王府里。 满室的药水味,又闷又热。回忆一幕幕地涌现,厌恶、愤怒……很快的累积。 “王妃,你醒了?”她的侍女优莲欣喜的脸庞在她床边出现。“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了,你昏了三天三夜呢!” 三天?的确是很长的时间,但她更关心—— “孩子呢?”她喉咙干涩地问。 优莲露出一脸的遗憾,“王妃,你不要难过,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孩子呢?” 优莲犹豫了一会儿,“孩子他……他死了。” 果然。她黯然地闭上眼睛,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承受不住他们之间的仇与恨,所以,选择离开这个世间,离开这么矛盾的父母。 也罢!不生下来或许更好。 从今天以后,她跟他之间,再也没有什么永久的羁绊。她应该可以专心真人地执行复仇。 “王妃,你不要难过,你跟王爷一定很快就有孩子了。” “再也不会有了!我跟他之间,不能有孩子、不能再有任何关系。”她喃喃低语,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下。 随着孩子的逝去,过去的仇恨汹涌地向她袭来。 她牢牢的记得那一场腥风血雨,还记得他在孩子流掉之前,硬是压在她身上,残忍地说——我是昶王,我是朱见云,我杀了你的父亲,还逼你娘自杀,还逼得你掉落溪里,你记得吗……我亲爱的可风,你爱上我了,难道不是吗?你根本下不了手杀害你的爱人,更何况我还是你孩子的爹。 现在,他谁也不是。 “王妃,你为什么这么说?”优莲不解。 这笔仇帐,只需要他们两人清楚明白就够了。 “下去,不要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王妃,你摇还没喝,而且你也该吃些东西好恢复体力。”优莲尽责地提醒道。 “够了!我不要吃,我不要喝,统统撤走。” 话一出口,她转念一想,再这样下去,她只会继续衰弱,什么时候才有体力复仇? “等等。”她出声制止了优莲的动作,“搁到桌上吧!我待会儿饿了再吃。” 优莲的脸上露出喜色,“那这药呢?” 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拿过来,我喝。” 他听下人们说了,可风终于开始进食吃药,再没有呕吐的情况,健康恢复的情况良好。 他们也说,王妃会这么努力,一定都是为了王爷,想再为王爷怀个孩子。 朱见云只是微笑,什么也不多说,只是在佛堂里念阿弥陀佛。 但今日,他的心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是她的情况,想看她的欲望特别强烈,特地吩咐大夫开了方让她睡得很沉的药。 在夜深人静时,他踏雪而去,悄悄地打开她的房门,静静地伫立在她的床畔。 他眷恋地看着她安详的脸庞,脑中回忆着在凄凉山上的甜蜜,他多希望时光就凝结在那个时刻不动;他多希望生来只是个平凡的农夫…… 太多太多的希望,到了最后都变成绝望,他的世界原本就到处都是敌人,如今再添上一个她——他的妻子。 这样的生命很无趣,也很苦。 苦海无边,何时能得解脱? 他伸出手指,抚摸着她细致的脸颊,他最爱这样摸着她,温柔的触感从手指传到心窝,一点一滴地添满…… “可风?”他轻唤道,欣慰的看到她脸色丰腴了不少,“今生今世我欠你的,我这辈子还;只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再做夫妻,而且是平凡的夫妻,不再是仇人。” 她的眼睛陡然睁开,看着他的眼里有坚决的杀意,让他讶异地缩回手。 “你怎么……” “我怎么没睡着是不是?”她撑起上半身,“因为你的仆人们很高兴地对我说,你今晚要偷偷地来看我,建议我不要喝那碗药,把握机会要回你的宠爱。是啊!我当然会把握机会,但我要的不是你的宠爱。”她手一扬高,一把锐利的匕首握在手上,“我要的是你的命!” 她迅速地掀开棉被,向他扑掠而去。 他闪过要命的一刺,再闪过她狠绝的回击,连续倒退十数步,惊讶地看着她。她变了!变得对他无情无爱。 她阴狠地笑了,“现在,你能说我下不了手吗?你能很肯定地说我爱着你吗?呵呵呵!” “阿弥陀佛。”他双掌合十一拜,“恭喜你冲破情关。” 她一愣,“这可不是好事,我要的是你的命。”她不喜欢他这么平静,好像事不关己。 “我说过了,我的命是你的,你要何时来拿,随你。” “是吗?那我现在就要!”她飞扑过去,她一定要逼他露出原形。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把生死看得这么开,她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乎。 但他真的一动也不动,那双眼直直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情”! 她在他面前一个紧转,临时改变了主意,将匕首狠狠地刺进他的左臂,鲜血汩汩地流了下来。 他的脸色苍白,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痛吗?”她起初是担心地询问,然后想起自己伤害他的原因,马上硬声地嘲弄,“很痛吧?” 他皱着眉头,捂住匕首造成的伤口,老实说:“很痛。” “死亡比这个更痛、更恐怖,你怕吗?”她“假装”怜悯地询问。 “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死亡的滋味,他每夜梦见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死亡的滋味,他早已尝过千万遍。 “既然怕,为什么不大声呼叫?叫人来救你呀!”她嘲讽道,如此轻易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不值得,也没有复仇的快感。 他固执地摇头,“这样你就变成了凶手,会被通缉。” 可恶!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为她着想,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她是他的敌人,他应该要大声嚷嚷,呼唤他那些忠心的部下保护他,围剿她这个刺客,好让她有机会奋勇杀敌,在鲜血的沐浴下,取下他这污秽恶魔的性命! 但他现在却慈悲得像个佛,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 可这样的命,她不屑“缺!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她冷硬地警告他,狠下心肠,把匕首再用力地往里插。 他惊喘一口气,这样的折磨真的很痛,但他并未出声求救。 “你叫还是不叫。” 他仍然举止地摇头。 “想要我的命,现在就拿吧!这痛,对我来江是稀松平常的使,我天天都挨受着,根本不算什么。”他伸手轻抚向她的脸颊,面露微笑,“但我不能让人目击你行凶。” 天哪!这样的人为何是她的仇人?她的手,稍稍的松了。 “你说你天天都挨受着,什么意思?”她不解。 他苦涩地笑了,“可风,我也有噩梦。在梦里,我是杀人的人,也是被杀的人,我也曾是你爹,大刀砍过我的身躯……”他凄惨地笑了,由于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迷幻。 “这一切……都怪我奢求太多,我只不过是个村姑生的孩子,能够成为王爷已是万幸……我千不该,万不该奢望所有的人都认同我……就算我再……再怎么努力,我还是比……比不上皇兄……比不上皇后生的孩子,为了我的……贪欲……丧失了多少的性命……”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的脸色骤变,他造下杀孽是因为他需要认同?是因为他在宫中没有安全感? “可……可风,杀……杀了我,为那……那些人报仇。”他喃喃地低语,说完后便陷入昏迷。 她看着他的容颜冷笑,她是来取他性命的复仇者,如今,却变成解放他脱离苦海的仙子?! 不!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想痛快地死、想以死偿罪,他不让他如意。 李央有一个嗜好,那就是画画,他常趁着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悠闲地磨墨挥笔,不讲究名家的笔法、不求写实,只是简单的挥毫,把他心里的景象挥洒出来,反正只有他自己欣赏。 今晚他的兴致很高,画了幅天上冰冷的月,映照着凡间寒冷的风。 灵感来自何处? 不知,反正是平白无故的跃上他的心房。当他画得兴致正浓时…… “砰!”一声巨响。 他转头本想大声喝斥,却见到王妃雪白着一张脸站的门口,白衣上沾染着惊心动魄的红,像是血。 他急忙地奔过去,“王妃,发生了什么事?” 秦可风突然举起手,手上竟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别叫我王妃!”她的声音冷冽地道,“我不该是王妃,这一切都错得离谱,从今天起必须修正。” 李央不明白,“王妃,你别说了,让我叫大夫来看看你的伤势吧?” “受伤的不是我,是你的王爷。”她冷然地说。 他的嘴巴咧得好大,“王爷?” “对,我把他刺伤了。”她扬了扬手中的匕首。 他的想法是——他们游戏玩得太过火,这下终于玩出问题了。 “为什么?”李央还是要问。 “因为……”她凄凉地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爹、逼我娘自劲屠杀我的族人一百多条人命,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这是什么跟什么?李央听得更糊涂了。 “王妃,你一定是弄错了。” 她摇着头后退。 “我怎么会弄错呢?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怎么可能弄错?李央,去把你的主人救醒,调集所有的兵力保护他,因为我下次再见到他,可不只伤他一条胳膊而已。” 为了表示她说的不假,她一甩手,匕首像利箭般射了出去,削下李央几丝鬓发,然后插进他身后的木柱。 “李央,记住了,下次再见到你主子,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说毕,她迅速地飘远,才眨眼,已不见她的身影。 李央冲到门口,只见到门外雪地上有一行足迹,证明他没有做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要他保护王妃,王妃却要他保护王爷,他们是鹣鲽情深,还是仇深似海? 第八章 痛不欲生 云鬓乱,晚妆残, 带恨眉儿远岫攒。 斜托香腮春笋嫩, 为谁和泪倚阑干? ——《捣练子》·李煜 她听到下人们说王爷伤还了,但却为了失踪很久的王妃落落寡欢。 从他们的口里,她知道朱见云以“歹徒绑架”来交代她的失踪。他真是仁心仁德呀!如此为想杀他的“杀手”设想。 “喜儿,优莲今天请假外出,你能不能代她的班?”厨房的嬷嬷这么问她。 秦可风已经混到王府的厨房七天了,凭着她向师娘学过的易容术的帮忙,没有人认得她。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的王妃在王府的厨房里打杂,且伺机要干掉他们的王爷。 她脸孔丑陋,“跛”着脚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问:“我要做些什么事?” “首先,先到王妃的房里,把房间打扫干净,说不定今天王妃就会被王爷救回来。” “然后呢?”她默然地问,拼命压抑想开口嘲讽的冲动。 “然后回到厨房来,帮忙准备后天王爷的超度法会。” 她颔首,“好,我这就去。” 她跛着脚,缓缓地走出厨房,往她早就熟悉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仆人来来往往,脸上都不敢显露愉快的笑容,原因是王妃不见了。想到这,她就觉得很讽刺。 走到半途,她遇见一个老婆婆在焚香祝祷上苍,口中喃喃有词,内容似乎和她这个王妃有关,她忍不住好奇,凑了过去。 “婆婆,你在拜什么?”她开口问。 “我在拜老天爷,赶快把王妃还给我们的王爷呀!”老婆婆把香插好,对她遗憾地摇头,“王爷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姑娘,如果王妃就这么走了,我们怕王爷又会离开洛阳了。” 她在心里冷哼,难道他还能回去再当一次和尚吗? “为什么你们这么爱戴王爷?他以前不是很坏吗?”这是她不解的地方,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这么轻易就忘了朱见云以前犯过的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爷他改了,不但改得彻底,还善心地保护大家,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就我看来,与其为死人计较,还不如多为活人造福。” 秦可风的心像是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好一句“与其为死人计较,还不如多为活人造福”呀! 是很有道理,但那些死去的无辜冤魂难道就白白冤死吗? 她想到她的爹、她的娘、她的族人,想到梦里的地狱……人家说冤死的人会在枉死城里受苦,她所梦到的地方,或许就是…… “婆婆,如果你有亲人被他害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所谓没生病的人,怎么知晓生病的痛苦? “谁说我没有?我的小儿子就是被以前的王爷处死的,虽然说我儿子也有错,但那惩罚也太严厉了些,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过。”老婆婆说着,想起来往事。 “你儿子做错了什么事?” “我儿子是王爷的马夫,一不小心,让王爷的爱马生箔…” “所以,他就处死了你儿子?”她越听越气愤,马命竟然比人的性命还重要! “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王爷已经亲自跟我赔罪道歉,也承诺会好好照顾我跟两个孙儿,这样……就够了。”老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好想破口大骂老婆婆太过愚蠢,区区一个道歉和承诺,就可以抵过一条宝贵的生命吗? “婆婆,你未免也太好商量了,要是你儿子在九泉之下有知,怕不哭泣自己很没价值。”说着,她就要拂袖而去。 可老婆婆的低语还是传进了她耳里。 “不然要我怎么办?老是记得恨,每天都睡不好,还不如放下来,日子比较好过,反正死都死了,再怎么恨,死去的人也没法再活过来……” 可她已经恨了十所年,要她放下,学老婆婆宽大为怀……老实说,她没那胸襟。 拐过一个弯,王妃的屋子就在面前。 她远远地就望见李央走了进去,“王妃”不在里头,李央进去做什么? 秦可风悄悄地靠近,在窗户边听到谈话声,是李央和……朱见云! 她屏住呼吸,自己地聆听…… “王爷,属下已经憋了很久,求求你告诉属下,为什么王妃要杀你?王爷,你倒是说说话呀!你们在凄凉山的时候,感情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到了洛阳后就变了?王爷?” “可风是为了我以前犯下的罪要杀我。”朱见云长叹一声道。 “罪?哪一桩?” “秦家村,你记得吗?十几年前,我追缉叛贼时经过的村庄……”他宁愿不曾到过秦家村。 “秦家村?等等,让我想想……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在我们走后遭叛贼屠杀全村的那个秦家村?” 什么?难道屠杀秦家村的不是朱见云?秦可风听得心惊。 “是啊!”他叹了口气。 “可是,那些人的死怎么能怪王爷?他们又不是王爷杀的。”李央为自己的主人抱不平。 “我也算是间接的凶手,我没先抓到叛贼,才让他们有机会行凶,不是吗?再说,可风恨我,是因为我在那个时候杀了她爹。” “你说那个当时冲过来的农夫?”李央依稀有那个印象,但对他来说,那也不能算是他主人的错,“可是,是那个农夫先跑过来的,王爷你是为了自卫……” “但那也太过头了。”他深深的懊悔,年少的时候,他做事老是过于极端。 “但那时候,王爷不只要追缉叛贼,还要小心某些人派出来的杀手,那个农夫突然冲过来,不禁让人误以为他是叛贼或是杀手,王爷,你并没有错,是那个农夫太莽撞,你那时只不过是正当的防卫。” 秦可风的眼里盈满悲愤的泪水,她爹的死原来只不过是一个疏忽,一时的错认,是防卫过当? “再说,就算王爷没失手杀了那个农夫,他也迟早会死在叛贼的手上,那么王妃要找的仇人就不是你了。”李央就事论事地分析。 “李央,你不用为我脱罪,我确实亲手杀了她爹,这是事实,任谁也改变不了。” 没错,是他亲手杀了她爹、逼她娘自尽,不管当时他的原因和动机是什么,确实是他杀了她爹,毁了她的一生!秦可风心中打定主意。 “王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老天爷爱捉弄人。王爷,你不要因为这样就想以死偿命,让王妃来刺杀你,我不允许!”李央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哭意。 她的心里也满是酸涩,但她还是不能放弃,简单的一句“老天捉弄”并不能磨灭他曾杀过人。更何况,他错杀的人,又何止她爹,至少还有刚刚那婆婆的儿子。 “李央,你忘了我的吩咐吗?”朱见云的语气转为犀利。 “属下没忘,王爷要属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护王妃安然;但属下也没忘,王妃要属下率兵保护你。属下左右为难,不知道要听谁的,日日思索夜夜烦恼,吃不下,睡不着,痛苦得很,与其看你们两人自相残杀,还不如现在就让我一刀了断自己算了,呜——” “这有什么好哭的?”朱见云轻斥。 连她自己都想哭,原来他连她的后路都想好了,就算她现在冲进去一刀刺死他,她也不会是凶手,还是他昶王的王妃。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个仇人这么好? 她的心,狠狠地颤抖着。 他的柔情将她淹没,令她想浮出水面,又想沉浸其中,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她得好好地想想。 她离开了昶王府,一路往佛寺走去,路上善男信女无数,个个一脸笑意,她不得不承认,在昶王的势力范围里,百姓的确是安居乐业。 她曾听过这几年,哪处有旱灾,大批的久远马上到;哪里有水灾,义兵立刻赶去救灾。昶王还特别注重农民的生活,减赋税、轻民役……人家说,这里是大明最安定繁荣的地方,一切只因昶王以仁义治理。 仁义?现在的昶王的确是有仁有义,但她能因为现在他的仁义,而忘了他以前的残酷吗? 她在佛前跪下,迷惑地焚香询问佛神,“我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能不能原谅他?”想着他的好,又记得他的坏,她满怀无助地掷交—— 一正一反,连神佛都要她原谅他吗? 她其实是想原谅的,毕竟那是她深爱过的丈夫,但…… “师妹?” 一抬头,就看见她师兄成安严肃的脸庞。 “果然是你,你这副丑陋的扮相骗得过别人,但骗不过我,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说着,也不给她说不的机会,他拉着她远离人群,到寺旁的一克大树下。 “师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昶王还活得好好的,你是怎么报仇的?”他严厉地指控她。昶王一日不除,他担心师妹会离他而去。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费心。”她甩开他的手。 “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什么?” “昶王有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王妃,那王妃在不久前流产了。”成安看着她的脸色瞬变,“不久后,有歹徒闯入王府,刺伤了王爷,把王妃掳走了,现在下落不明。师妹,这王妃……就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但成安拉住她的手腕,逼着她转身,“师妹,你不用否认,我向王府打听过王妃的长相,确实就是你——秦可风。” “是又如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真是不知羞耻。”用力一掼,他伸手指责,“原先你不知道晓过那和尚就是昶王也就罢了,我不怪你。但你后来知道了,不但没有为你父母族人报仇,还恬不知耻的跟他同床共枕,当起王妃来了。难道为了荣华富贵,你就把血海深仇忘了吗?” 不,我没有!她在心里抗辩,但表面上仍是沉默无语。 “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你惨死的爹娘?怎么对得起百余个冤死的族人?亏得你这十几年来日夜苦练,全都枉费了!”成安厉声指责她。 “够了,不要再说了!”她捂住耳朵大叫,额头冒着冷汗,脑海里浮现那一幕幕血腥…… “不,我偏要说。”成安坚定地说:“师妹,你爱上那个昶王了,是不是?所以你下不了手,所以你心软了,所以你决定不报仇,跟他当对交颈鸳鸯?” 她剧烈地摇头嘶喊,“不!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你敢对天发誓会取他的性命,发誓用他的鲜血祭拜你秦家村百余条的冤魂?” “我敢!”她马上伸出手,仰头向天,“我秦可风对天发誓,定将昶王……”她的语气却迟疑了。 “怎么不说了?”成安咄咄逼人。 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适才李央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你果然不想报仇了。”成安失望地摇摇头,更严厉地斥责,“你爹娘若在地下有知,一定后悔生了你这种女儿,竟让耽溺淫乐,把亲人被杀的仇恨都给忘了。” “不,我没有!”眼泪溢出了她的眼眶,“师兄,我没有——”她嘶吼。 “不,你就是有。我为有你这种师妹为耻,你不帮你爹娘报仇,可以,那由我来为伯父伯母报仇,然后在秦家村的废墟上撒上那畜生的狗血!”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不,师兄,不要!”她拉住成安,“朱见云的命是我的,我不许别人比我先动手。” “哦——你是要保护他,还是要他的狗命?”成安冷讽道。 “我……会要他的命。” “什么时候?”成安硬逼她立刻给他答案。 她的泪坠地,她的心也碎了,“今天……明天……总之,在着三天之内。” “好,我就再相信一次,我在城东的土地庙等你,三天之内,我要听到成功的消息,不然,我就亲自动手,到那时候,你我师兄妹的情谊——一刀两断!”他决然地甩开她的拉扯,转瞬间消失踪迹。 徒留她站的冷冽的风中,颊上的泪水成串掉落,喉中的哽咽不止。 她颤抖的手从怀里捧出他送的水晶念珠,这么的晶莹剔透,这么的纯白无暇,却又是这么的温暖,此刻的她好象捧着他的心。 她实在不想让这串念珠的主人流血,却又不得不。 仰望着天,冰冷的雪纷纷飘落,落在她的发上、脸上、心上,寒冷的感觉从脚底往上蔓延,她清楚地感觉自己正在死去,因为,她扼杀了她的爱…… “优莲,这些膳食我帮你送去给王爷吧!你生病了,应该好好休息。”“喜儿”,应该说是秦可风没让优莲多说什么,就把东西从优莲手中拿走,“去,去,去歇息,你的活我帮你做,你安心吧!” 优莲满脸感激,“喜儿,真是谢谢你。” “别想这么多,你去睡吧!”她扯出一抹亲切的微笑催促着,看着优莲的背影走远,她默默地在心里说声——对不起。 在送食的路上,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从里头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到汤碗里头。 粉末遇水即化,无色无味,是师娘精心研究做成的成果,号称“三日春蚕”,喝下后,半刻之内立即发作,四肢百骸如同被蚕所噬,又痛又痒,脉象却又平稳正常,无药可救,除了……她怀中的解药。 但,她不会给他的! 为了报仇,她一定得狠下心肠,让他经历折磨,痛不欲生,才能为她死去的父母族人报仇。 为了预防自己心软,她把解药掏出来,扔进池塘里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来到书房门口,朱见云就在里头,很快的,他就要去见阎王了。 叩!叩!叩! “进来。”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兴奋”得全身发抖,十余年来梦想的一刻终于要来了。她面露微笑,推门而入。 房里只有他一人,手拿一卷书静静地读着,那卷书的名字叫“道德经”。 她微微一愣,她将要杀人、要弑夫、要杀老百姓拥戴的主人,她这样做对吗?她甩甩头,甩去那些恼人的思绪,是他不对在先,怪不得她。 “王爷,我把晚饭端来了。”她声音沙哑地说,走到桌边,把素菜一个个的摆上,最后搁上的是那碗可夺人命的甜汤,手不禁些微的颤抖。 她这样做,真的对吗? 转头看去,他依然在灯下看书,那认真的脸庞仍如她记忆里那般,她突然有股冲动,想要抹去他双眉间浅浅的皱褶,告诉他:“我就在这里。” 她知道,他会高兴地拥住她,原谅她曾伤害他。 但,她绝不能这么做,她必须记得大师兄还在土地庙等她完成这十过年来的誓言,可她的心好重。 咫尺天涯,却得装做不相识,无尽的悲哀壅塞在她的心里…… 仿佛感受到她的人的目光,他抬起头来,亲切地微笑,“怎么了?” 她的心在刹那间被利箭射到,为什么他要变得这么仁民爱物? “王爷,吃饭了。”她故意冷下语气,丑陋的脸庞不自然的扭动着,任谁看了都会心里不舒服,顿时食欲全无。 但他依然笑着,好像她是个美人般,“辛苦你了,但我吃不下,撤下吧!”她多想照做,但…… “王爷,你多少吃一点,要不然,我会被责骂的。”她蓄意埋怨给他听,“你不吃把身体弄坏了,总管怪我们做的东西太难吃,还怪我们没把你照顾好,连外面的老百姓都怪我们,尤其是像我这么丑的,就成了大家责怪的对象,求求你,把这些东西都吃了,让我好交差。”但那眼光一点都没有恳求的样子。 只有烂好人才会容许仆人这样讲话,而他这“恶人”应该会责骂她才是。 但他却好言安慰她,“你不丑,别看低了自己。要是有人责怪你,你尽可以将实际情况向他们说明。”他搁下书卷,直直地望着她,“如果他们不信,可以叫他们来问我,这是我的过错,不该由你们来扛,待会儿,我会要李总管小心点,别再犯了。” 她不禁佩服他的大度量,但更被他的目光看得心虚。 “不管怎么样,请王爷先用膳吧!你已经好些餐没好好吃了,不是吗?”她低下头,小心地说着。 “你很关心我?” 她心头一惊,有种被抓到的感觉,但怎么可能?她的易容术只有她大师兄和师娘看得出来啊! 她吸一口气,稳定心神。 “不只我关心王爷,全王府的人和外头的老百姓也很担心王爷的健康。”她这句话倒也不假,潜藏的这些日子里,她看清了他受爱戴的程度,如果她没有血海深仇要报,她也会以他为荣的。 “也包括你吗?”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她的感受?她垂眼掩饰心里的不安,强迫自己点头。 “是的,我当然也关心王爷你的身体。” 他竟露出了微笑。“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吃了。” 第九章 了结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 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希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南歌子》·李清照 砰的一声,一阵冷风吹过,把窗户吹开了,也吹灭了灯罩下的烛光。 朱见云坐在桌前,正巧拿起筷子。 “灯灭了。”他微愕,心里猛得窜起一些想法。 “我马上点火。”她赶紧取出火折子重新燃起烛光。 烛光下,筷子依旧在他的手里,但那双眼睛却深沉地望着她,看得她非常的不自在。 “王爷,你干嘛这样瞧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还是我丑得很奇怪?”她嗫嚅地问。 他无语,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坨菜,眼睛望着她,放进了嘴里咀嚼。 “最近我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他低语着,脸色忧伤,“没想到王妃对本王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她愣愣地听着,一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她的胸壑里流荡着。 他又伸手夹了另一碟菜,缓缓地放进嘴里,“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或许该是我结束一切的时候。” “结束什么?”她情不自禁地问。 “结束一切的罪恶。”他又夹起另一碟菜,“因为我是皇族,犯了罪,多多少少被遮掩了过去可现在,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曾犯的罪过。”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何必让自己遗臭万年?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她的嘴巴却开口问。 他默然无语,伸手拿起汤匙要舀汤…… 她的心紧紧的绷着,眼睁睁看着他舀满一汤匙的毒汤,就要往嘴里送—— “等等。”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汤匙在他嘴前几寸停住,然后他嘴角微扬,“怎么了?” 她背后的冷汗涔涔地流,“这汤……这汤……” “这汤如何?” “这汤……这汤应该在饭后喝,边吃饭边喝汤对身体不好。”情急之下,她想的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可他又把汤匙往嘴边送,“无妨,我也已经吃够了。” 汤匙触唇,他就要喝下…… “不,不要!” 她冲向前,一把碰落他手上的汤匙,也顺便把那碗毒汤推落,锵的一声,汤汁、碎片溅满一地。 烛光下,她的脸庞分外惨白。她不明白,明明就要成功了,她为什么要阻止?为什么她的四肢都不受大脑的控制? “为什么阻止我喝汤?”他的语气很平静,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她却眼泪汪汪,她恨死自己的懦弱,“因为……因为……看到汤里面……汤里面有苍蝇,我……我不能让王爷吃这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好不容易掰出一个理由。 “是吗?”他的眼睛像看透她似的直勾勾地望着她。 刹那间,她明白了,他早已经看穿她是谁。 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为什么?”为什么容忍她这个刺客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一次又一次的对他下毒手? “你没资格当杀手,你的心不够狠。”他竟叹了口气道。 是的,她的心不够狠,所有杀他的计划都失败,全是因为她心软,下不了手杀“亲夫”。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声音恢复平常,“你尽管叫人来抓我呀!我不怕。” 他平静地摇摇头,“你走吧!凭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等你有了那个决心再来找我,我会等着你的。” 她冷笑道:“你没听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吗? 你这样一再纵虎归山,总有一天,我会一爪抓死你的。” “是吗?我期待那天的到来。”他的态度依然优哉游哉,“倒是你,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我看你,好像又瘦了。” 她捂住胸口,急速地后退。 “够了!不要再对我这么好,我不是你的谁,我只是个要杀你的仇人,你搞清楚你的立场,好不好?”她放声嘶喊着,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 “我已经决定我要做什么,还没做决定的是你。”面对可能取他性命的秦可风,他毫无畏惧地道。 是的,是她还没决定。 冷风又灌了近来,她动也动地凝视着他。她宁愿他现在呼叫人来救他,宁愿他拿起墙上的利剑跟她一较长短,也好过他伸长脖子,等着她动手取他的性命。 突然烛火又灭了。 “你的决定是什么?”她终于打破沉默地问。 “还不到透露的时候。”他表情平和地表示。 这样的答案让她生气,什么叫还不到透露的时候? “王爷,你在里头吗?” 李央是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该走了,不要让李央看家。”朱见云建议道。 可她偏不想如他的意,偏要他担心受怕。 “王爷在里头。”她故意出声,对着门外的人喊道。 “你是谁?”李央警觉地低呼,自己推门掠了进来。 她手一挥,重新点燃了烛火,让房间重见光明,“我是厨房的喜儿。” 她边说,边看着朱见云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故意扬起了“丑陋”的微笑,向他示威。 “着是你的工作吗?优莲呢?”李央尖锐着语气质问。 “她病了,我代她的班。”她蹲下身子,像个惶恐的婢女一样,紧张地处理善后。 “她病了,也轮不到你当班,你瞧瞧你的那张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恶心,你存心想让王爷吃不下饭……” “李央!”朱见云厉声教训,“你不该以貌取人,她长成这样并不是她的错,你不可以因此责怪她。” “王爷我……”李央还想分辩。 “跟她道歉。”朱见云命令道。 “叫我跟她道歉?”李央一肚子的不服气。 “没错,道歉。不然就给我滚得远远的,我不需要这般窄心肠的人跟在左右。” 朱见云仍坚持原意。 要李央走?李央若走了,谁派人马保护他?他是无意,还是有心?秦可风心忖。 “王爷,没关系的,李总管也不是有意的,你别为难他。” 她拿着收拾好的碎汤碗和沾脏的手绢,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我收拾好了,先告退,待会儿再来收碗盘。” 一说完,她立刻离去。 李央看着她的背影,“哼·算她识相。”他可是堂堂王爷的左右手,岂可降低身份,跟一个女仆道歉? “李央,我说话算话,去道歉,否则,就给我离开王府。” 纵然她改装,但她终究是王妃,怎么可以让可风在他眼前受到委屈? “王爷?”李央哀叫着。 夜深了。 冰冷的月亮挂在黑色丝绸般的夜空中,昶王府里寂静无声,众人皆入梦,除了那些巡逻的士兵外。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划过空中,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上,几个翻落后,停在一个屋子前,用沾湿的手指戳破纸糊的窗,看清了里头的景象后,拿出一个竹筒,对着房里吹出一缕轻烟。 过了半晌。 黑衣人轻巧地推开窗户,跃进屋里。屋里月光朦胧,她清楚地看到他睡在榻上,翻来覆去,怕是作了噩梦吧!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相拥而眠的景象,他因有她依偎,夜夜安心入眠;而她因有他的依靠,少再做过那些血流遍地的噩梦。 真想知道他梦见的是什么? 但,似乎没有机会了。 长袖一抖,一把短剑立刻落在她手里。 她紧握着短剑,高高地举起,缓步往他走近,就在今夜,让所有的恩怨了结吧! 她该高兴,该迫不及待,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到滚落下来,她的双手又开始颤抖,她知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又开始心软…… 秦可风呀秦可风!你到底要犹豫不决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你,何时才能为父母报仇? 这样的你,只会令九泉之下的父母、族人失望;这样的你,只会让大师兄看不起你。 她猛地甩头,想甩开心软的思绪。 勉强又前进几步,敏锐地感觉到手中的那把剑好重,忍不住轻轻地放下……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容颜。 是她的错觉吗? 他的脸上似乎布满了汗水,气息好急促,脸孔难受的扭曲着,他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梦? “不要杀我——”他突然大叫。 惊退了她好几步,莫非他觉察到她的存在? 但看情况又不像,因为那不是他的声音,那声音清涩得像个小伙子。 他又恐惧地叫喊,“王爷,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敢了。王爷。你就饶了我,求求你!” 她不明白,他就是王爷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他痛苦地哭泣起来,“好痛,好痛,谁来一刀给我个痛快……血,血到处都是血!我快死了……我诅咒你,朱见云。” 难道他梦里的他不是朱见云,而是过往那些被他所屠杀的人? 她全身打着寒战,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每夜都梦见屠杀的噩梦,那是堕马恐怖的景象啊!每夜一次次地死去,经历着不同的临死恐惧…… 难怪他生而无趣,难怪他心甘情愿的要让她杀。那么她如果真的杀了他,不就是称了他的意,让他解脱了? 她要这么便宜他吗? 不!如果他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她当然就让他“活着”。 梦里的他狂吼,“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狗官,我跟你们拼了!” 那是她父亲的声音,他在经历着她爹的死亡吗?她不由得屏住气息,仔细聆听。 “啊!”他惨叫,剧烈扭动上半部,不断地低吟,“好痛,好痛……不!娘子别过来……不。” 泪水盈满她的眼眶,仿佛又看见父母惨死在眼前,一片鲜血漫天,还有他的声音狂妄地叫嚣。 “不自量力的东西,竟然敢反抗本王,你们不想活了是吧?“他的口气陡然一变,不再亲切仁慈,而是如她记忆般的狂妄阴狠。 熄灭的仇恨又燃了起来,现在的他是她记忆中的魔鬼,她举剑的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刺下…… “不,可风,别为我们报仇。“她娘的声音竟然从他嘴里出现。 她惊骇的手凝住在半空中,不敢相信地看着紧闭双眼的他。 “是啊!可风,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要为了我们犯下杀孽,更何况这个人是你的丈夫埃“ “可风,听娘的话,忘了过去,那是场可悲的误会,怪不得别人。“ “更何况他夜夜受尽折磨,真的够了。” 不,这不是她真正的爹娘说的,这一定是他演给她看的,要她消去复仇的心,继续跟他双宿双飞。 她才不会上当呢! “朱见云,你给我起来!”她咬牙呼唤,看他仍紧闭着眼,干脆拾脚踢他,“起来,别装了。” 他陡然睁开眼,大口地呼吸。黑暗中,他还看见梦里的血腥,余悸尤存。 “朱见云,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她冷声道。 他的眼睛迅速凝聚焦距,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看到了她。 “可风?”他低唤,满心的激动,她竟然来唤醒他的噩梦了。 说着,他伸长手臂,将她往怀里一拉。 受惊的她下意识的掉落手上的匕首,等到她回过神时,早已被他压在身下。 他冰冷的唇激烈地吻着她的唇,大手用力地揉过她的曲线,双臂紧紧地把她钳制在怀里,好像在寻求慰藉般。 她为这样的情势转变感到震惊,还有深深的沮丧,她是来杀他的,不是来让他拥抱的。 她激烈地挣扎,泪水泛出眼眶,好不容易推开他的唇,“放开我,我是来杀你的!” 朱见云陡然清醒。是啊!可风是来杀他的,不是来安慰做了噩梦的他,不是来提供温暖的身躯驱走他心底的冰冷。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项间,深深吸取她的味道。 他不想放开她啊!他多希望能一辈子这样拥着她,可惜,无法如意。 “就这样让我抱着你。”他低声呢喃。 “不行……”她硬着声音,挣扎了一下,但他好重。 “就这么一下子,好吗?”他沉重地叹口气。 在她掌下的胸膛,心脏仍有力地急速跳动,一股怜悯油然而生,他的梦魇还没褪去吗? “你……梦到了什么?”她不自然地硬着嗓门问道。 “我梦到了过去。”他苦涩地叹道。 “梦到了过去的什么?” “过去的血腥,我沾了满手的鲜血。”他更紧经地抱住她,“永无止境的血海,你无法想象的痛苦。”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梦见你曾犯的罪?”她故意忽略心中的悸动,嘲讽地说。 “好久好久以前。”他抬起头来,静静地凝望着在月光下闪亮的双眸,“可风,今晚你是来杀我的吧?” 她不回答。 “那么你今晚又失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似在为她叹息。 “我改变主意,不杀你了。我已经明白,现在的你根本生不如死,夜夜做着被杀的噩梦,我为什么要杀你,解救你的痛苦?”她冷着心肠道。 他像被电触到般,立刻放开她,退开身子,然后自嘲地低笑,“你说得没错,现在的我的确生不如死,你的不上的确比杀我更残忍,但可风,你只真的是为了复仇不杀我,还是为了你舍不得杀我才找这个借口?” 她的脸顿时惨白,心里被重重一击,“我……当然是为了让你痛苦。” 不!她死都不会承认的。 “是的,我在黑夜里痛苦,但在白天,我是个王爷,有足够的权势找一切乐子,包括女人,可风,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享乐吗? 他突然改变态度,炫耀地道。 想到他的怀里将会有别的女人依偎,她就气得颤抖起来,“你……你……” “你不愿意?那你要怎么阻止我?”他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这么容忍你?你不过一迳想要我痛苦,想要我死,你的心里只有复仇,我为什么要守着你这样的妻子,我大可找别的女人,为我传宗接代,哄我开心。” “你……”她的眼里冒出火花,厉声道:“你敢!” “有什么不敢?你别忘了,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我可是你口中的魔鬼,我随时随地可以变回魔鬼,只要我高兴。” 记忆中的魔鬼狂妄的叫嚣着,怒火瞬间被点燃,她捞起掉落的短剑,“那倒不如我现在杀了你,让你成不魔鬼吧?”她冷笑,“你以为我有这么好激的吗?” 她把短剑手回袖中。“想玩女人,你尽管去玩;想生孩子,你尽管去生,我会很乐意把你的女人、孩子一个个杀掉,让你痛不欲生!”翻身下床,她就要离去。 “可风!” 她站住脚,不回头地问:“什么事?” “我想知道,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仇恨,那你想……我们会是怎么样的夫妻?” 会是对人人称羡的夫妻,人人爱戴尊敬的王爷和王妃!但那是梦,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没有如果,任何想象都无法改变我们是仇人的事实。”她潇洒地拂袖转身,打开窗子跃了出去,迅速没了身影。 飞雪乘机落了进来,淹没了希望。 城东土地庙,成安苦闷地喝着酒,醉茫的双眼盯着燃烧的烈焰。烈焰里,有他思慕多年的佳人笑靥,那么的美,那么的柔。 “师妹?”他轻唤一声,茫然地朝她伸出手,但蓦然他惨叫一声痛,被活灼到,缩了回来。 现在烈焰里不只有他师妹,还有那长得道貌岸然的朱见云,他们相视而笑,眼波流转间皆是柔情。 “混帐!”一壶酒往烈焰砸去,轰的一声,助长了火势。 他看着,暗暗地发誓,“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谁?”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听来像是师妹? 莫非她真的杀了朱见云? 他急忙迎了出去,伫立在门外的确是一身黑衣装束的师妹——秦可风。但她两手空空,没有带来他想要的“人头”。 “进来吧!”他按捺下怀疑,让开身子,在她进门后,合上庙门,“事情办完了吗?” 她心虚地撇开脸,“我有一个更好方法,比杀了他还要更令他痛苦。” 这么说,就是还没动手了?他冷哼一声,“什么样都不比他直接用那条贱命来偿还更好。” 她的脸倏地惨白,“不!他现在每夜都做着被杀的噩梦,每天都睡不好,让他这样活着,每晚受冤魂的骚扰,让他痛不欲生,这样才是最好的报仇。” 他的脸马上狰狞起来,“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每夜做着噩梦?”他鄙夷地睨着她,“难道你这几天报仇都报到他的床上去了?” 她心虚地想到,不久前,她还被朱见云强压在身下…… “被我说中?”他冷冷地看着她,“你真是太不知羞耻,竟忘了父母亲的血海深仇,跟敌人同床共枕,还一副欢喜的模样,我真的错看你了。” “不,师兄,不是这样的!”她猛摇着头。 “不然是怎么样?我今天终于看清你了,你是个荡妇、是个淫娃、是个有富贵荣华享受,就忘了贫贱、就忘了仇恨的贱人!”他唾弃地骂道。 “不,我不是,我只是觉得让他痛不欲生比杀了他更好。”她不敢直视着他。 “是不错的法子。但有需要让他当王爷,继续大摇大摆地活着吗?你尽可以把他抓出来,关在山洞里、水牢里、山谷底,让他饿肚子,喂他吃师娘的毒药,让蚂蚁在他身上爬,这不是更教他痛不欲生吗?”他阴狠的建议道。 她听了倒退数步,她终于见识到大师兄的狠毒。 “你的脸色何必这么震惊?我只是提供更好的方法,难道你不认为这样的报复更好吗?”他说得面不改色。 如果,是还没认识“晓过”的可风,或许她会同意他的说法;但现在的她,没办法想象朱见云承受这样的酷刑。 她……不忍心啊! “师妹,你倒是说话呀!”他咄咄逼人。 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非你狠不下心?还是你根本不想报仇,想跟朱见云那个杀人魔王双宿双飞?”他步步进逼。 她只能步步后退,猛摇着头。 “秦可风,你自己倒是说说看,你是不是对那个朱见云余情未了?” “不!我没有。” “没有的话,就杀了他,为伯父伯母报仇,再不然,就把他抓了来,日夜的折磨他,你说,哪一种比较好?”他冷血地逼迫她。 她偏开头,不说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她两个都不眩 “好,我明白了,你下不了手是吧!那我替你下手。”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她急忙拉住他,“不要!”虽然大师兄比她好,但与其由他动手,还不如她自己动手,她不希望她师兄手染血腥。 “你要自己动手?”他转头斜睨着她问。 她悲哀地点头。朱见云的命,只能由她来龋 “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他要在洛水之滨办超度法会,你下手杀他,否则,我会亲自动手,明白吗?” 她缓缓地点头。 在那一瞬间,她有了决定,一个可以让他们两人解脱的方法。 第十章 重生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荫》·李清照 在洛水之滨,今日,一片喧嚷声。 在昶王的主持下,超度大会隆重地展开,各方百姓蜂拥而来,想来瞻仰这位仁慈的王爷,想来看看这位隐居多年的王爷。 人很多,人山人海似的汹涌而来。 他在士兵的护卫下,艰难地往前行,可脸上始终面带微笑。 秦可风在百姓蜂拥里随波逐流,远远额望着他,不断在心中蓄积着勇气,累积着对他的杀意,扼杀她对他的情意;袖里的手紧握着短剑,身上穿的是她最爱的白色衣裳,也是为他穿的丧服。 法号吹起,渐渐掩过鼎沸的人声。 百姓们仰着头,看着昶王朱见云一步步走向高台。 法轮转动,多位大师念着诸佛的佛号,听起来是这么的宁静安详,但她的心里却翻腾着杀意。 她必须杀他,她不得不杀他……钻过人群,她向高台前进。 素白的脸上没有上胭脂,她是杀他的刺客,也是他的王妃,她不想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 所有的声响在朱见云高举起手后渐渐静下来。 他看着百姓,深深地吸了口气,“各位,今天的法会是为了超度那些枉死的冤魂,其中有部分是被以前的我所杀的。” 台下百姓们皆露出惊讶的面孔。 可他坦然以对,“是的,我杀过人,不只是敌人,也错杀过我国的百姓,不知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知道就算我道歉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以弥补一切过错,伤害已经造成,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我曾经决定出家为僧。”他动手拉下头上戴的假发。 哇!底下的百姓立刻爆出一声惊呼,议论纷纷。他们的王爷出家当了和尚? “五年前,我的确出家为僧,但念经拜佛还是不够,造桥铺路、赈灾救贫仍是不足……过去的冤魂仍不原谅我。”他看到了她,却平静地往后退,退到了高台边,“杀人必须偿命,是我国的律法,我要说,就算我的个王爷也不例外。” 突然,高台下有人认出秦可风。 “王妃,是王妃!” 众人好心的让出一条路,让她一步步地登上高台。 他不惧地望着她,“我要说,杀人报仇也是犯罪,千万不要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 她沉默以对,倏地亮出了手上的利剑,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可脸上的泪水一颗颗的掉落。 所有的人愣愣地看着,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士兵还是上前想要保护王爷。 “不准上前!”李央大喊,痛苦地叫道:“随他们去,让他们一次把所有的恩怨都了了吧!” 时间像是静止了,唯一在动的是朱见云的声音,还有秦可风的脚步声。 “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绝路?”选这么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手,根本是寻死。 “我本来就没有后路。”她咬牙,晃了晃手上的短剑,“为了我的爹娘,为了我的族人,我必须杀了你。” 他缓缓摇着头,“为了你,我不能让你在此时此刻杀我。” 她冷笑道:“现在,由得了你吗?”她握着利剑向他扑过去。 他闪过她的第一个攻击,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严肃地低语,“离开这里,要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没有机会了,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一个反手,利刃划过他的手臂,一道鲜艳的血痕染在他白色的长袍上。 她再一个旋身,飘舞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冷光逼近朱见云。 他步步后退,一个翻身,独立在扶拦上,衣袂迎风飘扬,背后是一片苍茫的白雪,底下是滔滔流着浮冰的江水。 有那么一瞬间,她愣住了。 然后,她也跟着翻身上扶拦,长法狂乱地在她脸颊上飞舞着,她颤巍巍的手紧握着利剑放在腰侧,猛吸一口气,刺向他。 他却脸色平静地伫立不动。 目标越来越近,她的心却越来越感绝望,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也知道他有心求死,两个悲哀的灵魂,用生命当作救赎的最大筹码。 猛地,她往前一突刺,泪水窜流……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握着剑 柄的手,她的间落空了…… 他侧身躲过,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在她耳边低语,“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她的心刺痛地颤抖着,独自活下去不是她的愿望,她累了。 突然,他放开她,放开所有依持的力量。 “见云——”她凄厉地叫,看着他失速地往下坠。 底下是滔滔洪流和一块块尖锐的浮冰,他正往那里坠落…… 不!恐惧在她的脑子里炸开。 “见云!”她惊恐地嘶喊,纵身一跳。 她奢望的不是杀他,也不是救他,而是企盼在最后一刻,她还能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赴黄泉。 两个人影在半空中越来越近,如两只白色的飞鸟,自***地飞向冰冷的波涛。 她的手终于握住他伸出的手,她破涕笑了,他叹息着。 原来,同归于尽是他们两人最圆满的结局。 “砰!”坠入冰冷的河水,他们都没有挣扎,任冰冷的水漫进他们的口鼻,涨痛他们的肺,可他们的手仍紧紧相握,剩下的是最后一个愿望——一起走。 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将水光照映下的他(她)刻进心里,在这最后一刻,他们蓦然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仇”,而是“爱”。 “唉!”是谁的叹息声传入他们的耳里? “来吧!来我这,我来给你们一个好梦。” 是谁已不重要了,他们终于可以脱离噩梦。 眼前渐渐转暗,两人双双坠入无底的黑洞…… 岸上,一片静寂。 王爷和王妃相继跳河?为什么? 没有人理得出头绪。 第一个有所行动的是李央,他冲上前,倚靠着扶拦往下看。 汹涌的河水、尖锐的浮冰之间不见任何人。 “你们怎么这样?再出来打呀!”他脑子混乱极了,狂乱地叫:“你们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走?等等我呀!”他也爬上扶拦,然后转身,看着老百姓一个个呆呆的脸,“看什么看,拍手呀!看表演不用鼓掌的吗?” 大堆的士兵顿时清醒过来,拥了上来,抓住他。 “李总管,千万不要跳,你下来呀!” “让我跳、让我跳,我也要跳跳看。”李央激动地吼道。 “李总管,你冷静点,我们马上派船下河抓哦人。”一士兵劝道。 李央这才回过神,命令道:“对,找,赶快找,你们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场面一片混乱。 超度法会还是超度法会,但超度的魂魄又加了两个,还多加了百姓的哭泣声。 成安不敢相信地看着底下滔滔的洪流及层层破碎的浮冰。 他的师妹,他仰慕多年的师妹竟然背叛了他,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是什么样的复仇? 这根本不是复仇,倒像是殉情。 殉情?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杀了朱见云为父母族人报仇十余年,而她不过跟那个男人睡个几宿,心志就全变了! 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爱护十多年,这样见色忘义的女人,也没资格成为他未来的妻子。 “对,这样的贱货不值得为她哭泣。” 他扭头就走,从此行走天涯闯他的路,他要彻底忘掉秦可风这个女人。 她感到全身剧烈疼痛,一阵阵的痛,一股股的冷,痛入心扉,冷彻骨髓。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好难过、好痛苦,见云是否也同她一样承受这般的苦楚? “来,好好睡吧!放轻松,做一场好梦。” 是谁?是哪个男人这么轻柔的讲话? 还有,这是什么味道?像米煮熟的味道,不,该说是谷子,也不对,她想哦了,这味道是煮黄粱时发出的香味,她师父常常煮来酿酒。 师父、师娘,他们可好? 她想到了在孤绝峰学艺报仇的时光,那时候跟师父、师娘、大师兄一起,师父疼她、师娘规劝她要慈悲、师兄支持她……那些日子,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 如果再有机会,她想告诉师父和师娘,请他们原谅她这不肖徒儿;想告诉师兄,对不起,她辜负他的期望。 “别再想了,好好睡吧!” 这到底是谁的声音?莫非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嗯……头好昏、好困…… 一阵朦胧的白光向她笼罩过来,她只觉得身子往上飘,然后她发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雄伟的建筑,赤红的檐瓦,一块又一块方形石板排列在地上,这是哪里? 她随意地走动,在这些建筑里,有好些人在走,他们穿的衣裳很类似她在王府看到下人们穿的衣服,莫非这是另一个王府? 走着,走着,她看到有个小男孩独自坐在岩石上,约莫七岁大,那长相她好像在哪里看过? 小男孩的眼睛渴望地看着前方,她朝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好像是母子。 “嘿!男孩,这里是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但那小男孩理都不理她,那双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那对母子。 “嘿,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小男孩依然没有一点反应,好像没有看到她似的。但怎么可能?她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呀? “小王爷,你该回房读书了,再过一个时辰,先生就要考试了。” 是一个约莫十岁大的男孩出现在他身边,那张脸看起来也好熟悉。 小男孩叹了一口气,“李央,为什么十皇弟的娘是个村女,她就可以进宫,而我娘却不行?” 李央?莫非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是见云,小时候的见云?可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对了,她记起来了,她在做梦,这里是梦境。 “小王爷,我听宫里的前辈说了,小王爷的娘亲之所以不能进宫,是因为……因为她不是汉人。” 朱见云表现得很冷淡,“我不明白,是不是汉人有什么重要?一样都是父皇沾惹的女人,不是吗?” 李央耸耸肩,“我也不明白大人在想些什么?啊!小王爷,时间快到了,你的宋史还没看完呢!” 朱见云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李央,“为什么本王要这么勤奋地读书、练武?反正太子已经决定是皇兄,本王是不是文武双才已不重要,不是吗?” “小王爷,这话别让常 公公听到,他最不喜欢听到你说这种丧气话了。”李央有些紧张。 朱见云生气了,“你干嘛这么怕常 公公?他只不过是个阉人,奉父皇的命令来照顾本王的,照理说,本王是他的主任。” “你说谁是谁的主人?” 一回头,一个白发苍苍、声音带着阴柔的老男人缓缓走过来,他停在朱见云的面前,那双眼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朱见云,“小王爷,你以为你父皇很重视你吗?” “当然,我是父皇受俘敌国时回国的希望,见云为的就是拨云见日。” 常 公公嘲讽地笑了,“小王爷,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是皇上的希望,你是皇上的耻辱,提醒皇上曾经被敌人俘虏的证据,他老早就想把你踢掉了,你信不信,就算我饿你个十天八天,皇上也不会说句话。” “你敢!”朱见云咬牙切齿道。 “有什么不敢?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惩罚,无可救药的孩子就该舍弃。”常 公公面无表情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会杀了你!” “凭你这么一个小孩?”常 公公低笑起来,“别笑死我了,你的拳头连挡我一根手指头都不够。”他脸色一变,“别多说废话,回去,把你的文武都练好。” “本王就是不要!”朱见云赌气撇开脸。 “由不得你说不。” 结果常 公公竟然把他抓了起来,丢进房里,不许他吃饭,不许他喝水,也不许李央来看他。 只有她陪在他身边,但有什么用? 她施不上力,他也看不到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则后年纪小小的他饿得在地上乱滚,那执意要闯出门的小手早已经是血迹斑斑,就这么无人问津过了两天,他已经奄奄一息,看得她心好痛,没有一个小孩子受得了这种苦罪。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是常 公公端了碗粥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孩,低下身子,“小王爷,很难受是吧?” “罗嗦!”朱见云虽然很饿,可还是颇有傲气地道。 “很不服气是吧?” “总有一天,本王要杀了你!”朱见云怒瞪着他。 “你不怕我在那一天之前先杀了你?”常 公公不怒反笑道。 朱见云不说话。 “要杀人之前,你要变得比敌人更强、更聪明、更无情,什么友情、亲情都要舍弃。”常 公公径自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见云盯着他。 “小王爷,你很聪明,只要你文武双才,便不怕文武朝臣不注意到你,甚至会拿你跟太子比较……如何?我们来打个商量,只要你一切听我的,我就帮你登上帝位?” 朱见云笑了,“原来你打的是这种主意?”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什么样的人会疯到跟个七岁大的男孩谈交易?还是谈国家大事? “是啊!小王爷,你的意思呢?”常 公公(此处缺两个字)地询问他的意思。 “好。” 好?朱见云为什么说好?他不是恨那个常 公公到了极点吗?秦可风讶异的心里想着。 在疑惑中,时光已经荏苒过了七年,当年瘦弱的小男孩变得健壮、变得勇猛、变得有些骇人,但个性却便得非常的内敛。 当他在御花园遇见皇后,依礼参拜时—— 皇后却讥讽着说:“嘿!你们记得这是谁吗?本宫一向过目不忘,不过,怎么不记得皇上众多子女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我说你呀!你该不会是冒牌的吧?” 连秦可风听了,都忍不住想骂那个皇后欺人太甚。 但朱见云却笑着说:“母后说笑了,儿臣怎么会是假的?大抵的我们许久没见,再加上儿臣小时和现在的容貌不同,所以让母后一时想不出来。” “是的、是的,我这倒是想起来了,你不就是皇上在外面忍不住村姑的诱惑,一时乱性,生下来的孽种吗?” 秦可风多想一刀捅死那个皇后,这样的气度,怎么配当一国之母? “那是别人,儿臣不是乱性生下的孽种。”朱见云不卑不亢地解释。 “本宫说你是,你就是。”皇后蛮横地说。 “儿臣遵命。”朱见云脸上神色不变,弯身顺从。 秦可风的心中充满了痛楚,这么多年来,她伴他走过太多的路,辛酸又坎坷,在他小小的年纪时,便承担太多的苦楚、太多的屈辱。 “小王爷,你是不是很不服气?心里很不舒服?”待皇后走后,常 公公附在他耳边说。 朱见云却是一句话都不吭。 “她以她的儿子为傲,你就证明给她看,你比她的儿子更行、更适合当皇帝。王爷,你要记得,当初阻止你娘亲进宫的就是这个女人,太子的娘亲。” 朱见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暴戾起来。 “你要变得更强,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只有变强、只有变狠,你才能活下来,才能受到别人的尊重,你绝对不能心软!”常 公公提醒他。 多么熟悉的话,在好久好久以前,她就是这么警惕自己的。 “本王知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变强、变狠一点都不能解决问题!她向他大吼,但他一点都没有听到。 好沮丧喔!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救他免于堕入杀戮的歹途? 场景一转,在一个皇家的宴席上,皇上对着众多子女以及嫔妃发出深长的叹息。 “南方的国土受到夷族的入侵,放眼朝廷,竟然没有人愿意挂帅出征,唉!” 顿时,整个宴席上鸦雀无声。 “唉!”皇帝又叹口气。 “儿臣愿意率兵出征,为父皇解忧。”坐在最角落的朱见云突然站起来大声请命。 “太好了、太好了!那朕就给你三万兵马,你去为朕解决边患。” “遵命!”这时他的表情是雀跃的,终于有了他表现的机会。 “不过,你是哪一位?”皇帝突然又问,引来满堂的笑声。 他的脸马上一沉,冷得可以冻死人。 她为他流下眼泪,这么久了,她懂得他的渴望,纵然多年没见父亲,他相信父亲是因为某些因素不能见他;他相信父亲是记得他的,毕竟他是特殊的“拨云见日”,不是吗? 但答案却是——父皇根本忘了他。 没有一个做子女的受得了这种待遇,但他却承受了。 他笑着解释,“父皇,儿臣名叫见云。” 但她知道他的心里淌着泪。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父亲?由此可知,拥有一个皇帝父亲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跟着他上了战场,才知道那个皇上有多混蛋,三万的士兵,怎么比得过对方十万以上的大军? 但朱见云没有退缩,详细地研究地形和对方的习性,拟定战略,在出发的前一夜,他对天祷告—— “老天,我从来没求你什么,但这一次我求你让我顺利出击,让父皇再也忘不了我,让皇兄对我刮目相看,让我至少有一点存在的价值,求求你,至少让我拥有一点声名流传后世。” 这就是他围脖的心愿,只求他活着有留下痕迹。她不禁为他心酸。 第二天拂晓,他开始了第一波攻击,率先冲入敌营,第一个杀的人的守夜的男人。 当大刀划过那人的颈部,飞溅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衣裳上,他吓得愣住了,惨白着一张脸,久久无法动弹。 “元帅、元帅,你怎么了?要不要退兵?” 他陡然醒过来,像发了疯一样,疯狂地砍杀,鲜血溅满了他全身,浑身充满了杀气,在他眼前,人不再是人。 “你们统统给我死,不要再挡我面前!”他疯狂地大叫,叫得声嘶力竭。她看得哽咽,看到心痛,他累积多年的怒气、委屈,借着杀戮,终于发泄出来。 这是谁的错?到底是谁的错啊? 那一天的战争,朱见云胜了,但他的心里没有欣喜。 他在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断地低语告诉自己,“我不能心软、我不能同情任何人,我要变得更强、变得更狠,我要变成一个无血无泪的魔鬼!” 够了,她看得够多了! 谁来叫醒她远离这场噩梦? 她不想再看了! 然后,她突然睁开眼睛,黄粱的香味依然萦绕在鼻间,她看到满天黑色如绒的夜空,以及一轮冷月高挂在空中。 她没死? 她转过头,看见一簇簇熊熊的烈火焚烧着干柴,火堆的另一边,是里着毛毯的朱见云,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见云!”她呼唤着,紧张地坐起身。 “无妨,他没事。” 是梦中熟悉的声音。 她转回头一看,是个穿蓝衣的少年,还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女。 “你们是谁?”她马上全身戒备地问。 “我们是有缘人,你不必害怕我们,我们没有恶意。” “是你们救了我?” 少年偏了偏头,“除了你们自己,谁能救得了你们。” “什么意思?”她不懂。 “仇恨,埋在你的心底。”少年仿佛知道一切地说。 父母被杀的景象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的眼前,爹的身体断成两段、娘的颈项溅出满天红雾、全村的族人尸骸不全的在泥泞的土地里,还有她爹娘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该恨的!就像以前那样,但这次不一样,她不觉得再有仇恨存在,他的狠、他的酷,或许有他的原因;或许就像梦里那样,可她从没给过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杀人有杀人的痛苦,被杀有被杀的愤怒,这些苦楚,他都尝了,你见识过他的噩梦,不是吗?” 她震惊地望着少年,“你怎么知道?” 她脑海里回想起他在深夜辗转反侧,一声声凄厉的呼唤: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如果一个人从小被教导杀人是正确的事,他怎么能了解杀人是罪恶?” 她想到在梦里所见的那个朱见云为了生存、为了活得有价值,借着杀戮,来让大家注意到他、尊敬他,这样的他,错了吗? 她现在不这么以为,这是环境的错,是生养他的父母的错。 “如果是你生长在宫闱里,你也会把人命当作蚂蚁般践踏。”少年平心而论。 这话她否认不了,或许,她还会变成比朱见云更可怕的恶魔、犯下更多的罪。 “所以,你能原谅他吗?”少年轻声问道。 原谅? 她记得在凄凉山上,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她告诉他:“我唯一的恐惧是你会恨我、会气我,永远不原谅我,在你知道一切之后。” 但他却宽容地微笑道:不会的,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恨一辈子‘气一辈子的。 是啊!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恨一辈子、气一辈子的。 看着他熟睡的身影,她的表情变柔了,“原谅什么?我跟他该做的不是谁原谅书二,而是努力。”努力地赎罪,努力地帮助他人。 她领悟了,报仇并不能解决什么,杀戮的人有他杀戮的理由、有他杀戮的痛苦,或许是身不由己。 “很高兴你想通了。”少年站了起来,朝少女伸出手,“仪儿,该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了。” “是的,师兄。”少女柔顺地站起来,让少年牵着她的手。 “等等,你是谁?”她唤住他们想离开的身影。 少年停了下来,“如果你的男人问起,你就说我是赐给他噩梦的人,他自然就会明白我是谁了。” 但她不明白呀! “你总有名有姓吧?” “你可以问你相公,如果他还记得我这个人的话。”少年对她露出微笑,“听,你们的臣子来找你们了。” 她转头仔细聆听。 是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喊着,“王爷、王妃,你们在哪里?” “你……”她再转回头一看,四周哪有少年和少女的影子? 他们不见了!好奇怪,像是荒野里行踪不定的游魂。 她的心不禁有些发毛,但转念一想,她不再有心结,宽阔了许多。 是的,仇恨消失了,整个心变得平静安详、变得甜蜜幸福。 未来,她期许着跟朱见云过着平凡的日子。 “可风?”他申吟,挣扎着想要撑起上半身。 她耐住全身的疼痛,来到他的身边搀扶他,“小心一点,你身上有伤。” “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她,直觉地觉察到有某些事不一样了。 她笑,嫣然地笑了,“我们……重生了。” 是的,他们重生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仇恨消逝了,重要的是把握现在,追求未来。 东方渐现出鱼肚白,灿烂的朝阳带来了灿烂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