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安宅有术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洋洋洒洒的秋雨一连下了五天,才悠悠转晴。 孙氏办事倒是利索,安排好巧玲后,给女孩儿写了回信让其安心养胎。 阳光正好,清风拂面。 顾晗扶着桃红的手去府里的小花园闲逛。茉莉花开的正好,洁白的花瓣儿像雪花一样绽放,淡雅清香。 「回去拿一把剪刀,咱们也弄些茉莉花插花瓶里。」 顾晗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 夏雨得了吩咐,一溜烟儿就跑了个来回,手里拿了把剪刀回来,「少夫人,给您。」 顾晗挑拣些花苞大的剪下一大捧。 青花白地缠枝纹瓷瓶里的绿菊花有些败了,桃红换了干净水,重新插上茉莉花。 「少夫人……这些怎么办?」 桃红看着炕桌上多余的茉莉花:「要扔掉吗?」 「多可惜呀。」 顾晗看了看,和她说:「送去三少爷的书房吧。」张居龄今日休沐,在书房公务。 桃红应了一声,简单收拾了,捧着茉莉花往二进院的方向走。 桃绿笑眯眯地开口:「少夫人,外面的景致好,又是雨过天晴的,空气也清新……奴婢扶着您出去走一走吧。」 巧珍出嫁了,巧玲回了顾府。顾晗现在可用的大丫头也就是桃红和桃绿了,夏风和夏雨并不贴身伺候她。 顾晗「嗯」了一声,去扶桃绿的手。连着下了几天雨,她也实在憋的难受。 细碎的光落在游廊上,像不经雕琢的宝石,美丽又温暖。 桃红回来的时候,顾晗正在游廊上闲走。她疾走几步,屈身行礼:「少夫人……」 「送去了?」 顾晗看她一眼。 桃红「嗯」了一声,又喊她:「少夫人……」吞吞吐吐的。 顾晗觉得她怪怪的,便问:「怎么了?」 「……奴婢刚才去书房时,听到三少爷和孙先生交谈……」她有些紧张,还不自觉咽口水。 ……很不像平时的桃红,在顾晗眼里,她聪明又稳重,举止一向得当适宜。 「继续……」 顾晗停下脚步,等她开口。 桃红长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们说,杨大人的父亲逝于昨夜了。」 「杨大人?」 顾晗猛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杨若杨大人。」 主子唯有的几次和杨大人说话,都是由她相陪的。桃红下意识就认为,主子应该知道这个事件。 顾晗:「……」 前世的杨家虽然衰败了,但杨思远却没有出过什么意外。这一世,杨若还好好的,杨思远却死了! 真的是因为她的重生而受到的影响吧。 远方的天空悠远湛蓝,广阔无垠。人们在它的俯视下,渺小到可怜。 「少夫人,您没事吧?」 桃红看顾晗愣愣的,忙上前扶住她。 顾晗摇摇头,坐在美人靠上歇息。 张居龄走过来,丫头们都屈身行礼。他到了顾晗身边,揉揉她的头发,「晗儿,我要去杨府一趟。」 「干什么?」顾晗接的很快,像是还在想事情。 「杨阁老死了。他对我有赏识之恩,朝堂上又帮我许多,我于情于理都该去吊唁。」张居龄停顿了一会,又说:「杨阁老死的突然,杨若估计会乱了章程,我去帮帮他。」 「……好的。」 顾晗起身给张居龄整了整衣领:「路上注意安全。」 张居龄「嗯」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转身就走了。等上了马车,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妻子的表情过于镇定自若了,他得知了杨阁老的事还震惊了很久,她却问都没有问一句。难道,杨思远的前世也是这样死的。 杨思远身居高官,平日的为人又不错。前来吊唁的人就特别多。杨若作为杨家的独子,穿着齐哀服,和几个堂兄弟一起跪在灵堂前烧纸。桃花眸里满是血丝。这几日天气变寒,又接连阴雨,父亲重病受不得一点冷意,竟然是高烧不退,吐血、抽搐……活活折磨而死! 他一想到父亲临死前的惨状,就压抑地浑身发抖。 杨家出嫁的女儿里,属四姑娘杨真嫁的离家最近,她也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和夫君顾景文一起,着手筹备父亲的后事。除了打发小厮骑马去各亲戚府邸报丧,还有入殓、守铺、搁棺、居丧、谢孝等事宜,忙的不可开交。 张居龄坐马车到了杨府门前,踩着梯凳下来,就看到顾景文正在迎送来往的宾客。 「三叔。」 他大步走过去,拱手行礼。 「你来了?」 顾景文头上扎着孝带,和他说话:「……月溪在灵堂。」侄女婿在顾家学堂念书时就和小舅子的关系好,他都知道。 张居龄点点头,迎了一声:「我先去拜祭杨大人,再去找月溪。」 顾景文伸手招个小厮,让他给张居龄带路。 张居龄到杨思远灵前上了香,和杨若去了外间,问他:「我前几日在衙门碰到你,不是还说杨大人的身体有好转了,怎地如此突然?」 杨若喉咙发紧:「冷热病本来就凶险……宋大夫也毫无把握。发作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吃不进去东西,还时常的吐血。实在太受罪。」他甚至觉得父亲死了都比煎熬地活着强。 父亲是很骄傲的人,平时做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连去净房方便都要人跟着伺候,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张居龄不是多话的人,这样的情形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拍拍他的肩膀,「逝者已逝,活着的更该保重。」 院里传来喧哗声,德顺小跑着过来禀告杨若:「少爷,您赶快出去迎一迎,凌王爷和严大人来府里给老爷吊唁了。」 第2章 杨若眸光冰冷:「他们的消息倒灵通。」父亲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跟过来了,倒显得很情深义重似的。 张居龄看了眼杨若:「月溪,我陪你过去。」 杨若「嗯」了一声,俩人挑帘子往外走。 朱高知身穿月牙白莲叶纹直缀,头戴青玉冠,俊秀斯文。要是身后没有成群的护卫,还真以为他是普通的富家少爷了。严良跟在他右侧。 杨若紧走几步,拱手行礼:「凌王爷安好,劳驾您和严大人来一遭,我父亲泉下有知,会很欣慰的……」 朱高知嘴角一抽,笑了笑:「杨大人客气,同是在朝为官,杨阁老遭此意外,真是让人遗憾。」 杨若桃花眸微眯,右手一伸,把俩人往灵堂的方向让。罪魁祸首大摇大摆进来杨家……他却要笑脸相迎。 还真是窝囊! 忿恨和无奈充斥在胸口,杨若的下唇都要咬出血了。 「月溪。」 张居龄拽了他一把,及时提醒:「……你要振作。」凌王爷和严良已经往这边看了。 午时左右,定远侯府的王致远兄弟俩,顾临和顾景然等人也到了。大家次第上完香,被管家请去了厢房喝茶。 裕王爷是和小侯爷徐沛一起过来的,他们俩是路上遇见的。 「月溪,请节哀。」 徐沛上过香,和一旁的杨若说话:「擅自珍重。」他很少叫杨若的字,认识多少年了,俩人要好或闹翻时都没有过。 他也不明白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概有些愧疚吧。 杨若拱手:「多谢小侯爷挂念。」徐沛害过杨家,也帮过。起因皆是因为父亲。现在父亲死了……恩怨也就两清了吧。 杨思远的嫡长女杨柔远嫁南京,快马加鞭的,直到深夜才进了杨府。她见了杨夫人先抱着哭了一通,才去了父亲灵前。 「父亲……不孝女儿回来了。」 杨柔哭的凄惨:「您不是说等年底了还要给女儿发压岁钱吗?怎地说走就走了。女儿想你了怎么办?还能去哪里找您?」 她是杨思远的嫡长女,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说一不二。从小便是捧在手心里。 女孩儿一哭,杨夫人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她伸手抚摸着丈夫的棺柩,一遍又一遍。 「长姐。」 杨真去搀扶她起来,劝道:「你远道而来,先歇一歇吧。」 「真姐儿,父亲他……」 杨柔摇头不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父亲还那么年轻,四十岁都未到…… 北风呼啸,夹杂着哭泣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茫茫黑夜里,连月亮、星星也没有。格外的黑暗。 顾晗是被噩梦惊醒的,她梦见了自己墓地里的场景……但梦境里的内容却是前世没有出现过的——顾昭和顾晴相携来祭奠她。 树林里很静,虽然是白天,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姐姐,好端端的,你喊我来这里做什么?」 顾昭衣衫华贵,梳着妇人发髻。身后跟了一个丫头,手里的竹篮装了些元宝、黄裱纸、蜡烛等。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我们姐妹幼时在顾家一起玩耍……」顾晴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悠远,说道:「晗姐儿挺可怜的,她还没有出生二叔就不在了……好容易嫁人了,等到张居龄位列九卿之首了,她又去世了。」 「姐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顾昭不屑地开口:「是顾晗蠢笨罢了。我们说的话她竟然一字不拉的都信了。我不过是恨当年祖母把她嫁给张居龄的事情……周浩波搅合进来纯属偶然。既然是能让顾晗痛苦,做什么我都甘愿的,何乐而不为。」 「闭嘴。」 顾晴看了眼顾晗的墓碑,警告她:「死者为大。都到近前了,就别口出狂言了。」 顾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弯腰拔掉墓碑周边的杂草,让贴身丫头点亮蜡烛,摆上几样瓜果、点心。 「姐姐,你何必……她人都死几年了,你再内疚也没有用。」 顾晴瞪了妹妹一眼,长出一口气:「晗姐儿,你在地底下别怪我们。起先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我鬼迷心窍了……一心想着为母亲、为妹妹争一口气……却忽略了你才是最受委屈的人。」她不只是梦见年少的她们,还梦见了顾昭的死。梦境十分清晰,和真实的无疑。 顾晴越来越心虚,越来越忐忑不安。顾昭告诉她让去骗顾晗,怎么就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想来是,她回母家的时候,听母亲哭诉二婶母算计她……心里不满吧。也或许是在王家被世子爷的侍妾气狠了。自己久久无子,屡屡被嘲笑也是够了。 顾晴「唉」了一声,「六妹妹,你心里别有怨,好好地投胎,下辈子做个福寿双全的。」 「姐姐……」 顾昭翻了个白眼:「你的心也太善良了吧。」 「你给我闭嘴。」 顾晴又一次呵斥:「既然来了,祭拜一下吧。」 「我才不要。」 顾晴拉着她到了顾晗的墓碑面前。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顾昭死的画面,浑身打个激灵,「跪下,求晗姐儿原谅你。」 顾昭挣扎着不肯,插在炉子里的三支解脱香突然拦腰截断,掉在了地上,随即熄灭了…… 「世子夫人……」 兰儿惊呼:「香……香……」她是顾晴的陪嫁大丫头。 祭拜死人,香却灭了。这是大/凶的征兆。 顾晴也愣住了,顾昭却不信,还在叫骂:「顾晗,你人死了都不甘心吗?少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别说这一辈子,就算有来世,我也不怕你。」她话说的太过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后不久,就真的和顾晗再次相遇了。 第3章 顾晗就是这个时候惊醒的,出了一身冷汗,中衣都浸透了。她想到顾晴的解释,心里五味杂陈。 顾昭这一世果然是不怕她。不过也死了…… 衣服都贴在身上,腻腻的,难受极了。顾晗便小心地越过张居龄下床,准备去净房简单沐浴一下。谁知,才坐在床沿上,张居龄就醒了。 「晗儿,怎么了?」 张居龄声音还很迷糊,身体却坐了起来。 「没有。」 顾晗说道:「热的睡不着,我想去净房一趟。」 「热?」都深秋了,怎还会热。 张居龄借着微弱的照明蜡烛,真的看到妻子一脸的汗水。他伸手搂她入怀:「到底是怎么了?」 他敏/感察觉到不对劲。 「……我只是梦到了前世。」 顾晗面对张居龄的关心,心里的愧疚翻涌而出:「夫君,都是晗儿的错,对不起。」 「傻瓜,道什么歉呢。」 张居龄亲亲她的额头:「我们是夫妻。」 顾晗拥着他不吭声。 张居龄继续说道:「就算前世的我们过的不好,不幸福……可是,你这一世回来弥补了。我就很满足。」 他发现妻子仰头看他,又加了一句:「是真的,我很满足。」 「不管前世的你做过什么,怎样地对不起我……我都不怪你。」 张居龄想了想,低沉道:「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一定是不够爱你,不够包容你,才会让你那么地缺乏安全感。」 他听妻子提起过俩人前世的过往。 顾晗闭了闭眼,埋在他怀里,泪水不知觉流了下来。 桃红听到内室的动静,走进来,问道:「少夫人,需要奴婢伺候吗?」今晚轮到她在外间值夜。 顾晗「嗯」了一声,嗓音有些哑:「去抬几桶热水倒进桃木浴桶里。」 桃红应「是」,很快就下去了。 等一切就绪后,张居龄抱着妻子就往净房去。 「夫君,我可以自己洗的。」 顾晗的脸慢慢地红了,小手轻推他胸口。 张居龄却低头亲她的耳垂,小声道:「乖,相信夫君,我什么都不做……你肚子大了,一个人在浴桶里,我不放心。」 耳垂是顾晗的敏/感处,一被触及,身子霎时软了下来。 「让丫头们来服侍就好。」顾晗低低地喘/息:「你……不必。」 「不必什么?」 张居龄俊眉一挑,故意说道:「我‘服侍’的一定比她们好。」 这人……顾晗的杏眸都睁大了。这种问题她也没办法回答吧。 进了净房,张居龄摆手让桃红退下了。 「我自己脱衣衫……」 顾晗从张居龄怀里出来,往后退了一步,去解中衣的系绳。 张居龄好整以暇,靠在门上,目不转晴地盯着妻子的动作。 顾晗更害羞了,恨不得上前去捂他的眼。 「好了。」 妻子的脸都红透了,张居龄不再逗她。抱起只剩下肚兜的妻子,放到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再磨蹭一会,水该凉了。」 他拿起挂在一旁的棉布手巾浸了水,又拧干,给妻子擦搁在浴桶边缘的手臂。 顾晗:「……」 他真的说话算话。难得。 张居龄怕妻子着凉,手脚很迅速,半个时辰都没有。就抱着洗的香香滑滑的妻子回了拔步床。 手脚都热乎乎的,又抱着一个人型大抱枕,顾晗躺下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都日上三竿了。 太阳透过槅窗照进屋子,明媚灿烂,难得的好天气。 「少夫人,你早膳想吃些什么?」 桃红挂起帐子,笑着问她。 「随便吧。」 顾晗慵懒地伸个懒腰,觉睡的足。整个人都感到轻松了。 「三少爷呢?」她下意识地。 桃红拿了水青色绣兰花褙子递给顾晗:「一大清早就去衙门了。」 顾晗笑了笑,穿衣下床。又接过桃绿手里的湿热帕子净手,洗脸。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舒适极了。她就着白煮蛋吃了碗八宝桂圆粥,出去院里转悠了一圈,便坐在香妃长榻上绣孩子穿的肚兜。花样是她选的梅花报春,颜色很喜庆、鲜艳。 日子过的真快,再有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顾晗都要带些礼物回顾家看望母亲。但今年,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是算了吧。月份大了,去哪里都不方便。何况宋太医还叮嘱她不能奔波劳碌,想来母亲也会理解。 微风吹过,带来了玉簪花的清香。有些甜。 而杨思远就是赶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出的殡。朱佑妄为表圣心,追赠杨思远为太保,谥号「孝忠」。 杨思远一死。杨若按礼节须持丧三年,期间不得行婚嫁大事、不任官、不预吉庆之典,又称丁忧守制。满三年后才可复任。 次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又称月夕。 朱佑妄在早朝时说了晚间祭月大典的事,由礼部全权负责。 吏部尚书黄珂出列:「圣上,臣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祭月仪式是在保和殿举行还是中和殿?」 朱佑妄皱眉:「你是老臣了,怎地这种事还来询问?宫里的各项典礼都是在保和殿……」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头一阵阵发昏。要不是坐在龙椅上,怕是都摔倒了。 「圣上,您怎么了?」 第4章 朱佑妄的首领大太监第一个发觉了异常。 朱佑妄摆摆手,示意他安静,独自歇了好一会,才开口:「没事儿。」他最近总是这样,精力也不胜从前,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朱高知的眼神却闪了闪。 殿下众臣皆是一惊,面面相觑,见圣上不以为然,一时便没有人吭声。 裕王爷朱高栋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母后定了保和殿设中秋家宴。」 「哦。」 朱佑妄想了想,和黄珂说道:「……那就中和殿吧。」 黄珂应「是」,躬身退下。 一下朝,朱高知就直奔母妃的住处——重华宫。 贤贵妃正扶着嚒嚒的手在院里闲逛。 「母妃安好。」 朱高知拱手行礼。 「你来了?」 贤贵妃淡淡地,头也没有抬,问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母妃。」 朱高知加强了语气:「您不能因为四弟的离开,就对我冷淡至此吧。和他相较,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就这么厚此薄彼吗?」 「知儿,在母妃的心里,你和意儿是亲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样的疼爱。」 贤贵妃长叹一声:「……我也不是对你冷淡,只是意儿在西北生死未知……做母妃的总是忧心居多,还哪有心思顾及别的。」 「母妃,您真的多虑了。」 朱高知安慰她:「无论怎样,四弟都不会有事的。他好歹是皇子,咱们知道他是犯错被父皇罚去西北的……可外人并不知道。都以为他是去西北军营历练……再者,谁有胆子敢去暗害皇家子嗣?就算西北打仗,二哥也不可能让四弟身先士卒……您担心什么呢。」 「再说,我不是答应过您吗?最迟到年底,我就会想办法调遣四弟回京都的。」 贤贵妃转头看他:「是你父皇的意思吗?」 朱高知摇摇头:「不。」 「那……是你父皇暗示了?」 贤贵妃想了想,又问:「此事,到底靠谱不靠谱?」 贤贵妃却没有回话,转身进了屋。贤贵妃紧跟着也进了屋。 「意儿,你别掖着瞒着……」 贤贵妃着急道:「赶紧和母妃说清楚。」 朱高知坐在正厅的圈椅上,给自己倒了盏茶,摆手让屋里伺候的宫女、嚒嚒都退下,才说话:「和父皇没有关系。」 「嗯?」 贤贵妃愣住了:「你在说什么……」如果圣上不答应意儿回宫,他怎能回来? 「我管不着父皇的想法,也不想管。」 朱高知笑了笑:「母妃,您知道吗?父皇刚才上朝时,好像病了。」 「没有吧?」 贤贵妃想了想:「我昨晚去见他,还好好的,夸我送的燕窝鸡汤好喝。」 朱高知俊秀的脸上笑容更灿烂了:「母妃,今晚就别送了。」 「不是你建议母妃去送的吗?还说燕窝能补养身体,圣上也会看在我勤谨的份上早日宽恕意儿。」 贤贵妃坐在儿子旁边,继续道:「事情做了一半就放弃,太没有诚心……」 「母妃,您就听儿子的话吧。儿子和您是一条心的。」朱高知没有细细解释。 不让母妃再过去送燕窝鸡汤,自然有他的道理。里面下的药应该起效果了。父皇宠爱母妃多年,不会轻易的怀疑她。 朱高知想起和严良的计策,脸色阴沉下来。严良说的对,皇后的母族势力强大……历朝历代,都是军/权大于皇/权的。而朱高栋又是皇后嫡出,接任太子之位太理所应当。父皇之所以迟迟没有结论,不过是想朝中势力均衡,大权亲握。 他本来也没有想过别的,直到严良的提醒……父皇能不知不觉地放了杨思远,也能不知不觉地处置他。之所以放任不管,可能是时机未到或者还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都做过些什么事……其实。他觉得父皇应该是调查他了……这些日子的疏远和淡漠他比谁都清楚。总不会是无来由的。与其被动,还不如赌一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权/利实在是太美好了,等他登上至尊之位,亲掌了天下,狗屁的张居龄、杨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说让他们什么时候死,都是一句话而已。 到时候,他就封安宁郡主为皇后。也不算辜负了俩人的情意。 贤贵妃看了一会儿子,想不明白他又在算计什么,无奈道:「好吧,母妃答应你。」知儿是她亲生的,又一手带大。脾气、秉性最了解不过。 这孩子,有才能有本事心里又有成算,不然他们母子也不会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地位……只有一点不好,太爱算计。 「好孩子。」 贤贵妃拉着儿子的手:「你做事,母妃是放心的。但凡事都要留一丝余地。切记:聪明反被聪明误。」 「母妃,儿子晓得。」 「对了,还有一件事。」贤贵妃歉疚地开口:「你和安宁郡主……母妃当然是万分愿意的。你和我一提,我就放在了心上,找个机会就去见皇后了……皇后娘娘却觉得不妥。」她和儿子说的婉转,当时的情形可不是如此。她才张嘴就被拒绝了。一堆的宫女、嚒嚒们看着,闹了个好大的没脸。 朱高知早料到了,也没有太在意,「母妃,您别操心了。一切有儿臣在,不会有事的。」 贤贵妃点点头,又免不得伤感。只恨自己娘家没人,害的儿子想娶个心仪的姑娘都不能。 朱高知陪着劝了劝,才离开。出了宫,就直奔父皇常待的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偏殿。 太医王田正在给朱佑妄把脉。裕王爷朱高栋也在。 第5章 「王太医,父皇的身体怎么样?」 朱高栋问道。父皇的脸色腊黄,眼窝发青,看着倒像是大病之人。 「王爷,微臣不敢妄言。」 王田又问朱佑妄:「圣上最近的安眠如何?有没有胸闷气短?」 「不好,常常做梦。有时候一夜都不得好睡。」朱佑妄想了想,补充道:「子时左右,就喘不过气,会憋醒。不过,也就一会。」他喝了一口热茶:「倒是头部。」指了指后脑勺:「总是滋滋滋地响,好像血液流通不顺似的。」 朱佑妄的话一落地,王田就颤巍巍地跪下了:「圣上,微臣不敢隐瞒……您这症状很像是中风。」 朱佑妄:「……」 朱高知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直到听到王田说话,才整了整衣衫,抬脚走进偏殿,问道:「王太医,你能确诊吗?」 宫女、太监们见到朱高知,纷纷屈身行礼。他又向朱佑妄行礼。 「……老夫不敢。」 王田起身,拱手,开口:「要想确诊还须太医院的各位同僚一起会诊。」事关皇上的龙体,话不能说的太满。 朱佑妄却心里一沉。王田是他专用的太医,跟了他一辈子,素来有术精岐黄之誉。又在自己面前,他不会信口开河。 「朕信你。」 朱佑妄摆摆手,又问:「有治愈的可能吗?」 王田想了想,慎重地说道:「这种病只能用药使其缓和……圣上万万不可再劳心伤神,会加剧病情的急速恶化。」 「能查出朕的具体病因吗?」 朱高知右手不自觉地虚握成拳。 「很难。」王田摇摇头:「一般都是情志郁怒,饮食不节、劳累过度、血液瘀/滞引起的……多多保养是上策。」 朱佑妄沉吟不语,依照王田的意思,那朝廷各项的事宜怎么办?搁置在一旁不处理吗?显然是不行。 「父皇,您的身体最重要。」 裕王爷朱高栋亲手倒了一盏热茶递给朱佑妄。 王田看到了,又说:「圣上,您以后也不能再喝茶了,口渴的话可以喝些熟水。」 「这又是为何?」 朱高栋抬眼看他。 「……无论什么样的茶叶都能刺激神经,让人精神振奋。圣上原本就睡眠质量不好,他需要的是冷静和放松……整个人都完全的放松下来。第一就是从精神上开始。」 朱高知连连点头,又转身差遣宫女:「赶快去准备熟水。」 朱佑妄厌烦俩个儿子的明争暗斗,又觉得吵,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要歇息。」 王田拱手:「老臣去给您煎药。」 朱佑妄「嗯」了一声,仰面躺在了罗汉床上。有小太监拉了薄被给他盖上。 「儿臣告退。」 朱高栋/朱高知行完礼,一前一后地退下。 出了乾清宫,朱高知和朱高栋低声说话,「大哥,看父皇这样,你的心里是不是特别高兴?」 「闭嘴!」 朱高栋瞪他:「休要忤逆、不孝。父皇生病,我恨不得代他受罪……」他顿了顿,讥讽道:「三弟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不小心说了出来,还好意思按在别人的身上。」 「哟。」 朱高知不在意地笑:「俗话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才几日不见,大哥的嘴皮子就练的如此利索了。」 朱高栋长袖一甩,不再理他,往长寿宫的方向走去,和母后说一下父皇的情况。他总感觉父皇病的蹊跷,父皇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一直硬朗结实。王太医口中的中风却像是年久累积的病症。仔细想想,前后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朱高知站在原地看着朱高栋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严良萦绕在耳边的话。父皇接下来势必要开始养病,但以他多疑的性格,自己和朱高栋会同时承担社稷内务……朝堂各方面势力的均衡,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朱高知抬头直视着太阳,直到刺得眼睛发酸了方罢休。他想趁着这个时机替自己争一争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母妃没有皇后母族的势力,他要是不争,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有宫女路过,屈身行礼后,偷偷地打量朱高知。圣上的四个儿子里,属凌王爷长的俊…… 严良在中极殿草拟各地区递上来的奏章的时候,朱高知过来了。 纪师爷拱手行了礼,领着朱高知进了大殿。 严良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凌王爷来了,这边坐。」他右手一伸,请朱高知进了西偏殿。 西偏殿是他日常休息的场所,里面有桌子、椅子,还有一张简单的架子床。有时候忙不过来,也会凑合着躺一宿。 俩人分别坐下,纪师爷倒了茶,退下。 朱高知也没有隐瞒,几句话交待了朱佑妄的身体状况,又说:「首辅大人,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他已经没心情拐弯抹角地去打听严良的想法了,索性单刀直入。 严良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道:「在下想知道王爷真正的想法。」 朱高知一愣:「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 严良端起盏碗喝茶,「老夫一辈子耿直,行事也利落,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性子……但是王爷却不一样,你上次私自抓捕杨思远……连打发人告知我一声都没有。外人都以为你和我是一派的……论起来,老夫倒是枉担了虚名。」 老匹夫!朱高知暗自咬牙,严良这是想向他要挟什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朱高知拎起茶壶,亲手给严良满上茶水,慢慢地解释:「杨思远的事情比较紧急,也是我冲动了……还受了父皇的斥责。我想着,这惹一身腥的,也没必要告诉首辅。免得你心烦不是。」 第6章 严良抬眼看他:「如此,倒是凌王爷为着在下着想了?」 朱高知干笑几声:「自然的。」看严良喝茶不吭声,明白他不满意自己的言辞,加大了筹码:「只要首辅大人助我登上皇位,我便许你拥有摄政之权,严家上下皆有官阶。」 像严亮这样的老狐狸,要想他为自己办事,就得用膘肥体壮的老母鸡来做引子…… 严良笑起来:「凌王爷此话当真?」 「若有虚假,许我不得好死。」 朱高知问道:「首辅大人的心里,可还藏疑问?」无论如何,皇位先到手再说。他如果得不到严良的帮助,想一步登天简直是痴心妄想!勾践尚能忍胯下之辱,许一些承诺算什么。 「摄政之权」真的吸引了严良。所谓摄政,即代行天子之政。是一种代行元首职权的官职,在某些特定的时期,是超越皇权的标志。不是他野心大,实在是身在高位久了,就放不下权利了。谁不喜欢一切尽在掌心的感觉? 朱佑妄老了,他的江山必然会往下传。一朝天子一朝臣。与其等新皇登基后换下他,还不如扶持一个乖巧听话的上位。 「凌王爷诚心,严某一定以你马首是瞻。」 朱高知笑着听他表忠心,并没有接话。 严良继续说道:「依皇上的习惯,差不多下午就会召集内阁成员去乾清宫商量监国的事宜……他虽然喜欢把持朝政,但更爱惜自己。」每月固定的几日去无量观求取长生不老的仙丹就是个例子。 「到时候,你和裕王爷估计也会去……」严良顿了顿,看向朱高知:「皇上讨厌多嘴多舌,凌王爷只需静默就好。一切都有老夫在,自会无虞。」 「多谢首辅大人指教。」 朱高知以茶代酒敬严良,「预祝我们心想事成。」 俩人相视而笑,似乎成功已经在眼前了。 严良不愧是跟了朱佑妄大半辈子的老臣,他猜的一点都不假。等到下午申时左右,朱佑妄果然传了众人进宫。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让裕王爷、凌王爷监国,严良在一旁辅助。有重要的事,再向他禀明。 几位皇子中,朱高栋为最年长,晚间的祭月仪式庖代了朱佑妄。 中和殿和保和殿离得近,中间仅隔了一个夹道。 张居龄参加完祭月,和徐沛、王致远一起出了中和殿,过了夹道就是保和殿了。能听到里面的丝竹管弦之音,十分的优美。才走到门前,安宁郡主挑着灯笼就出现了。 「张大人安好。」 她只身一人,穿着大红合欢纹上裳。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有种惊人的妩媚。 张居龄脸上的神色一冷,拱手道:「安宁郡主安好。」 徐沛和王致远咳嗽了几声,和张居龄、安宁打个招呼,自行离去。安宁郡主爱慕张居龄不是什么新奇的事,这位勇于表白心迹,京都里稍微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张大人,皇后娘娘在保和殿举行中秋宴会,你要过去吗?」安宁光瞧着张居龄的脸,就觉得小鹿乱撞。 终于又见到他了。也不枉她在此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下官职位低,皇后娘娘又举办的是家宴,扰了兴致反而不好。」 张居龄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保和殿门前人来人往的,安宁也不好出手阻拦,情急道:「此番良辰,你真的不愿陪我……赏月吗?」再如何胆大,碰到心上人也是羞怯的满脸通红。声音都低了许多。 「下官是有妻室的人,中秋佳节当然是陪拙荆共团圆。」 安宁眼睁睁瞅着张居龄走远了,站在原地气的直跺脚。又是顾晗,又是她!要不是有她,说不定张居龄就会答应娶她了! 那个病怏怏的丑八怪! 安宁摔了灯笼,径直走进了保和殿。来日方长呢,她一定要让张居龄心里有她,休了顾晗。 一轮圆月升在半空,像一盏明灯。 顾晗陪着王氏赏了一会月,借口身体疲乏,回了秋阑阁。 「三少爷回来了吗?」 她问守门的小丫头。 小丫头屈身行礼:「少夫人,还没有。」 是了。傍晚十分树鸣就回来禀报了,说皇上祭月留了各位大人,会回来的晚一点。陪王氏赏月时也没有看到张修和张居安……倒是忘了这一点。 顾晗叹气,她现在的记性真是愈发的差。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果真是。 「少夫人,您进屋等三少爷吧。」 桃红扶着她,笑道:「夜里有些凉,您怀着小少爷呢,身子矜贵……」 「难得月光如此清冷皎洁,我多看一会儿。」 顾晗往游廊上走,和她说:「你去拿我的披风过来。」 桃红应「是,挑帘子进了屋。 顾晗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丫头、婆子们,笑道:「今晚是中秋,你们都各自歇着吧,不用跟着我伺候了。」她又吩咐梁嚒嚒:「把瓜果糕点、花生、月饼等都分下去,不拘什么人,前院后院的都有份……」 梁嚒嚒答应着,也笑:「少夫人慈心,奴婢替他们先谢过您。」 「去吧。」 顾晗摆摆手。 等她们嘻嘻哈哈地走了,身边就清净下来,顾晗倚坐在美人靠上看月亮。 十五的月亮可真圆啊。像玉盘一样。明净又透彻。 桃红拿着宝蓝暗绣蝙蝠纹披风给顾晗披上,「少夫人,奴婢在屋里给您点了熏香,是你喜欢的味道……咱们在院里略坐坐就进屋吧。」她还是担心主子的身体。 「……好。」 顾晗心不在焉的。 亥时都差不多到了,张居龄怎地还不回来呢?她心里有些慌张。 第7章 正担心呢,抬眼便看到张居龄大踏步地从月亮门的方向走过来,还穿着常服。 顾晗面上一喜,立刻站起身:「夫君。」 「晗儿?」 张居龄听见喊声,转头看她:「外面这么冷,为何不进屋?」 顾晗笑盈盈地,也不吭声。 张居龄便去了她面前,揽住她的肩膀:「晗儿……」 「夫君,你瞧瞧,月亮多好看。」 顾晗素白的手指一举,「我想等着你……一起看月亮。」中秋是团圆日,不和张居龄一起看看月亮,总觉得不圆满。 妻子的眼神带着希冀和依恋,这让张居龄的心口一热。他弯唇笑了:「一起看。」 他大手包裹着妻子的小手,暖和和的。 桃红悄悄地退下了,给主子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夫君,每年的八月十五都陪我看月亮……好吗?」明明是岁月静好的好时刻,顾晗却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当然。」 张居龄亲了亲妻子的额头:「只要你开心。」 顾晗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晚的梦,心里突然就「砰砰」地跳起来,她脸色都变了。 「晗儿,你怎么了?」 张居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没事。」 顾晗摇摇头,掩盖心里无来由的担忧:「可能是有些冷。」 「真的?」 张居龄却不大信。 「真的……咱们进屋去。」 顾晗抬头看着他。梦而已,说出来也没有根据,况且顾昭已经死了,再计较反而显得她刻薄。 ……也许真是她想太多了。 张居龄去摸她的脸,果然是冰凉的,便打横抱起妻子进了屋。 「喝点热茶。」 张居龄把妻子放置在香妃长榻上,给她倒了一盏红枣桂圆茶。 顾晗捧着喝了几口,甜津津的热水一下肚,她的精神就放松了。屋里烛火通明,心也跟着安宁了。 「夫君,我真的没事。」 顾晗看张居龄一脸的担心,笑道:「你赶紧洗个澡,换件衣服,咱们该睡觉了。」梦就是梦,再怎样也抵不过现实……只要他们夫妻俩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张居龄瞅着妻子的脸色红扑扑的,神色也好了许多,便「嗯」了一声,打开紫檀木迎门衣柜去拿家常的直缀。 水声哗啦啦响起,空气中很快弥漫了一股胰子的干净香味。 顾晗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才换了浅粉色中裙躺到床上去。 才躺下没多久,张居龄便躺在了她身边。 顾晗慢吞吞地翻身,枕上他的胳膊。他身上有刚洗过澡的清新,十分好闻。 张居龄偏头看了她一眼,看她还小小的一团,便生了怜惜……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问:「今天,有没有想我?」 「嗯?」这是什么问题。 顾晗愣了愣,下意识回答他:「想了。」 有低低地笑声传来,在昏暗温暖的室内。莫名有些性/感。 顾晗抬头便看到他微微凸起的喉结,还在动。她好奇,伸手去触/摸,还用手指戳了戳。 这下像捅了马蜂窝…… 张居龄看她毫无戒备且玩的津津有味,身体都僵硬了。他闭了闭眼,呼吸不自觉就变粗了,「晗儿……」他抓住了她的手指。 顾晗抬眼去看他,杏眸又圆又大:「做什么?」 张居龄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只小心不碰到她的肚子。 「想……要.你。」 张居龄倒是淡定。 顾晗的脸却腾一下红了,这样的话怎能说出来? 张居龄单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却去解中裙的系带。 手指翻飞间,中裙被扒去了膝盖处。 顾晗能感觉到他呼吸的逐渐沉重,想到她怀孕后他的隐忍,凡事亲力亲为地照顾,便红唇轻咬……他这样好,她应该对他再好一点。 想到此,顾晗主动去搂他的脖颈儿,献上自己的红唇。 张居龄一怔,随即就按住她的身子向前,热烈地回应。好一会儿,俩人才喘/息着分开。 张居龄抱着她侧身,大手向下……指尖带了火,到哪里都滚烫一片。 然后,又抬起了她的一条腿。 …… 第二天,顾晗是被桃红叫醒的。 「少夫人,辰时都过半了,您该起来吃早膳了。」 「我再睡一会儿。」 顾晗打个长长的呵欠,抹去眼角因困倦生/理性的泪水。 「少夫人……不能再睡了。」 桃红用雕镂海棠花的银钩挂起帐子,和她说话:「夫人那边有丫头过来传话了,让您吃过早膳后去桂花苑。」 「干什么?」 实在是太困了,顾晗的小脸埋在枕头里。昨夜到最后,张居龄把她抱到他身上……又刺.激又荒.唐……好在,孩子挺乖的。也没有造成什么不适。 桃红去给她拿衣物,「听说今日是潘家来咱们府里纳吉……」 顾晗:「……」 确实有这么回事,她倒是忘了。 顾晗继续打着呵欠,却慢慢地从拔步床上坐起来。 桃绿拧了湿帕子过来,先让顾晗净脸精神精神。 顾晗擦了擦脸,接过桃红手里的衣物,在她的服侍下一一穿戴整齐。 夏雨端着半铜盆的热水过来,顾晗又洗了手和脸。等坐在梳妆台前时,辰时差不多都过了。 第8章 顾晗素来不喜欢妆扮,只画了眉,点上蜜桃红口脂。让人看着气色好些。 梁嚒嚒已经端着早膳过来了,有蒸蛋羹、牛乳粥、土豆丝卷饼、咸鸭蛋等,都是按照顾晗最近的口味做的。 顾晗才吃了几口蒸蛋羹,外面便传来小丫头的禀告,说是王氏院里的喜儿过来了。 怎地又催了一遍?难不成潘家已经上门了…… 「请进来。」她开口。 喜儿走进西次间,屈身行礼:「三少夫人安好。」 顾晗点点头,笑道:「我正说要过去呢,赶巧你就来了。」 「潘夫人和武定侯夫人过来了,夫人请您去呢。」 顾晗应了一声,「你先回去和母亲说一声,我马上到。」 喜儿应「是」,屈身行礼,又退下了。 顾晗匆匆吃了一块土豆丝卷饼,又喝了半碗牛乳粥,便往桂花苑赶。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欢笑声从正堂传来。 顾晗等丫头禀告了,抬脚进屋。果然坐了一屋子的人。王氏在主位上端着,左下首是潘夫人、武定侯夫人,宁氏坐在右下首。她大着肚子,一时不好行礼,只得微微屈身:「母亲安好。潘夫人安好。侯夫人安好。大嫂嫂安好。」 「这孩子,你身子重,都说了见面不行礼了,还偏生懂规矩……」 王氏笑的和煦:「赶紧坐下。」 「您允儿媳妇见面不行礼,是体贴,但应该的礼数还是少不得了。」顾晗说话间,坐在了宁氏身边。 顾晗的话给足了王氏脸面,又是女孩儿大喜的日子,王氏的语气更柔和了:「喝杯热茶吧。」 武定侯府刚和顾府定了儿女亲家,侯夫人看顾晗亲切多了,笑着和王氏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女争气不说,连娶得儿媳妇都孝顺。」 好话谁不愿意听,王氏笑的都生了眼角细纹:「侯夫人谬赞了。」 潘夫人在旁边看着,也说:「可不是,我都羡慕亲家夫人了。」她是真喜欢张居思,端庄大方的,模样还好。看着就让人喜欢,儿子的眼光真不错。正是因为她的看重,纳彩礼才准备的格外丰厚……大雁一对,食品「六十四」、有麻饼六十四只、油糕六十四只等,上等杭州云锦四匹,金头面一副,顶好的女儿红六担。 王氏笑着和潘夫人客气,又让丫头去请张居思过来。纳吉礼是需要对方回礼的,有一种是女孩儿亲手绣的帕子一对,荷包一对。她早几日就和女孩儿说好,让她预备下了。 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张居思带着大丫头夏蕊便过来,恭顺地给众人行礼,站在了一旁。 她身穿柳黄交领秋衫,八幅牙色底绣桃花纹马面裙。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头梳桃心髻,戴凤衔花枝青白玉步摇。 步摇颤颤晃动间,越发衬的容颜娇艳,尽态极妍。 潘氏越看越满意,拉了张居思过来,笑道:「几日不见你,还是这样知礼。」 她取下头上戴的雕牡丹红宝石金簪,递给了张居思,「拿着,我的见面礼。」 张居思双手接过,屈身道谢:「谢谢潘夫人。」 武定侯夫人看着她笑:「……都收了见面礼,还不改口?」 张居思闹了大红脸,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潘氏拍了下武定侯夫人的手:「年纪一大把了,捉狎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王氏不好开口,只低着头喝茶。 宁氏看张居思实在是难为情,便帮了她一把,开口打岔:「四妹妹,你带的绣品呢?」 张居思从夏蕊手里拿过一个红漆雕镂梨花的盒子,「在这里呢。」她的女红是特意练过的,技巧娴熟、颜色鲜亮,不怕别人不喜欢。 「……拿过来,我瞧瞧。」 武定侯夫人手一伸,笑道:「耳闻张小姐秀外慧中,一定要见识见识的。」 张居思笑了笑,双手递给她。 武定侯打开盒子,喊潘夫人:「我知道你也想看,赶紧的。」 潘夫人被说中了心声,也没有不好意思,大方地探头过去。 一方帕子是深蓝色潞绸,绣的是岁寒三友。另一方帕子是缂丝料子,绣的是流云百福。其图案秀丽、栩栩如生。配线也和谐。 顾晗也看了一眼,确实是不错。 「哟……」 武定侯夫人又拿起荷包看,夸赞道:「思姐儿这一手绣活真是绝了,不仅寓意好,又活灵活现的,还是你有福气……」她拉拉潘氏的手。 「快别夸她。」 王氏颇为自豪,又谦虚道:「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拿出来显摆罢了。」 潘夫人却觉得满意,笑着看向张居思:「等你过门了,也给我绣几方帕子。我喜欢梅花样式的,你可要记住了。」 张居思点点头,羞涩地:「我知道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定下了亲迎的日子——九月十六。王氏留潘夫人和武定侯夫人去花厅用午膳,宁氏和顾晗作陪。本来张居思应该回避的,但潘夫人喜欢她,也拉着一起去了。 顾晗早膳吃的少,这会子饿的发慌,先让桃红给盛了一碗冰糖银耳燕窝,几口喝下去,又伸筷子去夹油炸大龙虾。 「……几个月了?」 武定侯在顾晗的旁边坐,看着她吃,笑问道。 顾晗知道她问的是孩子,回道:「到月底就满七个月了。」 「怪不得你胃口这样好。」 武定侯夫人给她夹了一筷红烧肉,「身孕一过去六个月,正是能吃的时候,肚子一天一个样……」她又说道:「我前些时日,碰见你母亲,还谈起你……你母亲还担心你吃不好呢。」 顾晗笑了笑,「我母亲,她还好吗?」 第9章 「一切都好,你别担心。」武定侯夫人喝了一口米酒,同她说话:「你哥哥定了尚书大人的独女,就是才名远播的黄霞玉……你母亲见了她两次,挺满意的。」 顾晗「嗯」了一声,这事她是知道的,母亲都写信告诉她了。 坐在对面的张居思却一愣,她问道:「黄霞玉?」 武定侯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认识她?」 张居思摇摇头。她怎么会认识黄霞玉呢?不过是听说她要嫁给顾暖了,才问一句。 她无意识地拿着汤勺,问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清风明月般的顾暖,终于也要娶妻了……她和他终究是有缘无份。 「你说黄小姐吗?」武定侯夫人笑起来:「我们惠姐儿和她是闺中好友,俩人常常待在一起。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件件皆能,长得还好看。花容月貌的。」她口中的惠姐儿是陈眀惠,参加过顾晴的及笄礼,也是她的嫡长女。前些时日定给了顾曙。 顾晗不用想都能猜到张居思的心思。都是要成婚的人了,还如此不自重!她都懒得看她。 张居思没有接话,却没了好心情,她起身和王氏说:「母亲,女儿昨夜没有睡好,头疼的厉害,想先回月襴堂了。」 女孩儿一开口,王氏就觉得不对劲了,右眼皮嚯嚯地跳。但碍于武定侯夫人的面子,她不好直接插嘴。这会儿听见女孩儿的话,忙不迭地点头:「回去先休息一会。」 张居思屈身行礼后,就退下了。 武定侯夫人和潘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张居思的表情淡淡地,好像不高兴了……适才还好好呢,怎地一提到顾三少爷和黄小姐的亲事就如此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其中应该发生过什么事。 顾晗吃饱喝足后,陪武定侯夫人和潘夫人玩了一会儿麻雀牌才告辞离去。 出了花厅,顾晗扶着桃红的手上了曲折游廊。府里种了一片大榕树,绿叶成荫的,片片如蒲扇一般,壮观的很。 「咱们绕一圈再回西跨院……」顾晗指了指前面的榕树林,「午膳吃的有些多,消消食。」 「好。」 桃红抿唇一笑:「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主仆俩走走停停的,刚到拐角处,便听到前方有年轻女子隐隐约约地说话声。 「小姐,您别哭了……待会儿眼睛该肿了。」 是府里的丫头,而且声音很熟悉。顾晗顿了顿,便想明白是张居思和夏蕊在此处……她转身便往回走,谁知才走两步,就听见张居思喊她:「三嫂嫂,你躲什么?偷听的行为都做了……怎地,敢做不敢当吗?」 顾晗长出一口气,又转过身看她:「四妹妹在说什么,做嫂嫂的可听不懂。我不过是,偶然路过……怎么算偷听了?」 「你一贯是巧舌如簧,可惜我不相信。」 张居思的眼圈红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嘲笑我而已。但又有什么呢,你们顾家人高贵,看不上我……我就嫁不出去了吗?」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却扬起嘴角笑了:「潘公子比顾暖好多了,重要是他看重我,潘家人也看重我,不像你们……狗眼看人低!」 「张居思!你过分了!」 顾晗冷冷地:「你骂谁呢?生而为人,你骂别人是狗……你呢?你是什么?难道你也变成了狗!」 「你……」 张居思脸都涨红了,想上前去推顾晗,桃红吓得立即护在了顾晗前面,和桃绿一起扶着顾晗就往回走。 夏蕊也拦腰抱住了张居思:「四小姐,您冷静一点。万不可做出回不了头的错事。」小姐的亲事在即,要是这关口伤了三少夫人,可真是如何都说不通了。 顾晗摆手让桃红她们住手,站在原地没有动,秀眉紧皱:「张居思,你有本事就尽管闹……潘夫人还没有走……」 她顿了顿:「你这一点事非要弄的人尽皆知吗?你真的不怕潘公子反悔,就闹!」 话一说完,顾晗再没有停留。张居思这样的人,真是脑子不大正常。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的是潘公子,却听到哥哥定亲的事又心里不忿……也不见得她有多在意哥哥,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得不到的才最重要。 一阵风吹过,发黄的树叶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状若一只只枯叶蝶在地上歇息。 顾晗回了秋阑阁,就看见屋里多了一盆墨菊。一株数杆,足足开了七头。有一股幽香,十分好闻。 她问夏风:「这是哪来的?」 夏风屈身行礼:「奴婢得了梁嚒嚒的吩咐去后花园给您剪时令的花朵插瓶,瞧见墨菊开的好,索性直接搬回来一盆。」 「墨菊又叫多头菊,通常只盛开在九月上旬……」 顾晗揪了一叶花瓣儿:「今年倒是例外。」她坐在香妃长榻上,让桃红拿了迎枕过来靠着,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躺了一会儿。」 夏风等人屈身告退。 顾晗摸了摸跳起来飞快的心脏……张居思冲过来的一瞬间,她真的被吓住了。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护住自己的肚子。 「少夫人,您身子重,以后咱们就不出门了。」 桃红服侍着顾晗躺下,心有余悸:「四小姐的脾气也太大了,咱们得躲着点。」 「是啊,惹不起就得躲着。」 顾晗答应着,再有一个月张居思就出嫁了。她是双身子的人,王氏也不会让她在九月十六那日露面…… 这一个月左右也没有什么事,避着不见张居思就是了。 此时此刻,裕王府的张居龄也在「欣赏」墨菊。和裕王爷朱高栋、杨若一起。今儿是他来裕王府做侍讲侍读的日子…… 第10章 「王爷的意思是,圣上是被人下了毒……所以,他才变成现在的模样?」张居龄仔细揣摩了朱高栋说话的内容,才出口问道。 朱佑妄的「中风」发展的太快,不过一夜的功夫,右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弹了。说话都开始不清楚了,呜呜啦啦的。 朱高栋「嗯」了一声,「我去找过王太医,他也是这个意思……母后在宫里彻查父皇的饮食。」 杨若突然想起自己调查的朱高知和严良,桃花眸一眯,「从凌王爷那里着手吧……」 「你是说……」 朱高栋一惊。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杨若喝了一口热茶:「凌王爷野心甚大,又有首辅大人的帮衬。令人不得不提防。」 张居龄也说:「我和严良打过一次交道……此人极其的机警老练。他又把持朝政数十年,心中的城府不是我们能比的。」他看了一会墨菊,又说:「如果是严良也参与了谋害皇上的事情……裕王殿下,您就要早做准备了。」 他说的话很含蓄,朱高栋却听懂了。 「我知道严良。」朱高栋的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父亲很赞赏他,说他有大智慧……」 严良的政/治手段高超,人又世故。自己抛了几次橄榄枝他都当作看不到。那时候,心里就明白,终有一日他和严良要正面较量的。 性子再绵软,朱高栋也不会容忍别人欺负到头上。他是正统的皇家血脉,严良再怎样也不过是臣子……如果张居龄说的是真的,他讨伐乱臣贼子有何不可。 「有大智慧的人往往才最可怕。」杨若桃花眸里还带着笑,声音却冷冷地:「谁知道什么时候被捅一刀。」严良和朱高知不动声色又间致父亲于死地,他要是不报仇,怎么对得起老杨家的列祖列宗。 张居龄看了好友一眼,没吭声。 朱高栋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倘若严良并没有……或者就算事发了,也能全身而退……该怎么办?」他不得不有这方面的顾虑,每次和朱高知斗智斗勇,因着严良的帮衬,自己都不知道吃了多少的哑巴亏。 「……裕王殿不想登上皇位吗?」 张居龄十分温和,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还好吗? 朱高栋抬眼看他,问的可真够直接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自然。」 「那就好办了。」 张居龄笑了笑:「咱们也许在各方面都不能和严良相提并论……但是,我们可以暗地里去堵严良全身而退的后路……成功不成功的,总要去试一试。万一事成,可是功成名就的大好事。」 杨若笑着拍了拍张居龄的肩膀:「好主意。」 朱高栋「嗯」了一声,想起朱高知阴沉沉讥讽他的样子,「就这么办。」王府里养了许多幕僚,一个叫吴天的最有见识,他和张居龄说过一样的话。 原先不同意,一是父皇的身体还不错,二是他总觉得和朱高知之间不必到兄弟相残的地步……但很明显,朱高知并不是这样想的。 「闻得久了,这墨菊还挺香的。」 杨若向朱高栋开口:「裕王爷,我看您府里有许多盆菊花,各式各样的都有……不如,把这一盆送给我吧。」母亲自父亲一走,整日都是郁郁寡欢的,连说话都少了许多。她喜欢菊花,看到盛开的墨菊应该会心情好一点吧。 「好,你要几盆都行……」 朱高栋好脾气地答应。杨若肯为他做事,已经是难得了……要一盆菊花算什么,八盆十盆也使得。 秋高气肃。 朱高知去宫里看望母妃,他听说了皇后娘娘出手整治父皇身边的人,便想着去劝劝母后,让她心里别慌张。 「你父皇得病,母妃着急的不得了……」 贤贵妃站在庑廊下喂鹦鹉吃食:「只是皇后娘娘看管的太严,又不允许别人探视……」 「有那么多御医在身侧,父皇定然会好起来的。」朱高知安慰母妃:「您要是实在担心,就多往皇后的宫里去几趟,也能得知些父皇的消息……」母妃不知道自己在燕窝汤里下了药,她去皇后宫里,神态反而更自然。也能暂时洗脱皇后对他们母子的怀疑。 贤贵妃「唉」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她其实不太想去皇后宫里,也不是怕她,只是单纯地看着皇后的脸感觉闹心。大家都生的是儿子,就因为她是中宫皇后,她的儿子就比知儿高贵吗?老是讲话阴阳怪气的,烦死人了。 朱高知又陪母亲说了一会话,转身要走,被贤贵妃拦住了:「知儿,意儿给你写信了吗?」 「没有。」 朱高知看向母亲:「来信是平安,不来信也是平安……母亲不要太挂怀。」 「你说的也有道理。」 贤贵妃突然想起一件事,拉着儿子的手:「你父皇身子越发的差,母妃估摸着这几天太子的人选该出来了……知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母妃都知道。却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一定要万事小心。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别有什么后顾之忧。」儿子志向远大,她不能扯他的后腿。 贤贵妃很有自知之明,她一个后宫妇人,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事情能处理得当……朝堂大事却是见识不够的。 朱高知看了一会母妃,反手握上她的手,紧紧地:「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如愿的。到时候,意儿也会从西北归来和我们团聚。」 「好,好……」 贤贵妃看儿子提起小儿子,一脸的动容。 朱高知出了重华宫,大概酉时了。太阳慢慢地落下去,晚霞满天。刚走到午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严良的马车,他过去打招呼。 「首辅大人,真巧,在这也能碰到您了……」 第11章 严良笑了笑,「属下也觉得巧。」他看了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问:「皇上病重的事……凌王爷可知晓?」 朱高知薄唇一抿:「全皇宫都知晓,本王当然不例外。」伺候父皇的宫女里,有一个是他的人,想做些什么再简单不过了。 「首辅大人,咱们商量好的事情可能会因为父皇病情的恶化而提前了……你那边没问题吧?」 严良笑起来:「凌王爷放心……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话一说完,便踩着梯凳上了马车。 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景致格外的壮观美丽。 朱佑妄的嫡亲弟弟朱佑表也坐着马车进宫了,看见朱高知时,还和他打招呼。 「皇叔。」 朱高知拱手行礼。 朱佑表摆摆手:「你父皇的身子怎么样了?」从他得知皇兄生病,到现在还不到俩天,怎地就严重到不能动弹了…… 「……御医们都在,皇叔还是进去看看吧。」 朱佑表点了头,下了马车就快步进了宫门。 朱高知看着他的背影,俊眉皱了皱。父皇和皇叔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逢年过节的倒也能看到皇叔进宫来请安……但寻常的时候,却是没有的。至少,他就没有听说父皇单独召见过皇叔。 皇叔这时候进宫干什么呢?应该是大事吧……父皇都这个模样了,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还有比立储更大的事情吗?朱高知想不出来。 乾清宫侧殿。 朱佑妄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扶着倚靠着大迎枕坐在床头。他要面见大臣,挪到别处也不方便,索性就待在了乾清宫。事到如今,他自然能猜到自己是被人暗害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能一次又一次地下毒药给他,肯定是身边且亲近的人。他现在半边身子都动不了,嘴歪眼斜的,又说不清楚话。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蒋磊作为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艰难沟通了一番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下去调查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 「参见皇兄。」 朱佑表走进来,跪下行礼。 「啊……啊……」 朱佑妄用他还能动弹的左手勉强摆了摆,示意朱佑表起来。又「啊啊」了几声,让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 「皇兄,您这是怎么了?」 朱佑表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看着朱佑妄。病痛真是折磨人,皇兄竟然都满头白发了,再不是金銮殿上威严八方的皇上了。像一个普通的老者。 「啊啊啊啊……」 朱佑妄又开口叫,让朱佑表别怪他。年轻的时候,嫉妒母后疼爱弟弟,没少找他的麻烦。老了老了,却还是最信任这唯一的兄弟。 朱佑表见朱佑妄满脸紫涨,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去喊外间的太医,被朱佑妄「啊啊」地制止了。 朱佑表长叹一声:「皇兄,我真的弄不明白您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他迷惑不解、皱起眉头的样子其实和朱佑妄长的挺像的。只是比他年轻些。 「……」 朱佑妄痛苦地闭了闭眼,指了指案桌上的纸和笔。 朱佑表一下子看懂了,皇兄是想通过写字和他交流。 让一个中风的老者去拿毛笔写字,谈何容易?朱佑妄累出了一身的汗,才歪歪扭扭地写出两个最简单的字——太子。 「嗯?」 朱佑表愣了愣。 「啊……立……啊啊……」朱佑妄的口水流了下来。 「您是说,要立太子吗?」 朱佑表想了想,问道。 「您是说,要立太子吗?」 朱佑表想了想,问道。 「啊啊……」 朱佑妄的眼睛瞪大了。他的弟弟果然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我明白了。」 朱佑表长叹一声,试着和他交流:「皇兄,咱们这样,我问你,你来回答……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对或者是同意,就啊一声,反之就啊两声。」 「啊……」 朱佑表苦笑,皇兄没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地步吧……还真是可怜。他从袖口处拿出汗巾,给朱佑妄擦嘴角的口水。 「皇兄,我有四个侄儿,在京都的朱高栋和朱高知,西北边境的朱高华、朱高意……您最属意的人是谁?」他声音低了些,毕竟事关立储。皇兄又重病,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朱佑妄混浊的眼睛眯了眯。半晌没有动静。 他生了四个儿子是不假,但真正看上眼的却一个也没有。老大是中宫嫡出,憨厚有余聪慧不足。老二是个武夫,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老三是伶俐,但太狠辣。老四的年纪还小…… 朱佑表见朱佑妄保持缄默,自然也不说话。 外面好像下雨了,朱佑妄听到了雨滴落在地上「沙沙」的声音。他说话不行了,听力却出乎异常地好,比年轻时候还要好。 秋雨总是带着忧伤的,让人心里沮丧。 朱佑妄突然想起死去的父皇,皇位传给自己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拿着他们几个兄弟相互比较,左右衡量……最后慎之又慎地把江山交到他手上。像他现在一样。 论才干,他比不上死去的二弟,甚至连老三也比不上。但母后是正宫,他出生便是嫡出长子……死去的外祖父当时是内阁的首辅。父皇他不可能不顾及这些吧。皇家父子和寻常百姓不同,讲究的是先君臣后父子,但更讲究江山为重、大局为重! 栋儿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像?朱佑妄对着长子,第一次有了怜惜的感觉。那孩子,并不受自己的喜爱……宫里最不乏捧高踩低的人,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皇兄,您想好了吗?」 第12章 朱佑表问他。 「啊……」是的,我想好了。 朱佑表独自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口问:「您是要知儿承接大统吗?」这样问也不算冒失,在他仅有的几次和朱佑妄相处的时间里,听他夸的最多的就是朱高知。什么聪明机智,有皇家风范等。言语神色间的满意是丝毫不遮掩的。 当然,投其所好也是他生为皇家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 「啊啊……」不是他,他德行不配。 朱佑表一怔。皇兄眉毛都皱紧了。不是朱高知? 君恩难测。 他只能继续猜,「是栋儿吗?」大侄子人还是很不错的,知礼又孝顺,母后是挺喜欢他的。 朱佑妄没吭声。 好久,偏殿里都静悄悄的。 朱佑表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知道自己又问错了,还要再开口,朱佑妄却「啊」了一声。 朱佑表:「……」 皇兄居然真的选了朱高栋。不是他赞不绝口的朱高知! 他还有来得及表达些什么,一个穿绿色宫衣的小宫女冒冒失失地就进来了,屈身行礼:「……皇上,田太医说您到了喝药的时间。」她双手端着红漆长方托盘,上面放着青瓷盏碗,里面是黝黑的汤药。 小宫女名字叫明丽,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认真又肯上心,才被拨来乾清宫伺候的。 而她的另一层身份却是凌王爷安插在宫里的眼线。 「啊啊啊啊啊……」 没眼力见的东西,滚。看不到我正在谈事吗?朱佑妄火冒三丈。他和朱佑表的交流好容易有了点眉目,又被不相干的人打扰。 明丽像是吓坏了,双手一松,红漆长方托盘竟掉在了地上,青瓷盏碗摔的粉碎。汤药也洒在了衣裙上。 乾清宫是内廷正殿,正殿有宝座,两头的偏殿是暖阁。主要是见大臣、批阅奏折、处理公事的,并没有专门熬药的场所。皇上待的地方是暖阁,为了方便起见,王太医就吩咐宫人在暖阁的庑廊下临时搬了炉子。 乾清宫的掌事嚒嚒看明丽稳重,就安排她和另外一个小宫女负责给皇上熬制汤药,刚才的行为也是故意的……瑞王爷一进乾清宫,明丽就注意到了,她先指使着另一个小宫女去问王太医熬药的时辰。然后拿着煽火的蒲扇直起腰扇凉,趁着没有人注意,偷摸的,把隔扇推开了一条细缝。 瑞王爷是朱佑表的封号。 瑞王爷和皇上的话模模糊糊的,明丽又紧张,听到的实在有限,但最关键的几个字还是听明白了……她要想法子给凌王爷报信,所以就有了刚才打翻汤药的一出。 …… 伺候朱佑妄的大太监听到声响,拿着拂尘就过来了,呵斥明丽,「你怎么回事?皇上也是你能打扰的吗?还不赶紧收拾干净滚出去。」 「……是。」 明丽低着头,跪爬着去捡青瓷盏碗的碎片。 又有几个小太监拿着扫把和簸箕进来帮忙清理。 朱佑妄气的「啊啊」了几声,明丽表现的太害怕了,哆哆嗦嗦地拿着红漆长方托盘出去了。她借口要回屋换件衣服,和乾清宫的掌事嚒嚒告了假,出了乾清宫,往耳房的方向走,进屋后,换了身粉色宫衣很快就出来了。皇上身边少不了人伺候,她得去侯着。时间太久了,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路过前院太监住的配房时,她步子慢下来,瞧着周边冷清,便和正在扫地的小太监说:「你去重华宫一趟,告知贤贵妃娘娘,就说皇上想见凌王爷。」小太监是刚进宫的,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帮过两次,对她的话奉若神明。 这一句话也是她和凌王爷之间的密语,事先就说好的。但凡有了消息,就找人去重皇宫说皇上想见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会想办法找人直接联系她。 天完全地暗下来,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人留心明丽的小动作。 羊角琉璃灯点亮了,光线反射到上好的汉白玉地面上,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袅袅迷茫的,像是起了雾。宫殿笼罩在其中,琼楼玉宇、雕梁绣柱,越发的不真实。 顾晗坐在香妃长榻上倚着大红绣海棠花迎枕看话本,时不时地瞄一眼窗外。天都黑透了,张居龄怎地还没有回来呢? 桃红倒了盏热茶递给她:「少夫人,下午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冷了,咱们关上槅窗吧。」 顾晗摆摆手:「……小雨而已,不大会就停了。不妨事。」她心里热燥,开着窗还能透透气。心情反而好一些。 大嫂嫂宁氏也说过,孕妇的体质较热,和常人是相反的。 桃红笑着应「是」,又去拿了珊瑚薄绒毯盖在她的双腿上。 「什么时辰了?」 顾晗放下书,去看灯漏。 「戊时左右。」 桃红明白主子的心思,也不打破,依旧笑眯眯地:「三少爷大概是公务太忙了,您要不先用晚膳吧……等三少爷回来了,小厨房有现成的材料,做起来也快。」 顾晗点点头,她揉了揉胃,也的确是饿了。 站在一旁的桃绿听说顾晗要吃饭,下去安排了。 香妃长榻上摆了炕桌,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来,顾晗净了手,坐在炕桌前喝桂圆八宝粥。 梁嚒嚒在一旁伺候着,和她说闲话。 「少夫人,冬雪、冬平俩个丫头的年纪大了,到了该放出府的年纪……还得您拿个主意。耽搁了也不好看,好歹是夫人送给您的。」这几年,冬雪、冬平虽然没有贴身的伺候主子,但一应的月例银子却是照着巧珍她们几个大丫头拿的。地位也不错,管着秋阑阁下等的丫头和婆子。名声也是秋阑阁的一等大丫头。 「亏了你提醒着,我倒是真忘记了……」 第13章 顾晗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她们俩也算老实了,差事也没有出过岔子。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她顿了顿,和梁嚒嚒说道:「你闲了先问问她们的打算,我也和母亲说一声……」王氏给的丫头,不好私自打发了,也要听一下她的意见。 梁嚒嚒应「是」,给顾晗夹了一块排骨,「少夫人尝尝这个,加了红枣炖的,最补气血。」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张居龄回来了。 顾晗一喜,趿拉着绣鞋去迎他,「夫君。」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纷纷屈身行礼,张居龄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他取下头上戴的三粱朝冠放在高几上,揉揉妻子的头发:「这样晚了,怎么还在吃晚膳?」 「等你呀。」 顾晗笑着开口,给他拿家常的直缀:「你先换上吧。」 张居龄答应一声,解了腰间的银钑花盘雕,在妻子的服侍下穿上直缀。 「你用膳了没有?」 顾晗问他。 张居龄点点头:「我和杨若从裕王府出来后又去了定远侯府,在他那里用的晚膳。」 定远侯府的世子爷王致远是兵马司指挥使都指挥,手里有二万多的厢兵,虽然不掌兵权,但能随意调动。手里有兵,好办事。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严良,不做好万全之策可怎么行。 「杨若?」 顾晗愣了愣,杨阁老到底还是死了……杨若他应该很难过吧。她一个外人,都可惜杨阁老是英年早逝了。 帮不上他,她只觉得遗憾。 张居龄「嗯」了一声,眸光微深,妻子的表情应该是关怀吧。他率先坐在了香妃长榻上,温和道:「赶紧吃饭吧,凉了该不好吃了。」 「好的。」 顾晗乖巧地坐在张居龄对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牛肉吃。 张居龄见炕桌上有红烧大虾,净了手给妻子剥虾。 「夫君,我想吃羊肉烩面……」 才把牛肉吃到肚子里,顾晗便眼巴巴地。 「……」 张居龄把剥好的一只虾喂到妻子嘴里:「现在吗?」 「嗯嗯。」 顾晗忙不迭地点头:「想吃的不得了。」 妻子的杏眸睁到乌溜溜的,满是期待,张居龄实在是抗拒不了……他朝外间伺候的桃红说道:「让小厨房给少夫人做一碗羊肉烩面。」 「羊肉切成丁状,多放些辣子。」 顾晗见张居龄允了,兴高采烈地补充。 「少夫人,宋大夫说您怀着孩子,不适合吃辣子……」桃红开口道:「羊肉是热性的,您也要少吃。」 「可是,我真的很想吃……」 顾晗长长地叹息。 人就是这样的,常常吃到也不见得多喜欢,一旦被明令禁止了,才突然发觉像丢失了人间美味似的。 张居龄伸手揉揉妻子的头发,神色柔软了许多,又吩咐桃红:「羊肉少切些,辣子不放了,只滴些辣油即可。」 桃红应「是」,挑帘子出去了。 「谢谢夫君肯成全。」 顾晗小嘴一瘪,能吃到就不错了,至于保质保量的事就不计较了,「夫君真好,您不在家她们看的我可严格了……」语气难得的委屈。 张居龄笑的和煦:「这是你生孩子之前最后一次吃到羊肉了。以后都要乖一点,知道吗?」他温和地捏捏妻子肉乎乎的左脸颊:「等孩子出生了,想吃什么都随你的心。」妻子怀着孩子辛苦,他真的狠不下心在别的方面还苛求她。 哪怕是一点点,他都心疼。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桃红把羊肉烩面放到了顾晗面前的炕桌上。 鲜嫩的羊肉丁掺和在香喷喷的汤里,边上飘着辣油,还有香菜和切成小段的葱白,和面一起……看起来非常的诱/人。 顾晗嗅了嗅,拿起汤匙舀了一点探身递到张居龄嘴边:「夫君,你也尝尝。」 张居龄眼神一深,看了她一会儿,才张嘴喝了:「……味道不错。」 「是吧。」 顾晗听他夸赞,又舀了几匙给他:「喜欢就再喝点。」 张居龄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四匙,见妻子终于低着头自己吃起面来,便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记得杨阁老还没有死的时候,杨若曾经来府里找过他,当时他被父亲请去了雅阁……等回来时,杨若已经走了。好像是妻子见的他。 他们之间……到底交谈了什么呢? 他为何会觉得妻子和杨若之间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张居龄知道自己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去调查,去求证……但又有什么用呢。结果就一定是想知道的吗?妻子再有三个月或者还不到……就要给他生孩子了。她身子那样弱,禁不起刺激的。 而且,杨若和周浩波不一样,他不能像怀疑周浩波一样去怀疑杨若。杨若是他兄弟。这样不明不白的怀疑,也是对妻子的侮辱吧。 张居龄想了一会儿便不想了,好奇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浩波和妻子的事情就是个例子,事实也证明妻子爱的是他! 无论怎样,他都应该去相信妻子。 「夫君,肉……」 张居龄被顾晗喊得一愣,才反应过来,顾晗便夹了羊肉丁放到他嘴里,「香不香?」 鲜美异常,嚼劲十足。张居龄不自觉地点头。 「就知道你会喜欢。」 顾晗抿唇一笑:「……我们是夫妻呢,生活的时间一长,习惯、口味甚至举止都会慢慢相近的。」 她说的熨贴,在这深秋的夜里,让张居龄的心十分暖和。 「夫妻」——多么美的两个字眼。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大千世界,茫茫人世,相遇相知到相爱,多么的不容易……张居龄又觉得坦然了,猜忌之心也淡了许多。 第14章 他笑着同妻子说话,「真的吗?」 「当然了。」 顾晗吃饱了,拿帕子擦嘴,去了张居龄身边:「陪我去院里走走吧,胃里有些涨。」 张居龄应「是」,拉着妻子的手,「我看你的食/欲比着以前好多了……宋大夫有说什么吗?」妻子的小脸肉呼呼的,看着是吃胖了的。他是担心,吃的太多,孩子在肚子里就长的太大……生的时候艰难。 顾晗想了想,「没有呀。宋大夫还说我气色好。」 张居龄「嗯」了一声,没事就好。 桃红看着主子们挑帘子出去庑廊下闲走了,便招来几个小丫头把剩下的饭菜端出去,又亲自清理了炕桌。 月光明亮洁白地洒向大地,空气里还带着些微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夫妻俩手牵着手的影子在月亮的照映下,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如一个人一般。 乾清宫里。 瑞王爷朱佑表还在和皇兄朱佑妄进行着「仇大苦深」的交流。他不可置信地:「您是说,您此次的中风……是人为的?」 由于惊慌,他声音不由得变大了。 朱佑妄「啊」了一声,皱眉头看他。责怪他的不注意场合。 朱佑表在皇兄的眼神里察觉到不妥,忙压低了声音:「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啊啊啊啊……」我心里是有了好想法,但怎么和你说呢。 「皇兄,皇兄,您别急……」 朱佑表看朱佑妄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吓得直接站起来安抚。他真怕一个不小心,皇兄急的一口气喘不上来……人没了。 那天下可真就大乱了……他更糟,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说不准,还有人怀疑是他杀死了朱佑妄。 朱佑妄「啊啊」了好一会儿,独自喘粗气,左手颤颤巍巍地拿着毛笔,比划着让朱佑表给他撑着宣纸,胡乱地写字。 「x会上x立太子……」 朱佑表念出来,又仔细去辩别没念出的字,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所以然。 朱佑妄没办法,又去写他认不出来的字。俩人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朱佑表总算明白过来,说道:「皇兄,您的意思是……要在朝会上直接立太子?」 「啊。」终于明弄懂了啊。 朱佑妄歪嘴一咧,想笑呢,口水顺着下巴流到了脖子里。简直没把他恶心死。 朱佑表有眼色地拿出帕子给他擦拭。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要怎么做呢?朱佑表又犯了愁。 朱佑妄很显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左手去抓了下朱佑表,然后又拍拍自己的胸脯…… 一开始,朱佑表根本看不懂他想要干什么。但是朱佑妄契而不舍地重复。朱佑表便试着开口:「您是说,咱们俩一起去上朝?」 朱佑妄「啊」了一声,累的满头大汗。朱佑表是他的亲兄弟,他说不出话了,让兄弟来助一把是理所当然的……都是皇家的人,又是孩子们的亲叔叔,大臣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感觉筋疲力尽了,自家兄弟虽然聪明,但对于如今的俩人来说……想痛痛快快地说几句话,真难。 这时候,蒋磊敲门进来了。 朱佑妄看着他,眼神一亮。他和蒋磊相处的时日已久,彼此都是很熟悉的。他一个眼神,蒋磊有时候都能懂接下来该怎么做。 和半年不见二次的兄弟完全不一样。 「皇上。」 蒋磊一进来就拱手行礼,「您让属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朱佑妄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外面。 「您放心。」 蒋磊说道:「闲杂人等都赶走了,守着的都是锦衣卫。」 明丽离开乾清宫的时候,还不住地回头。她直觉出了天大的事,不然,怎么锦衣卫都出动了。但时辰太晚了,凌王爷现在还没有联系到,估计是要等到明天了。希望一夜的功夫不会出大变故。 「啊……」锦衣卫是他直接管辖的,很放心。 朱佑表和蒋磊解释:「皇兄说他知道了。」 蒋磊一愣,随即拱手:「瑞王爷安好。」 朱佑表不在意地摆手,锦衣卫和文武百官不一样,他们受命于皇上,除了对皇上客气,其余人等一概理都不用理。这也是他们的特权。 「皇上,是凌王爷指使人在您汤药里下的毒,贤贵妃娘娘也有参与……」蒋磊实话实说。 「啊啊啊啊啊啊……」 这怎么可能呢。朱高知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弑杀亲父吧。朱佑妄整个人都不好了,抖的厉害。 别说朱佑妄不相信,朱佑表也惊的从杌子上站起身:「不可能吧?」 「属下不敢欺君。」 蒋磊跪在地毯上:「贤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小沫还在北镇抚司呢,她说是凌王爷直接让她在贤贵妃娘娘给您熬的燕窝鸡汤里下的毒……贤贵妃娘娘并不知晓。」 是了……他想起了。贤贵妃确实有一阵子给他送喝的,还说是亲自熬的。他怜惜她对自己真心,又劳累养育了俩个孩子……朱佑妄目眦欲裂,原来真心都是作假的,都是狗屁…… 他认为对他最好的女人,却也想要他的命。 「皇兄,您想开一点,想想别的孩子们……」朱佑表眼看着朱佑妄气息都喘不上来,一下又一下地给他顺心口:「想一想母后,您要是出事了,她该怎么办?」 蒋磊见朱佑妄的情况不好,起身就要去请王太医。 「啊啊啊啊……」 朱佑妄不肯,他死算什么啊。都到这个份上了,活着也没有意思。但是,他还咽不下这口气。朱高知为什么给他下毒,不就是想等他死后,顺利的继承皇位吗? 第15章 他偏不死! 「蒋大人,皇兄他在叫你。」 生死的关头,朱佑表的眼圈也红了。有再大的摩擦和不对付,毕竟他和朱佑妄还是骨肉血亲,看着他这般的受苦……能帮一把是一把吧。谁让他们俩是同父同母的至亲兄弟呢。 「皇上……」 蒋磊走到他床前。 朱佑妄强忍住喉咙里的腥甜,拿起毛笔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个大字,「……玺。」 蒋磊瞬间明白过来,开门走出去,让掌事大太监拿了朱佑妄用的玉玺。 朱佑妄在朱佑表的帮助下,写了一份圣旨:立长子朱高栋为太子。然后亲手盖上玉玺。 朱佑妄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朱高知既然都敢给他下毒,想必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不达到目的如何罢休呢……他必须要来个出其不意。就算他以后还是篡位成功了,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受尽天下人的耻笑和唾骂。 他本来还没有想好具体是哪天在朝会上宣布立太子的事……如今倒好,也算是朱高知推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夜过的极其漫长又极其短暂。像是久久看不到黎明,又像是一眨眼天就亮了。朱佑妄写下圣旨后,仿佛轻松下来,还打了一个盹。朱佑表和蒋磊却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特别是朱佑表,愁的不停踱步。又不敢唉声叹气,怕惊扰了皇兄休息。 在朱佑妄的示意下,蒋磊按兵不动,不去打草惊蛇,静等最好的时机。 卯时左右,东方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 朱佑妄在掌事太监的服侍下,梳洗过后,喝了半盏燕窝,又吃了药。由锦衣卫开道,抬着龙撵浩浩荡荡地往金銮殿走。 朝阳慢慢地升起来,是暖/黄/色,夹杂着微风,看起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众位大臣没想到重病的皇上会来上朝,诧异之后,跪倒三呼万岁。但随即就发现了不对劲,整个大典几乎被锦衣卫包围了。龙椅附近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张居龄看了一眼裕王爷和凌王爷,发现他们俩也是一脸的震惊。 场面过于肃穆,以至于众人都面面相觑。 朱佑妄也根本不想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要的就是震撼人心。让他们明白,就算他中风了,说不出话了,帝王仍然是帝王……容不得算计和阴谋。他远远地看了一眼朱高知,眼神阴冷一片。摆了摆僵硬的左手,示意朱佑表去宣读圣旨。 「长子高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遵皇太后懿旨,朕立其为太子。正万年体统,宽慰之心。授尔之册宝,谨告天地宗庙。」这么多的字,朱佑妄当然不可能自己写。而是朱佑表按照圣旨一贯的模式,在朱佑妄的「指导」下后期优化的。 朱佑妄的掌事大太监托着长方形红漆托盘站在一侧,上面摆放着显眼的金册金宝。 朱高栋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大肉馅饼砸晕了,愣怔在当场。 其余的大臣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短暂的惊愕之后,再看朱高栋和朱高知的眼神就变了。 朱高知不用回头都能想到殿内众位大臣对他的耻笑……他望着高高在上的朱佑妄,简直快压不住内心的怨愤了,双手在朝服的掩盖下紧握成拳。父皇到底想做什么?竟然在朝会上宣布立朱高栋为太子!就如此看重他? 严良站在文臣序列的最前面,对于朱佑妄的决定倒是很坦然,似乎没有受到情绪上的任何波动。甚至都没有去看朱高栋和朱高知的反应。他在朝堂和权利之间沉浮数十年还独占鳌头,靠的就是对政治感觉的敏锐。锦衣卫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便知道当今圣上应该察觉了朱高知做的事情……至于查到了自己没有,还说不准。 顾临在朱高栋的身后站着,见他久久不动,就提示性地推了他一把。 朱高栋如梦初醒,感激地对顾临笑了笑,出列跪倒:「儿臣接旨,谢父皇隆恩。」 朱佑表一步步地走下楼梯,把圣旨递到大侄子的手上。掌事大太监也递来了金册金宝。 「起来吧。」 朱佑妄说不出话,就由朱佑表代替他说了。 「侄儿多谢皇叔。」 朱佑妄站起来,虽然高兴,但并没有得意忘形的样子。这看起来还不错,朱佑表点点头。 由于朱佑妄身体的原因,早朝不多会就退了。蒋磊在其指使下,去重华宫提贤贵妃到乾清宫和他见面。 皇上一离开金銮殿,朱高栋就被群臣的恭喜声淹没了。朱高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下了汉白玉台阶,朱高知往重华宫的方向走,他眉心跳的厉害,想去母妃那里看一看……才走了一半路,就看见蒋磊和一群锦衣卫带着母妃迎面走来了。衣衫发髻的看着还很整齐,只是母妃的脸色苍白,想必是吓着了。 但朱高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蒋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质问。 「哟,是凌王爷啊。」蒋磊笑起来颇为凶神恶煞:「属下只是遵从皇上的意思请贤贵妃娘娘去乾清宫见皇上……」 「知儿,你忙你的去,母妃不会有事的。」 贤贵妃对着自己的儿子摆摆手,「不过是陪你父皇唠唠嗑而已。母妃正好也几天没看到你父皇了。」锦衣卫这样的大动干戈,一定是出大事了。她不想知儿也牵扯进来。 做母亲的,谁不愿意护着自己的孩子。 「母妃,您不能去。」 朱高知俊秀的脸都狰狞了,母妃还不知道他做下了什么……但父皇肯定是知道了! 蒋磊大手一推,朱高知「登登登」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就算朱高知平常也练习骑马射箭,但还是不能和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比。 「凌王爷,别耽误属下办差。」和一个胆敢谋害亲生父亲的人说话,蒋磊都觉得掉身价。世人都传颂的贤德王爷,不过是虚名罢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最基本的孝道都不知道。 第16章 「知儿。」 贤贵妃心疼儿子,冲着朱高知直摇头头,「……母妃会照顾好自己的。」 朱高知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蒋磊带走了母妃。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照射在身上还感觉不到热度,朱高知却感觉刺眼极了。现在的形势好像是一边倒了,他该怎么办?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任由父皇和朱高栋把他抓进大牢,接受审讯……然后还没有开始就一败涂地了。 不!不!不! 朱高知不愿意屈服命运,也不想母妃因为他而受尽折磨。他总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无能为力的局面。 朱高知越想越觉得难受,眼睛都慢慢地红了……父皇逼他,朱高栋逼他,连张居龄都利用安宁逼他……所有人都在逼他。那他就反了这所有人。 反了这天下,看看还有谁敢来逼他! 因为朱佑妄还暂时没有对朱高知下命令,他反倒大摇大摆地出了宫,直奔凌王府而去。随后就让随从去中极殿请严良。 俩人在书房密谋了一天。 天渐黑时,严良才从凌王府出来,却坐马车去了兵部尚书周瑞的府邸。朱高知说的很明确了,皇上已经对他们下手了,不能再坐以待毙。与其等铡.刀到了脖子边,不如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还能挣到一线生机。 周瑞是严良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他言听计从。 「严大人,调兵遣将的事不是属下不肯,而是没有司礼监李公公的章印,属下没有这个权利。」 「这个不难。」 严良想了想,「锦衣卫的李荣是我的人,我现在传信给他,让他去司礼监一趟,事就成了。」 椭圆型月亮划过皇城的角楼,红墙绿瓦变得有些朦胧昏黄,远远地望着,有种神秘感。 杨若正在陪母亲说话,他的小厮德顺过来了,拱手行礼:「少爷……有人找您。」 杨若「嗯」了一声,和杨夫人说道:「母亲,夜深了,您早点睡。」 杨夫人慈爱地看了眼儿子,叮嘱他:「母亲知道了,你也要早些休息。」 杨若点头笑了笑,转身出了杨夫人的卧室。父亲的死,给母亲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他每天都会陪母亲坐一会,怕她想的多,也怕他想不开。 「杨大人,属下有事要说。」 来人穿着短褐,方脸,中等的个子,给人墩实可靠的感觉。他是邱羽,杨家的暗卫头子,最近的任务是负责监视严良和凌王爷朱高知的一举一动。 「怎么了?」 杨若去了自己的书房。 邱羽尽量简短清楚地解释了自己看到的情况,又说:「属下看形势不太对,就回来给您说一声,其他的兄弟还在盯着呢。」 「你是说,严良在公务的时间去了凌王府……」杨若若有所思。 邱羽应「是」。 杨若拎起茶壶喝茶,没吭声。严良为人严谨,老狐狸一个,这么明显的玩忽职守不像是他的作风。他难道不怕都察院的那些老家伙们咬着他不放,这些人连皇上都不怕,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都觉得光荣呢,更不会怕严良的首辅之位…… 「皇上?」 杨若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朱佑妄立朱佑栋为太子的日子,而严良恰巧在这个时间段去了凌王府……然后又去兵部尚书府找周瑞。 他想干什么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子里浮现,杨若直觉不好,不敢再往下想了。茶水也顾不得喝,起身就往外走,吩咐邱羽:「你去固安张家一趟找到张居龄,就说我说的,让他马上赶去裕王府。」 邱羽应「是」,拱手告辞,纵身几个跳跃,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杨若则和德顺一起,套了马车往定远侯府的方向而去。 邱羽找到张居龄时,他正在陪着顾晗在游廊上溜达…… 「三少爷,这人说是杨大人派来找您的,怎么都拦不住。」 树鸣一脸的无奈。 张居龄摆摆手,示意无事,问邱羽:「什么事?」 邱羽拱手:「张大人,在下是杨大人的侍卫,杨大人让您去一趟裕王府。」他一般是不露面的,意外的话,就自称是主子的侍卫。 「现在?」 张居龄的俊眉一皱。 邱羽点头:「……十万火急。」 张居龄星眸一眯,不再问邱羽什么事,径直开口:「知道了。你先去和杨若会合,我随后就到。」杨若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他都说是十万火急了,那就真的出了大事。 邱羽应「是」,拱手离去。 张居龄和妻子说话:「晗儿,不用等我了……你好好睡觉。」他右眼皮跳了二下,想起杨若和他说的话,心里就有些不安:「不要出门,好好在家里待着……不管外面有什么响动,你只需要在家里好好待着就好。」 顾晗笑的梨涡初显:「放心吧。我知道的。」刚才的话,她也听到了。他有正事要忙,她能理解。 「……乖。」 张居龄看了她一会儿,低头亲亲她的额头。 桃红、桃绿几个跟着伺候的丫头,见状,纷纷转过头去,抿着嘴笑。 顾晗瞥到她们的动作,小脸都羞红了。 张居龄进屋换了常服才出门,临走时不放心,让马亮留了林明、李辉守着秋阑阁。 裕王府,灯火通明。 张居龄一到,就被小厮领去了主殿。裕王爷朱高栋,王致远,杨若都在。 张居龄拱手给朱高栋行礼:「给太子爷请安。」 朱高栋摆手,「起来,随便坐。」他和张居龄说着话,目光却看向杨若:「杨大人,你刚才说的……可句句属实?」 第17章 「属下敢用性命担保。」 「朱高知……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他竟然要造反?」朱高栋急的站在原地直跺脚,「这,这可怎么办?」 「严良连夜去找了兵部尚书,估计今天晚上就会起事。」 杨若没有了以往吊儿郎当的做派,桃花眸锐利地眯起:「太事无忌惮了。」 「属下只能调动二万多的厢军……」王致远说道:「但他们和正规的卫所军根本没法比。」厢军是维持京都秩序的,没有经过统一的军/事训练,在擅长上阵杀敌的卫所军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的。京都里面的卫所军周瑞几乎都能调动。 张居龄在杨若身边坐着,一直没有插嘴,听到此时才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他顺着王致远的话往下说:「世子爷,你的厢军不用去冲锋陷阵,按照咱们以前商量过的……你领着他们团团去围住严家所居住的胡同,一只鸟都不能放出来。谁敢往外走,直接斩杀。」他和杨若去定远侯府说过这件事,没有比王致远更合适去截严良后路的了……严家和王家有世仇,王致远领着乌压压一群厢军过去,在众人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起到的震慑作用比一个陌生人大太多了。他们会以为王致远真的要杀尽严家人……严良可能会觉得无所谓,但造反本来就是有/违/天/道的事。又为了一个严良,全家甚至全族都要跟着遭殃,自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要的就是严家从内部先起内讧,内外夹击,自然就容易多了。 王致远摇摇头:「既然严良都准备反了,他们严家肯定是围成了铁桶,硬攻肯定不好攻……」 张居龄笑了笑:「又不是真的让你去攻打严家,你只需要在厢军里挑几个伶俐的,穿了严家小厮的衣衫,一遍遍跑去给严良报信。我就不信,乱不了他的心神。」 「是个好主意。」 朱高栋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徐沛慌里慌张就跑来了,「太子殿下……您快出去看看吧……凌王爷和严良领着大军直奔皇城去了。看样子,是不会善了的……」他是从柳巷胡同喝完酒,坐马车往永康侯府赶的时候发现的。 「什么?」 朱高栋失手打破了盏碗。 张居龄也站了起来,当机立断:「太子殿下,趁着严良和凌王爷还没有到达皇城,您要赶紧想办法进宫,安稳住皇上和内宫诸人。」 朱高栋一连应了几个「是」,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张居龄几人连忙跟上,杨若说道:「兵部尚书在内阁的允许下,能调动的兵将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赤手空拳的,根本没办法抵挡。」 「不……」 张居龄声音低沉:「靠我们几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也要找帮手。」他转头看向杨若:「月溪,你骑快马去大兴顾府,让顾尚书去五军都督府调兵……」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是相互牵制的,互不干涉。严良去找了周瑞,就不可能再去五军都督府了。 朱高栋难得反应过来了,他又让贴身护卫田飞镖去书房取他的金册金宝,和杨若说道:「你拿着它们,就相当于有我亲临,五军都督府的各位大都督会听从你们的调遣。」 杨若拱手应「是」,拿起护卫给的包裹,转身就出了王府。王致远随后也走了,按制定的计划行事。 朱高栋又安排王府的大管家原丸领着亲卫兵死守太子妃和他的子嗣……他踩着梯凳登上马车,最后看了一眼王府的大门。 他这一走,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保不齐就死在宫里了。 张居龄和徐沛上了同一俩马车,跟在朱高栋的后面。 徐沛是个很通透的人,他既然来给朱高栋报信了,就想好了要堵一把,赢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输了.了不起也就是当一个富贵闲人,永不出仕而已。永康侯府的爵位是太.祖.爷封的,就算朱高知最后登了皇位,也不敢直接夺了他们家的爵位。 「张大人,你觉得咱们和严良的……这一仗,打起来有胜算没有?」徐沛看了一眼神色冷静的张居龄。 「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张居龄笑了笑:「最后的结局预料的太早,总是会不太准确。」 「……也是。」 徐沛长出一口气,说不紧张是假的。他打算的再好,到时候刀剑无眼的,真的死了那是倒霉,要是断了胳膊少了腿,他这一辈子可咋活哟…… 朱高栋他们抄的近路,马又跑的飞快,终于赶在严良他们之前进了皇城。 朱佑妄也得了消息,气的呕了几大口血,昏了过去。王太医正在施针救治。朱高栋赶到时,皇后和皇祖母都在乾清宫偏殿里候着,眼睛都是红肿的,看着是哭过一阵了。 「栋儿,你来了……」 皇后一看见儿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朱高栋顾不上安慰母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蒋磊,「蒋大人,孤现在命令你去调集宫里所有能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乱臣贼子杀进宫里……从现在起,你听从张居龄的调遣。」他现在能信任的,就只剩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张居龄了。 蒋磊拱手:「属下遵命。」 很快,皇城内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部署上了。 张居龄,蒋磊、徐沛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字排开在午门前严阵以待……身后是服饰一致的锦衣卫和金吾卫。 金吾卫的首领李应领了数十人防守着乾清宫。 徐沛看了看身后不足两千人的队伍,又想起严良的几万大军,太阳穴霍霍地跳,不免有些泄气:「咱们就这么些人?」这不是送死的吗? 蒋磊抬头看了看他:「事出紧急,暂时就只有这么多。我已经着人去通知神机营了,咱们在他们到来之前,撑也要撑下去。」他顿了顿:「锦衣卫都是以一当百的人物,小侯爷不必太担心。」 第18章 张居龄淡淡地听他们说话,却伸手抽出一个金吾卫腰间挎的长剑,客气道:「借一下。」他在荆州时跟着镖局的一个镖头习过一套剑法,许久没练过了,今晚刚好能派上用场。 「哟。」 蒋磊看着张居龄,笑了笑:「早闻状元爷是个文臣,没想到还会武艺……」 「防身而已。」 张居龄拿在手里,试了试力度。感觉有些轻。 徐沛也照模照样去抽锦衣卫的弯刀:「小爷也要大展手脚一次,不杀的他们屁滚尿流,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远处响起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还有漫天的火把。 张居龄知道是严良他们来了…… 朱高知穿盔甲,端坐于骏马之上,左右是严良和周瑞。步军约三万左右,两翼骑兵各五千。火把冲天,映衬的夜晚如同白昼。 行至午门约二百米左右,朱高知勒住马缰绳,高举右手,作了个停下的手势。他抬头望着对面的张居龄,嗤笑出声:「就这几个人,也想拦住我们?」 严良笑笑不作声,周瑞却说道:「……是首辅大人高见,我们就是要趁他们来不及抵抗的时候一举拿下,省的以后费劲。」 朱高知赞了一声:「果然好计谋。」 张居龄长剑一指,先发制人:「凌王爷以雷霆之势夜闯皇城,在图什么?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在……你是要逼宫造反吗?」 朱高知被堵的一噎。张居龄的话无疑是告诉众人,他是谋逆者,名不正言不顺,天理难容,可人人得而诛之……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影响士兵的士气。 他咬牙笑道:「张大人休要胡搅蛮缠。父皇病重,本王甚为担心,不过是想拜见拜见他老人家,尽一尽孝道。」 「凌王殿下好大的脸……」徐沛讥讽意味明显:「领着几万士兵进宫拜见?宫里统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可别把墙璧挤塌了。」 「你!」 朱高知脸色阴沉下来,他素闻徐沛毒舌,真正领教还是头一次,简直骂人脏字:「我记得小侯爷也曾经投靠在我门下,怎地翻脸比翻书还快,才几天功夫啊,就不认我这个主子了。」 「不好意思了,凌王殿下。」 徐沛俊眉一挑:「在下的眼神不大好,错人主子的行径也是有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骑兵营副指挥使就站在周瑞的旁边,闻言开口道:「凌王爷何苦和他们费口舌,直接开打不就好了。小侯爷和状元郎是文人出身,嘴皮子上的功夫我们可不是对手。」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穿深褐色短褐的人由士兵领着到了严良面前,「严大人,他说是你们严家的仆从,来报信的。」 严良皱了皱眉头,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但府里仆从众多,他总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怎么了?」 「咱们府邸的胡同被人团团给围了,小人是奉大老爷的命令过来的……那些兵堵在家门口……见人都砍,门楼都要被推倒了!」他说话结结巴巴的,脸色蜡黄,像是被吓的不轻。 「哪些兵?」 严良一愣。 「小人也不知道,小人是从后门处偷跑出来的……」 严良想了一会,摆手道:「你下去吧。」严家有纪师爷守着,一时半会应该也不碍事。 「首辅大人,没事吧?」 周瑞探身,担心地问。 严良摇摇头,向周瑞使了个眼色,要他速战速决拿下皇城。严家的子嗣里……虽然没有他嫡出的。但也是严家人。 他还不至于为了私心去害全族。 周瑞心领神会,喊身后跟着的千总赵游民,「摆方阵。」 赵游民高声应「是」,迅速拉了五千人出来,皆手持七米长矛,和骑兵营副指挥使一起,摆成了以弩、步、骑的规则分布的步军方阵。 蒋磊一看到就愣了,怒不可遏:「这一群狗东西,还真看得起我们!」他当然知道方阵的威力。 此阵以弩箭手为前排,和步军,骑兵根据战时需要,不停调整阵法的变化,以最有效的方式和对手展开殊死较量。枪头如林,方阵如山。别说他们就两千来人,就是他们的人数再加十倍,碰到这种铜墙铁壁一样的,都不一定打得过。 他大喝:「盾手给我站到前面来。」 北风猎猎,杀声四起。整齐划一的行军脚步每抬起一次又落下,离午门的方向越来越近。 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如雨一样的弩/箭射向张居龄他们,众人各拿出兵器,左挡右砍。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敌我的力量本来就悬殊,而神机营的人还未到……面对对方的弩/箭,锦衣卫和金吾卫在躲闪的途中,伤亡的也不少。 张居龄看的薄唇紧抿,他拎长剑护住周身,和蒋磊说道:「蒋大人,擒贼先擒王……你找几个人给我做掩护,我去杀了操纵方阵的那俩人。」他说的是千总赵游民和骑兵营副指挥使。 「张大人,不行。」 蒋磊直接拒绝:「你这样过去,无疑是送死。」 「要是任由他们活着,才是我们真正的死期……」 张居龄骑马就往前跑。方阵威力无穷。退可守,进可攻。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唯有硬拼和死扛,守住午门这最后一道防御,等待援军。 「我和你一起。」 蒋磊双腿一夹马肚,跟上了张居龄:「张大人好胆识……找别人做什么,做掩护的事,怎能少得了蒋某。」 他们俩人一出现,弩/箭就变了方向,几乎一瞬间朝着他们就射了过去。比刚才的更密集。 张居龄丝毫不敢怠慢,纵马飞奔,转眼间就到了赵游民面前。长剑如虹,对着他的首级就刺。 第19章 赵游民也不是吃素的,欠身多过。手拿长矛就开始反击。 人已经到了近前,弩/箭就没什么用了。方阵开始转换,骑兵营副指挥使喝令弩/箭手退下,步军上前。车乱战一样涌向蒋磊和张居龄。 蒋磊擅战,又以狠辣出名,一把弯刀舞的虎虎生风,步军竟暂时奈何不了他。 张居龄秀致的侧脸冷硬如冰,长剑对着赵游民招招致命,很有拼命三郎的气势。当时教他武艺的镖头是武林中人,逃避仇人躲进的镖局。他的功夫主要以进攻为守,防守也是进攻,十分蛮横。 张居龄聪明,举一反三,学的比他师傅更精通……赵游民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吃力是正常的。 几个回合下来,张居龄就一剑刺死了赵游民。 赵游民一死,方阵的核心人物就剩下了骑兵营副指挥使,张居龄不在意抹去脸上的血,看了眼骑兵营副指挥使,微微一笑。他趁着蒋磊还勉强能拖住步军,掉转马头直奔骑兵营副指挥使而去。 朱高知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他问严良:「张居龄什么时候练的武?」 严良眯了眯着眼:「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张居龄素来以文人的身份面世。 「隐藏的还挺深。」 周瑞插了一句嘴,再抬头就愣住了:「武定陵死了!」武定陵是骑兵营副指挥使的名字。 方阵没有了首领,一霎那就乱了。张居龄骑马就杀进了中心……长剑挥起落下,血流成河。他的马腿也被刺伤了,张居龄滚落在地,左胳膊被长矛刺的鲜血淋漓。 这时候,徐沛领着锦衣卫、金吾卫赶到,双方厮杀成一团。 张居龄他们再英勇,也挡不住死了一排后面又顶上来的步军。 徐沛和张居龄背对背站着,俩人的衣衫被鲜血浸透了,都弄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徐沛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看了一眼如潮水一样拿着长矛蠢蠢欲动的步军,「张大人,咱们估计是活不下去了……」 「还没到最后的结局呢,小侯爷可不敢妄自菲薄。」 周瑞看着被重重人墙包围的张居龄,笑起来:「再厉害又怎样,早晚都是一个死。几万人和他们打,累也累死他们。」 严良没有接话,却挥手召剩下的大军:「……杀进皇城。」 「杀进皇城!」 「杀进皇城!」 「杀进皇城!」 数以万计的大军跟着严良呐喊,声音震天动地。 午门只有几个金吾卫在把守,朱高知他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慢悠悠地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心中激荡万分,他感觉自己一步步走向想要的所有。 午门的城墙处,东西北三面城台上忽地出现了许多厢军,各个手里举着火把,袖口里藏着筒箭。南端的攒尖顶阙亭更是被火把照的明亮无比。 王致远喊话严良:「首辅大人,往这边看,严家的男丁都被我请来了……」他右手一伸,指着身后被五花大绑的数十人说道:「您要不要认一认?」他听从张居龄的话去严家,吆喝吓唬了一通……果真有人上当了,绑了纪师爷等人,敞开了严家大门。 他先指使人打听了张居龄这边的战况……和身边的下属一合计,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世子爷,你这是干什么?」严良一眼就瞅见了最疼爱的小侄孙,太阳穴霍霍地跳:「……岂非君子所为。」 王致远大手一挥,「我不和您胡扯。让你们的人全部停手……再后退五百米,我就放了他们。」 「这……」 朱高知并不担心严家族人的性命,他只在乎皇位,小声道:「首辅大人,咱们杀到这里不容易,干脆直接杀进去救了他们,岂不更痛快?」 「您要是不同意我的说法,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王致远见严良不动,举起大刀就搁在了戴瓜皮帽的小男孩脖子上。他认识小男孩,他就是严良最疼爱的小侄孙。当年为了王严俩家的的恩怨,他还绑架小男孩去勒诈严良。 冰凉的刀背让小男孩打了个激灵,「哇」的一声哭出来。 严良眼神一闪,嘴唇嚅动了几下,右手高高举起:「所有人,听我的号令,后退五百米……」 周瑞向来最听严良的话,见他这样说,自是无有不从。 张居龄等人歇了一口气,相互搀扶走到了午门口。 严良刚要开口说话,远处却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和人影,正是杨若和顾临,他们身后是五军营的将士。 顾临人还没到近前,便洪亮地开口:「朱高知,严良,你们好大的胆子,圣上和太子还健在,竟然敢逼宫造反!」 他身后的无数将士也跟着附和,声势浩大。 神机营的指挥使也领着大军从城台北面过来了,和顾临打了个照面。 顾临竟然也来了!严良看了一眼他身边仅有的周瑞。士兵们往后退的时候,他正和王致远做交易。根本也没有想到顾临的援军会过来。 张居龄看了一眼杨若,俩人心照不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严良。周瑞举大刀想救出严良,神机营的指挥使右手一挥,周瑞就被弩/箭射成了筛子。 严良和周瑞一被抓一死,朱高知所带领的大军就乱了。 顾临高声道:「尔等不过是被奸人迷惑,投降着不杀,抓住朱高知者论功行赏。」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官,如何稳定军心和人心信手拈来。 「不要听他的话,攻进皇城,本王给你们加官晋爵。」 神机营的指挥使爽朗地笑:「凌王爷,你莫不是傻子吧?你身后才有多少人,瞧瞧我们的,是你们几倍……怎么样?不服气咱们就真刀真箭地打一仗!」 朱高知还要反驳,却被弩/箭手指挥使捉下了马,他喊道:「属下被凌王爷迷了心智,愿改过自新。」 第20章 他是神机营的一员参将,神机营的指挥使认得他,摆摆手:「把凌王爷带过来。」 「是,卑职遵命。」 他一示好,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皇家的争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听从上面的命令罢了。谁愿意打仗呢,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如此一来,大局才真的定了。 王致远从攒尖顶阙亭也过来了,他让手下放了严家人回去,和严良说:「你的罪过要怎样处置是圣上的事,我一点都不管……也不会私下插手。」 严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居龄把严良交给顾临,借了杨若的马车就往固安的方向而去。闹了这样大的动静,估计全京都的人都知晓了……妻子还独自在家呢,不知道吓坏了没有。剩下的收尾之事就让杨若他们去做,总之不会出什么大的差子了。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太阳跳跃着从东方升起,把云彩染成了红色。任谁看着,都会觉得美丽异常。 张居龄驱马疾行,跨过一路的狼藉。横七竖八的人.尸,路边还在挣扎着喘/息的骏马,满地皆是干透或者半干的鲜血。 连偶尔刮过来的风,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顾晗裹着杨桃色绣木香花暖被靠在床头看书,心乱如麻。发髻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衬着雪白的小脸尖尖。 「少夫人,您都半宿没有睡了……天都要大亮了,您好歹躺下也眯一会。」 桃红吹灭了照亮的蜡烛。 「我不困。」 顾晗看了眼槅窗,问她:「三少爷回来了吗?」她昨晚睡的早,原本并不知道究竟张居龄去干什么了,又是怎样的情势……是张修派人来喊她过去问话,才恍然大悟。她说为何他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复杂,有不舍、怜惜、甚至决绝。 回来之后便睡不着了,脑海里全是张居龄浑身带血的模样……不用张修解释,她也能想到情况会有多凶险。 刀剑无眼的,又寡不敌众……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还没有。」 桃红安慰道:「三少爷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你找咱们院里的小厮去府门前等着,三少爷一旦有消息赶紧过来报给我……」 顾晗吩咐完桃红,又和站在她身旁的桃绿说话:「你去库房请一尊菩萨过来,我要拜一拜。」 俩人皆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顾晗心里还是紧张,开口唤了外间的夏风进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张修已经着人出府打探了,有什么动静肯定会告诉她的……但她却忍不住的惴惴不安。 这种心情百爪挠心,就像恐惧被放大了十倍,越想越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桃绿请了菩萨,摆到正厅北面靠墙的案桌上,顾晗找了佛香点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求菩萨保佑我夫君平安顺遂。」她其实不是信佛的人,也不清楚要如何祷告才会被菩萨听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求:「求菩萨保佑我夫君平安顺遂……」 桃绿站在一旁,看着顾晗艰难地跪在蒲团上,心疼道:「少夫人,您怀着孩子呢,这样劳累可不好,起来歇一会吧。」 顾晗「嘘」了一声,不让她吭声……要是被菩萨听到,该怪她心不诚了。 桃绿还要说话时,门外却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三少爷回来了。」 竹帘随后就被挑开了,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和煦又温暖。 顾晗转头去看,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她只看了一眼,眼眶就通红了。 张居龄向来是如玉公子,何时这样凄惨过?青色的常服变成了深褐色,破烂的不成个样子,下摆处还断了一截。秀致清俊的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迹……走近了看,才看到他胳膊上还胡乱地缠着布条,血都渗透了。 「夫君。」 顾晗猛然抱住了他:「你……」她想问问他疼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乖。」 张居龄安抚性地亲亲妻子的额头:「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声音很沙哑。能听出他的疲惫。 顾晗「呜呜」地哭出声,从他怀里挣出来,去捶他的胸口,「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难道要他像我一样,还没有出生就没了父亲,自小就被称呼遗腹子吗?」 她泪水掉落的又急又快,也不顾满屋的丫头、婆子们,委屈极了:「我才不要他和受一样的冷眼……」 「不会的,你夫君命硬的很。」 张居龄长臂一伸,又搂住了妻子:「再说,有你和孩子在,我怎会舍得出事?」 顾晗挣扎着不要他搂,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张居龄闷哼一声,额头上刹那间冒了一层汗水。 顾晗顿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别这样。」 张居龄低头看她,「要道歉也应该是我……」妻子惊魂未定的表情印入眼眸,他的心软成了水:「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无论什么事情都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真的吗?」 顾晗盯着他许久,才「嗯」了一声,眼泪汪汪地控诉:「你要说话算话。」 张居龄点点头,宠溺一般地亲亲她的红唇,才让人抬了热水到净房,他要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树鸣过来和他说话:「少爷,宋大夫在书房等您呢。」他是张居龄的贴身小厮,昨晚上被安排留守午门,吓到半死,又亲眼目睹了少爷的伤势……恶仗一结束,他就先行去德济堂请了宋严。 第21章 张居龄摆摆手,进了内室:「让他先过来吧,给少夫人诊诊脉。」 树鸣答应着去了。 顾晗打开紫檀木迎门衣柜给他找了套绯色直缀,跟着张居龄去了净房。到门口时,却被拒绝了。 「净房里湿气大,滑倒了多不好。你怀着孩子呢,别进去了。」 张居龄温柔地摸摸顾晗的肚子,笑道:「这一点小伤碍不着什么事,也就外在看着厉害,都是唬人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顾晗看着他:「我想帮你……」 桃绿快步走到顾晗身边,屈身道:「宋大夫过来了,在外间等着您。」 「去吧。」 张居龄低声哄:「我马上就去陪你。」 顾晗脸一红,都在一个屋子里,陪什么陪。她看着全须全尾的丈夫,却什么都不忍说,只「嗯」了一声,扶着桃绿的手转身往外走。 张居龄看着妻子的背影,俊脸一垮……他身上的伤口不少,怕妻子看见害怕,才赶她出去的。 顾晗到了正厅,果然看到宋严在圈椅上坐着喝茶。 「宋大夫,您专程跑一趟,真是麻烦……」 她强行扯一个笑脸出来:「一路辛苦了。」 「少夫人客气。」 宋严把手里的盏碗放下,说道:「这是老夫的职责所在。」 背药箱的药童拿出布枕放在师傅一侧的小几上。 顾晗坐在圈椅上,把右手腕放在布枕处,手心正面朝上。桃绿看到,利索地从袖口里拿出帕子搭住主子的手腕。 宋严凝神静气,三指按寸口脉。一会儿,便笑起来:「脉搏强劲、有力。小少爷和少夫人的身子骨都不错,保养的很好……」他说着话又看了眼顾晗的肚子,又说:「您身子弱,月份大了,要恰当地注意饮食,不能吃的过多……孩子太大了,容易难产。」 顾晗一凛,随即点头:「谢谢宋大夫,我记住了。」她抽回手,让桃红去里屋拿封红。 西次间的竹青色细布帘一挑,张居龄出来了。他换了身绯色直缀,头发也洗了,右手拿着棉布手巾在擦拭。 顾晗见他出来,忙起身让他坐自己的位置,又接过他手里的棉布手巾帮他擦头发。 「我在路上就听树鸣说你伤的很严重……」宋严望了望张居龄的脸色,继续说:「嘴唇煞白,应该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顾晗的手一顿,张居龄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笑:「也没有。」他抬了抬左胳膊,轻描淡写:「只是被长矛捅了一下,没事。」他用白色麻布随意包了一圈,不流血了。 宋严伸手捋起他的衣袖,张居龄却看着顾晗说:「我饿的很,想吃你做的牛肉大葱馅小笼包子……」 顾晗一愣,注视着张居龄温和的眉眼,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她不由得眼眶一红:「……我这就去小厨房。」他是害怕自己难过吧。 张居龄笑着应「好。」 等顾晗走了,宋严便一层层揭开了白色麻布。巴掌长的伤口,血肉模糊的……都能隐约看到里面的白骨。 宋严抬眼去看神色还很自若的张居龄,叹一口气:「年轻人啊。」他让丫头找了烈酒过来,给张居龄来回冲洗几次伤处,又倒上伤药。 由于伤口比较大,宋严还用肠线给他缝合了几针。然后帮他处理了其他部位的伤处。 整个过程中,张居龄只是咬紧牙关,一声都没有吭,任由宋严动作。 张修得了小厮的信,和张居安一起也过来秋阑阁看望张居龄。 张修一进门就开始骂儿子胆大,吐沫星子横飞……张居安拉都拉不住。张居龄安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只是时不时地看看院里。父亲虽然是骂他,但言辞里的担心还是有的。 祖父还没有放下他杀了张居宁的事情吗?怎地都不来看看他。 张修骂的口干舌燥,见儿子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他看了眼灯漏,站起身,语气严肃:「我要去衙门了,你在家好好养伤……」 张居安也站起来,「放心,我会给你请伤假的。」他看着张居龄笑:「父亲他是太担心你了。」 「我知道。」 张居龄笑了笑,道了声「二哥,多谢你。」 差不多辰时了,阳光照着快开败的桂花瓣,像是涂了很多圈金色的光环。一闪一闪的,晃人的眼睛。 次日。 圣旨昭告天下——严良、朱高知、周瑞等谋逆不成,押入刑部大牢,一月后问斩。不涉及株连。 贤贵妃因教子不严又着实不知其因,经皇上允许,打入冷宫终身,非死不得出。 其党羽、以及部下等,参与献计者,一月后皆问斩。不知情者且继续效忠朝廷,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均受二十廷杖,罚俸三年。 农历八月三十,朱佑妄崩逝,传位于皇长子朱高栋。改年号弘治。 农历九月初十,是朱高栋上位后的第一个早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第一道圣旨就宣张居龄为兵部尚书,加持东阁大学士,同时填了周瑞和杨思远的空白。 兵部尚书管理所有的武官,其权利之大。按照大明律规定,武官不管是升迁还是边疆其军需粮草等需要供给,都得经过兵部的首肯。恩.宠之深可见一斑。张居龄而立之年还未到,就一跃成为了朝廷新贵。 张家因着张居龄的缘故,也挤进了京都高门世家的行列。谁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张阁老。地位直追首辅罗友成。由此一来,潘家更看重张居思了,彩礼送进张家的同时,礼金也由原来定的五百两足足翻了一倍。 罗友成是原来的文华殿大学士,是朱佑妄为朱高栋请的授课师傅。 农历九月又是俗称的菊月,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一团团、一簇簇的,傲霜怒放,五彩缤纷。 第22章 这日,天气晴朗。 顾晗吃过早膳后,扶着桃红的手去桂花苑给王氏请安,随便也问一问冬雪、冬平俩丫头的事情。 她到的时候,宁氏领着春哥儿、张居思、张灵、张绿都在,大家正坐在一起说话,看样子心情都不错,脸上还带着笑容。 「我正想你呢,你就过来了。」 王氏放下手里的盏碗,看向顾晗:「老三家的,来,坐母亲身边。」她摆手让右下首的女孩儿站在来:「你三嫂嫂怀着身孕呢,赶紧起来让个座。」 张居思看着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笑盈盈地:「三嫂嫂,过来呀。」 顾晗却觉得怪怪的,王氏和张居思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客气过!她笑了笑,挨着王氏左手边的宁氏坐下了,「四妹妹再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应该和母亲多亲近亲近。」王氏右下首第一的位置一贯都是张居思的。 她今日要真是坐下了,不合规矩是一,又不知道被张居思怎样记恨呢。 王氏笑着称赞:「你的心思最是好的,都是为别人着想。」说话间,又教训张居思:「你总是一副小孩子脾性,长不大似的……应该多向你三嫂嫂学学,等嫁去潘家了,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谬赞了,四妹妹冰雪聪明……」顾晗刚喝的一口茶差点要喷出来,「潘夫人那么喜欢她,四妹妹只要安心做自己就可以了。」 张居思抿了抿嘴唇,想起母亲昨晚嘱咐她的话,笑着应道:「母亲,您放心,女儿都记下了。」 王氏满意地看着女孩儿,让她也坐下说话。如今张居龄是皇上的近臣,身边的大红人,她们是惹不起了……她以前还真是被鹰啄了眼,竟然没看出来一个庶三子竟有位列九卿的能耐。就连安哥儿新升的正六品主事,听说还是皇上看在张居龄面子上封的。丈夫也对她耳提面命的,让她多照顾些三房。整个张家的气运,现如今都在张居龄一人身上了。 她无论心里怎样不满,却也真正的明白,不能再对张居龄夫妻不好了。儿子和女孩儿的前程都要靠着人家呢。看看潘家送过来的彩礼和礼金,比着前些日子递过来的彩礼单子上写的足足添了一倍不止,还不是看着张家出了一位阁老的缘故。就连娘家的兄弟、嫂嫂们来府里给女孩儿送添箱礼,也是对她极尽恭维的……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了。 王氏又不傻,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潘家是书香门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四妹妹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宁氏更是讨巧:「母亲不必忧虑。」 锦上添花的话谁都愿意听,王氏心里更是畅快了,嘴角止不住地翘起来。说起来,她最满意的,还是女孩儿的婚事。家世好,女婿又争气,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闲话,顾晗便开口:「母亲,儿媳妇有一件事想征求下您的意见……」 「你说。」 「冬雪和冬平二位姑娘到了该放出府的年纪,儿媳妇想着她们毕竟是从您屋里出来的……」 顾晗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氏便大气地摆手打断了,「你这孩子就是客气,她们现在是你的丫头,不必来问我,你说如何就如何……」 顾晗笑着应「是」。 王氏喝了一口热茶,感慨道:「看着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的,母亲心里是真欣慰,但是我一年比一年老了,以后的日子,还得靠你们小一辈的支撑。」她顿了顿,看着顾晗,话里有话:「你们都是一家人,再怎样闹,总比外人亲近些,要学着相互帮衬。龄哥儿有本事,家里这一大摊子都要指着他呢。」 「媳妇儿/女儿谨准母亲教诲。」 众人皆站起身。 「好孩子们,都坐下,都坐下……」王氏笑道:「母亲知道你们孝顺。」 顾晗却恍然大悟,怪不得王氏对她如此好,原来是因为张居龄啊。 权/利……果然是能征/服任何人的东西。 从桂花苑出来后,顾晗在后花园略逛了逛,就回了秋阑阁。她顶着个大肚子走路,腰酸的很。 刚坐到香妃长榻上歇一口气,梁嚒嚒便拿了一封信挑帘子进来了,「少夫人,巧珍姑娘来信了。」 「巧珍的?」 梁嚒嚒点点头,递给她。 顾晗接了信,除去漆封,认真地看了一遍,笑着说道:「巧珍有喜了,在罗家过的也不错。」 「巧珍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桃红给顾晗倒了盏红枣熟水,说道:「少夫人,您嘴唇都干了,喝一口润润吧。」 顾晗放下信,端着盏碗抿了几口,说道:「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嗓子眼就是感觉渴的厉害,喝多少茶水好像都不管用。」 梁嚒嚒偏头打量顾晗的脸色,有些担忧:「少夫人,您不会是得风寒了吧?」 「我不觉得头疼也没有头晕,应该没事吧……」顾晗把盏碗递给桃红:「再给我倒一盏红枣熟水。」 桃红答应一声,拎了茶壶过来。 梁嚒嚒顺着顾晗的话又说道:「您怀着孩子呢,身子矜贵,还是要多注意些才好。」 顾晗想了一会,认为梁嚒嚒说的有道理,便看向她:「你抽个时间去南锣胡同,请宋大夫来府里一趟。」 梁嚒嚒应「是」,屈了屈身,退了出去。 到了晚上,张居龄回来时,顾晗和他说了这件事。 她接过丈夫手中的六梁朝冠,他如今是朝廷正二品官员了,不仅朝冠由三梁的换成了六梁的,官服也由原来的青袍绣白鹇补子换成了绯袍绣锦鸡的。 有一次,她送了一盆大红菊花去闻香居,便看到院子里站了许多眼生的护卫……后来,又发现张家的护卫也添了很多。特别是闻香居和秋阑阁的。前世,张居龄当上阁老后,貌似也是这样的。 第23章 可能是,官做的越大,就越需要保护吧。也有可能是官做的太大了,招惹的仇家就更多了。这两种可能性,不管是哪一种,顾晗其实都不太喜欢,她向往的是寻常普通的生活。夫妻和睦,相夫教子,不愁衣食就满足了。 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最真实。 她向往的只是心愿、愿望而已。张居龄胸怀大志,心系天下……她不会让他为了自己做出什么选择的,爱一个人就是要陪着他做他喜欢的事情。他一路走来,到如今的地位谈何容易?午门一战,性命都差点儿没有了……她不能那样自私。 「宋大夫怎么说?」 张居龄换上家常穿的月牙白直缀。 「没事。」 顾晗把他的朝服挂到衣架上,「也没有说什么,也许是火气比较大吧。大概和换季有关系。」 张居龄从顾晗的背后搂住她,双手轻轻地覆盖在她肚子上,问道:「需要吃泻/火的药吗?」 他的声音很低缓,热气吹到顾晗的耳垂处,她身子软了一半:「……不用。」 「那,需要我亲身上场吗?」 「什么?」 顾晗一时间没有弄懂他的意思。 张居龄温柔地笑了,却拉着她的手向下……如铁.杵一样坚.硬又火热。 顾晗瞬间就红了脸,转头去瞪他:「……」这样的动作,简直是耍流氓了。 「我想你了。」 累似于喃喃的低语,却让顾晗舍不得拒绝他。俩人也确实很久没有情.事了。 他想她,她也想他。 顾晗想了一会,在张居龄的怀里调转一下身,和其面对面,双手捧上他的脸,掂起脚尖去吻他颜色极淡的薄唇。一下又一下,像小狗碰到喜爱的食物,舍不得一口吃掉一样。 张居龄的眼睛都红了,很快含.住妻子的唇瓣,模糊道:「晗儿……」他正当壮年,如何能面对深爱女人的撩.拨而无动于衷。 外间伺候的桃红隐约听到内室的动静,红着脸摆摆手,和其他人一起退去院里,顺手把门和槅窗也关上了。 桃绿在游廊的美人靠上坐着打络子,几个小丫头围着看,「嘻嘻哈哈」地笑闹、玩耍。 桃红走了过去,训诫道:「你们几个的声音都小一点,打扰到主子了可不好……」这些小丫头们刚留头,是府里的大管事新买进来的,每房都去挑了。正是教规矩的时候,马虎不得。 「是,桃红姐姐。」 小丫头们见少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说话了,皆屈身行礼,十分恭顺:「奴婢们记住了。」 桃绿却拉着桃红的手过来看,笑道:「好姐姐,我这里有几个现成的,柳叶、梅花、方胜……这三个你有看上的没有,留着装香坠儿也是好的。」 桃红摇摇头,「我用不到……」她瞅着丝线的色调配的是极好的,黑色配大红,葱绿配柳.黄,做工也精致,倒是难得的。 她问道:「好端端的,怎地打了如此多,你是擅长做络子的……用一条再打不好吗?白白地放着,旧了又不好看。」 桃绿的手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巧玲姐姐最喜欢络子,此刻多打几条,等夫人什么时候回去了,我就能送给她了。」 桃红一愣,知道她是想巧玲了,便欠身坐在了她身旁,安慰道:「巧玲姐姐是跟着伺候咱们二夫人的,少夫人又写了书信过去……一准儿过的很好,你也别太担心。」 桃绿「嗯」了一声,手指翻飞间,又打成了一件一炷香。 树鸣从前院过来找张居龄,走到秋阑阁门口时,发现门是关着的。他怔了一下,随即就看到了桃红,笑着走过来,「桃红姑娘,我有事情找三少爷,烦扰你通报一声。」 桃红瞄了眼内室的方向,淡定地拒绝:「你等一会吧,三少爷现在有事。」 树鸣陪着笑:「……我这是急事。」 「三少爷的事更急。」 树鸣噎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吭声了。 半个时辰之后,正房的门从内自外打开了。桃红率先走了进去。桃绿把手里的丝线和络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也跟了过去。 顾晗正坐在梳妆台前挽头发,张居龄则端着盏碗斜倚着高几旁边喝茶。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顾晗赌气背对着张居龄,天知道怎还有那样的姿势……舒服是舒服,但是也太羞耻了。 他跪着,却把她的一只腿扛在了肩上…… 张居龄把盏碗的茶水一饮而尽,递给了进来的桃绿,笑着亲了亲妻子的额头:「当然是晗儿长得好看呀。」 顾晗的小脸刷就红了,她的贴身大丫头都在呢就这样说,也不怕她被笑话。 桃红低着头,只作看不见,「三少爷,树鸣在外面找您,说有急事。」 张居龄「嗯」了一声,又和顾晗说:「你先去吃饭,不用等我。」 顾晗低低地答应了,他才大步走出去。 顾晗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想了很久……张居龄自打成了阁老后,好像比以前更忙了。书房里的折子都能摞起来一米高,案桌上都摆满了。 路上,张居龄问树鸣:「发生什么了?」 「宫里来人了,说皇上宣你过去议事。」 张居龄俊眉一皱,都这个时候了,朱高栋唤他做什么……难道是宫里出事了?他折回秋阑阁又换了常服,让树鸣去备马车。 主仆出了张府,隐藏在暗中的数十个护卫才纷纷献身,跟了上去。个个气息绵长,行走如风。 这才是正二品大员出行该有的阵势。 天色已经黑透了,半圆的月亮在空中发出晕.黄的光。 路上冷冷清清的,甚少有人赶夜路。正因如此,马车驶起来才畅通无阻,飞一般的速度往皇城的方向去。 第24章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 面容憨厚的朱高栋,穿上明.黄的袍服后,倒也有了身为帝王的威严。他在云龙圆背椅上端坐,脸色阴沉。顾临却跪倒在地。 张居龄由宫人领着进来,跪倒行礼:「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栋摆摆手:「张爱卿请起……」他顿了顿,又说:「顾爱卿也起来吧。」 俩人谢恩,起身站在左侧。 朱高栋也没有心情和张居龄扯闲话了,直奔主题:「朱高知跑了。」 「跑了?」 张居龄迷惑不解:「什么意思?」 顾临叹气道:「刑部大牢出了内贼,不知道是谁私自放走了朱高知……」 朱高栋气的拍了下案桌,「堂堂刑部,怎地有了内贼?」他想起朱高知的罪行,更是火冒三丈:「他这样凶险的人物,一旦有了自由,不是更无法无天了。」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皇上稍安勿躁,微臣倒觉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说?」 「贤贵妃是朱高知的生母,如今在冷宫里待着,他的两个儿子被贬为庶人,王府也收回了……大势已去,他不可能不明白。」张居龄和他解释:「他就算从牢狱里逃出去了,也是保命罢了。」 朱高栋抿了一口热茶,慢慢地说道:「张爱卿说的话,朕也想过……但朱高知谋反过,断断留不得。」一想起朱高知也想坐上皇位,他就满心的不舒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皇上说的对。」 张居龄倒不是称赞朱高栋,而是针对于朱高知本人的评价。 朱高栋没说话,独自想了一会,突然从多宝阁里翻出一块令牌递给张居龄:「张爱卿,缉拿朱高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西厂的锦衣卫随便用……他们见到它,会听你的调遣。务必缉拿归案。」张居龄和他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又卖命替他守住了老朱家的江山,他要是不信他,还能信谁? 令牌通体鎏金,反面雕刻着双龙腾云图样,正面是阳刻阴雕「圣旨」二字。代表着朱高栋的身份。 「微臣遵旨。」 张居龄跪下接了令牌,又听朱高栋说:「顾爱卿要辅助张爱卿调查。」 顾临拱手应「是」。 等俩人走出乾清宫,戊时差不多都过了。 顾临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伴君如伴虎啊。 「祖父,您没事吧。」张居龄从袖口处拿出锦帕,递给顾临。 顾临摆摆手,没有接,他看着张居龄,说道:「朱高知的事情麻烦你了……」张居龄能抓到他,他也能减轻些罪过。 「祖父可别这样说,这是我份内的事。」 张居龄拱手,劝解道:「皇上是脾气好的人,今晚不过是心急。」 顾临笑了笑,换了话题:「晗姐儿最近可还好?」 「一切都好。」 张居龄恭顺地开口:「孩子在肚里月份大了,她不方便出门,等过了年就去看您和祖母。」 「她身子骨不好……」顾临点点头,嘱咐道:「好好照顾着。」 张居龄应「是」。 俩人边说话边往外走,到了午门才告辞。 张居龄到家的时候,顾晗已经睡下了。她最近总是感觉疲乏,坐着都能打个盹。 「三少爷好……」 桃红见他回来,屈身行礼。 张居龄「嘘」了一声,看了眼内室放下的帐子,小声问:「少夫人睡熟了?」 「是的。」 张居龄再走路的动作就很轻了,他看向桃红:「让小厨房给我下一碗羊肉烩面。」 桃红答应着去了。 张居龄换了身家常直裾,又去净房洗手。 顾晗睡的正酣,翻个身踢了被子。她孕中怕热,不喜被褥太厚。 等张居龄吃晚饭,又洗过澡,亥时都过了。夜实在是太晚了。他吹灭了照亮的烛火,掀起帐子躺在顾晗的外侧。 身边猛然多了个人,顾晗像是有知觉似的,拱到张居龄的肩头,蹭了好几下,嘟嘟囔囔的好一阵子,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张居龄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往怀里带了带,拿起芙蓉色暖被给俩人都盖上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风里开始带着寒气。 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逝去不回头。转眼就到了九月十四,张家彻底忙了起来。搭棚试灶,张灯结彩。 远道而来的亲戚携着礼金和礼物也开始上门了,因为张居龄升为阁老的缘故,来的亲戚好像就特别多,张修和王氏只迎客便忙的不可开交。顾家和杨家也来人了,是顾曙和杨若。 张修陪着俩人在花厅喝了一会茶,笑道:「夙之忙的很,整日都见不到人影……不能陪你们说话,可别挑理。」 自家老三是顾家的女婿,又是杨若的好友……这俩人登门了,于情于理他都该出来迎接的。但是老三确实是不在家,一大早就去了衙门。 「无妨。」杨若摆摆手:「我们有手有脚的,也不需要他陪着。」 张修笑着点头,又让下人去端时令的瓜果。 「张大人客气了。」 顾曙也很客套:「阁老大人事物繁多,我们是能理解的。」他喝了一口茶,又说:「此番前来,也奉了祖母的意思,看看堂妹,给她带一些东西。」 「也好。」 张修招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吩咐她:「领着顾大人去三房一趟。」 小丫头屈身应「是」,顾曙起身拱手:「多谢张大人。」 杨若坐在位置上未动,看着顾曙走出了房门。顾曙是去见他的堂妹,自己呢?没有任何理由去见顾晗吧? 第25章 张居龄现在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和顾晗的生活应该就像升官的历程一样,越来越好…… 杨若端起盏碗,喝掉剩下的冷茶,心里清醒了许多。顾晗过的好比什么都强,从今往后,他便不打扰了。离她远远的。 阳光灿烂,微风徐徐。 秋阑阁里。 顾晗心情不错,双手扶着腰在庭院里溜达,问道:「梁嚒嚒,给四小姐的添箱礼找出来了吗?」 梁嚒嚒扳着手指算:「嵌红玉大金镯一对,绿猫眼石挂珠长簪一支,和田黄口玉海棠钗一对……」她想了一想,又问:「老奴记得就这么多,您看看还差了什么?」 顾晗笑起来:「嚒嚒的记性很好,一点差错都没有。」作为张家的儿媳妇,她的添箱礼理应和宁氏一样多。 她又说道:「包起来吧,我晚上送去桂花苑。」 梁嚒嚒屈身应「是」,退下去准备了。 顾晗走了一会路,觉得有些累,扶着桃红的手往屋里走,想坐在香妃长榻上歇一歇。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帘子,顾晗才跨进屋里一只脚,就听到有人喊她:「晗姐儿。」是熟悉的声音。 顾晗顿了顿,回头去望。从月门处过来几个人,为首的穿着杭稠团花直缀,身材高大,英姿勃勃,满脸的笑容——顾曙。 「大哥?」 顾晗又惊又喜,转身去迎他:「你怎么过来了?」 顾曙步子大,几步就到了顾晗面前,笑眯眯地:「我来给张四小姐添厢,也来看看你。」 「快。」顾晗右手一伸,「屋里请。」又问他:「祖母可还好?我许久未回去,很想念你们呢。」 「祖母身子骨挺硬朗的……大家也想你。」 顾晗看着顾曙笑了笑,大哥真是坦率的可爱。一句话还分两次说,后半句分明和事实不符合。 他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吧。 兄妹俩说着话,进了正厅,各自找位置坐下。顾晗让丫头们上茶水和点心。 顾曙让随行的小厮拿出包裹递给顾晗,「这里面是二婶母和祖母给你准备的糕点和补品……祖母说都是你幼时爱吃的。」 顾晗让桃红收下,笑着说:「倒是劳烦了祖母和母亲,什么事情都为我操心。」 顾曙的语气十分随和,「你自小身子就怯弱,多补补也是好的。」 顾晗笑着应下,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曙便起身告辞。 「慌什么,吃罢午饭再走吧?」 顾晗挽留道:「也不在乎一时半会的功夫。」 顾曙和她解释:「我一个人倒无妨,只是和杨大人结伴过来的,约好了待会去柳巷胡同买书……改天吧。」杨若路上还说,买过书要和他一起回顾家找三叔谈事情。 「那好吧。」 顾晗点点头,起身送他出了秋阑阁。 一直到下午酉时,张居龄才从衙门回来。 顾晗正翘着小脚坐在圈椅上吃桃酥,旁边的青花瓷盘子里还放着白松糕、赤豆饼、冰皮桂花糕……见到他,笑道:「夫君,你要吃吗?是大哥从大兴带过来的。」 「大哥?」 张居龄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谁。 「顾曙顾大哥。」 顾晗笑着和他说话,吃完了桃酥,又要去捏青花瓷盘子里的赤豆饼。张居龄眼疾手快地拿住了妻子的手:「晗儿,你不能吃太多。」 他看着妻子像扣个铜盆的肚子,忧心忡忡。 「可是我好饿……」 张居龄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妻子可怜兮兮的眼神,转身问桃红:「少夫人中午吃了什么?」 桃红却看了眼顾晗,迟疑地回答:「半条鲈鱼,半碗米饭,一碗蛋羹,两块红烧肉……还有一碗香菇炖乌鸡汤。」少夫人的胃口确实是挺好的。 还可以,不算特别多。张居龄摆手示意丫头端走糕点,和顾晗说话:「晗儿,你听我说……」他神色认真:「以后的零嘴、糕点都不许再吃了。只要按时吃好一顿三餐即可。宋大夫说了,你吃的太多生孩子的时候会艰难……」 顾晗有些羞愧,宋大夫也嘱咐过她。只是……一饿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晗儿。」 张居龄揉揉她的头发:「我希望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顾晗突然想起前世的张居龄,想起他孤身一人的日子……她主动去拉丈夫的手,「我记住了。」 「真乖。」 张居龄亲亲妻子的额头,和她相处一点都不累。什么事情讲明白,她就算不情愿,也会照做。 梁嚒嚒进来问顾晗晚膳摆在哪里。 「……东次间。」 张居龄进了西次间换衣服,顾晗指使着丫头去摆碗筷。 夫妻俩吃了晚膳就往桂花苑去,张居思再过一日就要出嫁了,张家人人都忙的人仰马翻,他们不跟着慌一慌也不好看。在一个大院里生活,外在的面子总还要顾着的。 俩人一到桂花苑,发现张修和王氏都在,顾晗把准备的东西递给王氏,笑道:「母亲,我给四妹妹的,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留着她把玩也是好的。」 王氏拉着她的手,让其坐在自己身边:「你的眼光一向好,母亲最是信任你的,但凡你选的,必然是精品。」 「母亲过誉了。」 顾晗被夸的脸都有些红。自己的生母都没有这样夸过她。 她瞄了一眼和张修说话的丈夫……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王氏和自己的交谈。看模样倒是挺淡定的。 王氏又说:「明日你和老大家的去月襴堂看看思姐儿,和她说一些为人媳妇的道理……她性子倔强又任性,我总怕她吃亏。」 第26章 「媳妇儿记下了。」 顾晗恭顺的答应了,她是双身子的人,不宜送张居思出门子。王氏这样说,暗地里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顾晗约了宁氏一起去张居思那里。 安嚒嚒并几个房里的大丫头在收拾妆奁,四小姐明天就要出门子走了,别落下了什么东西。 「两位嫂嫂来了……」 张居思正端着盏碗喝茶,见到她们客客气气地让座,又吩咐夏兰:「去切些果子过来。」 夏兰屈身应「是」,转身出了屋。 「我嫁过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就要嫁人了。」宁氏笑着说:「日子过的可真快。」 顾晗应和道:「是啊。春哥儿都四岁了。」 张居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羞的有些红,没有吭声。 姑嫂仨正说着话,王氏领着丫头、婆子就过来了。她手里拿着潘家送来的销金红盖头和一套嵌红宝石金头面,满脸带着笑:「思姐儿,你瞧瞧喜不喜欢?」潘家越看重女孩儿,她心里就越欣喜,这证明女孩儿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 张居思看了看颗颗如龙眼大小的红宝石,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喜欢。」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宝石呢。 感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即使互换了庚帖、定了婚期,被别人打趣时也会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心情起伏……直到销金红盖头和成亲用的头饰接二连三地拿到手里,张居思才恍然醒悟。要嫁人了啊。 「发什么呆呢?」 王氏见女孩愣愣地不说话,拉了她一下,「好好的陪母亲说几句话……等明日一到,你就是潘家的人了。」 「母亲。」 张居龄鼻尖一酸,抱住王氏红了眼圈。 「思姐儿……」 王氏拍着女孩儿的后背,眼眶也湿了。她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真是舍不得。 宁氏眼窝浅,看到她们母女俩相拥而泣,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成双成对地往下落。 顾晗低着头,没说话。她想起了自己从顾家坐马车到张家的那天,母亲也是拉着她的手送了好远,直到影壁了还没有回去…… 阳光照进屋里,温柔又清亮,显得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 王氏再舍不得女孩儿出嫁,农历九月十六日还是如期而至。 一大早的,潘家来接亲的人就到了。锣鼓煊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潘栩身穿大红圆领竹叶纹袍子,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笔挺,愈发衬的斯文俊朗。 张居安、张居龄和张家沾亲带故的一干人等到大门前接了潘栩进府,领着他去了桂花苑。夏蕊、夏兰扶着穿凤冠霞帔、蒙销金红盖头的张居思也过来了。 俩人正经给张修、王氏敬了盏茶。 张修喝了口热茶,放下盏碗,「你们俩缘分深厚,即成了夫妻就要举案齐眉,甘苦与共……」 「女婿/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王氏百感交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张居思听着母亲小声地哭,心里更不是滋味,双手攥的紧紧的,小声安慰王氏:「母亲,女儿过几日就回来看您。」 王氏摆摆手:「好孩子,你嫁的好,母亲是高兴的。」 时辰一到,张居安便背起妹妹送上了花轿。张家的鞭炮声响起,成把的铜钱、花生、糖果撒下来…… 顾晗听着鞭炮声落了,和桃红说话:「四小姐出门了吧?」 「应该是。」 桃红笑着说:「少夫人,今儿天气好,咱们出去晒晒太阳。」 顾晗「嗯」了一声,扶着她的手往外走。府里欢声笑语的,想必宴席也该开了。 庭院里吹过阵阵微风,是不冷也不热的天气。十分舒服。 顾晗信步去看盛开到幽香的火红.色月季花。 王氏的大丫头桃儿拎着红漆双层食盒过来了,屈身行礼:「三少夫人,我们夫人心疼您没有办法去赴宴,特地让小厨房给您炖了虫草燕窝、梅菜扣肉、香菇炖鸡块……让您补补身子。」 「多谢母亲体贴。」 顾晗摆手让桃红收了,又和桃儿说:「你回去告诉母亲,我晚些时候再去给她请安。」 桃儿应「是」,「少夫人,今儿府里客人多,忙不过来……奴婢就先退下了。」 顾晗点点头,伸手招了夏雨去送她。 桃红瞧着桃儿的影子不见了,才拎着食盒去了小厨房。 「少夫人,您喝些茶水。」 桃绿端了盏熟水过来,递给顾晗。 顾晗喝了几口,随手又还给她,掐了一朵粉色月季花别到桃绿的双螺髻上,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好看。」 桃绿笑容可掬,伸手摸了摸:「真的吗?」 旁边的夏风接话:「不仅好看,还很香呢。」 「我就喜欢花儿朵儿呢,小的时候去庄稼地里玩,有粉色的野菊花我都稀罕的不得了……」桃绿喋喋不休:「还连根拔起带回家养呢。」 顾晗被逗得笑个不停,摆摆她的手:「咱们府里花多的很,但凡你看上了什么,只管和我说,要什么样类型的我都送于你。」 「谢谢少夫人。」 桃绿顺着杆子往上爬:「我想要一盆紫色的菊花。」 「在哪里呢?」顾晗问道。 「咱们院子后面的小花园。」 「我许了,你去搬一盆吧。」 桃绿兴奋不已,把手里的盏碗递给夏风,一溜烟就往角门的方向跑。出了角门,再跑几步就能看到紫色的菊花了。 梁嚒嚒从外院过来,看着桃绿摇摇头:「桃绿姑娘一年大两年小的,还是这么个脾气,莽莽撞撞的。」 第27章 「不妨事。」 顾晗说道:「她心里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活的真真实实,也挺好的。」 「倒也是,桃绿姑娘是个直肠子的。」 梁嚒嚒扶着顾晗的手,上了游廊,和她说起冬雪、冬平:「冬雪姑娘是通州人氏,家里老子、娘都还健在。她和咱们府里签的也是活契,过了今年就期满了,想回去通州,守在老子、娘的身边。」 顾晗开口道:「……没问题,依了她吧。走的时候多给二十两银子的车马钱,她在三房这几年也算是老实。」 梁嚒嚒「嗯」了一声,扶着她坐在美人靠上,「冬平姑娘倒没有别的意思,只说习惯了在府里的生活,想继续留在府里伺候。」 「既如此……」 顾晗想了想,「你在外院找个家底儿殷实些的,做事还算上进的小厮或管事,把她许配了。」 梁嚒嚒恭顺地应是,「少夫人的心到底怜悯,还肯为她们这样打算。」 顾晗不吭声,抬头与阳光对视,又觉得刺眼,便抬手挡了下。她不是个以德报怨、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但也不糊涂……王氏明面是把冬雪、冬平给她当使唤丫头了,暗地里打的什么心思,各人心里都明镜似的。正因为这样,凡是她贴身的事,也从不让她们伺候。这也算两厢扯平吧。 她就算和王氏有恩怨,也不会瓜葛到俩个做不得主的丫头身上。 等下午宴席散了,顾晗才去桂花苑给王氏请安,宁氏正服侍她喝茶。 「思姐儿一嫁人,我心里空落落的。」王氏「唉」了一声:「……老了,没出息了。见不得儿女离别。」 宁氏温声细语地:「媳妇儿瞧着姑爷是个老实人,定会对四妹妹好的。您不能太挂怀,得仔细保养着身子。」 「我都知道……但就是心里放不开。」 「四妹妹三日后该回门了,您到时候就能看到她。」 顾晗才说了一句,外面却响起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张居安、张居龄过来了。 俩人进来先给王氏行了礼,又坐下说了一会儿闲话。不大会功夫,张修也过来陪妻子用晚膳……小一辈的便纷纷告辞走了。 张居龄牵着妻子的手,夫妻俩走的稳稳当当,「晗儿,席间的时候,我去敬祖父酒,他虽然不给我好脸色,却也没有拒绝。」 顾晗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舒缓,笑着说:「祖父年纪大了,人比较执拗……但你的孝心他一定是知道的。」 「你说话……总能让人心里熨贴。」张居龄亲了亲妻子粉白的手指,「今日顾曙来吃酒,我见了他。他说祖母和母亲想让你归顾家住几天。」 顾晗几个月没有见到祖母和母亲了,心里也想念的紧,但她怀着孩子实在是不方便,说道:「等走过年亲戚时,抱着孩子一起回去……」那时候,孩子就出生了。 张居龄小心地护住妻子:「都依你。」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万家灯火夜阑珊。 潘家,潘栩房中。 张居思的销金红盖头已然去了,她和潘栩坐在檀木圆桌旁喝交杯酒。 「思姐儿,你真好看。」 烛光下的张居思,格外的明艳娇美,像一朵正当季节的海棠花。 听到丈夫的夸奖,张居思羞红了脸,「夫君……」声音娇滴滴的,一颦一笑间,楚楚动人。 妻子长得如此美丽,潘栩也忍不住红了脸。他见过许多女人,也有过俩个通房丫头,但全不及张居思带给他的惊艳。 安嚒嚒见状,悄悄地摆摆手,和一群丫头、婆子们退了出去。 潘栩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像是要从喉咙眼里冒出来。他趁着酒劲,伸手抱起妻子,往床的方向走。 …… 大红鸾帐放下,遮住了一室春.色。 天微微亮,安嚒嚒就进来喊张居思,主子要收拾打扮一下去正房给潘老爷、潘夫人敬茶了。 年轻的小夫妻,如胶似漆,总是贪恋时光短。夜里一连云雨了几番才作罢,再睡下已经很晚了。 张居思头晕脑胀的,揉着腰起来,和潘栩梳洗后去了正房,回来后才让院里的丫头、婆子们进屋拜见。 伺候潘栩的俩个通房丫头跪下给张居思磕头的时候,她特意打量了两眼。模样还是次要,身段倒都是好的,各个的长挑身材、削肩细腰。一人叫秋月、一人叫秋桂。 张居思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夏蕊上前递给每人一对儿金手镯,算是见面礼。 「谢谢少夫人。」 俩人双手接过,屈身行礼,道了谢。 张居思一想到她们俩爬上过自己丈夫的床,心口就憋闷的不舒服,一丁点都不想看见她们,冷淡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召见不必进来伺候。」 秋月、秋桂应「是」,退了出去。谁知,张居思才抿了一口茶的功夫,外间就传来了惊呼。 「秋桂,秋桂,你怎么了……醒一醒……」秋月见秋桂扶着墙蹲坐在地上,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 张居思从内室走出来,问秋月。 「奴婢也不知道。」 秋月摇头。 「把她架到圈椅上。」 张居思吩咐几个丫头,然后又对安嚒嚒说:「去府里请个大夫过来。」 安嚒嚒应「是」去了。 秋桂却挣扎跪在张居思面前,「少夫人,奴婢没事……不必麻烦了。」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身子不舒服就让大夫好好看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张居思没有理她,独自去了主位坐下。秋桂应该是在隐瞒什么事情……她嫁进来,就是潘栩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房里的任何人她都要管的,何况区区通房?秋桂说好听点是潘栩的通房,难听点不过是下贱的丫头、奴婢罢了。 第28章 她想做的事……难道还要经过一个下贱奴婢的同意? 安嚒嚒很快就领着大夫过来了,大夫给秋桂把过脉后,才说:「这位姑娘已然有喜两个月了。」 「什么?」 张居思手里的盏碗应声而落,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她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自己才嫁进潘家第一天啊,秋桂竟然被查到怀了潘栩的孩子,他们潘家这是在做什么?羞辱她吗? 还如此地迫不及待! 大夫留着长长的白胡须,听张居思这样说,也不气恼:「小老儿行医数十年,喜脉还是能摸的准。少夫人不信,可以再去请别的大夫过来看看……」他生活在潘家一辈子,大家宅里这些弯弯绕绕多少都是知道些的,却不欲多言。 秋桂却已经「咚咚」地磕起头来:「少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有意为之……」 什么都不知道?鬼才相信?要真是如她所说,刚才为什么拦住自己不让去请大夫,分明是什么都明白,故意等着自己入套呢。张居思闭了闭眼,十指倒扣,嵌进肉里。 好一会儿,才顺平胸口的煞气,她挥手让丫头带大夫下去,又找丫头去找潘栩过来。 他的通房有了身孕,自然是第一个要找他了! 「装模作样地干什么?」安嚒嚒生硬地拽了秋桂起来:「哭的稀里哗啦的,倒像是我们少夫人欺负了你一样……怎么?等着二少爷回来替你出气吗?」 潘栩在潘家孙子辈系的行第排序为二。潘家上下皆称呼一声二少爷。 「奴婢不敢。」 秋桂委委屈屈地:「每次伺候完二少爷,奴婢都是服了汤药了。」 秋月却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住嘴。」 张居思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我让你开口了吗?谁要听你的解释?」 有小丫头拿着扫把、尘铲进屋要清理盏碗的碎片。 「滚。」 张居思怒不可遏。 小丫头才留头,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少夫人赎罪,奴婢这就走。」话音一落,连滚带爬就退到了庑廊下。 屋子里很静,大家都低着头,出气都不敢大声。 潘栩这时候挑帘子进来了,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走去了张居思旁边:「怎么了?」他在大哥的书房里陪他说话,却被丫头匆匆忙忙地喊了回来。 「二少爷是问我吗?」 张居思的眼圈红了。 「二少爷是问我吗?」 张居思的眼圈红了。 潘栩一愣,放缓了语气:「好端端的,到底是怎么了?」他从袖口处拿出帕子递给张居思,「别哭了,让仆从们看见笑话。」 「我还在意被谁笑话吗?」张居思也不接他的帕子,委屈道:「面子都丢尽了。」 潘栩一头雾水,不解地抬头望着妻子。她的眼泪垂在睫毛处要落不落的,犹如梨花带雨,他看的实在心疼…… 张居思指了指秋桂,叱责道:「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还不赶紧如实的禀明二少爷?」 秋桂嘴唇一抿,软软地跪在了潘栩面前:「二少爷,是奴婢不好……可,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 潘栩的俊眉皱紧了,他知道秋桂是他的通房丫头。素日,他对她也不薄,怎地张居思才嫁过来一日竟惹了气? 「扭扭捏捏地做什么,好好说话!」潘栩声音冷冷地。 「二少爷,奴婢……奴婢……」 秋桂有些被吓住。潘栩熟读诗书,又是谦谦君子的作风,脾性更是仁爱。她在潘府的这几年,从未见他对仆从高声说过话,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曾发火过……她就是拿准了这些才敢偷偷地怀上孩子,想着孩子生下来,自己也能子凭母贵,抬举成了姨娘。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享用不尽了。 「奴婢怀了您的孩子。」 秋桂咬咬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不说的也由不得她了。 原本也没有打算在今日让众人知晓自己怀有身孕……她的打算是——三月胎稳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但她最近害口,反应太大,什么都吃不下,所以才身子虚弱没有撑住的。 「你再说一遍?」 潘栩的音调不自觉地抬高了。 「奴婢……怀了您的孩子。」 潘栩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愧疚又好像有惊喜。 张居思在一旁冷眼瞧着,心就一沉。她不动声色给潘栩倒了一盏茶,问他:「夫君,你觉得此事……该怎样处理?」 潘栩有些为难,这个孩子虽然来的很不是时候,但确实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内心深处还是很想留下他的。但要真是这样做了,又实在太对不起妻子。她才嫁进潘家第一天,就出了如此不堪的事。 秋桂见潘栩一声不吭,心里就害怕了,伸手去抓潘栩的衣摆,「二少爷。」 张居思看了一眼安嚒嚒,说道:「嚒嚒,领秋桂姑娘先去厢房歇着。」 安嚒嚒屈身应「是」,摆手招了两个丫头,架着秋桂出去了。 张居思在圈椅上坐下,等潘栩的答案。 良久。 潘栩才试探着开口:「思儿,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是我混账,做事不周到。」 张居思神色淡淡的,并不接话。 潘栩觉得尴尬,但又得继续往下说:「……但是,大人的事情和孩子没有关系,孩子是无辜的。你看,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夫君说孩子无辜,那我呢,我就不无辜吗?」 张居思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才嫁进潘府,就莫名其妙地当了人家母亲,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第29章 「是我口无遮拦,我说错了……」 潘栩忙拿帕子去给张居思擦眼泪,「快别哭了。」 他不劝还好,一劝,张居思哭的更厉害了,哽咽道:「谁家的正房太太不是三年无所出之后,通房、姨娘之类的才能断了汤药……你们潘家是度量我年纪小,这样子哄骗我吗?」 「思儿,真的没有!」 潘栩急的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我发誓,秋桂的事情我是一点儿都不知情。」他是真的弄不清其中的缘故。 「我和你七夕一见,便一心倾慕,那起子无关的人,如何能再放在心上?」 张居思也不看他,独自哭了一阵,才坚决地:「秋桂肚子的孩子必须除了,不然我心难平,面子上也过不去。」 「思儿!」 潘栩惊住了,「那是一个孩子,不是猫儿狗儿的……」 「你更想说,他是你的孩子吧!」 张居思讥讽道:「新媳妇刚进门,你就有了孩子……事情传出去,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潘栩沉默不语。 张居思还要再说话,安嚒嚒挑帘子进来了,给俩人屈身行礼,暗示性地开口:「少夫人,要不请夫人过来一趟吧。二房的事情您还不熟悉,料理不好也是有的……」 张居思明白安嚒嚒的意思。潘夫人是潘家正经的当家主母,最重礼仪和规矩。秋桂交给她发落。一不伤自己和潘栩的情分。二也不会轻易地饶了秋桂,毕竟潘家清流门第的名声还是最主要的。 她摆摆手:「去请母亲过来。」然后又让屋里其他的无关人等都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潘夫人就挑帘子进来了。她在路上已经听安嚒嚒说了事情的经过。 「母亲安好。」 潘栩夫妻俩纷纷起身行礼。 潘夫人却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径直去了儿媳妇身边,拉着她的手:「好孩子,让你受了委屈。」 「母亲……」 张居思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又流了出来,话都说不成了,「谢谢……母亲理解媳妇儿……」 「好孩子,你放心,母亲会为你出气的。咱们潘家是正经的人家,怎能容许这样算计主子的贱婢。」 潘夫人大气地摆手,和安嚒嚒说道:「把那贱人给我带上来。」 安嚒嚒应「是」,很快就带了秋桂进来。 秋桂看见潘夫人也来了,就知道事情闹大了。她进门就跪下了,言辞恳切:「夫人,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孩子也是不小心怀上的。」 「你藏了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懒得和你废话。你一个贱逼而已,想单纯靠着肚子扶正位置,想的还真多。」 潘夫人冷哼一声,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大丫头柳儿,吩咐道:「灌她一碗红花,等孩子落了后,打一顿板子,赶出北直隶。」 秋桂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事情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母亲。」 潘栩不忍地替秋桂求情:「那是我的孩子啊……再者,这样的处理,终究是太残忍了。」这一顿操作下来,秋桂怕是连名都没有了。 「你闭嘴。」 潘夫人骂儿子:「我宽容待下是好的,但也要分谁,秋桂根本不值得。母亲活了大半辈子了,后宅院的是非比你看的清楚。」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又无谓的善良。 「思儿,母亲最是喜欢你,你快求一求母亲,让她留下秋桂吧。哪怕生下孩子再处置她呢。」 潘栩眼见着说不动母亲,便去拉了张居思说话:「孩子生下来就养在你的名下,和秋桂一次面也见不上,不耽误什么的。」 秋桂「咚咚」地磕头:「二少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怎么说也是孩子的生身母亲。」 潘夫人厌烦地瞪了她一眼,「堵上她的嘴。」 几个身墙力壮的婆子上前几步按住秋桂,汗巾子不容分说地捅到了她的嘴里。 张居思挣脱了潘栩的手,看也不看他:「……我赞同母亲的做法。」 「思儿……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心?」 潘栩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潘夫人:「母亲,这孩子我一定要留下的。他是您的第一个孙子啊!您就不想看着他承欢膝下吗?大哥和大嫂到现在还没有生养,您时常地提起来,不是也觉得遗憾吗?」 潘夫人没说话,给自己倒了盏茶水,喝了几口,和张居思说话:「我只听媳妇儿的意见。」儿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孩子一生下来就养在张居思的名下,也不是不可以。 她之所以刚才说的那样刚硬,不过是为着张居思的身份,她可是当朝阁老的妹妹……张居龄是皇上眼前最红的宠臣。他们潘家如何惹得起?无论如何,这事也得张居思自己同意。 但是栩儿的亲骨肉,她的亲孙子,一想起来就会舍不得…… 一个贱逼之子还想当二房的庶长子或庶长女?做梦吧。张居思态度倔强:「母亲说的方式就挺好的,媳妇儿没有别的意见。」 「你……」 潘栩实在没有想到张居思会如此地坚持:「我不许!」 「你凭什么不许?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凭我是孩子的父亲……」潘栩自知理屈,声音都弱了下来。 潘夫人喝完一盏茶,又给自己满了一盏,像是没有听到儿子和儿媳妇的僵持不下。 张居思气的耳根子都红了,她一把扫落了小几上的盏碗,「潘栩,你少欺负人!我嫁给你,不是让你欺负的。」 满屋子的人都被唬住了,潘栩一下子护在了潘夫人面前:「张居思,你休得胡搅蛮缠!在母亲面前,你发什么脾气!」 第30章 安嚒嚒暗暗地去拉张居思的衣袖,让她克制下。 张居思闭了闭眼,也不顾潘夫人还在,转身去了内室。 安嚒嚒陪笑道:「夫人,我们少夫人还年幼,行事冲动了,您别介意……刚才二少爷说的法子就极好。您看着办吧。」 潘夫人看了一眼安嚒嚒,知道她是张居思身边的掌事嚒嚒,便笑道:「思儿是我亲自选的媳妇,我对她最满意了。」她说着话,起身往外走,又说:「你好好地安慰安慰她。做人家正头的太太,要知道什么是大局,孝顺是一等一的,心胸肚量也要有。」张居思身边的人都这样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安嚒嚒看着潘夫人带着秋桂和二少爷一起出去了,才去安抚张居思,「少夫人,木已成舟,您不能再和二少爷撒破脸皮地闹了!新婚的夫妻,哪能为了这一点小事伤了感情?姨娘、通房的哪家没有呢,天下男人都一样的。既然改变不了,不如试着接受吧。」 张居思「哇」地一声,终于哭出了声。安嚒嚒说的话她何尝不懂得?只是不甘心! 她一心爱恋潘栩,他竟然这样的辜负她?在家里时,还常常地嘲笑顾晗,如今想起来,真是笑话一场了。 这样的人家,如何称得上是嫁的好呢? 张居思因为「秋桂的事情」满心的窝囊、憋屈,已然两日不理睬潘栩了。好容易熬到归宁的日子,一大清早便吃了早膳,去给潘夫人请安。 归宁又称回门。就是俗话说的,女子出嫁三日后和夫君一起回自己的娘家探望父母。 「……儿媳妇想回去住几日,也陪母亲解解闷。」她脸色淡淡的。 「应该的。」 潘夫人「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嘱托:「亲家母最是疼你,要好好体贴她的心。」 「儿媳妇谨遵母亲教诲。」 张居思悄然抽回自己的手,屈身行礼,退了出去。其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与她同来的潘栩。 「母亲,你看看她。」 潘栩瞧着张居思径直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一个奴婢而已,她竟然如此在意?」哪家爷们儿的房里没有几个妾侍……他就仅有两个通房,还算是好的呢。 秋桂是不该自作主张怀了身孕,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两全的办法?他又允诺过,秋桂无论生儿生女,都会记在妻子的名下……和秋桂都毫无干系,更不会提至姨娘。 也算是补足了妻子的颜面。 潘栩不自觉地叹气,他都赔了两日歉。妻子还是依旧。看着和他倒生疏了。 「你懂什么!」 潘夫人拍了下儿子的肩膀,「赶快去追她,好好安抚着。」又吩咐柳儿去找府里的管家,让多多地准备厚礼让二少爷、二少夫人带上。府里没有的,去外面置办,别怕费银钱。 潘夫人如此做,倒不是只怕张家人知道了来龙去脉过来府里寻晦气。她自己心里也认为对不住儿媳妇,在秋桂这一块终究是他们潘家理亏在先……不过,潘家的血脉,却万万不能随意的处置。也只能在别的方面变相地补偿补偿儿媳妇了。 人参,燕窝、虫草、牲水、糕点、酒水等不要钱似的装了整整一马车,安嚒嚒扶着张居思的手路过时,看的一惊。她小声说道:「少夫人,夫人还真舍得。」 张居思目不斜视,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 主仆俩往首辆马车的方向走,有小丫头拿了梯凳过来,张居思踩着走上去。不大会儿,潘栩也从府里走出来,和张居思上了同一辆马车。 安嚒嚒,夏蕊、夏兰并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上了第二辆马车。 阳光温暖,惠风和畅。 辘辘的马蹄声由近到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王氏想念女孩儿的紧,一早便指使了丫头去府门前守着,就等着女孩儿到了,去桂花苑告知她。 大概巳时左右,张居思和潘栩一起进了张府,夫妻俩给张修、王氏正经磕了头。坐下说话。相陪的有宁氏,顾晗、张居安几人。张居龄去查凌王爷朱高知的事情了,着实脱不开身。 朱高栋在朝堂之上重新提及了朱高知的罪过,其声色之严厉……张修和张居安都知道,所以对于张居龄今日的缺席也都理解。 皇家的事情大于天,谁敢驳一个不字! 张修见潘栩有些拘谨,就和张居安一起带他去了书房。 等女婿一走,王氏便拉了女孩儿的手:「思姐儿,你脸色怎地这样差?精神瞅着也不好。是不是在潘家受了委屈?」 张居思抬头望着母亲,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 「我的儿,到底是怎么了?」 王氏见女孩儿哭,心都揪成了一团:「你倒是说话啊,快把母亲急死了。」 张居思却连连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做人家媳妇儿和在家做女儿真是不一样……她原来还以为潘夫人对她好,比着只看自己脸色不好,便能猜出一二的母亲……潘夫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过来。」 王氏搂着女孩儿哄了一阵,喊安嚒嚒:「思姐儿在潘家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一五一十地道来。」 安嚒嚒屈身行了礼,把秋桂如何做妖,潘栩和潘夫人又如何处理的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王氏直气的一阵阵头蒙,她歇了好几口气,吩咐桃儿:「去老爷的书房把那个王八犊子给我叫回来……」顿了顿,又说:「让老爷和二少爷也一起过来。」 桃儿屈身应「是」,答应着下去了。 「他们潘家是欺人太甚。」 好脾气的宁氏也觉得不可思议,「那里还有一点名门望族的样子?连小门小户的都不如。放着正规进门的媳妇儿不疼爱,反去惯着一个靠大肚子上位的奴婢。真是闻所未闻。」 第31章 顾晗低头喝了一口茶,去看张居思。 顾晗低头喝了一口茶,去看张居思。她埋在王氏的怀里,哭的肩膀都在抽……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见主母发了火,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大气都不敢出。 潘栩正陪着岳父说话,见有丫头来唤他回去,右眼皮就嚯嚯地跳了几下,心里忐忑不安。一阵的烦恼。 「这才坐下一会儿,怎地又要唤去?」 张修问过来的桃儿,「你们夫人是有什么急事吗?」 桃儿摇摇头:「夫人没有说,只吩咐让几位主子赶紧回去。」 张修「嗯」了一声,起身和儿子、女婿一起又往桂花苑去。才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女孩儿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他一愣,下意识就去看潘栩。 潘栩心里藏着事,那敢和张修对视,别过脸,假装在瞧廊沿上摆的各色菊花。 守门的小丫头向王氏禀明了几人,挑起了细布帘子。 张修抬脚走了进去,张居安、潘栩紧跟其后。 张居思耳闻父亲进来,便抽身从母亲的怀里退了出来,挺直了腰板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思姐儿,你怎么了?」 张修径直去了主位坐下,望着女孩儿泪痕满面的模样,眉头就一皱。 张居思低着头,只管拿了帕子擦泪,却不吭声。 「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是被那起子无赖欺负罢了。」 王氏看见潘栩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嘴便骂:「你们潘家做的好事,我们千娇百宠的女孩儿嫁去你们家,就这样地作践她?」语罢,大致和张修解释了几句原委。 「自是不敢。」潘栩拱手,解释道:「母亲,秋桂行事也是瞒着府里诸人的,我之前确实是不知情……她现在怀着孩子,不好做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 「一个奴婢而已,比正经取进门的太太都尊贵吗?」 王氏非常不满意潘栩的说法:「我活了大半辈子,真是闻所未闻。」她顿了顿,懒得费口角:「……思姐儿既然回来了,就暂且住下。你的后宅园什么时候清净了,再来请思姐儿归去。一日不清净,思姐儿便一日不归。」 潘家的媳妇儿那有常居张家的道理? 潘栩一愣:「母亲,这不妥吧。」王氏对他一向是高看一眼的,如此的不假辞色还是头一次……他不由得涨红了脸。 「你是在指责我吗?」 王氏的眸光冰冷。 「女婿不敢。」 潘栩急的头上出了汗,他求助地看向妻子,想让她开口帮自己开脱几句。 张居思却欠了欠身姿,完美错过了潘栩的眼神。 「安哥儿,送客。」 张修听了一会儿,脸色难看的很。 「……请吧。」 张居安右手一伸,做出了撵人的式样。 潘栩叹息一声,张家如此行径,只得拱手退下。 他一走,张居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王氏心疼女孩儿,搂在怀里哄:「好孩子,你且宽宽心,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不会让你凭白地受了委屈。」 张居思的眼泪流的更急了,心口却暖烘烘的。是她有眼无珠,认错了郎君,可到底还有父亲、母亲的疼爱……不至于连个撑腰子的人都没有。 天空本来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这会子却聚起了一堆堆的云彩,像是一张白布蒙住了阳光,仅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午时差不多到了,王氏便让众人回去。她心情不好,也没了和大家一起共进午膳的心思。 顾晗和宁氏一前一后出了桂花苑。 宁氏唏嘘不已,「……四妹妹在家时说一不二,现在却……真是造化弄人啊……」她「唉」了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顾晗也没有接话。她没想到潘栩是如此拎不清的人,冷眼瞅了几遭,他在为人处事上也是聪明斯文的,怎地为着一个奴婢犯了糊涂,倒不顾惜张居思的颜面,太欠考虑了。 俩人走到分岔路口时,互相告了别。宁氏去了东跨院,顾晗则往西跨院的方向走。 「少夫人,要去后花院逛逛吗?」 桃红看顾晗淡淡的,提议道:「菊花开的正是好时候。」 「不去了。」 顾晗摇摇头,「我有些累了。」 主仆几人进了秋阑阁,顾晗便背靠秋香色大迎枕坐在香妃长榻上歇息。桃绿倒了一盏熟水递给她,小声念了声佛,「奴婢瞧着四小姐真是现世报,她在府里时多跋扈的一个人,竟也有今天。上赶着来咱们房里拿捏您不说,还威胁要收拾巧玲姐姐。要不是因为她,您也不会把巧玲姐姐送去了顾家……」她都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巧玲姐姐了,真是想念的慌。 「这真是俗语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许背后议论他人。」 顾晗呵斥了她一句,喝了熟水,闭着眼养神。张居思针对她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自问没有大胸襟用来以德报怨……能做的也只是管住三房院内的仆从,不去妄加口舌。 桃绿吐了吐舌头,去收主子随手放在小几上的盏碗。 有北风吹进来,凉凉的。桃红走过去关了槅窗,她怕少夫人吹多了风,醒来又嚷着头疼。 到晚上时,张居龄依旧回来的很晚。顾晗自己吃了晚膳,梳洗沐浴过,坐在被窝里看书。认真论起来,张居思高升阁老后陪自己用晚膳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许是真的太忙了……但无论多晚,他总会赶回来歇息,也是难得了。 张居龄挑帘子进来,刚好看到顾晗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他悄悄地走过去,抽走了她手中的书。 顾晗却一下子清醒了,眯着眼睛看他,声音软嚅:「怎地回来这样晚?你吃晚膳了没有?」 第32章 「吃过了。」 张居龄坐在床沿上,揉揉妻子的头发:「最近朝堂上出了些麻烦事,皇上让我调查,才有些眉目,所以就耽搁了时间。」 顾晗「嗯」了一声,趿拉着绣鞋往净房里去。孩子在肚子里快八个月了,她也变得越来越爱上厕所。解小手频繁的很……自己也觉得烦。 张居龄要去搀扶她,被拒绝了。 顾晗笑着说:「就几步路,我自己可以的。」 张居龄知道妻子害羞,也不再勉强。独自换下常服,穿了家常的灰色直缀。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灯火渐次熄灭,一处又一处的人们睡下了。 顾晗洗了手从净房出来,和张居龄提起张居思回门的事情。 张居龄听了半响,问道:「潘栩走了?」 顾晗点点头,「是母亲赶他走的。」 张居龄想了想,不再说什么,换了话题:「……天晚了,你快些睡吧。我简单地洗洗澡就睡。」他并没有打算去帮张居思。一是没时间,朱高知逃去了南京,他不好去直接去南京查访,正在想办法逼他现身。二是他对王氏、张居思实在谈不上情分而言。一个是活活逼死生母的人,一个是整日都想给妻子添些麻烦的……他没有暗地里寻她们的不利就算对得起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不是强求就可以的。 顾晗应「好」,在张居龄的帮助下躺在了拔步床的里侧。 次日的天气不好,一大清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潘夫人坐着马车和潘栩一起来了张府,儿子昨日灰头土脸的回去。她就明白,事情不会简单地善了。 这一次,王氏对潘夫人就不客气了,不单没有去影壁前迎接,连和她见面也不是在桂花苑正厅了。而是去了待客的花厅。这是王氏表达生疏的一贯做法,熟悉且身份尊贵的,都是亲自迎到桂花苑的。 「亲家母,家里出了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怨不得您心里难受,我也一样的……」潘夫人一口热茶都来不及喝,便恳切道:「思姐儿是我亲自挑选的好姑娘,如何不疼爱呢?但亲家母也要为我们潘家想一想,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媳到现在还没有给我生个孙子或者孙女,大房一直是子嗣不旺的……好容易秋桂怀了身孕,原是该活活打出府的。但我们家老夫人却要抱重孙子……死.活地拦住。」潘栩的祖母并不知道此事,只是被她拿来当挡箭牌的。 「亲家母不妨往别处想一想……」潘夫人说的口干舌燥的,王氏却一直不肯言语,心里不免急躁:「咱们也只是借秋桂的肚子一用,等孩子一生下来,就记在思姐儿的名下。和这个贱逼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思姐儿能生养,干什么养别人的孩子?」 王氏端着盏碗喝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潘夫人正说在兴起处,听见王氏的话,讪讪地:「亲家母说的也对。但思姐儿是潘家的媳妇了,一直住在张家不合适。被有心人知道,又要胡乱编排了。思姐儿是个女子,名声还是重要的。」 王氏眉心动了动。这潘氏的最后一句倒有些道理。女子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了。 她眼珠转了转:「亲家母,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也不和您唠虚的。要想我们思姐儿回去潘府……秋桂母子是断断留不得的。不管思姐儿容不容得下,从我这一处就说不通。」 「这……」 潘夫人回头去看儿子,母子俩都为难,她咬牙道:「秋桂等生了孩子,留不留的倒无所谓,但是孩子是潘家的骨血……得留下。」 「哦。」 王氏站起身:「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您请回吧。」 「亲家母,不忙……」 潘夫人去拉王氏的胳膊:「您看这样行不行?只要思姐儿肯回去,我们潘家的当家主母以后就由她来做。我先在一旁辅助,等她彻底上手了,我就撒手不管了。」先把张居思哄回去再说,她一个黄毛丫头,就算给了主管中匮的权利又怎样?也不一定能服众。到时候自己再出来主持大局,满府都是用惯了的亲信,也是一样的。 王氏脚步一顿,转头看她:「您说的是心里话?」 「当然。」潘夫人笑了笑:「……我们家对不住思姐儿,这样做也是应当的,权作给她赔罪了。」 王氏脑子里转的飞快,看潘夫人和潘栩的意思,孩子是非留不可了。女孩儿才成婚,总不可能和潘栩和离吧……潘夫人的承诺倒也勉强可行。等女孩儿成了潘家主母,什么事情不能做,区区一个贱逼,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处置。 「那好吧。」 好一会儿,王氏才开口:「口说无凭,亲家母立个字据吧。」 「立字据?」 潘夫人愣了。这是什么操作。 王氏摆手让丫头去拿笔墨纸砚,笑眯眯地:「亲家母别多想,不过是有这么个东西好说话而已。以后什么奴仆、丫头的不服管教了,思姐儿好歹能有个依仗。」她在后宅园翻腾了一辈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不得不提前防备着。 只要字据在,潘夫人想翻脸不认账都不容易。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潘夫人实在没有想到,她脸色僵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在王氏的监督下无比耻辱地按了手印。 张居思是下午才见到了字据,王氏拉着女孩儿的手,「好孩子,母亲和你婆婆谈了许久……只得了这个。别的什么都是空的,你抓住了管家权,好好经营着,还怕潘栩不听你的?」 要管家权难道就不空了吗? 张居思看了母亲好一会儿,突然问道:「母亲,我是不是嫁给潘栩嫁错了?」 「好孩子,年轻的夫妻都是这样的。」王氏温柔地劝说女孩儿:「……等年纪略长些,性情就会稳重了。」 第33章 张居龄不吭声,心里明白的很,母亲不过是宽慰她的心罢了。 她和潘栩闹成这样……日子还怎么过呢?况且,她的心也慢慢地冷了,像腊月里的冰雪一般。 嫁给潘栩,其实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在。为了不让顾晗看笑话,为了不让顾家看笑话,甚至为了不让顾暖看她的笑话……她在七夕夜看到和自己拿一样花灯的潘栩,主动设计去接近他,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 然而喜欢却是真的,她在和潘栩的逐渐相处中,是真的慢慢喜欢上了他,觉得他斯文俊朗的,配得上自己……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正是因为付出过真心,张居思才更感觉到异常的难过、失望,甚至后悔。但是,这所有的一切,真正的源头难道不是她自己造成的?现在的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 「母亲,母亲……」 张居思抱着王氏哭起来:「……人生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傻思姐儿……」 王氏也心酸的厉害:「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母亲会帮你的,会一直帮你的……思姐儿不怕。」 女儿回门一般是在娘家待够三日,张居思也不例外。她是第四天头上坐马车走的,和前来叫回门的潘栩一起。 顾晗陪着王氏、宁氏去送她,直到行至影壁前才折回。 到了桂花苑门前,王氏开口道:「你们都各自歇着去吧……我这两天夜里都睡不好,疲乏的很,要躺下歇一歇。」 宁氏和顾晗对视了一眼,皆点头应「是」。 「母亲是太为四妹妹操心了……」宁氏摇摇头,拉着顾晗的手往后花园的方向走:「眼圈都熬青了。」 顾晗笑了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想自己的儿女幸福美满呢。」 「可是这个理。」 宁氏拍拍顾晗的手:「别的都不说,只春哥儿一个秋冬必犯的喉疾,我都愁的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顾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柔和了许多。 淡蓝色的天空洁净无匹,没有一丝杂质,像一块上等的宝石。 微风吹来,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菊花清香。 日子到了月底,张家收到了一份大内的请帖。日期都写明了。农历十月初六,皇后娘娘在原来住过的裕王府办了赏花宴,京都内凡四品以上的官员内眷,都在其邀请之列。 皇后娘娘御驾亲临,阵仗实在是大……王氏得了消息后,立刻召了大儿媳宁氏和三儿媳顾氏一起商议。 「母亲,我是去不得了。」 宁氏叹一口气:「春哥儿的喉疾未愈,常常地闹着难受,我一刻都不敢离了他身边。」 王氏也担忧,问她:「不是让大夫诊治了吗?怎地还没有好转?」 「喉疾是慢病,需慢慢地养着。」 王氏摆摆手:「也罢,你在家守着春哥儿也好……不然我心里也一直牵挂着。」 宁氏屈身答应了。 「母亲,儿媳肚子越发的大,都过了八个多月了,行动实在不便,走一会儿路都觉得腰疼……」 顾晗笑着说:「怕是也去不成的。」 「老三家的,你要是再不去,难不成母亲要独自过去吗?」王氏打量了她的肚子,「也不要你多走路,咱们来回都乘坐轿子,连颠簸都不会有。再者,亲家母可能也要去,你也许能见到她……母女俩长时间不见,坐在一处叙叙话也是好的。亲家母肯定也担心你。」 顾晗想了想,觉得王氏的建议也可以,便点点头:「都听母亲的安排。」宋大夫这俩次给她诊脉,也说养的不错,还嘱咐有了精神让多走走路,孩子生的时候容易些。只注意别累着了即可。 「好孩子。」 王氏端着盏碗喝茶,满意极了。顾晗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了,她领着阁老的媳妇儿去赴宴,脸上也有光彩。 去赴皇后娘娘的赏花宴,顾晗自然要和张居龄说一声。她专等到他休沐在家时,一清二楚地告诉了他。 「嗯?」 张居龄的表情却有些惊愕,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也去吗?」 顾晗莫名地看着他,「嗯」了一声,笑话他:「官做大了,怎地又变笨了?我要是安心不去就不会和你说了……」 张居龄低头沉思,像是在犹豫什么。 「你不高兴吗?」 顾晗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了他身边,在香妃长榻上坐下:「你要是不愿意我去赴宴,我就不去了。」 「没有。」 张居龄搂她入怀:「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必定请了许多人。肯定是人多嘴杂的,怕你不适应。」 「我只跟着母亲去应个景,别处也不乱逛……想来也不会有事的。」顾晗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声音小小地:「说不定母亲、祖母她们也会去,好久没有看到她们了……」 张居龄应了一声「好」,低头亲亲妻子的额头,「你整日坐在家里,去看看花草也行,心情会开阔一点。」大不了,他暗中多派些暗卫保护她的安全。 顾晗亲昵地亲亲他的左脸颊,表达自己的喜悦。 张居龄有节奏地轻抚妻子的后背,想自己的事情。 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其实是他和皇上商议定的,是一个故意引朱高知露面的局。他手中有朱高知联络南京衙门的官/僚意图再次谋反的证据,只苦于见不到人……朱高知的身后应当还有个高手在指点着,以至于他前脚得了他落脚于京都的消息,每每赶去却人去楼空。已经两次都是如此了。所谓事不过三,如果这一次再抓不住朱高知,皇上估计就怪罪办事不力了。 兵行险招,为公为私……他都不得不这么做!到时候,只能是见机行事。 农历十月初六这日,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实打实的好天气。 一大早,顾晗就被桃红叫了起来,梳洗后,坐在妆台前擦茉莉脂粉。 第34章 「桃红,我的脸是不是变大了?」 顾晗狐疑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没有呀。」 桃红拿了紫檀木梳子,服侍顾晗梳头,笑眯眯地:「奴婢瞅着正正好,脸太瘦了没有福气。」 顾晗叹了一口气:「你的嘴倒是越来越巧了,但我听着总高兴不起来。」 桃红给她挽了十字髻,戴上点翠头面,「夫人觉得怎么样?」 「挺好看的。」桃红的手艺好,这发髻衬的她很是端庄大方。 顾晗起身去找颜色深的褙子,她肚子大,穿浅色的会看着更明显。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顾晗才扶着桃红的手往桂花苑去找王氏。路上,她问道:「三少爷去衙门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吗?」 桃绿想了想,「……三少爷说今天让奴婢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少夫人。」 顾晗没吭声,这倒像张居龄的一贯作派。他是担心自己呢。 她到了桂花苑,刚好碰到要出门的王氏。婆媳俩说了几句闲话,便结伴出了张府。 轿子备好了,是四周遮了布幔的暖轿,由四个人抬着。 王氏和顾晗分别上了暖轿,丫头婆子们簇拥在四周,另有十多个护卫开道。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盛元胡同的方向走。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暖轿才停下不走了。顾晗听到桃红的声音:「少夫人,到了。」随后轿帘一掀,眼前便一片光明。 顾晗下了轿,抬头便看到开的敞圆的大红朱漆大门,顶端挂着一个乌木匾额,上面雕刻了三个大字——裕王府。两头雄伟的石头狮子卧在大门两侧。十分的威严、壮观。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王氏上前几步,亮出手中的请帖,立即就有穿着体面的丫头请了她们进去。 裕王府的规模很大,布局讲究,一山一水都有专人打理。其间楼阁交错,秀丽又气派。赏花宴在花园举行,一路走来,木芙蓉居多。花朵大大的,各色系都有,艳丽如牡丹。盆栽的都专门摆在花架上,有君子兰、菊花、牡丹、茶花等。有很多种类都不是这个时节的,可见之难得。 大青瓷缸子里,还有手掌大的莲花,其间有指头粗的小鱼游过,甚是好玩、有趣。 那丫头领着婆媳俩人到了一处八角亭子前,便停下了,屈身行礼:「夫人,您往里面走,就是了。」 王氏笑着应了「是」,和顾晗一起进了亭子,越往里走越觉得稀罕。亭子竟然不是独立的,连着的是长长的走廊,到了尽头才发现有三间小小的上房。黄琉璃瓦,大红圆柱子。阳光一照,十分的精致。里面又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这时候,守门的小丫头见了她们,略问了几句便进去通禀,然后又出来让进屋去见驾。 皇后娘娘着深蓝色绣云纹的褙子,水青色襦裙。头戴镶明珠的凤冠。长得容长脸,白皙丰.满,笑起来亲切又和蔼。 「不用行大礼,起来吧。」 皇后摆摆手,见顾晗怀着身孕,便不让俩人跪下,又问道:「你们就是张阁老的家人?」 王氏战战兢兢地:「回禀娘娘,臣妇是张居龄的母亲。」她又指了指顾晗:「这是臣妇的儿媳妇。张居龄的妻子。」 皇后端详了顾晗一会儿,笑了笑:「都坐下说话吧……这会子本宫请的人还没有到齐,等大家都到了,咱们再一起去赏花。」她是在安宁那里听说过几次顾晗,冷眼瞧着,人倒是还稳重,见了她并不多话。 王氏和顾晗应了「是」,各自找了空位坐下。 顾晗喝了口丫头端上来的茶水,环视四周,还真是发现了许多熟人。定远侯府的凌氏和王致莹,武定侯夫人和女儿陈明惠、她未来的嫂嫂黄霞玉、还有顾晴……但是并没有看到顾家的其他人。 顾晴很明显也看到了她,却别过头去,和陈明惠说话。 王致莹坐的位置离顾晗很近,倒是和她多唠了几句。她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日子过的很顺心,人也比原先胖些。 又过了一会,潘夫人领着大儿媳焦氏和张居思也来了。张居思见了母亲,便坐了过来。 巳时三刻,皇后娘娘便起身领了众人去花园赏花。 顾晗扶着桃红的手,慢腾腾地走在最后。她想抽机会问一问顾晴……母亲和祖母怎么样了?这样大的场合竟然没有露面,「二姐姐……」 顾晗喊住走在她前面的顾晴。 「做什么?」 顾晴倒也肯停下来等她,只是等到顾晗走到近前了,又讥讽一样地笑道:「……你还真有闲心雅致地跟着大家赏花?我告诉你个巧宗,不如去厢房看一看你夫君此刻在做什么吧。」 张居龄也在? 顾晗愣住了,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顾晴纤细的手指抬起,指了指前院的方向:「自己去看看吧。」她也是无意间看到张居龄和安宁郡主同进了一个屋子。 孤男寡女的,能有什么好事。 顾晗直觉不能信任顾晴的话,脚步却管不住似的……直直地往顾晴指的地方而去。 蝶儿望了望顾晗的背影,和顾晴说话:「二小姐,六小姐怀着身孕呢,您说她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管你什么事。」 顾晴瞪了她一眼,跟上了陈明惠的脚步……昭姐儿的死她查了一半,却突然断了所有的线索。傻子也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只可惜,对手太强大,她斗不过而已。 昭姐儿死之前刚和顾晗大闹了一场,怎地就那样巧,回去就上吊身亡了……分明是和顾晗脱不开干系。 顾晗不是怀有身孕吗?要是看见了张居龄的丑事,怕是也能气出个好歹来。也算是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王府内处处守卫森严,单单前院却没有人把守,冷清的奇怪……仿佛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顾晗在月亮门处站了一会,抬脚便上了转角游廊。走了几步,竟然很轻易就听到了张居龄的声音,很清亮。 第35章 「……郡主能陪在下喝酒,荣幸之至。」 安宁郡主的语气娇滴滴地:「阁老大人客气了,我仰慕你很久了,是我的荣幸……」嗓音娇柔的能掐出水来。 顾晗闭了闭眼,摆手不让桃红她们跟着,独自走向了说话的根源地。槅窗没有关紧,她隐约看到张居龄坐在圈椅上,手里还端着酒杯。而安宁郡主都快坐到他腿上了……俩人背对着她望着彼此,情深意重的。 顾晗胸口燥热的厉害,她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有心推开房门质问他们在做什么……又觉得没意思。做官到了张居龄这个地步,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她一时又觉得灰心。 树鸣在暗处看着,急的直跺脚。偏主子说了今日非常关键,不让去打扰的。怎地少夫人突然就来了! 顾晗捂住拧着疼的胸口,快步走向了桃红她们,低声道:「走,我们回府。」裕王府是断不能待了。 桃红的心里揣着疑惑,却问都不敢问,扶着顾晗就下了游廊,又打发夏风去和王氏禀报,声音严厉:「只说少夫人身体不适,先行走了,别的一个字都不许透漏,知道吗?」 夏风应「是」,小跑着去了。 顾晗领着丫头、婆子们出了王府,才坐上轿子,肚子便疼了起来,一阵比一阵更疼。她晗脸色惨白,止不住的害怕:「桃红,我肚子疼!」 「啊……」 桃红看着顾晗的情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少夫人,您……不会有事的。」 「去……去找马车。」 顾晗额头上已经疼的出了一层细汗:「快点。」疼的不对劲,恐怕是她心情起伏太激烈,刺激到肚子中的孩子了。 希望不会有事! 裕王府门前去哪里找马车啊?桃红却顾不得这些了,跑着挨个去问、去借。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载她们一程……顾晴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桃绿眼尖看到了,小跑着过去说明了缘由。 车夫姓马,在顾家待了十多年,自然认得顾晗的丫头,二话不说拉着马车便过来了。众人扶着顾晗上了马车,桃红桃绿也进去马车里伺候着。 「六小姐,咱们现在去哪里?」 桃红问道。 「回张家……要快一点。」 顾晗感觉肚子里有东西一直往下坠,她知道是孩子……泪水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桃红,孩子……孩子……要出生了。」这样的症状,前世里也听见别人说起过。 「少夫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桃红拿着帕子给顾晗擦汗,吩咐车夫:「回固安张家。速度要快。少夫人可能要生了……」 车夫答应一声,驾着马飞奔而去。 顾晗的身体到了这个地步,怎还受得住车马的折腾。不一会儿,下/身便流了血。 「少夫人,少夫人……咱们怎么办?」 桃绿看着话都说不出来的主子,眼圈红了。 「不能再走了,少夫人受不住了……」 桃红一边搂着顾晗,一边撩起一侧的帏帘看外边的情况。 正巧锦云布桩新到了一批秋冬的成衣,顾景文闲来无事,要去看看质量如何。他骑马从柳巷胡同的主街道驶过,算是抄了近道。 桃红却一眼看见了他,像见了救星一样,扯开嗓门儿就喊:「三爷,三爷……」桃红一喊,桃绿也看到了,跟着喊。 顾景文拉住马缰绳,回头便看到自家的马车跟在身后,便问:「怎么回事?」 「三爷,少夫人要生产了,快去请大夫……」 桃绿吆喝着马车停下,跳下去跑到顾景文的身边求助。 「什么?」 顾景文吃惊不小,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跟着的小厮,拉开车帘便看到了半闭着眼的顾晗。 「三叔……三叔。」 顾晗一句话歇了几歇,「救孩子……」 顾景文俊眉紧皱,顾不上责问情况了,探身打横抱起了侄女儿。又大声吩咐跟着的飞昂、飞彪:「快去请相熟的大夫。」走了几步,又说:「还有稳婆。」他们跟着自己在此处多年,周围的环境甚是熟悉。 俩人答应一声,打马而去。 还好锦云布桩离柳巷胡同不远,他拐了两个路口就到了,把侄女儿放在后院卧室的床铺上。有年长知事的婆子便赶着去烧热水,准备剪刀,手巾、白色麻布、被褥毯子、小包被等一应的物件。 大夫和稳婆很快就来了,顾晗却疼的几乎没有了知觉。 大夫姓王,是方圆十里最擅长妇幼的,他给顾晗把了脉,摇摇头,出来外间见顾景文:「顾三爷,孩子还未到月份,产妇身子又太虚弱……怕是不太好保。」 「胡说八道!」 顾景文怒火中烧:「晗姐儿还好好的,你就说这样的泄气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办法,大人和孩子都必须安生地活着。不然你仔细着!」 大兴顾家是京都有名的世家,王大夫自知惹不起,便诺诺地退下,提笔去写催产的药方。又嘱咐让熬参汤给顾晗服下。 参汤熬好了,桃红服侍着顾晗喝了一碗。 疼的越来越厉害,顾晗快坚持不住了……她问稳婆:「怎么样?」 「夫人,您的羊.水已经破了,别害怕,生孩子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稳婆擦了把脸上的汗水。 羊.水破的太快了,宫.口却才开了一指。这样的情况,羊水很容易脏污……不是好兆头。 顾景文在外间急的团团传,坐不下、站不住的。他现在满心里都是二哥临死前的托付。晗姐儿要是出事了,他怎么对得起替他去死的二哥。 稳婆自己思量了,便出来回禀:「顾三爷,夫人的气息很弱,产程必须要快。耽搁的时间一久,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唯今的办法只能是服催产药试一试了!」 第36章 「服!服!服!」 顾景文大手一挥,「你好好伺候着,母子均安了,有你领的赏钱。」 稳婆应「是」,屈身又进了内室。 催产汤熬好了,递进来。桃红服侍着顾晗喝下。 「夫人,您要用力啊。忍着,千万别喊出声……要节省力气。」 稳婆一边教顾晗如何使力,一边拉着她的手鼓劲。 顾晗的脸都涨红了,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孩子只是往下坠,却一点也不出来。 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稳婆也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又吩咐桃绿拿了参片让顾晗含着。 「是不是……孩子生不下来?」 顾晗挣扎着开口。 稳婆「唉」了一声,「夫人,您根本就没有力气啊……」 桃红的眼泪扑嗒扑嗒地往下落:「少夫人,您得想着能生下小少爷啊……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您千万千万别气馁,想一想小少爷……您辛苦怀了他那么久,不能让他憋死在您的肚子里……」 是啊!桃红说的对,她辛苦求来的孩子,怎能憋死呢! 顾晗便狠命地咬破嘴唇,血顿时冒了出来……但疼痛也让她瞬间清醒了些,拼了命地往下.身处使劲……撕裂感,坠痛感。她什么都不想了,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生下孩子。不能让他憋死在自己的肚子里。 第二遍催产药又喂下来。 稳婆惊喜的声音传来:「宫.口开到三指了……再用力!」 「孩子的头出来了……少夫人,快!」 顾晗疼的都麻木了,剩下的就只有在稳婆的指导下,下意识地拼命动作了。 等孩子的肩膀一出来,稳婆就利索地拽了他出来,剪了脐带,拍了下他的小屁股。又用干净的手巾拧了水给他擦身上、脸上的血污。 只听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虽然猫叫似的,但哭的还挺起劲。 「少夫人,是个小少爷,您有福气。」 等孩子干干净净了,稳婆便拿起小包被裹好了孩子,抱着让顾晗亲了亲,才抱出去让顾景文看。 「真好……真好……」 桃红又哭又笑,「少夫人,奴婢就说您是个有福的。」 顾景文接过孩子,仔细地端详了会。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已经不哭了,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容貌和张居龄倒有七、八分的相似。 稳婆笑容满面地:「顾三爷,给孩子取个小名吧。有了名字就好养活了。」 起名字这事,还得是侄女儿和侄女婿来……顾景文从袖口里拿出二十两银票顺手给了稳婆,「你辛苦来一趟,麻烦了。」 「顾三爷客气了。」 稳婆接过银票放进自己的荷包里,说道:「夫人的身子骨太差了,自己喂养怕是不行的,得赶紧给孩子找一个正经的奶妈。孩子可不能饿着。」给别人家接生,赏银钱三两或五两的都是顶天上了。顾家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手就是阔绰。 顾景文点点头,又唤了锦云布桩的管事李婆子进来,让她出去给孩子找乳母。 李婆子屈身应「是」,转身下去了。 稳婆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也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锦云布桩别的没有,被褥、绸缎、衣物等一应的物件却是现成的。桃红招呼着丫头、婆子给顾晗换了干净的衣衫,被褥……又帮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在背后给垫了几个长条大迎枕,让其半躺在床上歇息。 「少夫人,您吃点东西。」 桃绿端着一碗红糖鸡蛋水走了过来,她看着顾晗面无血色的,心里便难受,「补补气力也是好的。」生个孩子好吓人啊,感觉半条命都没有了。 顾晗「嗯」了一声,她没有力气,便就着桃绿的手吃了两个荷包蛋,又把红糖水喝了一大半。嘴里还是没有滋味,但好歹胃里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孩子呢?让我看看他。」 顾晗问道。 「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 桃红怕顾晗冻着,又给她披了件褙子。 「乳母?」 顾晗皱了皱眉头。 「是三爷请回来的……」 顾晗点点头,吩咐桃红:「你去请三叔过来一趟吧,我有话要说。」 桃红屈身应「是」,去外间请顾景文。 顾景文很快就过来了,坐在顾晗对面的圈椅上。有丫头上了热茶。 「晗姐儿,你感觉怎么样?」 顾景文的关切毫不掩饰。 「没事的。」 顾晗摇摇头:「三叔,谢谢你。」 「傻孩子……」 顾景文笑起来,「都是自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在我眼里,你和暇姐儿、晖哥儿是一样的。」 「要不是你,我们母子可能都没有命活下来了……」 顾晗说的真实。三叔对她是真的好。她没有见过亲生的父亲,三叔……也算是弥补了在她心中父亲的位置吧。 顾景文端起盏碗喝了口茶水,「我正要问问你什么情况?你怀着身孕不在家好好养着,怎地还坐马车往外逛?」 顾晗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张居龄和安宁郡主相处的画面……她尽量简短地和三叔解释了一遍。 顾景文却气的拍案而起,骂张居龄:「混账的玩意。自己的媳妇儿大着肚子呢,他却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厮混。」 「也许有别的原因吧。」 顾晗想了又想,心里不可能一点疙瘩都没有,就算这样,她还是替张居龄说话了,「他平常也不是孟.浪之人,和我也是相互尊重的。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在裕王府猛然见到张居龄和安宁郡主相处一室,反应激烈也是情理之中的。 第37章 试问,谁家妻子见到深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会无动于衷?人在事中迷,理智都是冷静下来才慢慢恢复的,在当时那种特定的一刹那,脑子真的是一片空白。什么自卑感在作祟,还有信任这一说,她完全是想不到的……仅凭着一股子心气做事罢了。 苍天保佑,孩子是无事的。不然,她真是千恕万恕都恕不清的罪过。 「无论为着什么,他也不该这样做。」 顾景文说道:「……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其他的才都是妄谈。」 这时候,乳娘蒋氏抱着孩子过来了,屈身行礼:「奴婢见过顾三爷,夫人。」她是李婆子的侄媳妇,刚生的孩子才过了满月。顾景文寻人寻的紧,李婆子一时没有合适的,只得先找了她来,应应急。 「不必多礼。」顾晗摆摆手,「把孩子抱过来。」 蒋氏上前几步,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顾晗。 大概是吃饱了,小小的孩子闭着眼睛在睡觉。粉粉的小嘴微嘟着,乖巧极了。 顾晗看的一颗心都软了,低头轻轻地亲他的脸。一连亲了好几下,都舍不得放下。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做母亲的心情,孩子既是所有。什么烦心事到了孩子这一块都化为乌有了。 「晗姐儿,给孩子起个小名吧。」 顾景文笑着提醒她:「……好养活。」 「小名?」 顾晗看着怀中的小人,「他是早产的,比别人总缺些元气。」她顿了顿,「单字一个满吧,就喊他满哥儿。」满和缺是相对应的,也算是她的一个心愿吧。祈望孩子以后的生活顺畅又圆满。 「满哥儿……」 顾景文自己念了一遍,夸赞道:「挺好的名字,很顺口。」 俩人又说了一会话,顾景文心疼顾晗才生产完,就借口出去了。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 顾晗也确实累坏了,把孩子交给蒋氏和桃红看着,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顾景文招来大夫问话,又安排小厮回顾家通知母亲和二嫂嫂。他让飞昂去找宽敞的马车,在里面铺上厚厚的被褥,拉顾晗和满哥儿回顾家居住。锦云布桩是做生意的地方,人来人往的十分不便,吃的用的东西也不齐全……晗姐儿要做月子,自然要万分的仔细着。 张居龄这边处置完朱高知后,夕阳都西下了,半边天空都是云霞满天。树鸣跟着主子出了午门,支支吾吾地告诉他,顾晗在裕王府曾经看到他和安宁郡主…… 「你说什么?!」 树鸣看着主子愈发温和的脸,就知道大事不妙。主子的脾气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越温和反而是越气盛。 张居龄正准备踩着梯凳上马车,却停下了转头看他。 「主子,咱们先回固安吧,说不定少夫人在家等着您呢……」树鸣机灵的补救。 张居龄俊眉一皱,大步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快马加鞭的往回赶。树鸣大气都不敢出,和车夫一起坐在驭位处。 张居龄匆匆地回了秋阑阁,才发现到处都是冷清的,顾晗根本就没有在家的迹象……他一撩薄氅,往桂花苑而来。 王氏正发愁呢,你说一同去裕王府赏花,儿媳妇却半途走了,然后又早产生下了孩子。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重点是——儿媳妇被顾家人接走了。还说坐月子要在顾家坐。 张家的儿媳妇哪能在顾家坐月子?传出去还不被世人耻笑死。 「母亲,晗姐儿呢?」 张居龄都没有让丫头通报,自己挑帘子进了屋。 王氏将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张居龄说了一遍,「桃绿回来收拾媳妇儿的日常用物,才来禀告我……」 晗儿竟然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孩子还不足月呢,她那样孱弱的身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张居龄想都不敢想。 「母亲,我得赶去顾家看看她……」 张居龄极力克制住内心的躁.动不安,嗓音都压抑的沙哑了。 「赶紧去吧。」 王氏长叹一口气,出了这样大的事,顾家还不知道怎样埋怨张家呢? 顾家是真的家大业大,就算张家出了个阁老,比着顾家这样的百年世族,也不见得他们就怯了……再说,谁知道张居龄和张家是不是一条心?一想到此处,她就想到了丈夫和安哥儿的仕途,对着走到院子里的张居龄喊:「等你父亲回来了,我们也会去顾家看媳妇儿和孙子。」 张居龄「嗯」了一声,大踏步出了桂花苑的院子。等他再坐马车赶到大兴顾家时,天色就暗黑了。 他跳下马车,也不等小厮往里面禀告,径直往顾临和武氏住的地方走去。 顾家人都在正厅里坐着,除了孙氏,她去春在堂照顾女孩儿和外孙子了。 「我刚去看了晗姐儿回来,可怜的孩子……还在睡着。」武氏长叹一气:「小脸雪白雪白的,可不是耗了根本吗?好在韩大夫给她把了脉,说无甚大碍,好生地养几个月也就好了。只一条,不许操心劳动,人参、燕窝的更是不能断。」 顾晴吃苹果的手一顿。 杨氏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只要晗姐儿能健健康康的好起来,吃个一两年也是有的。」 「倒是这个理。」 武氏端起盏碗,喝了一口茶:「满哥儿倒是个省劲的孩子,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哭闹。」她顿了顿,「乳母的事情可要安排妥当些。他是个早产的,更要当心些。」 「母亲放心,媳妇已经着人打听好了,明日就可以进府里来。」 武氏看着三儿媳妇,「你做事,我放心。」杨氏如今历练的通透,魄力也跟着上来了。 赵氏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把玩,像是没有听到她们说的话。或者说,听到了也不想回应。 第38章 「明日蒋氏走的时候,多给些银钱……她也不容易,抛下自己的孩子专门奶满哥儿……」 杨氏又恭顺地应了「是」。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张居龄过来给老爷、老太太请安了。 顾景文脸色一沉:「让他进来。」 「给祖父、祖母请安。」 张居龄进门便拱手行礼,又给顾景然、顾景文行礼。 「张阁老是做大官的人,来我们家做什么?别玷污了你的声名。」顾景文想到侄女儿是如何九死一生产下满哥儿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做人家丈夫的,妻子生产时竟然浑然不觉……太不像话了! 「三叔折煞我了。」 张居龄的语气还很温和:「我再怎样,不过是小辈而已。」 顾临咳嗽了一声,看了张居龄一眼,没说话。 「我们顾家可没有你这样的小辈……」 顾景文十分的不留情面:「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夙之照顾妻儿不周,确实该死,但心里也真的担心,只求见一见妻子和孩子的面……」顾家人都闷不吭声地看着顾景文责问他,分明是恼了。 顾景文大手一挥:「儿子是你亲生的,我们也没有权利不让你见他。但晗姐儿是我们顾家的姑娘,阁老大人还是不见的好。」 「三叔!」 张居龄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完全是个误会,您容我解释一二。」 顾景文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挥手让丫头去春在堂抱满哥儿过来。 一屋子的人,该喝茶的喝茶,该吃果子的吃果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吭声。 顾暖和张居龄少年时的关系便很好,现在又成了大舅哥和妹夫,便有些不忍心,「夙之,你不用太担忧。晗姐儿的一切都还好。」 一直昏睡不醒……是一切都还好? 顾晴抬眼去看顾暖,中了举人又怎样,和大哥哥相比还是不够聪明。二房别以为女儿嫁的好,儿子又肯努力,就能博出头……也要看看有没有福气消受。 「不亲自去瞧一眼,我总是放心不下。」 张居龄穿了件薄氅,身姿如松。他说话不紧不慢的,不妥协也不显得态度强硬。 顾临旁观了半响,「慌什么,横竖人都在家里了,丢不了。先坐下喝盏茶水吧。」 张居龄拱手应「是」,坐在了顾暖的身侧。有丫头倒了盏热茶,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袅袅的热气如丝如缕,飘荡着向上,不一会儿就消散了。外面的天,黑的已经看不见路了。昏黄的烛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面如冠玉。 顾昣伸手去拿白玉盘子里盛放的蜜瓜,不经意看到了这一幕,脸微微地一红。张居龄长的实在是好看,比一向容貌出众的顾家人都要好看。 武氏冷淡地笑了笑:「我们顾家是最好说话的人家,此番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她顿了顿:「晗姐儿生孩子,你竟然是事后才知道的,她是什么体质?大风口里吹一吹都能病倒,你难道不晓得?好在还命大些,如果这会子人没了,又当如何呢?」 张居龄薄唇一抿,良久,才开口:「是我不好,没有尽心地照顾到她。祖母若是肯让我带她回去,一定日日夜夜地守着。再不出任何的纰漏。」 要带她孙女儿回去,武氏自然不肯:「你如今官做大了,公务繁忙也是有的,我并不十分的强求这些。但晗姐儿刚生产完,不易挪来挪去的,大夫也说了,她要好生地养几个月,不然身子骨总难好全的。」 她不想孙女回固安,倒不是全为着张居龄的缘故。张家乱哄哄的,还有一个糟心的王氏,孙女儿如何能安心静养呢。 这时候。乳母蒋氏抱着孩子和桃红一起进来了,俩人屈身给众人行了礼。 「满哥儿怎么样?」 武氏看着包裹到严严实实的孩子,问道。 「挺好的。」 蒋氏点点头:「吃饱了就睡,也不闹人。」 武氏看见重外孙,脸上带了笑容,「是个可人疼的。」她转头示意张居龄,「去看看他吧。」 张居龄「嗯」了一声,起身去了蒋氏身旁,掀开大红绣竹叶纹包被,看到了孩子的小脸。那是个和自己长的很像的孩子,微张着嘴巴,正睡的香甜。 张居龄的心一瞬间就被牵绊住,这就是妻子为他生下的孩子吗?脸蛋儿好小,身量也很小,还没有他的手臂长……伸手摸了摸孩子白皙的脸蛋儿,抱在了怀里。初为人父,他感觉很复杂,当然不乏喜悦。胸口处涨的满满地,又酸又软。仿佛整个世界都圆满了。 他娶了顾晗,自认是夫妻和睦,心心相印。更不需要借用孩子来拴住彼此。但孩子却是俩人生命的延续……有了孩子,生活才会更热闹,更有盼头。 人活一辈子,谁又不愿意享受父子天.伦之乐呢? 「他的名字唤满哥儿?」 桃红低声回道:「是少夫人给小少爷起的小名。」 或许是张居龄抱的不舒服了,孩子先是睁眼看了看他,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张居龄吓了一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武氏看向蒋氏,问她:「看看他垫的介子是不是湿了?」 蒋氏接过孩子,熟练地抱着哄他,又跟着武氏房里的小丫头去耳房解开大红绣竹叶纹包被查看。桃红也跟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回禀:「小少爷确实是尿了……」她又说:「奴婢得抱着小少爷回去了,干净的介子春在堂准备了许多。」 「好,好……」 蒋氏摆摆手:「去吧。」 桃红屈身行礼,挑帘子出去了,找了蒋氏一并出了凌波苑大门。 第39章 漫天的星星一颗挨着一颗,闪着微弱的光,比任何时候都多。 「孩子也看过了,阁老走吧。」 顾景文下了逐客令。 「三叔……」张居龄依旧很温和,但脸上却面无表情:「我必须要见到晗儿。」 「我不许!」 「三弟。」 顾景然去拉顾景文:「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张居龄是他们的侄女婿不假,但人家也是位居高官的阁老,皇上面前的红人。今时不同往日。怎能轻易的得罪? 顾临把手里的盏碗放下,摆手让屋里的众人回去:「天色晚了,你们都各自回屋歇息吧。留老大和老三在这里就好,也陪我说说话。」 以赵氏为首的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后,次第有序地退下。 整个正厅都冷清起来,顾临问张居龄:「文儿大概说了些今日的事情,我想听一听你的说法。」 「……我和安宁郡主之间清清白白,所有的事情都是和皇上提前定下的,为了刺激朱高知,逼他现身……」朱高知果然上当了。 「什么?」 顾景文一愣,又关朱高知什么事。 「朱高知喜欢安宁郡主。」 张居龄说的平淡,顾临却听的惊诧无比……用自己的亲表妹去做局,当今的皇上还真是心思缜密,这等智慧和狠戾,怕是连死去的圣祖皇帝都不及他。 武氏不大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也明白了张居龄话里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晗姐儿看着温顺,其实是个敏.感的孩子,性格也倔犟,认准了什么就不肯回头……她心里不知道又怎么想,你去见她一面吧。」 「谢谢祖母,我会好好同她解释的。」 张居龄恭敬地行了礼,转身就往外走。简直是大步流星。 「母亲……」 顾景文去看武氏,都来不及阻挡张居龄。 「儿孙自有儿孙福。」 武氏劝解道:「晗姐儿身子本来就虚弱,月子里更不许伤心难过了……他们夫妻俩说开了也好。」 「母亲说的有道理。」 顾景然难得附合了一句。 顾景文低头喝茶,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也没有开口。 张居龄到春在堂的时候,顾晗正倚着迎枕坐在床头吃饭,床上摆了个小炕桌。菜系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多喝些这个。」 孙氏舀了一碗人参排骨汤,亲自拿了汤匙喂女孩儿喝:「韩大夫嘱咐了,让你多补补身子。」 顾晗答应着,喝了几口:「母亲,你也忙了大半日,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桃红她们几个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母亲不累,母亲就在这陪着你……」 孙氏心疼自己的女孩儿:「满哥儿夜里啼哭了,母亲也好替你哄着些。」女孩儿的脸色苍白,是虚耗透了。 「母亲安好。」 张居龄拱手给孙氏行礼,「我来服侍晗儿吧。」 「你来做什么?」 孙氏脸色一沉,顾晗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衫:「母亲……」满屋子的丫头、婆子,总要给张居龄留些面子。 孙氏起身把手里的碗递给张居龄,起身去了外间。 张居龄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床沿上,也不说话,只盯着顾晗看。一开始还不觉得,看的久了,顾晗就有些别扭,别过脸去:「你闲下来了?」 声音里面的疏离……张居龄能听出来。他却探身去亲她的额头:「晗儿,谢谢你。」 「满哥儿也是我的孩子,有什么好谢的。」话虽如此说,眼圈却红了。生孩子多疼啊,现在想起来还在后怕……稍有不慎,满哥儿可能就憋死在她的肚子了。 那时候,天知道她有多么渴望张居龄的陪伴!他什么都不用做,哪怕握握她的手也是好的。 「晗儿,真的对不住。」 张居龄听见妻子的哭腔,难受的紧,「这一次真的是我考虑不周,但你要相信我,我和安宁郡主之间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我发誓!」 顾晗低着头没吭声,张居龄是很骄傲的一个人,他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屑于撒谎、隐瞒。或者说因为自身够强大,觉得没必要。 他这样说,其实她是相信的。 她气的是,他明知道自己会去裕王府赴赏花宴……为什么不肯提前告诉自己一声? 桃红哄睡了满哥儿,拉着蒋氏和屋里伺候的一起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主子们。 顾晗越想越觉得他是在隐瞒,抓心抓肝的不舒服。俩人平日里说起什么事情,他也说过要她相信他。 但是,他连坦白都做不到,她还要如何相信呢? 「晗儿。」 张居龄见妻子默默的,便舀了一匙参汤递到她嘴边:「趁热喝,凉了对身体不好。」 顾晗摇摇头,表示自己饱了。 「晗儿……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我并没有存心保密。一是顾念你怀有身孕,恐思虑的多了,对身子不好。二者,到底是皇家的隐.秘,私自传给了外人,皇上知道了再怪罪,反而是不好。我的错处自然是最大的,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 张居龄心知她还在介怀,少不了细细地解释了,又道:「你要相信我。」 她在他的心里难道就仅仅是个「外人」? 顾晗不想理睬他,表情也淡淡的。张居龄说的话确实在情理之中。或许不应该去钻牛角尖,纠正这一个词语的字眼,但心里一旦开始计较了,怎样都觉得别扭。 张居龄星眸微凝,把手里的参汤放到炕桌上:「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到底该告知我……终有不是,我还好改正。」她这样不声不响的,凡事自己琢磨,最是焦心的。刚产下孩子,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第40章 顾晗低声问:「夫君,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呢?」还是问出了口。说矫情也好,小气也罢。可能一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她自己也会认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互相理解一下就都妥了……轮到自己身上,却弯都转不过来了。 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你亲自经历了,才能明白个中的滋味。 张居龄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揉揉她的发丝:「我的心,你还不懂吗?」他神色看着还自若,薄唇却抿紧了,没有人喜欢被误解。何况还是深爱的人。 顾晗不吭声,却抬眼直盯着他,十分执拗:「是我先问的你,就算你也想要我的答案,也总该先回答了我。」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 祖母说的不错,晗儿的性子当真是倔犟……自己以前怎地没注意到。张居龄叹一口气:「唯一。」 「嗯?」 顾晗一时间没有弄懂他的意思。 「你是我的唯一。」张居龄慢慢地:「心之所系,唯你而已。」 顾晗的眼圈渐渐憋红了,挣扎着甩开他的手,「骗子!骗子!骗子!」她随意地拿袖子擦眼泪,然后又猛然搂住了张居龄的腰,「我真的好害怕。我要是生不下满哥儿……和他一起死了怎么办?」 泪水流的又快又急,她双眼很快就模糊了,「又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吗?」前世的场景一幕幕在脑子里迅速地滑过。无奈又苍凉。 想起他两鬓斑白抱着她牌位独自饮酒的模样,顾晗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孙氏听见女孩儿哭的如此悲切,心里不是个滋味,起身就要去看看女孩儿。被桃红一把拉住了,「二夫人,咱们再等一等。」 「坐月子是不能哭的!会哭坏眼睛的。」 孙氏「唉」了一声:「这个张居龄,真是混账……」 「二夫人,三少爷在里面呢……等少夫人解开了心结,才能好好地坐月子……不然总不是办法。」 桃红劝的欲言又止,孙氏却难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愁眉苦脸的,倒不再往内室去了,而是挑帘子去了院里。她听不得女孩儿的哭声,像针扎在身上一样。疼的揪心。 「乖……不会的。」 张居龄半跪在床头,搂着妻子哄:「咱们一家人定能安稳一世的。」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喉咙堵的难受,声音都沙哑了,「你才生产完,不许这样子哭,多耗心力啊。」他心疼极了,也后悔极了。真相抽自己几个耳光。 「对不起……」 张居龄发红着眼睛道歉,「满哥儿还在睡觉,扰醒了他也不好。」孩子在顾晗的身侧躺着,睡的很好。他只是想利用孩子吸引一下妻子的注意…… 果然,她见他提起儿子,止住了眼泪。还转头去看了一眼。 「你走吧。」 顾晗坐直了身体:「我们俩个都需要静一静。」 「晗儿?」 张居龄很明显怔住了。俩人不是都和解了吗?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需要毫无理由的信任与坦白……」顾晗低垂着眼,眼角红着:「在这一点上,我不该单纯的责怪你,我也有问题。咱们俩耳提面命着信任……却谁都没有真正的做到。」 「张居龄,我爱你,却不愚昧。我不怕吃苦,也愿意与你风霜与共。但是,我们都要学会成长,要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回首往事时,一点都不后悔。」重活一世,她不允许自己和丈夫的婚姻出现任何的岔子,吃了那么多苦,求的也就是白头到老了。 张居龄久久的没有接话,气氛便沉默下来。妻子句句良言,他不是听不进去的。但她表现的太理智了,和以往娇弱温顺的形象相差太远,他反而不太适应。也终于第一次全面的正视她,细想想,妻子出生于世代清流的书香门第,也是自懂事起就进了学堂念书……有顾临、武氏在,她从小接触的教诲怕是比年幼时的自己都正统。 这样的人,怎会没有自己的思想?不过是世俗对女子的束缚让她安宁的相夫教子。满哥儿的早产仅仅是导.火.索…… 不管怎么说,她如此坚定地表达出对他的心意,也是惊喜了。 张居龄有些无奈:「晗儿,我想照顾你和孩子……」妻子受了那么大的罪,他就算心里再觉得不当也该妥协。更何况,她说的也都对。 「我在顾家待着就很好了,母亲、祖母她们都在,刚好能陪我说说话。咱们分开,给彼此一段时间,反而会想的更明白些。」顾晗又说:「你什么时候想来看孩子了,随时都可以。你公务忙,行头什么的也都在家里,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也累极了,要躺下睡一会儿。」她哭了一阵,又说出了心里话,绷着的神经便完全的放松了。此时,疲乏的很。 张居龄也看出来了,把床上的小炕桌挪去美人长榻上,小心地服侍着妻子躺下。她的小脑袋一沾着枕头,立即沉沉地睡去了,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张居龄看了妻子好久,才低头去亲亲她的额头:「放心。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下了……我不说什么空话、大话。你只许看着我的行动,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妻子小小的、有均匀的呼吸声。 张居龄的嘴角微微翘起,给妻子盖了盖被子,才起身走了出去。孙氏在庑廊下站着,他过去拱手行礼:「母亲。」 孙氏冷哼了一声,没吭声。 「晗儿和满哥儿就有劳母亲照顾了……」 孙氏抬头看他:「我自己的女孩儿和嫡亲的外孙,怎样做都是应该的,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客气。」说罢,径直扶着丫头的手挑帘子进了屋。 她现在一看到女婿就没有好气,女孩儿嫁给他福没有享到,苦倒是吃的不少。 第41章 张居龄也没有生气,看了眼内室的槅窗,转身离去。他回到固安张家时,戊时都过了……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便去了桂花苑给张修、王氏回话。 「她们母子俩怎么样了?」 王氏问张居龄,她本来想等丈夫回来后一起坐马车去顾家呢,但丈夫说先等老二回来问问情况。别贸贸然地去了,有哪里又不对。 「都还好。」 张居龄回道:「顾尚书和老太太想顾晗在顾家多待些时日,我也答应了。」 王氏:「……」 他们张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怎能留在顾家呢?外人议论起来,他们张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又不是养不起。 「……不大好吧?」 张修想了想,也说道:「他们到底是张家的人……」 「没什么。」 张居龄态度强硬:「我平常事务多,也无法时时刻刻地陪在他们身边……有晗儿亲生的母亲照顾着,自然是最安心的。」他顿了顿,「明天早上还有朝会,儿子先回去歇息了。」在如今的这个家里还轮不到别人来质问他的意思。 张修愣了愣,过了会,才摆摆手:「……去吧。」 张居龄一走,王氏就气呼呼地开口了:「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媳妇儿在咱们家难道还会被谁害了不成。」她絮絮叨叨地:「升了阁老后,真是不一样了。你瞧瞧他,说话办事完全不用顾忌了。简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的。」 「有一次我出门买首饰,还亲眼见到一群锦衣卫跟在他身后,穿过南锣胡同往东巷胡同的方向走……那气势真是了不得。一街两行的人都纷纷避让。唬的我都不敢吭声。」 「你知道就好。」 张修神色很复杂:「以后,别惹龄哥儿……为了张家的前程也不许惹。」他这个儿子太出息了,张家的满门荣耀还指着他去挣呢。 王氏不甘心地「嗯」了一声,说道:「不用夫君嘱咐,其中的利害关系我都懂得,只是发发唠叨而已。」 「你明日备些补品、礼物去顾家一趟吧。也看看儿媳妇和咱们的孙子……别让顾家挑了咱们不上心的理。」 王氏应「是」,又长吁短叹。她这婆婆做的实在窝囊。 深秋的夜慢慢地变长。到寅时左右,月亮就下去了,而太阳还没有升起,漫天只留下乌蓝的一片。 深沉又寂寥。 顾晗是被「哇哇」地哭声扰醒的,她探头看了看,满哥儿不知道是怎么了?白皙的小脸蛋上都是泪水,委屈的很。 「满哥儿乖,不哭了。」 顾晗扶着床坐起来,伸手把满哥儿抱在了怀里。 这时候,外间的孙氏听到了响动,带着贴身的大丫头香韵过来了,「晗姐儿,母亲来照顾他,你好生睡你的……」说话间,接过了外孙子,利索地解开了包被:「小乖乖,外祖母给你看看……是饿了?还是尿了?」月窠里的孩子,一旦哭闹,多数是饿了或者尿了。他们不会说话,只能用哭来代替。 一股酸臭味传来……孙氏笑起来:「我的乖乖外孙子原来是拉了黄金。」 顾晗被母亲的话逗笑了。俗话都说隔辈亲,真是不假,有了满哥儿,母亲都开朗了许多,对待满哥儿比小时候对待她和哥哥都上心。 随后,蒋氏和桃红也穿好衣服挑帘子进了屋,俩人屈身行了礼,桃红上前收起小包被:「二夫人,我们去东次间给小少爷清理清理,换干净的衣物和介子。」 孙氏应了一声,把孩子递给了蒋氏。 她们俩抱着暖哥儿退下了,孙氏倒了一盏红枣水自己喝了一口,嫌里面的红糖搁多了,太甜,又放在小几上。 顾晗和她说话:「母亲,天亮还早呢,你去歇一会吧。」 「不妨事。」 孙氏摆摆手:「母亲老了,哪像你们,也没有那么多觉,好赖眯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管我,该做什么去做什么……」她笑了笑:「我看着满哥儿睡了再走。」 顾晗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去床头柜里取了月事带,扶着丫头的手往净房走。 孙氏见女孩儿暂时不在屋里,就吩咐香韵打开槅窗散一散气味。约莫着顾晗快出来时,才关上。 满哥儿也确实是省心,被蒋氏抱回来时又睡熟了。她轻轻地把孩子放在顾晗睡觉的里侧,用绣海棠锦被盖好,说道:「小少爷刚吃了奶,想必再醒就是天亮了,少夫人也趁着这会子再睡一会儿。」 顾晗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少夫人客气了。」蒋氏行了礼退下。 小厨房给顾晗熬的人参鸡汤也送了过来,孙氏服侍着女孩儿喝了大半碗才回去歇息。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天差不多要亮了。 王氏是上午巳时到的顾府,扶着许嚒嚒的手先去拜见了武氏。 「老夫人安好。」 她屈身行礼:「好久不见您,身子骨还这样健朗,一看就是有个福气的。」 武氏笑着让座,「难为亲家母亲自过来。」又吩咐丫头:「还不赶紧端热茶。」 王氏的脸一僵,武氏是话里有话啊……这在埋怨他们张家? 她想了想,堆了笑容在脸上:「这不,一听说老三媳妇添了孩子,我忙不迭地就过来了……」挥手让身后的丫头递上补品,有人参、当归、燕窝等,又说:「也怨我,你说好好的,非拉着她去参加赏花宴,偏又没有看护好,我这心里热油滚锅煎着似的,一时一会都不得安宁……只想着来看看她们母子,也全了我做祖母的心愿。」 「先吃口茶,待会儿咱们一起过去。」武氏不接王氏的话茬,平平淡淡地换了话题:「孩子长的喜人,我也是片刻看不见就想的慌。」王氏一贯是个口齿了得的,这一番话说下来,先道歉后呈情,圆滑又亲近,一点纰漏都没有。她倒不好再强抓着不放了。 第42章 「是了。」 王氏端着盏碗抿了几口茶,「一听您说,我心里就喜欢了。」武氏既然给了梯子她就顺着下去,管她是什么意思呢。顾家心里再不喜,首当其冲的是张居龄…… 顾晗坐月子本来就不应该在娘家坐,自己不仅不挑理,还带着一大堆的东西亲自登了顾家门探望……于情于理,也做的足够好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武氏便带着王氏去了春在堂。 满哥儿刚吃了奶,在母亲的怀里睡觉。被王氏抱起的时候也没有醒。 王氏便夸:「真是聪明的好孩子,和老三长的也像,一看就是个懂事、伶俐的。」 「他还小,能看出什么呀……」 顾晗忍不住地笑:「母亲快别夸了。」王氏夸的她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倒都是挑着好话说的。 「你不懂。祖母看乖孙,越看越爱。」 王氏从袖口处拿出一对鲤鱼戏莲花的金脚镯,「这也是给他的。」 顾晗让丫头接了,笑着和王氏说话:「母亲坐下歇一会吧,大早上的就赶来了,路上估计也累了。」王氏绝口不提让她回去固安的事,她当然乐得如此。 「一路都是坐马车的,也不累。」王氏看满哥儿的眼神像看金元宝似的:「瞧瞧,长的多好看呀。长大了一定比你的父亲、母亲都好看。」她抱着暖哥儿坐在圈椅上,「我是你祖母,可不能忘了……」 孙氏看见王氏不免想起以前的事,在一处待着也有些尴尬,她随便找了理由,回了锦绣苑。 巧玲见孙氏一走,也跟着走了。她如今是孙氏身边的二等丫头了,想伺候顾晗也不是太方便了。 外面的秋风一阵又一阵地刮着,树上的叶子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天空越发的蔚蓝,一尘不染的,晶莹透明。 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雨,日子便进入了农历十月。天慢慢地冷起来,丫头、小厮们都穿了夹袄。 朱高栋受不了初冬的寒气,得了一场风寒,高烧退下去又起来……折腾个没完没了。他心里一烦,索性罢了早朝。有什么事只吩咐了内阁去办。由此一来,张居龄更忙了,由原来的日.日.来往顾家,也改成了三、两日来一回,甚至于四、五日。 顾晗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骨头都酥了。精神却好了不少。她整日睡觉的时间倒是在慢慢减少,以前白天也能睡几个时辰,而今几乎都能清醒了。 韩大夫来把脉说是好事,身体亏空的厉害了才会看着恹恹的,没有精神。 这日,太阳出的甚好。光芒四射的,照在人身上暖暖和和。 顾晗穿着小袄在屋里走动,逗怀里的满哥儿玩。他眉眼长开了些,比刚生下时重了许多,约莫有六斤多了。 为着重外孙是早产的,武氏心疼的紧,只恐亏空了他的小身子,连乳母都请了两个,轮流地喂他喝奶。 「满哥儿,看这里。」 顾晗手腕轻晃,手里的拨浪鼓发出了悦耳的「当当」声。 小小的满哥儿不知道那是什么,握着小拳头看得很认真,脑瓜儿随着拨浪鼓的摆动而摆动,偶尔还「啊啊」二声,有趣的很。 「你的身子还未好全,怎能一直抱着他?也不怕累着。」 细布帘子一挑,张居龄穿着家常的直缀从外边走了进来,伸手抱过儿子。 满哥儿正看到兴头处,不愿意父亲抱他,小嘴一瘪,去看母亲。眼睛睁的大大的。 顾晗却没有注意到,她问张居龄:「你怎地这时候过来了?」他不是该在衙门公务吗? 「今日休沐。」 张居龄笑着揉揉妻子的头发,把孩子给了乳母,和妻子说话:「你气色看着好多了。」 顾晗「嗯」了一声,「是祖母照顾的好。」她突然有些感伤,幽怨道:「你好久才来看我和满哥儿。」 张居龄一愣,把她搂在了怀里:「皇上最近病了,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忙的不可开交。」 「皇上病了?」 顾晗一惊:「什么病?」 「简单的风寒,只是反复发烧而已。」张居龄诧异妻子的反应,「怎么了?」 顾晗摇摇头,将脸埋在他怀里:「没什么。」她记得,前世的朱高栋有一次身体发病,差点儿死了。后来查出来是被人下了毒。 张居龄没有再问,静静地搂着她。 「夫君,你留神一下皇上身边伺候的近侍……或者饮食。」过了一会,顾晗提醒道:「皇上万金之躯,别被有心人暗害了。」 张居龄沉默了一下,问妻子:「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也没有。」朱高栋中毒的年份和症状都不像,她不敢妄言:「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好的。」张居龄亲亲她的额头:「我记下了。」 外面风暖日丽,屋里温馨情深。岁月似乎特别的静好。 月子一过去,顾晗便催着丫头烧了锅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回澡,也洗了头发。桃红服侍着她穿上干净的里衣,下裙、外加玉色茧绸子斜襟长袄。 顾晗穿戴整齐后从净房出来,禁不住感慨:「真舒服呀……」整日用被子盖着,不是躺,就是坐。出了汗还不让吹风,感觉人都馊了。 桃红抿嘴笑起来,拿了细棉布手巾给顾晗擦发丝上的水珠:「少夫人,趁着这会子日头大,咱们去院子里坐会吧。刚好也能晒干头发。」 顾晗「嗯」了一声,吩咐桃绿去东次间传话,让乳母抱着满哥儿也跟着出来:「小孩子见见风,才能长的快。」 东次间改成了暖房,是满哥儿住的地方。由李氏、林氏共同照料着。她们俩是顾家请来的乳母。除此之外,夏风、夏雨也在一旁照料。 第43章 桃绿屈身应「是」。 阳光、微风……十分的舒适。 顾晗上了转角游廊,坐在美人靠上看廊沿上摆的四季海棠。娇艳的花朵都开败了,金黄的花蕊儿有些枯萎,徒留下绿油油的枝叶。 她伸手揪下片花瓣儿,若有所思。 李氏抱着满哥儿来了她身边,屈身行礼:「少夫人安好。」 顾晗摆摆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小小的满哥儿带着瓜皮帽,身穿宝蓝色云纹刻丝小袄,同色系的棉裤,脚上扎着胡须的虎头鞋。看着精神奕奕的。他也甚少出屋,对外边的一切都很新鲜,一个白色蝴蝶飞过,都跟着它不转眼珠的看。 顾晗伸手抱了儿子在怀,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满哥儿,你又长高了……」孩子的营养好,一天一个样。皮肤嫩莹莹的,一股子奶.香.味。 蝴蝶已经飞的看不见了,满哥儿才转头盯着母亲的脸看。有微风吹起了顾晗的头发,他看了一会,伸手去抓她的头发往嘴里放。 「少夫人,仔细着小少爷的手……」 李氏上前要去抱孩子,顾晗却摇摇头:「无碍的,小孩子都一样,抓着什么都会往嘴里放。」暇姐儿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 李氏应「是」,放开了手。 顾晗拍拍满哥儿肉乎乎的小胖手,手腕上的和田藕粉玉串被太阳一照,凉闪闪的,格外的温润。他又被吸引了,放开手里的头发,蹬直了小腿去抓和田藕粉玉串。 三婶母杨氏和暇姐儿陪着武氏也过来了。 武氏喜欢小重外孙,每隔几日便过来瞧一眼,她看孙女儿的青丝披在身后,眉头就一皱:「你身子弱,洗澡就算了,怎地还洗了头……回头吹了风,又嚷着头疼。」 「祖母别担心,我恢复的好,韩大夫也说过可以的。」 顾晗笑着让丫头搬了杌子过来,让几人坐下。 「那就好。」 武氏摆手,「我坐不惯杌子的,美人靠就挺好。」说话间,她欠身坐在了顾晗身侧。 杨氏上下地打量顾晗,「别人做个月子都吃胖了,你倒好,反而瘦了。」 「可是的,下巴都尖了。」 武氏顺手接过满哥儿,抱在怀里逗他玩。 「也还好。」 顾晗摸摸自己的脸:「我倒是觉得胖了些的。」 小丫头搬了杌子,又抬了一张小几。随后又上了热茶和点心、时令的瓜果等。 杨氏拉着女孩儿坐下,说道:「在家里时,总说想你六姐姐了,怎地过来了又不说话,年岁越长越憨了。」 顾暇端着盏碗喝茶,羞涩地笑了笑。 顾晗笑道:「暇姐儿长大了,变文静了。」外甥似舅,顾暇安静下来的模样很像杨若,特别是状若桃花瓣一般的眼睛。 男人长桃花眼大多看着都风流。而女孩家就是勾人了,一颦一笑着实的引人瞩目……这样的模样,再长大些可还了得。 顾晗约莫着头发差不多干了,就让桃红进屋去拿簪子。 「休要夸她。」 杨氏剥了橘子吃,看满哥儿可爱,也去逗他,「要吃橘子吗?好吃的。」 满哥儿听不懂她的话,便茫然地睁着大眼睛看。 杨氏拇指和食指拿着一瓣儿橘子,稍微一用力,挤出些汁水出来,她往前替了替,触碰下满哥儿粉嫩的小嘴。 满哥儿下意识去舔,却酸的挤了好几下眼睛。 众人看的都笑起来,武氏轻轻地拍满哥儿的后背:「小乖乖,这就得了滋味啦……你呀,也是个好奇的。」 杨氏拉起满哥儿的小肉手:「怪不得别人喜欢你,倒真是可爱极了。」 午膳是在顾晗这里用的,娘们几个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杨氏是下午才回的流水轩,难得顾景文也在。 「三爷,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杨氏见丈夫脸色不好,便亲自倒了盏茶水给他。 顾景文没有吭声,他看了看妻子和女孩儿,问道:「你们去给母亲请安了?」 杨氏摇摇头:「暇姐儿说想念晗姐儿,我才领着她去了趟春在堂。晗姐儿养的不错,精神好了许多。」 顾景文「嗯」了一声,摆手让女孩儿下去了。 「晗姐儿有没有和你们说起过张居龄的事情?」顾景文又问妻子。 杨氏依旧是摇摇头:「……倒是一字未提。」她想了一会,又说:「我前日去春在堂给晗姐儿送狐裘毯,听见她和贴身的丫头闲话……张居龄好像有几日没有来府里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像越来越忙了。」 顾景文冷哼一声,拍了下桌子,「混账东西。咱们家真是对他太容忍了,晗姐儿生产那日就不应该让他踏进顾家的门。」 杨氏一愣:「夫君,又发生什么事了?」 「外头已经传开了,安宁郡主誓死要嫁给张居龄。太后娘娘心疼外甥女,都发话了,让他务必娶了安宁郡主,说是要赐婚。」顾景文喝了一口茶水,觉得烫,又砸在地上:「父亲,大哥、曙哥儿都在衙门当差,估计是都知道了,只瞒着家里,瞒着晗姐儿呢……」 「啊?」 杨氏震惊不已,「这,这……可怎么办?咱们晗姐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丫头们听到屋里的响动,要进来收拾,也被顾景文给骂了出去,他交待妻子:「我今儿告诉你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晗姐儿知道,她身子不好,再气着了。」 「我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 杨氏叹气道:「别人都羡慕咱们晗姐儿嫁的好,夫君年少显赫,定有泼天的富贵。谁又能真正了解呢?」她坐在顾景文的下首:「晗姐儿这边生着孩子,张居龄却……虽说后来也解释开了,晗姐儿也不在乎,但心底难免还是会有遗憾吧。」 第44章 「不行。」 顾景文想了想,霍然起身:「不管张居龄被赐婚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要想一个对策。顾家的女儿,不是他要怎样便怎样的。也给他个压力。让他明白,想享受齐人之美,也得看他们顾家同意不同意。」 「夫君说的有道理……」 杨氏也跟着起身,又听顾景文说:「你跟我一起去母亲那里,找她商议商议,咱们顾家上下要一心,还必须是母亲出来发话。」 杨氏应「是」,倒没有什么犹豫的。她一贯是唯丈夫是从的,这些年里,丈夫除了让她对二房在一应的吃穿用度上多给些方便……连一个姨娘都没有纳过。三房的孩子也就是她嫡出的晖哥儿、暇姐儿。 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没有见识,也知道丈夫的好处。况且,一个猫儿、狗儿养的时间长了也有感情,别说活生生的人了。二嫂嫂不大管事,晗姐儿在顾家时,几乎都是他们三房在供着……如此的上心,和暇姐儿也无异了,怎会眼睁睁看她白白地受委屈。 夫妻俩出了屋子,往武氏的凌波苑走去。 申时已经过了,阳光比着中午,有些冷沁沁的。 张居龄刚从乾清宫出来,如玉的俊脸上写满了不愉。安宁郡主竟然以他们在裕王府相互拉扯、肌肤有染为由,不敢再见外人,在家上吊未遂被丫头救了下来……朱高栋找他的意思,也是让其考虑一下,娶安宁郡主为妻,和顾晗平起平坐,是以效仿上古的娥皇女英。 狗屁的相互拉扯、肌肤有染!他连安宁郡主的手都没有碰过,不过是虚张声势引.诱朱高知就范而已……但是,现在没有人相信他的说辞,自从安宁郡主上吊一次后,朱高栋也不肯再相信他了。 而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怎么样和妻子解释?瞒是瞒不住的,并且他也害怕她胡思乱想。 才走进左顺门南庑房,巡防营统领王致远便来和他商量招募民丁编组步队的事。他是朱高栋即位后提拔上来的,官居从三品。 左顺门南庑房是东阁大学士办公的地方。张居龄一般都会在这里。 「到处都在传你马上要娶安宁郡主了?」王致远跟着他往正堂走:「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 张居龄头也没抬。 王致远「哦」了一声,作为未来的连襟,他多问一句也不算多。 北风呼呼地刮着,皇城内的柳叶都泛黄了,看着了无生机似的。 到晚上时,张居龄坐马车来到顾府。他人还没有走到大门前,却被守门的护卫上前拦住了。 「姑老爷,您请回吧。今儿太晚了,府里众人都休息了,您改日再来……」 这护卫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名字叫王贵,人也比较稳重。是顾府护卫队的首领。 张居龄抬眼看了看他,冷冷地:「谁给您的胆子,竟然敢拦我?」 王贵拱手:「小人不敢。姑老爷,您行行好……也别为难小人。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的。」 「你通融一二……都是自家人。」 树鸣上前一步,开口道:「我们大人是来看望少夫人和小少爷的,你也不能拦着不是。」 王贵却丝毫不为所动,拍了拍手,红漆大门应声而打开了,从里面又冲出来数十位护卫,整齐有致地挡在了张居龄他们的眼前。 「你们……」 树鸣吓了一跳,「登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瞪目结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张居龄多聪明的人,瞬间便想通是怎么回事了。顾家此番……肯定是得了消息的。这是妻子的外家,他有再大的怒火和本事,也不能强来。 「我只是想见妻儿一面,别的都好商量。」 张居龄走去了王贵面前。 「姑老爷,您请回吧。小人还是那句话,今儿时间太晚了。京都里都在闹流贼,处处都不安全……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新皇即位,他又是兵部尚书,京都什么时候开始闹流贼了?张居龄磨了磨牙,明知道他们在找理由,却不好说什么。 张居龄一甩袖子上了马车,想着明天再来。晚上防着流贼,他白天过来总能进去了吧。 然而,一连三天,都无济于事。 张居龄就算是午时过来,也照样被拦在顾家府门外。理由更是千奇百怪的,连流年不利都用上了…… 张居龄当然不肯罢休,第四天蹲点时,见到了由一堆丫头、婆子簇拥着的顾晴。她好像要出府去,看见张居龄倒是上前行了礼:「张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张居龄声音冷淡却笑的温和:「你们不是不让我进门吗?」 顾晴回头看了看严阵以待的护卫们,也笑了笑:「你干等着是没有用的,得进去见六妹妹一面啊。」她顿了顿,又好心地解释:「不过,六妹妹应该也不会见你吧……明眼人一看,就是六妹妹在避着你呢。要不是她存心,别人是做不得这个主的。」 张居龄的眸色深沉如夜:「你见过晗儿了?」 顾晴被他看了一眼,却浑身发寒。她也觉得邪门,张居龄明明只是平常的问话,更没有发火……怎么从心底就莫名地恐慌起来。 打从顾晗住进了顾府,她总共也就陪祖母去看过一次,也不过是为了大房外在的颜面,如今听张居龄问起,神色不免就有些不大自然,「一个院子里住着……就算再不得闲,也能见个几面的。」语罢,屈了屈身,转身走了。 张居龄微眯了眼。顾晴和他说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挥手喊过树鸣:「安排人回固安一趟,找到孙举,让他调查一下顾晴近些时日的情况,看下她都和谁有来往。」 顾家大房和二房素来嫌隙匪浅……顾晴看着也不像很待见妻子的,却无端和他说了这些话,定然是心里有别的想法。让人不得不怀疑。 第45章 树鸣一愣,拱手应了「是」,虽然想不明白主子这样做的含义,却也按照吩咐去做了。 又等了一会,太阳渐渐地大了,午时快到了。 …… 这一日,张居龄依然没有见到顾晗。 春在堂里。 顾晗刚哄了吃过奶的满哥儿睡下,心里忐忑不安的。她算着,张居龄倒有十多日没有过来看她和孩子了。是隔的日子最长的一次了。到底在忙些什么呢?尽数的忙了这么久,也足够了。 「少夫人,晚膳给您摆在哪里?」 桃绿挑起竹青色细布帘子,进来问她。 顾晗摆摆手:「不用了,胃里满,我也不大饿。」 「少夫人,身子要紧。」 桃绿劝道:「小厨房新做了乳鸽汤,味道很鲜美,要不奴婢给您端过来先尝一尝?」 顾晗心里想着事情,也就胡乱点了头。 桃绿应「是」退下,一会儿功夫,便端着红漆的长方形托盘过来了,上面放着带盖的白瓷蛊。 她先把红漆的长方形托盘摆在小几上,又端了带盖的白瓷蛊碗递给顾晗。 顾晗尝了一口汤,觉得味道不错,就喝了大半碗,也吃了些肉。 门外传来了小丫头的通禀,说是二小姐过来了。 顾晴? 顾晗愣了愣,外面的天都黑了,顾晴来她这里做什么?想归想,她还是开口道:「请进来。」又摆手让桃绿把乳鸽汤撤了,去备热茶。 正忙着呢,顾晴已经挑帘子进来了,「六妹妹不用客套,我说几句话就走。」 「二姐姐,坐吧。」 顾晗右手一伸,请了顾晴到正厅。 顾晴也没有客气,找了座位坐下,先打量了顾晗。她身穿粉色绣海棠花缎褙,头发挽成寻常的发髻,只簪了一根玉钗;粉色又极衬肤色,顾晗整个人看着就温柔、清丽,很惹人怜惜。便笑道:「六妹妹养的越发好了,小脸红扑扑的。」 「托二姐姐的福。」 顾晗笑了笑,端起盏碗喝茶。 「常人都夸你嘴巧,我还不信,今儿总算是见着了。」顾晴眼珠转了转,秀丽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倒有种诡异的骄凶,特别是一双眉毛往上挑的时候,「认真说起来,倒不是我有福气……是你有。」 「二姐姐为何这样说?」 顾晗淡淡地问道。 「我今日出府去柳巷胡同买首饰,不妨听到许多人在议论……」顾晴顿了顿,看顾晗望着她,又说:「安宁郡主被太后娘娘赐婚于六妹夫了,瞧瞧,你是不是最有福气的,以后就能和郡主娘娘互称姐妹了。」 顾晗惊的手里的盏碗都拿不住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鞋袜也被随即而来的热茶给泼透了。 「少夫人,您没事吧?」 桃红立即扑上前去查看,又弯腰给顾晗掸去裙摆上的茶叶:「奴婢给您拿干净的鞋袜过来。」 顾晗拦住她:「不必了。」她猛然起身看向顾晴:「二姐姐此言可当真?」袖口下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祖父、祖母或者二婶母?」 顾晴拍了拍衣服,「天色太晚了,我先回了。今儿逛了一天,累的两个脚底板子疼。」只要能看到顾晗难受,她这心里就痛快,也不旺昭姐儿死的冤枉。 顾晗扶着桃红的手站得很稳,见顾晴要走,便喊夏风,「去送送二小姐。」她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要相信张居龄。要相信他。 他们是夫妻,到了这个时候……她更要去相信他了!除非他亲自告诉她,要娶安宁郡主了。 心脏跳的极快,又像是在发抖,仅存的理智快压不住它了。 「不用不用……」 顾晴笑的灿烂,扶着大丫头兰儿的手挑帘子往外走。主仆出了春在堂,兰儿问道:「小姐,老夫人警告了府内诸人,不许告诉六小姐实情的。您这样做,老夫人怪罪下来怎么办?」 「怕什么。」 顾晴咬了咬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只说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祖母难不成还会为了顾晗为难我?」 「二小姐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自然是不会的。」 另一个大丫头蝶儿笑着说:「老夫人对您一向是和颜悦色的。」 夜色融融,晚风瑟瑟。 顾晗披了大氅就往凌波苑去。她要问一下祖父、祖母,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要瞒着她? 武氏陪着顾临正在用晚膳,见孙女儿漏夜前来,也不问她干什么的,径直就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晗姐儿,你来的巧,刚好陪着我们吃点饭,俩个老东西吃饭都无趣……」 顾晗笑着应了声,伸手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碗碟,泪水却「扑哒扑哒」落了下来。 「好孩子。」 武氏长叹一声:「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她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退下,搂了孙女儿在怀:「你这个时候过来,又是这么个脸色,我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如此做,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别瞎想。就是想强逼着张居龄给你一个交待,给顾家一个交待……安宁郡主是何等的人物,若不让全天下都知道整个顾家都在给你做后盾,还不被她生吞活剥了……」 顾晗泪眼朦胧,祖母的一番话掏心掏肺,原来他们早在为自己打算了……她心里更是暖烘烘的。仿佛一炉子炭火把寒气驱走了。 就算张居龄对自己是真心的,单靠他一个人,拒绝安宁郡主以及太后的意思也是难上青天。祖母的做法也许是对的。 顾临见孙女儿哭的实在可怜,便开口安慰:「夙之那样的人,不见得会接受安宁郡主……」 第46章 「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我们该怎样还是要做起来的。」武氏轻拍孙女儿的后背,「出身皇家怎么了,想无端地拿捏晗姐儿,也得给个说法。」 「不许胡说。」 顾临摇摇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说话都不知道避讳吗?」 武氏没搭理老伴,却低头哄顾晗:「好孩子,接下来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好好的保养身子是正经……其余的都交给祖母。祖母明儿死了就算活一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子小事还是能办明白的。」 顾晗「嗯」了一声,哽噎不止:「谢谢祖母。」 「好孩子……」 武氏低头和孙女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吩咐丫头好生地送她回去。等顾晗一走,她便和贴身伺候的周嚒嚒说:「去查一查是谁给春在堂传了消息,我就不信,晗姐儿能掐会算……我三令五申地让他们闭嘴,胆子还真大。敢背着我做事了。」 「老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 有了武氏的安心丸,顾晗即使还揪心,却也安稳地哄着儿子过起了日子。 相比春在堂的风微浪稳,整个京都的贵族圈子却热闹非凡。也不知道是谁散播了消息,说安宁郡主为了嫁给张阁老,下作的法子使了一个又一个……逼的张阁老的妻子实在没办法,刚生下孩子就躲回了娘家,可怜孩子还是早产的,差点儿母子俱亡。人家知道对方是安宁郡主,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句,更不敢和皇族做对,只说配不上张居龄……等安宁郡主随了心意,就和张阁老和离呢。好成全安宁郡主和张阁老。 京都的贵族圈子就这么大,不消两天,这些子消息便传到了安宁郡主的耳朵里。她气的要疯,直砸了几个上好的羊脂白玉盏碗都没有消气。改日便又进了宫。 张居龄自然也知道了。他听到顾晗要和他和离的时候,心口处像破了一个大洞,凉飕飕的。整个世界都阴暗了。 他甚至觉得呼吸不畅,和当年生母赵氏死的时候留下的感觉很像。 不被需要和被抛弃的感觉。 「马亮。」 张居龄本来要坐马车去衙门,却半路改了主意:「你寻个合适的时机,处理了安宁郡主吧?」他的日子拜她所赐——全乱套了。 再坏也就这样的情形了,他不在意再坏一点。但是始作俑者怎能放过呢?太不像他的作风了。张居龄笑了笑,秀致如玉的俊脸上闪过嗜.血的表情。 「嗯?」 马亮一愣,「怎么处理?」 张居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慢慢地开口:「她不是喜欢自杀吗?就用她最喜欢的法子。」 马亮后脊背一凉,拱手应了「是。」主子的性情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尤其是少夫人长住在顾府后,主子就越发的喜怒不定,完全想不到他在想什么。 「树鸣,调转马头,咱们还去顾府。」 张居龄嘱咐坐在驭位处的树鸣,顾晗都想着和他和离了,还不肯和他见面吗? 「主子……」 树鸣哭丧着脸:「咱们都守了好几天,顾家人也根本没有让进去的迹象啊。」 「今日能进去。」 主子都这样说了,树鸣只得驾马车调转了方向。虽然他心里并不是很认同。 倒赶得巧了,张居龄到顾家府门前时,顾晗刚和杨氏、暇姐儿出了后角门。她们准备去广华寺上香…… 「顾晗。」 张居龄一下马车便看到了顾晗,大踏步就过来了。 许久不见他,顾晗倒觉得他陌生了不少,一时有些怔住。 硬躲是躲不开了,杨氏左右看了看,总不能和侄女再退回顾宅吧。显得她们多害怕张居龄一样。 「晗姐儿,现在怎么办?」 她低声问。 眼看着人就到眼前了,顾晗便小声道:「三婶母不必担心,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好。用不了很久。」张居龄的脾气她是了解的,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杨氏了然地点点头,拉着女孩儿走远了些,也让丫头、婆子们别打扰他们。 阳光照的顾晗睁不开眼,她迷糊中看着张居龄一步步向她走近,越来越近。 被他专心致志地盯着,眼神像是看私有物似的,她下意识便往后退,直到后背靠紧了墙壁,退无可退。 「你在害怕什么呢?」 张居龄的手指挑起妻子的下巴,长腿一伸,把她抵在了墙上:「躲了我这样久,心里很开心吗?」 顾晗别过头去,不和他对视,小声道:「世人都知道了你和安宁郡主的好姻缘,我怎能阻拦,原也是我配不上你……」声音越来越低:「你前程似锦,安宁郡主家世又好,能帮上你。你们才是最般配的。」 好容易和他见面了,说的话却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顾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了! 「就只有这些?」 张居龄薄唇一勾,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是需要踩着女人的肩膀往上爬的人?」他手指一用力,让妻子正面和自己对视,「说,为什么躲着我?」 顾晗望着丈夫几乎毫无表情的脸,不由得心头一揪。想起这些时日的心焦、忧虑,也有些赌气:「你说话倒是奇怪,好端端的,我躲你干什么。」 「没有吗?」 张居龄忍不住的手指用力。他不信自己每天过来顾府大门口守候……她一点都不知晓。 顾晗下巴被捏的不舒服,挣扎了几下,却也挣不脱:「没有。」 张居龄凝视着妻子,目光如雪:「传闻……你还想着要与我和离?」语气是奇怪的温和,像在克制着什么。 顾晗一怔。这话她并没有说过,至于怎么传的,具体的事宜也一概不大清楚。 第47章 张居龄见她不语,却以为是默认了,更加的怒火攻心。 「你还真是大方?还没怎样呢,就要把我推给别人?安宁郡主就算有天大的权势,你我之间也好歹有情分撑着……」 张居龄放开了她的下巴,冷笑道:「还说什么要彼此学着信任,我竟然也信了。」 他的话简直刺耳,顾晗的眼圈都被逼红了:「张居龄,你凭什么这样子说我。你又是个什么好的,明知道安宁郡主爱慕于你,还偏偏和她有所瓜葛。」 「你是在怪我了?」 张居龄笑的越发嘲讽:「我都仔细地解释了一遍,你也是谅解的。现如今,又搬了这话题出来,到底又起了纷争。」 看他如此说,顾晗便想起前一阵子质问他的事情,又是感愧又觉得委屈:「我不过顺口说的,何曾是故意的?」心里憋闷的实在难受,「前世是我负了你,幸而归来……哪个不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呢。」她顿了顿,又想起前世里的许多事情,一下子又有些灰心:「枉我前世今生,皆空度年华罢了……终究是配不上你。」 「配不上?」 张居龄走近她,嘴角微翘,露出一丝邪.气:「你即嫁给了我,配得上或配不上,都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十足。那是因权势在握而带来的底气。顾晗再熟悉不过了。 此时,暇姐儿却小跑着过来了,屈身给俩人行了礼,去拉顾晗的手:「六姐姐,我们赶紧去广华寺吧……再晚了,晚上就很难赶回府了。」 顾晗「嗯」了一声,看三婶母也往她这边看,便不再和张居龄说话了,转身就走。 张居龄也没有拦她,只低声说道:「……空闲时把满哥儿和你的衣物规整规整,我这两日就接你们回家。」 顾晗的脚一顿,却没有回头。 杨氏在不远处站着,眼瞧着张居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影,直至顾晗上了马车,才动身离去。一群侍卫簇拥着他,众星捧月似的。 胡同里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躲到远远的。等走过去了,才敢偷眼打量。只看到里头穿绯色官服,秀致如玉的青年。长相实在是惊艳,又有凌厉之势,且又在顾家.府门外上的马车。不用想就知道是顾家女婿——声名显赫的张阁老。等马车走远了,才敢小声议论:「长的如此好看,怪不得会被安宁郡主看上了……」 顾晗她们坐马车一走,武氏就找了丫头唤顾晴过来,她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声喝道:「晴姐儿,你跪下。」 「祖母……」 顾晴一愣,「怎么了?孙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祖母也不给她留点颜面。 「还敢犟嘴!」武氏一拍桌子:「你违背了我的命令,私自做决定去春在堂找晗姐儿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吗?」 顾晴秀眉一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孙女儿冤枉。」她辩解道:「……不过是去看望晗姐儿,不小心说漏嘴了。并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老了,眼却不瞎,耳朵也不聋。」武氏俯视顾晴:「你是顾家的嫡长孙女,身份贵重。从小时候,吃的用的就比你几个妹妹都强,甚至于高过其他的兄弟们……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还不够吗?还是说我对你不够好?怎地别人都知道顺从,偏你反叛。」 顾晴低下了头,觉得内疚,一声不吭。 「都是一家子人,为何总要与晗姐儿过不去?先是你母亲,昭姐儿在世时也是这样,现在又轮到了你……」 武氏痛心疾首:「我手把手地教你认字,读书、规矩、知礼仪……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 「晴姐儿,你的大局观呢?」 「祖母,不是孙女儿非要那样做。」 顾晴见武氏提到顾昭,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只是昭姐儿死的冤枉……孙女儿不忍心,要给她报仇。」 「混账,你胡说什么。」 武氏摆手让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出去:「昭姐儿的死是她自己的过错,和旁人有何关系?」 「表面上是这样的,但孙女儿却怀疑实际并非如此……」顾晴说道:「其中的缘故,必定跑不了顾晗。」 武氏被她绕的只觉得头疼,「你如今年纪大了,心也大了。我是管不了。」她吩咐周嚒嚒:「领二小姐回去,和大房太太交待一声,好生地请个教养嚒嚒跟着她……以后就待在闺房绣嫁妆吧,没有事情不必出来了。也不必给我请安问好了。」 「祖母,您……」 顾晴完全想不到武氏会这样对她,一时间都愣住了。连日常的请安都不允了,这到底是有多厌烦她。 周嚒嚒去唤了蝶儿、兰儿进来,扶着顾晴就往外走,劝道:「二小姐,咱们走吧。」 武氏亲眼看着顾晴出了屋子,长叹一声:「大房好好的两个姑娘,都被赵氏教养坏了。」 广华寺修建在半山腰,周围是生机盎然的参天大树。其建筑仿造的是北直隶四合院房屋的特点,统共为三进院落。中间皆为五间上房,是大殿,两边傍着东西厢房。 第一进院落供的是弥勒佛,第二进院落是大雄宝殿,第三进院落却为千手千眼的观世音菩萨。 其庄严肃穆,独树一帜。 门前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马车,十分拥挤。来往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顾晗、杨氏她们从偏门直接走去了第三进院落,祭拜千手千眼的观世音菩萨。 顾暇看母亲和六姐姐上了香,跪在蒲团上,觉得无趣,便在院子里闲逛。她顺势上了转角游廊,看廊沿处摆着几盆大红的菊花,开的甚好,才要伸手去揪。便听到有人喊她。 「暇姐儿……你怎地自己在这里?」 声音太熟悉了,顾暇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舅舅杨若。她转过身,笑眯眯地:「舅舅,我不是一个人,陪母亲、六姐姐过来的。」 第48章 这时候,杨氏和顾晗也走了出来。 「四姐。」 杨若走上前,拱手行礼。随后就看到了杨氏身后的顾晗,他心里一紧,微微地颌首问好。 她看着又瘦了,褙子穿在身上都感觉到大,完全撑不起来。有一种病态的娇弱。关于张居龄和安宁郡主的事情,真真假假的,他也听说了……想必,她心里也很难过吧。 顾晗也屈身回了礼。 杨氏拉着自己的兄弟说话:「你来寺庙里做什么?」 「母亲想给父亲供一盏长明灯,让我先过来问一问。」 杨氏知道母亲记挂父亲,叹了一口气:「母亲的身体还好吗?」 杨若笑了笑:「四姐不用挂念,家里的一切都好。」 顾暇见母亲和舅舅在一处说话,也小跑着凑了过来。顾晗便又往后倒退了几步,把就近的位置让给了顾暇。 「舅舅,过几日我和哥哥一起去瞧外祖母,给她带最好吃的核桃酥……」顾暇笑意满满:「我也喜欢吃核桃酥。」 杨若揉揉外甥女的头发:「暇姐儿最乖了。」 陈明惠由一群丫头、婆子围着也来广华寺上香,上了台阶便看见杨氏几人,屈身行礼:「顾三夫人安好。」 杨氏回头,笑起来:「哟,是陈小姐啊……」她抛下杨若几人去和陈明惠说话,又拉了女孩儿介绍。 陈明惠是武定侯府的小姐,又和顾曙定了亲,自然是不该怠慢的。 顾晗屈身给陈明惠行了平礼,她是顾晴的闺中密友,和自己又不熟,便也不过去套近乎。 院子里种了几棵木芙蓉,开着白.色的花,一簇簇扎堆似的,热闹又讨喜,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顾晗看了一会儿,抬脚走下了转角游廊,沿着青石子铺就的小路慢慢地走。想着张居龄和她说的话,心乱如麻。 「当真喜欢这些花,就折一些拿上。」 杨若看顾晗呆呆地站在木芙蓉旁边,抬脚走了过来。 顾晗转身便看到了杨若……这人来人往的,他怎么来自己身边了,也不怕别人看见了闲话,「不必了。」 「传言大多不可信。」 杨若说道:「以夙之的为人,他必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 顾晗微愣,随即就明白杨若是在替张居龄解释,她笑了笑:「……我知道的。」 他望着顾晗,见她笑起来都愁眉不展的,别有一番忧郁的气质,便更加怜惜:「凡事都放开些,往好的方面想。无论如何,日子总还要往下过的。」 「是啊。」 顾晗点点头,轻轻地叹气:「杨大人说的极是。」她屈身行礼,便要离开。 杨若却叫住了她:「你……真的要和夙之和离吗?」他本不该问的,到底没有忍住。 顾晗回头看他。 杨若的一双桃花眸极其认真地盯着她,全神贯注。都是紧张和无措……似乎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很不像他一贯风流潇洒的样子。 顾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猛然就一咯噔,总感觉有些什么要呼之欲出了……她怔了一会,刚想回答他。杨氏和顾暇却走了过来。 「你们聊什么呢?」 杨氏看了一眼杨若,「一起下山吧,再等一会儿,天该黑了。」 杨若「嗯」了一声,看了看顾晗,轻轻地开口:「好的。」 稀薄的雾在山间游动,被风一吹,就散了踪迹。 次日辰时。 朱高栋还在良嫔宫里睡觉,就被太后轰了起来。她坐在儿子面前,一个劲地掉眼泪。 「栋儿,你表妹她死了……」 「什么?」 朱高栋大吃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姨母今儿一大早就进宫了,说安宁昨日下午又在家里寻死觅活,就因为听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流言……好容易救下来,劝好了。谁晓得晚上她又开始闹,上吊、跳井的,小丫头们一时禀报不到,竟然被井水活活地淹死了……」 太后娘娘伤心不已:「这个张居龄也真是的,他要是早点答应安宁,安宁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朱高栋由宫女服侍着穿上黄.色龙袍,和母亲说话:「又关张爱卿何事?他是被我逼迫的,就算心里不情愿,也从未主动违逆过……」说起来,这件事的根源还在于他自己。那日,若不是他强制性提议张居龄和安宁合演一出戏……张居龄怕也不肯的。 外在都说是张居龄提议的,不过也是顾念他作为皇帝的颜面罢了。为了江山永固或者说单单为了除去自己的亲兄弟,不惜赔上嫡亲表妹的名声……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他以后的圣名肯定会留下污点。 好在张居龄也聪明,事情一出来,一概地应下了。也算是替他免去了许多尴尬。 安宁又不是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事先也是征求了她的意见……谁又明白,为什么事情结束了,安宁却临时变了卦。她在母后面前整日里哭哭泣泣,诉说委屈……母亲又心疼她。这才有了后来的逼婚张居龄。 「那现在,该怎么办?」 太后拿着锦帕擦眼泪。 「人都死了,还要如何?」 朱高栋无奈道:「我总不能让张居龄娶一个死人回去吧。他救过父皇的命,也救过我的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父皇死了不过一年,总不能让天下人耻笑咱们老朱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吧。」他顿了顿:「此事我看就算了吧,我会下一道圣旨,说安宁表妹得了急病暴毙……赏黄金百两好好地安葬她。」他才登基,天下还未大定,张居龄大才,正是治国□□的好时候。安宁活着还罢了,人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要凭白的给张居龄难堪。再者,张居龄的妻子来自于大兴顾家,不是什么平常的家族。那日,朱高知逼宫,顾临一把年纪了,也是领兵出来应战的。 第49章 他又不是傻子……事情发展至此,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太后「唉唉」的直叹气,儿子说的确实句句实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可惜了安宁,如花一样的年纪……在亲事这一块,自己也劝了她好久,天下好男儿多的很,不只张居龄一个。她就是看不开。现在好了,活生生地搭上了小命。值得吗? 圣旨宣告天下的时候,顾晗抱着满哥儿正在凌波苑陪武氏说话,消息一传进来,她倒是怔了很久。 武氏却不以为意,伸手接过重外孙子逗他玩,「好满哥儿,又吃胖了,曾祖母都要抱不动你了。」 满哥儿也不怯生,见有人和他说笑,便也跟着笑,咿咿呀呀地。他自从满月后,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模样,胖乎乎的。小手背上好几个窝。 赵氏手拿佛珠,难得说了一句:「这孩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杨氏低头喝茶没有说话,孙氏更是不说话。满屋子的人,倒是安静了一会儿。 赵氏并不觉得难为情,又笑着和武氏说话:「母亲,媳妇儿看重了一个女孩儿,配咱们暄哥儿正合适。」 武氏「哦」了一声,问道:「谁家的?」 「永康侯家的庶长女。」赵氏细细地解释:「上个月永康侯家的老夫人做寿,是您让媳妇儿去的,倒看见了那位庶长女,人品模样都是不错的,也很通礼仪。就是年纪比暄哥儿大了一岁……」她顿了顿:「配咱们暄哥儿倒也挺好的。」 武氏沉吟了半响:「你是暄哥儿的母亲,他的亲事自然要你去操心……和老大商量一下,暄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能定就先定下吧。只等曙哥儿、暖哥儿娶了亲,他再娶。」永康侯府也是炙手可热的人家,又因为拥护新帝有功,小侯爷徐沛在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 顾家和永康侯府能结亲,彼此之间也是照应。 张居龄从衙门回到固安张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主子,您吃些什么?」 树鸣跟着他过了月亮门,往秋阑阁走。 「不用慌,我先看看你们少夫人吃过了没有,然后再……」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顾晗和孩子还在顾家住着,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树鸣,「让小厨房随便煮些饭就行。」 秋阑阁里还亮着灯火,妻子一应的衣衫、首饰都还在,偏偏她人却不在。寂寞如影随形,心好像缺了一个角。 事到如今,他真后悔,明知道妻子的心意,又何必因为一两句话的纷争去惹她难过呢?惹她难过了,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本来也是他错在先呢,为什么见了她反而急躁起来? 树鸣只当没有看见主子的反应,答应一声,又问:「主食为羊肉烩面可以吗?」他记得主子很喜欢这个口味,少夫人在的时候经常会吃。 张居龄「嗯」了一声,抬脚走上台阶。他今日一直在和兵部的几位官员商议国.防.战.略等一系列的皇城安全部.署,不知不觉时间就很晚了。 晚膳布置在秋阑阁东次间,除了一青花瓷大碗的羊肉烩面,还有几道家常的爽口小菜。 张居龄刚坐下拿起筷子,门外便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孙举有事情求见, 「进来吧。」 孙举挑帘子进屋,到了张居龄近前,拱手行礼:「主子,您让属下查的顾二小姐……属下都查清楚了。」 「说吧。」 张居龄喝了一口面汤,语气淡淡地:「怎么了?」 「少夫人当日在裕王府看见您和……」孙举咳嗽两声,意有所指:「其实是顾二小姐指的道,她怀疑顾四小姐的死和少夫人有关,才百般想法子刁难……」 「没有别的了?」 张居龄脸色阴沉。 顾昭的死确实是他找人干的,但死有余辜。她要是不死,不知道还能做出多少恶事来诬陷妻子。顾晴倒是个聪明人,竟然能猜出一二……但冤有头债有主。顾晴不来报复他,却拿妻子下手,捡软柿子捏,害得她们母子俩差点一尸两命。事后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在众人面前晃悠。手段和心智也都算厉害了。 孙举摇摇头:「顾二小姐原来和少夫人的关系基本上还凑合,最起码的外在颜面还是会顾着……自从顾四小姐死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属下也是费了不少的劲,撬开了顾二小姐的贴身大丫头才知晓的。」 「你把查到的事情如实地告诉顾景然。」 张居龄垂眼冷笑,「……让他来处理吧。」 「我?」 孙举一愣。 「孙先生,您这会儿怎么糊涂了,主子的意思是让您还去找那个丫头,让她去说。」 树鸣提醒孙举。 「哦……」 孙举拱手应「是」,看着树鸣笑了笑,算是感谢。他又听张居龄说。 「让顾晴最钦服、爱戴的父亲亲手来摘下她的真面目,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孙举和树鸣相视一眼,便退下了。 张居龄吃了八分饱便让树鸣把饭菜撤了。他按照以往的习惯,看了一会闲书,沐浴、睡觉。 紫楠木雕荷花拔步床上摆着两双枕头,两双棉被。他常盖的是一条天蓝色如意云纹夹被,妻子的则是水红海棠衾被。 衾被比夹被填的棉花多,厚又暖和。 他是不怕冷的,大冬天也用不到衾被。而妻子和他恰恰相反。可能是常年病弱的原因吧,身子骨受不得一点寒意。 张居龄看了一会儿水红海棠衾被,放下帐子,拥着它睡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抱着儿子回来了,就坐在他身边,说笑玩闹,格外的热闹。 醒来才知道都是假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想念妻子。 第50章 太阳透过槅窗照进屋里,冷清清的。 张居龄立即就做了决定,起身穿衣。早膳都顾不得吃,让树鸣去备马车。 顾晗是被满哥儿拱醒的,中衣已经散开了。满哥儿只用小脑袋瓜使劲,竟然也试探着找到了胸.部…… 「好满哥儿,是不是饿了?」 她熟练地抱起儿子,唤桃红去找乳娘过来。 满哥儿好容易碰触到自己的粮食了,被猛然抱离,急的「哇哇」直哭。 「好满哥儿,是母亲不好,不哭了。」 顾晗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拿了拨浪鼓逗他。她时常虽然也感觉到胸口肿胀,但是药不离口,并不敢喂养满哥儿…… 满哥儿饿的正厉害,并不搭理母亲。泪水糊了一脸,十分的伤心。 李氏由桃红带着过来了,见小少爷哭的伤心,立马接过来,熟练地解开衣襟。抱着进了碧纱橱。碧纱橱是新抬到少夫人房里的,为了方便她和林氏给小少爷喂.奶。 她们也有单独的住处,和丫头、婆子们一样,歇息在后罩房。夜里并不照顾小少爷,一应都是少夫人经手的,只到了该喂.奶的时候或者少夫人临时使唤才过来的。 顾晗也进去碧纱橱看了会满哥儿,见他大口大口吃的香甜,也不哭泣了,心里便安稳了许多。 「少夫人,小少爷真可爱。」 桃绿站在一旁,和顾晗说话:「一有吃的就不哭了。」 桃红笑她傻气:「你见了吃的也很高兴呀。」 「这倒是。」 桃绿想了想:「巧玲姐姐昨晚给我送了一包栗子糕,别提多美味了……」她最近常常去和巧玲说话,心情也格外好。 桃红看着她摇摇头,扶着顾晗的手出了碧纱橱,「少夫人,奴婢伺候您梳洗,待会该用早膳了。」 「好的。」 顾晗答应着,去拿衣架上的杏黄色绣竹叶纹褙子。 满哥儿吃饱了,打个奶嗝,在李氏的拍哄下,又睡熟了。 顾晗刚就着火腿鸡蛋煎饼喝了碗红枣桂圆粥,便有丫头挑帘子进来禀告:「少夫人,老太太房里来人了,让您过去一趟……姑老爷过来了,要接您回去呢。」 张居龄? 顾晗惊讶极了。他是说过这两天要接自己回去的话,但是一大清早的,怎地就上门了?再者,顾家大门他不是进不来吗? 「少夫人……」 桃红看了眼顾晗:「您还是过去凌波苑吧,三少爷见到您一定高兴。」主子们明明心意相通,却彼此别扭,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着干着急。 顾晗不吭声,张居龄什么性子她最明白不过了,既然来了府里,就容不得她见或不见了。 「桃绿,你们几个留在屋里照顾好满哥儿……」顾晗起身,嘱咐桃绿,夏风、夏雨:「我去去就来。」 「您放心吧。」 桃绿一脸的喜色:「小少爷就交给我们了。」 顾晗长吁了一口气,不明白为什么,心跳的突然就快了些。她扶着桃红的手,往祖母的房里走。 张居龄坐在正厅正低头喝茶,祖父,祖母、大伯父顾景然、三叔顾景文、还有母亲都在,她屈身行了礼。 「晗姐儿,来,坐祖母身边。」 武氏看孙女儿过来,招招手:「可怜见的,眼圈怎么有些黑,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没有。」 顾晗笑了笑。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张居龄,没想到他也正在看自己。眸光灼灼。 顾晗很快就不看他了,坐在了武氏身边:「祖母,你唤孙女儿有事情吗?」 武氏笑了笑,拉着孙女的手:「因前一段时间你的身子需要调养,祖母就舍不得放你回固安,现在好了,韩大夫说你的身子恢复的好,无大碍了……」她很和蔼地:「赶巧夙之又来叫你,就跟着他一块回去吧,好好过日子,闲暇时侯再来瞧瞧祖母和你母亲……」安宁郡主一死,她心里好过多了。 孙氏眼圈一红,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擦眼泪:「晗姐儿,你祖母说的对。母亲就是舍不得你和满哥儿。」 顾晗简直要目瞪口呆了。张居龄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众人的态度都变了?她强忍着不回头去看张居龄,却听见三叔和张居龄说话。 「晗姐儿跟着你回去,你最好实现你的承诺……」顾景文俊眉一拧:「不然,我们顾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养晗姐儿一生我们也养的起。自然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张居龄亲手给顾景文倒了盏热茶:「自然的。君子一诺千金,我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三叔不信,可以随时监督。再者,晗儿是我的妻子,我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呢。」 「这就好了。」 顾临摆摆手:「夫妻之间要相互沟通,相互理解……我也知道你平日里最忙,回去收拾东西吧。」 张居龄起身拱手:「谢谢祖父体恤。」 张居龄都说了这样的话,顾晗也只能跟着起身,云里雾里的和张居龄一起出了门。 夫妻俩一出了凌波苑,十多个暗卫便出暗处显身出来。 顾晗是见过这样的阵仗的,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 张居龄伸手去拉妻子的手,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却没有挣开。 路上,顾晗终是没有忍住好奇,问张居龄:「你和祖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张居龄歪头看她,笑容缓缓地绽放在脸上,「你猜一猜。」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和妻子说。也没有必要说。本来就是他心里的打算。 一生一世不纳侍妾,只忠于妻子一人。顾晗有休夫的权利,他却不能休妻……为此,他还亲自写了一份保证书,签字、画押、按手印。 第51章 保证书交与顾家人保管,一旦做不到,顾家人便可以公布天下……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其实都是耻辱的行为,更何况他身在朝堂,名声更是重要。张居龄却甘之如饴。什么身份地位,阁老大人的名声,都是虚的。只有抓在手中的爱,才是最真实的。 为着这张保证书,能换来顾家人对他重新的信任,张居龄觉得很值。 「我猜不出。」 顾晗想了一会,毫无头绪。 顾晗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的衣衫而已。满哥儿的倒不少,除了小包被、介子之类的。还有顾家长辈给他的满月礼,什么长命金锁,金手镯、金脚镯、和田青玉貔貅……装了满满的一匣子。 满哥儿被顾晗抱着坐上马车时,还没有醒,小嘴微微地翘着,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我来抱他吧。」 张居龄说道:「你歇一会。」 「我不累的。」 顾晗虽然这样说,还是顺从的把孩子递给了丈夫,又提醒他:「你用手托着他的头。」满哥儿自出生便很少见到父亲,能多些接触也是好的。 张居龄应了「是」,仔细去看孩子的眉眼。长开了不少,小鼻梁都变直了。每次看见这孩子,他都有一种为人父亲的自豪与喜悦。和他有后代是完全两个概念……就好像长久以来的一个梦,终于成真了一样。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给人格外暖和的感觉。 马蹄声「嘚嘚」地敲击着地面,跑的既快又稳。 到了固安张家后,顾晗先收拾了屋子,该归置的东西归置一遍。等满哥儿醒了,便抱着他和张居龄一起去桂花苑给张修、王氏请安,又去长乐阁给张恒请安。 张恒对张居龄的态度一贯淡淡的,倒是很喜欢满哥儿,逗弄了好一会儿。还解下腰间的一块碧玉平安玉佩准备送于他。 「满哥儿快快长大,曾祖父这里有许多好东西呢,都是你的。」 满哥儿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眼睛睁的又圆又大。他被碧玉平安玉佩上吊的流苏吸引了,伸着小胖手去抓。 「好孩子,真是聪明。」 张恒却以为他真的喜欢,摸摸满哥儿的头,「这么小,都能听懂我说话了。」他把手里的碧玉平安玉佩递给顾晗:「你先帮他收着。」 顾晗笑着应下了,说道:「祖父快别夸他,不过是顽皮罢了。」知子莫若母。满哥儿现在最喜欢抓东西,而且抓住了就要往嘴里填,不过是单纯觉得好奇。 张恒笑起来:「满哥儿的模样、脾性倒是像极了夙之小时候。」 张居龄也笑了笑,见祖父兴致很好,便亲自拎着茶壶给他满了一盏茶水。 夫妻俩又陪着张恒说了一会儿话,赶在午膳前回去了。路上,顾晗看向丈夫:「我看祖父很喜欢满哥儿,以后咱们多抱着他来给祖父请安……」这样,祖父对张居龄或许又能亲近起来。 张居龄「嗯」了一声,揉了揉妻子的头发:「都听你的。」 顾晗看了他一眼,倒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张家的子孙到了满哥儿这一辈,从的字是灏,满哥儿的大名也定了——张灏宸。寓意其一生宽广、豁达,不为俗事烦忧。 天亮天黑,日出日落,生活就这样平凡的一页页掀过。该有的都有了,该求的也如愿了。 仿佛特别的美满。 张居龄却不这样觉得……妻子和往常一样。照顾满哥儿有余时,给他绣衣衫,做鞋袜。等他回来吃晚膳。甚至亲自动手给他做牛肉馅小笼包。有时候衙门里没什么事情,他到家早了些,妻子还会欣喜地抱着满哥儿去迎他。 外人看来,实在是夫妻恩爱了。 但就是在这些周全和欣喜的最底层,他却感觉到妻子心底淡淡的难过。或者也谈不上难过,只是对他些微的冷淡。 他是敏.感又多思的人。无论什么事摆在面前,都是前思后想,思虑再三的。如何会猜不到? 张居龄试探着问,顾晗就顾左右而言他的搪塞。几次过后,张居龄便也不问了。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时间一久,连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感觉到了主子之间的疏远。 农历十一月十五,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漫天卷了下来,又犹鹅毛。 顾晗手捧热茶,看着窗外,怔怔的发呆。 梁嚒嚒挑帘子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至内室给顾晗行礼:「少夫人安好。」说话间,递了一封信过来,「家里二夫人给您的。」 顾晗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母亲说不知道为什么,大伯父突然罚顾晴跪了三天祠堂,阖府皆之。要不是有大伯母拦着,板子都要挨身上了。 顾晗一愣,大伯父顾景然浸.淫官场多年,最是圆滑、稳重的,怎会当众给顾晴如此没脸? 她记得,大伯父是很以顾晴为傲的……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找娘的满哥儿便由乳母抱着过来了。他如今快三个月了,抬头、翻身都学会了,哭的次数也慢慢的减少,见了喜欢的东西还会咧开小嘴笑。 满哥儿一看见母亲,小手就伸了过来。顾晗熟练地抱着他,打开槅窗让他看外边正在下的雪花。 满哥儿是第一次看见雪花,大概太惊奇了,竟然目不转晴地看。 「满哥儿,那就是雪花,等你长大了,母亲陪你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 满哥儿被母亲.亲了下脸颊,觉得痒痒的,便「咿咿呀呀」地躲。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眉眼倒是弯了下来。更像张居龄了。 顾晗看的一愣。 梁嚒嚒看满哥儿可爱,也伸手逗他:「屋里添了孩子,就是热闹。少夫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便摆手让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丫头们都出去,低声道:「少夫人,老奴想劝劝您……您就只当老奴僭越了。」 第52章 顾晗去扶满歌儿的腰,「嚒嚒尽管开口。」她是自己房里的管事嚒嚒,做的事情也都是为自己好。 她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怎么添了哥儿,您倒和三少爷生分了……」梁嚒嚒叹一口气:「三少爷如今的官做的愈发大,您可得好生笼络着……别让外边儿那起子无赖钻了空子。我是活一辈子的人,吃的盐比您多些……实在是人心险恶。」她自来是伺候老夫人的,有些见识,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官做的也大。都有人送什么瘦马,良.妓的。好在当时顾家的老祖宗还在,管的严格。老太爷也不敢有那方面的心思,不然府里不知道会有多热闹呢。 顾晗苦笑了一下,「……嚒嚒,你不懂。」 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还做不到而已。只要一想起那日和张居龄在后角门时的争吵,便说不出来的自惭自愧——但更多的却是对俩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张居龄说她的那些话,她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 「你还真是大方?还没怎样呢,就要把我推给别人?安宁郡主就算有天大的权势,你我之间也好歹有情分撑着……」可能是他气头上的话吧,她却想忘也忘不了。 说矫情也好,别扭也罢。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也许,她需要时间或者一个契机吧。一个让她相信俩人之间感情的契机。她和张居龄前世今生,经历了生离死别,几番纠缠。到最后,却是最害怕失去。 因为害怕,才更患得患失。 世人在爱面前,大多是卑微且不自信的。因为你爱那个人,他的一点点行为都会放大来看,再反复分析。 无非是想抓住爱罢了。 「少夫人,听老奴的……」 梁嚒嚒拍拍顾晗的手:「夫妻俩过日子,别论那么真……俗话还说,难得胡涂呢。」 「难得糊涂?」 顾晗这次倒是想了很久,「嚒嚒,我记下你的话了。」 雪下的更大了,像飘落的白蝴蝶,自在飞舞。 张居龄从衙门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顾晗怕满哥儿冻着,让乳娘带了他去暖房睡觉。 本来满哥儿是和她睡的,但小孩子夜里容易哭闹,才让乳娘带着……张居龄公事繁多,怕耽误他休息。 张居龄挑帘子进了内室,顾晗抬眼便楞住了。他手里拿了一大捧红梅,含苞欲放的,美丽极了。 「这是……」 她忍不住问。 「皇城内有一株老腊梅长得极好,我就给你折了些……」张居龄低头看着妻子:「你喜欢各式各样的鲜花,我是知道的。」 「晗儿。」 「嗯。」 「……我想让你开心些。」 「……」 顾晗鼻尖一酸,抬头去看丈夫。因为权势的缘故,他看起来更成熟了些,眉眼也更冷硬。但秀致如玉的长相还是一样的。 张居龄把腊梅递到妻子的手里:「如果你觉得它们不好,想怎么处理都随你……但明天我还是会给你折,你不喜欢红色的,我就去折黄.色的,绿色的……」 他捧着妻子的脸。 手太冰了,顾晗瑟缩了一下。 「晗儿。」 「……嗯。」 张居龄迅速又温柔地亲了亲妻子的红唇,极尽克制似的。 他摸了摸妻子的脸,「晗儿……」声音嘶哑。 到底也没有说出来,张居龄怕妻子对他更厌烦。这些日子,能感觉到妻子时常的发呆,做事情也心不在焉的。 这些梅花希望真的能让她开心一会儿。 顾晗等他继续往下说,他却自顾自脱了披风。有丫头上前接过,见领口处被雪浸湿了,便拿下去烘烤。 张居龄又拿了家常穿的衣衫去净房。 顾晗站在原地,直到看不到丈夫的背影了,才吩咐桃红拿花瓶插上红梅。 梅花真的很香,她闻见了。 梁嚒嚒领着丫头们进来把晚膳摆在东次间,又点亮了几根蜡烛。 张居龄换好衣衫出来时,见妻子又望着窗外发呆。 他走上前,却没有打扰她,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 张居龄最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狠辣、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能是性格的原因,他对于旁人的悲痛,只感觉到麻木,产生不了什么同情。 他一直觉得成大事者,不应该有太多会成为羁绊的感情。直到他遇到了顾晗。 大概是天生的熟悉感在作祟吧。也或许是妻子所说过的,前世今生的缘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注定了无法自拔。 顾晗在看外面的雪。 张居龄在看顾晗。 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房屋,花草、树木……一切的一切,都被大雪覆盖了。 如此的洁白无瑕,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净化了。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到第四天早晨才停。但天气依旧是雾蒙蒙的,没有出太阳。 院里的仆从也开始忙碌起来,清理积雪,打扫庭院。 顾晗抱着满哥儿在庑廊下站了会,怕他冻着,又进了屋。 西次间点着炉火,暖和和的。红梅在花瓶里恣意开放,香气幽幽。 「少夫人,梅花开的真好。」 桃绿在梅花瓣和枝干上洒些清水,笑嘻嘻地:「奴婢从未见过开的这样好看的梅花……还是六片花瓣儿,都支棱棱的。」 顾晗笑了笑,没有吭声。梅花确实开的极好。 满哥儿在母亲怀里拱来拱去,伸着小脑袋往外看,口里「咿咿呀呀」的。 「你要干吗?」 顾晗抱着他坐在香妃长榻上,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外面太冷了……不能出去的。」 第53章 满哥儿听不太懂母亲说的话,依旧「咿咿呀呀」的自说自话。 「小少爷真是活泼。」 桃红看着满哥儿。 乳娘林氏也跟着说:「可是呢。哥儿活泼是好事,证明脑瓜子聪明。」 顾晗抬眼看了看她,「他才几个月,能看出什么?」比着李氏,林氏精明了许多,更知道话该怎么说才能讨别人的好。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哥儿是天纵英才,自然和别人不一样,几个月都能看出来。」 这话未免太油嘴滑舌了,顾晗脸上便有些不喜。 这时候,小丫头挑帘子进来通禀,「少夫人,树鸣在外头呢,想见一见您。」 「树鸣?」 他不是跟着张居龄去衙门了?怎地这会子又来见她,顾晗摆摆手:「让他过来。」 小丫头屈身应「是」,转身出去了。树鸣很快就走到了顾晗面前,什么话还没有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顾晗吓了一跳,抱着满哥儿就站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命桃红打开槅窗,往庭院里看,并没有张居龄的身影:「三少爷呢?」树鸣是张居龄的小厮,一贯是跟着伺候的。 「少爷他……他……」 树鸣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说不出话来。 顾晗看他这样,就觉得不大好,心里憋闷极了。身子晃了晃,差点把满哥儿摔了。桃红赶紧扶住她,又抱过满哥儿递给李氏。 满哥儿也被母亲吓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去外间哄。」 桃红摆手让屋里的其他伺候的人也出去,又骂树鸣:「……好好说话,少夫人要是急出个好歹,有你受的罪。」 树鸣「砰砰」地磕头:「奴才错了,奴才有罪,没有照顾好少爷……请少夫人责罚。」 「说清楚。」 顾晗闭了闭眼,红唇紧咬:「张居龄在哪里?」 「……奴才也不知道。」 树鸣说道:「早晨出门时,路上都是积雪不好走,我们就抄了近道。那近道在涿阴山上,本来还好好的,谁知道拐弯时……少爷他连人带马车就滚落下山崖……奴才们遍寻不到,只得先回来禀报。」 顾晗脸色刷一下变了,泪水滴溜溜在眼框里打转。她紧紧地抓住桃红的手,六神无主:「涿阴山在哪里?」 「西郊区。」 树鸣回道:「孙先生还带着护卫在原地守着。」 顾晗止不住地发抖,寒意从头顶灌到了脚底。张居龄怎么会出事?他不能出事啊。前一世他大权在握,肯定是安稳一世的。那这一世呢,难道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其命数…… 「少夫人,您哭出声,您哭出声啊……」 桃红哽咽着去拍顾晗的后背:「三少爷福大命大,一定会没有事的。您哭一声啊,哭出来就好了……」 「少夫人,少夫人……」 树鸣也惊住了,眼睁睁看着顾晗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少夫人,您还有小少爷呢。」少夫人的样子像是魔怔了。 大概是母子连心,外间的满哥儿本来已经哄好了,这会子「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顾晗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来,又急又快。她看向树鸣:「带我去涿阴山。」 「少夫人……」 树鸣愣住了:「山路湿.滑,您不能过去啊。再者,您走了,谁来照顾小少爷呢。」 顾晗伸手去抹眼泪,十分坚决:「我必须过去。」她转头嘱咐梁嚒嚒:「嚒嚒,满哥儿就暂时交给你了。」 梁嚒嚒听的惊心,眼圈也红了:「少夫人,您放心。有老奴在,小少爷一定给您照顾妥帖的。」 顾晗只吩咐桃红、桃绿跟着她去,别的丫头都不带,人多了太碍事。树鸣见劝不住,便起身去外院准备马车。 桃红随手取下衣架上的大红梅花纹大氅给顾晗披上,「少夫人,您身子不好,得仔细着。下雪不冷化雪冷。」 顾晗点点头,去了外间看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好满哥儿,你在家里要乖一点,母亲去把你父亲带回来。再陪你一起玩。」 满哥儿现在还太小,表达不出来什么,但心里像是有感应一样,搂着母亲的脖子不撒手。白皙的小脸上都是泪水,哭的可怜极了。 顾晗心里更难受,她扒开满哥儿的小胖手,把他递给了李氏,「好好伺候着,等我回来了,必有重赏。」 「谢谢少夫人,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李氏屈身行了礼。 顾晗又看了一眼满哥儿,再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刚走到庭院里,王氏、宁氏俩人扶着张恒也过来了。他们也得了张居龄出事的消息。 「老三家的,你这是做什么去?」 张恒问道。 「去找夙之。」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好抛头露面?」 顾晗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淡:「妇道人家怎么了?我寻找自己的丈夫,天经地义。」她不等张恒开口,又说道:「父亲和二哥都不在家,母亲和大嫂嫂也是女人……难道要我们干等着不成。」 「你……」 张恒第一次发觉这位温顺的孙媳妇如此咄咄逼人,「多派些侍卫出去,也是一样的。」 顾晗语气冰冷:「祖父……你不懂。」 「老三媳妇,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王氏板着脸训:「你规矩礼仪都忘了。」她听说张居龄摔下了山崖,下意识的反应是高兴。张居龄要是死了,她的安哥儿在张家不就冒头了吗?不必像现在一样,事事被张居龄压着。 后来又觉得不对劲,张居龄要是死了,谁来提携她的安哥儿呢…… 第54章 顾晗屈身行了礼,转身就走。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哪有心情和他们闲聊。 「三弟妹,你小心些。」 宁氏望着顾晗的背影,嘱咐道:「有什么麻烦了,让人通知家里,咱们也能搭把手。」 顾晗「嗯」了一声,却头也没有回。她突然很为张居龄不值,他那么孝顺张恒,一有事情就赶过去送吃的用的……他不给好脸还就罢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丝毫的不关心! 祖孙之间能有多大的仇恨呢?生死关头还放不开。 北风呼啸,刮在脸上,是入骨的寒冷。 树鸣驾着马车,拉上顾晗主仆,往京都的西郊区方向去。 车轱辘碾压在雪地上,滋滋地响。 涿阴山地势险峻,是由一座座丘陵组成。山路虽然蜿蜒,路径倒是挺宽的。顾晗拉开马车一侧的帏帘,仔细观察了地形。想必这也是张居龄抄近路的原因吧。 马车由往前走了一段,便听到树鸣和别人说话。 「王大哥,你怎么驾着马车过来了?」 树鸣原姓王。 「少夫人来了……」 树鸣问道:「可有找到三少爷?」 「还没有,孙先生领着几个兄弟顺着三少爷掉下去的位置,下山去找了。让我们几个留在原地等候。」 说话间,马车到了近前。树鸣先拉停了马,才摆下梯凳,让顾晗下来。 「见过少夫人。」 几个护卫见到顾晗,纷纷拱手行礼。 顾晗摆摆手,直接问道:「你们三少爷是从哪里掉下去的?」 树鸣右手一伸,让顾晗上前,跟着他往拐弯路口走。 拐弯路口与山壁呈对角式,确实陡了些。顾晗探身往山下看,发现有许多横长在缝隙处的树木,有的已然成碗口粗了,茂密非常。 「从这里可有下山的路径?」顾晗一边看周围的环境,一边问树鸣。 以前有张居龄在,她万事不用费心。现如今张居龄不在了,反而变得坚强起来。 也有可能是不得不坚强…… 「……都是直上直下的。」 树鸣摇摇头。 顾晗想了一会,「要是能用绳子吊着人下去就好了。」 树鸣一拍脑袋,「我们只顾着急了,倒忘了有这个办法。」他立即去找人去弄抓绳。 桃红见顾晗盯着山下一直看,便安慰道:「少夫人,三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顾晗眼圈一红,用力地喊:「张居龄,你要是能听到我的声音就回答一声……」一想到张居龄可能已经出事了,恐惧便席卷而来。 「张居龄,你不要出事!」她呜呜咽咽道:「我和满哥儿还等着你养活呢。」 「少夫人,您歇一歇。」 桃绿说:「这样大声,嗓子会坏掉的。」 顾晗并不理她,「张居龄……张居龄……我是顾晗,我来找你了。」 女声清脆又嘹亮,漫山遍野都是回声。连绵不绝。 树鸣正在雪地里绑抓绳,听见也顿了顿。三少爷刚摔下山崖时,他们就喊了,完全没有用。却也不忍心告诉少夫人,心里保存着希望总是好的。 抓绳绑好了,树鸣绑在腰上,带头往山下走。 「一定要查看一下树杆。」 顾晗说道:「要是山底下一直找不到的话,也许是挂在半山腰了。」 「少夫人放心,奴才晓得。」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顾晗的嗓子都嘶哑了。在这期间,张居龄并没有回应他的声音。 孙举领着人也回来了,他们一路从山上到山下,都没有看见张居龄的踪影。 顾晗慢慢地绝望了,在这种时候,张居龄要是摔在石头上,或者直接昏迷了,他们很可能就发现不了。 要是张居龄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呢?光这样想,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真是那样,干脆就随他去了吧。 她重生归来,本来也是为了张居龄,想报答他上一世的情分,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但是,满哥儿又该怎么办?没有父母的日子,怕是十分难捱吧。 「少夫人,您别难过。」 桃红见主子面如白纸,也不敢十分劝。眼泪却啪嗒啪嗒地留个不停。她伺候主子这几年,情份早如姐妹一般了。 顾晗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双手却哆嗦地拿不住帕子。 「少夫人,少夫人……」 桃绿尖叫着去拉主子:「快看,快看……三少爷回来了。」 顾晗猛然抬头,果然看到俩个人架着张居龄顺着抓绳爬了上来。一个是树鸣,另一个是马亮。 马亮她是认识的,救过她的命。 孙举他们也看到了,慌忙跑过去扶着张居龄。 顾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扶着桃红的手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了张居龄,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以为你死了……夫君,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顾晗语无伦次:「我喊了你好久……」 「我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右脚摔断了……人也昏了过去。」 张居龄紧紧地把妻子搂在怀里:「我是听到了你的喊声,才醒了过来。」他哄道:「要不是你,说不定树鸣他们并不会这么早的找到我。」真没有想到,妻子会亲自过来找他。 「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顾晗又哭又笑:「只要你好好的就好……我什么都不求了。」 张居龄的右脚都肿起来很高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树鸣几人连抬带架把他弄上了马车,又吩咐护卫去请宋严宋大夫。 第55章 马车里,顾晗坐在张居龄身边,把他的右腿平放到自己腿上。 「晗儿,谢谢你。」 张居龄搂着妻子的肩膀,「我活了这么大,你是第一个在我危难时及时赶到我身边的。」生母死的早,父亲又是那个样子,祖父虽然疼他,却忙的很,他有个小病小灾都是自己扛过去的。 习惯了不被人关心。也不需要。 然而,被人时刻惦记,时刻关心的感觉真好。心里暖烘烘的。就像冬天……暖热的被窝,点燃的炉火。 「傻瓜,你是我夫君……谈什么谢不谢的。」顾晗看着他,满目柔和:「夫妻本来就是一体。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应份的。」 张居龄讶异于妻子的转变,却乐得如此……他亲亲她的额头:「能娶到你,我何其有幸?」 顾晗眉眼弯弯:「能嫁给你,我也何其有幸?」 张居龄盯了妻子良久,一贯沉稳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笑容,而后笑出了声。清越又爽朗。 树鸣在驭位处坐着,听见笑声,便和孙举感概:「主子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孙举想了想,点头道:「是啊……」 顾晗低声问丈夫:「等满哥儿两岁了,咱们再给他生个妹妹,凑成一个‘好’字,好不好?」 「当然好。」 顾晗也笑起来,嘴角微翘。 真正的灾祸来临时,足够让一个人看清自己的内心。原本纠结不定,猜疑,担忧又爱恋难舍的感情,便一一地展现在眼前……你甚至都来不及考虑,就能清晰地做出抉择。 这就是生活赐予人们的能力。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顾晗握着丈夫的手,觉得眼前格外的明朗。张居龄不管是温柔、霸道,还是对她的好,性格里面的阴暗狠辣、才华横溢、以及为国为民……这些好的坏的,所有的加起来,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张居龄。 才是一个真实的张居龄。 要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就足够了。别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要凭着自己的内心过活。肆意些也没有什么关系……爱一个人更要及时地告诉他,让他也知道。毕竟,俩个人的喜悦总比一个人的多。 「晗儿。」 「……嗯。」 「晗儿。」 「嗯?」 顾晗去看张居龄,「怎么了?」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番外一】 张居龄的右脚看着红肿的恐怖, 其实接上骨, 又上了药之后。差不多有十来天就消了肿, 年轻和身强力壮的好处就是恢复的快。 宋严每三天都会来张家一趟, 给张居龄换药。然后再去长乐阁和张恒坐坐。 这日,细雨如丝。 顾晗扶着张居龄坐在香妃长榻上, 又拿了她常倚靠的秋香色大迎枕垫在他背后, 让他靠的舒服一点。弯腰的瞬间,胸脯不小心碰触到他的肩膀。 顾晗不在意,张居龄却是一怔, 问道:「好像变大了?」 「什么?」 顾晗一时间不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张居龄没有回答她,眼神炙.热。 顾晗等了他一会,见一直不吭声, 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 随后小脸就红了,「别胡说。」 张居龄拉着她, 亲了亲手心:「目测很可能不大准, 具体的, 估计还要实际性操作吧……」 妻子原本的身子骨就不好, 生满哥儿时又亏损些, 这几个月都在养着。汤药好容易停了, 改吃药膳。脸色、精神看着也好了许多……他的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 「你这人……」 顾晗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注意些。」屋里还站着伺候她的大丫头呢。 俩人互通了心意,最近都事如胶似漆的。顾晗并不十分的埋怨他, 倒语气娇嚅, 像是在撒娇。 桃红和桃绿相视一笑,借口有事情退了出去。顺手把门窗也关上了。 「不怕。」 张居龄让妻子坐在自己身边,「我们是正经的夫妻。」语罢,又拉着她的手向下…… 顾晗被烫了一下,面红耳赤的就要抽回。 张居龄却不许,去吻她的脸颊,「我想你了。」 顾晗怔了一会儿,便轻轻的回吻……他想她,她也想他呢。自从生了满哥儿,俩人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过情.事了。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面对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当然也会有需求。 气氛慢慢地热起来,雨滴一般的细吻落在顾晗的脸上,唇边。 满室都是忍耐不住地喘.息。 …… 外面的雨还在下,如丝如雾,温婉细腻。 一番温存后,顾晗累的小腰都直不起来了。 上面坐着是真不舒服,感觉腿都掰的合不拢了。 她趴在张居龄身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帕子给俩人简单地清理,又自己一件件地穿上衣衫。 才收拾妥当,闹人的满哥儿便哇哇大哭着,来找爹娘了。到了门口被桃红拦住了。 顾晗看了一眼张居龄,发现他也理整齐了衣衫,「进来吧。」 李氏抱着满哥儿很快就到了顾晗面前,也顾不得行礼:「小少爷不知道怎么了?一觉醒来就一直哭,奴婢怎么都哄住了。」 第56章 满哥儿一看见母亲,更委屈了,小胳膊伸向母亲,长睫毛上都挂着泪珠。 「满哥儿……」 顾晗熟练地接过儿子,给他擦泪:「好好的哭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氏见顾晗这样问,赶忙开口:「睡觉前还玩了一会儿纸老虎呢,奴婢摸着小少爷的额头,也没有发烧。」 顾晗用额头抵了抵儿子的额头,也点点头:「额头并不热呀。」 满哥儿却不管不顾地哭,并不理会母亲的动作。 「把他给我。」 张居龄和顾晗说话:「男孩和女孩不一样,不必如此娇气。」 「他才多大……」 顾晗不满丈夫的说法:「还是个奶娃呢。」却也把儿子递给了他。 张居龄让满哥儿的小脑袋枕住胳膊弯处,又拿了拨浪鼓逗他。满哥儿一开始还是哭个不停,慢慢的就被吸引了。和父亲相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随着拨浪鼓的晃动而转动。 顾晗看着他们父子,心里格外的温暖,嘴角微微翘起。丈夫外表冷冰冰的,平时对满哥儿也不见得有多宠爱……满哥儿一哭,他倒有了耐心。 满哥儿看了一阵儿拨浪鼓就厌烦了,他现在长大了些,对于拨浪鼓并没有以前那样热衷。他「咿咿呀呀」同母亲说话,想让她过来抱自己。 顾晗看出了他的意图,却伸手摸摸他的瓜皮小帽,并不去抱他。他想让满哥儿和父亲多待一会儿。因为右脚的问题,张居龄才难得休一次长假,不然哪一日不是从早起忙到贪黑……既然是难得,当然要好好珍惜。 张居龄一手搂着孩子,竟然就近拿了一本诗经,那是顾晗的书,他无聊时随便看的。 他翻开了一页,指着书上的字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满哥儿虽然听不懂,但表情倒是认认真真的……也有可能是单纯觉得父亲的嗓音好听吧。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顾晗听了一会儿,和张居龄说:「这诗虽然好,满哥儿到底太小了,现在念给他,也是白白地浪费口舌。」 「怎么会?」 张居龄放下书:「他是我的儿子,就算不懂,我这个当爹也可以随时和他解释。」 就算解释……满哥儿也听不懂吧。顾晗却笑了笑:「是了,他有你当爹呢。」鼻尖忍不住的发酸,他这样的喜爱孩子,前世该有多遗憾? 好在,苍天不负,让这一切都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阵风吹过,扑面而来的都是清新又芬芳的泥土气息。 时光就像流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了许多美好又明媚的瞬间,让人念念不忘。 张居龄养伤期间,张修和张居安倒是来看过他几次,拿着糕点和补品,让好好养伤。 张恒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只让身边的小厮过来瞧了张居龄一眼。 顾晗满心的不高兴,怕张居龄心里别扭,便一句不提。只是,再不抱着满哥儿踏入长乐阁一步。 到了腊月初十,张居龄便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天气晴朗时,顾晗也每日里扶着他去庭院里转一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晗便习惯了抬头就能看见张居龄的生活。他坐在香妃长榻上看书,她坐在一旁做针线或者抱着满哥儿一起玩闹。 顾暖来到张家时,是腊月十三。 「哥哥,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晗抱着满哥儿把顾暖迎到正厅,又让人去中院书房请张居龄。 「没有,都好好的。」 顾暖一把抱过大外甥,笑道:「你别担心。我这次过来,是送二姐的请帖。」 「嗯?」 顾晗一愣:「什么请帖?」 顾暖让随行的小厮拿了大红的请帖递给顾晗:「二姐出嫁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十六。原不该我来送,是母亲实在担心你。」 「倒是我迷糊了。」 顾晗笑着打开了请帖,上面写的清楚明白,「自从有了满哥儿,我的记忆力就不太好了。」 满哥儿对舅舅没有什么印象,好奇的很,盯着他一直看。 「可是满哥儿太闹腾了?」 顾暖抱着大外甥逗弄:「小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他长得倒是越来越像夙之了。」 满哥儿不是个怕生的,被顾暖咯吱时,就笑嘻嘻的。还知道搂着顾暖的脖子撒娇。 「很多人都这样说。」 顾晗让丫头上热茶和点心。 这时候,张居龄也挑帘子进屋了:「你难得来一趟,今儿好好的陪我吃顿酒。」 顾暖爽朗地笑:「自然的。」他围着张居龄转了一圈:「你没事吧?我在家听说你摔伤时还吓了一跳。专门打发了人来你们家问。」 「基本上好了。」 张居龄笑了笑:「我也没料到,不过是意外罢了。」事后,他让孙举仔细的查过,确实没有人为的迹象。 「那就好。」 顾暖抱着暖哥儿坐在圈椅上,和顾晗说话:「咱们家也给昌平罗家下了请帖,曦姐儿回信说,要带着瑞哥儿一起过来,还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再回去。」 「真的?」 顾晗十分惊喜:「许久没有见到五姐姐了,想念的紧。瑞哥儿也学会走路了吧?」 「肯定的。」顾暖点点头,又说:「不用急。等十六那日和曦姐儿见面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也是。」 顾晗笑起来,看向张居龄:「听说五姐夫是很好的一个人,对五姐姐很好……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第57章 「有多好?」 张居龄星眸一眯,心里不大舒服:「我也是很好的人。」他听到妻子夸别的男人就别扭。 这说的是什么话……顾晗脸突然就红了,又觉得稀奇。张居龄这是在吃她的醋吗? 顾暖看了看俩人,咳嗽一声,「屋里有些闷,我抱着满哥儿出去溜达溜达。」 哥哥找的理由也太生硬了,顾晗脸更红了,直到顾暖出了门,才走去张居龄身边,抱着他的腰:「……没有你好。」这世间,唯有你最好。 张居龄低头亲她,笑意染上眉梢。 【番外二】 顾暖难得和大外甥独处, 抱着他去看新角落处新开花的腊梅。淡黄色的花瓣儿一簇簇的, 十分幽香。 「满哥儿……」他伸手揪下一朵花瓣儿, 递到大外甥眼前:「你闻一闻, 香的很。」 满哥儿看了看, 当真伸手去抓, 然后往嘴里放。 「可不敢吃。」 顾暖夺过来, 「小小年纪,倒也是个风雅的……竟然还学着人家名士吃上梅花了。」 满哥儿不依,咿咿呀呀地探着小身子要去和顾暖抢。 顾暖被大外甥逗笑了, 温润的眉眼迎着阳光,说不出的好看。桃绿在不远处站着,悄悄地红了脸。 她没跟着少夫人来顾家之前, 在顾家是伺候孙氏的。顾暖常过去锦绣苑请安, 她见过许多次了。 「你是谁?」 稚嫩的童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在问我吗?」 顾暖转身便看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身穿宝蓝色鼠灰袄。头发在头顶束起, 形成抓髻, 用红绸带缠着, 模样很清秀。 小男孩「嗯」了一声, 又问:「你怎会抱着二弟弟?三婶母呢?」 这小男孩称呼大外甥为二弟弟, 又喊妹妹三婶母……顾暖稍微一想, 便明白他是张家的嫡长孙,便蹲下来与他的视线平行:「我是满哥儿的舅舅,你三婶母的哥哥顾暖……你也应该叫我舅舅。」他顿了顿, 看了一眼正厅的方向, 「至于你三婶母在干什么,我还不大清楚。」 「舅舅安好。」 小男孩拱手行礼:「我是张灏春,满哥儿的大哥哥。」 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顾暖笑了笑:「我记下了。」 满哥儿对这个隔两天都会跑来看他的大哥哥很熟悉,伸着小胖手咿咿呀呀地打招呼。 顾晗扶着张居龄出了屋子,抬头就看到这一幕,笑了笑:「春哥儿,你又来找满哥儿玩了?」 张灏春奶声奶气地回答:「三婶母,我来看看满哥儿长大了没有。母亲说,等满哥儿长大了就能和我一起放炮竹了……」 顾晗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揉揉他的头发:「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满哥儿才能陪着你玩……但是你们不能放炮竹。崩身上了会很疼的。」 张灏春「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桃红用五彩琉璃小碗盛了些窝丝糖递给他,「春少爷,给您。」 张灏春捏起一块,笑眯了眼:「谢谢。」他最喜欢吃窝丝糖了。 顾暖抱着大外甥也走了过来,和张居龄说话:「这孩子挺可爱的。」 「……是。」 张居龄看了眼侄子,「也是个聪明的。」春哥儿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都不像张居宁,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就彬彬有礼,很招人疼爱。 张居宁是张居宁,春哥儿是春哥儿,大人的恩怨和小孩子没有关系。 梁嚒嚒从小厨房的方向过来,问过顾晗后,把午膳摆在了花厅。 四荤四素,外加一份乌鸡汤。很丰盛的菜肴。 「春哥儿,今儿陪三婶母一起吃饭,好不好?」 顾晗问道。 张灏春看了眼满哥儿,便回头和跟着自己的丫头说话:「你回去告诉母亲,我今日在三婶母这里吃饭了。让她一个人吃吧,不用等我了。」 小小的一个人,说话竟然有模有样的。顾暖怔了一瞬,哈哈大笑。顾晗和张居龄倒是见怪不怪,春哥儿一贯是个小大人……他们早习惯了。 寒凝大地。腊梅枝干虬髯苍劲,花瓣儿朵朵。一阵风吹来,愈发的精神抖擞。 顾暖是下午回的顾家,一下马车便看到府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格外的喜庆。 守门的护卫看见他,笑着迎上来,「三少爷,五小姐和姑老爷到家了。」 这么快?顾暖「嗯」了一声,抬脚便往母亲的住处去。他上午去固安的时候,曦姐儿还没有回来,估计也是刚到不久吧。 才走到锦绣苑院里,便听到里面有说笑声。顾暖脚步一停。 「母亲,顺哥儿比较腼腆……」顾曦的儿子小名唤顺,是个单字,取一生平安顺遂的意思。 曦姐儿果然回来了,顾暖大踏步上了台阶,挑帘子进屋,「母亲安好。」 「三哥。」 顾曦正抱着儿子和孙氏说话,看见顾暖便惊喜地站了起来。随后一个身穿深色绣竹叶纹直缀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拱手行礼:「三哥。」 他是顾曦的丈夫,因经商手段很有一套,又在家族里行第为二,江湖人便给了绰号——罗二爷。 顾暖知道他,笑着回礼:「五妹夫。」 「你妹妹可还好?」 第58章 孙氏问儿子:「满哥儿怎么样?」 「都好,母亲不用担心。」 顾暖坐下喝了一口热茶:「满哥儿胖乎乎的,长大了许多。」 「那就好。」 孙氏欣慰地点头:「我刚才还和曦姐儿说呢,晗姐儿生个孩子差点把命搭上了……」 「母亲放心。」 顾曦笑起来:「六妹妹是个最有福气的人,别人或许我不清楚,但只要她遇上事呀,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她穿着白底绿萼梅刺绣缎褙,回心髻用了三根白玉簪子固定,端庄又素净。美艳妩媚的容颜也被压下去了几分。 「好孩子。但愿如你所说。」 可能是年长的原因,孙氏对顾曦比原来亲近了许多,「你们姐妹俩的关系一向很好,等明日见面了,便能好好地聚一聚。」 顾曦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是晗姐儿人好。」 顾暖听顾曦这样说,便笑起来:「晗姐儿很想你,对着我也夸你人好呢。」 「……她们姐妹俩人不在一处,倒同发一心了。」罗二爷喝了一口茶,笑道:「曦姐儿提起六妹妹,也是不住口的夸赞。」 「对了。」顾暖突然想起一件事,从袖口处拿出一个长条状金丝绒盒子,递给孙氏:「晗姐儿说满哥儿还小,她今日来不上,让母亲把二姐的礼帮她添上。」 孙氏应了一声,接过来打开,是一对凤口衔红宝石小凤钗。做工很精致。 「我和曦姐儿一起过去吧,我们的添厢礼还没有给。」一想起大房的赵氏,她就恨的牙痒痒!要不是为着二房外头的名声,她一步都不会踏进大房的院门。 顾曦起身应「是」,让儿子去了丈夫身边。 太阳快落山了,温度比着中午的时候冷了不少。 玉清小筑里。 教养嚒嚒正在和顾晴说一些私.密的事。怎样伺候夫君洗澡,洞.房.之夜作为妻子该如何伺候丈夫等。赵氏也坐在旁边听着,有时候还会补充一两句。她生了俩个女孩儿,昭姐儿死了,现如今只有晴姐儿了,更是爱恋的紧。 顾晴听的脸红心热,想要避开又害怕漏了些什么,矛盾的很。 孙氏和顾曦一过来,就被赵氏请去了外间喝茶。 「曦姐儿容光焕发的,一看就知道日子过的好。」 顾曦淡淡地「嗯」了一声,「托您的福。」她可忘不了当年大伯母是怎样苛待二房,毒害妹妹的。 赵氏又和孙氏攀谈,「二弟妹是个有福的,养的儿女都有出息,不像我……」她手拿佛珠,眼皮低垂,十分悲怜。 孙氏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大嫂子谬赞了。孩子们有出息都是自己挣的,我却不行,不然也不会连晗姐儿都护不住……任由她被别人欺负。」 赵氏神色一僵。她知道孙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表情很不自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过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孙氏「哼」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顾曦自然也紧跟其后。 赵氏恨恨地咬牙,又不能做什么,便长长地叹气。府里的人个个都了不得,谁都敢给她脸子看了…… 次日。 顾晗起了个大早,抱着孩子和张居龄一起坐马车来到顾家。一家三口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又见了孙氏、杨氏等,坐在一处说话。 王致远是穿着绯色常服来接的亲,和顾晴拜过顾景然夫妇,又敬过茶,才抬着花轿离去。 巳时一过,顾家就开了席面。男宾客统一在前院花厅,由顾临,顾景然、顾景文招待。女宾客们则留在内院宴席处。 顾家的嫡长孙女出嫁,排场自然摆的大。席面用的是流水席,菜式多,份量大。用料很考究。 张居龄位高权重,本来是和顾临他们坐在一桌的,后来见到了传说中的五姐夫,便硬生生地挪去了顾曙、杨若那一桌。 他一坐下,敬酒的就过来了。轮到罗二爷时,他满上酒,起身举杯:「久闻张阁老盛名,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张居龄看了他好一会儿,「五姐夫客气了。你我本是连襟,用不着这些虚礼。」 「不敢,不敢……」 罗二爷被张居龄盯的,额头都冒了冷汗。张居龄抬举他了。 「你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小打小闹的生意罢了,不值得一提。」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杨若在好友的身边坐着:「我本来想去探望你,但我母亲又病了,就耽误了。」 「无妨。」 张居龄和杨若说话,便不理罗二爷了,「已经能走路了。」 罗二爷独自坐下,倒没有觉得尴尬。顾暄给他满上酒,俩人就碰了一杯。张居龄在坊间的传闻很多,亦正亦邪,是个很具有争议性的人物。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而且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他们这一桌,多半是顾家小一辈的,大家彼此间也算熟悉,聊起来就比较投机。 杨若酒喝的有些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夙之,我真羡慕你……」 「嗯?」 「你说你怎么就如此好命……不仅有了媳妇,儿子都有了……我却还是个孤家寡人。」 杨若桃花眸微眯,说不尽的迷.离落寞。 【番外三】 「这又说笑了?」 徐沛端着酒杯从另外的一桌走过来, 拍拍杨若的肩膀:「别人还罢了, 你——我还是知道些的。怕是心气太高吧?但凡降低些, 别说一个媳妇了, 十个八个的也能娶到手。」 第59章 他和杨若碰了一下酒杯, 笑嘻嘻地:「我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嫡妹, 长得好看不说, 也最是仰慕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来牵个线?」 「侯门嫡女,太高贵了, 杨某可高攀不起……」杨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侯爷,你是成过亲的人, 自然不明白我的苦处了。」他无意识地笑了笑, 桃花眸微弯,眼波流转。 俨然是天生的风.流多情人……偏生, 内在和外在恰好相反。 徐沛瞅了瞅他, 轻声咳嗽:「你不会是有了喜欢的人吧?」 杨若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自顾自地斟酒。 「果真。」 徐沛把杨若往一旁推了推, 也坐在了长凳上, 又给张居龄敬酒:「张阁老, 好久不见了……」他低头看看张居龄的右脚,「都好了吧?我前段时间去看你时,你还拄着拐棍呢。」自从午门外一战后, 他和张居龄、杨若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再说话就随意多了,也比着别人亲切些。 张居龄「嗯」了一声,饮下了一杯酒。 张居龄不是个话多的人,徐沛也不介意,又和顾曙攀谈。他的庶妹要嫁到顾家大房了,多多少少的,也该关注一些。 顾暄站起来给徐沛行礼:「小侯爷安好。」 徐沛看了看他,摆摆手:「我知道你,坐下吧。」庶妹的亲事都定了,他自然是认识顾暄。 这时候,凌波苑的丫头来找张居龄:「姑老爷,六小姐的身子有些不适,老夫人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 张居龄还没有来得及问,杨若却霍然起立:「……发生什么事了?」她身子骨一向娇弱,时常病痛的。 张居龄也站起身,淡淡地抬眼看他,「月溪,你在慌什么?」杨若的反应是很奇怪,但结合自己怀疑过的那些片段,以及他对妻子看似寻常却若有若无的关怀……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电光火石之间,张居龄几乎就确定了——杨若喜欢妻子。 一桌子的人看到这样的突发状况,都有些愣住。瞧一眼杨若,又打量张居龄。 「我是担……」 杨若望着张居龄好像能洞悉人心的眼神,一句话咽进肚子里半句。 顷刻之间,脑子里便如进了一个炸雷,轰然巨响。俩人是多年的好友,相知相惜。彼此之间什么心思,稍微一猜就能明白个大概。烈酒盖了脸,有一瞬间,他还真想不管不顾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爱恋好友的妻子,他自己又愧疚又觉得龌龊……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还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但爱了就是爱了。能怎么办呢?想回头都难。世上的病皆有方可治,唯相思难解。暗恋一个人的相思更是难解。 「……他喝醉了,喝醉了。」 徐沛直觉不对劲,俊眉一皱,拉了一把杨若。 「……」 杨若反应过来,后背都出了一层汗,他刚刚……差点就害了顾晗。若真是不管不顾地说出来,顾晗一个妇道人家要怎么办? 在这样的场合,自己是想毁了她的名声吗? 杨若越想越后怕,以至于在勉强笑了一下和羞愧的情绪中,一张俊脸都扭曲了……他长吁了一口气,生生地改变了心底的那句话:「我是担心自己喝太多酒了,会头疼。」 张居龄环视了一眼众人,慢慢的开口:「怕头疼就别再喝酒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话一落地,他就离开了席位。 杨若目送着好友的背影,也借口喝酒太多了,要出去吹吹风。 接近正午的阳光格外明媚。天空也显得很高,很清亮。 顾家庭院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仿的又是江南园林的布局,最不乏精巧、安静的地方。杨若远离了花厅,在前院随意的走,到一处梅花林门前停下了。篱笆围墙,篱笆门。和别处花团锦绣的地方比,别有一番风味。 他望着开的满园的各.色梅花,推开篱笆门,抬脚走了进去。粉色的花瓣傲然挺立,如天上的云霞一般美丽。 德顺远远地跟在后面,也不敢上前去打扰。他是贴身伺候少爷的人……知道一些少爷的心思。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杨若心里的苦闷,并不单单是爱而不得、念而不能……还有父亲的死,家族的衰败。他理想抱负的空谈。 「诗挺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徐沛也只身一人跟了过来。 「小侯爷见笑了。」 杨若转身看他:「这诗不是我写的。」 徐沛「嗯」了一声,「我知道。这首诗是王冕写的,借梅花表达自己内心的矛盾情感。」 杨若眉头一挑:「可以呀。我还以为你没有读过书呢。」 「你以为的很对。」 徐沛哈哈大笑:「……也就小时候跟着我母亲念过几首诗而已。」他看向杨若,「你少年得志,然后又三元及第……月溪,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和你打过交道的人几乎都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你怎么会喜欢上张居龄的妻子呢?张居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以这样的年纪能爬上如此高位,其狠辣、无情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他顿了顿:「天下何处无芳草。他如今圣眷正浓。你们还是不要闹僵的好。」杨家没落了,要是张居龄再横插一脚……后果不堪设想。 杨若沉默了一下,倒真没想到徐沛看穿了他,苦笑道:「多谢你的劝解,我都明白的。也没有打算和夙之闹僵。」刚才要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可能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了。 第60章 「……那就好。」 徐沛摆摆手,「我还要陪酒呢,不和你聊了。」他走了一半路,又回头:「杨若,我们这算是和解了吗?」 杨若愣了愣,知道他说的和解是什么意思,微微一笑,坚定道:「算。」徐沛虽然害过父亲,但也帮了杨家,帮了他良多…… 哪有一层不变的人或事情,都在变化的。日子总归要过下去,向前看就好了。 「爽快。」 徐沛朝他扬了扬手,潇洒离去。 这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杨若再也没有见到过张居龄。他告辞回杨家的时候,去见了三姐。 杨氏作为顾家的主母,这一整天迎来送往,忙的是不可开交,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好容易回屋歇一会,自己亲弟弟又过来了。 「出什么事情了?」 杨氏看着欲又止的杨若,「你有话就直接说。」 「没有。」 杨若摇摇头,他想问一问顾晗怎么样了,到底也问不出口。贸贸然地,倒惹得姐姐生疑,「就是过来看一看你。」 顾暇听说舅舅过来了,开心的很。顾不得丫头的拦阻,径直挑帘子进了屋,屈身行礼:「母亲安好,舅舅安好。」 「瞧瞧一头的汗……」 杨若揉揉她的头发:「你是个姑娘家,也不懂得些礼仪。」 杨氏也叹气:「天天教也不行,总是不长记性。」她从袖口处拿出帕子,让女孩儿过来身边,给她擦拭头上的汗,又斥责道:「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怎样出的汗?别人都冷,偏你体热。」 顾暇调皮地皱皱小鼻子,和母亲说话:「五姐姐、六姐姐都回来家里了,暇姐儿还见了顺哥儿和满哥儿……顺哥儿都会喊姨母了。」她说着就觉得兴奋:「母亲,我都当姨母了。」 杨氏点点女孩儿的额头:「傻丫头,顺哥儿是你五姐姐的儿子,不喊你姨母喊什么?」 「我知道。」 顾暇继续说:「满哥儿也可爱的紧,长得又好看,我抱着都舍不得撒手。」她又亮出腕间的一对儿羊脂玉手镯给杨氏看:「母亲,这是五姐姐给我的。六姐姐也给我了一套金满面的首饰呢。」说着话,让贴身的丫头打开锦盒让杨氏看。 都是上乘的好东西。杨氏拍拍女孩儿的手:「你们姐妹们感情好,这是好事。以后也能互相帮衬。」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有了出息,两个姐儿嫁的人家好,一个哥儿还中了进士……又都是知恩图报的,她心里也欣慰。不枉他们三房这些年给二房的贴补。 杨若一直听着外甥女说话,见提到了顾晗,便眉心一动:「暇姐儿,素闻你六姐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现下如何了?」 「比以前好些了。」 顾暇想了想,又说:「中途吃饭时倒呕吐了一会,韩大夫过来把了脉,却说没事。想必也是没事的。」 杨氏「唉」了一声,「晗姐儿这孩子,真是可怜,生下来便是弱症,比着别人多吃了多少苦……好在这几年养的还不错。」 杨若握盏碗的右手紧了紧,却起身告辞:「三姐,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去。母亲一人在家,我回去晚了,她会担心的。」 「嗯?」 刚才还好好的,怎地说走就走。杨氏随即又想起母亲一人在家,就点点头:「路上当心些。回去和母亲说,我过几日便领着暇姐儿去家里看她。」 杨若「嗯」了一声,几步消失在庭院里。 天色暗下来,起了北风。 寒冬腊月,日子越往后过,越冷。到过年的那几天,往地上泼些水都能成冰。 腊月二十九下午,各家各户都忙了起来。上坟请祖上大供,蒸馒头,备酒席、瓜果吃食等,以便于除夕的用度。 张居龄正看着妻子写对联,却被树鸣叫了出去,「三少爷,杨大人来了……在前院书房等着您呢。」 张居龄星眸一眯,压下心里的不适感,下台阶走了过去。 杨若正坐在书房里喝茶水,见张居龄过来,起身笑道:「夙之,我来给你拜个早年。」 「确实够早的?」 张居龄看着他,「你找我有事?」 「你这话说的,我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杨若笑着坐在圈椅上,喝尽了盏碗里的茶水:「不过,我这趟过来,除了给你拜年,确实是有事。」 张居龄没有吭声。 杨若深知张居龄的脾气,也不在意:「过了除夕夜,我准备去游学了。和以前的同窗一起,一路向南,先去拜祭一下孔子庙,再看看万里河山……」这是他想了许久的事,是必须要做也不得不做的。 张居龄是他同生共死过的好友,兄弟。而顾晗却是他喜欢的人。命运简直和他开了天大的玩笑,然后又逼着他去面对。 时间也许是最好的良药,等三年过去后。或许,他能忘记顾晗也说不定。也或许,路途中能遇到一位合适的姑娘。 书房外种的竹子已经不像夏天那样翠绿了,枝叶耷拉着,一片萧条。 「这又是何必?」 张居龄笑了笑:「你我兄弟一场,不会因为……」他是个男人,不会容任何人觊觎妻子。 当然,他更相信他们的感情。对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 杨若却快速打断了他:「不只是因为那一件事。父亲一死,我是要丁忧三年的,与其耗在家里,不如出去涨涨见识。」 张居龄抬头看杨若,发现杨若也在看自己。 良久后,他开口:「……路途上,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飞鸽传书给我。」 杨若桃花眸一弯,郑重开口:「你不嘱咐……我也是会麻烦你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放着阁老大人这样的粗大腿,谁不抱是傻子。」张居龄不见得会原谅他,但出口的话却是真心的。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就足够了。 【番外四】 满哥儿六岁的时候, 顾晗又给他添了一个妹妹, 大名是张居龄起的, 唤张灏玉。小名单字——琦, 寓意着美好和不凡。琦姐儿生在三月, 又是足月的, 一出娘胎就哭声嘹亮, 中气十足。比当年的满哥儿康健了许多。 顾晗这几年的身子骨也养了过来,精神越发的好。出了月子后,人真是比以前胖了一圈。腰上都能摸到肉了。 四月的天。花儿开放, 柳枝婀娜。正是人间好时节。 满哥儿已经开蒙了,跟着张灏春一起在昭文斋读书。这个地方原来是张居安、张居龄兄弟俩待过的,现在又轮到张灏春、张灏宸堂兄弟了。 差不多午时左右, 满哥儿便下了学, 带着小厮来给顾晗请安。 「母亲安好。」 顾晗正抱着琦姐儿哄她睡觉,看见儿子, 招了招手:「满哥儿, 来母亲身边。」她把琦姐儿交给一旁的乳母, 问他:「今儿, 先生都教了你些什么呀?累不累?」 满哥儿身穿靛蓝刻丝暗云纹直缀, 身量快到顾晗肩膀高了。这孩子不仅长相随了张居龄, 连身高也是。 张灏宸规规矩矩地走去母亲身边,「邱先生教了论语——《学而篇》,不难, 儿子都能听的懂。」顿了顿, 他又开口:「儿子长大了,并不觉得累。」 「满哥儿真乖。」 顾晗揉揉儿子的小脑袋瓜:「……也比别人聪明。」她这一句,倒不是说的空话。满哥儿无论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过目不忘。 基因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呀。要是让她自己生,绝对生不出来这样的儿子。 张灏宸矜持地笑了笑,觉得母亲太夸赞他了。那么简单的东西,谁都能学会吧,他有些不好意思。 「来,吃一块榴莲酥吧,母亲专门让小厨房为你做的。」 顾晗招手让桃红端过来,笑道:「还冒着热气呢……母亲算着你下学的时间呢。」 「谢谢母亲。」 张灏宸伸手拿了一块,小口咬了一下:「好吃。」 顾晗皱了皱鼻子,她不喜欢榴莲的味道,甚至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榴莲?然而儿子就喜欢……为了儿子,她忍忍倒也无妨。 「慢慢吃,都是你的。」 顾晗又倒了盏热茶递给儿子:「满哥儿,就着水喝。别噎着了。」 张灏宸接过喝了几口,顺手放在了小几上。 琦姐儿本来都睡熟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哇哇大哭起来,乳母哄都哄不住,只能抱过来找顾晗。 「怎么了?」 顾晗把女孩儿抱在怀里。 琦姐儿委屈的很,和顾晗相似的杏核眼里蓄满了泪水,小手攥成一个小拳头。 「小姐的介子奴婢是新换过的……」乳母说道:「刚才还好好的,奴婢喂/奶她也不吃。奴婢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灏宸被吓住了,他第一次看到妹妹哭的如此厉害,榴莲酥都不吃了,伸头去看:「母亲,妹妹没事吧?」 顾晗又心焦又心疼,抱着女孩儿在屋里走来走去,敷衍的「嗯」了一声,「你妹妹可能是有些不舒服。」 张灏宸秀气的眉头皱了皱,不吭声了。 好一会儿,琦姐儿才止住哭声,小手抓住顾晗的衣领。 乳母上前要抱她,被顾晗伸手拦住了:「我来吧。」好容易不哭了,一换人再哭起来可如何是好。 小小的孩子,脾气还挺大。真不知道随了谁。 张灏宸却起身告辞:「母亲,儿子要回房间温习下章节内容了。下午课时,先生要提问的。」 顾晗点点头:「你去吧。」 等儿子走了,顾晗转身便看到白瓷盘里只动了一块的榴莲酥,她一愣:「满哥儿如今又换口味了?」 桃红抿嘴一笑,「奴婢觉得不是……小少爷走的时候好像不大高兴。」 「不高兴?」 顾晗更愣了:「为什么?」 桃红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顾晗实在想不出所以然,也就搁下不想了,又和桃红说话:「你都有了身孕,都说了不用再伺候我了,怎地又来了?也不知道好好的养养身子。」桃红在她的撮合下嫁给了树鸣,俩人置办了房屋、产地等。小日子红红火火的。 「二个月还未到,不妨事。」 桃红羞涩地笑了笑:「来和少夫人说说话,奴婢心里也高兴。在家里总是觉得闷。」 「桃红姐姐,你坐下吧。」 夏风笑眯眯地搬了杌子过来:「仔细累着了。」 「你这丫头,在主子面前怎么说话的。」 桃红轻声叱责她。 「……没事,没事。」 顾晗摆摆手:「她做的对,你要是累着了,我才是罪过。」和她一起长大的四个贴身大丫头成家的成家,有孩子的有孩子,她心里即开心又觉得感概。时间过的可真快呀,一转眼的功夫,大家都有了各自的造化。 巧玲的终身是母亲在顾家寻的,内院掌事婆子的儿子,也是个好归宿。桃绿的姻缘最是让人没有想到,她竟然得了孙举孙先生的青眼,与他成亲了。 孙先生在张居龄的手下谋了个六品官,桃绿都成了官家太太了。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等下午张居龄回来时,顾晗和他说闲话,就说到了满哥儿。 「这孩子,岁数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她叹了一口气:「总感觉早/熟了些。」 张居龄换了家常的衣衫,拉着妻子的手坐在香妃长榻上:「满哥儿是男孩子,早/熟一点也没有什么,我像他这样大,都明白靠努力读书来博取父亲的注意了。」 顾晗知道他幼时生活的不易,改了话题:「满哥儿什么都像你……原想着,他小时候活泼,性格好歹不像。现在倒好……」 她说了一半的话,张居龄却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满哥儿是我的儿子,像我是应该的。」 「你不懂。」 顾晗又和他掰扯不通,只能说自己的道理,「他还小,就得有个孩子样。和春哥儿在一处,说话做事竟然比他还老成。」她「唉」了一声:「夫君,我是做人家母亲的,在这一块肯定比你了解的多。」 张居龄笑起来,一把搂过妻子,去亲她的耳垂处,低声道:「……你放心。满哥儿有我做父亲,会安然长大的。」 耳垂处是顾晗最敏.感的地方,她还来不及争辩一二,身子先软了。 她嘤/咛一声,还带着一丝理智:「天还没有黑……琦姐儿会找来的……她哭起来只有我能哄。」 张居龄却打横抱起了她,往拔步床的方向走,「我速度很快的,什么事情都不会耽误。」 「我不信,你每次都骗我。」 顾晗脸都红了。 他是最持久的,每次都是做到自己哭着求饶。 「我发誓。」 张居龄把人放在床上,去解妻子褙子的系绳。 顾晗抬起右手,遮住了脸。也觉得奇怪。不是在讨论满哥儿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外边的夕阳快要落山了,把整片天都映照的通红。 第二日清晨。 顾晗起来时,张居龄已经上朝去了。自从升为首辅后,他更忙了。一月四天的休沐时间都变成了一天。 她揉揉酸涨的老腰,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张居龄了。还发誓什么的,想起来这个她更生气了。不发誓还好些,发誓之后感觉时间更延长了。 她都哭着求他了,都没有用。 张灏宸吃过早膳来给母亲请安,然后再去昭文斋。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习惯。 张家是有规矩的,男孩一到六岁,就会有独自的院落。不能再和母亲住在一起的。张灏宸是这样,张灏春也是这样。 顾晗正在喝牛乳粥,看见儿子过来,笑着问:「你要喝一些吗?」 张灏宸摇摇头:「母亲,儿子吃饱了。」 「你以前最爱喝牛乳粥了。」 顾晗就有些遗憾:「不让你喝,你还会哭闹。」她眼神悠远,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阳光透过槅窗打在母亲的脸上,十分柔和。看起来又很落寞。张灏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说道:「母亲,也给儿子盛一碗牛乳粥吧。」 「嗯?」 顾晗抬头看着他:「你又想喝了?」 「是。」 张灏宸笑起来:「看母亲喝的香,儿子也想试一试。」 顾晗摆手让丫头去小厨房端热的过来,拉着张灏宸让他坐在身边:「满哥儿,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还好吧。」 张灏宸看了看自己:「儿子倒看不出来,只是衣衫常常会短。」 顾晗失笑。她的满哥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衣衫短了,肯定就是长高了呀…… 热热的牛乳粥端上来,母子俩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喝。有说有笑的,场面和谐极了。 然而,一碗牛乳粥都没有喝完,乳娘就抱着哭泣不止的琦姐儿过来了。 张灏宸的笑容淡下来,妹妹怎么总是哭……她一哭,母亲的全部心神就会放在她身上了。 顾晗起身接过女孩儿,轻拍她的后背:「乖琦姐儿,不哭了。快看看,你哥哥也在呢?」说话间,拉过儿子的手让他去握女孩儿的小手,「你哥哥是专程来陪你玩的哦,开心不?」 张皓宸嘴角一抽。谁来陪她玩? 琦姐儿正哭的起劲,竟然也能察觉到有人碰触自己,就顿了顿,然后看向张灏宸,看了好一会儿,小嘴一咧,笑起来。 「哟……瞧瞧。」 顾晗看向儿子:「咱们琦姐儿喜欢哥哥呢。」 张灏宸怔了一会儿,被感染了似的,也笑起来。妹妹的手那样小,却能抓他紧紧的。像是这样就很有安全感一样。 他一瞬间又觉得,妹妹还是挺可爱的。 【番外五】 农历三月初一, 清明节。 一大清早就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 夹杂着春风。如丝如雾。远处的树木, 房屋……甚至于人们, 都虚无起来。 张居龄从容不迫地吃完早膳, 坐马车去衙门上班。作为一朝的首辅大人, 他几乎没有休息的功夫。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好在,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疲累。 路上,树鸣想了又想, 还是忍不住开口:「主子,今日咱们要去给少夫人扫墓吗?」主子一声不吭的,他总要问一声, 也好准备着东西。 他是贴身伺候张居龄的小厮, 一般都是和马夫一起坐在驭位处,偶尔也会代替马夫行驾驶之责。 张居龄停了一会儿, 声音淡淡地:「……再说吧。」妻子走了十年,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次都不肯入梦。 是还在恨他吗? 树鸣「嗯」了一声, 却不相信。主子哪一年没有给少夫人扫墓?不过又是不由衷。他还是提前准备着吧, 别临时又用上了, 犯着急。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张居龄上午去乾清宫见皇上, 讨论历年来黄河水患的问题。下午去在建极殿批改奏折。 树鸣瞧着差不多申时了,趁着给张居龄递茶水的时候,提醒道:「主子, 外面还下着雨, 天黑的也比较快……咱们今儿得早点回家。不然,路就难走了。」 张居龄拿毛笔的右手顿了顿,再下笔就晕了墨。他转身去看树鸣:「去准备祭祀一类的东西。」 树鸣笑眯眯地:「属下早让人备下了,就怕主子您临时有需要。」怎么样?他猜想的果然准确。 张居龄没有吭声,却放下毛笔,出了书房,往门外走。 树鸣紧跟其上,又给张居龄撑开了雨伞。 主仆走到午门时碰到了顾暖,他也刚从工部出来,身穿绯色孔雀补子,带五梁朝冠。已然是朝廷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了。 顾临从刑部致仕后,顾暖聪明踏实,又有岳家一路的提携,反而是顾家最有出息的了。 顾暖先拱手行礼:「张首辅。」顾家和张家虽然是亲戚,但妹妹一死,又没有留下孩子……这点亲戚情分早就淡泊如纸了。 权利都能改变人心,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你这是?」 张居龄停下了脚步。 「工部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我要回去陪母亲给父亲扫墓……」 张居龄「嗯」了一声,不再问什么,抬脚上了马车。 顾暖目送着张居龄的马车远去,也回头走向自己的马车。书荣跟在他身后,「首辅大人的面容看着还是很年轻的,两边鬓角却雪白一片……真是奇怪。奴才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书荣是顾暖的贴身小厮。 「管别人做什么。」 顾暖冷声道:「张首辅也是你能背后议论的。」张居龄这几年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法,其手段之高明、狠厉,闻所未闻。虽然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朝堂内外的一些恶/俗风气,但得罪的人也是数都数不清。无论是谁,只要敢挡他变.法的道路,一律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妹妹还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如此的不近人情。就好像妹妹一死……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雨一直在下,不大也不小。 一到京郊,张居龄便下了马车。步行至妻子的墓碑前。 张家的祖坟是张恒死后才迁过来的,修建过几次,都是用泥灰岩浇筑的。大大的门楼,十分气派。 张居龄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妻子的墓碑,用袖子去擦雨迹。 树鸣要上前去撑伞,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晗儿,我又来看你了……」 张居龄蹲下,把瓜果糕点一应摆上,又倒了两盏酒。 「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张居龄端起一盏酒,和另外一盏碰了下:「我日日都给你送钱,你有收到吗?」 他每到子夜都会亲自烧叠好的元宝给顾晗。上面清楚地写上妻子的名字,他坚信只有这样,送给妻子的钱才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阴.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只管去买,别怕花钱……」张居龄喝完了盏碗里面的酒,又倒了一盏:「会有人欺负你吗?」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我记得去年清明节时,给你烧了许多纸制的护卫……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只管打过去。谁都不怕他们。」 树鸣听的心酸,偷偷别过脸去。少夫人一死,主子的日子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了……虽然以前少夫人在时过得也不算好,但主子每天都是精神饱满的。现在呢,只剩下漠然的冰冷了。 「……若是他们也打不过……」张居龄顿了顿:「你就用毛笔一一地记下名字,等我过去了,好好地收拾他们。」 酒坛子很快就空了,张居龄起身要走:「晗儿,我先回去了。抽时间我再来看你……」他走了几步,又开口道:「你若是想我了,就过来我梦里一遭吧。让我也看看你。这么多年了,总是想的慌。」 张居龄说完,又转身看了一眼顾晗的墓碑,才抬脚离去。 他才走几步,墓碑旁边的一棵槐树,新开的翠.绿枝叶便落了一片,刚好掉在顾晗墓碑前的盏碗里。酒水泛起了几缕波纹。 很轻,很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晚上,张居龄照旧和往常一样,去书房给紧急上奏的折子批完注语才回去秋阑阁。锡箔纸和剪刀已经准备好了。他手法熟练地拿起一张,几下就叠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夜深沉。 雨却悄然停了。 树鸣在门外守着,内室里的火光一亮,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双手合十,诚恳祈祷:「少夫人,您在天上都看着呢,显显灵吧……主子过的实在是艰辛。给一点盼望头就好。」 一切都料理妥当后,张居龄撤了火盆,去净房沐浴更衣。 他现在的习惯改了许多,床上铺的用的,颜色都较为鲜艳。多为花朵样式的纹饰。 都是妻子生前的喜好。 张居龄在床上摆了两个枕头,他睡在外侧,当作妻子还在。 他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遇见她,或许也和以往所有的都一样……抱了太多希望,到最后都是失望。 内室的灯光熄灭,四周都暗了下来。 张居龄闭上眼,想了一会事情,倒也睡着了。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梦里百花盛开,也是春天。 顾晗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正坐在转角游廊下的美人靠上晒太阳。旁边还站着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朗声背着诗词。 张居龄第一反应就是疑惑,然后就生气了——顾晗不是死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嫁给别人了?随后就觉得不对,周围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秋阑阁的院落…… 小男孩背完了,抬头和顾晗母亲说话:「母亲,我背的熟练吗?」 顾晗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很好……待会儿你父亲抽问你时,这样就可以了。别紧张。」 小男孩笑了一下。 张居龄却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和自己极为相近的长相……他心惊的同时又觉得怪异。 顾晗生前……并没有给他生过一男半女。 这时候,顾晗却去逗弄怀中的婴孩:「琦姐儿,想念你父亲不?」 小男孩笑了笑:「母亲,琦姐儿还太小……她知道什么是想念啊?」 他的话音才落地,便有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谁说她不知道?琦姐儿冰雪聪明,可比你强多了。」 小男孩变了脸色,转头便行礼:「父亲安好。」 张居龄更心惊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就是他自己。是更年轻一些的自己。他还来不及往下想,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然后他就进入了另外一个张居龄的身体。 顾晗见张居龄迟迟不让满哥儿起身,便悄悄地推了儿子一把,小声道:「起来说话吧。」 张灏宸惧怕父亲的威严,但一直拱着手低头又难受,就听从了母亲的话。 「夫君?」 张居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僵硬。顾晗有些吓住,抱着女孩儿去了他身边:「你怎么了?」 妻子的手伸过来,张居龄一把就拽住了,手劲之大,顾晗忍不住「嘶」了一声,开口道:「你弄疼我了……」 「……顾晗?」 张居龄双眼慢慢变得猩.红:「你身子都好了?」妻子的手是温热的,太阳光下照着又有影子,绝不是传说中的鬼魂! 顾晗奇怪地看着他,「是我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挣扎着抽回手,去摸张居龄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父亲?」 张灏宸也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张居龄。 顾晗一只手抱着琦姐儿,大概是抱的不舒服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张居龄怔怔地低头看着。 顾晗哄了一会儿,并不管用……张居龄却伸出手,「让我试试。」 「好。」 顾晗把女孩儿递给他,叹气道:「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日总要哭上个几次……」 说来也怪,张居龄一接触到琦姐儿,她立即停止哭泣,抬头看着他,「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同他说什么话。 琦姐儿的眼睛像极了妻子,一样的又圆又大。 张居龄的心刹那间软了下来,那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感受。他又听到顾晗说:「这孩子,我一个做母亲的,天天费心费时的照顾……她倒是和你更亲一些。俗话真是说的对极了,女儿都是和父亲更亲一些的。」 「……你辛苦了。」 张居龄直直地看向妻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地是,顾晗在这个世界不仅没有死,还和他夫妻恩爱,且生了两个孩子。 「说的是什么话。」 顾晗亲昵地挎上丈夫的胳膊:「我们是夫妻……这些都是我甘愿的。」 张居龄侧头亲亲妻子的额头,没有说话。 「主子,时辰到了,该上朝了。」 树鸣在庑廊下守夜,约莫着卯时到了,便进屋喊张居龄。 张居龄激灵灵打个冷颤醒了过来,他心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但又不像是梦。 太真实了,妻子、孩子…… 他喃喃自语:「这绝对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是什么呢?是另一个世界吗?在那个世界,他生活美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太不可思议了,但张居龄又直觉是真实存在的。 他突然笑起来,随即又眼眶通红。 多好啊!真好。 张居龄本来是要查问儿子学业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抱着女孩儿和妻子一起坐在美人榻上晒太阳。 儿子在一旁逗女孩儿玩笑。 他鲜有这样悠闲的时刻,只觉得也挺好的。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