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湛蓝》 楔子 某知名大饭店顶楼会议室,此刻正在举行年度高层会议。 坐主位的老者站起来致词:「这一年来,辛苦各位了。本饭店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各位的努力,我代替饭店股东向各位致上最高的谢意。尤其是我们的客服部田梓桦田经理。」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老者的视线落向居于末位的一个年轻女性。 梳着包头、面容光洁的田梓桦利落地起身,向在场的人简单致意。 老者继续说:「今年度客服部的整体素质提升,在来访客人中得到很高的评价,我想田经理的专业大家有目共睹。」 田梓桦鞠躬。「董事长过奖了。是饭店愿意给我一个贡献专业的机会,加上各位同仁以及其它部门的齐心合作,我才能交出漂亮的成绩单。这份荣耀是属于饭店的,也是属于在场各位的。」 话说完,视线扫过众人,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为她鼓掌喝采。 「请大家稍安勿躁。」老者出声打断,并示意站着的田梓桦坐下。 接下来是整个会议的重头戏。 「我想各位都很清楚,我们饭店内勤部门的副总职缺悬缺已久,迟迟没有合适人选,但现在我想我们已经找到最好的人选了。」 会议桌上窃窃的讨论声顿时四起,众人的目光不时飘向刚刚才受到褒扬的田梓桦身上;大家都知道她是传言中的人选,小道消息甚至说上层已和她达成共识,仅差发布人事命令而已。 受到众人注目的田梓桦面带微笑,保持平静地专心注视着董事长,假装等候聆听副总人选的公布。 但想到一周前被董事长、总经理召见讨论的结果就要公布出来了,她的心脏不觉越跳越快。 虽然脸上仍旧维持镇定,但眼神中却还是透露出一点兴奋的讯息。 老者向身边的秘书点点头,秘书接到指示,起身走出会议室,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把门顺道带上。 「让我向各位介绍,张则伟,本饭店新任内勤部门副总。」 当秘书走回会议室时,众人皆注意到她领着一名穿着夏威夷衫、戴着渔夫帽的年轻男子进门。 「大家好!」男子边嚼口香糖边跟众人打招呼,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老者将年轻男子拉到自己右手边,并且打破沉默。「张副总刚从美国学成归国,对于饭店事务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因此我特别将今年度表现良好的田经理升任为张副总的特助。」 田梓桦张大眼睛望向董事长,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田经理、田经理!」一旁的董事长特助连忙叫唤。 「抱歉,董事长,请问有何吩咐?」田梓桦连忙回复心神。 老者慈爱地向她招手,要她到自己身边来,她则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配合着。 老者等她站到自己左边,便拉起她的手,然后笑盈盈地再拉起右边新任张副总的手,将两人的手迭在一起。「田特助,我很看好妳的能力,小犬就交给妳了。希望妳能不负我所托,辅佐小犬成为本饭店的接班人。」 田梓桦与新任副总搭上手的那一剎那,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完美微笑。 「妳就是田梓桦?果然是个大美人,我果真要对人了。」张则伟笑得眼睛都瞇起来了。「请多多指教了,我的田、特、助。」 新任副总先是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得一脸痞样,接着把她拉进怀里,背对着众人,抱住田梓桦。「第一次见面,先来个热情的拥抱吧,祝我们合作愉快!」 接着两人很快就分开,再次面对大家,同时把两人互握的手举高,顿时引来满场的掌声。 但田梓桦的脸色非常难看,这次她仅能勉强表现出僵笑。「也请您多多指教。」 老者清清喉咙。「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谢谢各位的参加。」 ※ 离开会议室后,田梓桦直奔化妆室,待了好一会儿后再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年过半百的总经理一见到她,只是平静地开口:「我知道妳很生气,但请相信,我也是昨天半夜才知道这件事。」 「您昨天就知道了,却让我今天在全高层面前被摆了一道?您知道吗?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总经理是田梓桦在纽约念饭店管理时的该校学长,也是她在工作上的恩师。 「我澄清一下,正确来说是今天凌晨。董事长打电话告诉我,他儿子前几天学成归国,需要工作历练,所以他思考了很久,才忍痛让董事会通过这份人事变动。」 「甚么狗屁学成归国!我看八成又被哪间学店给退学了,没处去,只好安插回自己的家族企业里吧!他儿子是败家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何必讲得这么好听!」 「董事长家的事不是妳我做员工的可以八卦的,小心妳的饭碗不保。」 「他都可以连夜把人事异动结果推翻了,我又何必对他继续恭敬、客气!?」 「小梓,不要再说任性的话了。」总经理厉声制止。「妳可以换个角度想,董事长还是很看好妳,不然不会把妳升任为接班人的左右手。」 「这算哪门子升任?!握有实权的客服部经理变成了花瓶副总的特助,这叫明升暗贬!」 「这是家族企业,妳应该明白安插自家人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要是妳不想做,多的是别人抢着做。」总经理用了激将法。 「那好,就请别人来做吧。」 「不准妳说气话。妳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以后有的是机会,不需要为了一个烂人而把大好前程毁了。」 「不,我一定要!」田梓桦坚强的外表终于崩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刚刚的会议上,他笑着搭住我的手时,您知道他做了甚么吗?他用大拇指摩擦我的手背!当他反握住我的手时,还趁机在我手心捏了一下!我刚去厕所用力搓了好久,但还是搓不掉那股恶心感!」 她伸出被自己搓得红通通的手给总经理看,一滴泪水滑落脸颊。 总经理叹了一口气。 「还有,他、他在抱住我的时候,就这么、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隔着我的衬衫,解开我内衣的扣子!」田梓桦咬牙切齿地说完最难堪的真相。「这不只是性骚扰了,您应该很清楚!可我知道我根本动不了他!因为这里是家族企业,而那个烂人是该死的钦定接班人!我无法跟他共事,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看到他!」 泪水终于溃堤,斗大的泪珠不停滑落。 总经理皱着眉头。这事态确实严重。「我了解了。妳回去就写辞呈吧,把事情交接给副手后,去把剩下的年假休完。关于离职手续,还有其它事务,由我来处理。」 他起身拍拍她的肩膀,田梓桦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 总经理见状,放轻声音说:「好好去休个假吧,这段时间我很谢谢妳,也辛苦妳了。」 「总经理,您跟我一起离开吧。」她怀着歉意,提出建议:「您明明拥有饭店管理专业才能,却因为是私生子,董事长不但不承认您,还把您总经理的位置架空,如果不是老董事长遗言交代,他其实根本不想让您进这间饭店。」 「小梓,我说过了,这是家族的事,不要乱八卦。」 「我没八卦,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如今他又安排自己儿子回来,您的立场会更加为难,所以,跟我一起离开吧,到一个能发挥您长才的地方。」 「虽然董事长不承认我是他弟弟,但我的确是前任董事长的儿子。我的父亲临终前交代我要为他的心血尽一份心力,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的。小梓,我希望妳能明白。」 田梓桦轻轻点了头。 「离开这里去充充电也好,然后回来找个慧眼识英『雌』的地方,好好发挥妳的才干,我等着妳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田梓桦带着泪痕,看着眼前的恩师,深深一鞠躬,然后离去。 ※ 同一时间,在另一间知名连锁饭店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董事长座位上的老者一脸怒气,而面对着他站着的年轻人则是低头不语。 「你身为饭店总经理,身为我的儿子,身为饭店继承人,怎么可以没与我商量,就随随便便在董事会上发布你要辞职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而且新饭店即将建造完成,当初就已经决定由你来主持新饭店,开幕的时间也已经决定好了,现在你却丢出这枚震撼弹,让新饭店的筹备工作几乎停摆,到时要如何开幕营运?」 韩照杰搓搓眉间的皱纹。「父亲,我很抱歉,但我真的累了。您也知道,管理不是我的强项,这个职位应该交由更专业的人来做。我知道我对不起您,但现在的我真的很疲倦、很无力;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离开这里。」他在心底叹息着,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开心笑过了。 「我知道你不爱受拘束,自由惯了,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手打造的企业,不交给你,能交给谁?」 「父亲,我……」韩照杰似乎很想再说些甚么,但最后只扯了扯嘴角,压抑住到嘴边的话。 老者心底明白儿子没说出口的是甚么。「甚么都别再说了,你呢,就去放个假,去外头走走,好好放松放松,也沈淀一下自己。辞职这件事我先压着,新饭店的筹备工作,我会替你照看着。」 他把儿子未说出口的话都说出来了。 韩照杰露出了他那久违的阳光笑容。「谢谢父亲!」 一鞠躬后,转身迫不及待欲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老者恢复威严。「你想去流浪还是度假什么的,我都不反对,但我要你时时刻刻记住,总经理这个职位,你永远是第一人选,这是你身为我韩河的儿子,对这个家、这个企业应当负起的责任。就算是放假,你也要时时记住你应尽的责任。」 韩河用强硬的语气强调那「应尽的责任」五个字,让韩照杰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会记住的,父亲。那么我先离开了。」他带着失去笑容的脸离开董事长办公室。 1 田梓桦站在渡轮港口边。 天色全暗了下来,石子路上已经完全没了人影。 面对着眼前沿着半山腰而建的众多住家,看着万家灯火的景象,她终于从时差的昏沉中清醒过来。 看了看身边超大的行李箱,还有自己一身的全黑套装,她忽然懊悔起自己的鲁莽。 气愤丢出离职信之后,她立刻飞奔回家。 先是把被张则伟那登徒子解开扣子的内衣,还有他的脏手摸过的衬衫统统脱掉,并狠狠丢进垃圾桶后,便匆匆换了装,并草草收拾了行李。 那当下,她唯一的念头是:直奔机场。 她连一刻都不想跟那变态呼吸同一土地的空气!因而随便看了个航班,就买了机票出国去了。 工作的疲累让她一路昏昏沉沉到了这个南欧国度;时差的不适,让她随意选择了交通工具,就这么搭上最后一班渡轮,在夕阳下山时刻来到了南边的某小岛上。 她知道她身后就是大名鼎鼎的观光胜地:爱琴海。 但她没有心情去欣赏。 她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田梓桦,妳是怎么回事?像这种不事先规画就行动的行为,根本不是妳的作风啊。」 回想起步下渡轮时,看到同船的人不是有人来接,就是自己离去,总之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只有她,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发呆片刻之后,她才想到要去找旅游信息中心。吃力地听着当地人浓重口音的英文,外加比手划脚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渡轮口附近找到那既没招牌、且正要锁门的一人旅游咨询中心。 中心人员给了她一张画有简单地图、上头标注了四、五间民宿地点以及电话的纸张后,就关门回家了。 她抓着那张纸,拿起手机要打,却发现没电了。 不得已,只好踩着八、九公分高的黑色细跟高跟鞋飞奔到渡轮口打公用电话。「还好有带电话卡。」当她狼狈地从行李中翻找出电话卡时,感觉如同找到救星! 一抬眼,刚好看到她搭的那艘渡轮的船长走过,留着灰白落腮胡的船长扶着帽子朝她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询问。 田梓桦连忙将垂落的发丝塞好,整理了下衣服,然后摇了摇手,对他示意——她没问题。 虽然当时船长似乎想更靠近她、对她说些甚么,然而对男性的恐惧,教她硬是摆出ok的手势,阻止了船长的动作。 那船长又多看了她一眼之后,这才带着和善的微笑,再向她点了点头,随即离开。 「田梓桦,妳这个大白痴,耍甚么情绪化!妳的理智分析能力都到哪去了?干嘛当时不接受人家的善意?!」她又狠狠打了自己额头一掌。 她照着手中那张纸上所有的电话号码拨打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说已打烊,再不然就是客满……总之就是没找到今晚的落脚处。 因此,她这会才会满脸沮丧的站在这里,看着山腰上的万家灯火发呆。 她用力拍拍脸颊。「田梓桦,振作一点,这样遇到难题就沮丧,一点都不像妳。既然来了,就再想想办法吧,最多也不过是露宿街头而已。」 她看着手中已被捏皱的纸张,决定照着地图直接去找之前被拒绝或没人接电话的民宿,当面试试。 重新绑好头发、整理好套装,拉起行李杆。 她抬头挺胸地朝上坡的石子路走去。眼前的石子路似乎是这小镇的主要干道,也是店家聚集地,但,两旁的店家都已熄灯休息了。 一个人走在暗淡无光也无人的路上,更显落寞;但田梓桦没时间感伤了,她得为今晚的落脚处加紧脚步。 民宿所在还要更往山上去,并在主要道路岔出去的不规则小路上,她得花时间去找。 不久,远方传来两三辆机车声,灯光由远而近;她连忙往一旁已休息的店家墙壁贴近,让路给车子先行,顺道喘口气。 带着超大行李箱,还穿高跟鞋走上坡路,实在让人吃不消。 机车与她擦身而过之后,她顺了顺气,又拉起行李杆准备前行,没想到机车却是去而复返,回转到她前方停了下来。 她这才看清楚有两辆车,上头坐了三个年轻金发男孩。 他们都下了车,笑着站在机车旁,看着她。 她虽然又累又倦,但看到这样的状况,警觉拉到最高点,神经整个紧绷了起来。 三个男孩眼里透着问号,田梓桦看得出来,她试图用英文请他们不要再靠近。 或许是太年轻的关系,男孩们似乎听不懂英文,更遑论是说了。 三人用当地方言交谈之后,开始朝她走来。 田梓桦虽不清楚他们的意图,但知道自己这时候绝不能退缩,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的恐惧。 所以,她没有后退,只是把行李放下,把那张纸匆忙塞进口袋,然后双手插腰,更大声地用英文喝斥他们。 男孩们确实停了下脚步,眼里的疑问更浓,交头接耳讲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她感觉得出来他们正在讨论。 然后当他们似乎讨论出一个结论时,田梓桦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限。 男孩们又朝她走过来了! 她立刻抬手做出制止他们前进的手势,但这个动作却把她刚刚匆忙塞进口袋的纸张顺势捞了出来。 这时其中一个男孩突然往前走,并弯下身。 田梓桦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立刻施展防身术,一个抬腿压下,就把弯身的男孩制伏在地上。 其它两个男孩见状,纷纷上前,她顺势给了其中一个过肩摔,再来个回旋踢,踢倒另一个男孩,最后用全身重量压制第一个倒地的男孩,夺回他拿到的纸张,接着起身,俯视三个倒地的男孩。 男孩们狼狈起身,叫嚷着她听不懂的话;不过,她倒看懂了他们的手势,他们拚命比手势要她停在原地,然后转身连爬带跑地发动车子离去。 等到看不到车子的踪影、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之后,田梓桦才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般垮坐在路边。 经过这一番折腾,绑好的头发全散了,她干脆决定不绑了,让长发披在肩上。 稍作喘息之后,她开始检视自己。「我的parda高跟鞋!」做出回旋踢的那只脚的鞋子,鞋跟断了,鞋边也裂开了。 「我的袜子!这是法国进口的耶!」抬腿压制时,不知道勾到了甚么,黑色丝袜破了个无法补起来的大洞。 「天哪,我的chanel套装!」 过肩摔后的压制,让她整个人躺在地上,套装上沾满了脏污。 「送洗费超贵的耶。」田梓桦用双手摀住脸。「真是倒霉透顶了!」她的沮丧到了极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开摀住脸的双手时,也顺道把眼角的泪水擦去,抬头看着这路上的唯一光源——月亮。 「原来今晚是满月啊,真美。」她伸长了两腿,双手向后撑地,索性上身后仰,赏起月来了。「有这么漂亮的月亮可赏,看来也没多倒霉嘛。」 这就是她,倔强、不肯轻易被现实打倒的田梓桦。 享受了好一会的月光,觉得休息够了,她站起身,拍拍双手上的脏污,然后脱掉高跟鞋。 「刚刚那一战,力气都用光了,看来是走不到上面的住家区找民宿了,今晚就露宿街头吧。」做出决定后,她立刻起身,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拉着行李杆。「不过,就算是要露宿,也得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吧。」 田梓桦再度抬起脚步,打算在附近绕绕,找个好地点。 经过十字路口的垃圾桶时,随手把坏了的高跟鞋丢进去。 她赤着脚,转进街口的那条小路,看到有个顶棚没收起来的店家。「那就这里吧。」 刚把行李安置好,她就听到后头传来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难不成那群小鬼苦头还吃不够?」她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虽然心中警铃大响,神经再度绷紧,但仍不动声色地继续做安置工作。 看来只有一个人。她仔细聆听脚步声后做出结论。 她在等,等适当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