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包子选娘亲 卷二》 v第01章[12.04] 【正文开始】 接下来几日倒是过得十分平静,杨佟上门了一回询问书稿的事,溶溶推说忙着做火腿还没来得及翻看。 再者溶溶同春杏一起把年前接的绣活儿做完,拿到绣坊结清了钱款,了却一件事。 这日春杏回侯府去领工钱,溶溶一个人坐在屋里,打理晾的火腿。火腿之所以卖得贵,除了因为做法密不外传,还因为制作的方法实在是太过繁复。每一条火腿每天都得仔细检查一遍,确保外皮没有受损,一旦有了破损,那可就不值钱了。试想,火腿是摆在外面慢慢切着吃的,若是外面看起来脏,谁还吃得下? 「姑娘。」溶溶正忙活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春杏的哭声。 她忙站起来,打开门一瞧,春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站在门口。 「怎么了?侯府没给你工钱?」前阵子许是王宜兰没回过神,这阵子掌家之权肯定回到她手里了,所以不愿意给春杏这个在外头的丫鬟工钱了吗?「别急,若是侯府不给你工钱,我这里发给你。」 「不是的,姑娘不是的。」春杏哭得呜呜呜的,说话也说不利索。 溶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先把春杏拉进来,打水给她洗了一把脸。 春杏哭了一会儿,才渐渐转为啜泣。 溶溶又给她倒了杯茶,等她喝过了水,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说:「今儿我去领工钱的时候,陈妈妈说,说……呜呜……」 「陈妈妈到底说什么了?你别急,若是他们不讲理我自会去同他们分辩。」 听得溶溶这么说,春杏才算是真的有了一些慰藉,止住了哭声,「陈妈妈说如今府里缺熟手做事,要我回府帮忙。」 侯府缺人? 侯府里怎么会缺春杏这么一个小丫头做事?不过春杏毕竟是侯府的下人,侯府来要人无可厚非。溶溶现在倒是有一些银子,不知道能不能把春杏买过来。 「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回侯府?」 「陈妈妈说过几日她会过来接我。到时候……」春杏的声音越说越低。 「到时候怎么了?」 春杏抿了抿唇,小声道:「她会给姑娘带一个刚买的丫鬟过来,替我给姑娘做事。」 重新带一个丫鬟? 谢元初应该不会这么麻烦,王宜兰想重新安排个人过来,莫非是想监视自己?可那晚捉奸的事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太子的人,她怎么敢安排人过来监视太子呢? 「你别瞎想了,我这里要么就留你,要么也不需要侯府的人过来了。」 溶溶如今有银子傍身,若是春杏走了忙不过来,她去人牙子那里买一个丫鬟就是。相貌差一些的丫鬟五两银子就能买到,若是赶上了家里犯事的那种,二三两银子就能买一个。 「嗯。」春杏是不想回侯府的了。 侯府里规矩多,事情多,稍不注意就会被责罚。溶溶这边就自在多了,素日不过是煮饭、打扫,闲暇时间更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她跑到巷子里去玩也好,跑去跟绣娘们聊天也好,溶溶都不管她的。现在要她回侯府,指定做得不痛快。 溶溶也喜欢春杏,但她一来不知道春杏的卖身银两是多少,二来不知道侯府会不会肯把人卖给她,因此不敢给春杏多说保证,怕到时候应验不了,叫春杏白高兴一场。 侯府的人三日后就登门了,来的正是春杏说的陈妈妈。 「想必姑娘还不知道,前阵子侯府打发了好多下人出去,因此最近府里很缺人手,买了一批人回来,可惜都是生手不太好用,这才想从姑娘这里把春杏要回去。」陈妈妈的说辞跟那日春杏回来说的差不多,语气倒是诚恳得很,「世子也知道姑娘这边缺人,不过想着姑娘这边的事情简单些,便是让买回来的新手做,料想也是无妨的。」 「妈妈客气了。我不是侯府的人,要春杏留下来帮忙已经是承了侯府的好大的情,原是想着等腿伤好了就把春杏送回去,如今劳烦妈妈过来接人,实在是我的不是。」 春杏听得溶溶这么说,嘴巴动了动,想插嘴却被陈妈妈看了一眼,不敢说话。 「有一件事,想请陈妈妈帮忙行个方便。」 「姑娘请讲。」 「春杏在这边帮了我这么久,我同她已经熟悉了,不知妈妈是否方便回去同府里说一声,看看春杏的赎身银子是多少,我把她买过来,也好名正言顺的帮我做事。」 「这……」陈妈妈没想到溶溶说的是这个,吃了一惊,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行。」 溶溶见她如此反应,顿时觉得有些惊讶。 以侯府对她的态度,陈妈妈怎么会断然拒绝她呢?再怎么样也该客气一声,问问谢元初的意思再说吧。 陈妈妈支支吾吾道:「这……府里说了要春杏回去的,怕是不能让她赎身。」 春杏不过是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哪有什么要紧的。 「如此,那就不麻烦陈妈妈了。」溶溶道,「今日陈妈妈既有差事在身,就先把春杏带回去吧,改日我去侯府找世子求求情。」 「这就是世子的……」陈妈妈快嘴说了几句,立马就噤了声,赔上笑脸道,「既然姑娘应下了,那我今儿就先把春杏领走,新来的人我也带过来了,先让她在这里做着,若是顺手了估计姑娘也舍不得呢!」 「新人就不必了,妈妈请回吧。」溶溶转过头,见春杏眼泪汪汪的,心里有些不舍,只是她毕竟是侯府的人,再不舍也该让她回去的。 春杏方才听了溶溶和陈妈妈的对话,也知道溶溶尽力帮她说话了,当下便朝溶溶一拜。 「往后你歇假,还可以来这里玩,我给你做糕点吃。」 「谢谢姑娘。」春杏抹了眼泪,默默站在陈妈妈身后去。 陈妈妈见春杏的事情解决了,稍微松了一口气,可今日最重要的差事还没办,眼见得溶溶不肯松口,陈妈妈道:「人我都带过来了,就在院里等着,姑娘还是见一见,兴许就合了眼缘呢!」 陈妈妈说得如此诚恳,一再劝说,溶溶不好再拒绝,只得勉强点了头。陈妈妈这才笑了起来,急忙走到外面去招呼人上来。 片刻之后,一个令溶溶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她的跟前。 「薛姑娘,这是翡翠,是咱们府里刚买回来的丫鬟,人长得不错,也挺机灵的,可惜买的时候没看清楚她身上有残疾,虽不影响干活儿,可姑娘知道的,侯府挑人有规矩,就看看姑娘这儿能不能收留她。」 溶溶忽然间有些恍惚,甚至比当初在温泉庄子上遇见太子时更加激动。 v第02章[12.04] 遇到太子时,她多的是恍如隔世的感慨,如今见到翡翠,充斥着强烈的不安和震动。 翡翠……为什么翡翠会到这里来?翡翠是东宫的人,为什么侯府会说是刚买回来的丫鬟?能让侯府这么瞎说,自然是东宫的授意。可为什么,东宫要把翡翠安排到自己身边来?难不成,太子察觉了什么?他认出了自己?又或者说怀疑了自己? 要不然,他怎么会把翡翠派到自己身边来呢? 溶溶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上冒出来,脚一软,往后倒去。 陈妈妈和春杏站得离溶溶更近,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站在门外的翡翠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溶溶。 「姑娘当心。」翡翠松了手,又退回到了房门外边。 这一扶,倒把溶溶扶得清醒了几分。 翡翠这手劲儿可不算小,反应也是极快,跟琉璃挺像的。想到这里,溶溶忽然发觉,翡翠、琉璃这两个名字颇为相似,像是一个主子取出来的。莫非,翡翠跟琉璃一样,从来都不是东宫里的普通宫女?也是会功夫的? 溶溶不禁有些恍惚,这是不是说,上辈子的景溶在太子心中,也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呢? 想想却又觉得不是,这辈子她跟太子还不是毫无交情,只不过是元宝的一句话,太子就让琉璃过来给自己上药,甚至还亲自跑到侯府来。这么一想,太子让翡翠服侍景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从前在东宫服侍她的就是翡翠,如今借尸还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太子还费尽心思让翡翠过来服侍自己,着实有些奇怪。 但陈妈妈既然把翡翠带过来了,一直不肯松口带翡翠离开,显然是从侯府领了死命令。想着想着,溶溶忽然心中一动,方才陈妈妈说翡翠身有残疾,她记得翡翠身体完好,并未什么残疾的。 「残疾?」溶溶看向翡翠。 陈妈妈忙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丫头从前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一个手指头。不影响干活儿,就是侯府留不了她。因是买错了人,姑娘这儿若能收留她,也不必给银子,只把卖身契拿去,就当帮侯府做了件善事。」 若是溶溶不认识翡翠,听着这一番话定然会受触动,把翡翠留下来,但是现在……溶溶正琢磨着如何拒绝,忽然又想到,既然东宫派了翡翠过来,若是自己拒绝的十分坚决,岂不是又要叫他起疑了?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陈妈妈,我这边能不能请您帮我去侯府带个话呢?」 「你说,你只管说。」 「我这腿脚刚好,还不太利索,春杏在这里住得久了,里里外外都熟悉。容春杏在这里再多住一阵子,等她把这翡翠姑娘都教会了,再让她回侯府。」 陈妈妈精明的眼睛转了转,眼神微微有点飘,「这么说,姑娘同意留下翡翠了?」 溶溶没有回答,垂眸笑了笑。 就在这当口,陈妈妈悄悄朝翡翠看了一眼,翡翠迅速朝她点了一下头,陈妈妈这才对溶溶笑道:「既如此,那就让春杏姑娘再留一阵子,我回去同世子说说,就说姑娘这里事情多,确实少不得人的。」 「有劳妈妈了。」 「我就是个传话的,成不成还得看主子的意思呢!既然我把人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府了。」陈妈妈说着,拍了拍春杏的胳膊,「姑娘舍不得你,你就留着好好伺候吧。」 春杏原以为自己是走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又留下来了,顿时大喜过望,赶紧跑回溶溶身边。 陈妈妈办好了这桩差事,这才开始办第二桩差。 「前儿世子去东宫的时候,皇孙殿下赐了东西给姑娘补身子,世子让我一并带过来了。」 陈妈妈这么一说,溶溶才留意到翡翠手上提着四个红色礼盒,元夕那夜元宝的确提过要送东西给她补身子,原以为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还一直记着。 「皇孙殿下还说,那日拿走了姑娘一盏兔子灯,这面具是宫中匠人精心制作的,拿来还给姑娘。」 说是皇孙殿下要还人情,陈妈妈递上来的,却是元夕晚上太子戴的那顶关公面具。 或许,只是随意拿了一顶面具,正好拿到这顶关公了吧。 昨夜里看不清,只觉得太子脸上戴的面具很好看,这会儿拿在手里了,才知道这面具有多精巧。 「劳烦妈妈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了,姑娘可是有大造化的人,往后若能记得老婆子,那就是老婆子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陈妈妈跟溶溶寒暄几句过后便离开了。送走陈妈妈后,春杏带着翡翠去厨房做饭,溶溶则查看起了东宫给的补品。 一盒是一品官燕,一盒是高丽山参,一盒是风干的海参,一盒是龙眼肉。溶溶如今在外过日子,看到什么东西都能迅速转换为银子,然而眼前这四盒东西,根本不能用银子衡量,因为这种品相的东西市面上抱着金砖银砖也买不到。旁的不说,单说这四件里边最不起眼的龙眼肉,每一个都有三个拇指指甲盖大小,色泽金黄,没有一丝的杂质,便是在宫里,这种品相的龙眼肉也是妃位以上才有的吃的。 趁着屋里只有自己,溶溶把四个盒子里的东西捡出来重新拿自己的油纸包好收起来。俗话说财不外露,让人瞧见这些东西,怕是要惹祸事。至于他的那顶关公面具,溶溶把它挂在了桌子后面的墙上,这么精巧的东西,平常也用不着,拿来做个装饰品更好。 溶溶正在琢磨那四个红色的大礼盒该如何处置,忽然手一松从盒子缝里掉出一个黑色软绸包袱。捡起来觉得很轻,不知是装着什么东西。溶溶将那黑绸包袱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四条亵裤。这四条亵裤都是杭绸做的,最是轻薄,一条白色,一条浅杏色,一条浅粉色,还有一条是淡淡的水绿色,每一套上边都绣了花,白色绣的是一朵杏花,杏色那条绣的是梨花,粉色那条绣了朝颜,水绿那条绣了荷花,不过这刺绣的针脚都很浅,摸上去也不会扎人。 这样的杭绸亵裤,不止穿在身上舒服,也丝毫不会透肉出来。 透…… 溶溶的心剧烈跳起来。 上回在侯府的时候,太子过来给她上药,当时她在被窝里只穿了亵裤,那亵裤就是微微能透出里面风景的,那会儿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溶溶才觉得没有那么尴尬。 然则,他都看见了,非但看见了,还把那里的光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溶溶拿着那四条精美的亵裤,一股羞恼上头,狠狠将那亵裤往桌上砸去。 「姑娘,今日绣坊的厨师得了病……」春杏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扔着几条精致的亵裤,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看看溶溶,又看看亵裤,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溶溶红着脸把亵裤捡起来揉成一团拿着,心里将那臭流氓痛骂了一千遍,面上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去做饭了吗?」 「正是说这事呢,今儿绣坊那边没饭,秋月姐姐她们都回来做饭了,她们人多,炒了四五个菜还没完,也不知道我们几时能做上饭。」 「既然她们要用厨房,咱们就不做了,出去随便吃点。」绣坊那么多人,别说做饭花的时间长,就算是做好了,那厨房一大摊子狼藉肯定得等她们吃过了才收拾,若是等着做饭,也不知道等到几时才能吃上。 「好,」春杏听到要出去吃就乐了,「我听说南巷子那边开了一家江南菜馆,又便宜又实惠,姑娘,要不我们去那里吃。」 v第03章[12.04] 「可以。」溶溶说完,目光就落在外头翡翠的身上。 翡翠一直站在屋外,垂着头,很是拘谨的模样。要不是溶溶从前见过她在东宫威风八面的模样,还真会以为她是个刚进京城的丫鬟。 「你的手……」 翡翠把左手飞快地抬起来一下,又收回去,「伤了食指,姑娘放心,不影响做活儿的。」 她的左手没有食指,齐刷刷地缺一截,春杏胆子小,吓得「嘶」了一声。旋即觉得不好意思,抿唇不再说话。 溶溶看着那缺指的手掌,却有些疑惑。陈妈妈说翡翠是切菜伤了手指,自然是编得瞎话,只是不知翡翠这四年有什么境遇,竟然断了一根手指,料想也是不易。 「切到手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溶溶问。 翡翠听到溶溶问好,忽然一愣,抬起眼看向溶溶,眼神忽然复杂起来,呆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很久以前的事,已经不记得疼不疼了。」 「姑娘,晚上咱们怎么住啊?」春杏问。溶溶租住的这间屋子并不大,因为春杏的到来多摆了一张床,平时楼下绣娘来串门都没地方坐,如今怕是摆不下第三张床了。 溶溶想了想,看了看屋里的两张床,春杏睡的那一张非常狭小,只能睡下一个人,溶溶睡的那一张床倒是可以睡两个。 「今晚咱们先将就着挤一挤,春杏和翡翠睡我那张床,我睡这边。」 春杏和翡翠自是没有异议,溶溶让翡翠下和春杏留在屋里把两张床的床铺好,自己则提了一盒今日做的绿豆糕往梅凝香那边去了。 溶溶走到梅凝香家里的时候,梅凝香并不在,开门的是俞景明。 俞景明生得并不英俊,但他整个人带着一种冷厉的味道,宛若一把宝剑一般。每次溶溶遇到他,莫名就有些害怕。 「俞大哥。」溶溶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俞景明点了一下头,直截了当道,「她在绣坊,没回来。」 溶溶正要告辞,忽然看见俞景明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溶溶自来知道俞景明距自己于千里之外,然而此时听到俞景明这么问,一时也呆愣住了,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确实身后传来一个婉转的声音,「我来又不是找你的。」 「她不在。」俞景明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 溶溶站得离宅门进,那门板险些拍到她脸上,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去。 「姑娘,你没事吧?」身后有人扶住了溶溶。 「我没事。」溶溶转过脸,看到身后的人,顿时愣住了。站在她背后的,不是别人,竟然是那夜在画舫上为她唱曲儿的岚音姑娘。 岚音显然也认出了她,惊讶过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当真是有缘分。」 溶溶并不太想见到岚音,毕竟,她不希望自己跟太子有瓜葛的事被梅凝香他们知道,她还想在槐花巷中好好的过日子呢!好在那晚太子始终戴着面具,就算岚音懂得辨衣识人,顶多也就能猜到太子身份高贵,猜不出他是谁。 「姑娘来找俞大哥?」溶溶问。 岚音看着溶溶,目光微微一动,看到溶溶手里提的食盒,「你是来给他送糕点的?」 「不是,我是给梅姐姐拿过来的,只是没想到梅姐姐去了绣坊,不在家,我正准备离开呢,姑娘就来了。」溶溶无意同岚音多说话,「既是梅姐姐不在,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溶溶就径直往回去了。 岚音目送着她离开走向旁边的小院,微微蹙了蹙眉,上前重新叩门,然而并没有人来应门,岚音只好叹口气,往绣坊那边去了。 这会儿正是绣坊里最热闹的时候,梅凝香坐在绣坊的一楼,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手里翻检着绣娘们拿出来的绣件。 「这鸳鸯怎么绣得跟鸭子似的,早跟你们说过了,鸳鸯是鸳鸯,鸭子是鸭子,连这个都分不清楚,是要砸我们店里的招牌么?烧了。」 她跟前摆着个火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映得她红光满面的。只见她鼻子一动,重重哼了一声,便将那绣件扔到火盆里,登时把那绣件烧出个大窟窿。 「这么好的料子,多可惜啊,梅老板,早说你要烧掉,我就出一半钱买下来了。」旁边在挑帕子的客人瞧着烧坏的绣件,顿时可惜道。 梅凝香笑道,「别说你出一半的钱,就算你肯出一倍的钱,我也不会把这东西卖给你。这东西拿出去,那就是砸我的招牌!」 这话一出,初次来铺子里的客人都听得啧啧称奇,但老主顾们就见怪不怪了,他们都知道梅凝香每个半月就要在检查铺子里的绣件,别说是鸳鸯绣成了鸭子,哪怕是美人身上腰带飘得不对劲,她都是直接烧了。 摆在铺子里的绣件,都是绣娘们交上来过后由掌柜的挑选出来的,一上午的工夫梅凝香烧了十几块帕子五六个香囊,掌柜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等到她把铺子里的绣件都拣选完了,这才站起身,横了掌柜的一眼,正要训人,忽然瞥见门口的一抹丽色,「唷,什么风把岚音姑娘吹过来了?」 「听说梅老板正在店里耍威风,特意过来瞧瞧。」 「什么威风也不敢在岚音姑娘跟前耍啊,您是贵客,这边请。」梅凝香笑着把岚音领到了二楼。 二楼摆的都是十两银子以上的绣件,大部分都出自梅凝香之手,素日里她就在这里招待贵客。 岚音落座之后,抿了口茶。 「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梅凝香问道。 「前儿船上新来了两个姐妹,正缺冬衣呢,所以过来瞧瞧。」 梅凝香漂亮的凤眼一动,轻笑道:「瞧你一脸沮丧,是不是去过我家了?」 岚音眉宇间浮出一抹忧伤,显然是默认了梅凝香的话。 「他就那脾气,你别介意。」 岚音摇了摇头,「未必吧,我方才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他站在门口跟一个好看的姑娘说话。」 「好看的姑娘?你说的该不是一个瘦削白皙的美人儿吧?」 v第04章[12.04] 岚音点头。 梅凝香笑道,「那你可想茬了,那姑娘是去找我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姑娘早就名花有主,他便是想要,人家也不会要他。」 梅凝香听得岚音话里有话,顾不得她话中那些酸味,忍不住问道:「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就是元夕那日,她来我的画舫听曲。」 「她去的是你的画舫?」 「你知道她那天去了画舫?」岚音奇怪道。 梅凝香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事是俞景明回来后告诉她的,一时情急说漏了嘴。 「听她说了两嘴。」然而梅凝香心中到底好奇,还是追问了下去,「你见着跟她同行的人了吗?」 「见着了,不过跟没见差不多,那人始终戴着面具,话也不多说,出手倒是大方,反正,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皇亲国戚…… 虽然梅凝香早就猜测过那个神秘男子的身份会比侯府世子还要高,但听见岚音也这么认为,梅凝香又觉得不敢相信。 「何以见得?」 「他们带的那个孩子,身上披的一件完整的白狐裘。」 元夕那天夜里梅凝香离得远,并未看清戴面具的男子身上抱的孩子是不是穿狐裘,但若是那孩子真如岚音所说,穿得是一件狐裘,那她心里就有数了。 完整的狐裘难得,完整的白狐裘更加难得,这样的珍品便是宫中也要几年才会有一件。三年前,梅凝香还在尚衣局的时候,下头就送过来了一件白狐裘,那只雪狐被猎到时尚且年幼,若用作大人的斗篷稍稍有点小,于是皇后命令尚衣局制成斗篷后送去东宫,作为皇孙殿下的周岁礼物。那件狐裘还是梅凝香跟尚宫一起掌的针。 「罢了,别人的事,咱们也管不着。」梅凝香心下有了计较,不再谈论此事,只领着岚音挑好冬衣,确定了花样和绣法。待岚音离开,梅凝香便往宅子里走了。 今日宅子里丫鬟不在,梅凝香回去的时候,俞景明正在厨房里炒菜。 他的手艺并不好,梅凝香还没跨进厨房,就闻到了一股糊味。 梅凝香捂着鼻子催促道,「油烧糊了,赶紧下菜。」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点,俞景明把小半筐子莴笋往窝里一扔,绿油油的莴笋叶瞬间就糊上了一层黑色。 「倒了吧,我们出去吃。」 俞景明抬起铁锅,连油带菜一齐倒掉。 「不会做就不要做,往后莲香不在,出去吃就是了。」 俞景明「嗯」了一声,把铁锅放了回去。 「今儿薛姑娘过来了?说什么了?」梅凝香问。 「没说什么,就问你在不在。」俞景明想了想,「她手里提着食盒,可能是过来给你送糕点的。」 「糕点呢?」梅凝香追问。 薛溶溶做糕点的手艺是一绝,梅凝香吃过她做的糕点之后,再吃什么凤祥斋、桂顺居都提不起兴致了。 俞景明面无表情:「她还没说要给,我就关门了。」 梅凝香自然知道俞景明为什么关门,看他这副表情,反倒觉得好笑,「一个姑娘把你吓成这样,你瞧瞧你连炒个菜都不会,索性娶了她,让她天天给你做饭。我听人家说,岚音是卖艺不卖身的,你也是有前科的,就别嫌弃人家了。」 俞景明冷笑:「对门冯员外在京郊有二十亩地,人家有宅有地,你就别嫌弃人家了。」 「嗤,懒得跟你计较,跟你说个好消息吧。」 「最好是真的好消息。」 「往后我会听你的话,跟薛姑娘保持距离,不再管她的闲事。」 俞景明顿时笑了,「怎么想通的?」 「那天晚上送她回来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我猜到是谁了。」 「谁?」 梅凝香顿时得意起来,卖起了关子,直到俞景明板着脸往铁锅里舀水,拿着刷子往外走去时,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东宫。」 俞景明手中的大铁锅「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 午后小憩过后,溶溶又提上了糕点去敲梅凝香的门。 这一回开门的是梅凝香,不过她此时并无平时招牌似的笑脸,反而看起来有些落寞。见是溶溶来了,梅凝香的眉心更是微微拧在了一处。 溶溶见她如此,也有些惊讶,只是来了来了,只得上前问道:「梅姐姐哪里不舒服吗?可去看过大夫?」 「并无不适,」梅凝香的语气中没有了往日的熟络,径直问道,「找我有事吗?」 「我今日新做了一些糕点,拿过来给梅姐姐尝尝。」 溶溶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梅凝香却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不必了,近来不爱吃甜食。」 「如此,」溶溶只得将食盒收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若是有事,大可直说,不必非要给我送东西的。」梅凝香道。 v第05章[12.04] 溶溶见状,只得说:「我家里又添了一个人,所以现在租的这屋子不够住了,想问梅姐姐这院里还有没有空余的位置,也不肖是单独的房间,能空个位置的就好。」 绣娘们大多三四个人一屋,睡的是通铺,溶溶想着给翡翠找一个床位,有地方安置足矣。 梅凝香摇了摇头,「没有空位置,下月我那里还有再从扬州请几个绣娘过来,便是算上你那间屋子,也不够住的。」 「那我……」溶溶抬起头,不知梅凝香这话是什么意思,「梅姐姐是不想租了吗?」 梅凝香勉强笑了笑,「我那院子原本就是买来给绣坊的人住的,当时空了间屋子随意往经纪那里一放,几个月都没人问,谁知你就租了。若你能寻着别的住处,这边的租子我全退还给你,你若搬不了,我们还是按契约办。」 溶溶听得出,梅凝香话里话外间,是非要她马上搬出去的。她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梅凝香,但既然梅凝香这么说,溶溶也不好坚持。 「梅姐姐行了我那么多方便,如今梅姐姐这边不方便了,我自是要帮的。一会儿我就去找经纪,如今我手头松快了,想是两三日就能寻到房子的。至于房租,我一直都是一月一付,梅姐姐不必退我的。」 「辛苦你了,若你要搬,也不必来同我说,把钥匙拿给院里的人就行。」梅凝香说完,竟是转身进了宅子,将宅门关上。 一日之内,溶溶竟然连着在这里吃了两次闭门羹。 头一次也许是巧合,俞景明的脸色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然而梅凝香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溶溶心里忽然有些委屈。本想立即去找杨佟寻房子,可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致,便提着食盒往回走。 春杏和翡翠正在整理屋子。原来只有春杏和翡翠住的时候,大部分杂物都摆在春杏的小床这边,如今她们俩搬去住大床了,因此把杂物又往这边挪。见溶溶提着食盒回来了,春杏便问:「梅老板又不在家吗?」 「不,她在家。」溶溶放下食盒,「你们俩净了手过来吃东西吧,趁热吃。」 春杏见她有些沮丧,拉着翡翠出去洗手。食盒里的绿豆糕,果然还带着余温,吃着酥软可口。 「姑娘,为啥你不太高兴呀?」春杏与溶溶相处久了,素日里没有主仆的讲究,见溶溶蹙眉就开门见山的问。 溶溶自己也拿了一块绿豆糕,「梅姐姐说她这里很快会来一些绣娘,她这院子不够住了,想把这间屋子收回去。」 「收回去?」春杏顿时竖起了眉毛,「可姑娘不是跟她签了契约吗?哪能说收就收?」 「其实也无妨,如今多了翡翠,这里本就不够住了,我等会儿就去找经纪,寻个宽敞些的地方最好能有两间……」 溶溶正说着,外头突然有绣坊活计在喊:「薛姑娘,有人找!」溶溶微微皱眉,若是梅凝香或者蓁蓁要找,定然是直接就上门,若是杨佟,院里其他人都是认识的,也不会拦在院门外面不让进。 当下溶溶就有些疑惑,往院门那边走去,春杏正打算继续擦桌子,却看见翡翠放下手里的抹布跟着溶溶往外走去了。 「薛姑娘,那人脸生得很,我没让他进来,就站在巷子里等你,」院子里的活计替溶溶指了一指,又小声说,「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喊一声。」 「多谢了。」大白天的,溶溶倒不相信会有什么歹人找上门。 走出院门,就看见一个穿着褐色麻布衣裳的年轻男子站在巷子里。溶溶瞧着那相貌忽然就知道是谁了。 「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薛溶溶的二哥,薛老太太捡回家的孙子,薛小山。听到溶溶的声音,薛小山转过身,喊了一声:「妹妹。」 也是这个时候,门后边的翡翠停住脚步,悄然往回走去了。 「妹妹回京后,祖母一直很挂念妹妹,只是家里事情太多,我实在脱不了身过来寻妹妹,如今见妹妹无事,我也放心了。」薛小山见到溶溶,脸上顿时显出一抹愧色。 那天夜里,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都被那伙儿歹人敲晕了,自是不知琉璃把溶溶救走的事情。 「二哥不必客气,上回……我走之后,家里如何了?」溶溶问。 那天夜里,琉璃把溶溶带回京城后,溶溶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后,就刻意没有去问薛家的人怎么样了。薛大成和翠荷太过贪财,居然想把她卖了,溶溶本来就对薛家的人没什么亲情,如今借着那事正好断了来往。没想到薛小山居然来找自己了。 「那日一早我听说咱们村里出事了,死了好几个人,就赶忙回来。到村口的时候听说我那东家孙老财遇到了通缉的流寇,被杀死在村口,两个流寇却都跑了。我一回家,发现院门倒是关得好好的,一进屋就看见大哥大嫂被人捆了扔在院子里,嘴都冻紫了。我把他们弄进屋,才发现屋里祖母和阿林阿木都在炕上躺着,脑袋上好大一块包,都充血了。」 孙老财和薛大成夫妇的处置必然是琉璃的手笔,没想到她这样细心周到,把孙老财的尸体扔在村外,将他的死归结到那两个死掉的流寇身上,这样一来,孙家人也不能找薛家的麻烦。而坏心眼的薛大成夫妇则扔在院子里受冻,算是得了报应,倒是薛老太太让溶溶有些担心。 「祖母没有大碍吧?」 「阿林阿木年纪小,在床上躺了六七日,脑上的包就散了许多,祖母年纪大了,这都这么久了,脑上的包一点没小,痛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利索。我请村医过来瞧了几次,吃了草药也不见好,村医说得到京城里请懂针灸的大夫放血才行。」 想起那晚薛老太太在门外痛哭的声音,溶溶顿时难受起来。虽然祸事是薛大成夫妇引来的,但终归是跟她有关,何况事关人命,她不能坐视不理。 「京城里医馆多,大夫也多,哥哥赶紧把祖母接到京城来,我去打听打听哪个大夫擅长针灸,到时候请过来替祖母放血。」 薛小山见溶溶一口应下了,俊逸的脸庞终于笑了,「那我今儿就赶回去,明日把祖母带到京城来好吗?」 明日就来? 溶溶蹙眉,她这边地方小,祖母来了可再住不下了,不过看大夫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溶溶没有推辞,立时应了下来,「二哥,我这边地方狭小,住不了那么多人,你来的时候,千万别带上大哥大嫂。如今我能看顾也愿意看顾的,也只有祖母一人。」 薛小山目光一动,眼神有些复杂,前阵子孙老财与大哥大嫂过从甚密,其实他早就有所预感,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计划好了在溶溶回乡的时候对她用强。 「大哥大嫂的确罪大恶极,我明白你的苦衷,放心吧,不会叫你为难的。」 得了薛小山的承诺,溶溶还不放心,「我这里有一串钱,你拿去打点一下杨大叔,叫他别把你进京的事说出去。」 薛小山明白了溶溶的意思,点了点头,沉默地接过了钱。 送走了二哥,溶溶立即开始琢磨房屋的事。 虽然薛小山没有说,但溶溶从他疲惫的眼神里猜得到,薛大成夫妇从前就好吃懒做的,这回受了伤不定闹成什么样。槐花巷这地方薛大成来过,肯定也是他把地方告诉薛小山的,想好了要进京来享她的福,这一回正好借着搬家把薛大成夫妇给甩掉。 溶溶说着便回屋重新梳头换衣裳。 春杏见状,上前帮溶溶披斗篷:「姑娘今日还要出去?」 「明日我祖母要来,这里实在住不下了,现在赶紧去找经纪问问,不知今日能不能租到。」 「老太太明日就来?那是有点着急了。」春杏跟着溶溶在槐花巷住了有一段日子,她与足不出户的溶溶不同,她生性活泛,经常出去逛街,同人聊天,对这一片的物价人情颇为了解。像他们现在住的这小院这般又便宜又干净的地方非常难找。明儿薛家就要来人,哪里就有那么凑巧的房子可以租。 「我手里头还有银子,若是一时找不到,咱们去客栈里住一月也是使得的。」新制的火腿还没弄好,之前回薛家过年也花了不少。溶溶想了想,取了钥匙打开妆盒,里头有那次在温泉庄子的时候,太子赏下来的两颗珠子。玉不好典当,珍珠却是无妨的。 v第06章[12.04] 这两颗珠子都是上好的东珠,有指甲盖大小,粒粒饱满圆润。 「你们俩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咱们明儿一早就搬家。」溶溶叮嘱了春杏和翡翠一句,这才往外走。 然而她一出门,翡翠也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 方才在春杏跟前说得十拿九稳的,其实溶溶心里也清楚,想在一日之内找到合适的房子实在是困难,多半要带着人先去住客栈。 梅凝香虽然没有说要溶溶什么时候搬走,但溶溶既知道了梅凝香的态度,就一日也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省得惹人厌恶。 她径直去了典当行,本想把两颗珠子都当了,谁知这样成色的东珠,一颗就能当三十两银子。于是她留下另一颗珠子,只揣了三十两银子就去找杨佟。 杨佟虽然比旁的经纪嘴拙一些,可他人老实可靠,彼此有些交情,有生意溶溶还是先想着他。可惜她找上门去的时候,杨佟并不在,只有杨佟的叔叔杨老经纪在守店。 「姑娘想找房子?」杨老经纪在京城里做了许多年,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酒楼活计找他,达官贵人也找他。瞧着有主顾进来了,就和和气气地迎了上来。 溶溶虽然没见过杨老经纪,但瞧着他的年龄和跟杨佟相似的相貌,也能猜出来。 左右都是找房子,这老经纪肯定比杨佟这个愣头青好。 「正急着要找房子,劳烦先生费心了。」溶溶上前,细细同杨老经纪说自己的要求,无非是干净、清净,要三间屋子,要能做饭的,「我这回要得急,便是比市价贵一些也是使得的。」 杨老经纪闻言笑了,「姑娘这房子确实不好找,不过,既然姑娘愿意多出钱,那就好办。」 溶溶大喜,「先生这儿真有合适的房子?」 「是有这么个地方,宽敞、安静、也清雅,就是房东要价太贵,搁我这儿半年了也没把房子租出去。钥匙就在我这儿,姑娘若是方便,我这就带姑娘过去瞧瞧。」 「方便,方便,不过,先生能告诉我房租多少钱一月吗?」溶溶虽然不差钱,但她不知道「要价太贵」到底是多贵,若是贵得离谱,那肯定也租不了,祖母求医问药还得花钱呢! 「一个月四两。」 四两? 确实是多,就溶溶现在租的房子已经是极好了,一两银子就能租两个月了。 「是三间屋子总共四两吗?」溶溶问。 杨老经纪点了点头,又道,「这价格确实是贵,不过姑娘若是出得起这钱,这房子你一定会觉得值了。」 「那……我就先去瞧瞧吧。」溶溶心下觉得这地方太贵,但杨老经纪如此力荐,那应当是不错的。 「地方不远,就在梧桐巷。」 梧桐巷离槐花巷很近,从槐花巷出去过个街就到了。 若真定在这里了,搬家倒也方便,溶溶在心底松动了几分,跟着杨老经纪去了梧桐巷。等到一见着那屋子,顿时满意得不得了。两进的院子,里头那一进落了锁,外头这一进是拿来出租的,三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外带着干干净净的厨房和净房。院子当中的天井里齐齐整整地摆着许多小花盆,只是没人打理显得有些乱了。 「东家是做生意的,跟我也是老交情了,这两年京城里的行情不好他们就往南边去了,除了这宅子,还有两间铺子租着。宅子里东西太多搬不走,他们也舍不得扔,想着把前头这几间屋子租出去。」杨老经纪介绍道,「这是他们自家屋子,要价高一些,也省得被人糟蹋了屋子。」 「四两银子虽然贵,想来房东也不缺这些钱,为何还要把前头的院子租出来呢?」 杨老经纪笑了笑,引着溶溶走到天井中,指着跟前的花盆说,「主家喜欢花,这里养的都是珍贵的品种,想着有租客过来,天天帮忙浇水。」说完,他又补道,「这阵子都是托我浇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成天跑也怪累的。」 溶溶不太懂花,只是觉得这院里栽的月季像是以前在宫里见过的,应该是很珍贵的品种。 见溶溶一直打量着房子,却不说话,杨老经纪便道:「四两银子确实是贵,姑娘若是犹豫,还有几处可以带姑娘过去瞧瞧。」 溶溶私心里当然是满意这屋子的,只是觉得太贵,便跟着杨老经纪又去瞧了几处,然而看过了梧桐巷的屋子,再去看别的,哪里还能入得了眼。薛老太太进京是养病的,住那等嘈杂狭小的地方指不定雪上加霜,左右先租几个月,等薛老太太的身子好些了,肯定会跟薛小山一起回乡下,到那时候她再换个便宜地方就成。 当下溶溶便跟杨老经纪签了契,定好租金两月一付,另付二两银子当作押金。 杨老经纪倒也爽快,当即就把钥匙给了溶溶。溶溶大喜过望,欢欢喜喜地就离开了。因她走得太快,没有瞧见杨老经纪拿袖子擦额头上的冷汗。 「姑娘回来了?」春杏听见开门的声音,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见溶溶满面喜色,立马道,「姑娘找着房子了?」 溶溶点了点头。 「有没有咱们现在住的这边好啊?」春杏其实挺舍不得这小院的,院里虽然人多,但大家相处得不错,平常有事互相照顾,有说有笑的够热闹。 「比这里好,三间大屋子,还是独门独院,往后用厨房也不用跟别人挤。屋子就在梧桐巷,你空了往这边来玩也方便,明儿我二哥和祖母过来了,你也不愁没人说话的。」 春杏被溶溶说得怪不好意思的,「姑娘,我也不是非要找人说话的。我……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多嘴多舌的?」 溶溶摇了摇头,春杏的确爱说话爱凑热闹,但她素日在外头极有分寸的,从来不会跟人谈溶溶的事。 「其实我也爱热闹,可是又懒得动,有你在,我不用出门也能凑热闹。」 春杏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翡翠呢?」溶溶问。 「谁知道呢,姑娘出门……」春杏正说着话,翡翠便推门进来了,「姑娘回来了?」 春杏撇了撇嘴,「比姑娘还回来得晚,也不知跑到哪里去疯了。」 翡翠低了头,有些委屈地瞧着溶溶,「我今儿来小日子了,肚子实在有些疼。」 「如此,那你拿红糖煮水,放些花生进去。」记得在东宫的时候,翡翠也有这毛病,一来小日子就面色苍白,溶溶瞧着就有些心疼,「一定要热热的喝,千万别放凉了再喝。」 翡翠忽然有些恍惚,抬起头猛然看着溶溶。 「怎么着?来小日子了连烧水都没力气了?难不成你还要姑娘给你煮红糖水?」春杏见翡翠站着不动,顿时没好脸色给她瞧。 翡翠被春杏说得回过神,忙道:「走得动的,我自己去烧就是了。」说着就取了花生米出了屋往院子里的厨房去了。 春杏瞧着翡翠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一边收拾着箱笼,一边对溶溶小声道:「瞧这偷奸耍滑的样儿,便是手上没残,也迟早会被侯府撵出来。」 v第07章[12.04] 溶溶没仔细听春杏说了什么,只是想着翡翠的事情。当初在东宫的时候,翡翠其实是溶溶最亲近的人,那会儿的她跟春杏一样性格活络,爱说话,也什么都敢说,跟规行矩步的宫女们完全不同。景溶憋在心里的许多事,比如名分、比如去留,翡翠都不忌讳,想到啥说啥,成日安慰景溶。这几年她大约过得不好罢,手指少了一根,性格也完全变了。 「姑娘,咱们这里得有八九个箱笼,可三个人怎么搬啊?」 春杏的手脚确实麻利,溶溶出去找房的工夫,她一个人就把屋里的大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不用咱们自己搬,明儿一早我出去雇几个脚夫就成。」 春杏听说那边是独门独院的,比这边住着还好,兴奋得不得了,也不觉得累,忙又问道:「姑娘,咱们明儿就搬,今儿是不是得过去打扫。」 那边宅子空了大半年了,平常只有杨老经纪过去浇花,屋里积了不少灰,的确该打扫一遍。溶溶今儿忙了一日,倒是把这一茬忘了。 「那咱们一起打扫,今儿就不做饭了,在外头吃。」 「好。」春杏说着就去拿了笤帚、抹布,溶溶也换了件耐脏的棉袄,两人一起往外走。翡翠正捧着碗站在院里喝红糖水,见她们俩拿着工具往外走,几口喝光里头的红糖,从院里捡了跟笤帚跟她们一块儿走。 有绣娘端着陶碗坐在廊下吃饭,见她们主仆二人抱着东西往外走,「这么急就搬走?」 不等溶溶回答,旁边就有快嘴的人嘟囔道:「便是再着急,也没有当天就把人赶走的道理!」 春杏正要附和,溶溶却笑道:「是不急着搬走,可巧今儿就找到房子了,在梧桐巷门口有对石狮子那家,等过几日我们收拾好了,再请几位姐姐过去玩。」 「那一家啊,我记得房子很气派,的确是比挤在这院里好多了。」绣娘道,「薛姑娘真是有本事。」院里的人都知道溶溶会做火腿,倒不奇怪她能租得起好房子。 「薛姑娘,你千万别生梅老板的气,她就这么个脾气嘛,一不痛快就爱往周遭的人撒气,今儿在绣坊已经骂了一天的人了。」 没等溶溶回话,春杏瞅准了空档就开了口,「莲姐,她咋不痛快了?总不会是咱姑娘惹着她了吧?」 「当然不是了。」莲姐瞅了瞅院里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凑到溶溶和春杏跟前,压低了声音,「就她那表弟,不知出了什么事,离开京城了。」 俞景明离京了?怎么这样突然?早上碰到他的时候,明明一切如常,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啊。 溶溶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觉得俞景明并不是梅凝香的表弟,两人之前的关系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只是不关她的事,素日里没有瞎打听。如今俞景明离开,梅凝香显然方寸大乱了,可见心里还是有他的。溶溶微微一叹,心里倒是同情了梅凝香几分。 「哪里会去置梅老板的气,是家里人要来京城了,这边实在住不下,又赶巧儿找好了房子。」溶溶同绣娘们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春杏和翡翠往院外走了。 刚出院门,春杏就忍不住问:「姑娘,梅老板跟那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溶溶瞧她一眼,春杏忙低下头。 「梅老板对咱们有恩,不可在人后说是非。」 「喔。」春杏嘴巴应下了,心里却有几分不满,「可她那里走了人,把气撒到姑娘这儿也没道理的。」 「俞大哥会武功,有他在梅老板身边,自会觉得安心许多。如今突然就走了,梅姐姐自是不安的。」 春杏「嗯」了一声,眼睛里却全是狡黠的光芒。她知道溶溶嘴上说不气梅凝香,可心里还是气的,要不然,也不会把素日喊惯了的梅姐姐改成梅老板。跟在她们俩身后的翡翠,默默听着她们说话,一言不发。 …… 丑时,东宫。 「殿下,翡翠来回话了。」福全走到龙榻边,轻声说了一句。 主子的睡眠一向是很浅的,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 果然,太子缓缓睁开眼,从龙榻上坐起身,替熟睡的元宝拢了拢被子,一言不发的起身向外走去。福全赶紧从旁边取下鹤氅,替太子搭上。 走出寝宫,就看到廊下站着个瘦弱的身影。 太子微微拧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想再见到这个身影了。他转过身,看着天上那一轮清冷的弯月,淡淡问,「人找到了吗?」 「属下无能。」翡翠垂首道。 「那你来禀告什么?」 「属下入夜后在槐花巷周围行走了几圈,确实没有察觉到什么异状。不过,今日属下打探到了一点线索。」 翡翠说完,稍等片刻后,太子并未开口,她才继续道,「那人就住在薛姑娘的房东家里,与薛姑娘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属下已经打探过了,此人会武功,身型与当日那名贼子也对得上。」 「人呢?」 「不知什么原因,说是今日一早就离京了。」 太子冷笑一声,「倒是只耳聪目明的老鼠,福全。」 「奴才在。」 「人才刚离京,让暗月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福全脑门一凛,急忙称「是」。 「殿下,暗月他们的轻功不及那贼子,恐怕不好找到,不如由属下……」 没等翡翠说完,太子就冷笑了一声:「轻功好又如何?做事情凭的是脑子。」 翡翠眉心一蹙,跪在了地上。 福全站在太子身边,一时之间胆战心惊,又感慨万千。 「照旧留在槐花巷,守株待兔吧。」太子甩下这话,推门回了寝宫。福全忙伸手把翡翠扶起来。 翡翠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福全看得恨铁不成钢,想骂她几句,又怕扰了太子清净,只能压低了声音戳了戳翡翠的脑门,「死脑筋!」 翡翠却如木头一般,跪在地上不动。 v第08章[12.04] 「又在这里犯蠢了?」琉璃从台阶下走上来,瞥了翡翠一眼,「从前练功的时候,你样样都学得好,如今我倒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了。可惜殿下还没有放弃你,居然还委以重任。」 「我知道自己没用,用不着在奚落我。」 琉璃无奈冷笑,「谁犯得着奚落你?我只是怕你误了殿下的大事。殿下都说了叫你去槐花巷,你却跪在这里阳奉阴违。当初你的那桩差事到底是怎么搞砸的?」 「我……」翡翠一想起那桩往事,脸庞立即变得扭曲。 福全在旁边催促道:「对啊,你快回槐花巷,守着薛姑娘,千万别叫薛姑娘出点什么事!薛姑娘可是顶顶要紧的人!」 薛姑娘……翡翠总算是明白点什么了,她站起身,飞快地离开了东宫。 福全和琉璃站在廊下,看着翡翠的身影飞快消失在夜色里,相视无言。 「既然暗月出去办事,今儿就由我守着吧。」过了许久,琉璃才转过来对福全说正事。 「辛苦了。」福全忙活了一天,早就有些累了,明儿一早太子要进宫参加早朝,统共还有两个多时辰,可以眯一会儿。 琉璃独自站在廊下,等到天空中露出鱼肚白,侍奉太子早起的太监们就捧着宽大的托盘过来了,上头摆着水盆、帕子和昨夜烘干熏香过的朝服。 福全先推门进去,等到太子殿下起了,外头的太监们才依次走进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头侍奉更衣洗漱的太监走出来,传膳的太监们就就进来了。 等到太子和皇孙用过早膳,才一齐走出寝宫。待他们下了宫室台阶,琉璃才从廊下走出来,默默跟在元宝的后面。 「今日我会嘱咐梁先生少上半个时辰的课。」 「父王要带我去哪里玩吗?」 「今日朝会有许多事要议,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太子摸了摸元宝的脑袋,「是皇祖母想你了,说又给做了新衣裳,让你过去试试。」 元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欢喜,歪着脸蛋晃悠了一下。 太子伸手把元宝抱上步撵,看着他忧虑纠结的表情,问:「不喜欢去皇祖母那里?」 元宝摇了摇头,小嘴嘟嘟的,「我喜欢皇祖母,可是这几次每回去皇祖母那里,都有好多贵女夫人,皇祖母就一直问我喜欢哪一个?」 「那你喜欢哪一个?」太子忍俊不禁,便想逗一逗他。 「我……父王!」元宝正要认认真真的回答,忽然明白了亲爹是在戏弄自己,顿时气到了,一直到出了东宫上了马车也扭着头不去看他。 太子和元宝进了皇宫便分头行事,太子去乾元殿参加朝会,元宝去御书房的偏殿听先生授课。元宝年纪虽小,却特别聪明,皇帝一高兴就提前给元宝开蒙,也不让布置作业,就是去听,听多少算多少。素日里太子来上朝都带着元宝过来。为元宝授课的都是翰林院中各类的翘楚,这阵子在听四书五经,授课的是最善经疏的梁翰林。 「元宝弟弟,你来了。」元宝一跨进偏殿,就有人跑过来迎接他。 来人是恭王家的儿子,四岁半的刘钰。当初太子议亲晚,不少皇子耐不住少年寂寞找了女人,刘钰的娘就是恭王在外头的相好,本来只是寻常的露水鸳鸯,谁知竟然生出孩子了,还是皇上的长孙,原本那样的身份是进不得王府的,但东宫出了事,皇后就破例下了玉牒,赐了刘钰的娘一个王府侧妃之位,谁知道她是个没福气的,还没等到进王府就染了风寒过世了。 除了刘钰,陪着元宝上课的还有肃王家的儿子,三岁的刘琳。刘琳跟元宝和刘钰不一样,他是王妃生的嫡子。 元宝跟刘钰一同坐下后没多久,肃王妃就送着刘琳进来了。 「琳儿,快叫哥哥。」 肃王妃生得很小巧,笑起来十分讨喜。原本她不舍得让刘琳这么小就进宫来学习,但肃王说在父皇的御书房学习,机会难得。虽说自家不谋什么,但刘琳若能得到父皇的喜爱,前程也会好一些。再说了,元宝也在呢!元宝虽然不是东宫的嫡子,但这几年谁都看得出皇帝和皇后对元宝的宠爱。太子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了,将来刘琳大了,若是跟元宝亲近些,肃王府也不会没落。 每回来御书房,肃王妃都会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每个孩子分一点。元宝和刘钰都是没娘的孩子,她心里觉得可怜,待他们从来都是很亲切的。 可惜刘琳年纪太小,话也说得不太清楚,反应也有些慢,肃王妃催促了他几次,他才把注意力转到元宝和刘钰这边,又轻又快地喊了两声:「哥、哥。」 「真乖,跟着哥哥好好上课,一会儿娘来接你。」肃王妃碰了碰刘琳的脸蛋,起身从宫女那边那了一个精致的食盒,摆在元宝的桌前,「一会儿上完功课,你们三兄弟分着吃吧。」 元宝点头,「谢谢婶婶。」 听到外头太监说梁翰林到了,肃王妃便离开了偏殿。 琉璃默然走上前,将元宝桌上的食盒提了出去。 梁翰林是两年前科考点选的庶吉士,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四书五经上颇有些独到的见解,写出了不少轰动儒林的文章。 给三位小皇孙讲课,梁翰林颇下了一番工夫,虽然也带着他们诵读经文,但更多的是给他们讲故事。三个皇孙年纪小,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也就四岁半,刘钰时常走神开小差,刘琳不时打瞌睡流口水,只有元宝会从头听到尾。梁翰林知道这小课堂是专门给元宝开的,也就不在意这些,专心讲故事。 往常的课是一个时辰,中间休息一刻钟,今儿皇后那边传了话,梁翰林讲满了半个时辰就给下了课。宫女端了水给三位皇孙净手,又把分好的糕点端过来,一人跟前摆一排。 肃王妃今日准备了三样,有桂花糕、枣泥酥和茯苓饼,怕孩子小吃了积食,每人每样只有一块。 吃过糕点,坤宁宫就来人接了。三个孩子依次上了步撵,元宝的步撵在最前面,其次是刘钰,然后是刘琳。 等他们三个到坤宁宫的时候,殿内已经坐满了人。 不出元宝所料,皇后娘娘请的人都是夫人和贵女们,不过每一回,宴会上都会多几个生面孔。现如今,皇后娘娘对太子妃的标准并没有那么挑剔,采取了广撒网的方式,比如今日,除了公侯府和一品大员家里的那些熟客,甚至还来了四品京官家里的女眷,她们初次受邀来坤宁宫饮茶,显得格外紧张和局促。 「唷,本宫的元宝来了呀=。」皇后正与人说着什么,瞥见从殿外走进来的三个小团子,顿时满脸笑意。 「皇祖母。」三个团子一起朝皇后行礼,连三岁的刘琳也做得很好。他进御书房学习之前,肃王和肃王妃在家里教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给皇帝皇后行礼。肃王并非皇后所出,母妃早已失宠,因此非常谨慎。 当然,除了肃王,刘钰的爹恭王也不是皇后亲生,因此皇后笑眯眯地朝元宝挥了挥手,「元宝,快来,来皇祖母这里坐。」 元宝依言上前,爬到皇后的凤座上,挨着皇后坐下,刘琳被肃王妃拉过去抱在怀里,恭王妃也在场,但她一向对刘钰淡淡的,因此刘钰就在恭王妃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皇后先前同众人说话,语气都是淡淡的,这会儿元宝过来了,立时便眉飞色舞起来,似乎眼里只看得见元宝一人。「今儿就在皇祖母这里用膳,皇祖母准备了好多好东西,全是我们元宝爱吃的。」 「那父王呢?」元宝问。 皇后哂笑:「让他自己吃去,咱们不管他。」 祖孙俩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一屋子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听着。等到皇后给元宝说完了一天的安排,问元宝渴不渴时,这才转过来,叫安茹给众人上雪莲百合汤。 皇后端了一碗,自己不吃,只拿着勺子喂元宝,一边道:「这雪莲是才从雪山上挖出来的,快马送进京,全被我一个人留下来了,连皇上都没得吃呢!」 v第09章[12.04] 众人附和着笑,都说是有福了。 静宁侯夫人翟氏今日也带着媳妇王宜兰和女儿谢元蕤进了宫,尝过雪莲百合汤后,便放下碗道,「这新摘的雪莲确实同素日用的风干的雪莲不一样,光是闻一闻这清香,就觉得心旷神怡。」 皇后凤眼一挑,看向旁边的谢元蕤,「元蕤吃着可好?」 谢元蕤只觉得好吃,说不出翟氏那么多名堂,被皇后猛然一问,顿时脸红,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好」。 「既好吃,回头包上一些带回去吃。」 皇后此话一出,殿中的人皆是微微侧目,新鲜雪莲如此难得,连嫔妃们都没有,谢元蕤说了个好立即就赐下来,可见有内情。 再联想到今日皇后连召适龄官家女子进宫的举动和太子即将选妃的传闻,众人不难猜测皇后此举的意思。 谢元蕤虽算不得十分聪明,很快也缓过劲儿了,脸庞顿时更红,忙上前一拜,「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不过与谢元蕤的激动相比,翟氏的反应就淡然多了。 「快起来,就是聊天说话,别拜来拜去的。」皇后一发话,身边的安茹忙走上前把谢元蕤扶起来。 因着元宝来了,皇后也不高兴跟这些夫人贵女们闲聊了,随口说了一会儿便打发众人走了,自己抱着元宝往茶室走。元宝到底四岁了,还有些婴儿虚胖,皇后把他抱到茶室就累得不行。 元宝见状,忙绕到皇后身后,「皇祖母,我帮你捶背吧。」 他的小拳头软乎乎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合适,打在皇后的背上格外舒坦。 「元宝真是祖母的乖孙,你爹和五叔还没帮祖母捶过背呢!」 「爹爹和五叔公务繁忙,不能来祖母跟前尽孝,」元宝得了夸赞,捶得更加卖力,「以后每回进宫我都来给皇祖母捶背。」 「那用不着,」皇后转过身,把元宝拉到怀里来,狠狠亲了亲他的胖脸蛋,「宫里养着这么多人,哪能让本宫的乖孙儿累着,知道你这有这孝心就成。」 安茹领着宫女端着茶点进来,正好瞧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画面。今日的点心都是皇后亲自点御膳房的大师傅做的,除了豌豆黄、如意卷、核桃酪这些常用的,还有水晶梅花包、牛乳菱粉糕、三色马蹄冻这些稀罕的。 「尝尝,喜欢哪一个?」皇后道。 元宝看了一圈,捡了一块三色马蹄冻。 「好吃吗?」 元宝点头。 皇后显然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不高兴地对安茹说:「御膳房养了帮什么人?连糕点都做不好?」她历来就是这性子,有脾气忍不住,马上就要发出来。 安茹忙道:「奴婢这就去让他们重上。」 「不用了,安茹嬷嬷。」元宝吃完了那块马蹄糕,拿帕子擦了手,伸手捡了一块皇后喜欢的豌豆黄喂到她嘴里,笑眯眯地说,「皇祖母,不是糕点不好吃,方才在御书房上完课,三婶婶给我吃了糕点,我不饿,所以吃不下了。」 「她每回都给你带糕点?」皇后问。肃王妃在皇后印象中是个老实的,除此之外也没有留心太多了,毕竟肃王不是她的儿子,自然也没把肃王妃当儿媳妇看,这种便宜儿媳妇只要不搞事,皇后就满意了。 元宝点了点头,「三婶婶挺好的,钰哥儿和琳哥儿也都挺好的。」 「是吗?我还担心这俩小东西坐不住,影响你学业呢!」 「皇祖母,明儿个下了课,我能带钰哥儿和琳哥儿到这里吃糕点吗?」 皇后凤眸一动,含笑看着元宝,「就你爱管闲事,这点真不随刘祯。」刘祯从小就是独善其身,从来不管旁人的闲事。 「可我每天都吃三婶婶的糕点,总要请他们也吃一次的。」元宝不以为然。 「行,」皇后笑道,「祖母帮你做这个人情,明儿带上他们俩过来吃糕点,你想吃什么告诉祖母。」 「皇祖母准备的我都喜欢。」元宝笑着说。 「就你嘴甜。」皇后给元宝倒了酸梅汤,看着他喝下去,替他拍了拍背顺气,「今儿殿里那些个姐姐,你喜欢哪一个?」 又来了。 元宝的睫毛微微一颤,看了皇后一眼,埋头看向自己的酸梅汤。 「都不喜欢?」皇后奇道。 元宝摇头,又笑着点头。 「你这小机灵鬼,到底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我都挺喜欢的,可是皇祖母不是给我选的妃子,是给父王选的,那些人,父王都不喜欢。」元宝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皇后没想到四岁的元宝能说出这么一大串振振有词的话,一时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父王不喜欢的?」 「因为,我知道父王喜欢谁。」 皇后瞧着元宝,心底忽然柔软了许多,她伸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父王喜欢你的娘亲。」 元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父王是喜欢我的娘亲,不过我知道,父王现在又喜欢别的人了。」 「谁?」元宝话音一落,皇后就想到了那个可能的人选,但她很想从元宝这里听到答案。 「是一个做饭很好吃的姑姑,她救过我,对我也很好。」 皇后笑道,「她对你好,所以你觉得父王喜欢她?」 元宝摇了摇头,认真地对皇后说,「父王喜欢就是喜欢,不是因为溶溶姑姑对我好才喜欢的。」 「你懂什么是喜欢?」皇后不信任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怀疑。 「反正我就是知道。」 「好,你知道,这是你跟父王的小秘密对吗?」 v第10章[12.04]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元宝歪着脑袋,笑得十分狡黠,「不,父王不知道,我谁都没有说过,这是我和皇祖母的小秘密。」 「哈哈,真是祖母的乖孙,」皇后大笑起来,抱着元宝亲了亲,又狠狠蹭了蹭,「好好好,是元宝和祖母的小秘密。」 …… 薛小山和薛老太太是快到晌午的时候到槐花巷的。薛小山和杨大叔抬着块木板,上面躺着薛老太太。 「祖母。」 溶溶急忙上前,薛老太太头上肿了老大一块包,脸色十分难堪,显得很是痛苦,见着溶溶,勉强睁开眼睛,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二哥怎么不早些送祖母过来?」溶溶顿时心疼得掉了眼泪。 薛小山略显歉疚的说,「刚开始祖母的情况没这么严重,还能说话走路,我见着阿林阿木几日就好了,以为祖母虽年迈些多养些日子也就会好了,没想到拖了这些时日,反倒越发严重了。」 溶溶知道此时不是该责怪的时候,并没多说什么,只让薛小山和杨大叔把薛老太太抬到梧桐巷的宅子里。溶溶一大早就去找了四个脚夫,来回了两趟就把春杏收拾的九个箱笼全抬到梧桐巷这边来了。 春杏和翡翠两个人脚不沾地地收拾了许久,先把最大的一间屋子整理出来了,床铺预备着薛老太太住,旁边还有一张美人榻是留给薛小山的,薛老太太正病着,薛小山自然是守在旁边更方便。 薛小山和杨大叔把薛老太太抬进正屋,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 春杏早就烧好了水,灌了一个汤婆子塞到老太太的被窝里。 「杨大叔,我们这边煮了饭,您留在这儿吃吧。」溶溶道。 「不了,我还赶着回去了,你们俩都是孝顺的,老太太有你们俩是有福了。」杨大叔看着这宅子比他送货的酒楼主顾家还要好,当真对溶溶佩服起来。 「那我送送你吧。」 杨大叔到底是常在外头跑动的人,当下会过意来,跟着溶溶一起出了宅子,不等溶溶开口便道:「丫头,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叮嘱我?」 「我家的事,大叔想必知道一些,我大哥不成器,好吃懒做的,如今祖母这个样子,他也看顾不上,我实是想给他些教训。还请杨大叔回去之后,别把我们如今落脚的地方透露出去。」 薛大成和翠荷两夫妻的事村里人都知道,薛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跟着薛小山种地。 杨大叔摆摆手,「行吧,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到时候大成来问,我只说把人送到槐花巷。」 「多谢大叔,我这里有些散钱,大叔留着路上喝口茶。」溶溶说着便把事先准备好的荷包拿给杨大叔,他没有推辞,收下便离开了。 打发了杨大叔,溶溶这才返回宅子里。 忙活了一上午,就整理出了薛老太太这一间屋子,不过老太太现在才是打紧的人,溶溶、春杏并翡翠往后慢慢收拾也使得。 溶溶命春杏去外头切了三两卤好的猪头肉,买了四个馒头,自己下厨炒了一盘青菜,摆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招呼薛小山出来吃饭。 「我给祖母熬了粥,只这会儿火候还不够,咱们先吃着。」溶溶道,「今日太过忙碌,二哥将就用些。」 「已经是极好了。」薛小山面露愧色,「妹妹不必那么客气,做哥哥的人护不了妹妹,也照顾不了祖母,实在是惭愧。」 「哥哥哪里的话,若不是有哥哥在家护着,祖母只怕早被那两口子折腾得命都没了。」 薛小山其实是薛家唯一念过书的人,早年薛家光景还不错的,送薛大成去乡塾读书,薛大成坐不住,反倒是薛小山在家里自己拿薛大成的书学习,薛老太太瞧着可怜,就多做了一份工让薛小山也去念。后来薛家出了变故,连女儿都卖了,薛小山自然不能读下去了,好在乡塾老师见薛小山学得好,就免了他的束修,素日只让他帮忙做些杂活便可继续听课。谁知没多久薛家的养父母过世,薛大成和翠荷好吃懒做,农活都压到薛老太太身上,薛小山哪里还能学得下去,回家专心务农养家了。 溶溶素日只吃得了半个馒头,因此今日只让春杏买了四个馒头回来,薛小山只吃一个馒头哪里吃得饱,哪怕半碟子猪头肉都让他吃了也不够。好在溶溶给薛老太太熬的粥多,又给他添了一大碗粥。溶溶给薛老太太盛了一小碗,亲自到床边喂她。薛老太太已经病得讲不出话了,但看得出眼眶里包着泪。 「祖母,如今你正虚弱着,更得多吃一点东西,这粥里有鸡肉,还有切碎了的香菇,煨足了两个时辰,可香了。」 薛老太太说话都费劲,更别说吃东西了,可听着溶溶这番话,她强打着精神张打开,由着溶溶给她灌一些进去。 服侍了祖母用粥,溶溶才觉得身上真的乏了,回到自己的屋眯了一刻钟,觉得精神好些了,才准备出门去请大夫。 「二哥,你就留在家里照顾祖母吧。」 薛小山道:「你毕竟是个姑娘,我怕人欺负你,还是我同你一块儿去吧。」 正在洗碗的翡翠见状,飞快地擦了手走出来说:「要不还是我陪姑娘去吧。」 春杏闻言便不高兴了,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声:「又想偷懒!」 溶溶索性摆了摆手,「都不必陪我,就隔壁大街上四五家医馆,一路上那么热闹不会出事的。再说,二哥和翡翠都是初来京城,不熟悉情况,况且家里这么乱,春杏和翡翠两个人都未必收拾得过来,二哥若想帮忙,就给春杏搭把手,把另外两间屋子整理出来。」 「也好,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薛小山如此说,翡翠自然更没有话讲,溶溶揣上银子便出了门。 离家最近的医馆是妙春堂,溶溶过去的时候,抓药的伙计说坐堂的大夫出诊去了,要晚上才回来。溶溶只好去别家,去的第二家保安堂大夫倒是在,可这大夫年事已高,平常只在医馆把脉开方,不出诊,不过溶溶留了个心眼,向这大夫打听了京城京城里最擅长针灸的大夫,老大夫举荐了城西济世堂的王大夫。 梧桐巷在城东,若是光凭脚力走去济世堂,只怕天黑了大夫又不肯出诊了,溶溶便使钱雇了轿子赶去济世堂,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医馆关门前赶到了。可惜王大夫不出夜诊,只收了溶溶的定金,约好第二日一早就去梧桐巷给薛老太太看病。 回来的时候溶溶没再雇轿子,自个儿悠悠走回去,走到半道上实在饿得慌了,薛老太太生病正是花钱的时候,她不敢铺张进酒楼,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阳春面。 煮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师傅,把面装在木勺里,提着木勺上上下下在滚汤里烫个片刻,便将面倒进大瓷碗里,夹两片青菜窝在面汤里,再洒上一撮细葱,这面就成了。 煮面的水里是加了不少骨汤的,因此即使没有放什么调料,面已经足够香了。 溶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等面一到就同面摊中其他食客一般窸窸窣窣地吃起来,吃得毫无形象。 然而偏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溶溶姑姑,这面是不是很好吃?」 溶溶嘴巴上还挂着一口面,抬起头就看到太子那张冰山一样的脸,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的窘迫,这才看到他的膝盖旁边探出来的小脑袋。 她赶忙把口中的面几下吞下去,想开口问安偏生噎住了发不出声音。 「老板,两碗阳春面。」 「得嘞,您请坐。」老板见太子和元宝,顿时笑得开怀,「还同往常一样,一碗煮得软和些?」 v第11章[12.11] 居然还是熟客。 太子「嗯」了一声。 面摊子上其他桌子都坐了人,太子和元宝很自然地就坐在她这一桌。太子坐在对面,元宝坐在她的左边。 「我们刚从祖母那里回来,正说着饿想吃阳春面,一下就看到溶溶姑姑了。」元宝看起来很兴奋,一坐下就说个不停。 这条大街确实是从皇宫到东宫的必经之路。 偏生就这么巧遇上了。溶溶一边感慨着,一边又觉得惊讶,太子居然时常带元宝到街边吃阳春面。虽说溶溶自己也吃,可元宝毕竟金贵,外头的东西哪能像宫中那么干净细致,回去不会坏肚子吧? 想着想着,溶溶又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元宝有那样的亲爹护着,哪轮得到自己操心? 阳春面讲究一个快,太子的面很快就端上来了,他拿着筷子,挑起面条吃起来。周遭的人吃面都稀里哗啦的,他吃面不但没有声音,姿态还特别好看,他坐在这面摊子上,跟往常坐在宫中用膳的姿态并无两样。 像是察觉到溶溶的注视,太子手中的筷子一顿,微微抬眼看过来。 溶溶急忙慌乱地低下头,去扒拉自己的阳春面,因着慌乱,一口面吃得「滋溜」一声,格外刺耳。桌子上另外两个人都望向她。 她红着脸放下筷子。 元宝的面还没上,因此乐得清闲,溶溶一放下筷子他就发现了,「溶溶姑姑,你怎么不吃了?」 「我吃饱了。」溶溶只好说。 「还有这么多面呢!」元宝一脸很可惜的模样。 溶溶枯坐在这里,正愁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元宝的阳春面端上来了。元宝的面煮得极为软和,因此卖相不太好,但元宝可不在乎卖相,拿着筷子就猛吃起来。 元宝年纪小,用筷子却很利索,不过他吃面跟溶溶一样,会发出一点声音。 太子和元宝都默默吃着面,溶溶一时坐立难安,想走吧,又舍不得自己这才吃了一小半的面,不走吧,跟他们父子俩呆在一起总是感觉十分古怪。 好在最终饥饿战胜了脸面。面摊子上的人吃面都会发出声响,元宝吃面也会发出声响,那么她发出一点声响也算不得什么。 于是她拿起筷子,重新吃起面来。 这一回她刻意注意了一下,因此面条嗦进嘴里的时候,动静比之前小了很多。太子和元宝都讲究食不言,因此三人默默无言地吃着面。 等到元宝放下筷子,他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溶溶这边。 「溶溶姑姑,你吃了这么多面,会不会很撑?」 溶溶红了脸,「还好。」 元宝嘴一咧就笑了,「溶溶姑姑,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了?」 「我出来找大夫,所以到城西来了?」 太子的目光微微一动,元宝更是睁大了眼睛:「你生病了?是不是腿又不好了?」 溶溶见元宝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更知道这双腿之所以还没废,就是因为元宝的善心。溶溶拿帕子替元宝擦了脸上的面汤和葱花,笑着说:「不是我病了,是我的祖母病了。」 「噢。」元宝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对太子道,「宫里的大夫都是最好的,爹爹,要不然让秦医正去帮溶溶姑姑的祖母看病吧?」 没等太子回答,溶溶赶忙道:「我已经请到擅长针灸的大夫了,不必劳烦……」想起上一回太子到侯府替她针灸的事,又飞快地联想到他派琉璃送来的亵裤,一张脸热辣辣的。 她赶紧起身:「民女赶着回家给祖母侍疾,先行告退。」 元宝一脸忧虑地点了点头,却是太子淡淡道,「福全,送她回去。」 福全一直站在面摊子外面,闻言里面笑着上前迎溶溶出来。 「公公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喊了轿子便是。」 「皇命难违。」福全答得简单。 马车停在面摊旁边的巷子里头,溶溶瞧着那辆马车,顿时更为难了,「我住的离这边远,若是马车送我走了,那殿下……」 「薛姑娘不必为殿下担心,有老奴在呢!」 那倒是,确实是她多虑了。溶溶默默登上了马车,福全并未送她,只是叮嘱了驾车的人去什么地方便又回了面摊。 马车驶出巷子转到大街上,溶溶挑开车帘向面摊望去,太子和元宝已经吃完了,两人从面摊子出来,正好看见马车上的溶溶。元宝快活地朝溶溶挥手。溶溶本能地想马上放下车帘,却又心疼元宝的笑脸,也朝他挥了挥手。 济世堂的王大夫第二日一早如约而至。 溶溶和薛小山一起把王大夫迎进去,奉上茶水。王大夫摆了摆手,「先瞧病人。」 「是,大夫这边请。」 昨儿晚上回来后,溶溶跟春杏一起帮薛老太太擦了身子,换上了新衣裳,老太太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但走进去时仍能闻到一些。 王大夫倒不在意这些,进了屋就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可他还没把脉,一见到老太太头上红肿的模样,顿时摆手,「我治不了。」 薛小山恳求道:「大夫不必有顾虑,我知道祖母伤得重,施针救人必会有风险,但请大夫放手一治,不管结果如何,我等都不会半分埋怨。」 许多大夫注重名声,病重濒死的人都不愿意收治。 「小哥,你误会了。但凡有一丝的希望能救,我必定会救。但老太太这伤太重了,头肿成那样,我根本无从施针,若是早送来十日,或许还有救。」王大夫一番话说得诚恳,不似作伪。 薛小山满脸愧疚,「都怪我,拖延了祖母治病的时间。」 溶溶劝道,「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又转向王大夫,「大夫,我不通医理,但我有一个问题……恐怕会冒犯大夫。」 v第12章[12.11] 「姑娘请直言。」 「我祖母这病症是您治不了,还是说任何人都治不了了?」 王大夫看着溶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姑娘并未冒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病我治不了,或许有人能治,但能不能找到这样的高人,就得看老太太的造化了。我先告辞了。」 薛小山送着王大夫出了门,溶溶却犯了愁。 王大夫是京城中有名的针灸圣手,如果他说治不了,在京城的医馆里定然找不到敢给薛老太太施针的人,就算有人敢,那必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要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天外的人其实就是宫里的人。 元宝那稚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爹爹,要不然让秦医正去帮溶溶姑姑的祖母看病吧?」 溶溶知道秦医正,他是太医院中的第一圣手,素日只给皇帝请平安脉。若是秦医正能出手,祖母定然多几分生机。 可秦医正是给皇帝请脉的人,纵然是太子,也不好喊动的吧? 琢磨来琢磨去,溶溶忽然又懊恼起来。 她怎么担心他会不方便,他是什么人,有什么不方便哪里轮得到自己来操心? 溶溶自是不愿意求上门去,但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祖母哪里狠得下心。虽然她不是薛老太太的真孙女,可便是一个陌生老太太,自己有法子救她,也是该救的。 薛小山送了王大夫回来,见溶溶愣愣看着薛老太太,心中更是难过悔恨。薛老太太救了他,把他当亲孙子一样养,他却延误了老太太治病的时间。他木然站在门口,一时之间眼泪居然掉了下来。 「二哥,」溶溶见他如此,更加下了决心,「王大夫也说了,是他不能治,并不是祖母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你且在这里照看着,我出去找大夫。」 「可……你还能找什么大夫?」 「二哥忘了,我从前是在侯府当差,自然有些路子,你别急,我收拾一下就出去问问。」 溶溶如此说,薛小山倒也燃起了一分希望,心中更加愧疚,低声念叨:「到底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无用。」 「我先去收拾一下。」溶溶知道一时半会儿劝解不了他,眼下更重要的是祖母的病,便自回了屋,换了一身齐整的衣裳,重新梳了个头。 翡翠正在屋里整理溶溶的箱笼,见她梳洗起来,便问:「姑娘今儿还要出门?」 「嗯,祖母的病得再想想法子。」溶溶心中一动,翡翠是东宫的人,若是带上她,去东宫也许好办些,于是道,「你也换身衣裳,跟我一同去吧。」 翡翠忙放下手头的东西,回自己屋去了。 春杏正好倒了溶溶面盆的水走进来,见溶溶要带翡翠出门,顿时撅了噘嘴,「她最爱偷懒,姑娘咋还带她出门?」 春杏素日最爱出门凑热闹,溶溶不禁一阵头疼,道:「就是她爱偷懒我才带着,我盯着,料她不敢太过。若是留她在家,岂不是没人管她了?」 「那倒是。」春杏放下脸盆,又欢欢喜喜地去院子里忙活了。 溶溶原本有点恼她,见她这么快活顿时想笑,一时想到若自己是男子,凭着这张哄人的巧嘴,能迷倒不少小姑娘吧。 「姑娘,我换好了。」翡翠从侯府带过来的衣裳不多,总共两件棉袄,料子和样式都是比着侯府里二等丫鬟的发的。哪怕溶溶不是重生的,也能从中看出蹊跷,一个侯府不要的残疾丫头,居然按照二等丫鬟的份例发衣裳,无非她是东宫送过来的人,侯府不敢怠慢罢了,翡翠纵然细致,并不知道这是侯府中哪一等丫鬟才有的穿着。 溶溶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只冲着翡翠颔首,便带着她往外走去。 昨天出门找大夫走了许多的路,今儿为了迎接王大夫来,又忙活了一早上,虽说时间还早,溶溶却有点乏了,她不敢硬撑,出门就喊了轿子,带着翡翠径直往东宫那边去。轿夫停在东宫对面的巷子里,溶溶付了钱,从巷子里走出来,愣愣盯着东宫恢弘大气的宫门。 宫门后是她上辈子最后呆的地方,她在那里忐忑过,欢喜过,也失落过。她一向本分,从来规行矩步,也是在这个地方,她生出了痴心,最终在这妄想中一尸两命。 「姑娘。」翡翠见溶溶呆呆看着东宫的大门,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待溶溶回过头才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眼泪,「姑娘别急,老太太不会有事的。」 翡翠的语气倒是笃定。 溶溶擦了眼角,笑道,「谢谢。」 「我们从大门去定会被禁卫赶走,要不咱们去偏门看看?」 「你说的有理。」溶溶知道,自己是无法从东宫大门进去的,上辈子不行,这辈子也不行。 两人沿着东宫的宫墙一前一后地走着,溶溶忽然想起从前跟翡翠在东宫的日子。那时的景溶有了身孕后圆润了许多,御医嘱咐她一定要做走动,每日翡翠就陪着她在东宫里走,早上用过早膳从东往西转一圈,中午小憩过后从南向北再转一圈。景溶总是忧心忡忡,为身份担忧,为孩子担忧,翡翠爱说爱笑的,陪着景溶解了她许多的愁情别绪。 时过境迁,溶溶实在没想到,自己跟翡翠还会在东宫的院墙下走着,只可惜自己不是景溶,她也不是从前那个活泼的翡翠了。 东宫太大,哪怕溶溶和翡翠脚不沾地,从正门走到后门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后门这边的守备并不宽松,窄窄的一道门口,足足站了十来个皇家禁卫,个个身材魁梧,神色肃穆,叫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见溶溶走过来,领头的顿时喝问:「干什么的?」 溶溶鼓足勇气上前,「劳烦通传一下福全公公,民女薛溶溶求见。」 站在最前面的那名禁卫皱眉正要呵斥,身后的人忽然碰了碰他的刀柄,一抬头就看见了溶溶身后的翡翠。 禁卫将快出口的呵斥吞了进去,声音缓和了许多:「姑娘稍等。」 溶溶没想到这么顺利,顿时松了口气,与翡翠一块儿移到旁边候着,等了一会儿才见王安走出来。 王安自从受到福全的点拨,知道溶溶深得太子和皇孙青眼,地位超然,见着溶溶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儿。 「薛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公公,我是,有事相求……福全公公不在吗?」溶溶不安的问。 王安笑着说:「这个点千岁爷正在朝会呢,我师父自然也在宫里伺候着。只怕姑娘白走一趟了。」 确是她疏忽了。 「那我晚些时候……」 王安见她蹙眉,一拍手道:「这样吧,我瞧着姑娘是遇着急事了,索性别回去了,去里头等着吧,省得一来一回地又耽误了事。」王安也是机灵的,知道薛溶溶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殿下和师父找了她几次她都不肯进东宫,这回自己来了,定然是有事求上来了。他把薛溶溶留下,可不就立下一功了么! v第13章[12.11] 心下有了计较,王安一面笑着把溶溶和翡翠请进去坐着,一面派人往宫里递消息。 溶溶和翡翠被领到了东宫的后花园里。冬日的花园,虽然经过园丁们精心的布置,看着并不萧索凋零,到底比不了春夏的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王安把溶溶和翡翠在花园边上的屋子里坐下。这边是东宫存放工具的地方,不是待客的地方。溶溶当然清楚自己什么身份,哪能正经当东宫的客人,王安能给她一个地方坐着等,已经是不错了。再说这里也不差,屋里烧着炉子很暖和,工具收拾得齐齐整整,当中还摆了桌子和茶水。溶溶坐在正当中,远远地可以看见养鹤亭。她急忙转移目光,生怕汹涌的回忆袭来,又将她吞噬得片甲不留。 因要准备皇孙中午的膳食,王安并没有一直陪着,溶溶和翡翠枯坐在这,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 快到晌午的时候,王安才来了,对溶溶道:「薛姑娘,我师父得空了,您跟我来吧。」 只喊了溶溶前去,溶溶便将翡翠留在此处,心知翡翠并不会出什么岔子,仍嘱咐一番不可乱走胡语之类的话。 福全是东宫的总管太监,因此他在东宫独有一座小跨院,虽说小跨院中还有七八个内侍住着,但福全住着跨院里最宽敞明亮的三间正屋。 此刻,福全正坐在正屋里闭目休息,有一个新收的徒孙跪在地上给他捏脚。 王安弓腰哈背的走上前,凑到福全近前道:「师父,薛姑娘到了。」 福全睁开眼睛,一见薛溶溶便坐了起来,挥手打发捏脚的孙子下去,「哟,稀客啊,薛姑娘怎么想着来杂家这边串门了?」 「福公公,我家里有些急事,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求到了公公这里。」 「什么求不求的,我就是一个当奴才的,姑娘有事随意使唤就成。」福全使了眼色,王安立即给溶溶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 溶溶一落座,立即有人捧了热茶上来,俨然奉溶溶为上宾。 「慢慢说,别着急。」福全笑得和蔼。 溶溶便将祖母生病一事从头说起,其实这些事,福全早就知道了,昨夜翡翠回了东宫,早就向他禀告过了。当下他仍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待溶溶讲完,他才叹道:「人命关天,要紧的事。」 然则说完这一句,却再没有旁的话了。 溶溶不知福全是何用意,只好径直问道:「昨日皇孙殿下金口玉言说过可以派御医为民女的祖母诊治,只是当时民女愚钝,不知祖母病情严重,今日劳烦公公去皇孙殿下跟前通传一声。」 「皇孙殿下一向爱重姑娘,必然会答应姑娘的请求。但老奴却不想去通传。」 溶溶原以为有元宝昨日的话,今日来东宫必会顺畅,却没想到福全不去通传。 看着福全面含微笑的模样,溶溶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道:「请公公指教。」 福全收敛了一些笑意,端起自己跟前的茶杯,啜了一口,方才道:「我一个奴才,原是不该妄议主子的,这些话姑娘不必仔细听,且当个闲话听个趣儿。」 溶溶自然知道福全要说的必不会是什么闲话,如今有求于他,只能颔首仔细听着。 「姑娘当初在温泉庄子上救过元宝殿下,元宝殿下也一直记着姑娘的恩,所以一听说姑娘腿伤了,立马就求着太子殿下给姑娘治伤。一来一去,也算是还了姑娘的情的。可咱元宝殿下始终惦记着姑娘,知道姑娘孤身在外,一直让琉璃暗中保护,这不姑娘回乡过年就出了事。要说礼尚往来,这回可该姑娘还礼了。」福全悠悠说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拿余光瞅着溶溶。 的确是该礼尚往来。 元宝帮了溶溶两次,溶溶的救命之恩……说是救命之恩,不过是在元宝摔倒时扶了一把,即便她不扶,元宝浑身上下穿得那样严实,摔到地上定然不疼。溶溶之前还不觉得,如今听福全如此分说,当真觉出了什么异样。一直以来,她好似都在沾元宝的光、占元宝的便宜。 若是太子的便宜,她可以毫无芥蒂的占,毕竟,前世她在太子这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可对着元宝……元宝那么可爱的一个娃娃,只是喜欢自己准备的膳食,一直对自己好,救了自己两回,一次保住了她的腿,一次保住了她的清白。这样的大恩大德,便是以命相抵也是使得的。 「公公所言极是。」溶溶垂眸,「只是我人微言轻,并无什么可以报答元宝殿下的东西。」 「怎么没有?」福全一下喊破了音,被溶溶一望,顿时又和缓神色,装作淡然。实则是眼看计谋得逞,内心颇为激动,一不留神就落了痕迹。 还好福全反应快,没叫溶溶觉出什么来就冷了面色。 「还请公公指教。」 「上一回,太子殿下亲自去侯府接姑娘的时候就说了,元宝殿下难得跟姑娘投缘,想请姑娘到东宫陪伴。」 「可我那点厨艺,如何能进的东宫伺候元宝殿下?」 福全摆手:「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的事全凭一个缘法,姑娘的手艺自然算不得顶尖,可便是宫中御膳房的大师傅也未必样样都能令圣人满意。」 见溶溶有所松动,福全趁胜追击:「我知道姑娘才从侯府赎身,必是不愿意有所束缚。元宝殿下也并不愿意姑娘进东宫为婢,若是姑娘愿意来东宫当差,往后按月支钱,好聚好散。」 福全说得轻巧,溶溶却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 一旦踏入东宫,哪有什么好聚好散。 「若是姑娘想好了,老奴这就进宫去,若是姑娘不乐意,那就请回吧。」 回? 若是不经过福全,她能见到元宝吗?昨天的面摊子是他们惯常去的,她在那里守一守也许过几天就能等到太子再带着元宝吃面,可到底要等几天才能等到呢?是一天还是两天,还是三天四天?不行,就算是一天,祖母也等不起了。 王大夫是民间圣手,即使医术比秦医正差一些,但定然也差不了太多。他既说祖母熬不过去了,定然不是诳她的。 「薛姑娘,主意拿好了吗?主子那头还等着我去伺候呢。」福全站起身,从王安手中接过皮帽子戴上,见溶溶蹙眉站着一动不动,笑了笑便往外头迈步,一边对王安说,「送薛姑娘出宫。」 「等等,」在福全的催促之下,溶溶终于下定了决心。 薛老太太的病情不能再拖了,若是薛老太太真的因为她此时的犹豫而送了性命,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福全既说了不必签身契,按月支钱,等元宝厌烦跟她玩耍了,自然会放她离开。 福全眼珠动了动,当他意识到溶溶这是答应他的要求时,一时大喜过望,但脸上到底还是绷着的。 「薛姑娘,你可想好了,都说一诺千金,可别让老奴递了话,出了这门你就不认了。」 「公公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只是我手脚粗笨,不知能在东宫做些什么。」 「就跟在侯府一样,照顾元宝殿下的起居,膳食有王安打理,姑娘日常提点一下便可。」 溶溶一时多问了一句:「宫里从前没有照顾元宝殿下的起居嬷嬷吗?」 福全摇了摇头,脸上划过一抹无奈:「我原是同姑娘说过的,元宝殿下看着活泼,骨子里却跟太子殿下一样清冷,不愿让人轻易靠近。刚出生时,皇后娘娘选了四个经验丰富的奶嬷嬷来东宫当差,元宝殿下夜夜哭闹不止,非得太子殿下抱着才能安睡。从那以后,元宝殿下的起居,一向都是太子殿下亲自照料的。」 v第14章[12.11] 元宝的起居,是太子亲自照料的? 溶溶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说得通。难怪她在温泉庄子碰到元宝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身边没有人跟着。难怪太子每一夜都不会同谢元初玩闹太久,早早地就会回去安置。原来,元宝是要等着他回去才会睡觉的。 太子的确是不会轻易让人近身的,当初敬事房那三位姐妹就是贸然凑近才没能成事,没想到元宝竟也有这毛病。 也不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上辈子合了太子的眼缘,这辈子又合了元宝的脾气。 福全此刻心情好得不得了,越说越开心,「如今好了,有姑娘照顾着元宝殿下,往后太子殿下就没那么劳累了。」 「公公赞誉太过,我无非能做些体力活,哪里能为太子殿下分忧。」 「能不能分忧,往后就知道了。」福全笑得意味深长,「人命关天,老太太那边等不得了,老奴这就进宫去请秦医正,我先让人送姑娘回去,准备一下吧。」 倒是福全提醒了她。 溶溶忙冲着福全拜了拜,「多谢公公,若是秦医正来不了,能请一位善针灸的太医也是极好的。」 秦医正是给皇帝请脉的太医,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请来给薛老太太这样的平头百姓看诊了。 「姑娘只管把心装到肚子里去,秦医正如今正给元宝殿下请脉呢,有元宝殿下发话,他定会马上前来。」 原来秦医正如今给元宝请脉么?皇上当真是宠爱皇孙呢。 溶溶心里涌起一些感慨,又朝福全拜了拜,跟着王安一块儿出去了。 福全站在屋里,目送着溶溶的背影消失,这才往外走去,心里忽然泛起一个疑问,溶溶怎么会知道秦医正在宫里是什么地位呢?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要紧,福全没有细想,径直往皇宫去了。 都是要面子的人,只有他这个奴才拉下老脸来做坏人了。 …… 王安得了福全的命令,安排了一辆马车送溶溶回家。 翡翠跟着溶溶坐上马车,关切道:「姑娘,请到大夫了吗?」 溶溶点头,「咱们先回家,帮祖母擦一下身子,再有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翡翠自然称是。 「既然请到了大夫,姑娘为何还心事重重?」 「无事。」溶溶低下头,心知翡翠定然知道她要进东宫的事,心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讲不清楚是什么感受,仿佛有一张网,密密实实地将她网住了。 偏偏身处网中的她,似乎并不怎么难受。 东宫可怕吗?当然可怕,一尸两命还不够可怕?可偏偏她每次想起东宫,总是莫名复杂,那里到底曾经承载过她那么多的欢愉和笑容。东宫里的人其实待她都不错,翡翠、琉璃、福全、王安,帮了她很多次的小元宝,还有他……他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乐意把一个小小的司寝养在东宫,大抵也是不讨厌她的。 「姑娘可真是多愁善感的人。」翡翠把帕子递给溶溶,溶溶这才意识到自己毫无意识地就掉了眼泪。 翡翠劝道:「既然请到了大夫,老太太的病定是无碍了,姑娘放宽心。」 溶溶一时恍惚。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翡翠日日都劝她放宽心。 如今听着她在耳边又劝,忽然觉得从前那些事更像是一场梦。 马车很快把溶溶送到了梧桐巷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溶溶正好看见梅凝香从槐花巷那边走出来。从前梅凝香走到哪儿,身后的俞景明跟到哪儿。如今不见了俞景明,竟看出些落寞来了。 梅凝香也看见了溶溶,站在槐花巷的巷子口顿住脚步。 两人隔着街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溶溶朝她点了一下头,便往宅子里去了。 翡翠落在后头,回头深深看了梅凝香一眼,这才跟了进去。 在东宫等了那么久,溶溶身子也乏了,跟薛小山说了几句话便回屋躺着去了,翡翠打了水帮薛老太太擦身,薛小山烧火,春杏做饭。 给薛老太太的粥是早上就在院子里熬起来的,倒不用怎么管。春杏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家里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因此中午打算吃些面条垫吧垫吧。薛小山别的事帮不上忙,生火倒是一把好手,于是帮着春杏照看灶台。春杏往大铁锅里倒了水,一时得了空档,便动手给面炒码子。 家里的食材不多,只是为了薛老太太买了两只鸡,早上就宰杀了,老太太只能吃点鸡肉茸,倒是剩下来鸡翅膀、鸡爪子、鸡头、鸡脖子,春杏学着溶溶之前的法子,把这些剩下来的料都切成丁状,拿米酒、麻油、花椒和豆粉腌渍,另从泡菜坛里捞了几块酸萝卜,合着新买回来的几只冬笋一起切成丁。锅里先烧热油,扔下葱白、老姜和蒜粒,炒热之后把鸡丁倒下去,炒得变色过后再把酸萝卜和冬笋放下去。等到这码子炒好,铁锅里的面也煮好了。 「姑娘,吃面了。」春杏在院子里吆喝道。 片刻的功夫,溶溶已经在屋里眯了一会儿,心情稍微松了一些,见春杏端了码子出来,顿时笑了起来:「如今我们春杏也会做菜了。」 春杏吐了吐舌头,「我就是学着姑娘素日的法子做的,可我做的没姑娘好。」 确实还不够完美,锅里的油烧得太热,鸡丁放得太晚因此边角有一点糊了,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薛小山把面挑起来,端到院里来了。 溶溶见屋里翡翠还在屋里给薛老太太喂粥,道:「面煮好了不能久放,一会儿就糊在一块儿了,咱们先吃,等会儿翡翠忙完了再重新煮就是。」 「那这碗呢?」春杏问。 「二哥吃吧。」溶溶把面碗推到薛小山跟前,「昨天是不是没吃饱?」 薛小山脸一红,没想到昨日吃饭的窘迫都被妹妹发现了。 溶溶另拿了一只空碗,舀了一些码子给翡翠留着。 三人吃过了面,春杏收碗洗碗,溶溶和薛小山一起到薛老太太屋里,把翡翠喊出去吃饭,兄妹俩一处说话。 「哥哥,过了今日我就要出去当差了,祖母和家里的事就全交托给你了。」 v第15章[12.11] 这些话说得太突然,薛小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难过地说:「你还要回侯府当差?溶溶,你好不容易才赎身,真的不能……若是祖母知道了,该多伤心。」 「如今祖母这样,也有我的原因,何况我只是去当差,能换回祖母性命,并不是亏本买卖。」 薛小山无言以对,千言万语,总归还是他没用,不能解决困境,逼得妹妹卖身出门。只是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祖母,他实在无法阻止妹妹做这件事。 溶溶知道他担心,没有把东宫的事讲出来,由着他误会自己是去侯府。 「我剩下的银子都在这里头,也不多了,只剩下一两,不过我做的那些火腿再有半个月就熟了,到时候哥哥把这些火腿拿到会宾酒楼,找冯掌柜,他会收的。不过上次我卖得便宜,这回这些成色都是顶级的,一条得卖十两银子,哥哥替我收着就行。」 东宫里前途未卜,但绝对不会缺银子使。 薛小山倒是没溶溶这么乐观,「一会儿要来的大夫,一定能把祖母治好吗?」 的确,秦医正虽然医术高明,终究不是华佗在世,势必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是祖母……没能救回来,二哥也别回去了,就留在京城,等这屋子到期再换个小点的地方,剩余的银子哥哥留着做点小买卖,或者重新去念书,都是极好的。」 「妹妹,你快别为我担心了,你还是……」 溶溶跟薛小山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了。 翡翠正好坐在院里吃面,放下面碗就过去开门。 溶溶和薛小山也跟了上前。叩门的是琉璃。从前溶溶就觉得琉璃和翡翠名字是一个路数取出来的,这会儿她们俩站在一处,更是身高、胖瘦都差不多,若不是两人的五官不同,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有人信。 「薛姑娘,大夫已经带到,可立即为老太太看诊。」 秦医正就站在琉璃的身后,太医院的大夫都是有品级的医官,现在秦医正穿着一身暗蓝色常服,看起来丝毫没有架子,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大夫。 「大夫,里边请。」 溶溶顾不上寒暄,将秦医正请了进去。 秦医正不多废话,进屋就查看薛老太太的病情,一屋子的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秦医正会说一番跟王大夫一样的话。 万幸的是,秦医正查看完毕,说了两个字:「施针。」 他一发号施令,带来的两个小徒弟就将背来的箱子打开了,里头放着的是各式各样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秦医正将屋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了两个徒弟在里头帮忙。 众人虽被赶出来了,却全都挤在门口往里张望着,溶溶正往里看,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裳。 回过头,却是琉璃。 「姑娘,我们走吧,主子那边在等着呢!」 主子在等着?太子已经知道自己要进东宫了?饶是已经在脑海中敲打自己无数遍下定了决心,此刻仍是有些犹疑。 「立即就走吗?我这边还没收拾,况我祖母这里还没有结果,我总要知道了,才能安心。」 琉璃闻言,微叹了一声:「姑娘至孝,原是不忍催促的,只我等都是当差的人,福全公公命我立即带姑娘回东宫,实在不敢违抗。宫里头万事俱备,姑娘无需准备什么东西。」 话说到了这份上,溶溶哪里还有推辞的余地,正好众人都在留意屋里头的动静,不惊动他们也好。 溶溶回望了一眼正在屋里施针的秦医正后,便默默跟着琉璃出了宅子走上马车,径直往东宫赶去。 一路上,琉璃都在给溶溶交代差事,的确如福全所言,她要做的都是起居宫女的事。元宝每日都要去御书房上课,中午留在宫里用膳,在皇后娘娘那边午睡过了才会回来,有时候太子的朝中事务繁忙,元宝甚至会在宫中呆到用过晚膳才回东宫。 起居宫女倒是名副其实的只管「起」和「居」。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到了东宫。溶溶仍旧跟着琉璃从侧门进去,正预备着去元宝的寝宫当差,忽然得知一个消息,原来元宝的寝宫就是太子的寝宫。 溶溶一时难以接受,却很快又想明白了。 福全说元宝在太子身边方可安睡,他们自然没有分寝宫的必要。 「琉璃姑娘……那我……晚上需要为元宝殿下值夜么?」 「当然。」琉璃道,「晚上我会在殿外值夜,内殿,就交给姑娘了。」 内殿? 溶溶突然惶恐起来,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然而就在惶恐之中,琉璃已经带着溶溶到了浴房,让她沐浴净身。 浴桶巨大,足以容纳两人共浴,溶溶坐在里头还觉得十分宽敞。 琉璃没有跟进来,另有两个宫女在这里服侍,一个往浴汤里头搁香料,一个帮着溶溶把头发解开、打湿,又用猪苓涂发。这猪苓里混了不少名贵的香料,涂在头发上顿时香气四溢。 上辈子景溶初进东宫的时候,也曾被这么伺候过,香汤侍浴,香膏涂身。上一回她是名正言顺的去侍寝的,这一回她明明是来做起居宫女的,怎么还会走这一道程序? 好在沐浴过后,宫女们捧上来的,是跟她们一样的样式,暗红色对襟窄绣棉袄,外头再一件绣着攒枝千叶海棠的夹棉褙子。溶溶换好衣裳,宫女替她梳好发髻,琉璃才又进来,领着她去了玉华宫。 玉华宫就是太子的寝宫,从他入主东宫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是景溶在东宫呆得最多的地方,每一间屋子都非常熟悉。琉璃领着溶溶走进去,依次给她介绍着,哪里是太子就寝的地方,哪里是他看书的地方,他的朝服放在哪里,他的常服又在哪里。 琉璃说得这样细,溶溶甚至都要怀疑,她到底是给元宝还是给太子做起居宫女的。 腹诽归腹诽,这些话她也不敢对琉璃说,何况,便是说了琉璃也不能帮她。 正如琉璃自己所说,她不是在殿内伺候的人,带着溶溶在殿内走了一圈过后便留下她离开了。 偌大了玉华宫内,只剩下溶溶一个人。 溶溶呆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把各间宫室转了一圈。玉华宫里当然还是有变化的,几乎每一间屋子都有添置了新的东西。茶室里多了一个小蒲团,龙榻上多了一个小枕头,连书房里也多了一整套矮矮小小的桌椅。每一个有他的地方,都添置了元宝的东西,甚至还专门辟了一间屋子给元宝玩乐,里头摆了许多泥塑娃娃,还有双陆、六博等游戏棋盘。溶溶强忍着心情,把元宝的衣裳、饰品都点了一遍,待到用晚膳的时分,才听到殿外的小太监唱道:「皇孙殿下回宫。」 v第16章[12.11] 元宝回来了?太子还没回来? 溶溶不禁大松一口气,跑到殿门口迎接。不多时,就看见三个大小不一的小团子从马车上下来,其中有一个穿着银鼠皮斗篷的个头儿最高,正是元宝。 元宝远远地就看见了溶溶,欢呼一声过后就蹦蹦跳跳地朝溶溶跑过去。 溶溶正预备跪下行礼,冷不丁见元宝扑上来,只好先伸手去抱。 元宝这孩子身体好、个子高,虽说才四岁,但扑过来的力道不小,溶溶差点就没稳住身形,要往后仰去。 待抱稳过后,元宝这才笑着对溶溶说:「溶溶姑姑,你终于愿意进东宫了。」 看到元宝满脸的欢喜,溶溶一时间也有些动容,将怀里的元宝搂得更紧一些。 「殿下,我还没给你行礼呢!」溶溶在元宝耳边低声道。 「你不用行礼,父王说,你不想做奴婢,所以你以后在东宫可以不用行礼。」 溶溶微微一愣,太子竟说过这样的话么?他知道自己不想做奴婢?他倒真的……不,他能明白,并不是他多关心自己,只是因为他聪明罢了。 「那可不行,这里这么多人,若是都看见我不给你行礼了,往后传出去,人家会说东宫里没规矩的。」 「那……」元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退了一步,「有外人的时候你行礼,在玉华宫里你可以不行礼。」 「好。」溶溶松开了抱着元宝的手,起身恭敬地向元宝问安。 这时候,跟着元宝一齐下马车的另外两个团子走上了台阶,站在元宝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溶溶。 「姑姑,这是刘钰,这是刘琳,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走,我们进去玩吧。」元宝一口气把话说完,三个团子就一起朝殿内跑去。 刘钰和刘琳都是带了人伺候的,可玉华宫禁止随意出入的,因此琉璃把他们拦在了殿外。溶溶跟着他们三个进了玩乐的屋子,元宝和刘钰把双陆棋盘拿出来摆在几案上,立马就开始掷骰子玩起来,刘琳年纪小,自己拿了两个彩色泥塑小人,趴在旁边看两个哥哥下棋。 玉华宫整日地龙不断,殿内温暖如春,溶溶怕他们捂着了,忙上前替三个团子解开斗篷,又命人奉上果茶和糕点。不知道是不是福全或者琉璃事先吩咐过什么,玉华宫里里外外的人都对溶溶十分恭敬,宛若半个主子一般,令行禁止。 「两位小殿下要留在东宫用晚膳吗?」溶溶问道。 「嗯,」元宝大声应道,「他们俩今晚都在东宫用膳,吃完了再回去。」说完又扭头认真地下起来。 膳食是王安在负责,溶溶把话传出去后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也坐在旁边看他们下双陆。 双陆的玩法其实很简单,每人有一定数量的棋子,颜色不同,各自摆放在长方形的棋盘上,通过掷骰子的方式在棋盘上移动。 正枯坐着,琉璃递话进来,说秦医正那边已经成功为老太太施针放血,待老太太伤口愈合、静养一段时日就可恢复如初。 至此,溶溶心里头的巨石终于落地。无论如何,薛老太太得救,她这次进东宫就算是值了。她有心抱着元宝亲几口,却知道这是僭越,满腔的感激之情宣泄不出,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决定出去查问晚膳的事。 厨房那边一早就给元宝准备好了膳食,虽然刘钰和刘琳来得突然,但他们俩不过是俩小娃娃,吃不了多少东西,充其量添两副碗筷而已,因此没有大的改动。 溶溶从王安那里看了食单,一时兴起决定动手给他们添两道菜。一道就是从前给元宝做过的酥炸鲥鱼条,因着是三个孩子用餐,她决定再给他们加一道简单的汤,拿玉兰片一起跟老母鸡汤煨在一起就成。东宫的厨房是御膳房的班底,整日都有熬好的高汤,这汤是御厨们拿母鸡、火腿、猪蹄膀、干贝等鲜物吊的,一斤料出一斤汤。煨汤的时候把高汤里的火腿捞出来,切成小块跟玉兰片一起煨一炷香的时间,等到快起锅的时候往里头扔一点切碎的白菜丁,这样端出来的汤,汤底是雪白的,里头有红的、有黄的,还有绿的,格外好看。 这边把晚膳张罗好了,溶溶便进去请三个小祖宗吃饭。 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刘琳不知咋地滚到地上,元宝和刘钰仍然在认真地玩双陆,没有管他。刘琳见溶溶进来了,刘琳就哇哇哭起来。溶溶想过去抱他,元宝却说,「姑姑,他是男子汉,摔倒了自己起来,别扶他。」 溶溶只好停下来,元宝是主子,主子的命令她可不敢不听。 「殿下,晚膳好了,咱们净了手就可以用了。」 「喔。」元宝仍然认真地盯着棋盘,片刻后才转过头看向溶溶,「姑姑,晚膳是你做的吗?」 「是御厨做的,不过我给加了两道菜。」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饭。」元宝说着扔下棋子就站了起来。 刘钰忙说:「还没下完呢!」 「一会儿再下,反正也是我赢。」元宝笑得欢快,也不搭理刘钰,跑到溶溶身边拉着她的手,刘钰无话可说,玩了这么久,他每把都是输给元宝的。 刘琳见真没人扶他,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两个哥哥往外走。 王安这边备好了膳桌,往常元宝和太子吃饭都是分餐制,一人一个几案,今日来的这俩都是小娃娃,因此只摆了一张案,三个人一人坐一边,当中七八个碟子,另各一碗米饭,一碗汤。 「姑姑,这是你做的鲥鱼条吗?」元宝目光在几案上一扫,顿时发现了他熟悉的菜。 溶溶点头,「还有这汤也是我做的,你尝尝……」 话还没说完,元宝抄起勺子就喝了一大口。 「好喝。」 刘琳和刘钰见元宝都说汤好喝,全都拿着汤匙去舀汤,这汤咸香适中,颜色又好看,两个孩子吃过之后,都放不下勺子了,大口大口喝起来。 还没开始吃饭就喝这么多汤不太好,溶溶想劝,又不知道刘琳和刘钰肯不肯听自己的话, 倒是元宝这个小机灵鬼看出了溶溶的心思,放下了自己的汤碗,夹起了一块酥炸鲥鱼条,「这个也是溶溶姑姑做的菜,我最喜欢吃的。」 刘钰是最早跟着元宝进御书房学习的,经常跟着元宝一起吃糕点用午膳,所以知道元宝的口味,好奇地问:「你不是不吃鱼的吗?」 「只要是溶溶姑姑做的菜我都喜欢吃。」 刘琳不会说话,但其实啥都懂了,听元宝这么一说,连筷子都顾不上使,伸手去抓鲥鱼条,果真是合了他的口,一条没吃完,马上又塞第二条进嘴,一张小嘴塞得圆鼓鼓的,看着十分好笑。 「殿下慢一点吃。」溶溶生怕他噎着,急忙给他拍背,见刘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忙把方才的汤碗端起来,「要不喝口汤?」 刘琳看了看手里抓的鲥鱼条,又看了看溶溶捧的汤,犹豫了一会儿,把手里抓起来的鲥鱼条吃了,然后端起了汤碗。 看着他喝汤那么快,溶溶急忙给他拍背顺气。 v第17章[12.11] 元宝瞧着溶溶一直在照顾刘琳,顿时有些不满意,「溶溶姑姑,你让他自己吃。」 刘钰也在旁边帮腔,「就是,我都是从小就自己吃饭,不要人服侍的。」 「刘琳,溶溶姑姑不是下人,你自己吃饭。」元宝下了最后通牒。 刘琳被元宝一说,眼眶里马上就有了眼泪花花。 「不许哭,要是哭了,以后不让你到东宫来玩。」元宝想了想,觉得这威胁还不够狠,「御书房也不许去。」 刘琳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不过他一直强忍着没哭出声音。 溶溶忙劝道:「都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她瞧出元宝不喜欢自己去哄刘琳,也就没管刘琳了,跑出去给他们仨张罗上菜。 她一出去,里头果然就消停了许多,三个人都乖乖吃饭。 溶溶做的酥炸鲥鱼条和火腿玉兰汤是最先见底的,开胃之后,其余的菜肴三个娃也用得不少。 「吃,吃!」刘琳肚皮都吃圆了,还在一个劲地喊「吃」、「吃」,看得溶溶直好笑。 宫人们端了水盆,溶溶让他们三个人站好,依次给他们净面、净手。刘琳先前喝汤太急,衣裳弄脏了。溶溶便把他抱到寝殿去,换了一件元宝的常服。刘琳仿佛很喜欢溶溶,一直拉着溶溶的手,缠着要溶溶陪他玩,看得元宝直皱眉头。 刘钰悄悄凑到元宝耳边:「元宝弟弟,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姑姑?」 「溶溶不是东宫的下人,她是……」 元宝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刘钰还在等着他说下去呢,顿时奇怪地问:「她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反正要是你看见有人欺负她,马上教训那个人。」 刘钰年纪虽小,却在嫡母的手下养成了一个谨慎的性子,「要是我教训不了那个人呢!」 「那你就来告诉我,我要是教训不了就告诉父王,父王教训不了我就告诉皇祖母,皇祖母要是教训不了我就告诉皇爷爷。」 刘钰不知道溶溶到底是什么身份,却在心里暗暗记下来了,这个姑姑是绝对不能惹的人,惹到了就立刻完蛋。那可是皇爷爷,随便一句话就能愁得自己的父王睡不着觉。 「殿下,肃王府来人接世子了。」刘琳是肃王府的嫡长子,两岁的时候肃王就请旨册立为了世子。 刘琳正在旁边跟溶溶一块儿玩着泥塑小人,听到宫人的传话,急忙连声说「不走」、「不走」。 元宝听到终于有人来接刘琳了,急忙跑到溶溶身边,拉着刘琳的手就往外走。 「快回家,不然你母妃一会儿就过来了。」 刘琳虽然还小,但对元宝这个大一岁的哥哥一直是有点害怕的,家里父母也跟他叮嘱过,绝对不能跟元宝抢东西。更何况刘琳知道,那么多兄弟姐妹,只有元宝是可以坐在皇爷爷腿上玩的。 所以,元宝一发话,刘琳只好松开缠着溶溶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姑姑,我走了。」 「好,殿下把斗篷戴好,外头冷。」 刘琳乖乖站着让溶溶给他戴斗篷和帽子,按照皇家习俗,小皇孙们剃了光头,因此帽子必得戴严实,否则会着凉。 等到帽子戴好,刘琳抱着溶溶的脸,想跟她亲香亲香。 元宝一跺脚:「快点走!」 刘琳吓了一跳,赶忙把手缩回来。溶溶觉得元宝太凶了一点,想说些什么,马上意识到自己不是元宝的什么人,根本没立场去说元宝。 人家元宝有那样厉害的爹,横着走也正常。 可是想着想着,溶溶又可怜起元宝来,若是他的娘还在,肯定会管管的,太子这样骄纵他,长大了太霸道了不好。 「王安。」 「奴才在。」 溶溶正发呆的时候,元宝把王安喊进来了。「备车,送刘钰回府。」 「是。」王安忙上前伺候刘钰穿衣,将他往外送去。刘钰跟元宝道了别,跟着王安往外去了。 玉华宫里,一时就只剩下元宝和溶溶了。 元宝欢喜地拉着溶溶的手,往里头走,「溶溶姑姑,走,我带你玩双陆。」 先前被三个孩子弄乱的屋子,宫人们已经收拾妥当了。元宝拉着溶溶在棋盘边坐下。 「可我不会玩这个。」溶溶先前看他们玩了一会儿,并没有看懂双陆的规则。 「我教你。」元宝信心满满。 半个时辰后,元宝的信心被溶溶击垮了。 溶溶也着急啊。她自诩聪明,在掖庭的时候学什么都快,偏偏学不了双陆,老是忘记规则,每次掷完骰子,都要元宝提醒才能往正确的方向走。 「殿下,我不玩了。」虽然元宝一直很耐心地给她讲解,走错了也让她重来,可溶溶越玩越觉得沮丧,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玩个游戏还要四岁孩子哄着。 元宝撅起嘴,「溶溶姑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要叫我殿下。」 「那我叫你……元宝?」溶溶试探着喊了一声。 元宝皱起的小脸瞬间就舒展开了,「对,就叫元宝。」 「那以后只有我和你的时候我叫你元宝。」溶溶终于松了口。其实她很喜欢元宝,元宝能这么待她,她当然开心。 元宝道:「那父王在的时候呢?」 「当然是叫你殿下了。」 v第18章[12.11] 「为什么啊?我父王也不喜欢讲究这些的,平常在家我有时叫他爹爹,他可高兴了。」元宝苦恼地说。 溶溶伸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因为这是我跟元宝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喔。」元宝乖巧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却有些狡黠。原来,溶溶姑姑哄人也会用这一招啊! 元宝忍住笑,又问溶溶,「姑姑,不玩双陆了,咱们玩别的,要不玩六博?」 溶溶瞥了一眼比双陆的棋盘还要大还要复杂的六博棋盘,果断摇头。 「那你想玩什么?」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挺多的,除了双陆、六博,光是各种颜色和材质的孔明锁就有六七个。 溶溶看了一圈,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合跟刘琳一起玩。 「溶溶姑姑,你喜欢看皮影吗?」 皮影? 溶溶没正经看过皮影,以前宫里的丽妃娘娘喜欢看皮影,宫里好多人都会去她那边看,不过安澜姑姑最不喜欢敬事房的人到处跑,所以她只是路过的时候喵过几次。 「东宫有演皮影的匠人吗?」 元宝笑眯眯地摇头,「以前请过,后来父王就让福公公找人学了技艺,又新做了许多皮影人,东宫里随时都能演。」 他倒是真的宠元宝。 「那我们就看皮影吧。」 元宝一声令下,王安就去把那几个会耍皮影的小太监找来了,一人抱着一大箱东西,里头装的都是制作精美的皮影人。 「殿下,今儿点哪一出?」王安上前问。 元宝扭头问溶溶:「姑姑想看什么?」 溶溶不知道皮影能演哪些,王安瞧出来了,忙道:「真人能演的,皮影都能演,姑娘想看什么只管点吧。」 因着元宝在这里,溶溶觉得点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曲不太好,想了想,点了一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正如王安所言,皮影与素日的戏曲无差,一声开锣过后,后头的小太监就开嗓唱起来了,虽比不上宫里头的戏班子,唱得也是不差的。溶溶顿时被吸引了,看得津津有味。 像这种神神怪怪的故事,皮影演出的效果比戏台上演得好多了,毕竟腾云驾雾什么的,戏子们只能演个意思,皮影翻起跟斗那是一个接一个令人眼花缭乱。 演完了三打白骨精,溶溶又点了一出《真假美猴王》,正看得起劲儿时,王安走过来碰了碰溶溶的胳膊。 溶溶一回头,才发现元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着自己睡着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溶溶红着脸吩咐皮影班子停下来,因为元宝睡着的缘故,众太监皆是轻手轻脚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溶溶心里头觉得汗颜,她一个起居宫女,主子都睡着了,还在这儿看皮影看得起劲儿呢! 她把元宝揽在怀里,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元宝皱眉哼了一声,依旧睡得很熟。「王公公,若是往后有这种事,请你早些提点我才是。」 王安笑道:「元宝殿下一直倚着姑娘,我也不知道他几时闭得眼睛,再说了,往日只要千岁爷没回来,元宝殿下是不会睡觉的。」是的,只要太子没回东宫,元宝就是再困也不会睡,有一回南边发了水灾、又起了乱兵,太子在宫中忙了一夜,元宝在东宫也一夜没合眼。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看皮影戏都能睡着。王安看了一眼抱着元宝的溶溶,感觉能被千岁爷看中的人,就是不一般。 「王公公,我还有一事请教。」 「姑娘请说。」 「今儿我看见另外两位小殿下的书本上写的都是大名,怎么元宝殿下的书上就写的是小名呢?」 王安面露难色,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宫里的两位圣人对元宝殿下的大名极为重视,一直没有把他的大名定下来。」 极为重视?一直没定下来? 「那……」溶溶有些吃惊,忽然想到了另一事,「殿下的名字没有上玉牒么?」 皇室玉牒就是皇家的家谱,只有上了玉牒的人才是真正的皇室子孙。 元宝都四岁了,居然还没上玉牒吗?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元宝的娘亲?对了,他的娘亲可能是胡姬,定然是不被认可的。 想到这里,溶溶终于问出了一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王公公,我还有一事请教,元宝殿下的娘亲到底是谁?」 「嘘!」王安立即捂住溶溶的嘴,「姑娘记住,这事是东宫的禁忌,往后千万不要再提,千万不要在千岁爷和小殿下提起,否则……唉,总之不能提,一个字也不能提。」 「我知道了。」 溶溶心事重重地抱着元宝回了寝殿,将他放到龙榻上。元宝真的很沉,抱了这么一小会儿溶溶的手就酸了。 她活动了一下手臂,转过头王安把元宝的寝衣捧上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替元宝换好寝衣,又命人打了水,将他的脸和手脚都擦了一遍。元宝玩闹了一整天,就寝前本该沐浴的,不过眼下他睡得正酣,溶溶不忍心打扰,只给他擦一擦作罢。 王安协助溶溶做完这些,就默默退出去了。 溶溶坐在榻边,看着元宝的睡颜,越看越觉得好看。元宝真是生得好啊,他是皮肤像是鸡蛋煮熟后刚剥了壳的模样,又白又嫩,还微微冒着热气,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溶溶忍住了去咬的冲动,只伸手在他的小脸蛋上捏一把。元宝「哼唧」了一下,翻个身背对着溶溶睡。 溶溶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元宝把被子拉好。 从前她一直觉得元宝的娘也比她的命好。现在想想,元宝这么可爱的孩子,又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孙,他亲娘瞧不上一眼,也享不了元宝的福,这么说起来还是可怜的。 不知不觉地,困意渐渐爬上来,坐在地上,倚着床榻想打个盹儿,却不知不觉睡得很沉,连外头高声通传的「太子殿下回宫了」也没有听见。 「睡着了?」太子一下马车,就听到王安回禀说元宝已经睡下了。 王安见太子疑惑,忙道:「晚膳过后元宝殿下和薛姑娘一起看皮影戏,看着看着元宝殿下就睡着了,薛姑娘把元宝殿下抱回寝殿,替殿下擦了身子换了寝衣。许是累着了,薛姑娘也睡下了。」 太子一如既往的面色无波,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v第19章[12.11] 王安回了话,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太子迈步走进了玉华宫。福全候在廊下,并未跟进去。 玉华宫里,只亮着一盏朦胧的宫灯。 太子走进寝殿,首先看到的就是躺在榻上安睡的元宝。 的确很意外。 四年了,第一次回宫见到熟睡的元宝。太子犹自不相信,走过去戳了一下他的脸蛋。元宝下意识地拍开太子的手指,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脑袋往枕头蹭了蹭,接着睡过去了。 太子瞧着元宝这模样唇角微扬,笑过之后才将目标转向榻边的溶溶身上。 她坐在脚踏上,倚着床榻打盹儿。因为床榻太矮,脑袋没地方放,因此整个人睡得歪歪扭扭的,看着实在难受。 太子审视了她的睡姿片刻,转身坐到榻边,膝盖正好碰到了溶溶的脑袋,溶溶顺势就倚到他的膝盖上。他的腿比木板温暖舒适多了,溶溶甚至伸手抱住了他的腿。太子伸手想把她拉开,忽然心一动,将手放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虽不如元宝那般嫩,却宛若凝脂一般细腻。太子一时没忍住,手指在她脸上停留了下来,轻轻娑摩着。 溶溶正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 她正在做一个美梦,梦见自己变回了景溶,她没喝那碗有毒的燕窝,顺顺利利生下了儿子,儿子长得跟元宝一样可爱聪慧,最喜欢赖捧着她的脸撒娇。不过,梦着梦着,她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儿子才四岁,怎么他的手掌那么大呢?一着急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睡眼朦胧,没看清眼前是什么,只觉得有一只大手覆在左边脸颊上。 手掌微凉,但给她一种安定、踏实的感觉。 她甚至轻轻往那只手上蹭了蹭。 「醒了?」平淡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过来。 这声音宛若一盆凉水,真把她一下浇醒了。 「殿下。」溶溶吓了一跳。 太子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也是在此时,溶溶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她赶忙松口,想起身退到一旁。然而,溶溶万万没想到,她以别扭的姿势在龙榻边睡了这么久,腿和腰早就发麻了。坐在地上的时候还不觉得,冷不丁地一起身,顿时觉得底下半个身子都没有知觉了,整个人向下跌去,正好扑到太子的怀里,胸口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脸上。 溶溶的腿脚是麻了,上面却没麻。 太子为人冷淡,说话冰凉,素来手脚冰凉,但他呼出的气是热的。他温热的鼻息源源不断地呼出,叫溶溶痒得难以忍耐。 想逃,双腿麻木动都动不了,只能拿手去推他的肩膀,这才将两人分开了一点。 她紧张得大口喘气,心怦怦直跳,胸口正好在他眼前不停晃动。 「殿下。」不得已,她喊了他一声,想提醒他目前两个人尴尬地处境。 他一向生人勿近,她离他这么近,难道他不厌恶么?溶溶宁肯被他一脚踹开也不想这个样子。 「嗯。」他慢悠悠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嗯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听见她喊他了吗?可她喊他是想提醒现在的状况,他这个嗯到底是他听懂还是听到了呢?他纹丝不动,显然是指望不上他了。溶溶咬牙想强撑着站起来,刚冲起来一下就又跌了回去,然而坐着的那人,没想上回那般坐着不动,而是伸手去接她。溶溶本能地想躲,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 他长手一捞,将她拉了回来,坐到了他的身上,而他的手,在不经意间握住了一团柔软。 溶溶此时终于明白,这男人是存心要占她便宜的,否则他不会捏着不放。她彻底被他惹恼了,将原本护着自己的手拿出来,狠狠挠向他的脖子。已经是用了十分的力气,偏偏那人连眉都没皱一下。 溶溶只得抬头瞪他,他漫不经心的问:「怎么站不稳了?」 「不劳殿下费心,已经没事了。」此时腿脚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溶溶推开他的手,飞速逃离了他的怀中。 「下去吧。」 溶溶又羞又恼,满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换来了这么一句淡淡的吩咐。 她能怎么样呢?她敢怎么样呢?溶溶憋了一肚子的气,只能全吞下去,憋屈地退出去了。 太子目送着她气鼓鼓走出去的模样,正想笑,一回头就对上了元宝的大眼睛。 「父王,溶溶姑姑是不是很香?」 太子胸口一窒,方才这小家伙分明睡得很熟,「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元宝急忙回答,见太子深深盯着自己,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话,只好补充道,「真的是刚醒,就刚刚溶溶姑姑第二回摔到你怀里的时候,我才醒的。」 臭小子……养了元宝四年,太子头一回想揍他。 「父王,你还没说呢,溶溶姑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很香很好闻?」元宝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路爬到太子的怀里,「我也很喜欢闻她的味道。」 味道? 只是寻常的香料味道,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抱在怀里的感觉倒是不差的,虽然……有点小。 「父王,你娶了溶溶姑姑吧。」元宝忽然说。 太子微微诧异,「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溶溶姑姑很好,父王和我都喜欢她。」 「谁说我喜欢她了?」太子道。 元宝听着,嘴巴轻轻的撇了一下,显然是不相信太子的话。太子自然也察觉到了儿子的表情,伸手刮了他的鼻子一下,重新将他塞回被窝里。 灭了灯烛,也一起躺下了。 …… 溶溶出了玉华宫,福全见她出来,初时有些诧异,旋即笑问:「姑娘怎么出来了?」 v第20章[12.11] 小皇孙的起居宫女,理应在殿内值守的。 溶溶低下头,「千岁爷亲自照顾元宝殿下,用不着我了,吩咐我出来。」 「如此。」福全当然知道太子绝对不可能在元宝跟前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意外这个回答,只转头吩咐道,「小康子,带薛姑娘下去休息。」 薛姑娘跟在那小康子的身后,由着他把自己领到兰心阁。这里是东宫的客房,福全把溶溶安排在这里,显然仍是打算让她往后安安心心地做元宝的起居宫女。 想着太子以后夜夜都要陪元宝睡,岂不是每一晚她都要面对他? 他对女人当然是很挑的,所以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女人,但溶溶最清楚他有多正常,如今他好不容易碰到自己这个合口的,能轻易放过吗? 想到这里,方才在玉华宫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她眼前,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随随便便一碰就令她无法招架。而她面对他那些举动,仿佛又会轻易沦陷。 不,这辈子,她绝对不要再做他的玩物。 …… 虽然溶溶一夜辗转反侧,早上仍是起得很早,见元宝和他都还没起,便去厨房帮着准备早膳。 元宝爱吃她做的东西,她当然要多表现表现让元宝开心。 昨夜的事让她心慌。将来那人若是不愿意放自己离开,她就去求元宝,她看得出,元宝虽然才四岁,在东宫却是很能说得上话的。 东宫厨房里要什么有什么,也就不拘着做家常菜了。 厨房里熬了党参茯苓粥和山药瑶柱粥,另备了八道小菜,搭得十分得当。来都来了,又不好空手而烦,溶溶转来转去,捡了三只白菌子清炒,让传膳的太监们呈了上去。 她自然跟着往玉华宫去。 「溶溶姑姑,今儿的早膳是你做的吗?」元宝已经更过衣了,正等着传膳,见溶溶跟太监一起进来,顿时期盼起来。 溶溶道:「都是膳房的大师傅们做的,我只做了这道素白菌。」 元宝抄起筷子,夹起一片白菌。 正巧太子走过来,元宝忙站起来,把这片白菌喂到太子的嘴里。 「父王,好吃吗?」元宝水汪汪的大眼睛盈盈望着太子。 太子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满意地点头:「好吃。」 「真的?父王,你知道吗?这是溶溶姑姑早上去膳房特意为你做的。」 元宝这话一出,溶溶差点吐血,元宝是不是搞错了,这些菜她明明就是为元宝做的,才不是为那个人做的呢!只可惜她没胆子喊出来,刚想冲元宝使眼色,太子的目光就慢悠悠地转过来了。 她急忙垂眸,假装并不在意。 「父王,往后我们天天都吃溶溶姑姑做的菜,好不好?」元宝天真烂漫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好。」 好什么好!她只不过想像元宝致谢,才不想做菜给他吃呢!他贵为太子,想吃什么没得吃……不知怎地,溶溶忽然想起从前在玉华宫,他拉掉她的薄纱,含混不清的说「要吃……」。 呸—— 溶溶努力摒弃心里的歪念头,急得不行,那边太子和元宝倒是拿起筷子开始用早膳。 东宫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元宝一直努力遵守这规矩,不过他刚吃了两口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父王,你的脖子怎么是红的?被谁抓了吗?」 这话一出,玉华宫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太子的身上。福全倒是伺候更衣的时候就知道了,此时见元宝提起来,顿时幸灾乐祸地看向太子。 太子倒是没什么波动,淡淡道:「昨儿回来的时候碰到一只野猫所以被抓了。」 元宝昨夜当然看见溶溶挠他了,此时听太子这么说,忙转向溶溶:「溶溶姑姑,东宫里有野猫,往后你可要当心啊。」 「吃饭。」太子拿筷子敲了一下元宝的饭碗。 元宝笑得灿烂,捧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飞快,等到他放下碗,太子那边还没有吃完。元宝净过手和脸,仰起脸对溶溶说:「姑姑,今日皇祖母要在御花园开花会,你跟我一块儿去好吗?」 进宫? 不,她不想进宫……然而她一念转过,心里头忽然冒出个想法,也不知安澜姑姑如今怎么样了。薛溶溶有祖母有养兄,前世的景溶却只有安澜姑姑。若不是安澜姑姑一直护着她、偏爱她,她也不能在敬事房过得那么悠闲。 如今安澜姑姑还在敬事房吗? 「溶溶姑姑,你是不是害怕?你放心,我皇祖母可好了,她特别温和慈祥。」元宝这话说出来,殿内其他人都忍不住腹诽,皇后娘娘,温和?慈祥?连太子都想笑。 溶溶尚在迟疑,太子道:「去吧。」 他这话听着不像是命令,但语气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溶溶心里本来已经松动了,此时见他如此强势,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丝逆反心理。 「昨日秦医正为我祖母诊治,虽知无恙了,可我还是想回去瞧瞧她。」 「你回去看看。」太子道,「元宝要先去御书房上课,等你瞧完了祖母再进宫,时辰差不多,福全安排一下。」 连溶溶都以为事情一锤定音的时候,元宝却问:「溶溶姑姑,这样可以吗?」 她一下就心软了:「可以,我本来就是殿下的宫女,该陪殿下进宫的。」 元宝细细叮嘱道:「宫里有很多讨厌的人,要不是皇爷爷和皇祖母在那里,我也不想去。溶溶姑姑你别怕,到时候你跟着我就好了。」 「好的,我一定跟着殿下,寸步不离。」 v第21章[12.18] 福全笑眯眯地迎向溶溶,「既赶时间,老奴这就差人送姑娘回槐花巷,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再送姑娘回宫。」 溶溶朝太子和元宝福了一福,跟着福全走出了玉华宫,一路上溶溶没有同福全说几句话,总觉得福全话里有话,看她的眼神也意味深长。 好不容易出了玉华宫,福全指了一个小太监给她驾车,这才松了口气。 东宫的马车既平又快,行在京城的大街上,百姓们都会避让,没多时就回了梧桐巷。小太监很识趣地把马车停在巷子的另一边,溶溶朝他道了谢,自己往宅子里走。 宅子里安安静静的,溶溶推门进去,就看到薛小山在厨房生火。 「二哥,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溶溶问道。 薛小山见是溶溶,顿时大喜过望,忙放下柴火站起来,「妹妹回来了?她们昨日累坏了,还睡着呢!」 昨儿秦医正给薛老太太治病,一家子忙到深夜才睡,是以这会儿竟都还睡着。薛小山是起得最早的,见众人都没醒,就去厨房给大家伙熬粥。 溶溶并无责怪之意,「无事,我只是问问。祖母的情况如何了?秦医……那位大夫怎么说的?」 「昨儿那大夫为祖母施针,从她头顶上放出来好多血,足足半碗,后来又替祖母上药,让我们每三个时辰换一帖药,换足五帖才行。祖母……那伤口看着仍是吓人,不过昨天夜里睡得比平日安稳多了。早上还醒了一次,说要喝水。」 「祖母能开口说话了?」溶溶惊喜道。 「能说几句,但还不利索。溶溶,你吃饭了没有?粥已经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二哥,」溶溶道,「你先吃吧,我进去看看祖母。」 说完,溶溶就往正屋那边去了。房门虚掩着,溶溶轻轻推开,正好可以看见躺在榻上的祖母。溶溶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生怕扰了祖母的清梦。 祖母果真睡得安详。 刚到京城的时候,祖母虽然也是闭着眼睛,可那时候的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痛苦地扭曲着,如今疾病已去,脸庞顿时舒展开来。 没事就好了。 溶溶伸手握了握祖母的手,感受到她手掌上的老茧和温暖,安心地舒了口气,重新往院子里去。 「二哥,要不要做些什么菜佐粥?我来帮你做。」 薛小山会生火会做饭,但他做出来的饭菜谈不上可口,填饱肚子而已。吃过溶溶做过的菜以后,他也不想吃自己做的东西了。 溶溶翻了翻菜篮子,发现剩下的菜都是前几天的。 「这些菜都焉儿了,不能再吃。我出去买菜吧。」 薛小山见溶溶提着菜篮就要出门,一时情急脱口问道:「溶溶,你今日能留在家里?」 「不能的,我只是出来一会儿,但买菜的时间还是有的。」 薛小山忙蹲下身把灶膛里的柴火拨出来一些,让里头的火瞬间微弱下来,这才站起身把熬粥的锅盖上。 「我同你一起去。」 溶溶见他执意要去,遂点了头。 菜市离梧桐巷不远,出了巷子再穿两条小巷就到了。叶子菜都是当天买最新鲜,因此溶溶只捡了两把今日能吃完的菜,另外买了不放得时间久一点的,比如茄子、蘑菇、山芋,买完了菜,又割了一斤猪肉、买了一只鸡、十只鸡蛋。 薛小山拿出来的背篓被溶溶装得满满当当。 「妹妹,买的太多了吧?」 「不多,」溶溶道,「祖母这回吃了大苦头,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才行,每日的鸡汤千万不能断,往后你出来买菜,也得像我这样买。」 薛小山面露为难,「这个吃法……只怕……」 「怕什么?银子不够?」溶溶从身上拿出荷包,也不点选,直接塞给薛小山。 薛小山急忙去挡,正好抓住了溶溶的手。 两人俱是愣了愣,薛小山立即把手拿开。两人虽说是兄妹,却是生疏得很,从没有过什么亲密行为。溶溶自己倒还没什么,薛小山的脸已经红的跟猪肝似的。 「哥哥放心,如今我有了差事,真不缺这点银子的。」溶溶主动说话缓解尴尬。 「妹妹……你……你不会为了祖母给别人做小吧?」薛小山终于忍不住把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对不起,妹妹,昨日其实我就想问的,只是那时候祖母病危,我实在是……」 「哥哥放心,我不是给人做小,不过给祖母请大夫的事我欠了别人人情,别人帮了我许多忙,我得先还了人情才行。」 「妹妹,我知道我无用,也不是你亲兄弟,没资格管你,可是……便是家里再难,你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薛小山从前不怎么管薛溶溶的事,但薛大成在乡里,经常四处得意洋洋的宣扬,说自家妹子长得美,很快就要在侯府做姨娘了。薛小山那时候管不了,却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如今祖母病得这样重,妹妹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神医,一下就将祖母起死回生。其实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妹妹为了请神医救祖母,又重新卖身给了侯府。 薛小山虽然是个农夫,却也是个男人。别人帮了妹妹这么大的忙,定然是冲着妹妹的美色而来。薛小山固然想保住祖母的性命,但要妹妹去卖身,实在是一种煎熬。 昨日虽忙了一夜,但躺在榻上时,他始终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罢了,哥哥,今日我只同你说,你且安心,到时候帮我同祖母说说,省得她老人家也瞎想。」溶溶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朝她这边张望,便放低了声音道,「我在侯府做事的时候,无意间结识了东宫的皇孙殿下,他不知为何很喜欢我,因此一直关照着我。如今我去东宫做他的起居宫女,也是我想报他的恩。」 「起居宫女?」 见薛小山面露讶异,溶溶解释道:「皇孙殿下今年四岁。」 「四岁?」得知这个消息后,薛小山的神情果然一下就轻松了,「竟是如此,倒真是咱们家的福分。」 「若是祖母问起,二哥就说我在帮大户人家带孩子就是。」 「好的,我知道了。」薛小山说着,伸手搂了一下背篓,但他运气不好,一下就扎在了竹篾子上,顿时疼地「嘶」了一声。 「二哥,你没事吧。」溶溶问。 薛小山倒不是觉得很疼,抬起手发现虎口那里被竹篾子割破了,正冒着血。溶溶忙拿了帕子去捂他的伤口。 v第22章[12.18] 「溶溶,不必劳烦你,我自己来就好。」薛小山拿着帕子自己捂着手。因他长得高一些,他把手抬起来就正好看到他的手腕内侧有一个红色的疤痕。 溶溶一时看呆了。 说是疤痕其实又不是完全的疤痕,形状非常规则像一个圆形,只是在那圆形里横七竖八地多了许多划痕,但那些划痕都并未超出那个圆。 薛小山忙把手放下来,「吓到你了吗?」 溶溶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这个刀疤有点古怪,怎么正好划成了一个圆。」 「祖母说是我小时候顽皮,自己拿着刀划着玩的,所以才划成了这个模样。」 「如此。」 溶溶同薛小山买了菜回去,驾车的太监就在门口催促她了。 同薛小山告别过后,溶溶坐着马车往宫里赶。走到皇宫偏门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马车,看着都是皇后娘娘请来宫里喝茶的命妇贵女们。 因着溶溶坐的是东宫的马车,其余的马车纷纷让道,将她的马车让过去。隔着纱帘,溶溶看见给自己让路的那些马车不少是来自王府、公府和相府的,一时之间生出了狐假虎威之感。 等到下了马车,早有黄门等在那里,将溶溶引了进去。倒是那些比溶溶还先到的命妇贵女们,只能候在那里等坤宁宫来人传召。 黄门引着溶溶到了御书房后面的一间屋子,「姑娘稍等,今日皇孙殿下的课还没上完。」 「有劳公公了。」 宫里的规矩溶溶知道,黄门把溶溶领到这不用吹冷风的地方候着,那是当朝大员才有的待遇,必然是元宝吩咐下来,才会有人如此对待。 溶溶一时觉得感动,一时又为元宝开心起来。元宝的话在宫里这么管用,皇上和皇后定然是很疼爱这个孙子的。 约莫饮了两盏茶,外头有人过来传召:「皇孙殿下传姑娘过去伺候。」 溶溶忙擦了嘴,起身向外走去。 御书房外停着三架步撵,溶溶走过去,去抬撵的小太监一并站着,没多时就看见三个捂得严严实实地小团子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溶溶姑姑。」元宝一见溶溶,就喊了起来。 然而却是刘琳这个小不点一声不吭地朝溶溶跑过来,抢先钻进她的怀里。 「溶、姑姑。」刘琳紧紧抱着溶溶的脖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 溶溶倒是挺喜欢刘琳的,正想开口逗他就看到后头元宝白乎乎的小脸黑下来了,她忙拍了拍刘琳的小脑袋就把他从怀里推开。 元宝的脸一下就灿烂起来,他快走几步冲到溶溶跟前,一下揽住她的胳膊。 「溶溶姑姑,走,我们去御花园。」 「好。」 溶溶先把元宝抱上了步撵,一回头,看见刘钰已经被人抱了上去,刘琳却还站在地上。 「溶姑姑。」刘琳朝溶溶挥着小手。 溶溶见他那可怜见的小模样,还是上前把刘琳抱上了步撵。 元宝鼻子一皱,哼了一声,这才命人往御花园去。 这时候御花园已经热闹起来了。虽说皇后娘娘还没到,但后宫嫔妃还有公主、命妇、贵女们都已经到了,熟络地说起了话。到了御花园门口,太监把刘琳和刘钰抱了下去。 「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来找你们玩。」元宝朝刘钰刘琳挥了挥手。 刘琳眼巴巴地看着溶溶没有说话,刘钰拉着刘琳的手,朝元宝点了点头。元宝的步撵继续前进,直到坤宁宫前才停下。 「溶溶姑姑,走,我们进去接皇祖母。」 这就要见皇后娘娘了吗? 溶溶前世并没有直接接触过皇后娘娘,但她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知道皇后娘娘是个说一不二、赏罚分明的人,在后宫极有威严。 元宝走在前,溶溶走在后,进了坤宁宫首先碰到的是门口的安茹姑姑。 安茹姑姑跟安澜姑姑一样,都是皇后娘娘从安国公府带进宫的陪嫁丫鬟,皇后娘娘在后宫站稳脚跟后,只留了安茹姑姑在身边伺候着,安澜姑姑则派做敬事房的掌事宫女,将后宫诸妃的动静牢牢掌控在手中。 从前还在敬事房做事的时候,安茹姑姑没当差的时候就会来这边找安澜姑姑说话,因此溶溶对她并不陌生。 如今的安茹姑姑穿着打扮如从前并无二致,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溶溶看着她,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安澜姑姑。今儿到御花园喝茶,肯定是碰不着安澜姑姑的。 「殿下,娘娘正在雅室喝茶,」安茹姑姑的目光只在溶溶身上飘过,就稳稳落在了元宝身上,「殿下快过去吧,一直念叨您呢!」 安茹姑姑将元宝往里头引,元宝并未径直往里走,反是转过头对溶溶说:「溶溶姑姑,你在这里等我。」 「是,殿下。」等溶溶点了头,元宝才笑眯眯地往里面走去。 安茹身后的宫女跟着元宝往里去,安茹却仍站在那里,这会儿元宝不在,她才细细打量起了溶溶。 溶溶见她望过来,朝她福了一福:「给嬷嬷请安。」 安茹微微颔首:「瞧你面生得很,几时到东宫当差的?」 「昨日。」溶溶照实回答。皇后娘娘心明眼亮的,说谎话立时就能被揭穿。 安茹见状,提点道:「刚进东宫,皇孙殿下就带你进宫,可见主子对你器重,你可要用心当差,不要辜负皇后娘娘对你的期望。」 溶溶点头称是,答应完了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皇孙殿下固然是对自己器重,可皇后娘娘对自己有什么期望?安茹姑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早就知道自己了吗?溶溶压下自己的慌乱,悄悄朝安茹姑姑那边望去,却见她并未再留意自己,反是同其他宫人交代起御花园的事。溶溶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安茹姑姑跟随娘娘多年,说什么话自然都会带着娘娘,她又不是东宫的人,总不能说辜负太子对你的期望吧? 这么想着,溶溶觉得心里稍安,正在这时候,内殿传来响动,抬头一看,正是皇后牵着元宝的手出来了。 v第23章[12.18] 皇后今日穿得隆重,身上的衣裳应是尚衣局新制的春装,衬得皇后越发明艳照人,压根瞧不出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 「不必坐步撵了,我同元宝慢慢走过去。」走出坤宁宫的时候,皇后并未分半点眼神给溶溶,只有元宝微微侧过脸,朝溶溶勾了勾手指头。 待皇后和元宝走出坤宁宫,安茹便跟了上去,溶溶紧随其后,落后安茹半步。 「皇祖母,你喜欢溶溶姑姑吗?」元宝扯着皇后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 「嘘。」皇后忙把手指放到元宝的嘴巴上,「咱们先赏花,回头再说悄悄话。」 「好。」 坤宁宫离御花园很近,下了台阶走过一条小巷子就是。还没进花园,就听到里头热闹的时候。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高声通传。 花园里说笑的众人听到声音,立时都噤了声,一起朝皇后行礼。 「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免礼,既是赏花,大家不必拘礼,怎么热闹怎么玩。」皇后虽这么说着,其余人哪有真能不拘礼的。一个个都恭敬地站立着,看着皇后牵着元宝走到凤座上。 这几日天气转暖,日头已经比前头亮敞了许多,因此御花园里用薄纱搭了一些凉亭,供女眷们歇脚遮阳。正当中最宽敞的自然是留给皇后娘娘的。 皇后带着元宝落座之后,嫔妃们便三三两两地过来请安。赏花用不着讲究那么多规矩,并没有严格按照位份和品级过来,谁离得近些谁就先来。 不过,外命妇们照例都等着嫔妃和公主们请过安后才上前来。谢元蕤想先过去,可今日母亲翟氏并没有来。谢元蕤想自己过去给皇后请安,却不好意思抢在那些夫人前面。 「元宝你出去找钰哥儿和琳哥儿玩吧,不用一直陪我坐在这里。」皇后见元宝坐在一边无聊,转头对他笑道。 元宝闻言立时有了精神,蓦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正想往外跑又折回来附在皇后耳边说:「皇祖母,等回了坤宁宫我再来陪你玩。」 「好,去吧。」皇后喜笑颜开地冲元宝摆了摆手。 元宝一溜烟儿地往外跑,溶溶只得提着裙摆跟上去。刘钰和刘琳早就在旁边的泥坑里玩上了。小孩子都爱玩泥巴,皇后让人在御花园里专门辟出一块空地给他们玩。元宝一过去,守在那里的小太监忙把元宝身上的兔毛斗篷解下来,换上耐脏的棉斗篷,都给他戴上袖套和围兜,这才放他进去玩耍。刘钰拿泥巴和水堆了一座塔,刘琳则堆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模样的泥团。元宝换好衣裳,立马加入他们的行列。 溶溶当然不可能跟着元宝跑进泥坑里去玩,只得站在旁边等着,正觉着无聊的时候,太子来了。 太子才从朝会过来,身上穿着的还是朝服,一进御花园,就径直往这边来了。他一来,园子里的人都齐齐向他行礼。 「免礼。」太子道。 他从溶溶身边走过,溶溶低着头,只觉得一抹明黄从眼前飘过,很快飘到了御花园正中的凉亭中。 溶溶隔着纱帐,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 这人,真是……想说人面兽心,好像严重了些,但至少也是表里不一了。前世的景溶是他的司寝,每一晚都尽职尽责的讨好他,竟然不知道他是这种爱动手动脚的性子!溶溶正气鼓鼓地盯着那边时,纱帐里的太子忽然抬眸朝这边望过来。 溶溶仿佛被蜜蜂蛰了一般,飞快地转过身去。 「娘娘,威远侯府的梁夫人想过来请安了。」 「威远侯府?他们好些年没有回京了,快带过来。」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用凤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太子,却发现他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外边,皇后顿时不高兴了,「瞧什么呢?」 太子懒懒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很值得玩味:「母后让我瞧什么就瞧什么。」 「咳咳,」皇后的脸色顿时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安茹立马道:「娘娘,威远侯夫人到了。」 宫人打起纱帐,外头那位身着朝服的夫人便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走了进来。 「臣妾叩请皇后娘娘金安。」 「快请起,快请起。」皇后一使眼色,旁边的安茹立即上前将威远侯夫人扶起来。威远侯府在本朝大大的有名,梁家祖上同静宁侯祖上都是武将,不过梁家除了封侯的老祖宗外,还出过还几个名将,上一代威远侯更是战死在沙场,素有「满门忠烈」的美誉。 「谢皇后娘娘恩典。」梁夫人不紧不慢的站起来,虽然威远侯府不在京城,但梁夫人和身后那个小姑娘的礼数却是丝毫不差。 「今儿叫你们来赏花的,怎么穿得如此隆重?快赐座。」 宫人给梁夫人和梁小姐搬来绣墩。先前的夫人小姐们过来请安,都是说两句话就退下了,皇后娘娘给她们俩赐座,显然是对她们极为重视了。 「回京第一次拜见皇后娘娘,当然得隆重。多年不曾拜见,娘娘风采依旧,实在令臣妾敬仰。」 「你也是,本宫瞧着,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皇后同威远侯夫人寒暄了几句,目光便落在梁家姑娘的身上,「这丫头就是慕尘吧?」 威远侯夫人侧首示意,旁边坐着的姑娘便重新站起来向皇后行礼。 「臣女梁慕尘给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就是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别一会儿拜一会儿拜的。」这一回,皇后亲自起身将梁慕尘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下,语气愈发温和亲切,「慕尘,你小时候也跟你母亲进宫来玩过,你还记得么?」 梁慕尘点了点头,目光悄悄瞥向旁边的太子。 皇后自然瞧见了,回头就拍了太子一下,「那一回,庆王那臭小子跟慕尘抢东西,还是你给主持公道揍了那小子,否则我们慕尘真叫庆王给欺负了呢!」 「是吗?我有些记不清了。」太子不温不火的说。 皇后娘娘白他一眼,又转过身对威远侯夫人说,「虽说慕尘那时候还小,可本宫那会儿就瞧出慕尘是个美人坯子。如今十年不见,当真是出落得国色天香。」 安茹在一旁附和着,「可不是么?这御花园里的花没一朵比得上慕尘小姐的。」 「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丫头叫您夸得飘飘然了。」威远侯夫人谦虚道。 「本宫不止要夸她,还要赏她!安茹。」 「在。」 「把本宫给慕尘准备的礼物带上来。」 v第24章[12.18] 皇后一发话,安茹立即捧上来一个精巧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颗硕大的明珠。 安茹笑道:「这是去年南边进贡的东珠,总共有四颗,有两颗在东宫,皇后娘娘留了两颗,如今赏给慕尘姑娘了。」 太子在旁边清嗽了一声。 皇后又白了他一眼,旁若无事道:「正所谓好事成双,这珠子你可拿去做一对耳环,下回进宫,戴给本宫瞧瞧。」 梁慕尘一直红着脸不敢接,还是威远侯夫人发了话:「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谢恩。」慕尘这才上前接过锦盒,对着皇后和太子各福了一福。 「母后,元宝在那边玩得疯,我过去瞧瞧。」 皇后没好气地说:「换身衣服再去,省得他给你弄一身泥。」 「儿子知道了。」说罢,太子站起身,朝威远侯夫人微微颔首,便往凉亭外去了。 皇后看着一脸羞涩地梁慕尘,想了想,朝外头挥挥手:「昭阳,过来。」 昭阳公主赏完了花,正在旁边歇脚喝茶,听到皇后召唤,立马起身走了过来。 「母后有何事吩咐?」 「这位妹妹是威远侯府的,最近才回京,不认识多少人,你带着她出去转转,给姐妹们介绍介绍,往后都要常来常往一块儿玩的。」 威远侯府的大名昭阳自然知道,皇后一说,昭阳便主动拉起来梁慕尘的手,「走,咱们出去玩。」 梁慕尘本想向皇后行礼后再退出,只是被昭阳公主牵着,只好跟着她径直出去了,凉亭中便只剩下了皇后和威远侯夫人。 「梁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昭阳并不是皇后所出,但她能在一众庶公主中独得皇后的喜爱,除了她爽朗率直的性格,耳聪目明自然少不了。 方才皇后娘娘给威远侯府的母女俩赐座说话,还拉了太子陪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昭阳自然不会在梁慕尘跟前摆什么公主架子,一开口就姐姐妹妹的,亲切得很。 梁慕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京城,今日进宫见到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对她都十分亲和,心里自然受宠若惊。 「回公主殿下的话,臣女叫梁慕尘。」 「这名字真好听!」昭阳赞道,「慕尘妹妹,母后待你那么亲,你也别跟我那么生疏了,叫我昭阳便是。」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不常在京城,素日我们一块儿玩的都是这么叫的。」 昭阳和梁慕尘正说着话,谢元蕤从前头走过来,「昭阳姐姐,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我看着面生得很。」 「这是威远侯府的慕尘妹妹,才同母亲回京,今日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昭阳何等精明,见着谢元蕤直愣愣朝自己走过来,就知道谢元蕤是什么心思。转过头便对梁慕尘说,「方才我瞧着慕尘妹妹同太子哥哥在说话,怎么你们以前见过吗?」 提到太子,梁慕尘白皙的脸庞顿时又红了,「小时候进宫的时候见过太子殿下。」 昭阳这一番话说得不动声色,谢元蕤却明白了昭阳话里的意思,脸色白了一下,旋即也亲热地拉起了梁慕尘的手,「梁姐姐远道而来,是客,我带你好好在御花园逛逛吧。」 昭阳见谢元蕤居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待梁慕尘这么亲热,心知有鬼,不过她不喜欢蹚浑水,便对梁慕尘道:「元蕤妹妹是静宁侯府的姑娘,时常进宫玩的,你先同她逛着,我去喝口茶再来找你。」 梁慕尘只好由着谢元蕤拉着自己,「那……就劳烦妹妹了。」 谢元蕤挽着梁慕尘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花的品种。谢元蕤是宫中常客,对御花园便如自家后花园一般如数家珍。两人走着走着,没多时就走到了元宝同刘钰、刘琳玩耍的地方。 「元宝殿下,你小心一点,过来过来。」谢元蕤朝元宝热情地招了招手。 元宝正同刘钰玩得起劲儿,抬头见是谢元蕤冲自己说话,脸上神情淡淡的,「元蕤姑姑,有事吗?」 「你脸上沾泥了,我给你擦一下。」谢元蕤的声音温柔极了。 「我来吧。」溶溶就站在元宝的不远处,听谢元蕤那么一说,她心里蔓延起了愧疚。身为元宝的起居宫女,竟然这样没留意到元宝的脸上沾泥了,实在是失职。 她刚想踩进泥地里了,又觉得自己的绣鞋踩进去就完蛋了。今儿她不知道元宝他们会在宫里玩泥巴,要不然她就穿靴子了。正想往后退一点,肩膀忽然撞到了一堵墙。 她站在御花园里,身后怎么会有墙。正欲回头,熟悉的龙涎香味道飘进了鼻子里。 是他。 溶溶不想回头,可他贴着自己站得那样近,又让她想起昨晚的事。 臭流氓! 溶溶想也不想,抬起手就给他一肘子,正想退到旁边去,手腕却被他扣住了。他的手掌宽大,因为一直捏着暖炉,手心里暖融融的,她冰冷的小手被握住,怪舒服的。 这人?溶溶惊讶地回过头……御花园众目睽睽,这人不管内里怎么说,在外头还是装得极好的,他怎么……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溶溶,脸上依旧淡淡的,但溶溶看得出,他眼睛里分别有些嘲讽的光芒。 他抓着溶溶的手,从她手心里拿走帕子,「我去擦。」 说完,他松开溶溶的手,往泥地里去了。他身上穿着紫色常服,脚上穿的是皮靴,显然是早有准备。 溶溶方才被他握过的手,此刻还是火辣辣的。看着太子带着元宝和刘琳刘钰玩着,一时出了神,正在这时候,不远处的谢元蕤挥了挥手:「溶溶,你过来一下。」 谢元蕤虽不再是她的主子,但人家到底是御花园里的正经客人,溶溶只好过去。她当然知道谢元蕤对太子的想法,如今她进了东宫,谢元蕤心里肯定有疙瘩。但溶溶觉得,这事怪不着她,要怪,谢元蕤该去怪她哥。 「溶溶,这位是威远侯府的梁慕尘小姐。」 谢元蕤一指,溶溶的目光便落到谢元蕤身旁的梁慕尘身上,顿时被惊艳到了。 梁慕尘生得很美,美眸如墨,肌肤胜雪,宛若水墨画中的青莲。更难得是她年纪小,神态中带着一股娇憨,仿佛初初下凡的仙女。 「梁小姐。」溶溶朝着梁慕尘福了一福。 「谢姐姐,这是……」梁慕尘望向谢元蕤。 v第25章[12.18] 谢元蕤笑道:「溶溶从前是我家的婢女,如今在东宫做事,伺候太子殿下。」 梁慕尘原本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一愣,目光重新落到溶溶身上。 溶溶穿得极为普通,发髻、衣着与其他宫女无二,但她天生丽质,饶是穿着打扮得这般普通,也难掩姝色。 「溶溶姑姑,我渴了,要喝水。」元宝适时在泥巴地里朝溶溶挥手。 溶溶早就不想跟谢元蕤搭话了,元宝一发话,朝谢元蕤和梁慕尘微微颔首,便往元宝那边去了。 「梁妹妹,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吧。」谢元蕤收回目光,重新挽起了梁慕尘的手。 临近的一座纱帐空着,两人就坐到了那里。 「你尝尝这杏仁糕,别看这东西寻常,可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可不是外头那些野厨子能比的。」 梁慕尘的目光一直落在泥巴地那边,太子加入过后,三个小孩子玩得更开心了。 见梁慕尘一直痴痴望着太子,谢元蕤的脸色有一点复杂,缓和了一会儿才悠悠道:「太子哥哥可真是个好父亲。」 梁慕尘听到谢元蕤提到太子,知道自己失态了,这才收敛一些,红着脸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太子殿下那样的神仙人物,没想到竟会陪着孩子玩泥巴。」 「梁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太子哥哥把小元宝殿下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别说是陪着小殿下玩泥巴,就算一起在泥巴里打滚,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梁慕尘唇角微扬,笑得却不那么自然。 谢元蕤恍若未见,又道:「不过,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梁慕尘忍不住问。 「当初小殿下在我家的温泉庄子玩的时候,跟我家那婢女溶溶很不对付,可太子哥哥相中了那婢女,便是小元宝不喜欢,也执意把溶溶带进了东宫。」 「就是刚刚那位姑娘吗?」梁慕尘的目光又飘出去,这会儿从她这边望去,只能看见溶溶纤丽的背影。刚才打的那一照面就已经足够让她对溶溶留下深刻印象了。 梁慕尘一向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但刚刚跟那位姑娘相比……单论模样的话,梁慕尘觉得旗鼓相当,但比起气质,自己似乎比她俗气了一点。梁慕尘的肌肤是莹白色,看起来像最上等的美玉,溶溶的脸却是苍白的,带着一点点透明感,像冬日清晨积在树梢上的一抹雪,纯洁而脆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握住,不让她被玷污。 谢元蕤将梁慕尘的表情收入眼底,脸上的微笑越发轻快:「是呀,就是她。她本来是我大哥的贴身婢女,伺候我哥起居好几年了,若不是太子殿下相中了她,哪里能去东宫伺候皇孙呢!」 「那位姑娘确实很美。」梁慕尘的眸光暗了下来。 「自然是美的,要不然我哥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那么多年。」 梁慕尘心下有些疑惑,忍不住问:「她在侯府伺候了世子,还能去东宫伺候太……皇孙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太子哥哥为了她,跑到我们侯府亲自来接她,足见对她的疼爱了。」 梁慕尘听着听着,渐渐把头垂了下去。 「慕尘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呢!」安茹挑起纱帘,一见谢元蕤和梁慕尘坐在一起,微微有些惊讶,只是面上没显露什么。 谢元蕤见是安茹过来了,忙起身甜甜地喊道:「嬷嬷来了。」 梁慕尘比她晚起身,待谢元蕤打过招呼之后,方才向安茹福了一福:「嬷嬷找我有事?您别那么客气,叫我慕尘就好。」 「皇后娘娘一直同侯夫人说着话呢,听说您棋艺了得,正巧娘娘也爱下棋,所以寻姑娘过去说说下棋的事。」安茹的话语中一个字也没带谢元蕤,谢元蕤只能含笑看着安茹把梁慕尘领走。 等到离那纱帐远一些了,安茹才小声问:「慕尘小姐怎么认识谢家小姐的?」 「方才我跟昭阳公主一块儿说着话,谢姐姐就上前说要带我赏花。」 安茹又问道:「我来的时候瞧你们说的热闹,在聊什么?」 饶是梁慕尘刚刚进京,也知道议论太子是不应该的事,但安茹自带着一股威严,叫她不敢撒谎,只能低了头小声道:「谢姐姐在说,皇孙殿下的婢女从前是在她家做事的。」 安茹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宫里的把戏和勾当,梁慕尘一句话,她就明白了谢元蕤的用意。当然了,谢元蕤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要她立即揭穿谢元蕤,也是不忍心的。 「说的是溶溶姑娘吧?」 「嬷嬷也认识那姑娘么?」梁慕尘觉得更难过了。 安茹拉了她的手,「认识,元宝殿下很喜欢吃她做的菜,小孩子挑嘴儿难免的事,太子殿下心疼孩子,便把溶溶姑娘请到东宫去照顾元宝殿下的饮食起居。」 梁慕尘有些疑惑,怎么安茹姑姑说得跟谢元蕤说的不一样。 「慕尘小姐,您是有大造化的人,眼界一定要放高一些。」安茹意味深长的说。 梁慕尘闻言微微一怔,看向安茹,安茹朝她点了一下头,梁慕尘的脸迅速红了起来,重新垂眸,「嬷嬷,我……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连皇后娘娘都说你可以,你当然可以。」安茹伸手拍了拍梁慕尘的肩膀,「你和溶溶姑娘虽然都是罕见的美人儿,可你们从一出生就决定了完全不同的命运,你何必放下身段跟她比?」 梁慕尘没想到自己只说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安茹竟然就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虽然得到了宽慰,更加害臊起来。 安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领着梁慕尘重新回到纱帐。 皇后今日一直留威远侯夫人说着话,见梁慕尘回来了,忙挥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怎么只你一个人?昭阳呢?」皇后问。 梁慕尘低头不语,旁边安茹道:「外头姑娘们玩得热闹,我去的时候慕尘小姐正跟静宁侯府的元蕤小姐在喝茶呢!」 皇后笑着点头:「元蕤是个好性的姑娘,你同她说话一定投缘。」 说着,皇后往旁边一指:「方才你母亲说你棋艺好,我想着刘祯棋艺也好,不如把他叫过来你们俩对弈一局。」梁慕尘顺着皇后的手往旁边一看,原来凉亭中已经布置下了一个棋牌。 「臣女棋艺不精,恐怕做不了太子殿下的对手。」 「这孩子,你是怎么养的?」皇后转头对威远侯夫人夸赞道,「生得这么美,品性还这么好!好孩子,下棋嘛,主要是图了雅趣儿,不在乎输啊赢的,你就试试吧。」 v第26章[12.18] 威远侯夫人同皇后在凉亭中说了这么久的话,自是明白了皇后下懿旨让威远侯府回京的含义。她笑道:「既然娘娘让你试试,你就姑且试试吧。」 听见娘亲也这么说,梁慕尘终于安了心。 「刘祯呢?怎么还没过来?」皇后问。 「已经让小德子去请了,刚才陪着元宝殿下玩了那么久,定然是要再更衣的。」安茹回道。 皇后点了点头,又对威远侯夫人说:「我这儿子看着脾气不太好,对家里人却是极有耐性的。」 威远侯夫人不好议论太子,在旁边陪笑称是。 …… 「千岁爷,皇后娘娘那边在等着呢!」小德子站在泥地这边,为难地望着泥地里专心忙碌的太子。 方才刘钰和元宝用泥巴堆了一座塔,只能模模糊糊地堆了一个宝塔形状,这会儿太子顿住那里,把塔加高了一倍,用几块大小不一的鎏金铁片在泥塔上勾勒出了屋檐和窗户。他做的十分精细,手里头的泥巴竟然全都乖乖听话,变成了一座与真塔无二的泥塔。 溶溶起先看他进去陪元宝玩泥巴的时候只觉得搞笑,这会儿却笑不出来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哪怕是玩泥巴,他也玩得比别人都好。 这泥地在御花园的边上,因着太子前来,周遭服侍的宫人围了许多,御花园里的贵妇贵女们倒没几个在看这边的动静。溶溶心里替她们可惜,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居然没看到太子玩泥巴。 等到他把塔尖做成,这才扔下手头的工具,拍了拍手,回头看了一眼小德子,轻声问:「母后叫我?」 「是,是,皇后娘娘那边正等着您呢!」小德子见他终于忙完了,赶忙使着身后的人上前。 太子一出泥坑,立即有人捧着脸盆上前,替他净面、净手。 「千岁爷,要更衣吗?」小德子问。 「不必,换鞋就好。」 「是。」太子一发话,立即有人上前蹲下替他换靴。 等理好了一切,太子这才跟着小德子往凉亭那边去了。 「来人,我也要洗手更衣。」元宝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身朝外面跑。 刘钰见他跑得快,茫然抬起头问:「元宝弟弟,你不玩了吗?」 「我瞧瞧去。」宫人们捧上衣裳,元宝却连换都来不及换,就往前冲去。溶溶跟在他后头跑,见他跑一小段就停住了脚步,溶溶随着他的目光一望。正好看见皇后娘娘和一位穿着朝服的命妇从御花园正当中的凉亭里走出来。他们身后的凉亭中,只有太子和梁慕尘在对弈。 隔着纱帐,溶溶也能瞧得出里头的一男一女皆是人中龙凤,看起来格外般配。 「元宝,我们回那边跟两位小殿下一起玩吧。」溶溶蹲下身,勾了勾元宝的小手。 听到溶溶喊他,元宝这才转过头,看着溶溶撅起嘴,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怎么了?还想父王陪你玩吗?等父王忙完了正事,肯定还会过来跟你一块儿玩的。」 元宝摇了摇头,嘟着嘴说:「我是生气。」 「生父王的气?」 「不是。」元宝的腮帮子鼓鼓的,犹豫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我生皇祖母的气,她说话不算话。」 生皇后娘娘的气? 溶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了,只好拉着元宝的手,「你身上这么多泥巴,要是你想去找皇祖母,咱们就洗脸洗手,换了衣裳再去找她,好吗?」 「嗯,」听到溶溶一直在温言细语地哄自己,元宝的笑意又蔓延了出来。 他想了想,「那我回去跟刘钰他们再玩一会儿。」 「好,」溶溶拉着元宝的手往泥巴地那边走。刚走回去,就看到刘钰和刘琳已经被人抱了出来,正在净手净面。 「元宝弟弟,你刚才去哪儿了?」刘钰问。 元宝答非所问:「你们不玩了吗?」 「我们以为你不玩了,所以就出来了。」刘钰指了指旁边的糕点,「正好琳哥儿也饿了,我们先洗手吃点东西。」 玩了一早上,元宝其实也饿了。 溶溶看他盯着那些糕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让人端了热水盆过来,也帮元宝洗手洗脸。 三个孩子在一块儿就是热闹,这三位都是不缺糕点吃的主儿,偏生三个人一起吃东西就是香,手一洗干净,全都跑向糕点桌那边。刘琳素日在家都是要人追着喂才肯吃一点的,这会儿却是嘴里塞满了东西,两只小手也抓满了东西,叫人忍俊不禁。 元宝拿起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就有了主意。 「溶溶姑姑,这个豌豆黄很好吃,你端过去给父王尝一下。」元宝把跟前的小碟子往溶溶那边一推。 溶溶面露难色,太子想吃,随时叫人呈上来就得了,何必要她送过去,可对上元宝的大眼睛,这些话她哪里说得出这种疑问。她只好端起碟子往太子那边走去。 凉亭中的人正在对弈,溶溶不远不近地看着,心里头觉得他们很般配,又莫名空落落的。 「溶溶姑娘怎么过来了?」安茹就站在不远处,见溶溶过来,便走上前问。 溶溶道:「元宝殿下吃到这豌豆黄觉得好,要我给千岁爷送过来尝尝。」 安茹的目光落到豌豆黄上,这是御膳房每日都要做的豌豆黄,今日做的也与平日没什么差别,都是元宝和太子吃过无数次的东西。 「元宝殿下一片孝心,不过千岁爷正跟慕尘小姐下棋,你过去放下就出来,别打扰了他们。」 「是。」溶溶颔首,走到凉亭前,守在那里的宫人替她打起纱帘。 v第27章[12.18] 凉亭中之中,太子手里拈着一枚和田玉棋子,稳稳落下。 「殿下好棋艺,这一下,我无路可走了。」梁慕尘的棋艺确实不差,同太子走了三十多手才显露出下风。 太子缓缓道:「未到绝路,你可以再试试。」 梁慕尘犹自不信,认真看了看棋牌,仍是摇头。 「你坐到我这边,执黑子,我们再接着下。」 互换位置吗?梁慕尘的脸又是一红,旋即点了点头,刚一起身就看见溶溶端着一碟子糕点进来了。 溶溶低着头,谨遵方才安茹的提点,想默默把糕点放下就走,然而就在这时候,太子冷不丁地开了口:「何事?」 「元宝殿下尝到这豌豆黄好吃,送过来给殿下尝尝。」 「也好。」太子拿帕子擦了手,依言尝了一块。 溶溶见他尝也尝过了,正准备退下,却听到他又发了话。 「那儿有碟松子儿,拨了吧。」 他竟然要留自己在这里剥松子?溶溶无奈,却不得不听命行事,有些恼怒地朝太子瞪过去,他已经坐在了方才梁慕尘坐的地方,手里拿起了白色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这里?」梁慕尘有些不解,「这是死棋,破不了局。不出十个子,我就能赢。」 「试试。」太子答得简单。 梁慕尘拿起黑子,自信地落了下去。 溶溶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地下棋,自己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剥起了松子。剥松子听起来不难,却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要是溶溶自己吃,她可以用牙磕,可太子和梁慕尘要吃,如何能用牙磕? 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剥了三四颗。 叹口气,一抬眼就看见跟前两个神仙一样的男女在对弈。 太子就不说了,身上穿着简单的袍子,只是坐在那里,凉亭外头的光亮就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清隽俊逸。梁慕尘坐在他的对面,丝毫不相形见绌,五分钟灵毓秀,五分闭月羞花,合在一起便是毫无缺陷的绝色佳人。更难得的是梁慕尘出身高贵。威远侯府满门忠烈,是天下人口耳传颂的名门望族,这样的出身,足以配得上皇太子妃的位置。 今日御花园里这一出戏,昭阳公主心里有数,谢元蕤心里有数,溶溶自然也心里有数。 梁慕尘应当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溶溶看着与太子对弈的梁慕尘,心里并无什么嫉妒,她和梁慕尘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你说地上跑的草鸡会去羡慕天上的凤凰吗? 不,不会的,草鸡只想在地里刨点食求个安稳,至于天上的凤凰长什么样,草鸡不关心。 「嘶——」溶溶的心绪正在天上飘着,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嘶疼,忍不住唤出了声。 「白子果真被你走活了!」梁慕尘手里抓着黑子,再一次不知该落到哪里去,「殿下棋艺卓绝,臣女实在佩服。」 太子却是皱了皱眉,侧首看向旁边的溶溶:「怎么了?」 「奴婢刚才不小心……」 「过来。」太子打断了溶溶的回话。 溶溶只好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去,正欲跪下请罪,他却伸手捏住住了溶溶的手指。 其实并不严重,只是指尖被松子壳戳出了一个小口子,冒了一点点血。不过她的手指白皙细长,那一点点血格外令人瞩目。 「殿下。」溶溶感受到梁慕尘的目光,顿时有些不自在。 太子松了手,漫不经心的说了句:「笨手笨脚,下去吧。」 嫌她笨,扰了他跟梁慕尘下棋的雅兴么? 其实只要他肯把自己撵走,她就再也不会再碍他们的眼。可溶溶知道他的性子,若他真的讨厌自己,绝不会握着自己的手查看。 溶溶走出凉亭,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 一直在说讨厌他,讨厌他,可只要他稍稍接近自己一点,就会立刻被他扰乱心神。 「溶溶,你的手没事吧?」凉亭外,安茹见她出来了,便上前问道。 「无事,是我方才不小心,千岁爷说想吃松子,请嬷嬷重新遣人进去伺候吧。」 安茹笑得无奈。皇后娘娘挪动凤驾走去赏花,还不是为了让太子和梁慕尘能在里头不受打扰的下棋,谁曾想元宝殿下会让薛溶溶进去送豌豆黄,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让薛溶溶剥松子,更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当着梁慕尘的面去查看薛溶溶手上的伤。 身为皇后的心腹,安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皇上和皇后这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溶溶,你随我去那边,我给你止血上药。」 「这点小伤,上不上药都行,嬷嬷不必那么麻烦的。」 「小伤也不可小觑啊。」安茹不由分说,拉着溶溶进了御花园旁边的一间屋子。 或许是因为安茹跟安澜姑姑说话的口吻很像,溶溶对安茹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恭敬站在安茹跟前,任由她替自己擦去手指的血,洒上外伤药。 「还好,血已经止住了。」安茹道。 「多谢嬷嬷。」 安茹微笑着打量着溶溶,「坐下,咱们说几句话。」 溶溶有些惶恐,依言坐下:「嬷嬷有何指教?」 「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人,我比你多吃十几年的盐罢了,谈不上什么指教。我瞧着你是个安分的人,因此才愿意多说几句,若你不爱听,权当没听过便是。」 v第28章[12.18] 「嬷嬷尽管直说。」 「你觉得梁慕尘小姐如何?」 如何? 梁慕尘如何哪里轮得到自己评说?溶溶怔忪片刻,立时便明白了安茹的用意,旋即道:「梁小姐生得很美,蕙质兰心,秀外慧中,能与太子对弈,又是威远侯的姑娘,说一句天之骄女也不为过。」 「溶溶,你能这么想很好,」安茹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一点皇后娘娘她是知道的。眼下,只要你规矩行事,不要处处想着争先出风头,皇后娘娘不会忘记你的。」 争先出风头?溶溶知道安茹误会了自己,急忙道:「嬷嬷,我会留在东宫是因为元宝殿下,并非我对太子殿下有什么痴心妄想。我……我真的没想去跟梁小姐比什么的。」 安茹抬起手掌,示意溶溶别说下去。 「姑娘的事,皇后娘娘心里有数,该说的我都说了,只要你本分一些,往后太子殿下身边自然会有你的位置。一会儿主子们该用午膳了,走吧。」 溶溶心中郁结,却无法开口辩驳。 安茹说得有她的道理,太子对自己确实有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她的辩驳想来在安茹那边着实可笑。安茹定然以为方才在凉亭中自己使了什么媚术才让太子当着梁慕尘的面握自己的手。 都怪他,都怪他! 溶溶走回到元宝身边时,三个小家伙已经吃完了点心,元宝和刘钰重摆了双陆在玩。 「姑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元宝走完棋子,见溶溶怏怏的走过来,顿时关切的问。 「方才千岁爷说想吃松子,我就在那边剥了一会儿。」 元宝的目光滞了滞,愣了一下才问:「父王让你剥松子给他吃?」 溶溶点头。 「哼!」元宝的小脸皱了皱,扔下双陆棋子,气呼呼地就跑了。 溶溶见他是往凉亭那边冲,急忙拉住他,「殿下,你去哪里?」说实在的,溶溶不知道元宝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剥松子而已,她给他们爷俩下厨做饭、更衣侍浴的事,做得也不少了。 不过她现在无论如何都得拉住元宝,皇后对梁慕尘极为重视,显然是已经定下来了,元宝若是冲过去一闹,若冲撞了梁慕尘,岂不是要惹皇后娘娘不高兴。 太子虽然宠元宝,可元宝至今没进玉牒,指不定就是皇上和皇后对元宝的身世有疙瘩呢!绝不能让元宝在宫里闯祸。 「元宝,太子殿下正在忙呢,你千万别过去打扰他。」溶溶见拉不住元宝,蹲下身在元宝身边柔声说起悄悄话,「咱们就在这边玩,好吗?我会用泥巴做小人,想瞧瞧吗?」 「姑姑!」元宝显然很不满溶溶的阻拦,「只是下棋而已,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溶溶见元宝一点没被打岔,只好抓住他的两条小手臂,郑重道:「这一局棋对千岁爷很重要,所以我们都不要过去比较好。元宝,你今晚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做给你吃。」 元宝当然想吃溶溶做的菜,正要点头,忽然瞥见溶溶的指尖有一点红,「姑姑,你的手怎么了?」 「我……刚才……一不小心……已经上过药了,没事的。」溶溶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元宝的聪明远超溶溶的想象:「是不是剥松子的时候伤到了?」 溶溶不吭声,元宝更加笃定:「一定是,松子壳儿很硬很尖的,上回我自己剥松子吃的时候,手也被戳伤了。」 说完,瞧着溶溶很不在意的模样,元宝顿时泄了气:「不想看见,走,我们回东宫。」 不由分说拉着溶溶就离开了御花园,溶溶见他真的动了气,觉得回去也好,省得真生出什么事来,素日里太子确实太宠元宝了些。 今日御花园里人多,倒没什么人留意他们俩的动静。元宝回了东宫,王安这边手忙脚乱地呈上午膳,元宝没什么胃口,随便刨了几扣就把碗筷扔下了。溶溶想带元宝去午睡,元宝在榻上滚来滚去睡不着,自己溜去摆双陆棋盘。元宝一个人玩两边,两边都使出全力来走,这种消遣的玩法实在太高级,溶溶看不懂,更无从插话,只得默默看着元宝生闷气。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去厨房给元宝准备晚膳。 等到五个菜出炉,前头来人传话,说太子回宫了,叫溶溶去回话。 溶溶只得放下手头的东西,前去回话。 太子刚换好衣裳,正坐着让福全把发髻打散了重新梳一下,从镜子里头瞥见溶溶进来了,便问:「元宝今儿闷了一下午?」 溶溶点头:「没午睡,一直在玩双陆。」 「你没去问问?」 她当然问了,可元宝是因为他才生气的,先前在宫里她一直拦着,是怕元宝在宫里闯祸,眼下在东宫,当然是谁惹的谁去哄。 「带我去瞧瞧。」太子道。 事关元宝,溶溶便很配合他。毕竟,元宝生气多多少少跟她有关系,她也想叫太子过去劝劝元宝,说这事真是小事,不值得一提的。 太子走在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回过头,目光落在溶溶身上:「你的手……」 溶溶的脸叫他看得发烫,垂眸回道:「已经上过药,早就不疼了。」 太子低沉「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溶溶看着他的背影,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心里有些苦闷。从前景溶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头,也没见他问候一句,如今不过手划了个小口,他又是查看又是询问的,说到底,景溶在他心里果真是微不足道的罢。 两人之后没有再说话,默然往元宝呆的屋子走去,推开门,就看见元宝坐在一堆孔明锁中间麻利的拼插玩着。 「走,先去用晚膳。」太子走过去,拍了拍元宝的肩膀。 元宝埋着头,就是不说话。 太子见他如此,抬起头望向溶溶。溶溶会意,替父子俩拉上门退了出去。 「在生父王的气?」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俩,什么话都能敞开了说。 「我生皇祖母的气,也生父王的气。」元宝小声道,其实他很少冲着太子发脾气,又或者说很少发脾气。 太子微笑:「哦?说来听听,皇祖母怎么让你生气了?父王又怎么让你生气了?」 元宝的眉头皱了许久,想了一会儿才开了口:「皇祖母,她骗我。」 v第29章[12.18] 「骗了你什么?」太子耐着性子问。 「我告诉了皇祖母父王喜欢的人,皇祖母答应会帮我,可是她说话不算话,找那个漂亮的姑姑来陪父王下棋。」 太子微微颔首:「那父王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父王答应不让溶溶姑姑做奴婢的,为什么让溶溶姑姑在御花园里剥松子?还让她剥给那个漂亮姑姑吃?」元宝憋着一口气把自己的不满和质疑全都说了出来。 「我是让她剥松子了,不过……」太子只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 元宝急忙追问:「不过什么呀父王。」 太子却只是微笑。不过他并不是想吃松子,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想把她留在凉亭里罢了,谁知道她那么笨居然被松子壳儿划破了手。 「放心,你皇祖母那边我不知道,父王不会欺负她的。」 「真的?」元宝不肯相信。 「真的。」太子肯定道。 元宝知道父王是不会骗人的,得了他的保证,心里头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然而片刻后元宝又发起愁来:「父王,那你会娶那个跟你下棋的姑姑吗?」 「不喜欢她?」 元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讨厌她,可我喜欢溶溶姑姑。」 「那可不好办,以前的人都是皇祖母选的,这一次的姑姑是你皇爷爷选的。」 元宝十分疑惑:「父王,你不是说皇爷爷不管这些闲事吗?」 太子的笑意深了些,选太子妃可不是闲事。 元宝等不到太子的回答,忧愁爬上了眼角眉梢。「那可怎么办?皇爷爷可不好对付。」 「你这小脑袋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太子忍不住抱起元宝,在他白白的脸蛋上啄了一口,「皇爷爷难对付,那你要陪着父王对付他哦。」 「嗯,」元宝用力地点头,放下了心里的包袱,立时想玩了:「父王,你陪我下双陆吧。」 「好。」太子陪着元宝把棋子放回原处,两个人专心下了起来。 溶溶在外头没听见什么动静,心知太子定然把元宝哄好了。等了一会儿,溶溶推开门,见两人还在下双陆,丝毫没有传膳的意思,溶溶顿时犯愁了。 中午的时候元宝在气头上饭都没吃几口,这会儿都酉时一刻了还没用晚膳。若是太子,吃不吃的她当然不管,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他,但是元宝这么小,可不能饿肚子。 便上前提醒道:「千岁爷,元宝殿下该用晚膳了。」 太子刚掷完骰子,棋子还没动呢,眼睛一掀朝溶溶看过来,「就摆在这里吧。」 摆在这里? 这间屋子又大又敞亮,摆两张食案都没问题,可边吃边玩……实在有些不像样子。 「是。」溶溶只好退出来,叫王安把晚膳摆在这边。 东宫的晚膳往常都摆得简单,毕竟元宝在皇后的坤宁宫吃,老太太宠孙子,那是山珍海味摆满了吃,晚膳在东宫就吃得清淡简单些,省得元宝积食。不过今儿中午元宝基本没吃,溶溶便让王安把晚膳准备得丰盛一些,天香鲍鱼、五香仔鸽、清蒸鸭子、酱汁鱼片、陈皮兔肉、盐水鹅是主菜,另有油焖口蘑、清炒黄瓜等六样素菜,其余的糕点、清粥自不必说了。 太监们只抬了一张几案上来,放在太子和元宝的侧手边,反倒是溶溶对案而坐。 见元宝专心下棋腾不出手吃饭,溶溶便给他舀了一小碗山药瑶柱粥,喂给他吃。 元宝这会儿心情好,溶溶把饭送到他嘴边,他也就乖乖吃下去。 溶溶喂了几口粥,又给他夹菜。 元宝早就饿了,多吃了一会儿,对吃饭的兴趣就大于下双陆的兴趣了。 「姑姑,我要吃鹅肉。」 「姑姑,我要吃蘑菇。」 正吃得欢,元宝忽然瞥见了对面蹙眉的父王,「姑姑,你也喂父王吃一点吧。」 喂他?宫女给主子喂饭,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溶溶就是不想喂他。 「殿下中午就没用多少,这碗饭也才吃了一小半,不如我叫个人过来给千岁爷侍膳吧?」溶溶望着元宝说。 「不必了。」不等元宝发话,太子就否定了这件事。 溶溶当然知道他会这么说,他这人挑剔得很,连更衣都只要福全伺候,更别说吃饭的事了。不过一提到福全,溶溶忽然意识到,每次太子一回来,他身边跟着的那些人就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方才福全明明伺候了他更衣梳头,却没有跟过来伺候。 她忽然明白安茹对她并不是存着误会,又或者说,如今这状况在旁人眼里根本不是误会。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元宝喜欢自己才留下来的,可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她挖空了心思攀龙附凤才留在东宫。便是在福全这些人眼里,自己日日在玉华宫进出着,早晚是要交代在太子那边的。 「姑姑,你就喂父王吃一口吧,我都吃了这么多,他一口都没吃上,多可怜。」元宝越看越同情自己的父王,用手指了一下,「喏,那块最大的兔肉,给父王吃吧。」 元宝都这么说了,溶溶再想装死混过去也不行了,只得去夹那块兔肉。 因为有小皇孙在,东宫的厨子做的都是清淡口味的,味道重的菜肴小孩子吃了很容易上火,这桌上唯有这道陈皮兔肉稍微放的料多一些。元宝是个体贴的孩子,因为是要喂太子吃,因此让溶溶点了味道稍重的菜。 喂就喂吧,大不了就当做喂狗。 溶溶抬手去夹菜,忽然瞥见那兔肉里头搁了一粒青花椒。御厨做菜,葱姜蒜这些香料在热油里炒过后都要把料滤掉,只把菜呈进盘子里,免得贵人误事。只是今日这道陈皮兔肉,炒好之后放了一小枝现摘的青花椒作为点缀,那青花椒的枝杈都在,不会跟兔肉混在一起。也不知是哪一颗松了,竟然掉到那块兔肉上,被肉丁裹了起来。 溶溶不动声色地夹起兔肉,喂到他嘴边,他微微张嘴,咬住了那块肉。他的牙齿很白很整齐,当然溶溶还知道,他嘴里哈出的气也很好闻……看着他吃下去。片刻后,两道英挺的剑眉微微一怂,一道凉幽幽的目光飘向溶溶。 溶溶假装没看见,幸灾乐祸,却又心安理得。 不是她要整他,是元宝指定了那块肉,她才夹给他的。一颗青花椒而已,麻一麻,脑子更清醒,比龙涎香还好用呢! v第30章[12.18] 「先吃饭吧,一会儿再下。」太子放下了棋子。 「好。」元宝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全被菜吸引了,太子让休战吃饭,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溶溶看着太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眉梢顿时舒展开,喝这么多水,一定是麻得太厉害了。她在这儿闷头高兴,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那双深沉的眼睛里。 伺候完父子俩用过晚膳,太子去书房处理政事,元宝又传了小太监过来演皮影戏,今日点的还是西游记,选了一出没看过的《三借芭蕉扇》。 溶溶和元宝一人一个蒲团,并排坐着。看了一会儿,溶溶见元宝兴味阑珊,便小声对元宝说:「元宝,有件事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呀。」 「以后,你别再让我给千岁爷送东西喂东西了好不好?」 元宝立马撅起嘴:「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好。」 「是不是因为父王叫你剥松子磕到手了,你不高兴所以不想理他?」 她确实不想理他,却不只是因为剥松子的事。 从前景溶在太子妃嫁进来之前就有了身孕,如今他有了议亲对象,又公然在议亲对象跟前拉她的手。很显然,他是个不知检点的人。如今两人好歹还恪守着主子和下人的本分,可若是溶溶再这么跟他纠缠不清喂来喂去的,指不定哪日他就要扯着自己做那事了。 元宝想同溶溶说,父王已经保证不会欺负她了。可想想,溶溶姑姑今天才被划了手,说也没用,等过几天她气消了再劝吧。 等到这出戏耍完,溶溶就抱着元宝回寝殿沐浴,更衣。今日太子那边想必事务很多,元宝穿着寝衣满床滚了一圈后抬起头对溶溶说:「姑姑,今晚你陪我睡吧。」 「可……你不是只在太子殿下身边才睡得安稳吗?」 「试试吧,我真的有点困了。」元宝揉了揉眼睛,今日他没午睡,看皮影的时候就差点睡着。 溶溶有些犹豫,她若是陪着元宝在这里睡,一会儿太子肯定还要过来。 「溶溶姑姑,可以吗?」元宝一脸期待地问。 「可我若是睡在这里,太子殿下睡哪里?」玉华宫中,有且只有这一张龙榻。 元宝想了想,「溶溶姑姑,你睡里面,我睡中间,父王睡外边。」 「不行。」溶溶斩钉截铁地说。她怎么可能跟他同床共枕? 「那你先陪我睡,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吧。」元宝说得可怜兮兮的,等溶溶一答应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若是有尾巴,指定翘得高高的。 溶溶在元宝的催促下,换了寝衣躺到他身边,心怦怦跳得厉害。 已经好久……好久没躺在这里睡了。 …… 太子这边确实很忙,暗月和其余几个暗卫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说话。 「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太子冷声问。 「属下无能。」暗月不敢辩驳。 太子重重出了口气,书房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都没有抓到当初那只溜进东宫的老鼠。 琉璃站在一旁,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主子,属下倒是有一计。」 「说。」 「我们既然知道那贼子藏身的地方,不如就把绣坊的梅老板抓起来审问,定能得到线索。」 这不失为一条计策,但并不够稳妥。 「他既然敢丢下那女子就跑,定然笃定那女子什么事都不知道,审问是审不出结果的。」 琉璃道:「也未必要审出什么东西来,贼人在槐花巷藏身三年,便是养一只猫养了三年也能养出情分,我们可以扣下梅老板,或许他会自己现身。」 太子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姑且试试,别伤了人。」 「是。」 待暗卫们都退下,太子才开始批阅奏折。从去年开始,朝廷所有的奏折在内阁首辅票拟过后,还要送到东宫让他过目,最后才送到宫里或由皇帝亲批,或由太监秉笔。 今日在御花园耗费了太多时间,晚上又陪着元宝玩了那么久,奏折全都堆积在案上。 约莫批了三十本,太子忽然抬头:「元宝睡了吗?」 福全躬身上前,替他换了茶汤:「溶溶姑娘已经陪着元宝殿下睡了。王安进去瞧过,两个人都睡得可香了。」 太子唇角一扬。 有了她,他肩上的担子的确松了许多。不过,这女人仗着元宝的信赖,也愈发的大胆,竟然敢喂他吃青椒,以为自己没看见她在旁边偷笑吗? 福全看着自家殿下拿着一份奏折发呆,心里觉得好笑,忍了一会儿,等到笑意过劲儿了才开了口:「爷,溶溶姑娘跟元宝殿下一块儿睡着呢!爷今晚……」 「今儿奏折太多,我就歇在这边吧。」顿了顿,又道,「若是半夜元宝醒了,立即来回我。」 从小到大,元宝从来没有整夜跟他分开过,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行。 v第31章[12.24] 元宝这一晚睡得很好,一直到辰时才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溶溶熟睡的脸。 元宝冲着溶溶一笑,想伸手把她推醒,手举到半空中就停下来了。溶溶姑姑那么辛苦,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元宝自己爬起身,光着脚推开房门,守在外头的小太监正要请安,元宝便朝他嘘了一下。 小太监默默去给元宝找来鞋子,伺候他穿上。 「溶溶姑姑还在睡觉,你们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她。」元宝一发话,宫人们哪有敢不从的,默默把元宝带到另一间屋子伺候洗漱更衣。没多一会儿王安说千岁爷打完了拳,已经在传膳了。 元宝一溜儿地朝那边跑过去,见着太子就冲过去抱着他。 「父王,昨夜你什么时候歇下的?」 「丑正。」 「那么晚啊。」元宝嘴巴一皱,顿时心疼起自己的老父亲来,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抱住了太子的脸颊。 太子微笑着抱他坐下:「你什么睡的?」 「我忘记了。」元宝坐下,使人给自己呈了一碗红豆粥,正准备吃着,又听到太子问:「睡得好吗?」 「嗯,我昨晚睡了很好,还做了好多梦,梦见……」元宝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昨晚他做的都是一个梦,父王带着他和娘亲在湖上泛舟,父王带着他和娘亲看皮影戏,父王带着他和娘亲…… 太子见元宝表情落寞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今日父王早些处理政事,晚上跟你一块儿睡。」 元宝想说好,可嘴巴一张开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父王,你今晚还是批奏折吧。」 福全正在太子盛粥,听到元宝这句话,手一抖,洒了几滴粥在食案上。 他赶忙低头,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帕子把食案擦干净。 太子将瞪福全的冷眼收回来,拉着元宝问:「不想跟父王一块儿睡了?」 元宝摇头,「不是的,我也想跟父王一起睡,可是溶溶姑姑身上香香的,我想再抱着她睡几晚,父王,过几天你再回来可以吗?」 福全终于忍不住了,谄笑着说:「老奴多嘴一句,龙榻那么宽大,你们三个人一起睡也无妨呀,千岁爷一个人睡书房,那冷锅冷灶的,多……」可怜两个字他没敢说出来。 元宝同样很纠结啊,「我也想跟你们俩一块睡,可是溶溶姑姑不想父王也在那里。」 太子的眉毛狠狠抽了一下。 不想一起睡是么?呵。 溶溶起床的时候,偌大的玉华宫里已经没人了。 许是连日的劳累在昨夜一起迸发,昨夜睡得死沉死沉的,竟然连元宝什么时候起身了都没有察觉,溶溶撑着懒懒的身子坐起来,心里觉得臊得慌。 阖宫上下没有人认为她是来正经做宫女的,但她自己把照顾好元宝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但这办得也太不像话了。都怪这龙榻睡起来太舒服,枕头里填的全是安神助眠的好物,才叫她睡得这样死。 等到她忐忑不安地换好衣服走出玉华宫,其余人都一切如常。 溶溶叹口气,盘算着再过段日子真的要跟元宝说说离开的事。元宝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一定不会为难她的。 「姑娘,早膳已经备好了,现在要用吗?」有个小宫女走上前来问道。 溶溶一时惊愕,道:「我?给我备了早膳?」 小宫女道:「早上元宝殿下用了茯苓粥觉得很好,特意给姑娘留了,叫姑娘起了之后用。」 原来是吃他们的剩饭,倒是还好,溶溶跟着小宫女往前走,边走边问:「千岁爷和殿下呢?」 「已经进宫了,」小宫女顿了顿,又道,「爷给姑娘留了马车,姑娘若想回去探望祖母,径直去便是,今儿两位主子在宫里用过晚膳才回来。」 太子吩咐的吗? 溶溶有些不信,但心底却很开心。 元宝在的时候还好,她陪着元宝说着笑着还觉不出什么,他们父子俩一离开,溶溶一个人呆在东宫就浑身不自在。 宫女帮她把早膳端上来,说是元宝吃剩下的,看着都跟新做的没差。溶溶高高兴兴地吃了两碗粥,便吩咐下头的人套车去梧桐巷。仍是向上回那般,马车停在巷子口。溶溶下了马车,正往前走,突然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就撞了上来。 「呀!」溶溶的肩膀被她狠狠带了一下,那人自己摔得更狠,整个人绊到了地上。 溶溶见是个女子,忍着肩膀的疼去扶她起来,一瞧,竟然是认识的人。 「秋月,你没事吧?」 秋月的脸色不太好,见自己撞了溶溶,急忙道:「我没事,薛姑娘你没事吧?」 「都没事,就好。」溶溶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灰,「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在绣坊?」 「唉,今儿本是老板检查绣件的日子,大伙儿在绣坊等了老半天了也没见着她,先前掌柜的来宅子里看过,说是没人,这会儿又让我再来看看,你说说她能跑到哪里去?」 没找到梅凝香? 溶溶道:「你别急,许是梅老板出门玩了。」 「我来绣坊这么久,她从来没错过过检查绣活的时间。」 「以前没有,未必今日就不是,你放心,梅老板那么稳妥的一个人,不会有事的。」 秋月重重的叹了口气,「借你吉言了,盼着这会儿去她宅子里能见着她。」 v第32章[12.24] 「快去吧,我就不耽搁姐姐的事了。」溶溶同秋月告了别,这才往自家走去。 一进门,就瞧着春杏在院里洗衣裳,薛老太太躺在一把椅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虽然脑袋还包扎着,祖母的表情却是十分安详。 春杏听见院门推开的声音抬起头,见是溶溶,顿时惊喜的迎上来。 「姑娘你回来啦?」 虽只几日没见,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溶溶看见春杏,也生出一种如隔三秋之感。如今在东宫里过着富贵日子,真不如从前跟春杏在槐花巷的日子自在。 「祖母在睡觉么?」溶溶小声问。 「嗯,」春杏点头,把溶溶拉到堂屋里坐着,「老太太说在屋里躺太久了,早上瞧着日头好,便让公子把她抬到院子里晒太阳。先前还跟我说话呢,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溶溶跟着笑起来,又问:「怎么只你一人?」 「公子非要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做,吃完朝食就出去了,翡翠说出去买菜,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回来。」春杏说着说着,把声音压得极低,「肯定是跑哪儿偷懒去了。」 的确有这可能,溶溶无奈地挑了挑眉。 「姑娘,要不你去侯府说说,把翡翠送回去吧。」 「你忘了,翡翠的手指有残疾,侯府不会要她的。」翡翠刚来的时候,溶溶心里是有些忌惮,如今她进了东宫,倒百无禁忌了,随翡翠怎么折腾吧。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薛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是溶溶回来了吗?」 溶溶精神一振,昨日虽已回来看过了祖母,可那时候祖母仍是昏迷不醒的,今日才是真正的清醒了。她急忙跑出去,还没走到祖母身边,便见祖母的眼睛里已经全是泪了。 「孩子,我这一病,可苦了你了!」祖母心里难受得慌,「你好不容易才赎了身,如今又进了火坑!」 东宫,因为有小元宝的存在,倒算不得火坑。 溶溶忙替祖母擦眼泪:「不苦的,不苦的,我本来也是要出去找活儿做的。」她心里本不伤感,可见薛老太太如此情真意切,忍不住跟着掉泪。 薛老太太抱着溶溶哭了好一会儿,在慢慢缓过劲儿来,「听你二哥说,你在大户人家帮人家带孩子,主家可好?」 「主家是好的,那孩子也不顽皮,我那边管的松,指不定我日日都能回来瞧您。」 薛老太太大喜过望,然终究有几分不信,「当真?有这么好的活儿吗?」 溶溶哂笑:「开个玩笑罢了,自不能日日都往家跑,但三五日走一趟主家是不管的。孩子白天要进学,也用不着我。」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要进学。可惜你哥哥……」薛大成不争气,薛溶溶很小又被卖进了侯府,是以薛老太太反倒是跟捡来的孙子薛小山最亲。当初乡塾的先生对薛小山评价很高,说若是坚持学下去,定然能在科考场上有所收获。薛小山没继续念下去,一直让薛老太太引为憾事。 溶溶想到方才春杏说薛小山想在京城找活儿做,心里忽然一动,「祖母,如今家里不缺钱,不如你劝劝二哥,叫他别急着去找事做,在京城找一家书院,重新进去读书。」 「重新读书?」薛老太太皱眉想了想,「可那学堂里都是小娃娃,你二哥这么大的人去读,会不会被人笑话?」 溶溶笑:「哪有什么可笑话的?祖母你常在乡下不知道,科考场上,多得是七老八十才考中的人。二哥这样聪明,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追上去。」 薛老太太自是盼着薛小山有出息,听溶溶这么说,眉眼笑得更舒展了。 「那就依你,等他回来,我劝劝他。」刚一说完,薛老太太忽然又一拍巴掌,「不成,家里的钱都得留着给你赎身,可不能再花。」 溶溶听见祖母这么说,心里自是动容,只她的麻烦并不是银子能解决的。 「祖母,家里的银子你们放心使,不够便让翡翠过来问我拿。」 东宫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薛老太太听着溶溶这么说,心里的乌云却越来越密,趁着春杏去厨房忙活的时候,她拉着溶溶的手低声问:「溶溶,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是不是让人给金屋藏娇了?」 金屋藏娇? 见溶溶惊愕,薛老太太不忍心看着她说话,垂下了头:「我早听人说城里的富贵人家有时候不正经纳妾,就在外边养着。我听着荒唐,竟没想到我的亲孙女也……」薛老太太说着说着,愈发激动,伸手便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这老不死的,索性死了得了,把你活活推进了火坑……」 溶溶正在犹豫如何跟薛老太太解释,想去阻止她老人家自扇耳光时,竟已经晚了。 还好薛老太太大病初愈,这一巴掌虽是使了死力气,仍不算太重,只扇出了一大片红印子,可这已经足够让溶溶心疼了。 祖母一直生活在乡下,没想到还知道外室。 这么一想,自己有钱又能到处跑,的确很像给人做外室的。 「祖母,孙女真的没有骗你,您放心,孙女……至今还是清白身子呢!」溶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只得釜底抽薪。 这句话果然将薛老太太镇住了,见孙女都说到这份上了,心底的疑团虽未消解,但溶溶这么说,肯定是真的。 说到底,还是自家没本事,连亲孙女都庇护不了。 想着想着,薛老太太又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我如今只是个没用的老太婆,只盼着你能好。你既说没事,那就无事吧。」 「祖母放心,是真的没事。」 「嗯」,薛老太太拍拍溶溶的手,「可怜的孩子,你都十八了,祖母也没能耐给你张罗婚事,唉……」 孙女如此美貌,林湾村那些土疙瘩哪能配得上她?若在京城找,薛老太太是两眼一抹黑,无从下手。但溶溶都十八了,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溶溶脸庞微红,「祖母不必担忧,这种事急不来的,若是缘分到了,自然也就到了。」 正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薛姑娘在家吗?」 溶溶听这声音熟悉,起身往门口走去,一开门,外头站着的果然是杨佟。 v第33章[12.24] 杨佟今日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袍子,颜色清冷,衬得他身上的书生气更浓了些。一见到溶溶,他白净的脸顿时微微涨红,说话也稍微有点结巴:「太好了,薛姑娘,你可算在家了。」 他是从叔父杨老经纪那里得知溶溶的住址的,昨日就登门一次,被薛小山拦在了门口,说溶溶不在家。 杨佟吃不准溶溶是真的不在家,还是薛小山不让他贸然见溶溶,薛小山嘴巴又紧,不肯说溶溶什么时候在家,他只好今日再来碰碰运气。 「杨先生找我,可是话本子的事?」 「正是此事,又来叨扰姑娘,」杨佟的目光往院子里瞥了一眼,见薛老太太和春杏都盯着自己,旋即低下头,「不知姑娘方不方便说话。」 「进来吧。」溶溶将门打开,让他走进来。 杨佟局促不安地走进来,见着薛老太太,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祖母,这位是房屋经纪杨佟杨先生,从前我刚出侯府的时候,杨先生帮我不少忙。」溶溶介绍道。 「哪里哪里,是我得薛姑娘的好处。」杨佟上次从溶溶这里拿了一条大火腿,当时他只知道火腿稀罕,却不知道价格,后面去店铺一问,才知道自己受了溶溶多重的礼,「小子给老太太问好了。」 「杨先生别客气,快请坐吧。」薛老太太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朝溶溶点了点头。 溶溶心知祖母误会了,当着杨佟不好解释,便假装没看见祖母的眼色。 春杏见家里来了客,麻利地提着茶壶过来给杨佟上茶。 「杨先生,你先喝口茶,我进屋把你的书稿拿过来。」溶溶说完,便回自己屋将杨佟的书稿全取了回来,摆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拿出其中一叠交给杨佟,「这阵子家里事情太多,书稿我没看完,就这本《寒山记》看了一大半,我的想法都用小笺夹在里头了。」 《寒山记》讲的是一个独行剑客四处流浪的时,不过与笑和尚那种一边游历一边采花的故事不同,杨佟笔下的剑客是一边游历一边帮着当地官府破案抓贼的故事,写得固然好,但不如笑和尚竹间生他们的书看起来那么轻松。 溶溶没有直接把她的想法写在杨佟的书稿上,而是写在了一张张的小笺上,附在相应的书页后头。她自认学识不如杨佟,若是贸然在杨佟书稿上写字,怕会毁了人家的心血。 在溶溶看来,《寒山记》的破案、游历部分已经写得极好了,以她的水平实在无法帮助杨佟精进。她看得出在这本书里,杨佟为了卖座,学习了笑和尚和竹间生的写法,只他毕竟不擅长这个,剑客同几位红颜知己的故事显得特别突兀,前一刻似乎还是陌生人,彼此无感,后一刻就缠绵在一起共度良宵。因此,溶溶在杨佟的基础上替他增加了一些过度和润色,加的不多,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一点双方的心理活动。 「依梦姑娘闻言,心里突然有些刺痛,想不到他竟是那般打算,一时间万念俱灰,天地万物在刹那间失了颜色。」杨佟拿出一张小笺读了起来,这一段是讲剑客救了一位姑娘,姑娘暗自下决心要嫁给他,谁知剑客却说他已经决定要离开此地了,「好!写得真好!」 杨佟连声夸赞,叫溶溶怪不好意思的。 「薛姑娘,若你也写话本子,定然卖得跟竹间生他们一样好!不,一定会卖得比他们更好一些!」 「我……我应该写不了……」杨佟道,「你一定行,若你真写了,我替你拿到书局去,你可以试试那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泓秀书局那边很多这种书,写书的人都挣足了银子。」杨佟素日在溶溶跟前说话都带着局促,此时畅谈话本子,却是侃侃而谈,落落大方。 才子佳人?或许可以吧,反正杨佟这种破案验尸的她可写不了,别说写了,之前读的时候就够心惊胆战的。 见溶溶意动,杨佟咧嘴一笑,「薛姑娘,这书稿我拿回去改一改,再送到越文书局去试试。上回我送过去他们说不要,这回我觉得他们能要。」 「杨先生,你太高看我了。」 「不是我高看,是你太低看自己了。」杨佟道,「若是《寒山记》能卖出去,到时候钱我分你一半。我这临溪书生的名头没有竹间生他们那么小,可若是卖出去,少说也有三十两银子的。」 「那可不行,书是你写的,我只不过加了一点字句而已。」 杨佟一本正经的说:「我着实写了不少,可写出来卖不出去,等于是废纸一堆。姑娘写得虽少,却是画龙点睛。」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溶溶叫杨佟给说笑了:「快别夸了,否则我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文豪呢!」 「薛姑娘,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我知道姑娘如今忙得很,所以这是个不情之请,剩下这些书稿里,我喜欢的是这本《龙女传》,可惜叫泓秀书局退了回来,姑娘若是得了空,能不能再帮我改一改?当初我写这书,花费我不少心血,我实在是……」 溶溶对话本子真是有兴趣的,闻言一口应了下来,「你这么信得过我,那就留下来吧,不过,你真觉得我改过之后《寒山记》就能卖得出去?」溶溶对自己的水平到底还是怀疑的。 她在掖庭的时候,不过识了些字,后来在敬事房看话本子时,经常还能碰到不认识的字。就她这三脚猫的工夫,真能改好杨佟的书稿吗? 「能,」杨佟答得斩钉截铁,「上回《寒山记》被退回来的时候,书局的老板就同我说了许多要改的地方,可是我自己怎么改都改不明白,如今见了你给我改的东西,书局老板的话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要我加的,就是你给我加的这些东西。」 「如此,」溶溶笑了起来,「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若是真卖出去了,我也试着自己写个故事。」 溶溶又同杨佟说了一些《龙女传》的事情,待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杨佟便起身告辞。 「我如今在外头当着差,素日不在家里,下回你若是过来,有什么话同我二哥说便是,我这边改好了书稿,也放在家里,你问我二哥就好。」 「行,」杨佟点头,起身又朝着薛老太太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薛老太太瞧着杨佟的背影,又狠狠点头,朝溶溶挥手。 溶溶只好坐到祖母身边去,听着她问话。 「这个后生是不是还没婚配?」果然,开口就是问杨佟的婚配问题。 「不知。」 「不知?」薛老太太听到溶溶这般回答,显然是不满意,「下次他过来,我问问。可不能糊里糊涂的。」 「祖母,杨先生同我只是朋友,萍水相逢,您别误会了。」 薛老太太不以为意,「他看你那眼神,祖母可都看在眼里。别以为能把我糊弄过去,你们俩加起来吃的盐也没有我这个老太婆多!」 溶溶无话可接,起身把杨佟留下来的《龙女传》书稿收好,身后薛老太太不停絮叨:「这个后生模样不错,虽比你差,但也是相貌端正,又是读书人,我看可以。」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不去参加科考,反倒写什么话本子,若是你真对他有意,可得劝他把功夫用在正途上。」 溶溶不同意祖母的看法,「话本子怎么了?科举考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些人到死也就是个童生。杨先生写一个话本子就能卖几十两银子,多写几本就什么都不愁了,何必非去挤那独木桥?」写话本子还有话本子的好处,如今世上人人都知道吴承恩写了西游记,谁还记得吴承恩那一朝的科举状元姓谁名谁呢? 薛老太太听她振振有词,自是辩不过她,叹了口气,「当初你带那么多银子回家,我当真以为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如今我这乡下老太婆算是开了眼界,这京城挣钱的法子真多,难怪有出息的人都不会留在村里刨食,要来京城谋个生路呢!」 其实不止薛老太太,便是薛大成、薛小山他们,皆以为溶溶是靠着美色在京城里挣钱,只不过薛大成是乐见其成,薛小山是没有立场来过问,薛老太太则是无力管束。方才听见溶溶跟杨佟开口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薛老太太才真是开了眼界。这皇城底下,果然是她这乡下老太婆不能想象的。 这会儿她心里都信了孙女是在大户人家给人带孩子。京城这么大,或许真就哪家的孩子非要溶溶带呢!她这闺女又好看又能干,带孩子肯定能带得好。 v第34章[12.24] 「姑娘,都这个点了,那翡翠还没把菜买回来,都等着菜下锅呢!」春杏从厨房走出来抱怨道。 粥她熬上了,鸡汤也炖好了,只要翡翠把青菜买回来一炒就可以吃午膳了。 早先春杏抱怨翡翠偷懒的时候,溶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快到午时了还没回来,确实有异。想来出不了大事,翡翠跟琉璃一样武功高强,应当不是自己出事了,许是太子交代她什么了吧。 「家里还有什么菜么?」 「有姑娘昨儿买的蘑菇和茄子。」 「那行,你把蘑菇洗好切好,我来炒一盘。」溶溶道。 春杏最喜欢吃溶溶做的东西了,立马跑进厨房里忙活起来。春杏摆弄蘑菇的时候,溶溶自己开始洗茄子,将茄子皮去了,只留下肉来,撕成一丝儿一丝儿的,用蒸笼放在炖鸡汤的过上,用鸡汤的热气慢慢熏熟。这边摆弄好,春杏也把蘑菇弄好了,这道菜溶溶就做的简单些,只拿鸡油、蒜片加盐炒熟便端了出去。 「不等他们了,祖母,咱们先吃吧。」 「好,」早上薛小山出门的时候就说过不必等他,至于突然消失的翡翠,既然溶溶说无妨,薛老太太也就放心了,不去过问。 三人用过午膳,溶溶扶祖母回屋休息,春杏收拾碗筷。今儿溶溶睡了午觉,不觉得困,泡了壶茶就坐在院子里看杨佟的《龙女传》。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 眼见得天色将晚,溶溶拜别祖母,拿上书稿离开了家。 一走出巷子,就看到驾车的小太监面色苍白地迎上来,「姑娘,不好了,我们快回东宫吧。」 「出什么事了?」溶溶急问。 「方才我听路上人说,半个时辰前,千岁爷和元宝殿下的马车在前门大街遇袭,像是受了伤。」 遇袭…… 溶溶的脑子顿时「翁」地一声一片空白了。 「姑娘,你没事吧?」小太监似乎见溶溶往旁边倒去,急忙伸手扶住她。 溶溶借着他的力稳住身形,定了定神,脑子清醒了几分,便连珠炮似的追问:「受伤?谁受了伤?是元宝吗?他伤得重不重?」 「姑娘,我也不清楚,刚扯着那人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想必他也只是远远看一眼热闹,并不知道真实情况。要不,咱们先回东宫?」 太子和元宝出门都是轻车简装,并不会带太多随从,若是遇刺……他武功高强,练的又是硬派功夫,谁能伤得了他?只有元宝……太子身边唯一不会武功的人就是他,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溶溶的一颗心急得快烧起来了,失魂落魄地抓着小太监的手:「走,我们马上回东宫。」 小太监忙不迭地点头,扶着溶溶上了马车,飞快地驰往东宫。然而马车行到前门大街的时候,被前头的人围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车根本过不去。 「姑娘,我走小巷子绕一圈,但会多花点时间。」 溶溶正欲点头,忽然心中一动,「等等。」 小太监一愣,回头正好看见溶溶从马车里出来。 「你先把马车掉头去后头那巷子口等我,我去前面看看。」溶溶跳下马车,费力地在人群里前行。 在京城最当道的大街上,发生了刺杀太子这样的大事,饶是京城百姓们见多识广也觉得这是件稀罕事。喝茶的、遛鸟的、逛街的、听戏的全都涌了出来,将一条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溶溶费了老半天的力,只在人群中前进了一点点,想放弃后退回去找马车,却发现身后又围了人上前,把她出去的路都堵住了。 周围嘈杂的人声不断涌入溶溶耳朵里。 「听说刺客就一个人,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敢单枪匹马刺杀太子的,古往今来除了荆轲就是今天这位爷了。」 「啧啧,咱也算是跟着留名青史。」 溶溶听着那些人满嘴都是对那刺客的赞扬,心里气急,顿时骂道:「瞧你们一个个说的,这人明明是个大逆不道的刺客,叫你们说的跟为民请命的英雄似的。」 旁边的人回得振振有词:「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为民请命的英雄!」 「为民请命?这刺客分明是想搅得天下大乱,千岁爷办了多少好事,那年黄河决堤,千岁爷亲自去督工,十日就将河堤重新修好,救了沿岸多少百姓?你倒说说这刺客做了什么为民请命的好事?」 景溶进东宫前一年,黄河流域发了洪灾,沿岸的庄稼被涝得颗粒无收,督造河堤的官员收受贿赂,修筑河堤时偷工减料,造成河堤决口,一夜之间淹没三城,是太子临危受命,带着治水高手前去赈灾,巧施妙法只花了十天就将口子堵上,挽救了沿岸十余城的百姓。 跟溶溶说话的这几人都是素日在大街上赖混的闲汉,最爱听高门大宅的闲话,实在一点里子没有,被溶溶这么一怼,个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哪个人冒了一句:「护得这样紧,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在维护自家男人呢!」 溶溶听得脸色发白,正要看是谁说的,旁边几个闲汉顿时哈哈笑起来,其中离溶溶最近的一个人还指着溶溶说:「人家就做这这梦呢……」最后那个字还没说话,身旁有人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一拳又狠又快,感觉把那人的脑袋砸出了一个坑,打得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刚才还在调笑的几个人旋即噤声,齐刷刷地看向溶溶。 溶溶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男子。 他没搭理周遭人的目光,低声对溶溶道:「溶溶,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话吧。」 溶溶大吃一惊,站在她身边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谢元初。见谢元初一出手教训了那出言不逊的闲汉,溶溶心里觉得畅快。 「没事吧?」谢元初关切的问。 溶溶摇摇头,她就是被气坏了。此时谢元初出现,她立即就想问太子和元宝的情况,谢元初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简短说了一句,「我们先出去。」 说也奇怪,先前溶溶在人群里寸步难行,谢元初却生生从人群中辟出了一条路,护着溶溶走出去。 「你怎么没在东宫,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远离了人群之后,谢元初这才问道。 溶溶无心回答,扯住他的袖子:「元宝怎么样了?」 v第35章[12.24] 谢元初唇角一扬,「放心,小元宝无事……」这话一出,溶溶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见她如此,谢元初追问:「你就不担心他吗?」 溶溶知道谢元初要问的他,闷闷道:「他会武功,肯定不会受伤的。」他那么厉害,谁能伤他?他,倒是蛮伤人的。 「不,他受伤了。」 受伤了?太子受伤了? 溶溶刚刚才平复的心情顿时又被谢元初扔下的这块巨石搅起翻天巨浪,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眶里刹那间就有了眼泪。 两人站得很近,谢元初看着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睛里迅速氤氲起雾气,仿佛山里的清泉一般,微微有些失神。 「世子,他伤得重吗?」 听到耳边传来溶溶急切的声音,谢元初这才回过头,迅速别过头。 「不重,但也不轻。那刺客奔着元宝去的,他为了保元宝毫发无损,才受了伤。」 听到他没有性命之忧,溶溶这才稍稍安心。 「刺客抓到了吗?」 「抓到了,活的。」 见她如此为太子牵肠挂肚,谢元初心情有些复杂,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溶溶,示意她擦一下眼泪。溶溶此时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间,居然已经哭出来了。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觉得自己不争气,当初景溶死的时候,他应该是没哭的。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一个人跑到大街上来了?」 溶溶擦过眼泪,这才道:「今日他们俩不在东宫,就允我回来探望祖母,我算着时辰回东宫,在路上听人说他们遇刺了,马车在这里驶不过去,我想着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若是无事也好安心。」 「我骑了马,比马车更快,走吧。」 溶溶也想早些见到元宝……和他,同驾车的小太监说了一声,便上了谢元初的马。 骑马果然比坐马车快许多,溶溶原本以为谢元初是要从旁边的小巷子绕路回东宫,谁知竟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去了,溶溶骑在马上颠得厉害,想说话却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料想即使开口谢元初也听不到,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谢元初骑马出了京城。 出城之后,两人沿着官道行了四五里地,到了一座庄子前面。 谢元初先跳下马,旋即扶着溶溶下马。 溶溶正要询问这是何处,便看见福全从庄子里头走出来,顿时安心。福全在,他自然也在这里。 「多谢世子。」溶溶朝谢元初福了一福。 「两位怎么凑到一块儿了,世子,千岁爷正候着呢。」福全说着,先把谢元初让了进去。 溶溶看着谢元初走进去,心道他肯定是来办正事的,自己却…… 「福全公公,我以为世子要带我去东宫的,我来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确实……不太方便…… 一开始,想的是太子在这边把事情处理了,溶溶留在东宫好陪着元宝就寝,不过,来都来了,也是世子的一片好意。 福全上前道,「千岁爷这边正缺人伺候呢,这里厨子太差,他晚膳一点都没用,可巧姑娘来了,就劳动姑娘给做顿饭。」 「我本来就是东宫的婢女,做饭是本分。」想到先前谢元初说他伤得不轻,溶溶早就心疼起来了,低头问,「公公,他伤到哪儿了?」 「伤了右边胳膊,太医说一个月都动不了,另一只手也受了伤,不重,就是手掌被剑锋割破了。」 两只手都伤着了? 「那他不是……」 「可不是么,什么都得人伺候着。溶溶姑娘,我先带你去厨房。」福全领着溶溶从旁边的走廊绕到后面去。这庄子外面看着很不起眼,里头的装饰却是极为精致的,显然并不是临时择的去处。 溶溶跟着福全旁边,落后半步走着,「公公,千岁爷既受了伤,为何不在东宫疗伤,要跑到京城外来?」 福全当然知道,但他不能告诉溶溶。 这刺客竟敢刺杀太子和皇孙,皇后娘娘一听说就下了懿旨要把那刺客千刀万剐。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千岁爷要的不只是这刺客,最要紧的是他的口供。这口供必得由太子亲自审出来,若是先落到宫中那二位的手里,只怕又要兜回四年前的老圈子了。 「我也不明白千岁爷为何如此安排,就是听命行事。」福全领着溶溶到了厨房,里头只有一个面生的侍卫在洗碗,「姑娘有什么粗活儿累活儿只管吩咐他做,饭做好了,也让他来叫我就成。不必弄得太复杂,有三五个菜就行。在外头,爷没那么多讲究,一切从简。」 「是。」溶溶听他伤得那样重,心揪得生疼。 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得好好补一补血。溶溶让那侍卫洗了莲子、花生、红枣,就着现成的白粥重新用小火熬着。自己则炒了几道快手的小菜,素炒藕丁、火腿白菜汤、鱼片羹,又蒸了一碗虾仁鸡蛋,都是清淡又好消化的。因想着已经误了晚膳的时辰,溶溶不再多做,让帮手的侍卫过去喊福全。 福全亲自过来端菜,他端了藕丁、蒸蛋和白菜汤,侍卫端了鱼片羹和养生粥,溶溶则走在福全身边,三人一齐往庄子的正院走去。 「公公,这些菜是千岁爷和世子一起用吗?」溶溶问。 「世子已经离开了,就千岁爷一人吃。」 溶溶心下松了口气,他一个人,四个菜倒是够吃了。 庄子不大,走了片刻就到了正院。这边也没东宫那么多规矩,连声通传都没有,福全就带着他们进去了。 这庄子里里外外都是侍卫,伺候的人就福全一个,看来是来的十分匆忙。 饶是溶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他的时候,仍觉得心里一颤。 不管是景溶还是薛溶溶,见到的太子,从来都是威风八面的神仙人物。而此时倚在贵妃榻上的这个人,右手手臂没穿衣袖,用白色的布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手掌也是结结实实的把扎着,看起来有些臃肿。脸庞倒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但由于失血过多,薄唇没有分毫血色,连带着目光也不如往昔锐利。 v第36章[12.24] 「爷,溶溶姑娘做了晚膳给您呈上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稳稳地落在溶溶身上,也不知怎么地,溶溶被他看得发毛,只能低头站在一旁。 福全将溶溶做的四道菜一一摆在桌上,领着那帮厨的侍卫飞快地退了下去。 太子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下。 「奴婢服侍殿下用些吧。」溶溶见他如此,心里哪里还有脾气,主动上前说道。 「嗯。」 溶溶舀了粥,一口粥,一口菜地喂着他。 算起来,竟然是第一次喂他吃东西。前世景溶在东宫住了那么久,连跟他一起用膳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喂饭了。那会儿他在朝中的根基还不深,每天都要在内阁跟着首辅一起票拟学着处理朝政,早上很早就离开东宫,晚上很晚才回来。 那时候他十九,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即使白天忙成那样,晚上还是生龙活虎的。 溶溶不自觉就脸红了。 他都伤成这样了,自己竟还想着这些事。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和他的回忆,左左右右都是那档子事,没有旁的。 太子张了嘴,却瞧见那一勺粥悬在半空,再一抬眼,发现身边的人脸庞微红,竟发起了呆。 呵,喂个饭也如此害羞。 「溶溶。」他喊了她。 低沉好听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他才受了伤,往日声音中自带的那股居高临下的威势不见了,反而柔软了许多。 听到他在喊自己,溶溶才发现自己失了神,手一抖,手上的粥全抖了出来,正好落在他的膝盖上。 她急忙放下勺子,蹲下身替他将膝盖上洒落的粥擦掉,愧疚地说:「殿下,等用过膳再更衣可以吗?」 这会儿福全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要更衣肯定也是她伺候。 若是晚点再更衣,或许福全就接手了。 他如今受了伤,更衣也麻烦,听溶溶这么说,自是没有异议。 他许是虚弱着,比平时更惜字如金,只微微点头。这一回,溶溶不敢再胡思乱想,认认真真地把一碗粥喂完。他喜欢吃鱼片羹,除了粥之外,就这道菜用得最多。 等到他用完,溶溶便喊福全端水进来。 福全很快就打了盆水进来,溶溶取了帕子沾了水又拧干。 「爷,您看什么时候送溶溶姑娘回东宫?」福全见太子没有吭声,心里知道这位爷不想送溶溶姑娘回去。可元宝晚上离不得人,太子和溶溶,必得回去一个人才行,要不然,今晚这孩子就合不拢眼了。 太子抬眸,正好撞到溶溶的目光。 溶溶心里小鹿乱跳,道:「我先替殿下净面吧。」 手刚一碰到他的脸,顿时被吓了一跳,「怎么这样烫!」下意识地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福全顿时也慌了,他不敢直接去摸太子的脸,只伸手碰了碰太子的手背:「先前太医是说过,爷晚上可能会发烧,可没说会烧得这样厉害呀!」 太子听见福全惊慌的声音,淡然道:「大惊小怪。」 然而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微微晃了一下。 溶溶和福全一起扶住他。 「公公,我们先扶殿下去榻上躺着吧。」 「好,好。」福全心里是真的慌。太子一向身子强健,十几年来都没有生过病,福全还真不知道怎么伺候生病的人。现下溶溶有主意,就什么都依着她的话做。 溶溶和福全把太子扶到榻上,太子躺了片刻,便缓缓睁开眼睛,「方才有些晕厥,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发烧,不必惊慌。福全。」 「奴才在。」 「套车,送她回东宫,元宝该睡了。」 福全为难地看向溶溶,勉强道了声:「是。」 溶溶听他赶客,也不坚持,只对福全道:「公公去请太医过来给殿下瞧瞧吧。」 「姑娘有所不知,今儿爷伤了手,已经用了咱大相国寺的天罡断骨膏,这药灵性的很,与很多药材都有抵触,若是殿下服了药,天罡断骨膏的药效就要大大减弱了。」 居然这样。当初溶溶用的时候,琉璃的确也嘱咐了自己要忌口,吃的补药都是琉璃送过来的那两三味。 「既如此,我就先回东宫照顾元宝殿下。」看来,这烧太子是必须硬扛过去了。 福全点了点头,溶溶一转身,手就碰到了太子的手。 他的手被溶溶的手这么一勾,就甩到了床榻外边挂着。 溶溶回头,见他就这么手挂在外面一动不动,顿时吃了一惊,试探地喊了一句:「殿下?」 福全听她这么一喊,也看过去,上前两步晃了晃太子的手,果真见他没反应,「爷?千岁爷?」 「怕是烧糊涂了。福公公,庄子上有太医吗?」 「爷是最通医理的,这回出来的急,先前在东宫的时候叫太医包扎了,立时就往这边来了,这可怎么办?我……我立即让人回去找太医。」福全愁眉苦脸的说,「不,不行,爷这回就是怕惹人注意,才没带伺候的人过来,若是贸然回去找太医过来,只怕是要误事。」 这回带出来的,都是太子亲自训练的暗卫和死士,不仅武功高强,也绝对的忠心。东宫里头,可有不少二圣的耳目。 溶溶虽不知道为何不能请太医到这里来,但从福全的为难中,她看得出来,这一回太子躲在这庄子上,定是要办非常要紧的事。 v第37章[12.24] 见状,溶溶道:「福公公,你立即让人烧水,温温的就行,不要热的,更不要烫的,马上弄好端进来。」 福全见她拿了主意,忙不迭地点头出去了。 溶溶爬到榻的里面,费力地帮他把衣裳褪下去。 躺在这里的这个男人,无疑是最英俊的,硬挺的鼻,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侧脸,好看得令人窒息。溶溶每一次见到他,她的心都会因为他跳得更快一点。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不争气,有时候又觉得理所应当。他这样的男人,连高高在上的谢元蕤、梁慕尘等人都一见倾心,她会动心再寻常不过。 此刻,他又是虚弱的。脸上的表情近乎凝滞,薄唇上没有分毫血色,脸色倒不苍白,只是因为烧得厉害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 溶溶很顺利地宽了他的腰带,小心翼翼把他左手的衣袖褪下,却在裤子那里遇到了麻烦。 太子身型高于常人,又长期练武,肌理结实,因此一条腿重量非常。 溶溶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抬不起来。 好在这时候福全端着水进来了,见状忙上前搭手,这才顺利替他宽了衣。 溶溶试了试水,温温的,不热也不烫,立马拧了帕子,开始给他擦身。 以前安澜姑姑教过她,人发烧的时候,拿温水不断擦身子,能帮着把热降下来。 此刻太子不能服药,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替他降温了。 福全此时心系太子安危,倒没想着再退出去避什么了,他跪在床榻的踏板上替太子擦左手左腿,溶溶蹲在床榻里头替太子擦右手右腿。水盆里的水换了三次,两人擦足了半个时辰,才觉得太子身上的温度退了一些。 溶溶忍着手酸脚酸,伸手替太子盖上被子。 「千岁爷还烧着,不急把衣服穿上,只搭着被子就好。」 「好。」福全此刻对溶溶十分信服。他这十多年是真没照顾过病人啊,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有太子拿主意发号施令,他从来不用去想怎么做,只要听吩咐就成。 先前见太子烧昏过去,他真是慌了神。 「溶溶姑娘,今日可多亏有你。」福全诚心诚意的感谢。 「公公哪里的话,都是伺候主子罢了。更何况,千岁爷也救过我。」 「是,都是缘分。」福全点头,「此刻天色已晚,姑娘还回东宫吗?」 东宫?元宝没有太子在身边,又没有溶溶在,此刻定然还未安睡。溶溶当然挂念元宝睡得好不好,可太子烧成这样,她哪里能走? 两相衡量,溶溶有了决断。 「今晚我留在这里吧,明日一早,烦请公公备车送我回去。」 「好,好,」福全听到溶溶的回答,自然也高兴,「溶溶姑娘,你先在这儿照看一下殿下,有什么事直接喊外头的人就是。我那边还有点事,先过去瞧瞧。」 「我知道了。」 等溶溶一点头,福全便匆匆往外走去,千岁爷吃了这么大的亏,他非得从那刺客的嘴里套出点东西来不可,否则,那什么脸去见千岁爷! 溶溶起身重新拿帕子在水盆里搓着,拧干后盖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脸的确比先前稍稍凉了一点,只是仍然很烫。因为屋里没人说话,此刻,溶溶才听到他的鼻息非常粗重。 烧得很难受吧。 溶溶难过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他仍是紧紧闭着眼睛,动也没动。 方才一番擦洗,溶溶早就腰酸腿疼,此时得了空,才侧身坐在榻边,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左手仅剩的两根能活动的手指轻轻勾住了溶溶的手指。 说是勾着,其实他的手上没什么力气,只是把手搁在溶溶的手指上。他的手指热乎乎的,还微微颤抖,让溶溶的手指也跟着烫了起来。 「殿下?」溶溶喊了他一声,他薄唇紧抿,仍是没有一点反应。 没有醒么? 因他的手掌受了伤,溶溶不敢使劲拉他,只能一点一点把他的手指掰出去。 像太子这样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即使是发烧这样的小病也病得也比常人厉害一些。先前溶溶跟福全的一通擦洗,明明摸着热度已经降下来了,歇了这一会子的工夫又烫起来。 溶溶去拿他额头上的帕子,果然沾满温水的湿帕子比她放上去的时候还烫。 她急忙喊道:「来人?外面有人吗?」 「姑娘有何吩咐?」还是先前帮厨的侍卫,闻声立即赶了进来。 溶溶道:「侍卫大哥,还有热水吗?你给调的温温的,烦请你端上来。若是只剩一点了,再去多烧一些水。」他烧得这么厉害,今晚不知道还需要换多少次水。 「是!福全公公说了,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一切照办。」 那侍卫的动作倒也麻利,很快将水端了上来。溶溶把太子额头上的毛巾换过,重新开始为他擦洗。 明明她和福全才把他擦得清清爽爽,歇了这么片刻的功夫,全身又有薄汗冒了出来,摸起来又烫又腻。 一定很难受吧? 这会儿福全不在,溶溶一个人要给他擦全身可就累多了。有心叫那侍卫进来帮忙吧,又害怕那侍卫素日没做这些事,手脚粗笨,太子身上挂着伤,万一伤到了反而得不偿失。 于是便自己擦起来。 他这人又高又大,溶溶从床前擦到床后,床里擦到床外,等到这一遍擦完,她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可直不起来也的直,忙活了这么一整晚,她连饭都没吃上,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弓腰哈背地摸到桌子那边,一只手不停吹着后腰,一只手拿着汤匙把太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虾仁蒸蛋扒光了,稍作歇息过后,自己擦了把脸回到榻上,弓着身子在他旁边躺了一下。 腰太酸了,就这么瘫着才觉得舒服一点。 v第38章[12.24] 刚躺下舒了几口气,瞥眼就看到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干,溶溶伸手过去一摸,果真是干燥得不行了。 方才只顾着给他擦身,竟忘了给他喂水了。 溶溶挣扎着爬起来,去桌上给他倒水。发烧的人不能喝太烫太热的东西,但不能直接喝冷的,比手指的温度低一点点的最好,溶溶自己仰头喝了一口,试着差不多了,这才拿来喂他。 因为受了伤,又在发烧,他的牙口咬得很紧,溶溶根本撬不开。无奈之下,只能将水倒一点在他的唇上。 他确实也是渴了,感受到唇边的清凉过后,微微张开了一些。溶溶急忙往他嘴里倒水,然而一下倒太猛了,水全流到了脖子上。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擦干了渗出来的水,溶溶又继续给他喂,这一回,她加倍小心,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他嘴里倒,这一回,总算是顺顺利利地把一杯水喂完了。 喂了这次水,溶溶是真的筋疲力尽,倒在他旁边一动不动。 她太累了,没过多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时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把手探进了他的被窝,一摸,又是一身汗。 溶溶一下清醒过来,叫外头的人再打水进来,将他全身的汗擦过之后,才重新睡去。这一夜,溶溶中途醒了三次,好在随着一次次的擦浴,太子身上的热度渐渐低下来,等到最后一次擦洗过后,溶溶终于能睡得久一点了。 …… 静宁侯府。 新竹站在谢元初的书桌前,静静听着他的吩咐。 「……盯着殿下的人太多,这件事只有我能替他的办,别的人我不放心,你一定要亲自跑一趟,决定不能出闪失。」 「是,属下立即去办。」 「若是办砸了,殿下和我都不会认下此事,你可明白?」 「明白。」 「去吧。」谢元初挥了挥手,新竹迅速地离开了书房。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谢元初微眯着眼稍事休息,不知怎么地,眼前忽然浮现出溶溶为太子担忧的表情。 溶溶跟太子,倒是进展得很快。还好他当初坚持,没有让母亲松口,将元蕤嫁入东宫。 听说皇上和皇后又盯上了威远侯府的梁慕尘,那倒是个美人儿。可惜,他认识的刘祯,并不是会同时欣赏两朵花儿的人。 「公子,安神汤好了。」门外传来落梅的声音。 「进来吧。」 落梅今日穿着了一件水红色夹袄,娇艳的颜色越发衬得她水灵可人。 可惜了,到底还是俗气。 「蓁蓁呢?」谢元初问。 落梅微微失神,低下头:「今儿蓁蓁姐姐不舒服,让我替她值夜。」 「不舒服?叫她过来,我瞧瞧。」 「是。」落梅拿着托盘,落寞地走出了谢元初的书房。 …… 太子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仍是比往常烫一点的。不过在这一片滚烫之中,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搁在自己的怀里。 他侧过头,便看见一张吹弹可破的小脸躺在自己的枕头边上。大约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团黑晕。 这女人的脸真的好小,可能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如果不是因为他两只手都包扎着,他很想把手掌拿过去比一比,看看是手掌大,还是她的脸大。 盯了一会儿,方才喊了声:「外头有人吗?」 「在。」仍是昨夜协助溶溶的那个侍卫,听见太子的声音,立马进来回话。 「福全呢?」 侍卫道:「福公公和暗月正在审那刺客。」 「审了一夜还没审出什么来?」太子哂笑。 「具体情形属下不知,属下立即去请福公公过来……」 「不必了。」福全那性子,若审出了结果,早就过来等着回话邀功了。 这会儿还没人影,多半没有消息。 「殿下,要……要用早膳吗?」 「你做?」 侍卫惭愧地低下头。他的武功在暗卫中属于下乘,因此昨天一到这庄子,福全便指了他帮着做后勤。晚上做的那顿饭,太子一口没吃,还好薛姑娘来了。 「泡一壶茶过来,扔三四片茶叶就行。」太子并未责怪这侍卫,他训练的这批暗卫,打打杀杀是一把好手,不会伺候十分正常。不过从前在外头办事,太子也是吃他们做的东西。最近……大约是嘴巴被身边这个人养刁了。 「是,属下知道了。」 太子微微阖目,继续养神。等到侍卫把茶水端过来,喝了几口过后,精神比刚睁开眼那会儿清明多了。 「下去吧。」 v第39章[12.24] 侍卫默默退了出去。 太子和溶溶静静躺在一起,想起前一晚他在心里发过的狠,顿时忍俊不禁。 睡,倒是睡到一起了。 可惜他两只手都不能动弹,躺在这里不能动,要不然,是可以睡一睡。 太子只能侧着头看她。 昨天夜里,他并不是毫无知觉的,朦朦胧胧之中,他知道有一双小手扒着他的嘴巴,一点一点给他喂水,他也知道每当他觉得周身像在蒸笼里一样的时候,有人会轻柔地给他擦洗身子。 「溶溶。」他忍不住轻轻喊了她一声。 大约是昨晚累坏了,即使他在她耳边喊,她也丝毫没有反应,只皱了皱眉,撇了撇嘴,就睡了过去。 她的确长得很好看,小嘴巴一撅就让人很想……亲上去! 太子往里挪了挪。 「嘶——」他右手伤得极重,动一动就扯得生疼。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挪过去一点时,旁边的人忽然睁开了雾蒙蒙的眼睛。 四目对视了片刻后,她伸出了一双小手抓住他的脸颊,凑上前「嘌唧」了他一口。 他愣了愣,正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她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迎上来又是一口。 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居然如此主动,如此的迫不及待,一股子得意劲儿顿时泛了上来。 溶溶对眼前的事毫无察觉,她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变成了景溶,躺在东宫的龙榻上想睡懒觉。那人却一直缠着她要,她不耐烦地催他去上朝,敷衍地亲他两下,盼着他快些离开。 「千岁爷!千岁爷!」福全激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福全压根没考虑里头什么情形,直接从门外蹦了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太子和溶溶相对而卧,溶溶的两只手都捧着太子的脸,两人的姿势可谓是情谊融融。 「哎哟喂!」福全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就飞也似地跳出去了。 福全来得快也去得快,直到福全出了门,溶溶才意识到自己的两只手正捧着太子的脸。怎么会这样?居然是她在抓他的脸? 她兀地将手拿开,弹也似的坐了起来。 昨晚为了及时知道他出汗的情况,溶溶下意识地跟他躺得很近,甚至把一只手搭在他身上。这会儿溶溶这么猛地坐起来,他身上的被子也被溶溶扯开了,露出了傲视群雄的风景。 他……倒是得意洋洋。 溶溶不忍直视,从榻上跳了下去,抓起边上的夹袄一溜儿烟的跑了出去。 太子无奈,跑就跑了,你倒是给我盖上啊! 福全一直缩在外头,见溶溶逃了出去,听着里头没动静了,这才探出个脑袋:「千岁爷?」 里头狠狠传来一句骂:「滚进来。」 福全知道自己搞砸了千岁爷的美事,只能讪笑地走进来,却不敢离龙榻太近,站在屋子当中磕头问安。 「你最好有什么事。」太子冷冷的说。 「奴才这儿确实是有事要请主子定夺,这才冒冒失失地,」福全见太子的火气不算大,这才凑近了一些,在太子跟前细细道,「那刺客说,愿意招。」 「这么快他就愿意招?他看着像个硬茬子,竟是软骨头?」 福全心里渗得慌,那人确实是个硬茬子,他跟暗月用了一整夜的刑,也是到天亮的时候,把那开绣坊的女人揪出来,才把这硬茬子啃下。 「对,不过他说,他要亲自跟爷说。」 「你回去告诉他,现在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等他想明白了,愿意招了再说。」他已经等了四年,不着急再多等两天。他不着急,他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福全一愣,旋即点了头,「我伺候主子更衣吧。」 「不必,扶我起来坐着就好。」 「是。」福全上前,将太子扶着坐了起来,「殿下昨晚烧得那样烫,奴才真是吓死了。还是溶溶姑娘有办法,这会儿摸着,已经同没病的时候无异了。」 出了一夜的汗,此时太子身上确实没有昨夜那般沉重了,只是还有点发虚。 「等她用过早膳,就备车送她回去,元宝昨晚一个人,我不放心。」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 溶溶一路跑到厨房,才觉得没那么紧张。说来真是怪,明明以前更亲密的事都跟他做过,这会儿只不过看上了一眼,自己居然会如此紧张。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平缓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姑娘,福公公说,等姑娘用过早膳,就送姑娘回东宫。」 「多谢。」厨房里来了人,溶溶才算是止住了胡思乱想,动手准备起早膳。 这厨房里的材料不多,准备出来的都是家常菜。 白粥拿笋丁和瘦肉一起熬,大葱切成段炒了一盘白菜,虾仁烧豆腐、小排骨做成糖醋的。 v第40章[12.24] 反正只有他一个人吃饭,三个菜加上侍卫从外头买回来的肉包子,也足够了。 溶溶端着菜进屋的时候,他已经在福全的伺候下更衣洗漱完毕了,正襟危坐地等着吃饭。溶溶走过去,朝他福一福,将三道菜和粥饭包子呈到他跟前。 他两只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自是坐着没动,福全眼珠子一转,「奴才出去给溶溶姑娘备车」,跑得飞快。 溶溶无奈,只好上前,重新给他喂饭。 今日这顿饭跟昨晚那一顿完全不同。 昨天晚上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基本上是溶溶喂、他张嘴吃,除此之外,两个人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此时却完全不同。 他的嘴虽然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一双幽深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因两人离得太近,他的目光便如无数细密的暴雨梨花针一般,从四面八方将溶溶团团围困。 溶溶撕了半只包子喂他,喂到一半,终于喂不下去了。 「殿下,今儿早上的事,是奴婢做着梦时无意间的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今儿早上?什么事?」他漫不经心的说。 溶溶知他故作不知,心里恼他,却又发作不出来。不说就不说,大不了就当没事发生过。 他见溶溶不说话了,悠悠道:「今儿一早……我一睁开眼睛,就有人抱着我的脸上来就亲了两口。」 抱着他的脸……上来就亲了两口…… 这、这、这不是她做的梦吗? 可是如果是梦,他、他怎么会知道是亲了两口呢?这只能说明,那不是梦,而是真的。 她居然主动抱着他的脸去亲? 不,不要! 溶溶一时羞愤难当,再也在他跟前待不下去了,扔下手里的半个包子就往外跑去了。 太子蹙眉,还没吃饱呢,就跑? …… 溶溶逃出正院之后,福全说什么她也不听,就要人立即驾车送她回东宫。 福全知道这位姑奶奶如今惹不得,只好马上让人送她回去。 直到上了马车,溶溶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今天早上之前,她和他,基本还恪守着下人和主子的本分,哪怕是坦诚相对了,也谨守着那条底线。可是今天早上这两口,算是彻底把两人的关系搅浑了。 溶溶又羞又恼,羞的是他看自己时那种不加掩饰的目光,恼的是,把彼此之间关系搅浑的,是她自己。 她默默盼着他能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心里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元宝亲娘走了多久,他就素了多久,好不容易碰着能下嘴儿的肉了,他能让自己飞了么? 溶溶忐忑不安地坐着马车回到东宫,还没走进玉华宫,王安就如同看到了亲爹一般把她迎过来。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溶溶见他如此,脑中那些胡思乱想暂且抛到旁边,「是元宝出什么事了吗?」 「事儿倒是没有,就是元宝殿下这一夜醒了十几次,跟没睡差不多了。」 听到王安这么说,溶溶既心疼,又后悔,早知道这样,她昨天就不该留在那庄子,连夜赶回来陪元宝,什么事都不会有。 「对了,姑娘,元宝殿下不知道千岁爷受了很重的伤,千岁爷下了死命令,您可别说漏嘴了。」 「我知道了。」他伤得那么重,连她看了都觉得可怜,更何况是元宝呢? 溶溶快步走回玉华宫,内殿之中,元宝裹着被子仍然闭着眼睛。 此时看着倒还算安稳。 然而溶溶走进一点的时候,榻上的元宝忽然就睁开了眼睛,一见是溶溶,立时坐了起来,惊喜地喊道:「姑姑,你回来了?」 这孩子,没有太子在身边,果真睡眠浅得很。 溶溶心快化了,忙解了披风上前,将元宝重新按回去躺着。 「王公公说,你昨夜没睡好,我陪着你再睡一会儿好吗?」 「嗯。」元宝点了点头,拉着溶溶一块儿躺下,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姑姑,王安说,你昨晚是跟父王在一起睡的,是吗?」 这个王安……怎么跟小孩子说话的!溶溶羞得满脸通红:「王公公这么说的?」 「殿下听错了,奴才不是这么说的。」王安以为元宝要起床了,正好端水进来听到两人的对话,陪着笑道,「奴才是说,溶溶姑娘昨晚跟太子殿下在一起,不是……不是睡在一起。」 那这个「睡」字…… 元宝无辜地看向溶溶,「可是姑姑,你和父王,昨天晚上不睡觉吗?」 「当然要睡。」 「那我就没有说错啊!」元宝得意地笑起来。 v第41章[01.04] 这么理解确实没错,更何况,她跟太子……的确算是睡在一起了…… 王安见溶溶和元宝都躺着,端着水盆又退了出去。 「姑姑,你怎么不说话了?」元宝追问。 「唔,元宝,昨晚你没睡好,再睡个回笼觉吧。」溶溶不敢再跟元宝这个机灵鬼说话,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睡觉。 元宝看着闭眼假寐的溶溶,微微一笑,却没有跟着溶溶闭上眼睛。 「姑姑,父王他是不是受伤了?」 溶溶心里咯噔一下,王安不是说下了死命令,都不告诉元宝么? 「没有,千岁爷没有受伤。」 「他们骗我,你也骗我。」元宝撅起嘴,「其实你们不用骗我,暗月抱着我出马车的时候,我看到父王流血了。」 「那……那不是千岁爷的血。」溶溶只能把瞎话说到底。 「我都看见了。」 「那是刺客的血,千岁爷刺伤了他。所以身上也沾了血。」 「当真?」 溶溶见元宝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那当然了,千岁爷武功那么厉害,什么刺客能伤得了他啊?」 「嗯——」元宝用鼻子哼了许久,终于是相信了,「姑姑,你不会骗我吧。」 「当然不会的。」溶溶并不擅长说谎,她拉了半截被子遮住自己的脸,生怕叫元宝看出什么来。 元宝琢磨了许久,又找出一个疑问,「可是,父王既然没受伤,为什么不回东宫?」 「因为殿下要亲自审问那个刺客,事关重大,在东宫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他们要在外面审。」 溶溶说完,元宝就没声了。 「元宝,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嗯,不高兴。」 「为什么呀?」 元宝振振有词:「因为父王喜欢姑姑,不喜欢元宝了。」 「啊?」溶溶不知道元宝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忙伸手把元宝揽在怀里,「谁说的,千岁爷最心疼的就是我们元宝。」 「可是父王都带姑姑去审刺客了。」 溶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小孩子居然会这么想么?「不是千岁爷带我去的,是我在大街上遇到了世子,就是元初叔叔,他带我去的,千岁爷都不知道我要去呢!」 「这样啊!」元宝总算是笑了。 溶溶看着他笑,自己也觉得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跟元宝在一起,总是觉得特别的温暖,特别的开心,她喜欢听元宝说话,喜欢陪在元宝的身边。 或许,老天爷夺走了她的儿子,所以把她送到元宝这个没娘的孩子身边,让他们彼此取暖。 想到这里,溶溶忽然心中一动。 「元宝,你……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元宝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直愣愣地望着溶溶,表情在一瞬间黯然下来。 溶溶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王安早就跟她说过,东宫禁谈元宝的亲娘,更不能在元宝跟前提。 「元宝,对不起,我是不是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嗯,」元宝闷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素日爱笑的小脸崩得紧紧的,「溶溶姑姑,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不会生你的气。」 溶溶看到元宝如此,心里更为自己懊恼,后悔自己一时冲动问了话。 「我娘亲的名字,很好听,不过大相国寺的平安师父说,我娘不是寿终正寝的,身上的执念很重,如果一直念她的名字,她的魂魄就不会心甘情愿离开人世,没法早些投胎做人了,父王说,死去的人重新投胎做人是最好的。所以我不提娘亲的名字,也不让他们提。」 溶溶没想到元宝的解释是这样的,心里更觉得难受。 「元宝,你,你真是好孩子。虽然……姑姑很羡慕你的娘亲,能有你这么好的孩子。」 元宝的眼睛眨巴着,他的睫毛真的很长,随着眼睛上下扇动,竟如蝶翼一般。溶溶是真的羡慕啊,元宝又善良又生得这么好看,他的亲娘一定是人美心善,所以才被太子那么喜欢着。这样一想,自己的那点子嫉妒真是可笑。 片刻的沉默过后,元宝开了口:「姑姑,你知道吗?我最近经常梦到我娘。」 「是好梦吗?」溶溶问。 「以前是噩梦,现在是好梦。」元宝终于又有了笑容,「溶溶姑姑,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溶溶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我最近常常梦到娘亲,梦里的娘亲……」元宝说着说着,声音就没了。 溶溶瞧着他的神情心疼,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不想说就别说了,咱们睡吧。」溶溶替元宝掖好被角,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昨夜伺候了太子一宿,此刻跟元宝一起躺在舒服的龙榻上,溶溶很快就有了睡意。 v第42章[01.04] 正要彻底睡过去的时候,有一只带着奶香味的胖手摸到了溶溶脸颊上。 「溶溶姑姑,我梦里的娘亲跟你长得一样。」 说完这句话,那只胖手就又拿开了。 溶溶宛如被雷劈了一般,所有的困意在一瞬间消散,脑中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溶溶姑姑,我梦里的娘亲跟你一样。」 跟自己一样?怎么会跟自己一样? 元宝是自己的儿子么? 不,不应该才是,元宝并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太像太子,只能依稀在眉眼找出一个痕迹,元宝的相貌更像是太子和一个陌生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胡人女子拼凑在一起的长相,所以元宝不会是她的儿子。 可是,元宝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些孩子,大人给他糖吃,他就会对他很亲热,喊爹喊娘也不稀奇。但溶溶知道,元宝不是这样的小孩。溶溶亲眼见过谢元蕤费劲心思的讨好元宝却毫无作用。甚至,连福全、王安这样天天伺候他的人,都说他性子跟太子一样冷淡。 冷淡……太子的确是冷淡的,但当初溶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相信。元宝怎么会跟冷淡扯上边呢?元宝分明是个热情活泼开朗的胖娃娃。 会不会一直都是自己弄错了呢?元宝其实只是对她不冷淡而已。 仔细回想,从一开始元宝就对她好得不得了,她只不过是在元宝差点摔倒的时候扶了他一把,实在算不得什么恩情。 想着想着,溶溶忽然发觉,有许多事,根本经不得细想。 比如说,元宝夜里只能跟着太子睡,而现在,元宝躺在溶溶身边也可以睡得很安稳。 莫非……溶溶的一颗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她惊恐地看向元宝。 此刻元宝已经安睡,身上搭的被子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眉眼睡得极为舒展,连唇角也似乎微微上扬。 眼泪一下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顺着溶溶的脸颊落到锦被上。 居然在这里!居然在这里! 当初她刚刚在薛溶溶原主身上苏醒过来的时候想想过,当初在东宫是一尸两命,她既然可以在薛溶溶身上睁开眼睛,孩子自然很可能同样借尸还魂。 只是溶溶一直想不通,自己该怎么去找孩子。 她有景溶的记忆,她知道自己有个孩子,可是孩子……还只是个婴儿,即便重活,没有关于母亲的回忆,也没有从母亲和父亲那里继承长相。哪怕两人在人群中重逢,也是形同陌路。 但溶溶万万没想到,孩子会做梦,会梦见自己的娘亲。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给他们这对母子系上了一条线。 元宝,他既是自己的孩子,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溶溶记得福全曾经跟自己说过,元宝从娘胎里就带着弱症。那就是了,一定跟薛溶溶的原主一样,病死了,所以她的孩子魂魄穿到了元宝的身上。 说起来倒也公平,景溶从前是婢女,即使重活,也让她做婢女,孩子是太子的亲儿子,穿也穿到太子病死的孩子身上。 真好,至少她的孩子一直在亲爹身边生活着,从小没吃过苦。 孩子……她的孩子……就躺在她的身边…… 若不是元宝已经睡熟了,溶溶真想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地哭一场。 她可以忍住不去抱他,不把他惊醒,却实在忍不住不哭,眼泪如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她急忙拿被子捂着嘴,不叫自己发出声音,她不可以太激动,不可以吓到元宝。她必须再忍耐,再查证,否则会被当做疯子扔出东宫的。 …… 元宝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待手脚舒展过后,一扭头就发现溶溶在自己身边侧卧着,泪眼婆娑地愣愣看着自己。 「姑姑,你怎么了?」元宝忙伸手去帮她擦眼泪,一不小心碰到她身边的被子,摸了摸,才发现床单都哭湿了一片。 他顿时吓了一跳,扯了枕巾去给溶溶擦眼泪,「姑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溶溶抓住元宝的胖手,声音微微颤抖,「我做的不是噩梦,是美梦。」 「那你为什么还哭?」元宝不解的问,声音是儿童特有的童真,带一点鼻音,带一点顽皮。 「是因为……因为姑姑很高兴。」溶溶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姑姑这个词说出来,而不是娘亲。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溶溶看着元宝,满心满眼里都是爱,伸手勾住元宝的手,「看着小元宝,我就很高兴。」 「那你就天天看,天天高兴。」 元宝的身体里装的一定是她的亲儿子,不然,不会这么懂事这么聪明这么会哄她开心。 「元宝,我问你,你梦里的娘亲,真的长得跟我一样吗?」溶溶将元宝的身体掰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到底心里还是发虚,生怕他先前只是一时糊涂说了梦话。 元宝微微一怔,垂下眼睛,发出一个鼻音:「嗯,可能是我太喜欢姑姑了。」 「姑姑也喜欢元宝。」溶溶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生怕吓到元宝。 借尸还魂这事听起来有些可怕,元宝还这么小,溶溶若是说了可能会吓坏他。再者,虽然这事她有九成的把握,到底不是十成,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再想儿子,也不能错认。 v第43章[01.04] 「元宝,今天咱们说的话都是悄悄话,你可千万不能把你的梦告诉别人,尤其是你父王。」若是元宝借尸还魂的事闹大了,元宝往后在皇族的境遇会更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皇家玉牒。 元宝若有所思,苦恼起来,「父王也不能说吗?可是我还想告诉父王,这样,父王才能把姑姑永远留在东宫。」 溶溶热泪盈眶。 一定是她的儿子,只有亲儿子才会这么黏自己的母亲。 永远留在东宫……她不稀罕什么东宫,她只想永远陪着自己的儿子。 元宝是皇孙,虽然不是嫡孙,到底是太子的长子。自己若带着元宝离开,哪能让元宝过上东宫这样的日子。可话说回来,元宝至今没有上皇家玉牒,说明皇帝和皇后根本不是真的重视元宝,只是因为太子只有这一个儿子才会那么疼爱,等到将来梁慕尘进了东宫,生下嫡皇孙,哪里还有元宝的立足之地? 溶溶在宫里见过失势皇子,别说耍威风了,见到个大太监都要点头哈腰的巴结。与其让元宝沦落到那地步,还不如娘俩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只是,想带元宝走,并不容易。且不说太子这一关怎么过,元宝对太子的感情那么深,即使她想带走,元宝也未必跟她走。 毕竟俗语有云,生恩不如养恩大。 更何况,元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娘亲。 无论作何打算,眼下还是先留在东宫,先跟元宝培养一下感情才是首要的事。同一件事情,以不同的身份来看,情况是截然不同的。比如她只是婢女的时候,她是元宝最喜欢的姑姑也是元宝最相信的姑姑,放眼东宫,那是独一份的。可若是摆在娘亲的位置,跟太子这个亲爹一比,那就远远不够看了。且不说元宝素日对太子的依恋,单说那日元宝在御花园生了气,她想办法哄了一下午都没哄好,太子进去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又譬如说元宝在她身边睡得安稳,可元宝在太子身边也照样睡得安稳。 盘算来盘算去,她似乎只有在做菜方面胜过太子。 然而溶溶因此更沮丧了。 他是太子,元宝想吃什么吃不到?就算现在元宝只喜欢吃自己做的,不喜欢吃御厨的菜,但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时候。 「元宝,你喜欢跟我一块儿睡吗?」溶溶忽然灵机一动,旁敲侧击一下。 「喜欢啊。」元宝答得理所应当。 溶溶觉得有戏,顿时期期艾艾地看向元宝:「那以后元宝都跟姑姑睡,不跟千岁爷一起睡好不好?」 「嗯……」元宝抿着嘴哼了许久,「我跟父王睡一天也不行吗?」 果然,这孩子心里太子的地位很稳。 「可是,千岁爷很快就要娶太子妃了,到那个时候千岁爷晚上会跟太子妃一起睡,所以,从现在开始,元宝要习惯跟姑姑一起睡。」溶溶倒不是吓唬元宝,虽然这些话对元宝来说很残忍,可是那日在御花园,皇后命太子与梁慕尘单独对弈,已经是昭告天下的用意了。一年之内,梁慕尘就要搬进东宫了。 元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如果父王以后都不能跟我一起睡了,那我应该打今儿起,天天都跟父王一起睡。」 溶溶听得哑口无言。 这孩子……真是聪明的一塌糊涂。 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了。她真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娃?如果真是她生的,那亲爹得聪明成什么样啊,她真的玩得过他亲爹么? 唯一的胜算,恐怕就在元宝身上了。 「姑姑,我饿了。」元宝睡了一早上,醒了一直陪着溶溶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溶溶听到元宝这么说,忙道:「我这就去厨房做。」 「姑姑,让王安直接端上来就成,你陪我玩吧。」 刚找到儿子,溶溶心里激动啊,必须亲自给元宝做一顿,保住自己在元宝跟前唯一的优势才行。她唤了王安过来伺候元宝更衣洗漱,自己冲进了厨房。 东宫里的厨房除了地方小一点,配置跟御膳房没有区别,各种食材、汤料、香料都是打理好了的,主子要吃什么菜,立时就能做。溶溶今日做饭的心情跟往日完全不同,伺候人当差跟养亲儿子哪能一样。虽只一顿朝食,便使出了浑身解数。 粥品备了四样,馒头备了两样,包子备了两样,另有爽口小菜八样。这还不算,溶溶又做了最早给元宝的做的一道酥炸鲥鱼条,和新想出来的一道八仙豆腐羹。 「元宝殿下,朝食备好了。」小太监一声通传,便有人把食案抬了上来。 元宝一大早上没吃东西,早就饿了,此时见着这么一大桌子菜,顿时讶然。 「姑姑,你怎么做了这么多?全是你亲手做的吗?」 见元宝的表情有些欣喜,溶溶心里微微得意。哪个当娘的会不希望儿子爱吃自己的菜呢? 「你早上饿了那么久,该多吃一点的。」 元宝虽然等了许久,可见着这么多好吃的,当然开心了。之前溶溶虽然也给他做饭,每一顿不过一二道菜。元宝怕累着她,也从未说过要她多做,今儿的菜全是溶溶一个人做的,他当然喜欢了。 他每样都尝了一筷子,果然全都好吃。 「溶溶姑姑,你也没吃饭,坐下跟我一块儿吃吧。」 溶溶当然想跟元宝一块儿吃了,今日正好太子不在,玉华宫里只有王安在进出,倒也无妨。亲娘陪儿子吃饭,天经地义!溶溶立马就答应了。 溶溶坐在往常太子坐的位置,与元宝相对而坐,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夹一勺子粥,吃得可开心了。 正吃着呢,王安走了进来,见溶溶跟元宝坐在一起吃饭,并没有太惊讶。 「殿下,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听说千岁爷不在东宫,不放心殿下一个人,命锦衣卫前来将殿下接进宫去。」 皇后要接元宝进宫? 确实,太子留元宝一个人在东宫不合适。 「我不想进宫,你去回话,就说父王让我在东宫乖乖等他。」 这孩子可真会说话,溶溶看着元宝,又暗暗称奇。 「殿下,那些锦衣卫是领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过来的,恐怕……」 元宝皱眉:「我饭还没吃完呢!」 v第44章[01.04] 王安低着头,不敢说话。别看元宝年纪小,王安在元宝跟前从来不敢耍心眼。他心里明白,这位小主子并不是能被忽悠的主。 「我还生皇祖母的气呢,现在不想进宫,你就这么回他们吧!」元宝一边吃梅菜烧肉包子一边说。 他说得理直气壮,也非常肯定。 王安知道,元宝是肯定不会去宫里的,只好退了出去。 「把我的话,一字不漏说给他们听。」 「是。」 等到王安退下,溶溶这才担忧的问:「这么说可以吗?你皇祖母会不会大发雷霆?」 「姑姑,你放心吧,皇祖母会有一点点不高兴,但她不会大发雷霆的,等下午,她会让安茹姑姑亲自来接我。」 见元宝说得这样笃定,溶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溶记忆里的皇后,那是一个令后宫人人敬畏的人物,即使是正当宠的皇贵妃,也不敢在皇后娘娘跟前造次。 元宝这样,真的不会激怒皇后吗? 溶溶忧心忡忡,元宝倒是满不在乎,把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扫掉了一大半。 等到吃完了饭,元宝便闹着要玩蹴鞠,溶溶急忙阻止。 「刚吃完饭,可不能马上就完蹴鞠,至少也得等一刻钟的时间。」 元宝撅起嘴,「姑姑,你怎么跟父王说的一样啊。」 溶溶脸一红,柔声道:「因为姑姑跟千岁爷一样喜欢元宝。」其实,溶溶想说,她比太子还喜欢元宝。毕竟她这辈子只有元宝,太子这辈子还会有很多个孩子。 「嗯,」元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去草场那边看他们踢,等到过了一刻钟我再去玩。」 这么懂事的要求,溶溶当然没有异议,当即替元宝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一块儿往草场那边去了。 东宫里面的草场并不大,但是对元宝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宽阔了。 王安吩咐人给溶溶和元宝撑着伞坐在边上观看,一声锣鸣,八个小太监就在里面争抢起蹴鞠来了。 溶溶是第一次看蹴鞠,对蹴鞠的规则并不了解,元宝便详详细细地跟她解释着,还给她说草场上的小太监哪个玩得好,哪个玩得不好。 「元宝,你什么时候学蹴鞠的?」 「我三岁的时候,父王教我玩的。」 元宝说起来非常自豪,溶溶却听得非常颓丧。他还会蹴鞠,这一条她也永远越不过他去了。 等到草场上的小太监们进了三个球之后,王安上前提醒一刻钟到了。 「姑姑,你就看着我吧。」元宝说完就往草场上冲去。 元宝真的很会玩蹴鞠,虽然他在草场上年纪最小,却跑得很快,蹴鞠到了他的脚下,别人都抢不走。 溶溶正看得出神,身后王安碰了碰她。 「姑娘,外头有一位叫蓁蓁的姑娘来找你,说是静宁侯府的人。」王安顿了顿,「不过她是自己来的,并不是侯府来找你。」 蓁蓁来了? 自从那夜元夕灯会过后,溶溶就再也没见到蓁蓁了。 「她在哪儿?」 「姑娘若是要见她,我让人把她带到养鹤亭去?」 「劳烦王公公了,不过,」溶溶回头看一眼正在踢蹴鞠的元宝。 王安顿时会意,「姑娘先去吧,等会儿元宝殿下歇息的时候我会跟他说的。」 「多谢了。」溶溶朝着草场上的元宝挥了挥手,便急匆匆地去养鹤亭去见蓁蓁。 说是许久没见,其实也算不上太久。 因此蓁蓁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亭亭玉立,娇俏可人。 「蓁蓁,你怎么想着过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溶溶还没走进养鹤亭,就开口同她说话。 蓁蓁正望着外头的仙鹤发呆,见溶溶进来了,忙走过来迎。 「坐,咱们都坐。」溶溶拉着蓁蓁坐下。 蓁蓁打量了溶溶一番,眸光轻轻一动,「瞧你这眼角眉梢藏都藏不住的高兴,你在东宫定然过得很好吧?」 好,当然是好,不过今日她这么开心,并不是因为自己在东宫混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她找回了儿子。只是这些话当然不能对蓁蓁说。 「元宝殿下喜欢吃我弄的东西,东宫上下的人待我跟从前侯府的下人待我们差不多的。」 「昨儿街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元宝殿下没受伤吧?我今日歇假,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想找你说说话。方才在东宫门口被侍卫拦住,根本不让进,后来是碰到一个好心的公公,好心答应帮我通传。」 「元宝殿下没事,这会儿正在蹴鞠呢!」溶溶给蓁蓁倒了壶茶,方才只顾着打招呼还不觉得,这会儿才留意到蓁蓁的眼睛似乎有点肿。未必是哭过,至少是没有睡好,「蓁蓁,你是碰着什么事了吗?你我之间,有话直说。」 「还好你昨儿不在那马车上,」蓁蓁垂下头,抿了抿唇,声音极低极轻,「不是事儿,就是世子……」 想到曾经在温泉庄子上撞见的那一幕,溶溶心中了然,立即想到了谢元初对蓁蓁一直都有的心思,低声问:「世子得手了?」 蓁蓁脸一红,笑着摇了摇头,眸光里迅速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声音中更是听不出喜悲。 v第45章[01.04] 「没有。」 没有就好,只要没有得手,蓁蓁就还有回头路。溶溶松了口气,复又问:「那你为何不开心?」 「我……我惹他不高兴了。」 「你呀!」溶溶有些无奈,被蓁蓁气得无可奈何,伸手着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蓁蓁现在跟谢元初名不正言不顺的,别说是妾了,连通房的身份都没有,谢元初想要没有给,谢元初有什么理不高兴。 便是当初太子,溶溶也是他正儿八经的司寝呢!蓁蓁没名没分的,凭什么给他?偏生这女人,竟还心疼谢元初不高兴。 溶溶道:「正是要他不高兴呢!他想高兴,就该早些给你身份,你若现在让他高兴了,回头哭的人就是你。」溶溶从前就把利害关系都跟蓁蓁说得十分清楚,可惜她只听进去了一半,虽照着她的话办了,脑子却还林不清楚。这丫头不止是想飞上枝头做姨娘,还对谢元初生出了真情,实是不好办。 听着溶溶的劝解,蓁蓁抿唇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溶溶,韩大娘家的落梅你还记得么?」 「记得,怎么?她不安分?」 蓁蓁点了一下头,苦笑道:「我哪能去说落梅不安分,呆在世子身边,谁不会动那心思呢?昨夜他找我要,我没答应他,今儿一早我去伺候的时候就瞧着他跟落梅有些不对劲。」 确实,蓁蓁和溶溶原主都是一门心思想给谢元初当姨娘的,落梅,不过是她们的同道中人罢了。 溶溶看着蓁蓁这模样,有些心疼。自己是拖在东宫没法子了,蓁蓁是一心想往里跳,人跟人的想法不同,没法强求。 「世子跟落梅成了?」 「没有,只是最近我一直拒着他,他跟落梅之间举止有些亲近罢了。」蓁蓁的表情越发落寞,说到最后,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溶溶见她如此沮丧,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若你是担心世子会瞧中落梅,大可不必,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还不清楚吗?」那个落梅虽然资质不差,但绝对入不了谢元初的眼。 「眼下确实是没瞧上,可当初落梅刚到书房这边的时候,世子都没让她近身伺候,如今还不是许了。落梅就算比不上你我,到底也是个美人。」 「世子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呢?」溶溶问。 「说什么?」 「就是,他有没有提过什么时候给你抬姨娘,或者他提过这些事吗?」 蓁蓁苦涩道:「若他说过这种话,我就不至于如此。再说近来他公务繁忙,府中三姑娘都闹腾得紧,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么事。」 这丫头,居然又给谢元初找到了理由,听着蓁蓁的一番话,溶溶听得颇为感慨。 戏文里有董永和七仙女,梁山伯和祝英台,可这世上的男人真会如董永和梁山伯一样专情吗?不是,大多数男人还是像谢元初和刘祯那般……溶溶忽然想到,也许她可以写一个话本子,在她的话本子里,谢元初和刘祯都十分的专情,蓁蓁和她都有好结局。 「溶溶,你在想什么?」蓁蓁良久没听到溶溶的话,抬起头一看,发现她不知望着哪里在出神。 被蓁蓁一喊,溶溶这才回过神,把她从刚重生时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蓁蓁,你有没有想过,不做谢元初的姨娘。」 谢元初,不值得。 蓁蓁闻言一愣,嘴巴微张着一直合不拢,过了许久,才稍稍从惊愕中回过神。 「可我……」蓁蓁咬着唇,闷闷道,「我知道,你如今瞧不上我了。」蓁蓁最好的前程,无非是给谢元初做姨娘,与在东宫得宠的溶溶,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溶溶听着这些话自是恼的,却知道不怪蓁蓁,只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我都是丫鬟,何来瞧不上之说?我只是觉得,或许换一个活法你会更舒服。」 「怎么换?」蓁蓁苦笑。 「赎身。」 「赎身?」蓁蓁笑得更苦涩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凑到赎身的银两。」 「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赎身?」溶溶的目光直直看着蓁蓁,不叫她回避,「不想别的,就问你是想还是不想?」 蓁蓁的目光有些茫然:「我没有家人,若是赎身,我去哪里?」 前世的景溶就是孑然一身,一直过的都是没家人的日子。宫里的人都是冷心冷情,没有谁惦记家人。如今重活到了薛溶溶身上,在薛老太太这里体验到了亲情的滋味,因此明白蓁蓁想要有依靠的心情。 「可你有我,我和你相互扶持,同家人有什么分别?当初你出钱帮我赎身,如今我松快了,也能出钱帮你赎身。我祖母和养兄都从乡下搬来了,就在离槐花巷不远的梧桐巷安了家,若你赎身可去我家里住,我祖母是个好人,你去了我家,她一定把你当我一样疼。」 蓁蓁听得溶溶说得那样好,忍不住笑了,可溶溶看得出,蓁蓁今日是不会松口的。蓁蓁对谢元初,终究有情。 「你也不必着急,什么时候想好了直接去梧桐巷找我家里人递个话就是。总之你要晓得,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 「嗯,你容我再想想。」蓁蓁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溶溶知道这种事劝说多说无用,还需自己想通才行,当下言尽于此,点了点头,亲自送蓁蓁离开了东宫。 因着昨日那桩刺杀官司,东宫的后门守卫比平时森严了许多,不过见是溶溶,侍卫都未询问,直接放蓁蓁离开。 送走了蓁蓁,溶溶往草场那边走去,谁知先前热热闹闹的草场此刻竟空无一人。 溶溶忙拉住清理草场的小太监问,才知道宫里来人,元宝就过去了。 先前元宝曾说,皇后会派安茹再来东宫,想来小太监口中宫里来的人就是安茹了。溶溶不想碰见安茹,因此不着急去玉华宫,径直往厨房去了。她沉浸在找到儿子的喜悦中,感觉浑身都是力气,满脑子都菜谱,连下手都不让别人打,亲自给元宝做了一顿午膳。正准备呈上去,王安说,安茹直接把元宝带到宫里去了。溶溶只好作罢,自个儿享受了这顿饭。 …… 元宝的步撵行到坤宁宫的时候,正好是午时。 皇后在坤宁宫里已经枯坐了许久,一见安茹带着元宝走进来了,素来稳如泰山的她竟然从凤座上走下来了,抱着元宝使劲儿亲了亲,嗔道:「你这淘气孩子,怎么还说生皇祖母的气了?」 元宝抱着皇后的脸,也亲了一口:「生了一点点的气,这会儿见到皇祖母,那一点点的气也没有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叫元宝亲得很开心,抱起元宝往里头走,边走边道,「皇祖母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若是吃着好吃的,皇祖母就让人再多上一些。」 今儿坤宁宫这顿饭准备得着实隆重,主菜就准备了十样,更别提那些冷菜、汤品和果盘了。 皇后先帮着元宝布菜,看着元宝吃得高兴,眼角眉梢都是笑。 v第46章[01.04] 等到元宝吃得七七八八了了,皇后给元宝盛了一碗早上就开始熬的人参鲍鱼鸡汤。元宝喝得很慢,自己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吃。 「元宝,你父王去哪里了,你知道么?」趁着元宝认真喝汤这档口,皇后笑眯眯的问。 元宝咬着勺子,摇了摇头,等到嘴里这口汤下去了,才说:「我知道父王在抓刺客,很忙,最近都不会回东宫。」 「不回东宫?他怎么能这样呢?他不在,你晚上如何安睡?」皇后怒道。昨日得知有人刺杀太子后,皇后亲自去了东宫慰问,竟然扑了个空,只剩元宝在家,询问一圈过后,无人知道太子和那刺客的下落。皇后回到宫中找皇帝商议,以为太子晚上定然会回去陪伴元宝,今日再派人暗中跟随,一定能摸到刺客的下落。 元宝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晚上跟溶溶姑姑睡。」 「溶溶姑姑?」皇后的柳叶眉一挑,「你跟着她睡,晚上能睡得好?」 「嗯,」元宝用力地点点头,「我很喜欢溶溶姑姑,在她身边我睡得特别香。父王也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他可以放心出去抓刺客。」 皇后的目光一闪,旋即道:「所以,元宝很喜欢她?」 「我只喜欢溶溶姑姑。」元宝笑道。 这话一出,皇后看向元宝的目光彻底变了,想笑,却笑得言不由衷。当初太子松口说要重新开始议亲,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元宝喜欢。薛溶溶得元宝的喜欢不稀奇,稀奇的是,元宝说只喜欢薛溶溶一个人。 「这话是你的溶溶姑姑教你说的吗?」皇后拉着元宝的手,状若不经意的问。 元宝嘿嘿一笑,「皇祖母,你猜?」 「你这孩子,怎么跟皇祖母说话还绕弯子,不想说,皇祖母也不会生气啊。」 元宝低下头,像是犹豫了很久。等到过一会儿皇后望眼欲穿时,元宝才放下手里的汤匙,在椅子上站起来,伏到皇后耳边说:「皇祖母,是父王教我说的。」 皇后一听,眼珠子差点都没掉下来,一时之间吃不准元宝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从前她只觉得她读不懂自己的儿子,如今她发现,似乎她连自己的孙子也读不懂了! 皇后陪着元宝用过午膳,祖孙俩扯了会儿闲话,便哄着他在坤宁宫午睡。 元宝闭上眼睛没多久,皇后就立刻摆驾前往养心殿。 还没到养心殿,就听到里头有人在唱悠长婉转的小曲儿。皇后脸一沉,身边的安茹立刻会意,上前低声道:「近来翊坤宫的岳常在很得皇上喜欢,便是晚上没有翻牌子,中午也要到养心殿来伺候的,每日都要见一见。」 「谁高兴管她是什么人?」皇后哼了一声,「回头你去敬事房传句话,叫他们别坏了规矩。」 皇后说的简单,安茹却了然了。 等到敬事房那边得了这句话,往后这岳常在是别想在宫里过舒坦日子了。 这几年其实皇后都不太招呼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了,怪只怪这岳常在倒霉,在皇后娘娘凤颜不悦的时候闯进来。 守在养心殿门口的太监一见凤驾,立即进去通传。皇后却等不及了,径直往里头走去,守在门口的侍卫宫人,无一人敢上去阻拦。 通传的太监刚回了话,皇后前脚就迈进了养心殿。 正巧撞见皇帝坐在书桌前,怀里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娇俏佳人,正缠着皇帝在撒娇。 「滚出去。」皇后冷冷道。 那小美人吓了一跳,忙从皇帝怀里站起来,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低着头捡起地上的衣服跑出去了。 「火气这么大,还在担心祯儿的伤?」皇帝站起身,亲自扶着皇后坐下,给她倒上茶,「朕让黄德胜问过给他包扎的太医了,伤的都是皮肉,他底子好,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皇后冷笑:「你儿子被人刺杀下落不明,你倒乐得在这里寻花问柳听曲看戏的,天下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你倒是想管,问题是他让你管么?京城都快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他的影子。」皇帝无奈地叹口气,「他这性子,随你,太倔,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确实是随我。若是随你,见一个爱一个的,我也就不发愁了。」 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干咳几声,「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也没出什么事,我就是过来知会你一声,你给刘祯选那姑娘,可能成不了。」说到这里,皇后杀气腾腾的脸露出些沮丧。梁慕尘那姑娘她真是挺喜欢的,模样好看,性格也好,不像京城里这些贵女一样自视甚高、目空一切。这样的姑娘,没能做儿媳妇,实在可惜。 皇帝闻言,完全不相信皇后的说辞,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就是太闲,没事瞎琢磨。朕问你,这话是祯儿亲口跟你说的?」 「他没说,是元宝说的,但我觉着这意思也差不多了。上回他在御花园跟他那丫鬟眉来眼去的我就瞅着了,他要是对梁慕尘有意,就不会当着人家的面牵手了。」 「那个丫鬟的事朕有所耳闻,听说长得很漂亮……」 皇后适时翻了一个白眼。 「……只要祯儿还喜欢美人,这就出不了什么大事,喜欢就喜欢吧,东宫那么大,怎么会连个丫鬟都留不下,封个承徽、良娣的,若是将来有生育,封个侧妃也无妨的。至于威远侯府,朕已经拿他们当亲家看了,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让他点头的。」 「你要逼他?」皇后听皇帝说得这样有把握,斜睨了皇帝一眼,抿了抿唇。帝后二人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携手共进过,也暗中过过招,彼此的手段都了如指掌。听到皇帝说要让太子低头,皇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别做得太绝,损了父子情分。」 皇帝听得一脸无奈,「用得着你说吗?朕跟自己的亲儿子做绝了做什么?放心吧,朕有杀手锏。」 「什么杀手锏?」皇后好奇追问,「说来听听。」 皇帝显然是不想说的,但皇后追问得紧,便笑道:「你忘了,咱们的宝贝元宝还没有进玉牒呢!」 「你是说……」皇后立即会意,猛拍了一下桌子,「我说你当时怎么死不松口,原来你等着这儿,陛下,可真有你的!」 「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会亲自跟祯儿谈。」 「放心吧,我不是老糊涂。」 …… 回到东宫的这十日,溶溶过得十分惬意。太子不在,玉华宫里只有她和元宝,说话做事别提多自在了。这阵子她没往梧桐巷跑,一则太子不在东宫,她总要守在这里,让元宝一回来就见到她,二则,她才刚找到儿子,哪里舍得了他,恨不得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可惜皇后每日都要派人把元宝接到坤宁宫,叫溶溶白天成了望子石。溶溶在东宫枯坐着无事,便开始试着写她的话本子。没下笔的时候,觉着自己已经想得极好了,随时可以开写,真正开始写的时候,才知道要写出杨佟那么厚的书稿有多艰难。写了整整十日,溶溶删删改改,方才写了两页书稿。 「千岁爷回宫!」 v第47章[01.04] 午后,溶溶正在整理回看自己写好的开头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福全熟悉的声音。 太子回来了? 应当是刺客的事解决了吧,也不知道他手上的伤好了没有。他是玉华宫的主人,福全都在外头通传了,溶溶自然要迎一下。她忙把手里的书稿叠好收起来,急急往外去,刚走到正殿,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外头日光很亮,溶溶站在屋里看去,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衣饰,只看得到漆黑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给千岁爷请安。」溶溶朝他福了一福。 他顿住脚步,眸光落在溶溶身上:「元宝呢?」 「千岁爷不在的东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每日都会派人接元宝殿下进宫。」其实,皇后还想把溶溶也叫进宫,这样元宝晚上可以直接歇在坤宁宫,只是安茹提起的时候,元宝根本不接茬,只能作罢。 「嗯。」他应了一声,坐到了正当中的椅子上。 溶溶这才抬眼望过去。 今日他穿的红色锦袍比素日穿的那些只绣暗纹的要隆重许多,正面绣了五爪金龙,袖口上亦有金色绣花,单是这般已是贵气逼人,腰间还是束着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带。他这人惯把腰带扎得紧一些,更显得肩宽身窄。 论理,他一坐下,立即就要奉茶的,偏生他们说这两三句话的功夫,方才簇拥着他回宫的那些人都不知退到哪里去了,连福全都没影子。 难不成自己要给他奉茶么? 溶溶把心一横,禀道:「奴婢正在为元宝殿下整理春衣,若是千岁爷无事,奴婢便回去继续当差了。」 他目光微冷:「有事。」 有事? 溶溶的心砰砰直跳,差点跳出胸口,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你有事,你找福全去。 可惜她只敢在心里说这些,只能忍着不满道:「千岁爷有何吩咐?」 「更衣,拿一套宽袖的袍子过来。」 「是。」溶溶下意识地瞥了他身上那套红色龙袍,心道这衣裳的袖子确实比他平时穿的那些还要窄些,难不成他在那庄子上缺衣少食,连件合适的衣裳都没有么? 溶溶跑去内殿,找出了一件玄色常服,是他素日穿惯了的样式,前胸后背的云龙纹都是用黑色丝线绣的。 见溶溶捧着衣服出来了,太子站起身,摊开手让她更衣。 先是解腰带。 因怕了他这人,溶溶故意弄错两次才将那羊脂白玉带顺利解下,接着便是衣袖,虽然袖子有些紧,溶溶稍微着力便将左手手臂的袖子顺利扯了下来,只是在袖口拉到他手掌的地方动作放缓了许多。他的左手手掌已经没有缠绷带了,只是在掌心有一道新长好的刀伤,看着触目惊心。 接着是右手,溶溶才将袖口往下拉了一点点,就看到里头的白色绷带被血浸红了。 「千岁爷?」那血虽然洇得不多,却非常刺目,溶溶顿时吓了一跳,「我这就去传太医。」 「不行。」太子断然拒绝,命令道,「接着脱。」 「是。」溶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帮他。 可知道他里头的伤口在流血,哪里还能下得去手。 她的手一动,就看见他的眼睛微微抽动一下。 一定很疼吧?溶溶又很没骨气地心疼起他来。 「你等等。」溶溶不等他应下就跑回屋,取了一把剪刀,不由分说就把他右手这截袖子剪开了。 他的目光飘到那半截袖子上,「这衣服听说是尚衣局三十个宫女做了三个月才绣好的,没想到就这么折在你这儿了。」 溶溶气急,她是在帮他,他倒心疼上衣服了? 「那边的第三层柜子里有伤药和绷带,你拿过来,重新帮我上过。」 「奴婢手脚粗笨,又不识货,还是去请福全公公来伺候爷吧。」溶溶终于把肚子里的气发出来了。 太子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福全有事,就你了。」 真是拿他一点辙都没有,虽然不愿意,到底看着他手臂上两处渗血的地方心软了,起身照他的吩咐去取了伤药和绷带。拿着剪刀像依样画葫芦地把他的绷带剪开,剪刀刚一碰到绷带,溶溶才发现这绷带包扎得实在太紧了,得把剪刀的棱子压进肉里才能剪。可他的手已经渗血了,哪里还能这样压着剪。 「直接剪吧。」他倒是不太在意。 「殿下都伤了十日了伤口还在渗血,还是快传御医吧。」溶溶几乎是在求他了。 太子听着她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扭头看她一样,表情愈发轻松,像是在对溶溶解释一般,又像在自说自话,「朝野上下都只知道我伤了左手,如何能宣太医?我今日已经去宫中和内阁都走了一遍,告诉他们我无碍了。」 外头的人不知道太子受了这么重的伤? 溶溶一愣,旋即恍然。 太子毕竟位高权重,盯着他的人太多,若是叫人知道受了重伤,指不定有异心的人会趁机添乱,再搞出什么刺杀。他两只手都伤了,真有厉害的刺客来了,未必还能防住。 况且,之前刺杀的事传得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太子性命垂危,有人说太子被砍断了一只手,还有人说太子强抢民女才被人家的夫君当街刺杀。虽然太子素日名声不错,但很多事情一旦沾染上了桃色,那传得可就比好事快多了。他今日去满朝文武面前晃悠了一圈,难怪他让人把绷带缠得这样紧,还特意穿了红色锦袍,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身处那样的位置,确实身不由己。 溶溶看着绷带上那两团洇出来的血迹,默默一叹,将他的手抬起来,拿剪刀剪去了绷带的头子。 刚想把他的手放下来,他的手肘「砰」地一声就撞到了溶溶的脑门上。 「呀!」溶溶被撞得有点懵,忍不住喊了出来,稍一清醒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得是他右手,急忙问,「殿下,你没事吧?」 这句话问得多此一举。 v第48章[01.04] 因为他手肘上的绷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先是一点,然后是一个指甲盖大小。 溶溶心里愧疚得紧,低着头不敢说话。 「疼吗?」 「什么?」溶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问你,脑袋疼么?」 他在问自己脑袋撞得疼不疼?溶溶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撞晕了。 太子……居然会问她疼不疼? 然而,就在溶溶怔忪的片刻,他抬起左手,在溶溶的脑门上轻轻揉了揉。 溶溶的心跳彻底因为他的动作混乱了。 这个人……这个男人是在心疼她脑门被撞了么? 当初他们俩在玉华宫里无数次折腾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疼不疼」。他一向只管横冲直撞,随心所欲。如今自己只不过被磕了下脑门,他竟关心呵护至此? 呵,果真对男人来说,没吃到嘴儿的才是最香的。 溶溶抬起手,将他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推开,道:「奴婢无事。」说着,便让他坐下,自己也搬了绣墩坐到他旁边,专心致志地替他解绷带。 这些绷带已经在他手臂上缠了大半日,都缠得那样紧,根本不好拆。 虽然他一声也没坑,但溶溶看得见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知道他是在隐忍。 正拆着,溶溶忽然冷不丁地听他问:「临溪书生是谁?」 临溪书生?他怎么突然提了杨佟? 溶溶猛然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她找了十日的书稿到底在哪里。 那日她从梧桐巷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龙女传》的书稿,第二日回到东宫时就怎么都找不到了,当时还疑心自己是不是落在梧桐巷没有带走,现在猛然听见太子说「临溪书生」,没想到书稿竟是掉在那庄子上了。 「我的书稿在殿下这里?」溶溶忙问。 《龙女传》是杨佟第一次尝试写的传奇故事,篇幅不长,却跟他从前的探案悬疑风格不一样。溶溶之前找不到书稿,甚至都打算凭自己的记忆将《龙女传》重新写一遍,现在从太子口中听到书稿的消息,当然喜出望外。 「殿下,那书稿您……带回东宫了吗?」 太子眸光不动,仍是问:「你还没说,临溪书生是谁?」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素日写一些话本子谋生。」 「瞧着字迹是个男子?」太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听着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溶溶微红了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点了点头。 「他的书稿,为什么要给你?」 书稿在他手里,溶溶只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写故事的时候不太会写主角的感情,已经被书局退了好几次稿了,所以他想请我帮他改改,免得这些辛苦写出来的稿子都变成了废稿。」 溶溶一直低着头,话音一落,就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这么说,你很懂感情?」 溶溶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了。 太子见她不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看来你是个高手,所以他才来找你帮忙。」 听着太子步步紧逼,溶溶咬牙分辨道:「奴婢不是什么高手,只是因为他朋友少,找不到人帮忙,所以才求到我这里来。殿下,这书稿不是我的,求你把书稿还给我吧。」 太子皱了皱眉:「绷带还没拆完呢!」 溶溶见他不想再说书稿的事,拿他无法,只好继续去解绷带。 绕了一圈又一圈,当他右手手臂上所有的绷带都解开时,溶溶惊呆了。 如果说,先前她看到他左手手掌的伤痕觉得触目惊心的话,此刻右手手臂上这条从上至下的伤口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一道伤口,足足从肩膀劈到手腕,溶溶丝毫不怀疑,如果那天的刺客再用力一些,或者说离他再近一些,恐怕他这只手臂就会被直接砍成两半。 「吓到了?」见她愣愣望着自己的手,太子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溶溶回了神,本能地点了点头,旋即否认道:「我……我只是觉得这刺客……太厉害了些。」 太子的武功那么高强,居然能把他的伤成这样,这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可惜溶溶一直低着头专注在擦他洇出鲜血的那几处裂口,没有看到太子白皙俊逸的脸迅速黑了。 「厉害什么,还不是被我活捉了。」他说得极为轻蔑,鼻子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仗着手里那把剑还算锋利,若有下一回,连我的身都近不了。」 溶溶没有吭声,她的注意力压根没往这边想,一颗心突突突跳得厉害。 她耳边全是那日碰见谢元初时,谢元初对她说的话,那刺客直奔元宝而去,太子是为了护住元宝受伤的。 当时因为元宝没有受伤,她没多想。 此时见到太子的剑伤,顿时后怕得不行。 那刺客居然如此厉害,太子铜墙铁壁一般的手臂都被伤成这样,若是他的剑锋扫到了元宝,元宝岂不是当场就被分成两半了? 失了这一次的机会,哪怕儿子将来再还魂,她也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v第49章[01.04] 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儿子了。 溶溶的眼泪簌簌而下,怎么都止不住。 太子一直淡淡地,此时见她哭成这般模样,哪里还能安然坐着。可惜他右手伤得太重,今日又把伤口搞裂了不敢再动,只能伸出左手,将溶溶从绣墩上捞起来,揽在了怀里。 「别哭了,往后不会再有这般事了。」 他的肩膀一向是宽厚温暖的,溶溶倚在他的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他的肩膀上。他用香料最不喜厚重,只是在烘烤衣服时让宫人加入一点,因此,只有离他特别近的时候,才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溶溶正悲恸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道钻进鼻子,立马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顿时一窒,急忙拿手推开他,整个人从他身上弹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奴婢失态,请殿下赎罪。」 「什么罪?」 「奴婢……奴婢……」 太子微微一笑,「把药上完。」 他居然对自己笑了?重生后在温泉庄子重逢的时候,溶溶就见过他对元宝的微笑,而现在,元宝没有在玉华宫,他居然对自己笑了?不会不会……不行不行……溶溶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坐回到绣墩上,将他手臂上的血迹擦干,认真地敷上药膏。 赶紧把药敷上就好了。溶溶在心底默默念叨。 太子并不知道溶溶此刻的心情,但见溶溶目不斜视地替自己上药,眼角还挂着泪痕,心中微微一动。 「书稿在福全那里,一会儿见着他问他要便是。」 「多谢殿下。」 「这点小事,不必谢。那日在庄子上,你照顾我着实辛苦。溶溶……」他的喉咙似乎有些发紧,每一个音都低得吓人,」……往后你留在东宫,旁的事不用管,我自会护着你。」 自会护着你…… 溶溶忽然眼睛一热。 从前景溶盼了那么久的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可笑!这世上真有这么可笑的事吗? 「怎么不说话了?」太子询问。 溶溶心下微颤。 他想听什么?想听自己感激涕零,哭着叩谢天恩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殿下这话着实让奴婢不解,殿下是皇太子,未来的储君,当然会庇护自己的子民。殿下这么说,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太子的目光深深盯着她,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觉得仅此而已?」 溶溶被他的目光灼烧得有点疼,别过脸,低头往他手臂上撒药。 觉得又如何,不觉得又何如? 有时候不是溶溶想不想,而是现实如此,她和他,注定仅此而已。 既然他非娶梁慕尘不可,她夹在他和梁慕尘中间,宛若一个跳梁小丑。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就算没有梁慕尘,也会有谢元蕤或者其他贵女来配。安茹那日在御花园的提醒说得很对,东宫会有她的位置,从前是司寝、司帐,如今可能比以前强点,能捞个宝林、采女。 要是没在宫外度过那几个月的舒心日子,没准儿她会动心。现在想想,真没意思。 她宁肯窝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写写话本子,做做火腿,睡到太阳晒屁股。 溶溶替他上好药,继续为他打缠绷带,一边打一边道:「殿下指的是什么?奴婢不太明白。」 太子的眉心重重拧了一下,目光在刹那间变得冰冷,与先前轻声说话的模样判若两人。 「下去。」 短短两个字,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块一般朝溶溶砸过来。 手臂上的绷带只缠好了一半,溶溶就着缠好的部分飞快打了个结,便退了下去。 …… 元宝回到玉华宫的时候,玉华宫静谧得吓人。 「姑姑呢?」元宝问。之前几日,每天他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姑姑都会从玉华宫里跑出来,或抱着或牵着把他迎进去。元宝很喜欢姑姑这样接他,今日他下了步撵,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到溶溶的身影。 王安忙上前道:「殿下,千岁爷回来了。」 「我知道的,早上在御书房,父王过来跟我说话了。」元宝许久没见父王,今儿在御书房,差点当着刘钰、刘琳的面哭鼻子了。正说着,元宝忽然狡黠一笑,「父王这会儿跟姑姑在一块儿吗?」 王安的笑容有点尴尬,「千岁爷在玉华宫,溶溶姑娘……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嗯?」元宝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怎么回事?」 王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跟师父正抄着手在廊下聊天呢,溶溶突然走过来说千岁爷要师父进去伺候。王安正想打听,溶溶就一溜儿往外跑了。看着……挺像是受了欺负。 这些话王安不能乱说,只能委婉回道:「头先只有溶溶姑娘在伺候千岁爷,奴才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是溶溶姑娘出来的时候,似乎心情不太好,千岁爷……好像火气也挺大。」 元宝泛起了难,溶溶姑姑是姑娘,他应该先去看看,可是他不知道溶溶姑姑跑到哪里去了,算了,还是先进殿去瞧瞧父王吧。 「王安,你出去看看溶溶姑姑在哪里,若是她还在气头上,就别扰了她,若是她没生气了,就跟她说我晚上想吃水晶包子。」溶溶姑姑喜欢做菜,也许坐一会儿菜气就跟着消了。 「是。」 元宝吩咐完王安,这才往玉华宫里跑去。 v第50章[01.04] 太子没在正殿,没在茶室,也没在寝殿,元宝转了一圈,终于在自己的玩乐房外面看见了福全。 「福公公。」元宝走了过去。 福全一见到元宝,顿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将元宝抱住,几乎老泪纵横:「殿下可算回来了。」 「父王在里面?」 「嗯。」福全将门拉开一点,元宝探头一望,便看见太子坐在里面玩孔明锁。 父王和他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玩孔明锁。不过,平时玩孔明锁都是两只手一起玩,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父王是单手在玩,还是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掌,是父王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法吗? 元宝脱掉鞋袜,光着脚跑进去,像一个小炮弹一般撞到太子的背上。 「父王。」元宝软绵绵地喊道。 太子僵直的脊背动了动,整个人稍稍软和了一些,柔声道:「回来了?」 元宝趴在太子的背上,看着太子不停摆弄孔明锁的左手:「父王,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了,太医说再有一个月,疤就长好了。」太子放下孔明锁,反手将元宝拉到前面来,「你试试,能不能拆开。」 孔明锁相传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发明的一种玩具,不需要钉子和绳子,仅仅依靠自身的形状和结构,拼插在一起组合成一个稳固的整体。元宝平时玩的是六根柱子的六方锁,这种是最简单最常见的。因着太子的喜爱,东宫里几乎收藏了所有种类的孔明锁,有四季锁、正方锁、连环锁、十二方锁、十八插钩锁。而太子手头玩的,是最复杂的二十四锁。元宝一看到那拼插完整的二十四根木柱,顿时惊呆了,上次他一个人试过十二方锁,根本拼不到一块儿。 不过孔明锁易拆难装,他虽然拼不了二十四锁,但拆开应该没问题。他拿起那个已经拼插完成的孔明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想好怎么拆了,这才动手。 「父王,你今天不开心吗?」元宝一边拆锁,一边问。 太子的眼睛微微一眯,「谁跟你说的?」 「你要是开心,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玩孔明锁了。」元宝说着,拿鼻子哼了一声。拆锁的难度的确比拼起来简单多了,元宝把最关键的两块抽掉之后,刚才还严丝合缝的孔明锁哗啦一声全散落到地上。 「父王,我拆完了。」 太子没想到元宝只抽掉了两根柱子就把锁拆了,看着胖嘟嘟的儿子,方才还没有温度的眼睛立即浮现出对儿子的赞赏。 「懂得釜底抽薪,很好。」 元宝得了父王的夸赞,心里自是美的,趁机道:「父王,你是在生溶溶姑姑的气吗?」 生气,他当然生气,但说不好是因为什么生气。 生她的气,自然也有,但更多的似乎是生自己的气。 「父王,你会赶溶溶姑姑走吗?」 太子闻言,摸了摸元宝的脑袋:「父王不会赶她,可父王觉得,她可能自己想离开。」 「不会的,」元宝闻言,脸上全是笑,「昨天溶溶姑姑跟我说了,想陪着一齐长大,要看着我慢慢长高。」 「她这么同你说的?」太子有些疑惑。 元宝点了点头,望着一脸冷峻的太子,犯起了愁:「父王,难道溶溶姑姑跟你说她要走吗?」 「没有。」 元宝放了心,「我就说嘛,这几日溶溶姑姑在东宫可开心了,每天的早膳和晚膳都亲手做给我吃,我玩蹴鞠她也在旁边看,每天晚上用过晚膳,我们还要绕着东宫的花园走一圈。我走不动的时候,溶溶姑姑就会抱我。」 太子的表情不太好:「看样子,我不在东宫这阵子,你们过得很开心。」 「是呀,」元宝这个是呀刚出口,立刻就察觉到了父王的脸色,嘻嘻笑道,「不过父王回来,我比前几天还高兴。」 太子唇角微扬,忍不住捏了捏儿子的脸蛋。 「父王,今晚你陪我睡,好吗?」 这么久没见儿子了,他当然想跟元宝一起睡了,不过…… 「那她呢?」 「也一起呀,我睡中间,姑姑睡里面,父王睡外面。」 「她不会答应的。」方才他那般低声下气同她说话,她都装傻充愣当没听到,要三个人一起睡,她怎么可能答应。 元宝却信心满满,虽然上一回姑姑没有答应,但他相信这一回姑姑一定会答应。这几日溶溶姑姑对他特别特别好,元宝甚至觉得,姑姑待他比肃王妃待刘琳还要好。 「等溶溶姑姑回来,我跟她说。父王,我们来下六博。」 「好。」 这屋子里的棋盘都是宫人们提前摆好的,父子俩一起意,立即便坐到棋盘边认真的对弈起来。 …… 「姑娘,原来你在这儿。」王安远远瞧见养鹤亭坐着个人,走近了一瞧,果然是溶溶。 「王公公。」溶溶正趴在桌子上,听到王安的声音,忙坐直了起来。 「姑娘,元宝殿下回来了,说晚上想吃您做的水晶包子。」 「好,我这就去厨房做。」溶溶刚站起身,忽然想到一事,「元宝殿下这会儿……」 「跟千岁爷一块儿玩呢!」 千岁爷……溶溶心里堵得慌。 方才她图一时痛快叫太子不痛快了,他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出东宫吧?她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从来都懂得如何应对主子,近来自己似乎越来越容易生气了……溶溶忐忑地跟着王安去了厨房,一刻钟后,水晶包子就出笼了。 v第51章[01.13] 溶溶看着这碟包子,发了一会儿呆,端起来往玉华宫去了。 当着元宝的面,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发出来罢? 进了玉华宫,前殿后殿都瞧见没人,便知这父子俩定是在游戏,果然,刚走近那屋子,就听到元宝沮丧的声音。 「父王,你又赢了。」 虽不知他们在玩什么,溶溶没来由地就升起来一股恼意。这人,陪孩子玩玩,也不知道让一让! 福全守在门口,见溶溶端着东西过来了,忙替她把门打开。 一进门,就瞧着父子俩坐在一块儿下六博。这六博比双陆还复杂,上次元宝教了溶溶很近,她只大概知道是要吃掉对方的棋子,旁的规则也记不得了。 「元宝,若是进攻这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转机。」一局结束,太子将走过的棋子往后退几步,帮着元宝复盘。 元宝用手肘撑着脑袋,望着棋牌冥思苦想,先后把棋子落在三个不同的位置。 「啊,父王,我知道了,若是我走这儿,你这边就空了,没法再去吃我的子儿。」 「不错。」 听着他们父子俩其乐融融的谈话,溶溶心有戚戚。元宝太聪明了,他才四岁,她就教不了他什么东西了。倒是太子,什么都能手把手的教导元宝。这么一想,她之前想把元宝带走的念头显得十分可笑,元宝跟着她离开东宫,能捞着什么好呢?留在东宫,即使将来梁慕尘生下嫡子,元宝也可以成长成一个优秀的皇子。单指一个皇子的身份,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她默默把水晶包子放在旁边的几案上,不去打扰他们父子的谈话。 「姑姑,你来啦?」元宝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水晶包子的香味,一回头就看见了溶溶。 太子的目光自然也随之飘了过来。 看起来风轻云淡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姑姑,父王今晚刚回来,晚上我要他陪着我睡。」元宝稚气的声音里满是欢喜,眼睛更是期期艾艾地看着溶溶。 溶溶自然知道元宝想父王了,前几日太子不在,元宝每日都要念叨上好几遍。吃到什么喜欢的了,就说父王肯定也喜欢,晚上睡觉前溶溶给他讲故事,他也会讲一个父王给他讲过的故事。 「是,奴婢这就去整理床榻。」 太子的锦被枕头之前收起来了,今晚他要住,自然要拿出来重新摆好,至于溶溶的铺盖卷,当然要一并拿走了。 「姑姑,今晚我想……」 「今晚还是你陪着元宝睡吧,」对上元宝惊讶的目光,太子淡淡解释道,「父王积压了许多政事,要早些处理完才行。等过几日把旧账都清了,再好好陪你。」 「嗯。」元宝没想到父王突然变卦,想到父王手掌上狰狞的伤痕,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下完了手上这局棋,便命人传膳,等太子陪着元宝用过晚膳,便立刻玉华宫去书房处理政事。 溶溶见元宝表情有些落寞,心里有些不忍,安慰道:「父王太忙了,今儿就让溶溶姑姑陪你,好吗?」 元宝点头。 好当然是好,只是元宝不明白,父王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 书房里,奏折堆积得宛若一座小山。 因着太子对外声称只受了皮肉轻伤,因此内阁那边一切照旧,依旧每日都将首辅票拟过的折子递到东宫来。累了十日,累成了这么一大摞。 福全取一份奏折,展平放在桌上,太子看完,拿左手写上朱批。如此一来十分费事,批阅了一个时辰,也不过处理完了四五十份。 福全瞧得心疼,多嘴道:「要不要让溶溶姑娘过来给爷捏捏肩?」 太子放下手中的朱笔,横着看了福全一眼。 感受到主子目光中的森然之意,福全忙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才多嘴。」 「她不是奴婢。」 「是,奴才记下了,往后会好好服侍溶溶姑娘。」福全咽了咽喉咙,庆幸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爷,前几日翡翠递了消息回来,奴才瞧这消息不打紧,一直没来得及回。」 「什么事?」 「翡翠说,薛姑娘的二哥,手腕里头有个疤,看着有些怪异,她夜里偷偷摸去查看过,说像麒麟火。你说她这不是胡扯么?梁侯一家十几年前就死绝了……」 「当真?」太子猛拍了一下桌子,搁在奏折旁边的朱笔滚落到地上。 福全一见这阵仗,脸色骤变。 得,又说错话了。 向暗月交代了薛家的事后,太子一直在书房忙了两个时辰,才扔下了手里的笔,稍稍活动了一下疲乏的手腕。 抬头望望外面,夜已经深了。 「元宝睡了么?」 「睡了,元宝殿下睡得早,用过晚膳没多久就跟溶溶姑娘一起睡下了。王安同奴才说过,这阵子元宝殿下跟着溶溶姑娘睡,夜里可安稳了,」福全说完,小心的觑了觑太子的脸色,「殿下今晚歇在哪边?」 太子端起桌上的安神汤喝了几口,睡意依旧不浓,索性站了起来。 「去瞧瞧。」 福全不知道太子想瞧的是谁,今晚他已经说错了两次话,可不能再错了。太子吩咐完,他吭都不敢吭一声,自取了一盏羊角宫灯在前,引着太子前往玉华宫。 玉华宫中早已熄了烛火,只有站在廊下值夜的宫人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笼。 v第52章[01.13] 见太子前来,宫人们默默行礼,并不通传。 太子将福全留在殿外,径自入内。 这玉华宫他住了六七年,即使漆黑一片,他亦能在殿内畅行无阻,更何况,在黑暗中停留片刻,视线便会重新亮起来。 太子轻轻打开寝殿的门往里走去,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星光,他看见龙榻上的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睡得正酣。 殿中极为静谧,他甚至能分清他们俩的呼吸声。 元宝因着体型微胖,呼吸声要重一些,很容易就听见了,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她的呼吸声……很平,很轻,听着让人很安心。 太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更清楚地看到榻上两人的睡姿。 元宝和往常一样,四脚朝天睡成一个大字,只是脑袋枕在了她的手臂上。她则侧卧躺着,一只手任由元宝枕着,另一只手搭在元宝的肚子上,松松地抱着元宝。 她当真是疼爱元宝吧,才会这般拥着元宝入睡。元宝的分量可不轻,有时候太子的手臂让他枕一夜,早上起来都会有一点麻。这么枕一夜,明儿一早她这只手还能动吗? 太子嘴角一抽,今日这女人还故意在他跟前装傻充愣的顶撞他,他倒心疼起她了。 他上了榻,用仅能活动的左手兜住元宝的后脑勺,轻轻把元宝往旁边抬一点,放在旁边的枕头上。 然而,这边溶溶手臂上的分量一轻,皱了皱眉,伸手在空中乱抓。 这女人,睡得倒警醒。 太子伸手压了压她的手腕,她立马就安分了下来重新睡去。然而片刻之后,当太子想把手拿开时,她脸上的表情立即紧绷了起来。 不让他走么? 太子冷笑,手指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滑动,她肤若凝脂,养得水灵极了,摸起来如玉一般。 摩挲了几下,就轻而易举的把他的火点燃了。 如果不是他的右手不能动弹,此时他应该已经伸手把她剥了。 太子重重出了口气,从旁边抓起一个枕头压到溶溶的手上,飞快地离开了寝宫。 …… 溶溶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便想像往常一般,亲一口元宝,刚刚一动就碰到了一团锦绣。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个枕头。 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蓦地从榻上坐起来,张望了一下,惊觉元宝已经滚到榻边上,再翻一个身就要掉下去了。 溶溶赶紧把元宝抓回来。 自从意识到元宝的身份,溶溶每天晚上都要紧紧的搂着元宝睡,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儿子,她必须搂得紧紧的,哪怕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手臂跟废掉一样,她也乐意。也不知自己昨晚怎么搞的,明明睡前把元宝搂得紧紧的,早上起来居然搂个枕头! 溶溶在心底把自己数落了好几遍,这才起了身。 如今她在这间屋子里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柜子,跟元宝的衣裳在一起,只不过是在最下面的一层。 前几日溶溶的衣柜叫王安带着人换了个遍,除了织锦、蜀锦的衣裳,甚至还有一身云锦做的,便是宫里位分低的娘娘也没有这么多好料子做衣裳。不过这些衣服的料子虽然华贵,上头的绣花却只是普通海棠缠枝、百蝶穿花这样的花样,并不逾矩,溶溶穿也就穿了。不穿能怎么样呢?原来那几身宫女衣裳都不知道被他们扔到哪里去了。更何况,那几日太子并不在东宫,这些衣裳应当都是元宝的心意,既是元宝的心意,她当然要收下。 溶溶换好衣裳,推开门,便见福全站在外头,顿时心头一紧。 「福公公,您怎么在这儿?」昨夜太子应该歇在书房,福全怎么会一大早出现玉华宫。 福全上前冲着溶溶作了个揖:「回姑娘话,千岁爷还没起,所以奴才在这儿等着伺候。」 「千岁爷……」听到太子昨夜歇在玉华宫,溶溶心里本能的紧张了一下,丝毫没注意到今日福全见了自己竟然在作揖,「千岁爷在玉华宫?」 「昨儿爷来得晚,姑娘跟殿下早都歇下了。住书房那边实在离元宝殿下太远,万一半夜元宝殿下惊醒了,不好照顾。想着这边屋子还有张美人榻,爷就在这儿歇着了。」 这边屋子……也算是一间小书房,不过放的都是杂书,大部分都是给元宝看的,除了书桌书椅,里头还有一张美人榻,只是并不大。若是溶溶去睡,可能勉强能够,但若是太子……怕是有点挤。 「爷住这边,岂不是有些委屈?」 福全笑道:「正是有点委屈呢,只是昨儿爷实在累了,就说将就一点,过会儿奴才就找人抬一张床过来。」 要抬床?那就好。 溶溶松了口气,若是不搬床过来,溶溶生怕元宝又会提三个人一块儿睡。 他肯在旁边这间屋子摆床,说明他晚上乐意把元宝让给自己,况且就算以后他们父子俩偶尔想睡一块,她可以来这边屋子睡,不用离元宝太远。 溶溶朝福全福了一福,正要离开,旁边这门忽然打开了。 「爷,您起了?」 不但起了,还自己更了衣。不过太子并不会梳头,因此头发披散着垂到肩上,因着素日梳发髻的缘故,发梢带着一点自然的卷曲。 溶溶当然是熟悉他这副模样的,她熟悉的那个他,不但披头撒发,还浑身是汗。 当然,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她也是熟悉的。 溶溶别过目光,不与他的视线碰触,屈身向他请安。 「殿下。」 他的目光从溶溶身上稍稍收敛了一些,问:「元宝呢?」 「元宝殿下还没有醒。」溶溶低头回道。 「叫他起来,一会儿我要带他进宫。」 v第53章[01.13] 「是。」溶溶本来是想去厨房给元宝准备早膳的,太子这么一郑重其事的吩咐,溶溶立时折回了寝殿。 福全眼瞅着主子把溶溶目送进了寝殿,心里觉得好笑。 想住就直接搬进去住呗,何必搞个对门? 爷不会是想像昨儿个那样夜夜都偷摸溜进去看吧? 「她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很好看,多给她备几身。」今日溶溶穿的是一件月白蝶纹长裙,纤腰一束,越发显得她清丽脱俗。 敢情千岁爷不是在看人,是在看衣裳,还好自己刚才没多嘴。 福全忙道:「是。」 太子和元宝一起用过早膳,便乘车进宫。 「父王,你不是带我去御书房么?」元宝见太子一早上都神色肃穆,不怎么说话,心里早就觉得奇怪了。只是他害怕父王还在生溶溶姑姑的气,因此等到了马车上,他才开口问。 「是去御书房,不过今日不是去上课,而是找你皇爷爷谈正事。」 「什么正事?」元宝何等机敏,立即就想到了关节上,「是皇爷爷又要逼父王娶那个梁姑姑么?父王,你放心吧,我会帮着你对付皇爷爷的。」 太子展颜一笑,「无妨,父王已经想好了对策,你只要乖乖哄你皇爷爷开心就好。」 「父王有对策了?」 太好了。元宝不希望那个姑姑住进东宫,他只想跟父王和溶溶姑姑住在一起。还好父王想到了对策,父王要自己去说服皇爷爷放弃那个梁姑姑,元宝觉得有难度,如果只是哄皇爷爷开心,那就太简单了。 马车一路行到了皇宫大门,进去后换上步撵。 来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才刚刚起了没多久,正由陈昭仪陪着用早膳。 「给父皇、皇爷爷请安。」 「唷,朕的小元宝来了?快过来快过来。」一见到孙子,皇帝刚开始还淡淡的表情立马喜笑颜开,朝元宝挥了挥手。 元宝咧嘴一笑,朝皇帝那边跑去,爬到他腿上坐下。 「皇爷爷,你在吃什么好吃的?」 「全是好吃的,来人,快给我们元宝添副碗筷。」 旁边的太监立马呈上了碗筷,不止是元宝的,太子也有。 「来来,元宝,尝尝这个脆皮菠萝球,这可是个稀罕东西,我连皇祖母都没舍得让吃。」皇帝一见着元宝,连带着说话也孩子气了,活脱脱像个老顽童。 若不是太子、陈昭仪都熟悉皇帝素日作风,此时都要以为他只是个慈祥可亲的爷爷了。 「菠萝是什么?」元宝果然好奇了,张开嘴由着皇帝喂他吃了一颗。 皇帝笑道:「菠萝呀,是南洋来的水果,单吃么一般,做菜倒是很可口。」 这东西做法十分简单,就是把菠萝切成小块儿,拿面粉裹了扔锅里一炸。然而菠萝可是个稀罕物,就是元宝也没有吃过。毕竟南洋实在路途遥远,一船的菠萝运到京城,就剩下几个好的。 元宝咬开酥皮,吃到里头酸酸甜甜的果肉,顿时觉得舌头活了。 「好吃!」 元宝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菠萝球,正预备送到自己嘴里,筷子一拐喂给了太子:「父王,你也尝尝。」 「元宝怎么不喂皇爷爷?」皇帝故意板起脸。 「父王没有吃过嘛,」元宝嘿嘿笑了笑,又给皇帝夹了一块,「皇爷爷,你吃了这块,剩下的能不能全留给我?」 「你这小鬼头!」皇帝忍不住笑了,「这可是昨儿才从南洋送过来的东西,得了,皇爷爷哪里舍得给你吃剩菜,御膳房还有两个整的,皇爷爷自己留一个,另一个给你了。」 「谢谢皇爷爷。」 陈昭仪见状笑道:「元宝殿下这么小就如此聪明,可真是随了皇上啊。」 「哈哈哈,」皇帝自然高兴。 做皇帝的,都希望自己身边的人糊涂一点,唯独自己的继承人不行。太子就不必说了,元宝才四岁就如此聪慧过人,他的江山至少百年无虞。 「臣妾瞧着元宝殿下不像太子殿下,是随了母亲的长相么?」 此话一出,皇帝和太子的目光都变了,元宝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过多反应。 陈昭仪年纪比太子还小一岁,去年才进宫,见此阵仗,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脸色苍白,腿一软跪在地上。 皇帝道:「起来吧。」 陈昭仪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道:「臣妾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帝略微一点头,「把元宝带上,他皇祖母想他想得紧。」 「是。」皇帝还叫她带元宝去坤宁宫,想来定是无事了,陈昭仪跪安,牵着元宝离开养心殿。 「昭仪娘娘,你出了好多汗呀!」元宝道。 陈昭仪这才注意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急忙拿帕子给元宝擦手。 「我没事的,昭仪娘娘,你先给自己擦吧。」元宝看着陈昭仪这模样,心里微微叹气,他果然不喜欢皇宫呀。 ……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瞧瞧,搞得神神秘秘的。」皇帝拿起筷子,连吃了两颗菠萝球,这才开口对太子讲话,「元宝已经越来越大了,他需要一个身份,需要把名字写进玉牒。」 v第54章[01.13] 「儿子知道。」 皇帝见太子的语气那么淡然,心里立即涌起了几分不满,说的话立即有了点火气:「你若是知道,就不该拿元宝的事撒气!」 太子心中冷笑,明明是您老人家在用元宝的事拿乔要挟。 元宝的大名他早就拟好了,偏生父皇死活不允许,一拖就拖了四年。元宝就这么身份不明的在皇族里晃悠了四年! 如今终于松口了,却又拿此事跟自己的婚事绑在一起。 要他娶了梁慕尘,父皇才会让他如愿给元宝取那个名字。昨日父皇说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想从御书房摔门离去。 当然,面上却是道:「儿子谨听父皇教诲。」 皇帝听着太子这一句句看似乖顺的回答,心里气不打一出来,「你一大早上跑来,就是为了给朕添堵的?」 「父皇误会了。昨日父皇同儿子说的话,儿子回到东宫,想了一夜。」 「想出什么结果来了么?」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一般:「儿子愿意听从父皇的安排。」 「当真?」虽然皇帝之前在皇后面前说得胸有成竹,但此刻听到太子亲口在他跟前服软,还是高兴得眉峰一跳。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儿子愿意与威远侯府结亲,只不过,这门亲事儿子不想办得太快,还望父皇恩准。」 皇帝本来已经笑起来了,听到太子又在谈条件,心知事变则有鬼,顿时蹙眉:「那你想什么时候办?」 「至少半年之后。」 太子大婚,筹备半年并不久,倒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皇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然而太子补了一句:「父皇,儿子说的是半年之后再下赐婚圣旨。」 「什么?」皇帝这回真不高兴了,「半年之后再下赐婚圣旨,若是你反悔该当如何?」 太子有些无奈:「儿子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若是父皇不信,儿子可以起誓。」 「堂堂皇太子,起什么誓?胡闹。料你也飞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皇帝不过那么一说,太子的性格他当然有数,说了话不会反悔。更何况自己还在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愚弄自己。 太子见皇帝答应了自己这个要求,微笑着继续道:「元宝已经四岁了,所以儿子希望父王尽快为元宝赐名,把他写进玉牒,最好是赶在寒食节前。」 「寒食节前?朕要你办的事,你要拖到半年之后,你要朕办的事,却要朕十日之内办到,哼,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天底下自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子这么说,不过是仗着父皇宠爱元宝罢了。」这一回,太子的语气缓了许多,倒像是在恳请。 看在元宝的份上? 皇帝微微一叹。 儿子太聪明了,也不好办啊,好在他留了后手。 「元宝的名字,可以照着你的主意取,不过朕给他加了几笔。」 皇帝一挥手,身后的太监便捧上来一章折子。 太子定睛一看,只见原来的「景」字旁多加了几笔,变成了一个「璟」。 见太子没有吭声,皇帝道:「非是朕为难你,元宝这一辈皆从玉,刘钰、刘琳如此,元宝自然如此。钦天监已经算过了,加上这几笔,与元宝的命格更合。」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皇帝没有说。 元宝的生母死得那么惨,若让元宝原封不动地保留那个字,皇帝觉得不吉利。而这也正是当初他坚决反对这个名字的原因。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便如父皇所愿。」 皇帝闻言,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又吃了一颗菠萝球,慢慢品过后,又饮了一口果茶。 「朕会把他的生母一并记入玉牒,你给她定一个位分,告诉礼部即可。」 太子颔首,又听了皇帝几句训诫,方才离开。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外头淅淅沥沥地飘起来小雨。太子迈步走下台阶,福全跟在他后头撑伞。 走到一半,太子忽然伸手到了雨中。 春雨绵绵,最是温柔。 细细密密的雨丝,不像雨,倒像是又轻又软的水雾,落在手心里润润的柔柔的,令人十分舒服。 就像景溶一样。 记得有一次,有宫女冲撞了她,她气得脸发白,愣是一句恶话都骂不出,转头看着他,微微低了头,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灵动。那时候她心里应该是有期盼的,期盼他能开口斥责那宫女,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愣是冷着脸从她旁边走过去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太子站在蒙蒙春雨中,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 溶溶今日忙得很,早上从王安那里拿到了《龙女传》的书稿,吃了点东西就坐在元宝的小书房里读起来。这阵子她一门心思扑在元宝身上,把其他事都抛诸脑后。 昨日看着太子玩耍时,她才忽然想到,除了菜,她是不是还能做点别的? 那会儿她就想到了话本子。 元宝最喜欢读《西游记》,就算她写不出《西游记》那么好的书,但若是将来能写出几本好故事来,至少她努力过了。若是有一天能与元宝相认,到那时候她除了给元宝做喜欢吃的菜,还能给元宝讲她书里的故事。 v第55章[01.13] 之前她尝试过写自己想的故事,心里想得好,提起笔却很困难。 还是先看看杨佟的书稿,力所能及地帮他修改修改,再向他学习学习。 想杨佟白天要做房屋经纪,不知道熬了多少的夜晚,才写成了那么多的书稿,光是这份毅力就值得佩服。 溶溶在书房坐了一整个上午,中午王安给她送了饭,本想用过饭继续看书稿,想躺在这边的美人榻上打个盹儿,刚一躺下鼻尖就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这才想起昨晚太子在这里睡过。 她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以她的身型在这里躺着都不算宽阔,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如何在这么逼仄的地方睡了一晚。 因想起了她,方才还十分浓厚的睡意,顿时消散得差不多了。 溶溶实在不愿意想他,索性起来重新坐到书桌前。 杨佟这一本《龙女传》故事并不长,讲的是扬州书生许季礼参加乡试,误卷入了舞弊案,被朝廷革去功名。伤心绝望的许季礼走到太湖边跳湖自尽,意外碰到了来湖面游玩的太湖龙女。龙女救了许季礼,将他带回了太湖龙宫,许季礼在龙宫中看到了各种水精水怪,也见识到了龙宫的富贵华丽。龙女爱上了许季礼,比与他在龙宫中成亲。两人快活地生活了三年之后,许季礼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他思念尚在人间的父母,思念曾经定亲的姑娘丝萝,更想着那桩令他身败名裂的舞弊案。龙女看穿了许季礼的心思,带他回到岸上,利用法术找到了当年陷害许季礼那些人的罪证,靠这些罪证帮着许季礼顺利翻案。最后朝廷恢复了许季礼的举人功名,许季礼带着龙女回到老家,迎娶了一直苦等他的丝萝为平妻,龙女与丝萝相处如姐妹一般,一同孝顺公婆,传出了美名。 这个故事比杨佟之前的所有的书稿都更吸引溶溶,里头的人物都有血有肉,敢爱敢恨。 许季礼一腔热血,却被相交多年的好友陷害背叛。被革去功名后,来自老师、同窗们的奚落人间真实。龙宫中各种精、奇、怪、异写得引人入胜。龙女的美、善、真更是塑造得栩栩如生,令溶溶为之感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溶溶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 丝萝一直相信许季礼,等待许季礼,固然是个好姑娘,但溶溶总觉得,许季礼辜负了龙女。 龙女为了他,抛弃了神仙身份,抛弃了太湖龙宫,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平反昭雪,到最后却只是做一个平妻,不值,实在是不值……溶溶忽然萌发了重新写一个结局的想法。 热情一上来,溶溶立马就开始动手。 她写得甚是专注,连下午太监们抬了一张床铺过来这边敲敲打打,也丝毫没影响她。 一直写到外头通传「千岁爷、皇孙殿下回宫」方才停下了笔。 今日太子和元宝回来得晚,已经在宫里用过晚膳了。 「姑姑,今日我在皇爷爷那里吃了特别好吃的东西,我给你装了一碗,你快来尝尝。」 早上元宝吃了菠萝球觉得好,晚上皇帝又吩咐御膳房做了菠萝饭。 「多谢殿下。」溶溶从福全那里接过一个大食盒,捧着觉得沉甸甸的,好奇道,「这是什么?」 「溶溶姑姑,菠萝饭可好吃了。」 「那我们一起吃。」溶溶和元宝亲亲热热的要去吃饭,太子却漠然从他们俩身边走过,径直进了书房。 溶溶略微有些惊讶。 早上这男人看她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会儿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但他无视得太刻意,以至于溶溶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他。 元宝见状,小声道:「父王今天不太高兴,肯定是皇爷爷说他了。」 原来早上他带元宝去见了皇上,应该是挨了训吧。 溶溶不想去管他,牵着元宝往里走,两人围坐在一张食案前。 打开食盒,瞧见里头那半个长着硬壳的果子,里头盛着炒饭,闻起来带着一股清新酸甜的果香。 「姑姑,你快尝尝,这可是只有皇爷爷才吃得到的菠萝饭。」 「菠萝是什么?这个硬硬的果子又是什么?」 「这个果子就是菠萝,是从南洋运回来的一种水果。早上我还在皇爷爷那里吃了酥炸菠萝球,也可好吃了。姑姑,你快尝尝!」 溶溶没想到元宝进宫吃到好吃的东西还会记着给她带回来,心底柔软成一片。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娘亲,居然就对她这么好了。老天爷,其实待她不薄的。 底下人端上来两个小碗,溶溶先给元宝盛了半碗,再给自己盛了一碗。 元宝在宫里吃过饭了,不能再吃太多,否则会积食。 溶溶吃得慢,刚吃了几口就瞧见元宝几口把饭扒光了。 「今儿可不能再吃了。」 元宝嘟了嘟嘴,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溶溶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才太子径直进了书房……书房……刚才他们回来的时候,溶溶正在趴在那里写书稿,对了,书稿,溶溶的书稿还放在那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元宝,我出去找个东西。」溶溶顾不上吃饭,站起身就往外走去,闯进书房的时候,太子正坐在书桌前。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见溶溶走进来,抬起头望过来。 溶溶被他一盯,顿时将头低下。 太子看起来十分平常,不像早上那般势在必得,也不像刚回来时那般冷漠。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溶溶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竟叫他一日三变。 「殿下。」溶溶贸然闯入,连门都没敲,自是要请罪的。 原以为书稿放在这里,会被他翻开,谁知人家根本都没兴致呢! 也是,《龙女传》都放在他那里十日了,他若是想看,早就看了。这会儿看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 「何事?」 「方才元宝殿下说想多吃一碗菠萝饭,奴婢不知元宝殿下在宫中用过多少,特来请殿下示。」 v第56章[01.13] 太子眸光微沉:「晚膳他已经用过两碗,不可再用了。」 「是。」 「你在东宫是客,往后可不自称奴婢。」 溶溶微微一愣。 近来东宫上下对她格外客气,料想都是他的吩咐吧。 「民女知道了……」 「在玉华宫,自称‘我’便可。」 我? 太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比往常多一些东西。 溶溶再一打量,他的脸庞又如往常一般平静,方才的一丝动容,更像是她的错觉。 「知道了。」溶溶朝他福了一福,正要转身,太子却忽然喊住了她。 「溶溶,你等等。」 他今日怎么了? 溶溶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转过身,朝他又福了一福:「殿下还有吩咐么?」 「今日入宫,父皇与我商议元宝入玉牒之事……」 元宝终于要进皇家玉牒了么?溶溶的心一下飞了起来,然而接下来,她却听到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你觉得,我该给他的娘亲定什么位分呢?」 位分? 溶溶先是一愣,旋即了然。 皇帝给元宝取了大名要记进玉牒,自然要把生母也写进玉牒。 每每想到元宝的生母,溶溶的心情多少有几分复杂。羡慕自是一直都有的,怜惜亦有,因着元宝的里子很可能换成了自己的儿子,溶溶心里又添了几分愧疚。 如今这情形,倒是自己把人家的子孙福给享了。 不过太子为什么要问自己呢?这事与她一个下人有何相干? 溶溶留了个心眼,便道:「宫里头的事,我不懂。」 见太子没有什么反应,溶溶补了一句:「若是为着元宝殿下着想,自是……越高越好。」 太子看向溶溶的目光有些幽深:「多高?」 正妃之位……那是不可能的,元宝毕竟不是嫡出。若能是个侧妃,自是最好的,再不济,也得是个良娣。不过,溶溶已经说了她不懂宫里的事,这些自然不能说。 太子那么心疼元宝,他自然会为元宝争取最好的。 「殿下恕罪,这些事我实是不懂,」溶溶道。她瞥了一眼被他推到桌角的那叠书稿,走过去飞快地将书稿收拢在一起,攥在手里。 这书房都已经装上了宽敞的床榻,显然他是打算在这里长住。 往后她可不能再在这间书房里写稿了。 「元宝那边还等着我,我先过去了。」溶溶朝他福了一福,抱着自己的书稿退出小书房,将门重新带上。 太子默默注视着她离开,待关上门,才从面上的书中抽出一页书稿,上头的字全是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的。 《龙女传》的故事太子在庄子上就翻看过了,这临溪书生写得还成,能够入眼。是以一看到这张簪花小楷的时候太子就看出这是给《龙女传》改写的结局。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改写的故事上,而是那手簪花小楷。 掖庭这十年来的掌事姑姑都是福香,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种瘦长的簪花小楷,是以每个在掖庭学习的宫女,临的都是一样的帖子,写出来的字也大同小异。 溶溶分明是侯府的婢女,即使在侯府中学了认字,又怎么会福香的簪花小楷呢? …… 「元宝今儿是不是很高兴啊?」已经亥时正了,元宝还坐在一堆孔明锁里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要沐浴就寝的意思,溶溶见状,只好上前催促。 元宝见溶溶过来了,高兴得举起刚刚拼装好的孔明锁,「姑姑你看,我也会装八柱锁了。」 溶溶伸手在他鼻尖点了一点:「真厉害。」待欣赏完元宝刚拼好的八柱锁,这才道:「已经辰时了,元宝,该去沐浴就寝。」 元宝一向很听话,乖巧地放下了八柱锁。 溶溶正伸手去捞他,元宝突然道:「姑姑,我想跟父王一起兰玉池沐浴。」 兰玉池是仿照唐朝时候的华清池修建的浴池,因不是温泉,洗一次要耗费底下人不少力气,太子和元宝并不常去。 「可今儿千岁爷看着很忙碌,要不改日早些同他说……」溶溶想到太子隐瞒伤情的右手臂,要是去沐浴,恐怕就瞒不住了。 「不嘛,姑姑,」元宝像往常一般缠着溶溶的手撒娇,然而今日不管他怎么说,这一招都不灵光了。 元宝只好作罢,头一偏就有了新主意,一溜儿地往外跑:「我去问父王。」 「元宝……」溶溶在后头喊他,他却压根不听,径直就往小书房去了。这么多天没见太子,元宝是真的想爹了吧。 v第57章[01.13] 溶溶有些无奈,起身回寝殿给元宝准备干净的寝衣。 不管元宝今晚怎么沐浴,这些东西总是要先准备好的。 …… 「父王。」元宝兴冲冲地推开小书房的门,却发现太子并未坐在书桌前,而且仰面躺在榻上。 听到元宝的声音,太子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朝元宝勾了勾手。 「父王,你累了吗?」元宝本来一进来就想跟太子说要去兰玉池沐浴,见父皇这样,顿时说不出口。 以前皇祖母叮嘱过他,父王政事繁忙的时候,他要做个懂事的孩子,不去打扰父王。 「不累,只是想些事情。」 元宝坚信父王是累了,跳到榻上把太子重新摁下去,怕太子坐起来,跟着躺在太子身边。本来元宝想往太子右边肩膀凑的,太子伸手一捞,把他提到了左边,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 「父王,我还是喜欢枕着你的胳膊睡。」 「为何?」 「溶溶姑姑的手太细了,我每次躺着都害怕把她弄疼。」 「嗯,」太子点了一下头,「那你往后还跟父王一块儿睡?」 元宝这一回跟太子分开了十天,确实很想他,却又有些纠结,「不行,溶溶姑姑很喜欢跟我一块睡的,要是我跟父王睡了,晚上她会害怕的。」 「那怎么办呢?」太子问。 元宝灵机一动:「要不然,换着来吧,父王,今晚我跟你一块儿睡,明晚我再过去跟溶溶姑姑一起睡。」 「可以。」 元宝欢喜起来,但笑没两下又撅起嘴,「要是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睡就好了。父王,昨天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姑姑说呀?」 即便是元宝说,她也会拒绝吧! 太子目光微冷,笑容略显嘲讽。 「元宝,父王问你,为何你如此喜欢她?」 「我……我也不知道。」元宝听到太子如此问自己,顿时开始认真的思考,掰着指头数起来,「因为姑姑做饭很好吃……嗯……还有姑姑长得很美,姑姑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噢,还有还有姑姑对我特别好。」 「没有了?」 还有没有呢? 溶溶姑姑的好处实在太多了,元宝觉得自己肯定还没说完,使劲儿想使劲儿想终于又想到了一条。 「姑姑跟我一样,都喜欢父王。」 太子微怔,片刻后方柔声道,「父王倒是知道她跟父王一样喜欢元宝。」 「嗯,溶溶姑姑是很喜欢元宝的。」元宝点了点头,蹙眉纠结了一会儿,「我真的知道的,只不过我以前不敢跟父王说,怕姑姑知道了会不好意思。」 「到底发现了什么?你悄悄告诉父王。」太子将元宝往身边搂得近一些。 元宝纠结了许久,终于凑到太子耳边说:「溶溶姑姑,她经常偷看父王。」说完,元宝紧张地扯了扯太子的衣裳,「父王,虽然我告诉你了,可你不要去跟溶溶姑姑说,要不然她肯定会不好意思。」 「你觉得她喜欢父王?」 「嗯。」元宝望着太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父王,你娶了溶溶姑姑吧。我……娘亲已经去了那么久了,父王,你也要有人陪着才行。」 太子的目光微微沉凝,深深看着元宝,低头在元宝的额头上啄了一口。 「父王有元宝。」 「可是我以后也要成亲的,到那时就没人陪父王了。」元宝有些着急。父王跟皇爷爷也是父子,可父王也不会天天去陪皇爷爷。每天陪皇爷爷最多的都是陈昭仪、王美人、安常在……元宝知道父王喜欢安静,不喜欢东宫里人太多,但至少要有一个人陪着父王才行,要不然,父王多寂寞啊。 「这么快就操心上成亲的事了?」太子轻笑一下,用手指戳了元宝的脸颊,「这些话是皇祖母教你说的?」 元宝瞬间被太子戳穿,脸颊立马红起来。他脸皮薄,一时不好意思,索性把头埋进太子怀里,含糊不清的说:「是皇祖母说的,可我觉得皇祖母说的对。」当然了,皇祖母那天还说了梁慕尘姑姑的好话,说梁慕尘姑姑一定会对元宝好的。元宝不相信,不会有人比溶溶姑姑对他还好的,所以,他不会在父王面前说梁慕尘姑姑的好话。 「父王……」见太子之后没再说话,元宝又仰起脸,「你生气了?」 「当真希望父王娶她?」太子问。 元宝立马笑了,飞快地连点了几下头。 「父王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元宝不太明白,知道了是父王答应娶溶溶姑姑吗?应该是吧。元宝心里高兴起来,然而在这高兴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抓住了太子的肩膀。 「怎么了?」元宝这个动作,很像他从前做噩梦时会有的下意识动作。 元宝的小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笑容,平平的,静静的,眼神里莫名有了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忧郁。 「父王。」 「嗯?」 「你是喜欢溶溶姑姑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娘亲多一点?」 太子呆了一下,许多被他强行压下的情绪在一瞬间翻滚上来,如巨浪一般将他吞噬。 「元宝……」想开口说点什么,刚起了个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v第58章[01.13] 「父王,你一样喜欢她们好吗?不过,我自己是喜欢娘亲多一点,那父王可以多喜欢溶溶姑姑多一点,但不能太多,只能多一点点,因为我也只喜欢娘亲多一点点的。」元宝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太子,等着太子答应。 太子对上元宝的目光,各种复杂的心绪一点点被元宝柔软,汇成一股股涓涓细流,重新回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别担心,父王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个回答更令元宝听不懂了,不过却是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应。 父王答应不会让他失望,那就一定能办到。 夜已经深了,太子见元宝重新高兴起来,坐起身带着元宝去沐浴。 今日元宝确实玩得太久了,换上了寝衣,往榻上一躺就呼呼大睡起来。 太子正预备着躺下,忽然有人敲门。 抬眼望去,便是在烛影映照中脸庞微红的溶溶。 溶溶其实不想过来的,但是前几晚元宝夜里睡觉都有些盗汗,她都是往元宝的背上夹了一块汗巾的。这事她没跟王安说过,太子自然也不知道。 若是今晚没隔上汗巾,只怕元宝明儿一早就会风寒。 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殿下,我给元宝加一块汗巾。」溶溶举起手里的汗巾子小声道,「如今天热起来了,他夜里要流汗。」 太子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略微点了一下头。 溶溶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待他一点头,低着头就往里走。 这张床榻跟寝殿的那一张不一样,是靠墙放的,元宝方才睡着后连打了几个滚儿,滚到靠墙的地方睡了,脸朝里,被朝外。这姿势倒是方便夹汗巾,可惜躺在太里面。 溶溶有心把汗巾递给太子叫他给元宝夹上,又怕他弄不好反而把元宝弄醒了。 索性心一横,爬上了榻,用她最快地速度将汗巾隔进元宝的衣裳里。 然而,当她直起腰准备转身下榻时,后背忽然有一具微微发烫的身体紧紧地贴了上来。 在太子修长的手指碰到自己的一刹那,溶溶整个人就僵住了。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动作,不用回头,溶溶就知道是他。 他一向是很喜欢从后面过来抱她的。通常情况下,当他温热的气息吹到她耳边的时候,整个人便会像抽干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往后跌去,正好跌进他怀里。 然而她并不是景溶。 溶溶本能地想去掰开的手,可即便他只剩下一只左手可以动,也不是溶溶的力气可以对抗的。 看到溶溶的反抗,太子低低哼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屑。 下一瞬,原本还放在溶溶腰间的手开始往上挪动,从方才已经松动的衣裳缝里溜了进去,迅速抓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 溶溶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元宝还在旁边,她不想让元宝听到这该死的动静! 若只是一般的碰触,她或许还能忍得住,偏偏太子的手掌被刺客用剑划伤,粗粝的伤疤带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难以名状,令溶溶根本抑制不住,闷哼出声。 「放开我!」溶溶气急,低喝道。 太子没有回答,回以溶溶的是更加的肆无忌惮。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莽撞少年,当初景溶教导了他那么久,早把他的一身青涩退去,变成了个中高手。 若是景溶……她是在敬事房受过训练的,自然可以抵挡。偏生如今这副身子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姑娘,他只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她溃不成军。 溶溶想狠狠骂他,可又不愿吵醒元宝,让他瞧见自己如此羞耻的模样。 情急之下,溶溶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他的右手胳膊上狠狠一拧!太子果然吃疼,轻轻地「嘶」了一声,搂住溶溶的手稍稍松开了一些。 溶溶察觉到有用索性两只手在他右边胳膊上使劲掐,虽然掐不太动,但溶溶知道他伤口在哪里,她就不信他真的一点都不疼! 「力气不小。」 溶溶这般使劲,他的声音居然还是十分平静。仿佛溶溶的反抗,只能换来他的嘲笑。 「放开我!」溶溶再次道。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狠一点,可她的狠落在他眼里,宛若一只肥美的小白兔朝着大灰狼张牙舞爪。 他果然没有什么反应,伸手拉住溶溶的肩膀,略一使劲儿就把溶溶推倒在榻上。 溶溶被他制得不能动弹,眼看着腰带离身,整个人像剥了壳的熟鸡蛋一般躺在他跟前。 「刘祯,你这个疯子!」溶溶想咆哮,却又为着元宝刻意压低了声音,骂得又快又轻,「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人么?为什么要在元宝跟前做这种事!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提到了元宝,太子拈着她衣裳的手果然停下来了,然而下一刻,他说出的话却令溶溶更加崩溃。 「那你想在哪里做?」 这个人到底饥渴成什么样了?竟然这样疯? 溶溶再也忍不住了,抬起手照着他清隽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巴掌声在深夜里听着实在太过刺耳,睡在墙角那边的元宝「哼」了几声,往这边滚过来了一点。 太子侧头往元宝那边看去,见元宝身上的被子滑到了榻上,稍稍起身替他盖好被子。 趁着这一点点的空档,溶溶翻身而起,拢着衣裳朝冲出了这间屋子。 v第59章[01.13] 她很想离开玉华宫,跑得越远越好,可她这副模样怎么能让人瞧见,只能一路跑回寝殿。 进了寝殿,溶溶将门紧紧关上,弓着身子缩进锦被里,直到此时才发现肚兜都落在了那边小书房,身上空落落的,只好爬起来重新去找了衣裳穿好。 她不敢再换寝衣,就这么和衣而睡。 方才闹那么一场,睡意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她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合眼。 …… 今夜同样无法合眼的,还有太子。 右手手臂钻心一样的疼,方才那女人真是挺狠心的,尽朝着他手上没长好的地方掐,恨不得能把他当场掐死。 太子轻轻一笑。 一直以来是他大意了。 其实,早在谢家的温泉庄子上,她替自己解腰带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再不济那回她吃了媚药,那时候她失了神志,说的话做的事自然都是最真实的。何况刚才,他动手的每一个动作,这女人都仿佛预知一般,提前开始抵抗,尽管她的抵抗太过无力。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太子伸手扶额,狠狠揉了揉太阳穴。 疑团很多,不过他是个有耐心的人,早晚能查个明明白白,把她的画皮扒下来。 身上燥热得厉害,太子咬牙切齿站起身,朝外头喊道。 「福全,打水,要凉水。」 …… 谢元初用过早膳,便往东宫来了。 这些日子朝野内外发生了不少事情,太子在东宫养伤,许多事都顾不上,谢元初只有跑过来找太子商议。当然今天他来,并非为着什么正事,而是奉了宫中的旨意,前来劝说太子的。 不过,他一进玉华宫,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世子,这边请。」 谢元初点了点头,目光随意往寝殿那边一望,福全便道:「世子别瞧那边,溶溶姑娘还没起呢!」 「如今是主子了?」谢元初状若不经意道。 「可不是么!」 对上福全意味深长的眼神,谢元初心下了然。早就耳闻溶溶陪着太子住在玉华宫,如今看来,两人早已过上了鸳鸯戏水的神仙日子。 谢元初随着福全进了寝殿旁边的小书房,一进去就愣了。 这间小书房用作书房时原本还算宽敞,如今却硬生生地在屋子里摆了一方睡榻,整间屋子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此刻,太子正坐在榻边,由着太医为他上药包扎。 见谢元初进来了,示意他坐下。 谢元初坐在一旁,等着太医提着箱子离开,方才道:「算起来你受伤也有二十几日了,怎么伤口还在流血?」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正常来说,伤口本身该早就长好了。 太子不语。 十日前溶溶使了死劲儿把他刚刚合拢的伤口全撕开了,等于又受了一遍伤,因着伤上加伤,因此恢复得比通常情况还慢。 就这两天,才没渗血了。 这些话太子自是不会同谢元初多讲,一心想把此事含糊过去。 「今儿来这么早,谁让你来的?」 「能催着我来找你的,还能是谁?」谢元初见太子问起正事,顿时笑了起来。 「母后?」 谢元初摇头,「你上了那样的折子上去,该想到皇上要找你吧?」说罢,谢元初取出一张奏折,放到桌上。 这奏折是太子昨日送到礼部的,奏请追封傅氏景溶为太子妃。 皇帝之前跟礼部打过招呼,不管太子给元宝生母定多高的位分都照单全收,依礼追封便是。然而礼部尚书一见这折子,思忖过后,仍然不敢擅专,问到了皇帝那里。 果不其然,皇帝一听就勃然大怒。 他心里想的位分,大约良娣、良媛比较合适,若是太子执意要追封侧妃,只是追封那也就不计较了。 偏偏太子请的是太子妃之位。 他之前从未婚配过,追封太子妃,那可不只是一个名头,而是追封为元配正妃。 一旦傅氏被追封为了元妃,之后迎娶的太子妃便会被压一头。 太子轻笑:「父皇定然龙颜大怒,又怎么会让你来做说客?」 「自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知道的,元宝在皇后娘娘心里,那可是独一份的宠爱,连你都比不了。」 太子微微颔首。 元宝从小就没了母亲,万幸他福泽深厚,跟皇后结了独一无二的缘分。 v第60章[01.13] 太子有些欣慰,至少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母后也想给元宝最好的出身。 「母后怎么同你说的?」 「皇后娘娘说,皇上看中了威远侯府,想给他们一个体面,殿下若不顺着皇上的意,恐怕元宝进玉牒的事又要拖延。」谢元初说着,压低了声音,「娘娘的意思,定位分不必急于一时,将来还有机会。」 依照惯例,将来太子荣登大宝,还会大封后宫,到时候再行追封之礼也无不可。 元宝已经是太子的长子,未必非要去争元配嫡子的名头,将来只要沾上了嫡,嫡长二字一合,谁也越不过元宝去。 太子眉峰一动:「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母后是同跟你说的?」 「娘娘并非这般说道,是我妄自揣测,殿下以为如何?」 「不如何。」太子顿了顿,「不过到底是母后一番苦心,便如母后所愿,暂追封为侧妃。」其实,他从来没想过皇帝会答应此事,这么做至少为了试探一下母后的心意罢了。 见太子松了口,谢元初大喜过望:「正是如此,先追封侧妃,往后……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我离宫的时候,娘娘还说,下月初九是个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就在那一日在东宫为元宝办个宴会,好生庆贺一番。」 「辛苦你了,元初。」 「臣子为殿下分忧那是应该的。」正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溶溶同元宝说笑的声音,两人像是从小书房的门口径直走过,往寝殿那边去了。 谢元初觑了太子一眼,忍住笑:「殿下堂堂东宫之主,怎地被赶出了自己的寝宫?」 「滚。」太子冷冷道,说着便将手边的一本厚厚的书砸向了谢元初。 谢元初可不是福全,见状侧身一闪,便避了过去,不过他知道惹了太子,飞快地笑着离开了书房。 走出玉华宫,正好见到溶溶和元宝一人拿着一个风筝在玩。 「元宝,放风筝呢?」谢元初走上前,一把将元宝抱了起来,「你会放风筝么?」 「我当然会,去年父皇教过我。」元宝自信满满的说。 「咦,」谢元初伸手挠了挠脸颊,疑惑道:「是么?我怎么记得有人把风筝挂在树上,哭着喊谢叔叔帮我拿下来。」 元宝最不喜欢在溶溶跟前丢脸,听到谢元初说他的糗事,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拿起风筝就开始绕线。 「你胡说,姑姑你别听元初叔叔的话,我这就把风筝放起来,我放得可高了!」 「好,我帮你拿着风筝,等下我说可以跑了,你就往前跑,不过别光顾着看风筝,也要看路,摔倒了就不好了。」 「嗯,我知道了。」 元宝拿着他的燕子风筝,眼巴巴地回头看着溶溶。 溶溶握着风筝,等到手中的风筝借着风力有跃跃欲试之感时,大喊了一声「跑」,松掉了手中的风筝线。 元宝一得令,立即向前跑去,这股风来得正好,「嗖」地一声便将风筝送上了半空。 「太好了,我的风筝飞起来了。」 玉华宫外,笑声一片。 太子负手站在窗口,看着外头言笑晏晏的三人,「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上。 福全在旁边看得直叹气。 死要面子活受罪啊,想出去玩就自己去呗! 溶溶丝毫没感受到玉华宫里的暗流涌动,如今天儿正好,乍暖还寒,即使站在日头底下也不觉得热,正是最适合在外面玩的时节。元宝的燕子风筝是她亲手扎的,手还被竹条划破了两个口子,可是能给元宝亲手做风筝,她高兴! 「溶溶,瞧你如今的气色比在侯府时好上许多了。」 「多谢世子关心。」 「客气什么,你在东宫都不必自称奴婢,往后该是我同你行礼的。」 溶溶脸一红,「世子太高看我了,东宫的人不过是瞧着元宝的面子给我一点体面罢了。」 谢元初静静打量着溶溶。 素雪绢的衣裳,妆花缎的裙子,都是天底下最顶级的料子,只不过用的都是素色布料,上头只有些暗纹绣花,看起来并不过分华丽,反倒显得素净。更加画龙点睛的是外头罩那一件纱衣。这纱衣想是用天蚕冰丝织的,如水、如烟、如雾,溶溶站在那里,便如笼在一团云雾之中,平添了几分仙气。 溶溶本来一直在看着元宝,忽然听见旁边没声了,转过头正好对上谢元初呆呆的目光。 两人目光一碰触,谢元初顿时清醒过来,迅速收回目光。 「溶溶,这阵子你是不是都没回梧桐巷了?」 「嗯,」确实,自从溶溶认定了元宝,就一步也不想离开东宫。十日前太子对她做了那些事后,她对他日防夜防的,压根也没空档想旁的事,「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倒不是什么大事,蓁蓁前几日去你家里探望祖母,回来说你家里在巷子口租了个铺面,要开个包子铺。」 祖母要开包子铺? 听着谢元初这么说,溶溶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在她心里,始终只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亲人,薛家的人只不过是附带的。 可她占了原主的壳子,薛家的人待她却是真心实意的。 「多谢世子告知,说来惭愧,这阵子我都没来得及回去瞧瞧,倒是蓁蓁帮我探望了祖母。」溶溶说着,望向谢元初,「蓁蓁是个极好的姑娘,希望……希望她日后能有个好归宿。」 她不好同谢元初说什么抬姨娘的话,但跟谢元初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便好。 谢元初闻言,脸上的表情立即有些不自然。 v第61章[01.20] 蓁蓁他自然是喜爱的,也愿意给蓁蓁一个名分,只是如今家里因为谢元蕤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哪里能顾得上纳妾的事。 谢元初干咳一声:「怕是你一时半会儿都回不去梧桐巷。」 「世子何出此言?」 「元宝的大名定下来了,皇后娘娘想着当初百日宴没有大办,这回说什么都要在东宫好好热闹一次,你可不就要忙起来了。」 「定下来了?皇上给元宝定的什么名?」溶溶好奇问道。 之前一直听元宝说是要等着皇上赐名,溶溶私底下在心里给元宝取了不下十个名字,时常都在想元宝到底会叫什么。以为要等到正式进玉牒的时候才知道,没想到谢元初居然知道。 「你不知道?」谢元初疑惑。 溶溶摇头,她怎么会知道,又没人告诉她。 只听得谢元初道:「刘璟,皇上赐了元宝一个‘璟’。」 谢元初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在溶溶的脑子里轰然炸开,猛地将她的魂打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了几分神志。 「景?哪个景?」 谢元初见溶溶如此着急,微微赶到意外,沉声道:「王景璟,元宝这一辈从玉。」 是按辈分取的么? 溶溶在手心里把「刘璟」两个字划拉了一遍。 这个璟字写出来很好看,意义也很好,指的是玉的光辉,皇上应该的看中了字义才为元宝取了这个名字。 只不过……她跟元宝还真是有缘。 「就为了取这名字,元宝愣是四岁了还没取大名,皇上跟太子赌气,倒是我们元宝吃了亏。」 溶溶听着谢元初这没头没脑的话,心底一直有的疑问又冒了出来。皇帝和皇后明明看起来都很疼爱元宝,为什么元宝都这么大了才给他取大名? 这些话她不敢问元宝,生怕惹他想起早逝的亲娘伤心,但这些话她也不好去问王安、福全等人,一则他们对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二则他们都是太子的人,若是传到太子的耳朵里让他以为自己有什么图谋。 但谢元初或许可以问问。 溶溶往谢元初身边挪动一些,「世子,皇上是对元宝的身世不喜,所以才一直没让元宝进玉牒么?」 「当然不是。」谢元初道,「元宝的身世是离奇了些,但他毕竟是殿下的孩子,皇后娘娘自不必说,皇上也不会苛待他。」 「那是为何……」溶溶没想到,这里头居然另有隐情。 「还不是因为这个璟字闹的,元宝一出生殿下就给他取了……」 溶溶正听得入神,身边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谢元初和溶溶回过头,这才看见太子冷着脸站在后面,旁边的福全正在干咳,使劲儿给谢元初使眼色。 「殿下,兵部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了。」谢元初立马会意,抬脚开溜。 溶溶正等着听谢元初跟她说元宝大名的事,见谢元初匆匆离开,想留他却不好开口,只能回过头恼怒地瞪了太子一眼,转身就往元宝身边跑去。 自从那一晚的事情后,溶溶没再跟他说过话,此刻当然也不想跟他单独呆着。 她走得这样快,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福全心里咯噔一下,惹事的全跑了,这不是剩下自己一个老帮菜挨切么? 忙赔着笑道:「爷,你瞧瞧元宝殿下的风筝放得多好,飞得又高又稳。要不咱过去瞧瞧?」 「她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想搭理你呗,福全又是一声干咳。 那天晚上的事,福全知道个大概,他一直守在廊下,里头的动静虽然听不太清,但那个耳光他听见了,当时他就在想,千岁爷打了溶溶?不至于。溶溶打了千岁爷?不应该。他竖着耳朵听,听到有人开了门,咚咚咚地跑,脚步又轻又快,随后是重重地关门。 再后来,千岁爷让他打凉水,进屋一瞧,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霸王硬上弓,弓不让上呀。 这些话在福全的肚子里转悠了一圈,说出口却是:「溶溶姑娘这是紧张元宝殿下,着急过去瞧呢!爷要不去瞧瞧?去年元宝殿下还不会放风筝,今年就放得这样好了。」 过去瞧瞧? 他刚出来,这女人就给她甩脸子,现在又巴巴地过去。 太子真的很想问问福全,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居然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父王,父王!」元宝却在那边瞥见了太子,大声地喊了起来。 这是元宝喊他,他当然要过去。 元宝的风筝已经稳稳地上了天,不需要再扯着风筝跑了,只需要把风筝的线稍微控制一下就可以了。 「父王,你帮我拿一下这个燕子风筝。」元宝把手头的风筝递给太子,转头对溶溶道,「姑姑,我们把蝴蝶也放上去吧。」 「好。」溶溶仍向先前那般,托着风筝站着,元宝放了一截线出来,朝前跑去。溶溶瞅着线快拉直了,松开手将风筝往上一抛,风筝便借着风力飞了起来。 「姑姑,父王,你们快看,蝴蝶风筝也飞起来了。」元宝高兴极了。 v第62章[01.20] 去年春天,太子和谢元初带着他在这里放风筝,那时候他跑得慢,风筝根本飞不起,后来太子把放上天的风筝交给他拿着,结果风筝很快就掉了下来,最后挂在树上,还是谢元初跳上去给他取下来的。 溶溶见元宝拉着飞上天的风筝又跑了回来,夸了元宝几句,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他的后背。 果然,这么跑来跑去的,元宝的背心里已经出了细细的汗。 先前元宝闹着要出来放风筝,从寝殿出来走得急,溶溶还没来得及把汗巾给他隔上。 「元宝,你里衣都湿了,咱们回屋换了衣服再出来。」 「不要,等放完了再回屋。」 「衣裳湿着,你会得风寒,到时候就要喝很苦的药了。」溶溶柔声解释道。 元宝不想喝很苦的药,仰头看了看风筝,「进屋了,那我的风筝怎么办?」这可是跑得好累才放上天的。 「把线给王公公,让他帮你瞧一会儿,咱们换了衣裳就出来。」 「王安不会放风筝。」元宝刚才跑来跑去的,其实也有点累了,他可不想王安把风筝弄下来了又跑一趟。 元宝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姑姑,王安陪我进去换衣服,你在这里帮我看着风筝,千万别让它掉下来。」 说完,元宝就把风筝线交到溶溶手里。 王安确实不会放风筝,溶溶略一迟疑,元宝已经带着王安跑远了。 元宝一撤,福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刚才这外头看风筝的人还很多,一时之间竟退了个精光,只剩下太子和溶溶一人一个风筝站在那里。 气氛有点难受。 溶溶实不想离太子太近,扯了扯风筝线,一边走一边挪。 挪得离他十几步远了,方才站定,余光一扫,见他没有跟过来,方才放了心。 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太子每天都要召两次太医,溶溶就知道他还是被自己抓伤了。 她心里可没有什么愧疚,是他欺人太甚,她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 若是他当时手臂没受伤,溶溶就直接踹他下三路了,这么一比较,抓他的手已经是对他很仁慈了。 溶溶仰起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天上的风筝。 这两只风筝都是她扎的,燕子风筝是她画的,这只蝴蝶风筝是元宝上的色,虽然元宝还没有学过画画,但溶溶觉得这只蝴蝶风筝颜色涂得特别好看。 她的儿子就是厉害。 刘璟……听着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溶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只燕子风筝离自己的蝴蝶越来越近了。 她警觉地朝太子那边一望,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应当是有风把那风筝吹过来了。 溶溶扯了扯风筝线,不想让两只风筝离得太近。 然而奇怪的是,不管溶溶的蝴蝶风筝往那边动,那只燕子风筝会立即跟着追过去。两只风筝并排着飞,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在空中打着圈,看着妇唱夫随、缠缠绵绵。 肯定不是巧合。 溶溶恼怒地朝他望过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并非用滚轴在放线,而是将线缠在了三根手指上,手指轻轻一动,燕子风筝就会精准地随着他的控制移动。 他果然是故意的。 溶溶自是想问他是不是有病,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同他说话。惹不起躲得起,她扯着风筝线,又继续往边上走,她就不信那风筝能一直跟着。 然而她低估了太子的能力,燕子风筝在空中打了个圈,猛地一下冲向蝴蝶,差点没把蝴蝶风筝撞下来。 溶溶急忙收线,还好她反应迅速,蝴蝶颤巍巍的空中坠了几下,又借着风力稳住了。 早就听说真正放风筝的高手,并不只是能把风筝放得高放得远,还可以在空中斗风筝,不止可以撞开别人的风筝,甚至能割断别人的风筝线。 溶溶才刚松了口气,那只燕子风筝又从空中降了下来,又狠又稳地撞向了蝴蝶。 这回想收线却来不及了,蝴蝶被这么狠狠一撞,从半空中直接掉了下来,倒是那肇事的燕子风筝,嗖地一声又窜了上去,飞得逍遥自在。 「你到底想干嘛?这两个都是元宝的风筝。」 这人有意思吗?把亲儿子的风筝撞下来! 太子一脸的风轻云淡,见溶溶气呼呼地看向自己,伸手指了指空中那只燕子,「元宝只让我看这只。」 所以呢?他就故意把溶溶看的这只撞下来? 溶溶知道他无耻,便是说他也没用,只好一边收线一边往蝴蝶风筝掉的地方走去。 这可是元宝和她一起做的风筝,将来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东宫的时候,她要带走留作纪念的。 太子看着她弯腰收线的背影,忍不住扬起唇角。 「父王,你太坏了。」正在这时候,元宝稚气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太子清嗽了一声,故作不知:「什么坏?」 元宝不喜欢溶溶被欺负,「我都看见了,你的风筝去撞姑姑的风筝,还把它撞下来了。」 v第63章[01.20] 太子蹲下身,伸手刮了刮元宝的鼻子:「那你想不想学怎么把别人的风筝撞下来?」 元宝眼睛一亮,顿时被他岔开了,「父王,我想学。」 「你先拿着线轴。」太子蹲下身,让元宝一手拿着线轴,另一只手摊开手掌,将线依照一定的方法缠到元宝的手指上,「如果你想风筝往左动,这两根手指一起动,如果你想风筝往右动,还是这两根手指,但是动的方向换一下,换成……」 溶溶捡了风筝回来,便看见父子俩凑在一块儿折腾风筝线的模样。 这人每回陪着元宝玩的时候,元宝都开心得很。 将来太子妃进门,料想元宝过得不会太差,她也可以安然离开东宫了。 「姑姑,快看,我学会控制风筝了。」说完,元宝特意为溶溶表演了起来。 他先将风筝往左边扯一下,又朝右边扯一下。 斗风筝其实是很难的,但元宝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会让风筝左右移动,已经很厉害了,让溶溶情不自禁的为他叫好。 日头渐渐升高,元宝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王安本想上前打伞,可伞顶挡住元宝的视线,顿时惹他不快,无奈之下,王安只好使眼色朝溶溶求救。 溶溶了然。 太子从小在寺里习武,从来不会觉得晒晒太阳出些汗是什么大事,自然不会招呼元宝进屋去。溶溶一则怕元宝汗湿了衣裳得风寒,二则不想跟太子一块儿放风筝,便凑到元宝身旁说:「元宝,这会儿太阳有些大,要不咱们回去休息休息,傍晚时候再出来放。」 元宝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根本不想回屋。只是他一回头,见到溶溶额头上冒着一点细汗,关切道:「姑姑你热么?那……」元宝迟疑起来。 太子的声音轻飘飘的飘过来:「过来,父王再教你如何让风筝往前冲。」 先前元宝远远就看见父王的风筝又狠又准地把蝴蝶风筝撞掉了,虽然觉得父王很坏,但是又觉得父王很厉害,听太子这么一说,顿时心动了。 「姑姑,你热的话就先回屋吧,我跟父王不怕热,我们再玩一会儿。」 溶溶知道太子是铁了心要跟自己过不去,不好当面发作,索性不管了自己回屋去了。 元宝看着溶溶走得那么快,又担心起来。 「父王,姑姑是不是生气了?要不你傍晚再教我吧。」 「不会的,她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 听着父王这么说,元宝立即自豪起来,「是的,姑姑最疼我,不会生我的气。可是,父王你不怕姑姑生你的气吗?最近姑姑都不理你。」 太子微笑不语。 与其让她这么无视自己,还不如气着呢!倒要看看她还能气出什么花样。 溶溶的确很生气,心里又隐隐有些害怕。太子分明是故意来惹她的,可见那一晚没有吃成,他是不会罢休的。之前那几日,她无视他,他无动于衷,大家相安无事。 今日他故意放风筝捣乱,显然又是动了什么心思。 眼看着他手上的伤快好了,若是他还想做什么,自己哪有招架之力? 想起那一晚那些面红耳赤的情景,她真的想立刻离开东宫。 可是……元宝又怎么办?溶溶心里愁肠百结,乱得不成样子。 离开东宫应该是早晚的事吧,哪怕她自己清清白白,太子妃一旦进门,是绝对容忍不了她这样的存在。 更何况,她与太子之间,算不得多清白。 且不说那些缠缠绵绵的前尘旧事,只拿如今来说,不该看的他都看了,不该摸的他也都摸了,硬要说清白,似乎太过装相。若说不清白,溶溶又不甘心,她对太子,确实没什么奢望了。 遇到了他,爱过了他,这辈子想来是不会再爱别人的,可从前过得太辛苦,她也不想再继续了。 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元宝。 溶溶莫名怅然,说元宝的魂儿是她的儿子,到底也是自己的推测。孩子没的那样早,就算跟自己一样重生转世了,哪里就能真的把自己认出来? 说不定,元宝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溶溶心里就更乱了。 她真的只是太想念儿子,才会把元宝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疼吧!溶溶在寝殿中坐立难安,生怕下一刻,太子就推门进来。先前谢元初说起家中的事,决定回家去瞧瞧。她说走就走,东宫的人如今不敢拦她,等到消息递到太子和元宝跟前的时候,人已经出了东宫。 「父王,我们要不要去把姑姑追回来啊?」元宝又发起愁来。 太子没有说话,不是风轻云淡,而是如鲠在喉。 元宝听到溶溶走了,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急忙道:「父王,我们现在出去追姑姑吧。你骑马,肯定马上就把她追回来了。」 太子的眉梢狠狠抽了一下。 不过是撞掉了她的风筝,居然气性这么大。 追她回来?怎么可能!这女人那么宠元宝,肯定自己会回来的,然而…… 福全见元宝几乎要急得哭出来了,忙劝慰道:「溶溶姑娘说是回去瞧瞧祖母,想是很快就要回来的。」 「姑姑说了几时回来么?」元宝追问。 「底下人没说这个,奴才想,姑娘既是没说,定然是一会儿就回来。」 元宝想让父王去把溶溶追回来,但他说了两遍父王都没有动,他知道父王是不会去追溶溶姑姑的,早就没有了放风筝的兴致,发脾气把手里的线轴往地上一扔就往殿里跑去了。 v第64章[01.20] …… 溶溶今儿没有坐东宫的马车回家。 出了东宫,便在大街上拦了轿子,坐轿回去。 到梧桐巷的时候,宅子里正在摆饭。 给她开门的是翡翠,一见到溶溶,顿时微微一愣,旋即对里头道:「姑娘回来了。」 春杏刚坐下呢,立即欢喜地跑到门口。 溶溶冲翡翠点了点头,与春杏一同挽着进了院子。 薛老太太正由薛小山扶着从屋里出来,一见到溶溶,顿时眼泪出来了,「我孙女回来了?」 「祖母。」溶溶见薛老太太头上的绷带已经全拆掉了,看着虽还有些虚弱,精神头却很好,忙上前一拜。 薛老太太赶紧抱着溶溶,动容道:「乖孩子,拜什么拜,快起来。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早就去见阎王了。」 「祖母说的什么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薛小山见溶溶回来,也十分高兴,见祖孙都是要哭的模样,便道:「溶溶回来的正是时候,菜刚刚摆上,咱们边吃边说吧。」 所有的老太太都担心孩子吃不够,薛老太太闻言,忙忘了伤心,拉着溶溶坐下吃饭。 今日的菜都是春杏做的,菜色都很简单,一道炒肉丝,一道炒青菜,一道萝卜汤,此外还有每日都炖的鸡汤。 「春杏的手艺好,溶溶,你多吃一些。」 「嗯,祖母,你别管我,先把你的鸡汤喝了。」 溶溶每日在东宫都是山珍海味的,这会儿吃着这些菜,颇有些粗茶淡饭之感。但跟着薛家人吃饭,吃的就是个轻松愉快。她不用时刻操心元宝有没有挑食,不用时刻避开太子令人厌恶的目光,就算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开心。 一家人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外头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门。 薛老太太道:「今儿是怎么了,家里真热闹。」 「许是杨佟吧。」薛小山说着,看了溶溶几眼,「你不在的时候,他来过好几次。」 薛小山这么说,溶溶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碗道:「我去开门瞧瞧。」或许她真的该给杨佟说清楚一下,家里人都误会了,万一杨佟自己也误会就麻烦了。 然而当她打好腹稿打开门,看到眼前气鼓鼓的一只团子时,顿时大吃一惊。 「元宝,你……你怎么来了?」 「姑姑不要我了。」元宝委屈极了。父王把姑姑气走了,又不来追姑姑,搞得姑姑连他都不要了。 溶溶瞧着元宝的模样,心里揪得生疼,急忙把元宝抱起来:「谁说不要了,要的,要的。」 她哪里舍得不要元宝,可她哪里又有身份去要元宝。 「溶溶,是谁啊?」院里头薛老太太在问。 元宝吸了吸鼻子,往她怀里蹭了蹭,可怜巴巴的说:「姑姑,你在吃饭吗?我饿。」 「你还没用膳?」 元宝委屈地摇头:「我生父王的气,不想跟他一起吃。」 溶溶朝外头看去,便见王安站在不远处的马车前。家里那么多人,自然不能让王安进去,溶溶远远地朝王安挥了挥手,抱着元宝把宅子的门带上了。 「唷,这……这是哪家的娃娃?怎么生得这么漂亮?」 元宝小脸又圆又白,一双大眼睛水灵极了,看着就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 「祖母,这是我主家的娃娃,我平时就是带他。」溶溶道。 薛小山向老太太解释过溶溶谋的差事,老太太心里是存疑的,如今瞧着溶溶怀里的元宝,半分疑惑都没有了。 「那他怎么……」 溶溶道:「他离不得我,就来找我了。」 「哦,」薛老太太看着元宝倚在溶溶怀里依恋的模样,点了点头。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对他好就跟谁亲,她以前就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小娃娃跟奶妈子最亲,溶溶虽然不是奶妈子,但肯定是带的好,所以孩子喜欢她。 薛小山好奇地打量着元宝,不过他想的与老太太想的完全不一样,「小少爷,你来这里,家里人知道吗?」元宝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突然跑到他们家来了,家里人该着急吧。 元宝一直委屈巴巴地把脑袋埋在溶溶怀里,听到薛小山这话,抬起头说:「父……我爹知道的。」 提到太子,溶溶也有点生气了。 元宝这么从东宫出来,这人居然不阻拦,还好元宝顺顺当当到梧桐巷了,若是元宝在路上出什么岔子,又像上回那样遇到刺客怎么办? 「先吃饭了,等吃完了饭姑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好,咱们先吃饭,吃完饭你先跟姑姑一起睡午觉,然后再想回不回去。」 元宝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翡翠从里屋搬了个凳子出来,放到溶溶身边。 元宝回头一看,便道:「谢谢翡翠姑姑。」 v第65章[01.20] 春杏正扒拉着饭,见状奇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翡翠?」 「她……」 元宝心道不妙,一双眼睛忙转向溶溶。 溶溶早就知道翡翠是太子的人,即便元宝说漏嘴也没什么意外,笑道:「是我同元宝说过家里的事,快吃饭吧,别忙着说话了。」 众人便继续吃起来。 元宝素日在东宫吃饭多多少少有些挑嘴,这会儿在溶溶家里,反倒吃得开心,菜吃得多,肉吃得多,吃了一碗饭,最后还喝了萝卜汤。 溶溶给元宝擦了嘴,便抱着他进屋去睡午觉。 今儿放风筝元宝早就累了,溶溶还没给他哼小曲儿就已经睡过去了。 正想着出去帮忙收拾东西,一回头就看见翡翠拿着个包袱站在门口。 「进来吧。」 翡翠将门关上,走过来把包袱放在桌上,「这是王公公给我的,里头装的都是小殿下的东西。」 「怎么着,他真不来接元宝了?」 「王公公没说别的。」翡翠说着,便跪了下来,「姑娘,我是奉主子之命,不得已才欺瞒姑娘,但主子的命令对姑娘绝无歹意,只是让我在身边从旁保护。」 绝无歹意? 别说歹意了,歹事他都做过了。 翡翠见溶溶不信,忙道:「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伤害过姑娘的事。主子安排我到姑娘身边,只是为了让我调查一桩要事,留在姑娘身边可做掩护。」 「不是让你来监视我的?」 翡翠摇头,「我来姑娘身边,跟姑娘最有关系的一件事,就是这宅子。」 「这宅子?」溶溶听得惊讶。 「这宅子是千岁爷的宅子,那时候梅凝香要赶姑娘,主子担心姑娘带着一家老小没地方落脚,我便找杨老经纪做了一番安排。」 这宅子竟然是太子安排的? 难怪,那一次她找房子那么顺利,什么富商,什么照看花草,这些人倒真是会骗人。为了怕她起疑心,还特意把里面一进的院子锁起来。 翡翠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桌子上:「这是姑娘给的押金和房租,一并还给姑娘。这钥匙是开里头那一进院子的门锁,如今家里人多,想是不够住了。」 溶溶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早知道翡翠是东宫的人,今日揭出来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说起这些事,溶溶又纠结起了。 这宅子她一直住得舒心,没成想还是承了太子的恩。 「请姑娘恕罪。」 溶溶看着翡翠如今这模样,心里头一时感伤,「我也是做过下人的,你帮我照看家人这么久,原是我该谢你的。」 「多谢姑娘体谅。」 溶溶看着翡翠将要转身离开,心中忽然一动,「等等。」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心里一直有些疑问,是关于元宝的。可你知道,在东宫并不能随意议论这些事,旁人也不会同我说,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呢?」 翡翠的目光落在榻上熟睡的元宝身上,片刻后方收回。 「姑娘想听什么?」 「你能答应我,别把我打听的事告诉你主子么?」 翡翠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元宝……他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翡翠的神色立时黯然了下来,溶溶瞧得分明,心中微微一叹,「不便说的话,就……」 「并无什么不便。元宝殿下的娘亲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她就知道,他最是好色。 「……不仅美,心地也很善良,连我们这些人,她也待我们极好。」 这个溶溶以前也猜到过,刘祯这个人心狠手辣,元宝那么善良,肯定是从娘亲那里遗传到的。 「其实姑娘,你跟元宝殿下的娘亲真的很像。」 「像?」溶溶有些迟疑,「你是说我们的相貌吗?」 翡翠摇头,「你们长得不像,她生得很妩媚,跟姑娘完全不同。我是说你们的性子的很像,都是那种很温柔很温柔的女人,呆在你们身边,总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我……我哪里温柔了?」溶溶苦笑。 「姑娘当然温柔了。我刚到槐花巷的时候来了月事,姑娘还给我熬汤。」翡翠说着,眼眶里泛起了淡淡的泪意,「小主在的时候,也会给我熬汤。」 小主?什么小主? 溶溶猛然抬起头,看向翡翠。 v第66章[01.20] 难道翡翠伺候过太子的两个女人?不对,元宝在四岁,元宝的亲娘怀孕应当是同她差不多的时候。翡翠那时候整日都在伺候自己,又怎么可能去伺候别人呢? 难道……难道…… 溶溶的脑子越来越乱,越来越痛。 「你是说,你伺候过元宝的娘亲?」溶溶强抑着心里的情绪,追问道。事关重大,她必须问清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疑点。 翡翠颔首。 「千岁爷……那会儿还有别的女人吗?」溶溶又问。 翡翠摇了摇头,「爷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女人,以后……」剩下的半截翡翠没有说,眼前这位,很显然以后会是爷的女人了。 「只有一个?你是说千岁爷只有一个女人?千岁爷,他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你说元宝的娘亲就是你伺候的那位小主?她……她是什么身份?」溶溶连连追问,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大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 翡翠不知道溶溶为何情绪激动,原本不愿意再多说,但对上溶溶似乎闪着泪光的眼睛,多少有些不忍,只继续道:「爷并不喜声色,身边的确只有一个女人,就是元宝殿下的娘亲。她出身不高,是敬事房指派到爷身边的司寝女官,但她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去了之后,爷消沉了许久。」 …… 元宝是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吵醒的。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他爬起身,想看出什么事,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倒是能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谁在哭啊,元宝揉了揉眼睛,长长的睫毛糊在一起,仍然睁不开。是父王在哭吗?不对,他不在东宫,而是在溶溶姑姑的家里午睡。 溶溶姑姑在哭? 元宝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这才看见溶溶背对着自己坐在榻边,肩膀一抽一抽的。 「姑姑,你怎么了?」元宝急忙往榻边爬过去,状若小狗一般。 溶溶听到元宝的声音,急忙把脸捂住:「没事,我没事。」 元宝想去帮溶溶抹眼泪,却够不着溶溶的脸,听着溶溶吸鼻子的声音,元宝心疼极了。 「姑姑,你别哭了。」 「嗯,嗯,我不哭了。」溶溶拼命抑制自己的眼泪,拿袖子把眼泪全擦了。看着眼前肉嘟嘟的元宝,完全不敢相信方才翡翠的话。 元宝是她的孩子么? 可是元宝的鼻子既不像太子,也不像自己,而是像胡人啊。 但翡翠都说得那么明白了,那必定不会有错。况且皇上给元宝取名「刘璟」,不是巧合,一定不是巧合。 「元宝,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唔。」元宝用力地摇了摇头,见溶溶回过神开始关心自己了,稍微放心了一点。 「姑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元宝问道,「你做的什么噩梦,你告诉我。父王说,如果做噩梦,一定要把噩梦讲出来,这样下次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溶溶回过头,看见元宝一本正经地劝慰自己,心里柔软成一片,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 这是她的孩子啊! 不是什么穿来的魂儿,这是她怀胎七月生下来的孩子,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 她怎么那么笨,见到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要不是孩子先认出了她,要她自己找,恐怕找一辈子都找不出来。 溶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抱着元宝,「呜」地一声大哭出来。 元宝被溶溶紧紧地箍在怀里,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他喜欢被溶溶这么紧紧地抱着,很温暖,很踏实。 他想起以前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他睁开眼睛,想寻找的就是这么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 他哭,他闹,所有人都在哄他,可是没有人可以给他这样的怀抱。 就算是父王也不能。 元宝鼻子一酸,忽然也有点想哭。 「溶溶,出什么事了吗?」屋子外面,薛小山听到哭声,着急地敲了敲门。 翡翠看了一眼抱在一起流泪的一大一小,走过去开了门,站在屋外将房门拉上。 「溶溶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就是我同姑娘聊天时,说到了一些伤心事,姑娘可怜我,所以流了眼泪。」翡翠解释道。 薛小山虽未完全相信,可溶溶躲在屋里哭,他也不好进去安慰,只能作罢。 元宝记得以前他哭的时候,父王会抱着他,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轻轻拍背。他学着父王的模样,伸出胖乎乎地小手拍拍溶溶的背。一边拍还一边说:「姑姑别哭了,谁欺负你,元宝去帮你出气。」 溶溶一直想控制自己不掉眼泪,可听着元宝的劝慰,哭得更厉害了。 这么好的孩子,居然是她生的! 其实重生以来,溶溶心里是有不甘的,她生平从未作恶,便是甚少行善,行事也多与人行方便。前世老天爷让她那般惨淡收场,实在有些不公。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元宝是她的孩子,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品性还如此温柔善良。 溶溶忽然觉得,老天爷还是待她不薄的。 v第67章[01.20] 元宝一直静静依偎在溶溶怀里,等到感觉到溶溶的身体没那么抽抽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姑,你这么伤心,是因为父王欺负你吗?」 他? 溶溶方才满心满意都沉浸在得知元宝身世真相的惊喜中,此时听元宝提起太子,心情刹那间变得复杂起来。 众人口中那个太子一直心心念念……忘不了的女人……是自己? 溶溶觉得难以想象。 从前她跟太子,火热自然是火热的,但仅限于那事。 除此之外,太子对她一向都是爱答不理的。 有一次,她侍奉他沐浴,一时情动起了玩心,拿手指在他背上写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深深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从此再也不在他跟前耍什么小花样。 这样子冷冰冰的一个人,会一直记挂她? 溶溶不信。 难不成是因为元宝生得聪明可爱,所以念起了她的好? 哼,如今她有了懂事乖巧的元宝,他记不记挂也不重要了。 元宝见溶溶呆呆的,以为真的被自己说中了,抱着溶溶使劲儿撒娇,「姑姑,父王不是坏人,他就是……就是有时候脾气不好,你看在他受伤了份上,别生气了好吗?」 溶溶回过神,看着元宝的模样越看越喜爱,抱着元宝的脸亲了两口:「不生气,不生气了,我只要有元宝陪着,别人干什么我都不生气。」 「真的?」元宝眼睛一亮,旋即又嘟着嘴道,「可是姑姑,早上你生气的时候就不管元宝了。」 「以后不会了,以后就算他赶我,我也不走。」 元宝是她的儿子,以后她哪里都不去,要在元宝身边好好的守着,直到他长大。若是真的离开,那也得等到元宝娶妻的时候才行。 这是她的元宝,她的刘璟。 「姑姑,那你今天跟我一块儿回东宫吗?」元宝趁热打铁问。 今天…… 她才跑出来就回去吗? 溶溶觉得有些没面子,只好道:「姑姑的祖母你瞧见了,她身子还不太好,姑姑要留在家里照顾她几天。」 「那好,我陪姑姑照顾太奶奶。」 「你不回东宫?」 「不回,」元宝骄傲地扬起下巴,「出来的时候我就跟父王说了,姑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溶溶揽着元宝,她自是想带着元宝在这边住,省得瞧见太子又害怕他要做什么。可上回谢元初说刺客是冲着元宝来的,不免叫溶溶有些担忧。 元宝一向敏锐,溶溶一不说话,他立马就察觉到她有心事。 「姑姑,你在想什么?」 溶溶看着元宝,怎么样脸上都是笑。她伸手点了一下元宝的鼻子,「姑姑在想,这里没有守卫,万一有坏人来,姑姑不会武功,保护不了元宝。」 「不用担心,翡翠姑姑会武功,她可以保护我们。而且,」元宝压低了声音,「琉璃姑姑也在,她会悄悄保护我们的。」 难怪太子让元宝一个人跑出来了,原来是让琉璃跟着的,溶溶稍稍安心,又道:「若是东宫来人接你了,你就乖乖跟着他们回去,你放心,姑姑答应你,你若回去了,过两日姑姑也回去。」溶溶吃不准太子对元宝跑出来是什么态度,若是元宝执意不归,惹怒了他,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眼下正是元宝要进玉牒的关键时机,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元宝懂事地点了点头,伸手把溶溶脸上的泪痕都抹掉,「姑姑,你哭了那么久,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睡午觉吧?」 「好。」溶溶让元宝坐下,自己起身打了水擦脸,又给元宝擦了手,把翡翠送来的包袱打开,拿出里头的寝衣给元宝换上,两个人一起躺了下去。 元宝很快闭上的眼睛,溶溶看着他睡着了,这才自己睡去。 然而当溶溶睡过去没多久,身边的小团子就窸窸窣窣地爬起来,自己下床套上鞋子,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翡翠正坐在院子里剥花生,元宝一看见她,立马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翡翠忙放下手里的花生,擦了擦手,走过去小声道:「姑娘呢?」 「睡着了,翡翠姑姑,你帮我开一下门。」 「殿下要出去?」 元宝点了点头,「我得去找王安,父王还等着回话呢!」 翡翠瞧他身上衣着单薄得很,忙道:「殿下要传什么话只管跟我说,可别着凉了。」 元宝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凑到翡翠耳朵前说:「让王安回禀父王,就说溶溶姑姑没生气了,我陪姑姑在这边住几天再回东宫。」 …… 坤宁宫。 皇后午睡起来,安茹就呈上刚泡好的薄荷香茶。 这茶是白茶打底,加了一片薄荷叶,既提神又醒脑。饮过几口之后,午睡后的困乏便一扫而空了。 「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叫他进来吧。」 v第68章[01.20] 皇后吩咐完,美滋滋地看着面前的七八碟糕点,这是她专门吩咐御膳房做的,有九层糕、马蹄糕、豌豆黄,还有蛋黄酥、水晶糕,全是元宝素日爱吃的。 如今她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着元宝吃东西。 「娘娘。」 安茹领着太子走进坤宁宫内殿,皇后抬头只看到太子一人,顿时蹙眉:「元宝呢?」 「去庄子上玩了。」 「庄子?哪儿的庄子。」 「儿臣的庄子。」 皇后一脸可惜地看了一下面前的糕点,「哼」了一声:「便宜你了。」 太子也不客气,伸手捡了一块儿水晶糕。 御膳房到底是御膳房,这水晶糕做得晶莹剔透,吃起来弹性可口。 「这糕点师傅不错,母后若心疼元宝,把这师傅赐给儿臣。」 皇后仰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是心疼元宝呢?还是心疼什么别的人。」 顿了顿,皇后道:「这阵子你从内务府拿了多少东西,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江宁织造统共送了五匹云锦进宫,本宫才留一匹,你也拿一匹。这衣裳你给元宝做了?」 「给元宝做了个背心。」太子淡然道。 皇后见他装傻,顿时冷笑,「罢了,说了不管你,我就真的不管你,反是你心里要有数。从前的事谁也怪不着谁,可如今你就要大婚了,可不要……再弄大一个肚子。」 弄大肚子…… 倒是想,可惜没门儿。 「母后放心,儿子知道了。」 「今儿找你过来,是为了说说元宝进玉牒的事。我原想着在东宫热闹热闹,可一转念,如今东宫还没有能主事的人,要不还是在宫里办。」 「不必劳烦母后,就在东宫办。」 皇后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东宫太久没有热闹过了。我让安茹去东宫,帮着你打点一下。」 「多谢母后。」太子说完,见皇后眸光闪烁,便问,「母后有话不妨直说。」 皇后静默了片刻,方才道:「你外祖父听说元宝要进玉牒了,也想凑个热闹。」 「儿臣听说外祖父近来身子不大好,已经许久没出门了,怎么还会把话递到母后跟前来?到底是外祖父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他毕竟是你外祖父。」皇后听出太子语气不善,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叹道,「他一把年纪了,就元宝这么一个外曾孙,总该让他瞧瞧。」 太子冷笑,「母后可还记得,当初他老人家是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的,难道母后不记得了么?儿臣把丑话说在前头,进玉牒是元宝的大事,若是外祖父故技重施,休怪儿臣不孝。」 「你放心,若是他当真如此待元宝,本宫第一个不依。」 「既然母后如此笃定,儿臣拭目以待。」说罢,太子站起身,拂袖而去。 走出坤宁宫,福全上前问道:「爷,咱摆驾回东宫?」 回东宫? 元宝不在,她也不在,回去做什么? 溶溶这一觉睡得久,起身时发觉外头的阳光斜着快照到床榻了。 她赶紧爬起身,揉了揉眼睛,想下地却发现胳膊上挂着一只小肉手,回过头正好看见元宝熟睡的小脸。 元宝睡得很安稳,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因为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垂在白皙的脸上,看着比睁开的时候更长了。 这么一个仙童一样的孩子,居然是她的儿子! 溶溶感怀起来,鼻子又酸了。 不过先前哭得太久,这会儿虽然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 「溶溶,溶溶,你起了么?」薛老太太在外头敲门。 「嗳,」溶溶低低应了一声,起身下地,把帐子给元宝拉上,方过去开门。 「先前我睡得迷糊听到有人在哭,还真是你在哭啊?」薛老太太一见溶溶双眼红肿,顿时心疼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别怕,跟祖母说说。大不了咱们不呆在这京城,回乡过日子。」 溶溶拉上房门,扶着祖母到院里坐下,正欲解释,翡翠上前道:「老太太别急,这事都怪我,先前我跟姑娘说起我的身世,姑娘见我哭了所以被我给惹哭了。」 听着翡翠这般解释,溶溶忙点头附和。 这会儿她脸上的笑容纯粹自然,薛老太太瞧着确实不像受委屈的模样,反而喜气洋洋,连着头发丝儿都是笑意,这才放了心。 「你呀,一向心软。小时候听到隔壁杀猪都要哭一阵。」 「祖母快别笑话我了,」溶溶把先前翡翠给她的钥匙拿出来摆在桌上,「如今家里人多了,我就把里头那一进院子一并租了下来,回头咱们理一理,祖母就搬进去住吧。」 「里头也租了,那租金是不是更贵了?」 「不打紧,我都给了。」 薛老太太本欲阻拦,听见溶溶说已经给了钱,只好作罢。 v第69章[01.20] 「今儿元宝要在家里用晚膳,我去瞧瞧还有什么菜。」家里倒是有肉也有菜,不过元宝素日吃得精致,光是一道汤要耗费五六种食材,中午他是图新鲜吃得多,顿顿这么吃他就不行了。 于是打算出去买菜。 薛小山见状,主动拿起背篓,跟着溶溶一块儿出门。 溶溶正想着要一次多买一些,见薛小山要一起出门,当然高兴了。方才在厨房捡看一番,发现家里虽然按她的嘱咐买了鸡肉、猪肉,可水果是没有的,蔬菜也是买的最便宜的大白菜、萝卜,早先她买的香料用完了,他们也没有添置,厨房里只有最简单的盐、酱油和糖。祖母和二哥节省惯了,舍不得银子,这趟去菜市,溶溶必得再给他们买些东西回来。 兄妹俩出了门,径直往菜市去了。 这个时辰京城里大部分菜市早都散了,只有城中心最大的那一个还有东西可买。 梧桐巷的位置好,往那边走不算远,溶溶便没喊轿子,跟着薛小山一路往前走着。 「溶溶,那个杨佟……」薛小山支吾了几声过后,终于开了口。 「怎么了?」溶溶问。 「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往家里来过好几次。」 溶溶知道薛小山误会了,便皆是道:「他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朋友,有一次我们聊话本子说到一处了,他就托我帮他修改被书局退回的稿子,我今日回来正好把改好的书稿都带回来了,若是他再来,二哥帮我书稿给他。」 薛小山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头跟祖母说说,上回杨佟过来,祖母拦着人家说了许久的话,又是问家中高堂,又是问是否婚配。」 祖母竟然这样…… 溶溶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难为情:「烦请二哥为我做一番解释,祖母若再这般,下回可不要再让杨佟登门了。」 薛小山也笑了:「说到这,那杨佟还托我给你带话呢!」 「何事?」溶溶问。 「那日他来家里,说书已经卖出去了,他是过来送银子的。当时我听得迷糊,不敢随便接他的银子,就打发他走了。」 「卖出去了?说的是《寒山记》吗?」溶溶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听杨佟说,《寒山记》被好几家书局退过稿,她不过就是帮着润色了一下,居然就卖出去了?自己真有这本事么?溶溶心中欢喜,没准儿,她真的可以写话本子挣钱。 薛小山皱眉想了想,「书名我记不清楚了,好像就是《寒山记》。」见溶溶那么开心,薛小山也笑了起来,「那下回他再送银子过来,我就收着?」 「嗯,收着。他可说是多少银子?」 「我没记,约莫十来两。」 溶溶颔首,顺口问道,「如今家里攒下多少钱了?」 见溶溶问起银钱的进出,薛小山忙给她算了一笔账:「上回你做的五条火腿,我和春杏拿去会宾酒楼,掌柜的给了五十两银子,这笔钱我当时就拿去兴隆钱庄换了银票。之前你还给了三十两银子做家用,只祖母日日要吃鸡花费不少,如今还剩下二十二两,加起来一共七十二两,我都收着,等你回家便可给你。」 七十二两…… 若全都动了,家里的生计肯定会有问题,但若是加上杨佟送过来的书钱,那就没问题了。 主意一定,溶溶便道:「二哥,你可认得蓁蓁?」 蓁蓁? 想起那天敲门的那个美貌姑娘,薛小山顿时脸一红。 「那天蓁蓁姑娘上门见看过祖母,还买了不少补品。」 「蓁蓁是我在静宁侯府最要好的朋友,当初我赎身的时候,她拿了积攒的银子给我。」溶溶道,「蓁蓁从小没了家人,人牙子卖给侯府的时候,签了死契,所以她赎身需要一百两银子。」 薛小山从来没认为溶溶赚来的银子是给自己的,溶溶要拿去给好友赎身,他自然没什么意见。 「但剩下这二十多两要怎么凑呢?」薛小山之前在京城打过几日零工,工钱比起在乡下的时候多了很多倍,可要供养祖母每日吃鸡,还是不过的,若然所有的银钱都拿出去了,恐怕祖母又得回到从前顿顿吃菜馒头的时候了。 「不着急,我这里还有一颗珠子,是从前当差的时候主子赏给我的,等会儿回家我拿给二哥,二哥替我拿去典当便是,上回我当了一颗,足足当了三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绰绰有余了。」 薛小山面有愧色,却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家能过上好日子,全靠溶溶一个人撑着。他便是道几句谢,也于事无补,几句道谢,又哪里能弥补溶溶的付出呢? 两人到了菜市,虽然还有人在摆摊,但大部分新鲜的菜蔬上午就已经全卖光了。 溶溶称了两斤柑橘,又拣选了茄子、南瓜、平菇这些能贮存的蔬菜,买了猪蹄和鲤鱼,买完了这些,两个人又去了香料铺子,买了一些诸如茴香、八角、花椒的香料才往回走。 这一来一回地,花费了不少时间,溶溶把晚上要用菜肉捡出来让春杏和翡翠拿去打理。 自己则把带回来的书稿交给薛小山。 「这些杨佟给我的《龙女传》,你就说我觉得挺好,并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溶溶说完,又取出一叠薄薄的书稿,「这是我给《龙女传》写的结局,你让杨佟看看,他是写话本子的高手,请他帮我也润色修改一下。」 杨佟原本的《龙女传》拿到书局去,定然能卖得出去,溶溶写的这个结局,只是她一时技痒,想小试牛刀罢了。她想听听杨佟的意见。 薛小山是识字的,认认真真地记下溶溶的嘱咐,将两叠书稿收好。 「二哥,今儿我听世子说,你和祖母打算租个铺面开一家包子铺?」溶溶问。 「嗯,」薛小山默认。他一个做哥哥的,有手有脚,整日吃妹妹的用妹妹的,哪里能行,总该谋个生计。 「我着急帮蓁蓁赎身,开铺子的事只有再缓几个月。」 薛小山笑道:「不妨事。」 他早出去问过了,京城里铺面租金极贵,尤其是梧桐巷的位置当道,若想寻个离家近的铺面,立马就会把溶溶攒的这点钱花光。因此他放弃了这个计划,打算先支个摊子,若包子能卖得出去,自己再攒攒钱,或者再找溶溶借钱开个铺面。这样也稳妥些,不至于让溶溶的私房钱打了水漂。 v第70章[01.20] 不过这些话他都闷在肚子里,若是摊子不成,这事他就不再提起,省得溶溶为自己担心。 兄妹俩正说着话,溶溶的目光又飘到了薛小山手上的印记上。 薛小山见溶溶愣愣望着自己的手腕,便抬起来手放到她跟前。 溶溶意识到自己失态,垂下头脸颊微红:「二哥。」 薛小山微笑,自己也伸手摸了摸那疤痕。 「无妨,其实我有时候也会盯着这个疤看,这么圆又在这个位置确实很奇怪。有时候还有点疼。」 「都这么久的伤疤了还很疼吗?」溶溶吃了一惊。 薛小山点了点头,「隔三差五的吧,不过并不是难忍,疼个片刻便好了。」 记忆中来薛家的时候,薛小山手上就有这疤了,算起来二十年了,居然还会疼! 「二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薛小山不以为然:「一点小伤,不必那么麻烦。我早就习惯了。」 翡翠搬了板凳坐在旁边撕平菇,出乎意外的多了一句嘴:「有些伤病发作得不快,等到发作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灵了,公子还是想办法瞧瞧吧。」 往日在院里,翡翠从来不会主动说话,今日突然开口,不止薛小山,连溶溶也有些意外。 她见翡翠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知道翡翠意有所指,顿时有些疑惑,不知道薛小山跟东宫有什么牵扯。先前翡翠说来到她身边是为了帮太子办另一桩差事,难道她要办的是薛小山的事? 翡翠不是坏人,溶溶见她如此,便点了点头:「伤疤虽小,二哥不可掉以轻心。」 翡翠见溶溶接了茬,趁热打铁道:「姑娘,要不你请上回给老太太诊病的那位大夫给公子瞧瞧。我看那位大夫是有大本事的,能起死回生,必定能把公子这古怪的毛病瞧好。」 要请秦医正来给薛小山看? 溶溶虽然惊讶,但既已经出腔帮了翡翠,只能继续帮忙了。 正在这时候,薛老太太扶着门从里头出来,听到翡翠的后半句,便问:「公子什么古怪的毛病?」 「妹妹和翡翠在说我手上的这个疤,这么多年了时不时的都有点疼,他们说找大夫给我瞧瞧。」 薛老太太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滞,忙道:「这么点小伤疤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大惊小怪,用不着请大夫的。」 「我也这么想,」薛小山转头对溶溶笑道,「那神医那般厉害,这等小伤就别耽搁神医救死扶伤的时间了。」 「溶溶,你别折腾了。」薛老太太嘱咐道,「千万别去请什么大夫。」 溶溶见薛老太太如临大敌一般,按下心底的疑惑,顺着老太太的意思点了点头,「既然二哥没有大碍,自是不去劳动神医的。」 薛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笑问:「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 「下午在菜式寻了上佳的走地鸡,打算做个宫保鸡丁,鸡骨头拿来炖汤,再做几道家常菜。」 「是呢,那小少爷瞧着金贵,你得好好给弄顿饭,可别在我们家吃坏了肚子。」 「祖母放心,我晓得的。」 这会儿春杏和翡翠已经将食材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溶溶便往厨房走去。 家常菜做起来很快,一个时辰的工夫,溶溶做好了一大桌子菜。鸡骨头炖汤打底,里头放了各种鲜菌子;宫保鸡丁把鸡丁切得方方正正,每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因此格外入味;还有鱼香茄饼,茄子厚切成块,中间划一刀,往里头塞马蹄肉馅,最好用面糊滚一圈扔油锅,每一块都炸得两面金黄,酥脆可口。这两道菜都是专门给元宝做的,他就喜欢吃酸甜口的菜肴。 家里人多,光这三道菜自是不够吃,溶溶又做了一道清蒸鲤鱼。 这道菜就简单多了,鲤鱼宰杀打理好,往鱼肚子里塞一根大葱,再塞一块从鸡身上片下来的油,淋上酱油装进笼屉往炖鸡的锅上一蒸就好。 就这四个菜,再凉拌了一道醋芹,五个大碗摆满了一桌子。 溶溶做饭的时候元宝就醒了,他也不闹,就坐在院子里跟薛老太太说话。原先溶溶还怕元宝无趣,谁知一老一小说得可投缘了,等到开饭的时候,薛老太太跟元宝已经俨然亲祖孙了。 「姑姑做的全是我喜欢吃的菜。」元宝一看到宫保鸡丁和鱼香茄饼就眼前一亮,拿着筷子就夹了一块茄饼。 溶溶姑姑的茄饼做的比御厨做的好吃,茄饼的肉馅里放了剁碎的马蹄,清脆可口,解了茄饼的油腻。 在元宝吃完了第二块之后,溶溶把茄饼端走,放在了离元宝最远的地方。 众人瞧着元宝撅了噘嘴,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然而元宝只别扭了这么一下,开开心心地端起饭碗,又去吃别的菜了。 薛老太太笑道:「你倒是管得住他,难怪他家里人非你不可。」 溶溶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这可是她的儿子,当然是非她不可的。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萌包子选娘亲》卷一 作者:梨宝 02、《萌包子选娘亲》卷二 作者:梨宝 03、《萌包子选娘亲》卷三 作者:梨宝 04、《萌包子选娘亲》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