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包子选娘亲 卷三》 v第01章[01.20] 【正文开始】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溶溶正替元宝擦手呢,外头就有人叩门。 薛小山欲上前,溶溶估摸着是东宫来人接元宝了,便抢着去开了门,打开一看,果然是王安。 王安穿着常服做百姓打扮,看不出是位公公,而是一个清秀的小厮。 见溶溶出来,王安忙拱手:「姑娘,家主派我接小公子回府了。」 前儿才遇了刺,溶溶也不放心让元宝歇在这边,忙点头,「我这就抱元宝出来。」 元宝早听见王安的声音了,虽不乐意,到底自己跑了过来,却不看着王安,「姑姑,你真不要我晚上陪你吗?」 溶溶也不舍得同元宝分开,恨不能跟着元宝回东宫得了。可蓁蓁那里的事还需要办,明日必得去一下静宁侯府,若今儿回了东宫,明日又出来,恐怕不妥。 「元宝听话,今晚回东宫住,明日姑姑就回去了。」 「那你说话算话,不能骗我。」 「绝对不骗你,姑姑会一直陪着元宝长大的。」 「那如果下次父王又惹姑姑生气的话,姑姑会走吗?」 想到太子,溶溶的心情有些复杂。 元宝是她的儿子,是她生出来的宝贝疙瘩,就算天下下刀子她也要陪在元宝身边。太子算什么,他要撞什么风筝就随他去,她从小就是做宫女伺候人的,她能忍。只要可以陪着元宝,她什么都可以忍。 王安见溶溶和元宝难舍难分的模样,笑道:「要不,姑娘送殿下上马车吧,不然,殿下真是一步都舍不得走。」 「好。」溶溶抱元宝抱了起来,径直往巷子口去,她只顾着怀里的元宝,没留意到王安转身把宅子的房门带上了方才跟上来。 溶溶把元宝抱上马车,目送着马车转出巷子,驶向大街,才沉沉舒了口气。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溶溶伸手捂着脸揉了揉。 「很累?」是他一贯低沉平静的声音。 溶溶猛然放下手,惊慌地转过身,这才看见身后的梧桐树影中站着一个人。 他靠墙站着,就那么倚在那里。 素日他站得笔直,不怒自威。此刻懒懒地倚墙而立,树影和月光交叠,映着英俊的脸庞分外舒然,身上的袍子被夜风轻轻吹动,倒觉出几分不同的味道。 今日得知真相过后,溶溶满脑子想的都是元宝,此刻见到他,之前被她忽视的那些细节一点一点从她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千岁爷身边只有那个女人……」 「千岁爷一直对她难以忘怀……」 「千岁爷在那之后身边无人……」 是真的吗? 他一直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女人是自己? 溶溶忽然有一种冲动开口问他,想问问那些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有些事,非得他亲口说出来,她才能信。 然而话到嘴边,又变成一句轻飘飘的话:「元宝已经走了。」 她自来是个怂包,哪里敢问他。 「我知道。」太子回得也很轻飘飘。 虽然他隐在树影之中,但溶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稳稳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空气中味道有一点奇怪。 倒是他,抢先一步开了口。 「元宝说,你在生气?」 原来他说的是早上放风筝的事。 溶溶哂笑。今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再一回想放风筝的事,感觉跟隔了一辈子似的。什么放风筝撞风筝,她哪里还会有气? 于是道:「并没有生气,只是记挂祖母的身子,所以想回来瞧瞧。」 太子没有说话,从树影中往前走了几步,与溶溶相隔一只手的距离站着。 溶溶不自觉地垂下头,不知怎么地,明明两人已经重逢了许久,此刻凭空生出了些故人相见的惆怅之感。 「我还没用膳。」太子道。 冷不丁听到他这么一说,溶溶心里的惆怅叫他冲散了许多。 他又不缺厨子,这么眼巴巴地跑到梧桐巷来说自己没用膳,是要自己给他做饭吗? 溶溶心里有些气。 上辈子在他眼里是用来暖床的,这辈子在他眼里又是拿来做饭的。 但想着翡翠说的那番话,心底又莫名涌出一些甜蜜。 她想要的并不多,他能记着自己的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做菜都是算好量的,只做一顿的量,再添一点点的富余。晚上五张嘴吃饭,她就只做了五道菜,茄饼是最先吃完的,之后是宫保鸡丁和清蒸鲤鱼和醋芹。倒是还剩了一碗鸡汤,预备着明天早上给薛老太太煨粥的。 「那你等等,我瞧瞧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嗯。」 太子应了一声,目送着溶溶婷婷袅袅地回了宅子。 这会儿院子里,春杏在洗碗,翡翠在收拾厨房,薛小山没在院里,他打了水去老太太屋里帮她洗脚。 溶溶走到翡翠身边,还没开口,翡翠便道:「姑娘有事?」 溶溶脸一红,道:「他来了,说没有用膳。」 翡翠如今亮了身份,倒方便行事了许多。溶溶没有说他是谁,翡翠一听立即明白了,她看了一眼薛老太太屋里,又扫了一眼春杏,抬高了声音道:「姑娘,晚上我没吃饱,你帮我再弄点吃的吧?」 春杏抬起头,「你平日不也吃一碗饭么?」 「可不知道今儿怎么地,就是觉得饿。」 v第02章[01.20] 溶溶接道:「那我给你煮点面。」 春杏听着溶溶这么惯翡翠,嘟囔了一句:「光吃饭不干活儿。」 翡翠走过去:「春杏姐姐,要不你把碗留着,我一会儿吃完了一起洗。」 「你洗?」春杏当然高兴了,又试探着看向溶溶,生怕溶溶以为她在偷懒。 「今儿你也累着了,下去歇着吧。翡翠既贪嘴,该她洗碗。」 春杏得了溶溶的准话,立马便把洗碗的位置让出来,欢欢喜喜地跑回屋拾掇自己去了。 溶溶松了口气,这才忙碌起来。 灶膛里的火没有熄,添些柴火就好。大火烧着,锅里的水片刻就煮滚了。溶溶把面条扔进去,这边开始打佐料。家里有现成的鸡汤,只消舀一碗鸡汤,再加一些盐。面煮好捞进鸡汤里,溶溶又将鸡架上片下来的肉和菌子一起切成小块盖在面条上做浇头,最后洒几颗葱花就成了。 溶溶拿了一双筷子,端着面悄悄出了门。 太子一直在巷子口那里等着,溶溶捧着面碗走过来。 「家里没什么可吃的,我煮了碗面。你……」溶溶想问他要不要吃,可这巷子里什么都没有,把面碗拿给他,他总不好站着吃。 溶溶话没有说完,太子伸手将面碗拿了过去,吃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站着吃东西本是极不文雅的一件事,可太子这么做,却丝毫不觉得的粗俗难堪。已经入夜了,巷子里没有其他人,如此静谧的时刻,溶溶竟也没有听到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在她的怔忪之间,太子已经飞快地将里头的面吃干净了。 「挺好,比那家阳春面好。」太子一手拿着面碗,一手拿帕子擦嘴。 溶溶心里有些发虚,「殿下若无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太子眸光幽深,往前走了半步,凑近了说:「有事。」 又是有事! 上一回他说有事的时候,溶溶差点没了清白。 他离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几乎钻进了溶溶的耳朵里。 溶溶的心瞬间漏了一拍,忙往后退了一步,「殿下既有事,请容我先把碗拿回去。」 「我来拿。」太子说着,端着面碗便朝宅子那边走去。 溶溶疾步上前阻拦:「可我家里有人。」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溶溶,淡淡道:「你家里并非没去过男客。」 男客? 溶溶愣了愣,努力回想登门的男客是谁,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杨佟。 太子是怎么知道杨佟的?定是翡翠事无巨细地把家里的事都报告给他。翡翠还说她不是来监视自己的,偏她也信了。 溶溶分神了这么片刻,太子已经推门进了宅院,她赶紧追上去。 万幸,此刻院子里没有人,薛小山似乎还在陪老太太说话,春杏想是去沐浴了,翡翠知道他在,肯定也是避开了。 太子端着碗,环视一圈,信步走到厨房,将面碗放下。 溶溶正想催促他赶紧走,薛老太太屋里有了响动,想是薛小山要出来了。溶溶真不想家里人碰到太子,心一急,拉着他就往里边那一进院子里去了。 下午她把钥匙拿给了薛老太太,说让他们预备着搬到里边这一进院子里来,下午春杏和翡翠就把门锁开了,将院子扫了一遍。 溶溶扯着太子进了里头,这才发现里面这一进院子比外面那一进大得多,正屋有三间,两边还各有两间厢房。 方才一时情急她拉了太子,进来之后想松手,却发现那人攥得极紧,根本睁不开。 溶溶脸上有些发烫。 「殿下,元宝已经回了东宫,若你不回去,恐怕他不能按时就寝。」 「嗯。」 嗯!嗯!嗯!这人真是讨厌,明明在跟他讲话,他光是嗯一声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溶溶很快明白了,他的这声「嗯」,就是不接茬的意思。 「上回我的话,你后来想过吗?」 他的什么话?溶溶不解。 想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面色不虞地提醒了一下:「那天在东宫,我从宫里回来,你替我换药时,我说的话。」他的剑眉轻轻一挑,似乎对溶溶的健忘不满。 那天…… 溶溶记得那天他逞强把绷带缠得极紧,到皇帝和朝臣面前晃悠了大半日,拆绷带的时候伤口都被撕扯开了。 溶溶记得,他说:往后留在东宫,旁的事她不必管,他会护着她。 那日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费心费力在农庄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一时感动才说的话,今日他怎么又起来了。 上辈子她盼到死都没盼来这几句话,这辈子听到了,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然则想到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这点点触动顷刻间便化作了苦涩。 「多谢……多谢殿下肯让我留在东宫。」 太子见她说的不着边际,伸手轻轻一推将溶溶抵在后面的柱子上:「你到底是何意?」 他的双臂如牢笼一般,和身后的柱子一起合成了一座小小的监牢,将溶溶紧紧地箍在里面。 溶溶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强自解释道:「我答应了元宝,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等他长大了再离开。」 「就只为了元宝?」他问,素来幽深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更加薄凉。 溶溶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元宝待我有恩,几次三番救了我,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报答他,也只有陪在他身边,给他做饭给他讲讲故事。」 「你在装傻。」太子冷笑。 「我确实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溶溶别过脸,努力不去看他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把她往前一拉,送到了他的唇边。 太子仿佛失去了耐心的野兽,一心只想着侵略和霸占,攻城略地般的扫荡了她的唇齿过后,方才松开了手。 「我的意思,你懂了么?」 v第03章[01.20] 溶溶被他捏得喘不过气,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顺过气。 今日得知元宝的亲娘是自己的时候,溶溶在心里已经同他和解了。她不是记仇的性子,刘祯从前是辜负了景溶,没有保护好她,但她死了之后,他取消了大婚,身边没有留一个女人,还待元宝那么好。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能这么待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无理霸道? 「懂,我懂。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是什么人,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你发泄的工具,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理。」溶溶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冲他吼起来,「刘祯,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一个人看?」 太子微微讶异,并未因溶溶的咆哮更加失态,相反,方才失了心志的眼神迅速镇定下来:「从来?」 溶溶一怔,被他问住了一下,好在她反应迅速,咬唇道:「你、你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动脚。」 太子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溶溶身上略微一轮。 不,他觉得,溶溶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是什么人……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却还没稳稳抓住。 溶溶心道不妙,差点自乱阵脚,更加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她想拍开他箍着自己的手,离他远一点,他却纹丝不动。正想再骂他几句,外头突然传来薛小山的声音。 「谁在里面?」 二哥要进来了么? 溶溶不愿意被家人看见自己跟太子这副模样,正惊慌着,太子揽着她飞快地钻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 薛小山推门进来,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小院。 「公子,你在瞧什么?家里闹贼了么?」是翡翠的声音。 「不知道,我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好像是溶溶的声音。」 翡翠道:「姑娘早就进屋了,怎么会在这边说话,公子听错了吧?」 「许是我听错了。」薛小山看了看院子,没发现什么异状,「回屋,把门窗都关紧些。」 「好。」翡翠「砰」地一声将里院的门拉上。 溶溶听到这关门的声音,舒了口气,精神一松,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太子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 「放开我。」溶溶低喝道。 也不知怎么地,这一回太子顺从地放开了她。 「明日你是不是不回东宫了?」他问。 「我……我要回去。」 「就为了元宝?」 「就为了元宝。」她失去了一切,连命都没了,只剩下元宝了,她别无所求,只想留在元宝身边。 「那我呢?」黑暗之中,太子忽然低低地问了一句。 溶溶觉得好笑,难道他要自己说,是为了他回东宫吗? 她自是不能这般直言嘲讽,怕又把他惹急了,还是自己吃亏。也不能编瞎话,要是说瞎话,令他真以为自己心悦他,还是自己吃亏。 算来算去,好像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是一笔亏本生意。 遇到他,她认栽。 不过,即便是必输的赌局,也有不输的法子。 她不赌便是。 「倘若……倘若殿下不再像那日那样,我回去会更安心些。」 太子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脸色越发阴沉:「薛溶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 「我……」溶溶在他跟前是怂惯了,到底为着元宝心软,「殿下,我心里乱的很,你别逼我。」 太子目光一动。 乱…… 他又何尝不是。 看着她垂眸闪躲的模样,心里忽然就软下来了,眼前这女人,竟被自己逼得没法了么? 「你回屋吧。」太子道,声音中带着点点疲惫。 溶溶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晚他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大松了一口气,本想福一福再走,猛然觉得是他私闯民宅,不必向他行礼。 太子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收入眼底,蹙眉看着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没来由地心里一凉。 「那天我说的话,一直作数。」 溶溶的心怦怦直跳,压根不敢回头,只道:「殿下早些回去吧,元宝一个人会害怕的。」说罢,便匆匆开了院门,钻进自己的屋子。 太子在她关门的一刹那,三魂六魄仿佛被她带走了一缕儿,整个人霎时颓了几分。 他看得出,她并不是在说谎。 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元宝,跟他毫无关系。 …… 静宁侯府,荣康院。 婢女新芽上前:「夫人,侯夫人院里传话,世子今晚要来荣康院歇着,叫夫人准备一下。」 王宜兰神情漠然,听到新芽的传话,似笑非笑:「都已经亥时了,人还来得了么?」 新芽是从侯夫人翟氏身边调来荣康院伺候的人,见王宜兰如此说:「夫人放宽心,侯夫人既说世子要来,那必定是要来的。」 自从那一夜「抓奸」事情过后,谢元初已经几个月没来荣康院了。 王宜兰似乎已经麻木了。 来了又如何,谢元初一向应付了事,他不悦,其实她也很疼。 「夫人,世子来了。」廊下的丫鬟高兴地通传道。 他来了么? 无论如何,王宜兰还是欢喜的。 她对着妆镜理了理头发,又给自己加了一支蝴蝶金簪,这才起身往外。今日,她并未如从前一般到院门口迎,只是站在廊下。 v第04章[01.20] 片刻后就看到她的夫君谢元初从院外走来。 谢元初无疑是俊美的,无论是才学还是家世,在京城的贵裔子弟中皆是翘楚。 当初静宁侯带着谢元初上门提亲时,王宜兰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她换上了丫鬟的衣裳,偷偷跑到前堂去偷看,为此被父亲打了板子,还罚跪了祠堂,但她直到今日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谢元初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杭绸直缀,比他素日打扮多了几分文气。 见他走进,王宜兰站在廊下朝他福了一福:「世子。」 谢元初已经好几个没有仔细看王宜兰了,此时见她比之前清减了许多,心中微微不忍,正欲开口,新竹从外头匆匆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元初略一蹙眉,只留一下一句:「家里来客了。」便匆匆离开。 王宜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回屋。 …… 「这个时辰怎么来了?我可是被你从媳妇榻上拉扯下来的。」谢元初推开书房,便见太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副眉目凝重的样子。 谢元初神色一凛:「可是出什么岔子了?」 「她说,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元宝。」 谢元初听着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初时并未反应过来,挥手让新竹闭了门窗,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太子对面。 琢磨了一下跟他和元宝都有关的女人,立刻有了答案。 「你是说溶溶?」 太子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 谢元初看着他神色这般凝重,轻轻「呀」了一声,啧啧称奇:「刘祯,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有话就说,别学福全的臭毛病。」 谢元初哈哈笑了起来,追问道:「溶溶真的这么说?她可真敢说呀!」 「嗯。」 「唉,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模样。」谢元初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可劲儿嘲笑了太子一番,「怎么着,别告诉我,你这么久还没碰过溶溶吧?」 今日怪得很,任他如何嘲笑,太子都未反驳一句。 末了,谢元初笑够了,这才叹口气:「没想到你竟对溶溶这么上心。」 没想到,太子自己也没想到。 第一次见到溶溶的时候,是在温泉庄子的门口。庄子的下人跪了一地,唯有她站在那里愣愣看着自己,当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吧,应当是的。后来在温泉池边,谢元初召她上前伺候,他见她拿着筷子布菜举手投足间的动作,见她小心翼翼窥视着主子的神态,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他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长得很美,清丽病弱之姿,看着就让人产生保护欲,看着她低头闪躲的模样,太子忽然觉得,如果身边真的要留女人,或许那个女人是她。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元宝也喜欢她,他看着元宝与福全胡闹,看着他们安排人手去她身边,甚至当元宝央他去侯府接她时,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他还记得她一瘸一拐地进来拜见自己的模样。 她太瘦了,身上披裹着的棉斗篷都显得臃肿沉重,他听到旁边人说她被罚跪雪地,甚至动了杀心。但他终究克制住了,冷着脸回了东宫。 或许是因为元宝的央求,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动了心,他立刻让琉璃带着天罡断骨膏去给她上药。天罡断骨膏并不是世间唯一的好药,却是非他不可的伤药。那一晚,他去她那间促狭的耳房上药,看着她惊恐的神情,他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爽。 其实,若她只是个想爬床的小丫鬟,所有的事情也许会变得简单一些,偏偏她不想。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她回乡过年的那一晚。 福全把中了媚药的她扔给自己,在如意阁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他一直刻意忽视的事实。 他中意她,并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太像她了。 景溶。 「殿下?你……」谢元初看着太子的神色,似乎今夜之事并不简单。 太子闭了闭眼,「元初,你还记得景溶吗?」 谢元初一愣,神色旋即肃穆。 景溶这个名字,在他这里如雷贯耳。不过,景溶活着的时候,谢元初与景溶并无接触,只是在东宫里碰到过几次。她是太子的司寝女官,虽然与太子做着最亲密的事,却比普通宫人高不了多少。 「你知道吗?她很像景溶。」太子的声音,似乎有点滞涩,像有东西卡在喉咙一般。 「像?」谢元初虽没细看过景溶,但印象中是个很妩媚勾人的女子。 那会儿他和太子尚且年少,都是初尝情事的年纪,私下说起浑话也毫无顾忌。他还曾经对太子说,景溶一看就是个狐狸精,专索男人命的,当时太子自得的眼神令他记忆尤新,当然,随后太子狠狠送了他一拳让他从此不敢再开景溶的玩笑。 「不像啊。」 「不是说长相,是她们俩,人很像。」 「你是说性格?」 太子摇头,「不止是性格,她们俩所有的一切都很像,说话的方式,做事的方式、吃饭的方式、更衣的方式,甚至……」甚至在榻上推拒她的方式。 「我不太明白。不过,既然人的相貌可以相似,那么偶然有性情相似的,也很正常。」 「不是相似,她们完全就是一个人,只是长了两张不同的脸。」 谢元初难以置信:「景溶活着的时候,溶溶就已经在我身边伺候了,她一进府还没到书房伺候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记得吗?」谢元初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忙补了一句:「我跟溶溶之间没有什么,我从前就是觉得她美貌罢了,并无什么邪念。」 太子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 谢元初讪笑两下,正欲再说点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什么:「性情……对,性情……你说性情和行事做派,我倒真觉得有点奇怪。溶溶,溶溶她现在的性情跟以前完全不同。」 太子目光一凛:「怎么个不同法,几时开始不同的?」 「从前的她,性子轻狂眼皮子浅,不很讨人喜欢,就去年年底我从军中回来后就觉得她不一样了。做事说话都很谨慎妥帖,我之前就觉得有些怪,但你这么一说,确实,以前溶溶吃东西的模样,特别粗俗,如今却是……真跟你说的似的,顶着同一张脸,里子却完全不同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是换了人,蓁蓁和溶溶,一直都是他谢元初囊中之物,他把她们俩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但现在的溶溶,不是他能看明白的人。 太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元初见太子这般反应,低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此事的确有异,不然,殿下去问问师父?」 太子的神色刹那间肃穆,冷声道:「备马,即刻前往大相国寺。」 …… v第05章[01.20] 溶溶来不及更衣,便缩进了被窝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好像这样方能觉得真实一些。 今日从早到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明明只过了一天,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不,今天可比一辈子还强。 上辈子,她想要平平安安生下儿子,想要太子的一句承诺,临到头了却什么都没有。这辈子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冷不丁地什么都有了。 元宝是她的孩子,她当然要留在他身边守护他。 可是刘祯…… 若是说她不要刘祯,她连自己都骗不了。她这一生,遇见了刘祯,就不可能再喜欢别的男人。 可是…… 他贵为太子,即使是他,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之间的身份悬殊,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注定要迎娶一位像梁慕尘一样出身高贵、才貌俱佳的贵女为妻。 她的心,还是不动为妙。 溶溶在榻上滚了半宿,过了丑时才睡着,等到早上起来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翡翠站在外面。 「昨晚爷没回东宫,王安一早派人来接姑娘回去。」 太子昨晚居然没回东宫?明明那个时候还不算晚。 溶溶来不及细想,忙问:「那元宝昨晚是一个人睡的,是不是又没睡踏实?」 「姑娘别着急,我听传话的人说,昨夜元宝殿下似乎睡得比往常好些,只醒了两三回。」 元宝本来就睡眠浅,醒两三回定然也没有睡好。 这人真是的……便是在自己这边吃了闭门羹,也不至于不回去吧?竟这般没把元宝放在心上么? 然而想着想着,溶溶心里又因为太子突突突地跳了起来:「有暗卫跟着他么?不会遇刺了吧?」 翡翠自是知道太子是备马离开的,只是不便向溶溶透露太子行踪,便道:「姑娘不必担心,且不说爷的武功无人能及,他身边有人跟着,若是出事早就传消息了。」 「什么无人能及」,溶溶不以为然,「上回不就受了那么重的伤。」 翡翠眸光一暗,「那个刺客……」却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没再说了。 上回是因为有元宝在身边,那个刺客太过卑鄙,居然攻击元宝殿下,千岁爷一时情急,这才用手挡剑,受了重伤。之后,殿下硬是用一只左手将刺客制服。不过,翡翠怕这般解释,又惹起溶溶旁的担忧,因此不再多言。 听翡翠提起那刺客,溶溶想起上回福全说在那个庄子上要连夜审那刺客,太子都回来这么久了,刺客的事应该早就解决了吧。 上回他就因为要审刺客没回东宫,昨晚该不会又去审刺客了。 也不知道那刺客到底什么来路。 「溶溶,你起了?早上熬了粥,我给你舀一碗?」薛小山从屋里出来,见溶溶跟翡翠站着说话,便过来问道。 「不了,二哥,我着急回主家,喏,这是我昨天说的那颗珠子,你收好了,等典当了钱凑足一百两送去静宁侯府给蓁蓁。」 「走得这么急?」薛小山微微一怔。 「主家出门办事了,只留了元宝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薛小山垂下头,「要我送你吗?」 溶溶看向翡翠,翡翠摇头,溶溶便知东宫的马车在巷子外。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成,一会儿祖母醒了,二哥替我说一声。」溶溶同薛小山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出门了。走到巷子口,果然瞧见了东宫马车,正欲上车,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在问:「是溶溶姑娘吗?」 溶溶回过头,正好看到了从前在槐花巷租住时认识的绣娘秋月。 「秋月姐姐,这么早就去绣坊吗?」 秋月比从前憔悴了许多,见溶溶问起,苦笑道,「姑娘还不知道绣坊的事吗?」 绣坊出事了? 想到梅凝香张扬明艳的模样,溶溶有些不信,「我这阵子回来的时日少,每次都匆匆来匆匆走的,确实不知道。绣坊出什么事了?」 「唉,梅老板失踪了,都快一个月了。她不见的那天,我还在这边巷子里遇到过姑娘呢!」 秋月这么说,溶溶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回来的时候见到绣坊的人在到处找梅凝香,确实很久了。 「梅老板这么久了都没回来?」 「可不是么?整个人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梅凝香到底关照过溶溶许多,听到秋月如此说,溶溶便担心起来:「可曾报官?」 「报了,官府查了十几日也没什么消息。」秋月叹了口气,「她一走,绣坊树倒猢狲散,姐妹们都出去找活儿做了。」 绣坊是梅凝香的心血,账簿、银钱都是她亲自在管,她不在,绣坊自是无法运转了。 「如今我家里日子比从前好些,秋月姐姐若有什么难处,可来找我。」当初溶溶刚搬到槐花巷的时候,双腿不能下地,春杏里里外外根本忙不过来,大杂院的绣娘们经常搭手帮忙,晾衣服、烧水都做过,溶溶和春杏的饭,十日有九日是她们从绣坊提回来的,如今她们有难了,溶溶自该相帮。 「多谢姑娘好意,如今倒是不必,那院子是梅老板的私产,她不在,我们也能在那边落脚,出去帮人做做浆洗,勉强能糊口。若是她再不回,索性我就回乡了。」 溶溶点点头。 梅凝香的绣坊是京城里最是有名,秋月这些绣娘拿的工钱也多,去别的绣坊恐怕难以接受,倒不如拿着积蓄回乡。 「如此,我素日不在家,若秋月姐姐有事,去找春杏就好。」 秋月看了一眼旁边等待溶溶的马车,「我还赶着去主家做事,不耽搁姑娘了。」 溶溶点了点头,与秋月告别,登上了马车。 好端端地,梅凝香居然失踪了。 联想起早先俞景明突然离开,溶溶突发奇想,难不成梅凝香是去找俞景明了? 只要不是出事了就好。 虽然当初溶溶和梅凝香算得上不欢而散,到底梅凝香帮过她的忙。 此刻东宫之中,元宝正愁眉苦脸的用早膳,拿着勺子拨弄着粥,却不是一勺一勺的吃,而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吃着。 王安看着他把一碗粥吃到凉,方才动了一点点。 「殿下,厨房那边又送了热粥过来,这碗我给您换了吧。」 v第06章[01.29] 元宝闷声「嗯」了一下,把勺子扔在几案上,等着王安把凉粥撤下端了热粥上来,却仍然没有要吃东西的模样。 「王安,昨晚父王是跟姑姑在一起吗?」 「这……奴才不太清楚。」 王安只知道,昨晚离开梧桐巷的时候,千岁爷也在那里,但千岁爷有没有整晚留在梧桐巷,王安就不知道了。虽然他心里觉得,爷肯定是赖着不走了。 元宝等着王安,想从他纠结的表情中读出蛛丝马迹。 王安被元宝盯得难受,正不知如何哄好这位主子的时候,外头有人通传:「薛姑娘回来了。」王安正想报喜,元宝比他更快,几下就蹦了出去。 「姑姑,姑姑。」元宝一冲出玉华宫,就看见溶溶俏丽的身影正沿着台阶往上走。 听到元宝声音,溶溶抬眼一笑,快步走到廊下。 「姑姑。」元宝扑到溶溶怀里。 虽然父王一直说溶溶姑姑身上不香,但元宝就喜欢溶溶身上的味道,不是什么香料的味道,就是溶溶姑姑自己的味道,他喜欢黏在她身上,用力的吸气。 此刻溶溶抱着元宝的心情,也与往日在东宫的心情完全不同。 从前元宝在她心里,是个玉雪可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小孩,但现在的元宝,是她的儿子。 王安在一旁看着紧紧相拥的一大一小,暗暗咋舌,元宝殿下和薛姑娘真亲近啊,便是亲母子也不过如此了。 「姑娘,元宝殿下正用膳呢,您不在东宫,殿下是一口粥都吃不下。」 溶溶这才看到元宝的嘴角还沾着米糊糊,忙拿帕子给他擦掉。 「不吃饭可不行,姑姑也没用膳,走,咱们一块儿去吃。」 「嗯。」 …… 巳时正,太子终于站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前。 大相国寺距离京城不远,骑一夜的快马就能赶到山门,可惜大相国寺坐落的这座蒙歧山山势险峻,马匹不能往上,太子弃马而行,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位于半山的寺门前。 因是皇家寺庙,百姓们不会来这里供奉香火,即使到了巳时,寺门也是紧闭。 太子上前叩门,很快,寺门打开半扇,探出了一个小沙弥的脸。 「千岁爷。」小沙弥见到太子,颇为讶异,立即将门拉开,双手合十行礼。 太子道:「寺中无君臣。」 小沙弥咧嘴一笑,重新招呼:「明哉师叔。」 大相国寺中辈分最高的是无觉禅师,当初太子来寺中修行,就是拜在无觉禅师门下。如今寺里的主持明一,是太子的师兄。眼前这沙弥是明一法师的弟子,论辈分该唤太子一声师叔。 「师父可在闭关参禅?」 小沙弥道:「师叔回来得巧,昨日师祖刚刚出关,此刻正在大雄宝殿为弟子们讲经。师叔这边请。」 太子颔首。 未至大雄宝殿,便听到里头传出朗朗诵经声。这一夜,太子心急如焚,一路飞奔到了蒙歧山。此刻站在寺中,单只闻着檀香,听着木鱼,心绪便已平复许多,反倒不如来时那般急迫。 走进宝殿内,只见众僧围坐,无觉禅师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宝相庄严。禅师刚好诵读完一册经文,抬起头,正好看见走进来的太子。 太子双手合十朝禅师行了一礼,并未打扰众僧学习,自捡了一个蒲团在边上坐下。 便有僧人问无觉禅师:「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禅师答:「诸佛法印,非从人得。」 又问:「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禅师答:「我与汝安心竟。」众僧遂释然。 太子听着禅师与弟子们的问答,自有所悟,等到讲经结束,心绪已然完全平复。僧人们一一退出大殿,太子上前向无觉禅师施礼。 「弟子明哉拜见师父。」 无觉禅师看着太子,点了点头,「随我去禅房。」 「是。」太子起身,跟着无觉禅师绕着佛像从后面出了大雄宝殿,大殿之后,有一条曲折的石阶往上,通往山上树荫后的一座木屋。 那里便是无觉禅师的禅房。 进了禅房,师徒俩坐下,无觉禅师方道:「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说来惭愧,今日弟子前来,为的是家事。」 无觉禅师问:「元宝出了什么事?」去年,太子带着元宝来大相国寺拜见过无觉禅师,当时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元宝曾与无觉禅师问答论佛,无觉禅师直道元宝比太子更有佛性。 不等太子回来,禅师自己便摇了摇头,「元宝一生劫难都应在出生之时,往后便是一路顺遂,不应有事,你说的当是别人。」 太子低头,「叨扰师父了。」 「无妨,你多一个家人,为师很欣慰。」无觉禅师的声音沉稳有力,能给人带来安定。 「师父参禅悟道,不知是否认同人的灵魂有办法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去?」 禅师道:「你且从头说起。」 太子便将自己与谢元初的疑惑讲了出来,连带着将自己与景溶、溶溶之间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无觉禅师是得道高僧,在师父跟前说这些红尘俗事,太子总有些惭愧。 禅师却听得仔细,末了,略微颔首,替太子倒了一杯茶。 这茶叶是山中僧人自己种植、自己炒制的,因着制法粗糙,茶汤的味道比外头的茶叶苦涩许多。但苦涩过口后,唇齿生津回味无穷。 「从前你念书习武,一向意志坚定,很难为外物所扰,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更快。皇后娘娘说你身上没有人味儿,虽不全对,却并非毫无道理。你行走红尘之间,总要有些烟火气的。」 太子颔首,苦笑道:「师父是否觉得,这只是我的臆想?」 禅师思忖片刻,方道:「道家素有夺舍之说,但我只是耳闻,并不通此道。听闻此法十分凶险,有违天道,施术者会遭到反噬,累及家人。」 禅师眸光幽深,太子立即有所感,道:「弟子虽然思念亡妻,却从未施行邪术。」 无觉禅师点了点头,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他也不相信太子会做这种事。 「佛家亦有转世轮回之说,不过我们禅宗一派,并不钻研此道。我们修的是心,所谓久必知心,你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你的心去看。如果你的心认定了,必然就是真的。」 v第07章[01.29] 心……他的心早就向她缴械了,如今全凭着一点理智和面子在硬撑。 「多谢师父。」看来,在师父这里是找不到答案了。 「元宝出生时,我曾经为他卜过一卦,他命相极旺,双亲、子女皆元宝。当时我曾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因此并未对你言明,或许我没有卜错,也未可知。」 太子大喜过望,「师父所言当真?」 无觉禅师颔首,看着欣喜的太子,又道:「说起轮回转世,吐蕃教众中,有一支专门钻研此道,名曰轮回宗。四年前,我开关布道,轮回宗的多吉法师曾与我论禅,可惜他远在吐蕃,若是他在,定然能解你的疑惑。」 轮回宗?多吉法师? 不知道为何,太子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的。 无觉禅师看出了太子的意思,道:「多吉法师曾上书陛下和你,自请为国师,只是在京城吃了闭门羹。」 太子哂笑,那会儿他正处于人间炼狱,哪里得工夫去听什么吐蕃来的法师毛遂自荐。 但眼下听无觉禅师这么说,这个多吉想必是有真功夫的,倒是自己错过了求教的机会。 「若你还是担心,可带薛姑娘来蒙歧山,若是妖祟作怪,自会显形。」 「弟子明白。」太子起身,双手合十,「多谢师父指点,弟子告辞。」 禅房修建得极高,太子推门出去,正好俯瞰到险峻的山势,这个时辰,山间的薄雾尚未散去,袅袅绕在山脚,像极了溶溶素日穿的纱裙。 若她真是邪祟,要把她交给师父处置吗? 不,若她是妖,他愿意为妖迷惑,永不醒来。 …… 「殿下,殿下。」 昨天的蝴蝶风筝因为被太子撞落到地上,翅膀沾灰弄脏了,溶溶便与元宝一起制作新的风筝,正准备给蝴蝶上色呢,王安便从外边急匆匆地跑进来。 元宝头也不抬地问:「是父王回来了吗?」 王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目光转向溶溶:「是皇后娘娘的凤驾到了,这会儿想是已经进了东宫。」 皇后来了? 元宝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了墨汁,看着滑稽可笑,溶溶忙把他手里的毛笔拿走放到一旁。 「走,咱们赶紧去换一身衣裳。」 王安命人打水上来,两人飞快地替元宝洗脸净手,换上干净的常服。出门准备接驾的时候,皇后正好走到玉华宫前。 皇后头戴鸾凤冠,所用首饰皆为金玉珠宝,真红大绣衣,前后都有织金云龙纹,外搭着织金彩色霞披,当真是国色天香。再加上皇后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天生高人一等,生来就享受众人的仰视。 「皇祖母。」元宝看到皇后,欢快地蹦了过去。 皇后一把将元宝搂在怀里,摸摸脸蛋,有摸摸小手,亲昵得不行。 「怎么只你一人在,你父王呢?」 「父王是去办正事了,皇祖母,你说错了,不是我一人在,溶溶姑姑陪着我呢!」 元宝既点了溶溶的名,皇后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到溶溶身上。 「恭请皇后娘娘金安。」溶溶垂首上前行礼。 不算在御花园远远的一瞥,今日是溶溶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后。 虽然溶溶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两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你就是薛溶溶?」 「是。」 皇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什么,抱了元宝进了玉华宫道,笑道:「皇祖母想你了,所以来东宫瞧瞧你,这都快晌午了,你准备请皇祖母吃什么。」 元宝转头便问:「溶溶姑姑,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溶溶忙回道:「今日蒸了八宝鸭子做主菜,又做了西湖鱼羹、蝴蝶虾卷、蘑菇酿肉,另有酱佛手和糟茄子。」 「怎么才这几道菜?」皇后皱了皱眉,往日元宝在坤宁宫用膳,光是冷盘就要上六道呢。 元宝瞧出了皇后的意思,嘿嘿一笑:「溶溶姑姑要陪我玩,只来得及做这几道菜了。」 皇后抬眼看向溶溶:「素日元宝的吃食都是你做的?」 「并不尽然,今儿这些菜只有八宝鸭子是我的做的,其余的都是御厨们准备,我不过废些口舌。」 「你用心了,」皇后颔首,朝安茹使了眼色,「赏。」 安茹上前递了荷包,溶溶忙接下。 之前积攒的银子都拿去给蓁蓁赎身,正是缺银子的时候,皇后娘娘真是雪中送炭。 「多谢娘娘恩典。」 皇后一来,自然用不着溶溶陪元宝玩了,皇后娘娘出身国公府,亦是精通琴棋书画的,玩起双陆、六博自然不在话下,料想太子玩这些也是皇后娘娘教的吧。溶溶给祖孙俩上了茶点,瞧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默默退了出来。 先前准备的吃食只是给元宝和她吃的,现在皇后来了,光那几个菜自然是不够的,她赶紧去厨房另做了几个菜,时间不富裕,只能做家常菜,随手做了仔姜兔丁、清蒸鲈鱼、手撕包菜。 忙碌一番过后,等到玉华宫传膳时,食案上总算摆的满满当当了。 皇后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只见荤素、冷热布置得到,满意地点点头:「确实能干。」 元宝听到皇后夸奖溶溶,心里也欢喜得紧,给皇后夹了他最喜欢吃的宫保鸡丁。 「皇祖母,这个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人都喜欢尝个鲜,皇后吃惯了宫中御厨的手艺,吃到溶溶的家常做法,倒是新鲜,当下又吃了几口。 溶溶见皇后连用了几口肉,便上前替皇后倒了一杯水解腻。 皇后端起来尝了一口,顿时惊奇道:「这是什么?」 「回娘娘话,这是茉莉汤。」 「确实有股子茉莉的香气,这香气若有似无,恰到好处,是怎么做的?」 「先抹一点蜜在碗里,早上摘些茉莉花放到碗中,再把碗盖住,等到要喝的时候,将里头的花去掉,点汤饮用即可。」溶溶回道,「若有茉莉花蜜,直接点汤就好,这是我想的笨法子。」 皇后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笨法子,本宫用过茉莉花蜜,香气不如你这汤,甜味却更重,喝着腻歪。」 v第08章[01.29] 「薛姑娘当真七巧玲珑心,竟能想出这样的妙法。」安茹亦在旁边赞道。 「可不是么,我现在只想吃姑姑做的饭。」 皇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元宝的脸蛋,笑道:「小馋猫。难不成到皇祖母那里还饿着你了?」 「当然不是,我只要跟皇祖母一起用膳,吃什么我都开心。」 「哈哈。」皇后被哄得开心。 用过午膳,皇后示意溶溶带着元宝去午睡,带元宝入睡,便见安茹站在寝殿门口。 是皇后要找自己说话吗? 溶溶心里怦怦直跳。 太子即将大婚,皇后会把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轰出东宫吗?元宝还这么小,溶溶不想走。 溶溶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安茹往正殿走去。 皇后正在饮溶溶做的茉莉汤,这汤香而不腻,完全合她的口。 往日在坤宁宫,便是吃到可口的东西,不过用三四口,绝不会贪多,偏生今日这茉莉汤清爽可口,喝了还想喝。刚用膳时喝了一碗,这会儿又喝了一碗。 安茹上前道:「娘娘,薛姑娘来了。」 溶溶心中局促不安。她与皇后并无交集,皇后召她前来,定然是谈与太子有关的事。她不怕皇后警告自己远离太子,她只怕皇后将她撵出东宫,再也见不到元宝。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这才放下手里的汤碗,擦过嘴后,「元宝睡下了?」 「已经睡着了。」 皇后颔首,目光稳稳落在溶溶身上,上下打量着,心中暗自点头。 这薛溶溶当真的生得极好,一张俏脸宜嗔宜喜,一双美目似墨非墨,再加上略显苍白的脸庞,说一句病如西子俏三分也不为过。梁慕尘已是顶级的美人,与薛溶溶相比,还是落了下乘。 难怪刘祯有了她,再看不上别的人。皇后在心底叹口气,若非刘祯那般中意她,又何须如此麻烦。 「坐下回话吧。」 「多谢娘娘。」 安茹给溶溶搬了一个绣墩过来,溶溶依言坐下,旋即有人给她上了茶。 溶溶来东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上茶。 她一时受宠若惊,她明白,皇后这是没拿她当奴婢看待。可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皇后为何要将她当客看待? 须臾,皇后先开了口:「本宫听说,你从前是在静宁侯府当差。」 「是。」 溶溶双手交叠搁在腿上,下巴微微向下,从皇后的角度看过去,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 「你在元初身边是做贴身婢女的?」 皇后这个问题问得直白,溶溶答得也坦荡,「是,蒙主子看中,在世子的书房里当差。」 「侯府是个不错的地方,你为何离开?」皇后又问。 「民女家中尚有祖母需要奉养,因此赎身离府。」 皇后的目光一直审视着溶溶,「既然家中有祖母需要奉养,又为何来到东宫?」 溶溶心中一紧。 来了! 「民女的祖母前些日子身患恶疾,民女在京中遍寻名医,却无人敢医治。生死之际,万幸遇到了元宝殿下,遣了宫中御医,治好了民女祖母的恶疾。民女无甚可报答殿下,因为殿下喜欢吃民女做的菜,这才留在东宫为殿下做菜,以报答殿下天恩。」 皇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你留在东宫,只是为了给元宝做饭?」 溶溶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裙摆。 「民女的确如此打算,几时元宝殿下吃腻了我的菜,便是民女离开东宫的时候。」 皇后笑了一下,端起安茹刚给她斟上的茉莉汤小啜了一口:「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说话都喜欢绕圈子,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本宫和你,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溶溶垂眸:「娘娘明鉴,民女对千岁爷并无妄念。」 「这就对了。」皇后轻笑,「你不必害怕,像你这样懂规矩又伶俐的小姑娘,本宫很喜欢。若后宫那群庸脂俗粉能像你这般乖巧,本宫也不必活得这么累。」 溶溶将头垂得更低。 「你对刘祯有想法,本宫不会怪罪于你。」皇后说着,脸上显露出自得之色,「这几年本宫见了那么多高门贵女,一个个看着骄矜自持的,倘若她们之中谁如你一般住进了玉华宫,都绝不会想要离开。」 溶溶沉默。 皇后没有要溶溶立即表态的意思,而是笑着继续说下去:「上回在御花园,你可瞧见威远侯府的梁慕尘了?」 「见过了,千岁爷跟梁小姐对弈之时,民女曾去送过糕点。」 皇后颔首。 溶溶说话很坦荡,并不刻意掩盖什么,令她非常满意,她最烦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 「慕尘是皇上为刘祯选中的妻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皇后虽是问话,可并非要溶溶回答,自己便不紧不慢的说,「皇上定下来的人选,不管是本宫还是刘祯,都绝无更改的可能。」 「民女明白,梁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可堪为太子妃。」溶溶早就知道太子和梁慕尘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此刻皇后说起,她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你当真如此觉得?」皇后凤眼一挑,目光别有深意。 溶溶点头。 「本宫倒不这么觉得。」皇后笑道,「本宫是个母亲,也盼着刘祯能高兴。若要他高兴,最适合留在他身边的女人,不是梁慕尘,而是你。」 溶溶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 「娘娘……民女……无此妄念。」 「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堂堂皇后,若要治你的罪,何须套话?」 的确如此。 从前在敬事房的时候,耳濡目染听说了许多皇后娘娘的铁腕手段,皇后娘娘这样的身份,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何须诳她。 v第09章[01.29] 溶溶无奈地垂下头。 皇后微微一叹:「本宫知道的,刘祯是认定你了,不止是他,元宝也认定你了。本宫满意梁慕尘,可本宫心里清楚,刘祯从来没把梁慕尘放在眼里。你如今尚且年轻,不知道为人母亲的感受。本宫何尝不想让刘祯娶一位心仪的女子,可他毕竟是太子,在你们眼中,太子距离九五之尊,只差一步,但你知道,有多少人没有跨过这一步么?」 皇后的声音并无她素日的气势,此时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只是一位同溶溶说体己话的长辈。 可就是这又轻又柔的声音,落在溶溶耳朵里,像细细密密的针一样扎过来,扎得生疼。 「本宫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出嫁之后便是宁王府的正妃,后来又是太子妃,再到现在的皇后。人人都夸我天生凤命,只有皇帝知道,本宫是如何一步一步,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的。本宫这一生,从来不敢犯错,错一步,便到不了今日。本宫与刘祯,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可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想把我们拉下马。」 皇后的话,溶溶并不能感同身受。 她只知道,伴君如伴虎,在宫里当差,一不小心就会掉了脑袋。她从来没想过宫里的贵人也需要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但听得皇后如此说,又觉得了然。 敬事房的差事,宫里头尚且有那么多人争抢,何况是皇后的位置,太子的位置! 她是伴在虎旁的小白兔,固然心惊胆战,可森林中不止有一头虎,虎的处境恐怕比白兔更加危机四伏。 「威远侯府历代为我朝驻守北疆,守护国门。威远侯府的嫡支虽然断了,但梁慕尘一家也是威远侯府的血脉,就冲这一个,西北军就会敬着他们,西北军都在看着朝廷会如何善待威远侯府。刘祯的手中,如今只有一支千牛卫,这远远不够。若能得到西北军的支持,方可言大局已定。」 溶溶越听越觉得心惊,猛然从绣墩上站起来,跪在皇后跟前。 「娘娘,民女浅薄,实在听不懂娘娘所言之事。」 「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本宫必须说与你听。」皇后叹道,「你不必害怕,本宫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帮本宫一个忙。」 「娘娘有命,民女不敢不从。」 皇后又是一叹,「刘祯这个人,说他聪明,那是聪明绝顶,说他痴傻,那也是无人能及。你可知道元宝亲娘的事?」 溶溶点了点头,「民女听说过一些。」 想起从前的事,皇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初刘祯为了她,可是做尽了傻事。如今他大婚在即,本宫是怕他又为了你……」 刘祯,为景溶做尽了傻事么? 嘴角微微上扬。 上一次,她坏了太子那么好的婚事,这一次,她不会再耽搁他的好事。 溶溶上前,对着皇后叩首。 「娘娘的话,民女谨记在心。请娘娘放心,我一直都明白,这玉华宫,我不会永远住下去,往后……」 皇后站了起来,上前将溶溶扶起来,看着溶溶眼眶里的眼泪,微微一笑:「傻姑娘,本宫不是要赶你走,今日本宫跟你掏心掏肺说这一番话,是要你帮本宫。」 「民女愚笨,请娘娘明示。」 「本宫要你留在东宫,好好照料刘祯和元宝。」 溶溶不解,眼中尽是疑惑。 「但本宫要你保证,在刘祯大婚之前,东宫绝不能出什么岔子。本宫要刘祯顺顺当当与威远侯府结亲。」 「可我何德何能……」 「你的能耐谁比不了,这个忙非你不可。」 「请娘娘明示。」 「本宫要你在大婚之前稳住刘祯,你心思细腻,是个会揣摩人心思的聪明人。刘祯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别拒绝他,但也不可陪着他瞎胡闹,你如今还没失了身子,这很好,把你的身子留到他大婚之后。」皇后言笑晏晏,「若你能办好这桩差事,本宫可以许你一个良娣之位,元宝也可交由你抚养。」 元宝可交给自己抚养? 溶溶心中猛然一动。 她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抚养元宝,若是她当真能抚养元宝,元宝是不是能叫她一声母妃。 她真的能等到元宝叫她「母妃」吗? 皇后看着溶溶的表情,心里亦是纠结。元宝当然是交给太子妃养最为妥当,但元宝年纪虽小看着也爱说爱笑,内里却同刘祯一般,认准了的事就绝对不会更改。元宝已经同皇后说了好多次,父王喜欢溶溶姑姑,他喜欢溶溶姑姑。将来薛溶溶进了东宫,元宝必然不会跟梁慕尘在一起。 只是……溶溶道:「娘娘若是想要千岁爷顺当大婚,只消把民女赶出东宫。」 皇后冷笑:「把你赶出东宫,本宫与他本来就只剩五成的母子情分,便一成也剩不下了。」四年前的那桩事,母子情分就已经消磨了一半,剩下这一半,皇后实在消磨不起了。 溶溶并不太理解皇后话里的意思,但她看得出,皇后句句诚恳。 仔细想一想,皇后的要求,的确不难。 只要在太子和梁慕尘大婚之前,不让太子碰自己便是。等到他沾染了梁慕尘,想必也不会再对自己那么渴求。到那时候皇后赐自己一个良娣之位,她便安安稳稳地守着元宝过日子。 「……本宫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办不好差事,你和你的家人只能再活半年。」 让元宝叫自己母妃……溶溶的心激动地快要跳出喉咙,完全没听到皇后说的后半句,当即跪下领命。 「民女谨遵娘娘懿旨。」 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已是临近子时。 福全兜手站在玉华宫廊下值夜,见太子归来,忙上前迎接。 「元宝歇下了?」太子问。 「歇下了,溶溶姑娘陪着呢,都睡了一个时辰了。」福全见太子面露疲惫,想了想,还是先将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把太子迎进小书房,伺候着洗漱。 从昨夜到现在,太子快马从京城到大相国寺跑了个来回,中间只用过一顿干粮,眼睛更是从昨儿一早到现在都没合过。 福全替他散发时,他就已经微微合目。 见主子如此疲乏,福全本欲到明儿一早再说今日的事,不曾想太子竟开口问起:「她几时回来的?」 「姑娘一早就回来了,元宝殿下可高兴了,两人把昨儿爷撞下来的蝴蝶风筝重新糊了一层纸,快午膳的时候,皇后娘娘来了。」福全说到后头,声音低缓了许多。 果然,太子的眼睛骤然睁开。 方才还因为睡意有些涣散的目光顷刻间犀利起来。 「母后还真是什么事都爱横插一杠。」 福全继续道:「午膳是溶溶姑娘亲自做的,娘娘吃得很高兴,用过之后,等到元宝殿下睡了,娘娘才传了溶溶姑娘问话,奴才们都被撵了出来,殿内只留了安茹伺候,约莫在里头说了一炷香的话。皇后娘娘凤驾离开后,溶溶姑娘坐在里头发了很久的呆。」 「我去瞧瞧。」太子站起身,往寝殿走去。 寝殿早已经熄了灯,太子信步往龙榻那边走去,尚未掀开纱幔,便听到里面警觉地喊了声:「谁?」 v第10章[01.29] 没有睡么? 太子没有回答,抬手拉开了榻边盖住夜明珠的锦帕,撩开了纱幔。 偌大的龙榻空荡荡的,抬眼一看,元宝如往常一般滚到床角面壁睡着,而她,倚墙蹲坐着,正往这边看。她太瘦了,抱着膝盖蹲坐在那里,看着比元宝大不了多少。 「殿下。」溶溶的眼睛被夜明珠的光芒一晃,便看见了他。 饶是她声音这般轻,太子立时听出了她声音之中的紧绷。 她就这样怕他么? 太子静静望着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片刻后跳上了榻。他没往她那个角落里凑,而是就着榻边这边躺下。 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从前他还在大相国寺修行的时候,连着四五日不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今儿只不过是一夜未睡,竟心力交瘁至此。 也不知是他真的惫懒了,还是她的事情让他操心太过。 他动了动眼睛,喑哑着嗓子道:「你不用怕,今日我累得很,不想动。」 累得很? 他这两天一夜,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下意识地为他担心过后,方才回味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累,不想动,若是他今日不累,难不成就要动什么吗? 溶溶见他躺在那边,脸烫得跟刚出炉的烧饼似的。 「那,今晚殿下陪着元宝,我去那边睡。」 太子没有应声,沉默良久过后,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觉得,人死之后,灵魂还有可能活过来吗?」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很平,很静,仿佛只是在同溶溶闲聊一般。 然而溶溶闻言,身子猛然一颤,整个人宛如遭到雷击一般,甚至连心都静止了片刻。 屋子里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半晌,他懒懒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不知道。」 太子……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他……不可能,他不可能认出自己。 溶溶竭力掩饰自己恐惧和不安,慌张地朝太子望去,发现他闭着眼睛,并没有看自己。 还好,还好,他没看见,没看见。 溶溶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听他的语气,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起了什么疑心。溶溶努力抑制颤抖的身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我去书房那边睡。」即便她强忍着,声音仍然有微弱的颤抖。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太子仍旧闭着眼睛,没有应声。 他长得实在太高,饶是龙榻宽大,他往榻边一趟,便如一道屏障一般,稳稳挡住榻里的人。溶溶想要下榻,必得越过这道屏障。 从他头上跨过去那是不可能的,一则大不敬,二则……溶溶不想离他太近。想了想,便往他的脚那边爬,正要下榻,太子抬手一拉,便把她扯到怀里来了。 「就睡这儿。」他仍然闭着眼睛,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溶溶一脸惊惧,整个人瞬间掉进了一个温暖的笼子里一般,手被他束缚着,连腿也被他圈着。谁叫他腿长呢,略微一勾,便把她勾住了。 想动,额头却挨着他的下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被他箍在了怀中。 「别害怕。」他轻轻的说。 溶溶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失踪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问她什么灵魂转世的话,这会儿又抱着她说什么别害怕。 他到底明不明白,她最害怕的人,就是他! 今儿皇后的意思她懂,七绕八绕的,就是要她半年之内别勾引太子,好叫太子安安稳稳地跟梁慕尘成婚,至少不能搞大肚子闹出动静。什么良娣,不过是皇后拿来勾她的胡萝卜。但抚养元宝,对溶溶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 现在可倒好,才领了差事没几个时辰就钻到太子怀里搂着一起睡了。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溶溶只觉得脖子后头凉悠悠的。 在太子跟前,到底能倚仗着他对自己的几分色心大胆一些,可皇后……皇后若要杀她,眼皮子都不会翻一下吧? 她窝在他怀里,只觉得死期将至,难受极了,想逃,偏偏不管怎么动都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安分点,再蹭就起火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奇异的腔调,总觉得是在跃跃欲试。 溶溶一愣。 他是在说自己不安分么? 明明是他抱着自己不让动,居然还怪自己不安分。她才不想蹭他。 然则他这话一出,溶溶还真不敢动了。 两人搂得很紧,他什么状况溶溶自然可以感受到。这会儿他的确没有「起火」,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不要惹火烧身就好。 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不「起火」的时候,看来今日他是真的累了,也不知道跑去做什么。 她到底欠了他多少债,怎么每回遇到他,都被他欺负得话都说不出来。 「乖。」 溶溶的心被他撩拨得怦怦直跳,仰头去看他,只能从他下巴往上看到半张脸。他拥有完美的下颌线,即使从这样奇怪的角度看过去,同样无可挑剔。 她收回目光,缩在他怀里。她并未同他一样睡在枕头上,而是枕着他的胳膊。 这会儿冷静下来,溶溶才意识到自己是枕在他的右手臂上。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三十天,手臂会被她枕坏吗? 应当不会,就算枕坏了,也是他自找的。该!溶溶恶狠狠地想着,甚至转了转脑袋,想看他疼不疼。 往他受伤那几处压了压,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像山一般纹丝不动。 溶溶叹口气,放弃抵抗。 这人真是累极了吧,一直都是闭着眼睛跟他说话。 v第11章[02.05] 溶溶觉得心里没劲儿,既然累就老实歇着,跑来这里来闹腾什么。 「刚才,你蹲在那里想什么?」 溶溶一愣,还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没想什么,就是晚上贪了盏茶,睡不着。殿下既然累了,不若早些歇着。」她也说不清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在想皇后今日的许诺,在想梁慕尘,在想玉华宫。将来梁慕尘肯定是要搬进玉华宫的,到时候她和元宝搬去哪里呢?只要跟元宝在一起,她倒是搬到哪里都无所谓,可是元宝……元宝从小就住在玉华宫,若是要他搬走,不知道会委屈成什么样。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道:「不管母后跟你说了什么,你只当没有听过便是。」 溶溶猛然一怔。 他知道皇后下午传自己问话的事了?那他知道皇后同自己说什么了么?应当不知,当时殿里只有安茹在那里伺候。 莫非他到这边屋子里来,只是为了说这句话叫她安心? 溶溶心里的滋味又复杂起来,纠结与苦涩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甜蜜。 她自来都不是贪心的人,他愿意念着她一点点,她就很满足了,可惜…… 溶溶深吸了口气,道:「娘娘是为了元宝进玉牒的事情来的,娘娘说东宫许久没有办宴会,要我仔细这些,她会从宫里拨几个嬷嬷来东宫帮忙。」 太子一直闭着的眼睛掀开了一点缝隙,声音也稍微重了些:「母后让你负责筹备宴会?」 「嗯。」溶溶心里很感激皇后的安排。 一则这是元宝进玉牒的大日子,她很想为元宝做些什么,二则元宝从前办生日宴,都只有爹陪着,这一回他不止有爹,还有她。尽管太子和元宝都不知道,但溶溶自己在心底给元宝一个完整的家了。 「知道了,睡吧。」太子重新闭上眼睛睡去。 睡?真的就这么睡? 上回在那农庄,两个人倒是搂着睡了一夜,可那一次他是发烧昏迷,没有办法。 溶溶原以为太子只是想戏弄她一下,揩了油便会放开她。眼下他搂着自己纹丝不动,竟是真打算搂她一夜么? 她左右难安,却不敢动弹,生怕真把他撩起火了。 好在这一声过后,他果真没再说话,溶溶感受到他的鼻息渐渐趋于平缓,费力地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半天没有动静。 真的睡着了? 溶溶心里烧得慌。 今夜他们这样搂着睡了,明儿他又要搂着睡怎么办?他能保证今夜不做什么,夜夜他都能保证吗?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溶溶胡思乱想着,没多时,就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她没有喝那碗燕窝,顺顺当当地生下了元宝,梦里没有陈妗如,太子只有她,他们恩爱甜蜜,陪着元宝一起慢慢长大。 溶溶是被一把火烧醒的。 睁开眼,便看见太子睡着的脸。 男人一到早上都会起「火」,还好他没醒。 溶溶抬了抬他的胳膊,还好,过了一夜,他揽得没有那么紧,溶溶抬起他的左手胳膊,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刚松了口气,就对上元宝的视线。 元宝不知道是几时醒的,蹲坐在枕头上,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眼神看着懵懵的。 「元宝……」溶溶低着头,实在没脸见儿子。 「姑姑,昨晚父王一直抱着你睡的吗?」元宝的声音软绵绵的,明明是最天真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更令溶溶羞愤难当。 溶溶扯着锦被,把自己的脸遮住一半,根本说不出话。 元宝嘟了嘟嘴,像是有些苦恼:「姑姑,你和父王是不是要给我生小弟弟了?」 溶溶差点被一口气噎死自己。元宝才四岁,到底在哪里学的这些话? 「元宝,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溶溶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元宝打了个哈欠:「刘钰说的啊,他说他父王特别喜欢王府的秦侧妃,晚上都抱着睡,没多久秦侧妃就说要给刘钰生弟弟了。」刘钰是恭王长子,小时候只在王妃那里养过一阵子,后来秦侧妃进门,王妃就把刘钰抱给秦侧妃了。 王妃是怕刘钰沾上嫡子的名头,秦侧妃是个侧妃,多个儿子就多个依仗,待刘钰还算不错,一直养在自己殿后头。 溶溶没想到刘钰和元宝这么小的年纪,居然什么都懂。 想起上回太子在元宝旁边对她做的那些事,溶溶心里一阵难堪。 只听着元宝又道:「姑姑,你们别给我生小弟弟好不好,我想要个小妹妹,要跟梁国公福的娉婷一样漂亮的。」 「娉婷是谁?长得很漂亮吗?」 「嗯,」元宝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没有姑姑漂亮,如果姑姑跟父王生小妹妹,肯定比娉婷还好看。」 溶溶好不容易把话岔开,没想到元宝又绕了回来。 「没有什么小弟弟,也没有什么小妹妹。昨晚你父王回来太晚,太想元宝了,才会睡在这边。」 元宝听得很疑惑:「父王想我,为什么不抱着我睡,要抱着姑姑睡呢?」 溶溶早已羞得无地自容,实在不知道元宝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只能拼命转移他的注意力:「姑姑抱你起床好不好,今儿早膳姑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水晶包子。」 元宝还在蹙眉沉思:「其实生小弟弟也可以,只要不要像刘琳那么顽皮就行,不然,我不会让他跟我一起玩双陆的。」 「元宝,姑姑……姑姑不会生小弟弟小妹妹的,你不许再想这件事了。」 「为什么?姑姑你骗我,你都跟父王睡了一晚上了。」 「不是躺在一块儿就会有弟弟妹妹的。」溶溶低声辩解道。 元宝对此事非常好奇,揪着不放:「可是刘钰说,秦侧妃就是因为每天晚上都跟三皇叔睡在一起,所以才有小弟弟的。难道他骗我?」 「刘钰没有骗你。」溶溶的身后,慢悠悠地飘出来一个声音。 他什么时候醒的? 溶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太子道:「光是躺在一起还不够,还要做些别的。」 「还要做什么?」 溶溶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这人是不是有病,元宝才四岁他就跟元宝说这些事,溶溶又羞又急,抓起旁边的枕头转身就往太子的头上砸去。 太子反应何等迅速,抬手一挡便接住了枕头。 v第12章[02.05] 溶溶站起身,从他身上一脚踩过去,跳下了榻,飞快地跑出了寝殿。 虽然瘦削,到底她这么大个人,太子被她一踩,顿时「嘶」了一声。 「父王,要生弟弟妹妹,还要做什么呀?」元宝从枕头上爬过来,睡到太子身边,执着地追问。 太子转过身,捏了捏元宝的鼻子。 「等你长大娶妻的时候,父王会教你的。王安,带元宝去更衣。」王安应声上前,伸手将元宝抱了下去。 等到寝殿中空无一人,太子方撩起被子看了一眼,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昨夜搂着她睡了一宿,连带着今天早上这把火比平时烧得更旺。 不冲凉怕是下不去了。 「姑娘,东宫送了帖子过来。」 威远侯府内,丫鬟菊芳向梁慕尘递上了帖子。 「东宫的帖子?」梁慕尘正在母亲的指点下绣花,绣的是百鸟朝凤。听见是东宫来的帖子,顿时脸庞微红,望向身边的母亲。 威远侯夫人朝她点了一下头,梁慕尘方才低眉一笑,放下绣花针,将帖子接了过来。 「是什么事?」 梁慕尘合上帖子,递给侯夫人:「陛下给小皇孙赐了大名,要正式写进玉牒,所以东宫要设宴庆祝,请我去赴宴。」 「这是东宫的家事,照理来说不必宴请朝臣家眷,既请了你,也是东宫的一个态度。」威远侯夫人道。 家事么?梁慕尘垂眸不语。 「怎么了?你不想去?」 梁慕尘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你心里想什么只管同母亲说。」威远侯夫人拉着梁慕尘的手,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梁慕尘生得美,三千青丝如瀑,便是垂下来的几缕额发,也乌黑亮泽。「你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这门亲事,同我说心里话,用不着别扭。」 梁慕尘咬唇,「上回在御花园,皇孙殿下身边有个很美貌的宫女,母亲还记得么?」 记得,那么招眼的美人,威远侯夫人自然记得。 「我托人打听过了,那姑娘会一手好厨艺,在东宫是专门伺候皇孙殿下的。在儿子身边,千岁爷不至于胡来吧?」 梁慕尘摇头,「不,母亲,千岁爷是很喜欢她的……」 「怎么说?」 「我同千岁爷对弈的时候,那位姑娘过来送糕点,她本来是放下就要走的,可千岁爷让她剥松子。」 威远侯夫人道:「这不正说明,千岁爷只是拿她当婢子看待么?」 梁慕尘再次摇头,白皙的脸庞上浮出一抹忧虑,「后来她的手被松子壳刺伤,千岁爷紧张地握着她的手查看。我虽然与千岁爷不熟悉,可我看得出,他很在意那位姑娘。」 女人的直觉通常情况下的确是很准的。那日在御花园,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跟那姑娘有猫腻,何况是近在咫尺的梁慕尘。 「千岁爷是储君,便是没有那位姑娘,往后也会有三千佳丽。」 梁慕尘的脸上全是委屈:「可……」 威远侯夫人叹了口气:「为娘明白你受了委屈。你才十六岁,就要去东宫给人做后娘,我何尝不心疼?可是咱们家的处境何其尴尬,陛下和娘娘愿意聘你为太子妃,便是对你父亲的认同,往后他在朝中也好,军中也罢,说话也更硬气些。」 梁慕尘默然。 提到这事,威远侯夫人又是一叹:「咱们是梁氏血脉不假,可你父亲身上没有麒麟火,只这一条,便算不得名正言顺。」 「母亲,那些事都过了那么久,朝廷早就认同父亲的身份。」家里的事梁慕尘自然有耳闻,「父亲这二十年来在军中兢兢业业,树立起了威信,控鹤卫上下谁不服他。有没有麒麟火,又有什么关系呢?」 梁家祖上世代为朝廷镇守边关,掌西北控鹤卫虎符,每一代掌符的人手上都有秘传的麒麟火标记。梁慕尘父亲这一脉与上一代威远侯是堂兄弟,并未承袭麒麟火。当年威远侯府一家遇害后,朝廷不忍威远侯府断了承袭,便从梁家旁支中选中了身为武将的梁延平,袭了威远侯爵。 「西北军那边,虽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照拂我们,可有些人心里是有疙瘩的。眼下皇上想替太子笼络控鹤卫,而咱们也需要借着皇上认定咱们的身份。慕尘,咱们侯府上下,唯有委屈你了。」 「母亲,嫁进东宫,女儿并不觉得委屈,女儿只是……怕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心悦。」 她想要太子的关切,想要太子的眼里只有自己。 威远侯夫人见梁慕尘这般小女儿姿态,心里微微一动。没想到只是在御花园见了一面,梁慕尘已然为太子动了心。太子殿下天人之姿,一向眼高于顶的女儿会动心并不奇怪。 「怕什么,你生得这样美,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女大不中留,威远侯夫人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可那位姑娘,比我更美。」梁慕尘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园的情景,想到溶溶的美貌,不禁有些颓然。 威远侯夫人道:「我可不觉得,我的女儿这容貌气质,那是放眼整个京城都无人能比。何况,她颜色再好,能与千岁爷对弈弹琴么?以色侍人,不得长久。日久见人心,如今是东宫里没有女主人,等你进了东宫,一切就好了。」 果真会如此吗? 梁慕尘默不作声。 「你记住,你是太子妃,是正妻,无须与那些妾争。」 这话安茹也同梁慕尘说过,道理梁慕尘都明白的。可她还是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只喜欢自己。 「打起精神来,」威远侯夫人拍了拍梁慕尘的肩膀,「快别胡思乱想了,既要赴宴,得好好想想你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打扮。前儿皇后娘娘赐下来几匹顶好的料子,不然就拿那些料子做身新衣裳。一会儿我就让裁缝过来给你量量尺寸,母亲瞧着,你又多了几分女人味了。」 「嗯,」梁慕尘羞得低下头,最近她的确比从前丰腴了一些,要是从前她必然不喜,可如今……多些女人味,太子殿下必然更喜欢吧? 想了想,梁慕尘道,「还有上回殿下送我那两颗珠子,咱们府里没有工匠,能不能请母亲出去请人做付耳环。」 「正想同你说这事呢!」威远侯夫人喜道,「我拿了那两颗珠子去如意坊问,老板一看,就告诉我说他们收到了两颗成色、大小都跟咱们那两颗差不多的东珠,我一瞧还真是差不多,便花了二百两银子收了,让他做一支珠钗。这般大小的东珠,宫里都很少见,竟叫你碰上了,可见是你的命。」 梁慕尘心里也欢喜,又担忧道:「那珠子一颗就有指甲盖那么大,四颗并一起会不会太过累赘?」 「娘替你想好了,到时候你不必满头珠翠,项链耳环都不必戴,就戴这一支珠钗便好。」 「谢谢娘。」 …… 静宁侯府。 谢元蕤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暗红色常服,左右看过之后,匆匆前往侯府后门。 「你要去哪儿?」谢元初的声音从后头穿出来。 谢元蕤身子一震,旋即转过身,对谢元初甜甜地一笑:「哥,怎么今日还没去兵部当差?」 v第13章[02.05] 谢元初眼眸微眯,并不吃她这一套:「听下人说,你最近时常出门。」 「娘天天都在催我嫁人,我不想同她吵。府里太闷了,我出去吃些好吃解解闷。」谢元蕤气鼓鼓的,「你们不许我胡思乱想,还不让我出去转转吗?」 谢元初脸色不虞,冷声道:「你一个人出门太不安全,往后你要出去,让新竹陪着你。」 谢元蕤一听,顿时急了,「你是让新竹保护我还是监视我?哥,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一点也不疼我。」 「就是对你好,才不让你乱跑。」 「哼,」谢元蕤撅起嘴,横了谢元初一眼,「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把那个梁慕尘赶走。」 从前家里太过宠溺谢元蕤,才给她养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太子的婚事大局已定,她竟然还不死心。 谢元初听着来气,「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殿下的婚事他自己都把握不了,如今大局已定,谁也更改不了。你现在不想嫁人,我不会逼你,但你得在府里老老实实的。」 「我怎么不老实了,我就是想去会宾楼吃烤鸭!好啊,你让新竹陪我一起去。」谢元蕤气呼呼地扭过头。 谢元初挥了挥手,新竹立马上前。 「你陪三姑娘出门一趟,要好身护着她。」谢元初道,「可得盯紧了。」 「是。」 「没事了吧?」 「以后一个月出门不许超过三回,哪有姑娘家天天往酒楼跑的?」 「知道了。我得赶紧走,不然赶不上会宾楼的第一炉烤鸭了。」谢元蕤说完,急匆匆地上了马车。 新竹朝谢元初一颔首,立即跟了上去。 马车很快到了会宾酒楼,谢元蕤下了马车,对新竹道:「你把马车停到后面去,等我吃完烤鸭你再赶车过来。」 新竹道:「三姑娘,世子要我跟着你,寸步不离。」 「什么寸步不离?」谢元蕤顿时怒了,娇喝道,「我跟几个贵女喝茶用膳,你杵在那里我们还吃得下吗?」 「世子有命……」 「世子世子世子,好啊,你敢跟着,我回去就同我哥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在酒楼对我动手动脚。」见新竹还不动,谢元蕤伸手就扯自己的领口,「来人啊!」 「我这就走!」新竹被谢元蕤逼得无法,只得应下,「我会在酒楼一楼坐下,三姑娘若有事,喊一声就好。」 谢元蕤见他终于答应不跟着,这才松了口气,理好领口,拿了幂篱戴上,进了会宾酒楼,直奔天字号包房。 进了包房,已经上了菜,正当中摆的,正是谢元蕤说要吃的第一炉烤鸭。 可她压根就不看一眼,摘下幂篱,坐立难安,像是焦急地等人。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包厢的房门才推开,进来一道倩影。 「等久了?」 谢元蕤忙道:「不久,不久,今儿我哥不让我出门,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到这里。」 「世子怀疑什么了?」 「没有没有,他就是不想让我出门乱跑,你快跟我说说,半月后的宴会你到底怎么计划的?」 …… 安国公府。 安国公陈铨拿着一封红色的帖子进了后院一处清幽的院子。这院子是按江南宅院的式样修建的,引了曲水流觞在屋外绕着,栽种的各种花木也务求清雅素淡。 屋外的竹亭内,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旁边花枝木夹子上,站着一只翠羽八哥。 见陈铨来了,那八哥粗声粗气地叫起来:「儿子来了!儿子来了!」 老人闻声,顿时睁开了眼睛。 陈铨朝那鹦鹉吹了声口哨,躬身对老人道:「父亲,东宫宴会的帖子来了。」 太师椅的老人正是皇后娘娘的亲爹、太子的外祖父、老安国公陈赟。 听到安国公的声音,老安国公睁开眼睛:「是宫里的帖子,还是东宫的?」 「是东宫的帖子。」安国公道,「儿子已经看过了,上头是太子殿下的名章,不是皇后娘娘的。」 老安国公抽了抽嘴角,「刘祯这臭小子敢请我?肯定还是皇后的主意吧。」 「爹这几年一直生皇后娘娘的气,她自然是想念爹的。」安国公道,「小皇孙毕竟是爹的第一个曾孙,如今要进玉牒,爹总该去看看的。太子殿下既戳了名章,当然也是诚心请爹过去。」 「好啊,他敢请我,我就去看看,看他大逆不道也要保下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阿妗那么大的委屈,我就要当众问问刘祯那小崽子,时至今日有没有知错!」老安国公虽然年事已高,说话却是中气十足。 陈铨看着老安国公吹胡子瞪眼,并不劝解,只道:「陛下和娘娘都对小皇孙十分重视,爹还是要给他们留几分薄面。」 「哼,」老安国公听着这话,火气越发的大了,「他们都不要脸面了,我还给他们留什么留?你说,要留什么颜面!」 陈铨颔首,又道:「之前儿子请人给小皇孙打了两副长命锁作为贺礼,两副都是金镶玉的,爹要不要瞧瞧,或许再加些旁的东西?毕竟,皇孙百日和周岁,咱们国公府都未曾送过东西。」 「有东西给他就不错了,哼。」 「凉菜八样,水晶肘子、温拌螺肉、蛋皮蒸肉、酱香猪尾、清拌桃仁……」 溶溶一边听着小太监念食单,一边坐着让宫女给她染指甲。 这宫女叫素昕,是福全十日前指派过来的,说是帮着她做些杂事。起初溶溶还信以为真,以为素昕是来帮着搭手筹备宴会的,两三日后才发觉这素昕根本不会做事,但梳头、描妆都是一把好手。每日溶溶起床弄好元宝,素昕就把她拉到一旁,把她捯饬一通。 溶溶再三追问,素昕才说她原是在尚衣局当差的,因着心灵手巧,尚衣局的魏尚宫才举荐她到东宫来当差。 素昕说得很清楚,福全只让她伺候溶溶一个人。 来都来了,溶溶哪里能把素昕赶走呢? 更何况,素昕能说会道的,有时候溶溶觉得没必要的事,素昕三言两语的就能把溶溶说动。譬如染指甲这事,溶溶不想染,偏素昕趁着她检查食单的时候溜进来,说只给她染一个手指试试,不耽搁她工夫。 「素昕,我是要当差做事的人,你给我染指甲也是白费。」 素昕头也不抬,口中振振有词:「今儿是皇孙殿下的大日子,殿下那么器重姑娘,姑娘打扮得漂亮一点,也是给殿下长脸。姑娘,你这手指可真好看,我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娘娘,那一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瞧着也不如姑娘的细腻。喏,姑娘,染了颜色,是不是看着手更白了?」 她给溶溶染的是淡淡的胭脂色,溶溶看去,似乎手指真的被衬得更白皙了。 v第14章[02.05] 「算了,素昕,你还是给我洗掉吧,叫人看见我染指甲不好。」 若是别人见她指甲这样,定然以为她在东宫不是做什么正经事。 素昕哪里肯给她洗掉,劝道:「姑娘别担心,我这颜色染得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宴会那么多人,不会有人扒着姑娘的指甲看的。」 「……汤羹四样,燕鲍翅肚羹、豆腐蛤蜊汤、彩玉排骨汤、益气牛肉羹。」小太监合上食单,「姑娘,这食单您都检查过七回了。」 溶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就是宴会了,不知道为何,她的眼皮子在跳,总觉得会出什么岔子。还有几个时辰就是宴会了,她又让人把食单念了一遍。 「料想没有什么问题,你下去吧,回头我想起什么了再喊你。」 「是。」 溶溶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打半月前溶溶从皇后那里领了筹办宴会的差事,这阵子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皇后从宫里遣了人过来帮衬,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宴请宾客和宴会议程都有司礼监的黄公公负责,宴会的场地和座次等其他事宜则由尚食局的叶嬷嬷打理。全靠着他们俩帮衬着,宴会才筹办得有条不紊。 他们俩倒不摆架子,定好的事项都会过来向溶溶回禀。 溶溶从没受过这样的训练,听着大概没有问题,就全应允了。有些她心里存着疑的,私下里会去问福全,这样一来基本没有什么纰漏了。 之前溶溶看过宴请的名单,这回是家宴,因此请的人并不多。宫中二圣和有子嗣的嫔妃,太子的五位皇弟和三位皇妹,除此之外,便是安国公府、静宁侯府和威远侯府。 安国公府是太子的外家,自是该请,静宁侯府与太子一向亲近,也是请了,至于威远侯府,那是亲家,自然更得请。 「姑娘可想好穿什么衣裳了吗?」 溶溶其实也烦恼这件事。 本来她是打算穿普通的宫女衣裳的,可早上福全特意来说过,说她不是宫女,说作宫女打扮,追究起来可是有罪的。今天是元宝的大日子,她的心底当然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着他,可她如今的身份哪里能那般招摇行事。 见素昕问起,溶溶便叹道:「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帮我想想。」 素昕这几日被溶溶拒绝得太多了,此时见溶溶主动说要她帮忙想,忙喜道:「正是如此,姑娘想要什么样打扮,说出来,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 「要……好看,但是不能招摇,最好是元宝觉得好看,但旁人不会注意到我。」 素昕望着溶溶的脸庞,眨了眨眼睛,觉得溶溶真是有意思的人。 长成这般倾国模样,便是身上披蓑衣也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下素昕也不把她这吩咐当回事了,只笑道:「前几天尚衣局送过来那身鹅黄色的裙子好看,最适合春宴穿。」 「不行,云锦的衣裳不能穿。」 宫里的娘娘都没几身云锦的衣裳,她这么大喇喇地穿着像什么话。更何况,她才答应了皇后娘娘不在太子大婚前生事。 今日梁慕尘要来,她若穿得太惹眼,落在旁人眼里,岂非是要同梁慕尘比美? 「那奴婢再想想。」 素昕是个机灵人,虽然在东宫才呆了十几日,早就明白太子和皇孙对溶溶的看重。福全那日跟她说得很明白,她的任务就是把溶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往后她的前程就系在溶溶身上,自然要把溶溶伺候得高高兴兴的。 主子说要低调,那就低调着美呗。 「前儿我来的时候也给姑娘带了几身衣服,姑娘可记得有一件湖绿色杭绸的裙子?」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 「姑娘若想不打眼,就穿那件吧,颜色也暗,一会儿我再给姑娘梳个简单的发髻,什么珠翠都不戴,保准没人瞧姑娘。」 不戴珠翠最好。溶溶松了口气,就她现在妆盒里那些头面首饰,就没有不惹眼的。 素昕如此说,她立马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本来就是我的差事。」素昕说完,忍不住低头扬起唇角。 那衣裳是杭绸的不假,可那匹料子大有来历,可不是一件普通衣裳。 溶溶却不知道素昕的心思,等着素昕把指甲染完了,着急忙慌地把食单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方才放下。 待她放下食单,素昕已经将那件湖绿色杭绸衫裙取了来,服侍着她换上。 这衣裳素淡得很,只在裙摆处和袖口有金绣。 「我没骗姑娘吧?这一身一点也不打眼。」素昕笑道。 其实还是打眼的,她原本就有些病弱娇气,这湖绿色的衣裳一穿,更衬得她的苍白。可她哪里敢换别的云锦衣裳。只恨自己之前一直琢磨宴会的事,竟把这一茬忘了,不然,准备几身寻常的衣裳就好了。 「姑娘,咱们赶紧梳头吧。」素昕把她推到妆镜前坐下,重新把她的头发打散,重新编发。 素昕的手巧得很,一点簪钗没用,只用了一根蓝色丝带便将溶溶的头发绑成了一个稳稳的单螺髻。那丝带从发髻的最高处垂下,一直垂到溶溶的肩膀处,别样灵动。 「不好,你把这发带绑上去,别垂下来。」溶溶急道。 素昕哪里肯听,又从一个黑色妆盒里拿出一只镯子给溶溶套上,笑着劝道:「珠翠不要,手镯戴上做个点缀也好。」 溶溶正要把手镯拿下来,外头就传来元宝的声音,「姑姑,你好了没有?」 溶溶一扭头,正好看到元宝把门推开,以及他身后站着的太子。 「姑姑,你真好看!以后你每天都这么穿好不好?」 元宝一见到溶溶,顿时眼前一亮,直接朝溶溶扑了过来。 今日元宝和太子都穿得一样的赤色常服,盘领窄袖,前后、两肩都有金丝绣的盘龙。只是元宝是光头,没有戴冠,太子则带着翼善冠。 太子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溶溶身上。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灼热,溶溶微微低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从那夜两人相拥而眠过后,太子看自己的目光跟从前不一样了,好像柔软了一些。这几天晚上溶溶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紧紧搂着元宝睡,没给他可趁之机,总算是相安无事的熬过了半个月。 「姑姑,父王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得去前头恭迎皇爷爷。」元宝仰着头欣赏了一下溶溶的新衣裳和发髻,笑眯眯地伸手把溶溶拉扯着站起来,走到门口时,伸出另一只手拉起太子,「快走,快走,要是晚了,皇爷爷发脾气可就不好了。」 溶溶就这么由着元宝拉着自己,同他们俩一起往外走。 走出玉华宫的一瞬间,溶溶忽然产生了一丝错觉。 v第15章[02.05] 好像他们三个是一家人。 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不过,一看到太子和元宝身上的金绣龙纹,溶溶的梦立刻清醒了。 他们俩是龙,她却不是凤。 溶溶默默松开元宝的手,落后他们父子几步。 太子看在眼里,眸光幽深。元宝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溶溶几眼,他抬头看向父王,见父王没有说话,因想着皇爷爷已经快到了,便没有说什么。 等他们到了正门,御驾未至,肃王府的马车先到了。 肃王没想到太子领着元宝站在大门前,一见这阵仗,忙把一家老小赶下马车。 「给大哥和元宝道喜了。」 太子自幼在寺里,与几个兄弟感情不深,唯有肃王只比他小半岁,有那么几分穿开裆裤的交情,说起话来稍微亲近一些,此时没有旁人,肃王便直呼大哥以示亲近。 「恭请太子殿下金安。」肃王妃牵着刘琳走上前。 肃王是皇上的二子,生母为德妃,德妃并不受宠,只是因为生育皇子有功才晋的妃位。正因如此,肃王行事非常谨慎,王府中只得一位王妃,孩子也只有刘琳一个。他这人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但从来也没什么大毛病。 今日太子赴宴,他想的就是第一个赶到,不求此举就能讨得太子欢心,但求太子挑不出错。 刘琳似模似样地上前给太子行了礼,脑袋往旁边一偏,顿时眼前一亮:「溶溶姑姑。」他说话还不太利索,溶溶两个字含糊地连在一起,小奶音听起来很可爱。 溶溶一听就乐了,只是眼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这种场合,王爷王妃登门,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只能朝刘琳眨了眨眼睛。 肃王没见过溶溶,见太子和元宝身后站着个殊色佳人,不作宫女打扮,一袭湖绿色衫裙没有分毫褶皱,头上那一律丝带随风轻轻晃动,整个人宛若林中仙子一般,似妖非妖,近仙而又非仙,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肃王妃上回在御花园见过溶溶,在王府听刘琳念叨过几回,知道溶溶是伺候元宝的人,不过眼下她却迟疑了。她和肃王不同,不是因为溶溶的美貌太过出众,而是溶溶身上那一袭湖绿色杭绸衫裙,实在扎眼。 这绸织的太好,蚕丝细细密密地连成一片,乍一看去,裙摆便如平静的湖水一般,没有一丝涟漪。 上月尚衣局钱嬷嬷送料子过来的时候,肃王妃给钱嬷嬷赐了茶,顺嘴儿聊了些新奇事,说尚衣局新到了两匹湖绿色的杭绸,是江南制造局的林娘子亲手制的。林娘子乃是一代织布宗师,纺车就架在西湖边,年年为内廷织布,可惜她年事已高,体力大不如前,明年便要告老还乡,是以今年织布最为精心,从养蚕到缫丝再到织布都是她亲力亲为。因她力气不足,因此最终就成了两匹布,全都送进宫里,献给了皇后娘娘。肃王妃记得钱嬷嬷当时那赞叹的眼神,说林娘子那杭绸光泽质感如行云流水一般,比起云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人对衣料、首饰都是最敏感的,肃王妃虽没亲眼见过那两匹杭绸,但此时一见溶溶,直觉溶溶身上的料子就是钱嬷嬷所说的那两匹…… 这料子是直接献给皇后的,能到溶溶这里,必然是太子从宫里拿出来的。 这种湖绿色,男子一般不会拿来做衣裳,东宫里又没有什么嫔妃,皇后能够应允,肯定知道是要拿给这姑娘的。更何况,今日帝后都要亲临东宫,溶溶敢这么大胆地穿着这衣裳站在东宫门口,没准儿就是皇后特意赐下来叫她今日穿的。 如此,便不能以奴婢相待。 心念电转间,肃王妃牵着刘琳上前笑道:「这位是溶溶姑娘吧,早听刘琳说起姑娘,一直想见见,今儿想必事多说不上几句话,改日姑娘到我们王府来,好好聊一聊。」 肃王妃话音一落,肃王微不可见的蹙了眉。 这姑娘极可能是太子的爱姬,可再得宠也是个妾,堂堂王妃邀约一个妾到王府做客,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便是再想讨好太子,基本的颜面还是要的。 肃王当下对肃王妃起了疑惑,不知王妃为何今日这般不稳重。 不止肃王,溶溶自己更是吃惊。 肃王妃居然邀请她到肃王府做客?她没听错吗?肃王妃怎么会邀请她呢?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甚至都不是东宫的人。 因着惊讶,溶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太子慢悠悠开了口:「听说二弟府上盖了一座萧萧竹苑,里头屋、舍、亭、台皆由竹子搭建,甚是奇妙,你可去瞧个新鲜。」 此话一出,肃王立刻明白了,王妃没有做错,旋即向妻子投去几许赞同的目光。 溶溶便是再笨,也听得出太子是在给自己撑场子,目光与他轻轻碰了下,便飞快地红了脸。 肃王妃已经开了口,溶溶自然要回应, 她朝着肃王妃福了一福,「多谢王妃盛情,改日一定登门。」 在这片刻之间,肃王立时捕捉到了什么,笑道:「我那竹苑盖得简单,胜在清凉,哪天要来的时候说一声,我备好茶水,皇兄带着元宝和溶溶姑娘一起来玩。」 刘琳在旁边听着,立马跟着嚷嚷道:「姑姑来,姑姑来。」 「竹子盖的房子吗?」元宝也很好奇,「宫里有竹子盖的回廊,是不是跟那个一样?」 肃王妃笑答:「我们王府的竹苑,可比御花园里的翠竹回廊还大,到时候你和刘琳可在里头捉迷藏。」 正说得热闹,又有两辆马车到了,这回是恭王府的人。 先下马车的是恭王夫妇和嫡子刘玺,后头那一辆车下来的是秦侧妃、孙美人以及刘钰。秦侧妃生下的孩子还不到一岁,今日便没带出去。 「恭请太子殿下金安。」恭王府众人站定之后,一齐行礼。 太子微微颔首:「父皇的御驾即刻便至,你们随孤一同迎驾吧。」 「是。」 肃王与恭王领着家眷到太子和元宝身后站定,恭王妃的眼睛跟肃王妃一样尖,一眼就瞥到溶溶身上的湖绿色衫裙,立时转向肃王妃。肃王妃接到恭王妃的眼神,淡淡笑了一下。 王府的人都站到了溶溶后头,溶溶立马就难受起来,正欲站到福全那边去,元宝伸手拉住她,却没有说话。 溶溶俯下身拍拍元宝的手背,同他松了手,走到旁边与福全说过几句话后,便进了东宫。御驾就快到了,她得再去看看里头各处是否准备妥当了,方才肃王、恭王两家人来,个个眼睛都往自己身上放,可见自己在这里的确是太扎眼了些,还是躲进东宫,别杵在这里出风头好。 太子借着跟元宝说话的功夫,用余光看着溶溶的背影走进东宫。 虽不忍,却终究没有开口。 她胆子小,若是逼她,她只会跑得更快。 片刻之后,便有红衣太监骑快马行至东宫门口通传,说御驾即刻便至。 太子率众翘首以盼,不多时,便见到二圣乘坐的六驾龙撵出现在街头,在他们之后,是三辆四驾马车,坐着贵妃、德妃、淑妃以及皇六子刘谵和三位公主。 众人齐诵万岁,跪地接驾。 「都起来吧,今日是主角是元宝,朕可不能喧宾夺主。」皇帝牵着皇后一齐下了马车,元宝听到皇帝这么说,忙站起身挤到皇帝和皇后中间,一手牵着祖父,一手牵着祖母。 「父皇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太子道。 皇帝笑着摸了摸元宝的脑袋:「元宝请客,朕不来早点怎么行?」说罢,皇帝又看了看肃王和恭王,「朕原该比你们俩到的更早的,可惜半道上闻到了会宾楼的烤鸭香味,便同皇后下车,去酒楼里吃了半只。七八年没吃了,这味道真是一点没变。」 恭王性格轻浮一下,喜欢开玩笑,便道:「父王的御驾停下来特意进去吃了烤鸭,想必明日京城中就会多一桩美谈,那会宾楼的第一炉烤鸭更难买了。」 v第16章[02.09] 皇帝闻言大笑。 肃王忙道:「是儿子疏忽了,父皇若喜欢,往后儿子去买来孝敬您。」 皇帝摆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这烤鸭必得在会宾楼的百年老灶旁边等着,鸭子一出炉边片边吃,耽搁一点功夫,味道就不同了。」 「就你会吃。」皇后抱起元宝,嗔怪道,「外头怪热的,快别站着说话了,进去慢慢叙吧。」 皇后发了话,众人这才往东宫正殿走去。 皇帝和皇后居于上座,众人分列两旁。或许是因为没在皇宫大内的缘故,今日帝后和晚辈们相谈甚欢,氛围比往常要轻松随意得多,不时听到皇帝朗声大笑。溶溶指挥着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奉上茶点,皇后的目光在溶溶身上打了个转儿,横了皇帝一眼,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皇帝会意,立时便知眼前这姑娘就是刘祯新进看上的人。 其实这几年他一直怀疑刘祯有问题,如今扫了溶溶一眼,立时打消了疑虑。 刘祯不是不爱女人,只是眼光比较高。 末了,皇帝又有些自得,他给刘祯选的梁慕尘,就是个难得的美人,这小子现在不满,将来肯定是要感谢自己的英明神武。 同肃王妃和恭王妃一样,贵妃、淑妃和德妃都在第一时间留意到了溶溶身上的衣裳。她们仨可跟两位王妃不同,她们都是在尚衣局看过这两匹布料的。如今她们最好的年华已经逝去,儿子有了,位分有了,皇后和太子这两座大山显然是推不倒的,这一生也就看到头了,日常能想的也就是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林娘子是一代纺织宗师,她最后织的两匹杭绸,谁不眼馋?可惜任她们仨挥舞着长袖在皇后跟前说尽了好话,只求皇后能给她们一人做了一件肚兜。林娘子纺出来的丝绸比最上等的牛乳还细腻,又轻又柔,拿来做贴身衣物最好。饶是如此皇后也没松口。 但眼前侍立在太子身后这姑娘,一穿就是一整套,贵、德、淑三妃虽然谈不上羡慕,心里到底有些吃味,暗道皇后这心太偏了。素日里各王府的待遇远不及东宫也就罢了,太子是储君,理当如此。如今东宫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吃穿用度都越到她们头上去了,她们可都是有生育之功的嫔妃。想到这里,三妃都拿眼睛哀怨地看向皇帝。 皇帝自是管不到什么林娘子最后两匹杭绸这么小的事,因此对三位爱妃的目光视而不见。 贵妃心里有些不忿,便笑道:「这姑娘眼生得很,是几时进东宫当差的?」 溶溶被点了名,只得上前福了一福,正要开口,元宝就仰头对皇帝道:「皇爷爷,溶溶姑姑不是来东宫当差的,她是我的客人。」 「唷,朕的元宝还会请客人了。」皇帝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元宝的鼻子,看向溶溶的目光锐利的几分,「听说你办事稳妥,厨艺甚佳,该赏。」 有点本事,竟然把古灵精怪的元宝收服得如此听话。 皇帝一喊赏,身旁的大太监立即捧了东西上前,溶溶忙走到当中领赏谢恩。 然则溶溶跪在地上抬手领赏的时候,皇帝忽然瞥到早上素昕套在溶溶手腕上的那只镯子,愣了一下后,不动声色地道:「皇后,你瞧瞧那镯子是不是很好看?」 皇后坐得很近,皇帝一开口,她就抬眼望去,看见溶溶手上那只镯子时,顿时目光微讶,与皇帝几乎是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太子。 溶溶自然察觉了皇帝皇后的反应,但她并不知道是为何。 手上这只镯子只是一只银镯,看成色有些老了,刻得花样也很简单,即使在寻常官宦之家,这银镯子也算不得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溶溶才没把这镯子摘下来,而是一直戴着。 这镯子有什么不妥吗? 溶溶一时惶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见溶溶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他一笑,溶溶心里更发虚了,收回目光垂首站着。 「的确是只漂亮的镯子,很衬你的手。」 「多谢陛下、娘娘夸赞。」溶溶看得出皇后不悦,但既然皇后能够轻轻揭过,自是舒了口气,捧着皇帝赐下的锦袋退到一旁。 就这么会儿功夫,静王、庆王和静宁侯府、威远侯府的人都到了,静宁侯府来的是侯爷谢敏德,世子谢元初和三姑娘谢元蕤,威远侯府来的则是侯夫人、梁慕尘以及梁慕尘十四岁的妹妹梁慕云。 梁慕尘走进来的一刹那,殿内所有的目光都微微一滞。 她今日的打扮是极美的,湖绿色遍地金通袖衫裙,头上一支攒珠簪子。那簪子甚是显眼,四颗指甲大小的东珠合在一起,既贵气又不流俗。 然则殿内众人目光一扫,皆没有去看她头上的珍珠簪子,而是齐齐落在她那身湖绿色的衫子上。 梁慕尘初时以为众人是惊艳于己,然而当她羞怯地瞥向太子时,猛然看到太子身后的溶溶,这才意识到众人的目光是什么含义,一时羞愤难当,恨不得钻进地洞里。 大殿中的女人们且不说,便是几位向来不关心衣料的皇帝、谢家父子和几位王爷,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梁慕尘身上的衣裳跟溶溶身上的这件衣裳用的同样的料子。 无他,这两位一等一的美人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想不留意都难。 男人尚且如此,心思敏感细腻的女人们就更不必说了。 肃王妃和恭王妃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肃王妃拿起帕子轻嗽,恭王妃端起茶盏假意啜一口,实则是拿手遮住大半张脸。静王妃、庆王妃和谢元蕤来得晚,并未仔细瞧过溶溶的衣裳,以为只是撞了颜色,这倒不算什么大事,今日宴会,来赴宴的女眷大多穿的喜庆,撞了色也不打紧。三位公主自是将一切收入眼底,到底是公主,要矜持许多,只是淡淡一笑,假意什么都没察觉。至于贵妃三人就毫不掩饰了,幸灾乐祸地看向皇后,叫你偏心,偏出笑话来了吧。 皇后此刻也很头疼。 那日太子带着元宝进宫,说东宫素淡不够华丽,要从她那里挑些好东西回去。 皇后对这俩祖宗一向有求必应,立即让安茹给他们开了库房。等到他们俩把东西带走,安茹来报时,皇后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太子拿走的东西里,除了摆件、字画,还拿走了她十几匹缎子,其中就有三匹云锦,一匹天蚕冰丝,一匹湖绿色杭绸。这种料子太子和元宝都用不上,拿回去给谁用一目了然。 皇后思来想去,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是拿不回来了。几匹料子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太子乐意拿走也就拿走了,他拿这些料子送人,自个儿能高兴一下也算这料子发挥了作用。但皇后觉得这么做有些亏待梁慕尘,将来进了门可不得被薛溶溶全面压制,一心疼起来就把剩下的那匹湖绿色杭绸给威远侯府送过去了。 这可真是天意! 太子应当不知道自己给梁慕尘送料子的事,梁慕尘也不知道另一匹一模一样的料子进了东宫,两边都是无意的,可巧今天都穿了一样的。 不过,这大殿之中,有一个人并未关注梁慕尘的衣裳。 自从威远侯夫人母女三人走进来,太子的目光就稳稳落在了梁慕尘头上的那支攒珠钗上。 四颗东珠被金丝巧妙的攒在一起,色泽均匀、大小相近,便如四片花瓣一般,远远看去,好似簪了一朵梨花。 太子看在眼里,慢悠悠地回头看了溶溶一眼。 溶溶原本没在意什么,被太子这么一看,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虚,却不知道他为何要看自己。 好在大殿之内的人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心里头虽然白眼都翻上天了,面上多少还是克制着的。 威远侯夫人便是如此,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带着两个女儿跪下行礼:「臣妾(臣女)参见皇上,参见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赐座吧。」皇帝道。 威远侯夫人仍是跪在地上:「家中车夫不熟悉京城街道,绕了原路误了时辰,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不迟不迟,是陛下和本宫想出来多转转,这才早到了,快快请起。」 帝后待威远侯府如此亲切,方才因为衣裳的窘迫稍稍缓解,威远侯府母女三人一起落座。 昭阳公主想起上回皇后嘱咐自己关照梁慕尘的事,见梁慕尘因为衣裳受了委屈,想着替她扳回些面子,便道:「慕尘妹妹这簪子真好看,可是上回母后赐下的珠子?」 「正是娘娘的赏赐!」梁慕尘感激地看向昭阳。 皇后也对着昭阳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枉费素日对她的疼爱,到底能为自己分忧,只是心里尚且有些疑惑。 v第17章[02.09] 这四颗珠子都是去年的贡品,皇后给了太子两颗让他做冠,剩下这两颗皇后本想自己做个项链,可巧梁慕尘过来,就把这珠子赐了她,好跟太子配成一对。 太子对梁慕尘并不感冒,那另外两颗珠子是怎么到梁慕尘手里的呢?莫非是太子私下里给梁慕尘送东西了? 正巧威远侯夫人开了口:「上回娘娘赐了慕尘两颗珠子,可巧我去如意阁的时候,老板那边有两颗差不多的珠子,便攒一起做了这珠钗。」 「如此。」 昭阳笑道:「慕尘妹妹真的好命,什么好东西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来。」她这般捧场,其余人也不好落后,纷纷夸赞起来。 若是头先溶溶还不知道太子为何看向自己,「如意阁」三个字从威远侯夫人嘴里说出来后,溶溶立时就明白了。 太子赏给她那两颗东珠,可不就是在如意阁旁边的吉祥当铺里当掉的么? 当铺掌柜当时还同她说,他们与如意阁是一家,往后若还有这么好成色的东西只管拿过去,他们全都高价收走。 自己当掉那两颗东珠,居然兜兜转转簪在了梁慕尘的头上…… 这可真是…… 溶溶悄悄侧了头,正好对上了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 溶溶心里的小边鼓一下一下地敲着,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察觉。 细想又觉得自己没错。 既是赐给她的东西,当然由她处置了。 可不管想得如何理直气壮,溶溶到底是心虚了,哪里敢回瞪过去,忙低下头假意当做不知。 还好这时候,太监上前奏报,说吉时已到。 「那就宣旨吧。」皇帝道。今日的事,司礼监办得隆重,连宣诏的时辰都是钦天监算过的,求一个诸事顺遂。 得了皇命,司礼监李公公手捧圣旨上前,「圣旨到,东宫接旨。」 太子领着元宝走到大殿中央,跪地接旨。 太监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东宫皇太子之长子,朕之孙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今赐名为璟,授以册宝。璟之生母,傅氏景溶,温柔谦和,名德皓贞,朕哀其早逝,是宜追封为皇太子侧妃,钦此。」 听到傅氏景溶几个字的时候,溶溶微微出神,仿佛并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 上辈子渴求的名分,就这么追封下来,但她竟意外的平静。 她从前姓傅么?她记得自己是犯官家眷,被礼部筛选进入皇宫,那时候她太小,后来一直记不得本家姓什么。如今听得圣旨说她姓傅,倒是想起来一些,好像真是姓傅。 元宝跪地,双手接过圣旨,并代母接过侧妃金册:「臣刘璟,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进退有度的元宝,满意地点点头,亲自走下来将元宝拉起来:「打今儿起,咱就是刘璟了。」 元宝望着皇帝,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一下就笑出了一朵花:「刘璟谢皇爷爷赐名。」 众人见皇帝对元宝如此宠爱,纷纷上前说吉祥话,争着给元宝送福。 皇帝挥了挥手,旁边的李公公躬身捧了锦盒上前,元宝还没打开,便听到殿外急急通传:「安国公府老公爷到,安国公到。」 安国公府早在四年前与东宫闹翻后,老安国公在御前痛骂太子,之后几年不入皇宫谒见,今日竟然来东宫了?可真是新鲜,殿内众人皆是一怔,心里多少存了些看热闹的念头。 老安国公,那可是连帝后都不给面子的角色。 皇帝听着通传,神色稍稍肃穆了些,看了皇后一眼,与皇后一起落座,「宣。」 片刻后,老安国公便与安国公一起上殿,父子二人的表情值得玩味,一个面色不虞气势汹汹,一个面带微笑如沐春风。 安国公上前恭敬行礼:「臣姗姗来迟,误了吉时,还请陛下和娘娘赎罪。」 老安国公没有说话,只站在安国公身边一动不动。 「赐坐。」皇帝道。 立即有人给老国公爷和安国公搬来两把椅子,老公爷冷哼一声,坐了下去。 皇后已经几年没见过老公爷了,她年幼丧母,与老公爷父女感情颇深,这四年来老公爷一直不见她,此时望见,眼中立时便有了泪意。 「父亲,近来身子可安好?」 「托你们的福,一时还死不了。」 老公爷声如洪钟,殿内所有人都将这话听得分明,当下便有人幸灾乐祸。 想皇后素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个人,在皇帝面前从来都很硬气,此时老公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她的威风,连吭都不敢吭。 皇后闻言,果然脸色一变,却仍讲不出一句话,只是刚刚还在隐忍的眼泪一下就落了出来。 元宝正坐在皇帝膝盖上,见状跳了下来,走到皇后身边替皇后抹眼泪。 「不知外祖今日登门所为何事?」太子听着老公爷如此言语,微微敛眉,扬声问道。 老公爷见太子为母出头,把话头抢过去,也来了精神,捻了捻花白的胡子,冷笑道:「怎么着?你要赶我出去?听说你有个儿子,老夫来瞧瞧成不成?」 太子站起身,走到老公爷的跟前,目光沉凝。 老公爷哼了一声,心中颇为不屑,小兔崽子,耍什么威风。他是武将出身,一辈子遇神杀神,佛挡杀佛,自然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太子面不改色,「刘璟,过来给太祖父磕头。」 元宝不喜欢这个把皇祖母吓哭的老头子,但听到太子吩咐,仍然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老安国公磕了一个头。 「玄孙刘璟给太祖父请安。」 老安国公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看元宝,也不叫元宝起来。 倒是旁边的安国公定定看了元宝一眼,脸上的笑容立时淡了许多,目光顿时一沉。他立即转向对面坐着的庆王妃。但庆王妃不解父亲是何用意,反是询问地看了回来。 真是天不遂人愿。 安国公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有了笑容:「这就是元宝殿下啊,长得真是……好看,听说已经在御书房学习,将来肯定跟太子殿下一样出色。」 然而这话一出,正在转身拿帕子擦眼泪的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父亲,您看看元宝吧。」 太子闻言,对皇后此举有些不满。 他理解皇后思念父亲的心情,但元宝是他的儿子,要看也是别人求着来看元宝,哪有求着人看元宝的道理? 正在这时候,老公爷的眼睛懒洋洋地朝元宝扫过来,看清元宝脸庞的一瞬间,如遭雷击一般,浑身一震,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v第18章[02.09] 他要打元宝吗? 见老公爷这般激烈反应,一直站在旁边的溶溶再也忍不住了,冲到殿中将元宝护在身后。 太子本欲将元宝拉到身后,见溶溶冲了出来,方才因为老公爷的举动而杀气腾腾的脸,瞬间化开了一些,又恢复了素日的镇定。他高大的身姿挡在元宝和溶溶前面,冷冷道:「请外祖父谨言慎行,否则休怪孙儿不敬。」 老公爷直愣愣看着元宝,对太子的警告恍若未闻,想绕过太子去看元宝,却只能看到溶溶警惕将元宝护在怀里,不叫他看见。 「太子。」皇帝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老安国公毕竟是两朝元老了,年轻时曾率军远击罗刹,守护北境,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光是这一份功劳就足够他在朝中撒野。何况他还是皇上的老泰山,这层层厉害关系加起来,当初老公爷指着帝后的鼻子在御前唾骂,也没人敢责问半分。 眼见刘祯今儿在这么多人面前放狠话,怎么着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 否则传扬出去,怕是有人诋毁太子不敬长辈,不敬功臣。 皇后此时已经缓过劲来,拿了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起身走到殿中央,站在元宝身边,柔声道:「元宝,别害怕,让太爷爷瞧瞧你。」 「娘娘,」溶溶低声恳求道。方才老公爷的反应实在太吓人,万一他真的要打元宝…… 虽然四年前的事,没人细细跟溶溶说过,但想也想得到,太子退了安国公府的婚事,怎么着都是对不住安国公府。 倒是元宝一点也不害怕,见皇后这么说,便笑着冲溶溶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皇后。 皇后牵着元宝走出来,元宝望着愣愣看着自己的老安国公,重新拜了一拜:「给太爷爷请安。」 老安国公缓步上前,蹲下身抱住元宝的肩膀,太子眼眸一眯,发现老公爷的眼睛里已经有眼泪流了出来。 哼,这老家伙,真是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老公爷问。 大殿中的有些人虽坐得远,看不清这边的状况,但老公爷声如洪钟,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老安国公的语气完全变了。 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盛气凌人张牙舞爪的老狮子仿佛突然间变成了而是温和慈祥的老绵羊。 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就跟见到曾孙的寻常老太爷没有分别。 所有人面面相觑,今儿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元宝回道:「我叫刘璟。」元宝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神色淡然,又道,「太爷爷,你也可以叫我元宝。」 「好,元宝,元宝……」老安国公一边说一边不住的点头,「好得很!好得很!」 溶溶看得出,老安国公此刻对元宝的态度已经从地上跑到了天上,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太子微微颔首,显然是无事了。 她站起身,默默退到一旁。 「父亲,您先起来吧,您腿脚有旧疾。不可久蹲。」 老安国公闻言,抬头看着皇后,朝她点了点,「你怎么不早点带元宝来见我?」 皇后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委屈地不敢说。 她哪里不想带元宝去见他,不管是逢年过节邀他进宫团聚的还是给他送礼的,派去的太监个个被老安国公指着鼻子骂。宫里的人出去当差,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唯有去安国公府的,个个灰头土脸的出来。宫里人私下里都把去安国公府当做苦差事,谁被点到了都要在心里直呼倒霉。上别家送礼传旨是领赏的,上安国公府是讨骂的。 「外祖父此言差矣,」太子见状,淡然反驳道,「母后逢年过节都邀请外祖父来宫里,外祖父几时领过母后的情?」 「刘祯。」皇后低低喊了一声,太子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若是往常,老安国公听到太子这般讥讽言语,必然要跳起来骂几声小兔崽子,然而今日老安国公对太子的冷言冷语恍若未闻,反而是径直把元宝拉到自己身边。 看着元宝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一时五味杂陈,老安国公伸手碰了碰元宝的鼻尖,眼眶里又有了泪意。 像……真像…… 女儿不像,外孙不像,偏是这个曾孙像。 大殿之中,除了帝后、太子、安国公和静宁侯,众人都不明白老安国公为何转变得如此迅速,但见老安国公紧紧搂着元宝的亲热模样,便知道往后又多了一个把元宝宠上天的人。 安国公到底在朝中浸染多年,脸色很快恢复如常。 他与皇后并非同母所生,因此他行事并不敢如老安国公一般肆意妄为,这四年间他照常进宫,当然为的都是正事。安国公府与东宫交恶,太子也不想见安国公府的人,每回遇见都是提前避开。因此安国公并不知道元宝竟长了一副这样的相貌。 至于女儿庆王妃……她太小了,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若是知道了,他们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能让老国公爷来东宫。 「父亲,要不咱们把给皇孙殿下准备的贺礼拿出来吧。」安国公见大势已去,反倒平静了下来,笑着提醒老公爷送礼。 「贺礼?」老安国公经他提醒,懵了一瞬,这才想起出来的时候,安国公曾经说过打了两把金锁送给元宝。 区区金锁…… 老安国公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元宝手中:「元宝,这是太爷爷给你的贺礼,好好收着。」 静宁侯见状,拍手赞道:「老公爷可真是疼爱皇孙殿下,竟把安国公府的祖传玉佩都拿出来了。」 安国公脸色微变。 这祖传玉佩是战国年间打造的,历来都是传给陈家子弟,父亲理当传给自己的,怎么一打照面就给了元宝?然而他深知父亲脾性,如今他认可了元宝,正如他当初厌恶东宫一般,一旦认定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改变他的主意。 在众人眼中了不得的祖传玉佩,在元宝眼中却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 他只看了一眼,便伸手递给溶溶收着,道:「谢谢太爷爷。」 「来,元宝,看看皇爷爷给你准备的贺礼。」皇帝见方才的剑拔弩张不动声色地消弭,朝元宝挥了挥手。 元宝松快老安国公的怀抱,跑向皇帝那边。 皇帝给元宝准备的是一枚玉质印鉴,上头刻着「刘璟」两个字。皇帝一开头,其余人也纷纷送上了贺礼。皇后给元宝准备的是一身新衣裳,其余人送的多是金锁、项圈、文房四宝一类的东西。唯有庆王送的东西让元宝眼前一亮。 庆王用木头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铠甲士兵,大小不过一只手掌大,元宝拿在手里刚刚好。 「谢谢五叔。」 庆王弯下腰对着元宝一笑,「你喜欢,以后五叔再给你多做一些,凑成一支军队。」 「好。」元宝看着这木头士兵,越看越喜欢,刘钰、刘琳等其他几个孩子看着这木头人皆是满脸羡慕。 皇后见众人都送过了,道:「时辰差不多了,开席吧。」 今日的宴会摆在正殿后面的偏厅,皇后一发话,众人纷纷起身。 老安国公抢在皇帝前面拉着元宝往偏厅走去,皇后看在眼里,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笑。 v第19章[02.09] 溶溶跟殿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老安国公为何这般反应,不过经过刚才的事,想必没人会在意她和梁慕尘的衣裳料子是一样的吧? 她轻轻舒了口气,正欲回到玉华宫去换身衣裳,转身却望见太子。 「殿下……怎么不去用膳?」 「没胃口。」太子扯了扯嘴角。 别人都只当东宫得罪了安国公府,在他这里,可是安国公府得罪了东宫。 四年的桩桩件件,他不想就此揭过。 此刻隐忍,只是心疼皇后而已。 老安国公凑在元宝跟前,他看了就不爽,索性眼不见为净,等等再去用膳。 「殿下,方才老公爷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很凶,为什么后来又对元宝那么亲?」 「因为……你过来点,我小声告诉你。」太子唇角一勾,立时有了主意。 溶溶知道他可能在戏弄自己,偏偏又想听得不得了,只得忍着凑到他肩膀那里。 他俯下身,在溶溶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东珠的事,晚上跟你算账。」 晚上……算账? 外人只道太子生人勿近、天人之姿,谁能想到他满脑子都惦记这种污糟事? 溶溶秀面一红,想狠狠啐他一口,却又不敢,只得忍着道:「那两颗珠子殿下已经赐给我了,如何处置自是我说了算。再说,梁小姐头上多的那两颗未必就是我那两颗。」 人有相近,物有相似,如意阁或许不止收到两颗东珠。 太子却冷笑,「你承认把珠子当了?」 他并不在意梁慕尘头上多出来那两颗珠子到底是谁的,他只在意,溶溶是不是把他送的珠子转手就当了。 溶溶虽然气短,到底不觉得有错。 送了就是她的,怎么处置她说了算,不肯向他低头。 「殿下快去用膳吧,这会儿怕是人都坐下了。」偏厅并不远,他这主人不去,别人哪有不察觉的。 太子自是知道,却不喜她这赶人的态度,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往跟前拉,飞快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且等着。」 这半月他都克制得很,虽然偶有言语不端,到底没动手动脚。 今日这一闹,捂了半个月的火儿一下就蹿了起来。 溶溶只觉得耳朵一热,心弦「嗡」地一下就被他调乱了。 原以为能相安无事一阵子,谁知今日东宫来了这么多人,他倒来了兴致。 如今的她敏感极了,方才他那么突然袭击一下,登时就有些绷不住,浑身泛起软劲儿。 她急忙往后退去,抬头就看见太子得逞的笑,显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溶溶的头发只是用一根丝带绑起来的,被他那么一抓,丝带就有些松散,溶溶直觉头上的发髻往下坠。 她不会用丝带绑头发,若是在这边大殿披头散发了,那还怎么见人? 太子自然也看到了她摇摇欲坠的发髻,面上微微一哂。 她真是……不经逗啊,只不过咬了一口,反应就这么大。 他伸手拉着溶溶的小手,两人一起绕到大殿的柱子后面。她的小手细嫩,柔若无骨,很好握。 「你还要做什么?」溶溶惊呼。 方才站在殿里就已经干出那等事,这会儿把她拉到柱子后面……这里是东宫正殿,殿内的柱子要三人合抱才能抱拢,他们俩站在这里,旁人不绕到后面根本瞧不见。 「乖乖别动。」太子提着溶溶的肩膀把她翻了一转。 溶溶尚未回过神,整个人便如壁虎一般趴在柱子上。 他不会想在这里…… 「不要!」溶溶几乎要哭了。 太子的手拢住她的头发,轻笑道:「不要什么?」 溶溶的眼泪都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听到他这句话,这才发现他扯着丝带在帮自己绑头发。溶溶大口喘气,努力平复心绪,任他摆弄自己的青丝。 太子绑发的技艺自然无法跟素昕比,没法在上头打一个漂亮的结,但很顺利地把发髻绑紧了一些。 「好了。」 溶溶涨红了脸,飞快地从柱子后面闪到一旁:「多谢殿下。」 说完马上就后悔了,谢什么谢,分明就是他把自己的发髻差点弄散的。 溶溶也不等她说话,没好气地转过身,出了大殿。 太子回味了一下方才她趴在柱子上的情景,忽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爷?」偏殿那边人坐齐了,福全没见着自家千岁爷,就往这边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千岁爷跟溶溶姑娘躲在柱子后头。 溶溶姑娘衣衫倒是完好,可头发松散,面带潮红,显然是遭了千岁爷的毒手。 福全有些没眼看。 往常这两人在东宫里成天的避来避去,今日东宫来这么多客,倒在大殿里弄上了。不会是爷有什么怪癖吧?福全暗暗想。 一面躬身上前,「偏厅那边都坐下了,方才陛下问起爷,爷还是赶紧过去为好。」 「知道了。」太子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往偏厅那边走去。 喉结连着动了两下方才静止。 溶溶刚才那一声「不要」,闹得他真想要了。 今日摆了四桌,正当中的主桌坐的是帝后、四位王爷、静宁侯父子、安国公父子。旁边两桌女眷坐得要满一些,三妃和四位王妃、三位公主同座,王府女眷、谢元蕤并威远侯府母女三人同座,另一桌则是元宝在中间,刘钰、刘琳,还有恭王府的刘玺和安熙郡主、静王府的刘润,刘玺、刘润、安熙郡主都比刘琳还小一点,所以旁边还有奶嬷嬷坐着喂饭,一桌子也是满满当当的。 v第20章[02.09] 然而老安国公看着自己紧邻皇帝的空位置,迟迟不肯落座。 「老公爷,请入座吧。」安排座位的公公提醒道。 老安国公皱了皱眉,瞪着眼睛看了主桌的人一眼:「谁想跟他们坐一桌了,今儿老夫是看玄孙的,我要跟元宝坐一块儿,把椅子给我搬过来。」 座位是早就安排好了,连每一桌的菜品都依据客人略有差异,主桌的菜最为名贵,小孩子这一桌点心要多几样,女眷的那一桌汤水要多几样,可老安国公哪里会在意这些。 老公爷一发话,太监往帝后那边一看,见两人都无异色,依言把他的椅子搬到元宝这边来。 「元宝,太爷爷坐这里好不好?」别看老安国公刚才那么威风,转过头对着元宝立马换成了商量的语气。 元宝本来左边是刘钰,右边是刘琳,想了想指指右边,「太爷爷,你坐这里吧。」刘琳如今正学着自己吃饭,上回在宫里他们俩挨着坐,刘琳撒了汤水在他靴子上,回东宫的时候溶溶姑姑看见了,就蹲下身给自己擦。元宝不想看溶溶姑姑辛苦给自己擦靴子。 「好,好。」元宝一发话,老安国公立即指挥着太监把他的椅子放在元宝的右边。心里自得的想,元宝真是懂事,本朝右为尊,四岁的小娃娃比他吃了二十几年白饭的亲爹懂事多了。 刘钰本来跟元宝说着话,见老安国公坐过来了,顿时不敢说话。 方才在大殿的时候刘钰看见这位老爷爷在皇爷爷面前凶巴巴地骂人,连皇爷爷都敢骂的人,刘钰不敢惹。 倒是安熙郡主开了口:「太爷爷为什么跟我们一起坐?」 安熙郡主比刘琳小两个月,但说话比刘琳利索多了,比元宝、刘琳也差不多的。 老安国公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他谁的面子都不给,但面对安熙郡主这么小女娃娃,他也不能使出他平时蛮不讲理的招数。 正干笑着,元宝对安熙郡主道:「太爷爷是喜欢我们,才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老安国公顿时一震,扭头看向元宝,一时五味杂陈。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他忙拿了筷子,把正当中那只烤乳鸽身上最嫩的肉给元宝夹了一块。 「谢谢太爷爷,你也吃,不用给我夹菜。」 太子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安国公给元宝夹菜的情景,眉心微微一拧,终是没有过去,径直到主桌的空位置上坐下。 今日虽是为元宝庆贺,但旨意一宣,仪程一过,其实还是家宴。 皇帝挨个与几位王爷说话,对近来办事有功的肃王和静王给予了嘉许。 皇后听着无趣,便道:「说好了今日是家宴,怎么还说朝政的事?」 「皇后言之有理,」皇帝笑了起来,看着静王,唠起了家常,「听说静王府要添人口了?」 静王不像恭王那般有花名在外,然而私底下一点不比恭王差。静王妃怀孕期间,一口气纳了四个,王府后院住得满满当当的,如今府里有一个侧妃和两个娘子前后脚有了身孕,三个孩子若是顺顺当当地生下来,静王府的人口就马上超过恭王府了。 恭王笑道:「四弟当真风流,听说府中三位夫人都有了身孕,父皇可以一口气抱三个孙子了。」 静王被皇帝点名,本来已经低了头,这会儿恭王又拿出来说,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开枝散叶是好事。」皇后道。 「不错,」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庆王,「你可不要落后四哥太多。」 庆王长了一张娃娃脸,闻言便是笑,「我可没三哥和四哥那么能干。」 一桌子人一齐笑起来,太子亦在旁抿唇。 用过了午膳,皇帝返回宫中处理政事,太子邀众人在凤池边的倚翠阁饮茶听曲。今日在东宫奏唱的都是南府乐伎中的翘楚,一时笙歌阵阵,宾客尽欢。 …… 溶溶回到玉华宫,便把早上素昕给自己拾掇的行头换了下来。 素昕道:「姑娘,既穿戴好了,若此刻换了,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太刻意了?」 「我并不是存心要争取梁小姐的风头,我若换了衣裳,梁小姐瞧见了,便知事有巧合。」溶溶不再听素昕的劝说,自己换了一身豆绿色的夹纱小袄,外搭了一件薄荷绿的衫子。 「素昕,你重新帮我绑一下头发,还照你早上那么绑,只是别把丝带垂下来了。」 衣裳从湖绿色杭绸换成豆绿色夹纱,头发也不换,这样乍看之下跟先前的打扮差不多,但留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这回溶溶说得很坚决,素昕不再分辩什么,按溶溶的吩咐重新给她绑了个单螺髻。 溶溶看着铜镜,镜子里头照着素昕站在自己身后梳发,溶溶忽然想起一事,「素昕,你给我戴的这个银镯子哪里来的?」 素昕一愣,道:「是福公公给我的,只是个银镯子,这个总不打眼吧?姑娘别多虑了。」 银镯子是不打眼。 可皇上为什么特意说着镯子好看呢? 溶溶抬起手腕,把那镯子摘下来,仔细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稀奇。 素昕瞧着溶溶的举动,一时不敢言语。 她确实不知道这镯子是什么来历,但她在溶溶跟前撒了谎,这镯子不是福全给她的,而是昨天千岁爷直接拿给她的,叫她今天务必给溶溶戴上。 瞧着千岁爷的样子,这银镯子像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素昕忐忑起来,生怕溶溶一个不乐意,这镯子也不戴了,那她的差事可就办砸了。 好在溶溶拿着镯子把玩了一阵过后,重新把镯子戴上了。 素昕松了口气,便问:「姑娘饿了吗?要不要摆饭?」 溶溶今日一大早起来,早膳只用了一点点,因着一会儿操心这个,一会儿担忧那个,这会儿素昕提起来,方才觉得腹中空空,便点了点头。 今日东宫厨房忙着准备宫宴,因此底下人只给溶溶送过来三样小菜,素昕看着生气,溶溶却不以为然。 用过了饭,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前头的事一切井井有条,而她,也实在没必要再去那些人面前晃悠一圈。 正如皇后所说,太子和梁慕尘大婚之前,不要生出什么岔子才好。 溶溶坐着发了会儿呆,便去小书房把自己之前写的书稿拿出来。这是她新近想的一个故事,女主角是一个寡妇,战乱时离开村子逃难,遇到了一个被贼人打劫后身无长物的公子。公子许诺,如果寡妇把他带回京城,他会给予丰厚的报酬。寡妇是个能干的女人,公子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全靠寡妇一路帮人浆洗才不至于沦落到要饭。从江南到京城,一路走了几千里,公子和寡妇之间也萌生出了情愫,等公子带着寡妇回到京城的家中时,公子已经不想跟寡妇分开了…… 这个故事她只想到这里,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她心里是希望公子可以跟寡妇在一起,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生儿育女,可她又觉得,一旦公子回到京城,回归他正常的身份,他的生活里就没有寡妇的位置了。 「姑娘,」素昕在小书房外面叩门。 v第21章[02.13] 溶溶忙把写好的书稿收好。 她写的稿子都装在一个盒子里,压在书柜的最下面一层,用几本书压住。 等她把书稿放回原位,这才过来给素昕开门。 「怎么了?」 素昕道:「前头传话说,说元宝殿下脏了袖子,叫姑娘带一件衣裳过去给殿下换上。」 定是跟刘钰几个疯玩了吧? 溶溶忙起身去寝殿取了一件元宝的外衫,往倚翠阁那边走去。 玉华宫在凤池的东面,倚翠阁在凤池的西面。 溶溶拿着衣裳走到凤池边,远远地就听见了倚翠阁那边传来的笙乐之音。 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元夕那日,她和他们父子二人在东湖听小曲儿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通他们一起泛舟听曲儿,也未必是三人,只要有元宝和她两个人也很好。 凤池这边岸边树木郁郁葱葱,木栈道从底下穿过,别样幽静,但一个人的时候,还有点害怕。 正走着,忽然瞧见前头木栈道上站这个人,走近几步,发觉是谢元初。 他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还是找东西。 「世子。」溶溶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谢元初回过头,见是溶溶,脸上两道剑眉立时耸动几下。 「世子,怎么走到这边来了?」溶溶正想同谢元初寒暄几句,却发觉谢元初似乎面色不善,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世子,出什么事了吗?」 谢元初眸光微凉,冷冷道:「你若是不搞事,的确出不了事。」 溶溶吃了一惊,不知道谢元初到底怎么了。 但看他这模样,显然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样子。 「世子,元宝还等着我送衣裳,我先过去了。」 谢元初闻言,更是冷笑连连,忽而不再忍耐,把心里的话痛快说了出来:「元宝,元宝,元宝,如今你攀上了东宫的高枝,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你就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他是中邪了么? 溶溶听着他这话,顿时气急,因着这边四下无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世子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着弯骂人?」 「我拐着弯骂人,你还背地里挖墙角呢!」谢元初似乎来了气,声音高了不少,眼中俱是厉色,「如今有人撑腰是不同了,都能大声骂人了。」 「我……我挖什么墙角了?」溶溶想起以前静宁侯府要跟东宫结亲的事,见谢元初这般兴师问罪,一时忍不住分辨道,「我什么身份,哪里能干涉太子的婚事?皇后娘娘挑中了梁小姐,与我什么相干?」 「谁跟你说是梁慕尘的事?你别在这里装相了?」 溶溶平白无故地受谢元初指责,委屈地要命,她从来没跟人这么扯着脖子吵过架。可头都起了,自是要问个明白。 「我装什么了?你说清楚。」 谢元初怒极反笑:「好啊,我早就找你说清楚了!我问你,是不是你给蓁蓁一百两银子,要她赎身?」 谢元初是因为自己给蓁蓁赎身的事大发雷霆? 溶溶顿时一愣。 谢元初见她沉默,坐实了心中所想,更是气愤不已:「自从你进侯府,我可曾亏待过你?你在府里犯错闯祸,哪次我不是回护你?就这阵子,我为了你哥到处奔波,你不记我的好无所谓,为什么还要挖我的墙角?你这么做,不是忘恩负义吗?」 溶溶听得更加狐疑:「我哥出什么事了?」 「你别打岔,只回答我的问题。」 「世子不曾亏待过我,」不提以前原主的时候,但她重活一来,在谢元初那里得过不少照顾,「可我让蓁蓁赎身,不是什么挖世子的墙角。」 「还说不是,你明明知道蓁蓁早晚是我的人,还教唆她赎身?不是挖墙脚又是什么?你是不是想着把她送给你哥当妾?」 「我哥只是替我跑腿送钱,他一个庄稼汉,怎么可能让蓁蓁做妾?」 「他……」谢元初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吞了进去,「你是承认你教唆蓁蓁赎身了吧?」 「当初我赎身的时候,蓁蓁帮了我,我要还她的人情,当然要给她赎身。」 谢元初见溶溶这般理直气壮,更加来气:「蓁蓁是我的女人,你给她赎身,就是挖我的墙角。」 「好,世子口口声声说蓁蓁是你的女人,那我问你,蓁蓁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妾,都不是吧,既然都不是,何谈是你的女人?」 「你明知故问。」 「我明知故问?」溶溶见谢元初为此事恼火,也生了气,决意为蓁蓁讨个公道,「我是知道蓁蓁的心思,世子也知道蓁蓁的心思,可世子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却一直装傻充愣,你今日只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纳蓁蓁为妾,我立即去侯府,把我的银子拿回来,劝蓁蓁安安心心地呆在你身边。」 「我什么时候纳妾,犯得着跟你说吗?」谢元初听着溶溶这一顿抢白,狠狠道。 溶溶亦是冷笑,「那你也犯不着来说我挖墙脚!」 「你……」 「咳,咳!」 两人正吵得热闹,忽然有人在不远处重重地咳了几声。 溶溶和谢元初闻声一愣,齐齐转过头。 便见太子站在不远处的木栈道看着他们俩,身后的福全捂着嘴,显然,刚才咳嗽的人正是福全。 溶溶和谢元初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不忿,却不再多言,把气憋在肚子里。 「这么热闹说什么呢?」太子不冷不热的问。 谢元初看了溶溶一眼,知道太子过来定是拉骗架的,恨恨道:「想知道就问她呀,反正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左右都是我的错。」扔下这一句话,谢元初正欲离开,前头忽然吵嚷起来。 「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像是有太监扯着嗓子在喊。 溶溶心中咯噔一下,和谢元初一齐下意识地看向太子。 「过去瞧瞧。」太子眸光一闪,看起来神色从容。 谢元初点了点头,快步走在前头。溶溶心里有些慌,正欲跟上去看看,太子却伸手一拉,把她扯到身边,低声道:「跟紧我。」 太子的语气有些肃穆,叫溶溶心里发虚。 v第22章[02.13] 溶溶总觉得他知道什么,莫非今日要出什么大事,她心跳得极快,点了点头跟在太子身后。 躲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倒是一点一点平复。 他在前头,天塌下来,也是先落到他的肩膀上罢? 这边的木栈道曲曲折折的穿梭在水边树丛中,三人沿着栈道倚翠阁那边走,拐了一个弯,看着一个小太监站在木栈道边上大声呼喊,池中有一抹鲜丽的衣裳在飘荡着。 溶溶看着湖中衣裳熟悉的服色,心里猛然一跳。 谢元初也认出来了,立时向前跑去,刚到那太监身旁,还未来得及过去细问,便见有人从木栈道上跳下去,直奔湖中救人。 「殿下,那衣裳好像是?」溶溶碰了碰太子的袖子,喏喏道。 那一抹湖绿色,分明是她和梁慕尘都有的那块衣料。梁慕尘即将嫁进东宫,要做元宝的嫡母,在溶溶心里的确是有些微妙的,此时见她落了水,人命关天,溶溶不由为她担心起来,想上前看看。 太子抓着她的手,着力握了握:「放心,有人救她。」 跳进湖中那人看起来极善凫水,很快就够到了落水的人。 饶是太子嘱咐溶溶不要擅动,她仍是忍不住扶着木栈道的栏杆朝那边望去。 因着背上负了一个人,救人的人明显游得吃力许多,在湖中停滞不前。好在这时候有两个侍卫跳下了水,一左一右地帮他托了一把力,这才顺顺当当地游回岸边。 片刻功夫,木栈道边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多,这边的动静太大,连倚翠阁里的人都被惊动了。 先是恭王、肃王和昭阳公主这三个最爱凑热闹的,接着静王和静王妃,再后来则是匆匆而来的威远侯夫人和梁慕云。 「看这衣裳,落水的是慕尘妹妹呀。」昭阳公主看了一眼,便飞快地举起手中的宫扇挡住半边脸。 看死人,太不吉利了。 三位王爷见落水的是梁慕尘,并不敢议论。威远侯夫人只看了一眼,连哼了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 落水的人的确是梁慕尘。 她双眸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她身上那身名贵的杭绸衫子,因为被湖水湿透,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显出了她曼妙的线条。 「得把她喝下去的水拍出来才行。」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焦点才从湿漉漉的梁慕尘身上转移到救人的那个人身上。 「五弟,你没事吧?」太子沉声问道。 救人的人居然是庆王。 庆王大口喘着气:「我没事,皇兄,快传太医吧。」 「嗯,」太子点头,对福全道,「速去。」 庆王这才笑着松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湖水,一手托着梁慕尘将她抱起来,扶着木栈道的栏杆趴下,用力地拍她的背。 拍了十几下之后,梁慕尘「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水。 「人救上来了吗?」皇后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急忙转过去行礼。 倚翠阁那边已经知道这边出了事,全都跟随皇后走了过来。 「回禀母后,人已经救上来了。」肃王抢着回道,「还有气儿的。」 众人纷纷往栈道两边站去,给皇后让出一条路来。 皇后皱眉走上前,便看到了庆王怀中昏迷的梁慕尘,目光微微一怔。 「安茹。」 皇后只喊了一声,安茹立即会意,指挥身后两个嬷嬷上前从庆王手中扶起梁慕尘,另有人上前去扶威远侯夫人。 太子道:「先把她们安置在如意阁,儿臣已经命福全去请太医过来,母后可安心。」 安心? 皇后紧紧盯着太子,似乎想从太子的神色中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太子神色泰然,根本毫无破绽。 皇后疾言厉色:「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该好好整饬一番。」 太子深以为然,淡淡道:「母后所言极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东宫为鼠辈侵扰久矣,该彻底整饬一番了。」 在场的大多是千年的狐狸精,顿时从母子二人的话中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方才大家的焦点都在落水者身上,这会儿人救上来了,细细琢磨就琢磨出些东西了。 梁慕尘的东宫未来的女主人,今日却在东宫落了水。 方才那昏迷不醒的模样,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就算是救回来了……刚才把她从湖里救上来的人可是庆王。 身子都让庆王碰过了,又怎么可能再当太子妃? 今日的事……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太子身后的溶溶身上,连皇后也不例外。 太子往前动了动,挡在溶溶身前,那些神色各异的眼神一碰到太子冰凉如水的目光全都在瞬息之间收敛了起来。 「母后,今日宴会到此为止罢。」 太子逐客令一下,众人自然无异议,纷纷告退。 「儿臣送母后。」太子道。 「不必了,本宫不需要你送,只需要你给个交代。」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点威胁,「慕尘是你父皇选中的儿媳,搞小动作只会激怒你的父皇。」 太子颔首:「母后放心,儿臣比谁都着急揪出幕后元凶,不必母后敦促,自当查清此事,给母后一个交代。儿臣只希望,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母后不要包庇谁才好。」 皇后的面色微微一变,拂袖而去。 「殿下。」自从发生落水一事后,谢元初的神色就不太好。 太子回过头,道:「随我去书房吧。」 溶溶方才听出了皇后对太子的不满,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看得他心神一晃。 「你先回玉华宫,一会儿王安会送元宝过来,在那里等我。」 v第23章[02.13] 溶溶见他凝重的神色,忙点了点头。 本以为他是要自己走回玉华宫,谁知他竟一路把她送回玉华宫。 谢元初落后他们十几步,目送着太子站在玉华宫前,直到溶溶走进去方才转头。若是往常,他定要好好嘲笑一番,然而此时他提不起分毫兴致。 「走。」太子道。 谢元初微微颔首,跟着太子往书房走去。 刚进书房,福全就上来回话:「爷,太医为威远侯夫人施针过后,侯夫人已经清醒了。」 太子「嗯」了一声,又问:「梁慕尘呢?」 「太医遣了两个医女为梁姑娘按压,已经吐了不少水出来。」福全说着,压低了声音,「太医说,梁姑娘落水之前,头部曾遭到重击,如今尚不知伤情,因此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梁慕尘是在东宫遇袭落水,通知太医院务必要把她救活。」 「是,」福全看了一眼谢元初,又道:「琉璃过来回话了,现在就宣她进来吗?」 「当然,世子这会儿迷糊着,有些事情非得让世子听个明白,对么?」 谢元初想扯个笑容出来,表情却比哭还难堪。 琉璃很快就进了书房。 「把从玉华宫出来之后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一遍。」 琉璃道:「溶溶姑娘回了玉华宫,便召了素昕更衣梳头,而后在小书房写她的话本子。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来了个太监说元宝殿下湿了衣裳,叫姑娘给殿下带身衣服过去。那太监传了话就走了,是廊下的太监进来向姑娘回话的,姑娘取了衣裳立马就出了玉华宫,她出玉华宫的时候,有太监同她说了句话,她就径直往凤池去了。」 「从玉华宫往倚翠阁,不必非得从凤池边走,那太监说了什么?」 「正是如此,」琉璃继续道,「属下刚才去查过了,那太监是对姑娘说,元宝殿下和几位小殿下在凤池边玩水,因此姑娘才径直往凤池边的木栈道走。」 太子颔首:「继续说。」 「姑娘到了木栈道这边,没多时就碰到了世子,两人争执起来,直到主子过来。」 「那两个搞鬼的太监呢?」 琉璃道:「两个太监我已经命人暗中拿下了。」 太子满意颔首,「叫暗星进来。」 「是。」 片刻后,有一个与暗月身形十分接近的黑影闪了进来,在太子跟前抱拳一拜,「属下参见主子。」 「说吧。」 「是,琉璃安排属下守住木栈道,因此今日宴会尚未开始,属下就已经躲在了那里。还差一刻到午时的时候,有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到了木栈道,此人轻功极好,在树丛中凝神屏息后,我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只能尽力不让他发现自己。申时过了没多久,属下就看到世子和一个姑娘一前一后地往这边走过来。那姑娘在前头跑得尽快,趁着栈道拐弯儿就飞快地爬过栈道往岸上跑了,世子走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她就四处找了起来。」 顿了顿,暗星继续道,「后头又走过来一个美貌的姑娘,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隐匿在树丛里的那个人悄无声息地出去,扯着那姑娘的脑袋就往栏杆上撞。就这档口,世子走回这边找人来了,那人见状,把撞晕的姑娘往湖里一扔便跑了。然后溶溶姑娘来了,上前跟世子说了没两句话两人就吵起来,后头的事琉璃应当已经向主子回过了。」 「那个人呢?」太子沉声问。 「属下并未追击,附近的其他暗卫轻功不如他,因此叫他跑了。」 谢元初一急:「你为何不追?」暗星是这一批暗卫中轻功最高的人,如果他去追,定然能将贼人抓住。 暗星道:「属下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溶溶姑娘,并非追击贼人。除非贼人袭击溶溶姑娘,否则属下不会轻举妄动。」 太子目光一凛,颔首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如果,四年前的翡翠也如暗星这般,景溶就不会死。 待暗星退下,谢元初整个人眼神散了,彻底颓然,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叫你去凤池的人,是谢元蕤?」 「她疯了,为了一个太子妃之位,她竟然如此疯狂。」 太子眼中的精光一轮,沉沉纠正谢元初的说法:「你想岔了,她为的不是太子妃之位,想害的也不是梁慕尘。」何况,疯是不止谢元蕤。 谢元初猛然一怔:「为的是溶溶?」 「这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太子冷笑,「今日谁也没有料到梁慕尘会跟溶溶穿一样料子的衣裳。梁慕尘来得晚,她到的时候,刺客已经埋伏到了木栈道旁边,没人能及时通知他。背后主谋更没有人料到,在溶溶走到刺客埋伏的地方之前,梁慕尘先一步走到那里,因此遭了毒手。」 「殿下早知此局?」 太子摇头。 他并非神仙,哪里会神机妙算的事先得知别人的计划。不过他知道,东宫里有别人的眼线,有心之人早就知道他有多宠溶溶,下手是迟早的事。今日他将二十几个暗卫分布在东宫各处僻静地方,为的就是守株待兔。 若无这些阴差阳错,那人在对溶溶出手的时候,暗星和琉璃会一起出手抓住他。 但梁慕尘贸然闯入,打乱了整个引蛇出洞之计。 她倒是无辜,但他不能再冒风险失去失而复得的人。 谢元初越想越觉得心惊,额上冷汗涔涔,忽而走到书房当中跪下。 「殿下,元蕤……她确实失了心智,丧心病狂,可……可我……我求殿下饶她一命。」谢元初恳求道,「我母亲生她生得艰难,过后再无子嗣,偏宠了她一些,才让她今日这般……这般……」 太子神情淡漠。 半晌,方才道:「你家里的事,我不便插手,等你回个准话儿。」 谢元初闻言,目光怔怔僵住,头缓缓垂下。 「臣,遵旨。」 见谢元初如此,太子别开了目光。 被至亲之人被判算计,任谁也不会好受。偏偏因着这至亲关系,恨不得,断不得,反而还得含着泪忍着痛回护。 所以他不想逼迫谢元初太过。 以谢元蕤的本事,绝不可能在东宫中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放不放过,也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只要谢元初能从谢元蕤手里拿到幕后之人的名字,就足够了。 「你先回吧。」太子道。 谢元初没有说话,抱拳朝太子一拜,颓然地出了书房。 福全站在外头,见谢元初这般,叹道:「世子保重啊。」 v第24章[02.13] 谢元初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口中念叨着「保重,保重」,朝福全点点头离开了。 福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书房。 「暗月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了,说是找到了一个当年在梁家做事的老人。」 太子颔首。 福全瞅着他有些疲惫,道:「爷,威远侯府母女三人该如何安置?」 「如今威远侯府无人可照料她们,姑且将她们安置在如意阁,待御医诊出了结果,无性命之忧时再送她们回去。传话去太医院了吗?」 「传了,今日秦医正不当值,已经派人去他府上了,再有一会儿该到东宫了。」 「此事你盯着点,不遗余力救她。」 「是。」 太子吩咐完此事,又处理了十几本内阁送过来的急奏,这才起身回玉华宫。 此时的玉华宫十分静谧,太子缓步入内。小书房的门开着,里头没有人,寝殿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便见溶溶和元宝并排躺着,元宝的身子一伏一伏的,显然睡得正酣。 溶溶却是睁着眼睛。 「怎么这个时辰睡了?」他走近,低声问道。 溶溶闻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垂眸道:「今儿元宝一直跟刘钰他们玩着没有午睡,回了玉华宫又去拆了会儿孔明锁,后来困得不行直接倒了,我才把他抱回来睡。」 「嗯。」太子轻声应了一下,侧身坐在榻边。 他一坐,溶溶立马站了起来。 「既有殿下陪着元宝,我去厨房看看。」 也不等他答应,溶溶就径直往外走。 太子看着她急匆匆的脚步,嘴角浮起一抹笑。也不知为何,明明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令他不悦的事,但看着她在身边,似乎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是想知道老头子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对元宝那么好吗?」太子慢悠悠道。 溶溶顿住脚步,她确实很想知道。 「那你说。」 溶溶半侧过头,等着他说。 太子也不着急,伸手拍了拍床榻:「过来。」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 溶溶脸一红,又被他惹恼了,抬脚就往外头走。谁知她走得太急,「砰」地一声就撞到了门框上。 「啊——」溶溶的鼻子被撞了。 太子从榻边跳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见溶溶捂着脸,一手将她的手拿开,一手托起她的下巴。 方才鼻子撞过那一下之后,溶溶不觉得多疼了,只是觉得鼻子有点热。 再过一下,就觉得有东西从鼻子里滑出来。 「流鼻血了。」太子又好气又好笑,忙拿了帕子去捂住她的鼻子。 溶溶心里觉得丢脸。 她自认不是个糊涂的人,偏偏总是在他跟前出丑。 「疼吗?」 她心里憋着气,不想回答他。 方才撞了门框,溶溶的鼻子红红的,看起来格外惹人怜。 太子看得心痒痒的,抓着她的下巴就在她脸颊上啜了一口。 溶溶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情做这个,挣扎着就想往外走。 太子都走到这儿了,又岂会让她这么溜走。 索性跟着她出了寝殿,揽着她的杨柳细腰将她拖进了小书房。 「你别闹了。」溶溶捂着鼻子道。 「你不是要听我说老头子的事吗?」 「那你说归说,别离我这么近。」溶溶瓮声瓮气道。 她的背抵着门板,两边都有他的手。她不喜欢这样,偏偏他很喜欢,每次都这样把她箍着。 「那你想过去躺着说?」 这阵子太子都是歇在小书房的榻上。 「你到底说不说?」元宝不在这屋子里,溶溶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他忌惮的事。 总不能咬舌自尽吧? 「你先告诉我,你在凤池边与元初吵什么?」太子问。 经历了梁慕尘落水的事,现在回想跟谢元初的争执倒是没气了。 溶溶有些泄气,「微末小事,你不想听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想听?」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溶溶极想知道老安国公和元宝的事,想了想,便将自己攒了钱给蓁蓁赎身惹怒谢元初的事说了一遍。 太子蹙眉:「你当了东珠,就是为了给那个蓁蓁赎身?」 说了那么多,他居然还在纠缠东珠的事,溶溶顿时有气,仰头不客气道:「是,我当了东珠,就是为了给蓁蓁凑赎身的一百两银子。在你眼里,蓁蓁一个人还不如一颗珠子值钱吗?」 见她怒目而视,太子反倒一哂,「你这是恩将仇报。左右那还是我的珠子呢,你能给你的好姐妹赎身,不得感激我么?」 v第25章[02.13] 恩将仇报? 溶溶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闭了嘴。 太子思忖片刻:「这事的确不好办,如今元初身边许多事令他焦头烂额,恐怕无法顾及你的好姐妹了。」 「我早说了,对你们而言,这只是微末小事。」 溶溶冷笑。 她和蓁蓁都是身份卑微的婢女,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太子、世子眼里,只是高兴时逗一逗、撩一撩的宠物。 「若当真是微末小事,元初又怎会失态在东宫与你争执?」 「那是……那是因为那个地方没人。」 太子又是一哂,「这事我记下了,下回碰着谢元初,我帮你讨个说法。」 溶溶闻言,立时想起了谢元初在木栈道旁说的话:别以为如今有人替你撑腰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她不觉得自己是胡作非为,但是……太子好像,真的要为自己撑腰…… 脸顿时一红,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先前跟谢元初吵架时,只觉得谢元初胡搅蛮缠咄咄逼人,偏她的气势压不过谢元初。 如今他说要去「讨个说法」,溶溶立时觉得有戏。 毕竟刘祯这个人,比谢元初无理蛮横多了。 他去讨说法,谢元初不敢不放人。 有人撑腰的感觉的确不错。 「唔,这等微末小事,殿下不必……」溶溶想说不必劳烦他,可又说不出口。毕竟,她压不住谢元初。 太子看出了她的忸怩,心下忽地生出一分怅然。 好一个微末。 她定然觉得,她在自己心里从来都是又微又末,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从来排在末位考虑的人。 其实,不是的。 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殿下也不必逼着世子让蓁蓁赎身,等我改日见了蓁蓁,问问她的主意。我虽觉得赎身好,可她未必真这么想。」 蓁蓁对谢元初有意,指不定谢元初说说好话,哄一哄,就哄得她改了主意。 「嗯知道了,这事先如此吧,我跟说说安国公府的事罢。」 溶溶立马来了精神。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是个武将,曾经率军远击罗刹国,逼得罗刹国皇帝割地求和,并将女儿许配给老头子。战胜之后,老头子带着妻子回到京城生活,可惜京城与罗刹国气候、饮食全然不同,妻子饮食睡眠不佳,身体日渐虚弱。此后怀孕生女,更是掏空了元气,女儿五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 「罗刹?那……你是说元宝……」溶溶没见过罗刹人,但胡人模样都是相似的吧,又高又壮,眼睛很深,睫毛很长,鼻翼像个钩子。 太子看着溶溶,点了点头,「他们生下的女儿就是我的母后。」 「所以,元宝他长得像你的外祖母?」溶溶瞪大了眼睛。 「此事确实奇妙。据说母后的身材与外祖母很像,五官却像老头子。我随了母亲,也长得高,但五官却随父皇。到了元宝,没想到竟随了外祖母的相貌。」 皇后与太子的确高得异于常人,皇后站在皇帝身边,只矮一两分,太子更是比寻常男子高出半个头,想来就是因为他外祖母的缘故。 真是造化弄人。 当初溶溶重生后第一次与元宝相见的时候,就因为元宝这胡人相貌不敢认他。 「……母后见元宝生得这般,自认是老天爷怜她幼年丧母赐的福气,一直对元宝疼爱有加。至于老头子,这些年他一直没与我们来往,我也未曾想过让元宝去见他。今日他来,这般反应我也不意外。」以前皇后就曾与他说过,老头子和外祖母虽然只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但感情甚笃。 居然,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溶溶实在难以相信。 能得皇后和老安国公这般偏爱,的确是元宝的福气,可也因为这个,她差点错过了元宝。这世间的事,真是说不清是好是坏。 「怎么了?」太子察觉了她的静默,轻声问道。 溶溶别过脸,「没事,我就是,就是替元宝高兴,有这么多人疼他。」因她拿着帕子捂着鼻子,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就像哭了一样。 「高兴你还哭?」太子反问。 「我……」溶溶一时语塞,强自辩解,「刚才撞了鼻子,太疼了。」 「嗯,」太子看着她,眸光幽深,片刻后方才道,「我瞧瞧。」 他不由分说拿开了那块帕子。 她此刻实在在狼狈极了,脸颊上挂着眼泪,鼻子和唇边都带着血迹。 溶溶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心里却是明白的,下意识抬手去挡脸,「别看。」 太子勾了勾唇角,俯下身就衔住她的唇。 往常他总是突然袭击,不管干什么都带着霸道和嚣张,令溶溶心里十分抵触。 但今日的他,很温柔很温柔。 他并不着急攻城略地,两只手都很安分,都撑在门板上,只有薄唇轻轻碰触着她。 溶溶被他这般小心拥着,慢慢地也就放下了警惕,轻轻仰起脸。 感受到她的变化,太子伸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 「姑姑,姑姑。」元宝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懵懵懂懂的奶音,应当是刚睡醒。 溶溶猛然一震,从温情之中清醒过来,着急地伸手推他。 「元宝,姑姑在这里。」 元宝其实还没睡够,就是迷迷糊糊地翻身想去抱姑姑的时候没抓到人,就一个激灵醒了。 这才发现龙榻上只有自己。 他寝衣也没换,就自己悄悄地摸下了龙榻,往外面走着去找溶溶,一边走一边喊。 v第26章[02.17] 听到溶溶的回答,他懵懵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这才看见小书房的门关着。 元宝走过去,拍了拍门。 「姑姑,你在里面吗?」 「在。」姑姑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但语调听起来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声音微微发颤,又拖得有一点长。 元宝有些奇怪,「姑姑,你给我开门呀。」 「开。」姑姑又回答了一个字。 可元宝听着,姑姑的嘴像是被人捂住了一样,说出来的音调都怪怪的,说得不清不楚的,最后的尾音根本没说全。 元宝乖乖站在门前等着姑姑开门,可他没等到门打开,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撞到门一样,还不止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板背后蠕动。 有人在门后,是姑姑吗? 「姑姑?」 元宝提高了声音。 这一回,门终于打开了。 一开门,元宝就看见姑姑脸庞微红,头发有些散,就像往常才起床时候的模样。 「姑姑,你为什么要在这边午睡呀?」元宝奇怪的问。 溶溶挡在门口,没让元宝进屋,俯身将元宝抱起来:「姑姑今儿睡得不踏实,怕吵着你,就来这边了,走,姑姑给你更衣去。」溶溶闪出小书房,伸手带上门,抱着元宝就回了寝殿。 元宝回过头,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点正红色的衣角。 「姑姑,父王在小书房吗?」元宝问。 溶溶没想到元宝还是看见了,可哪里能承认,「没有啊。」 元宝撅了噘嘴,眼睛直直瞅着小书房的门,没有说话。 太子听着他们走远了,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抚额,正欲到榻上躺一会儿,忽然想起琉璃说她下午还写了会儿话本子。 他转过身,径直走到书架旁边,蹲下去将最底下那一阁的几本书拿开,取出一个锦盒,里头装的全是她的书稿。 寡妇和公子的故事么? 太子饶有兴致地地翻阅了起来。 …… 「姑姑!姑姑!」元宝坐在蒲团上拼孔明锁,拼装了两块,便抬起头去看溶溶。 溶溶坐在另一个蒲团上,眼睛望着外面出神,没听到元宝在喊她。 窗外正对着几株梨树,梨花是春季里开得最早的花,香气淡的正好。和风吹过,离窗户最近的花枝微微颤动,晃晃悠悠地格外撩人。 元宝重重出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孔明锁,走到溶溶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溶溶这才回过神,「元宝,怎么了?」 元宝的小嘴微微撅起,蹭着溶溶的手坐下,「姑姑不喜欢元宝了。」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溶溶见他气呼呼的模样,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姑姑骗我,中午不跟我一块儿睡,偷偷去跟父王一起睡。」 元宝还是看见了吗?溶溶胸口一滞,「姑姑不是过去睡,姑姑就是过去找你父王说事,正想回去呢,你就醒了。」 「真的?」元宝的脸上全是怀疑。 「真的。」 她说的当然都是实话,他怎么可能跟元宝相提并论? 「那你以后不许偷偷去找父王睡。」 溶溶听着元宝这些既天真又直白的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她知道元宝不是那种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姑姑保证,不过要是父王过来我们的屋,你也得帮着姑姑说话,不能让他来我们这边睡。」 「嗯。」元宝用力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有人推门进来了。 元宝和溶溶互看了一眼,一齐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怎么还在玩,该用膳了。」太子道。 「嗯,走,咱们去用晚膳了。」溶溶伸手抱起元宝,元宝把脑袋倚在溶溶肩膀上,也不看太子一眼,两人就一齐出去了。父王太坏了,以前就撞溶溶姑姑的风筝,现在又想偷偷抢走溶溶姑姑,他才不要理父王了。 太子的眉峰微微一动,跟在他们俩身后走去。 因着今日办宴会的缘故,厨房备下的食材很多,因此晚膳摆得格外丰盛。 元宝和溶溶凑在一块儿坐,你给我夹块肉,我给你夹块菜,太子端着碗,冷眼瞧着他们俩热热闹闹的吃饭。 快吃完的时候,福全走了进来,「爷?」 「何事?」 「是如意阁的事。」福全看了溶溶一眼,又闭了嘴。 太子这会儿心里窝着火,有些不耐:「说。」 「如意阁那边回话,说秦医正给梁小姐诊过之后,梁小姐已经醒了。」 溶溶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先前在木栈道看到梁慕尘那双眸紧闭的模样,还真担心她凶多吉少了呢!救回来就好。 若是真在东宫出了人命,以威远侯府的地位,恐怕会给太子带来不小的麻烦。 太子亦是略松:「既如此,叫秦医正开好方子,备马车送她们回威远侯府。」 福全迟疑了一下,方才道:「梁小姐,她说,想见爷。」 溶溶正在在元宝舀汤,闻言微微一怔,手中的汤匙往下一掉,在汤碗的边缘敲出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太子的脸色总算是好了几分,甚至有了几分笑意。 v第27章[02.17] 「可以,我现在就去见她。」 溶溶低着头,故意不去看他,心里自是发凉,可又无话可说。 梁慕尘是他未来的结发妻子,如今重伤初醒,他去瞧她,名正言顺,犯得着她什么事呢? 她所求的,无非是能在东宫有一个名正言顺呆下去的身份,好陪着元宝而已。 太子说是立即要走,偏偏又端起了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嘴里送。 反是元宝扒拉着饭飞快地吃完了,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放:「姑姑我吃完了。」 「真厉害,今儿吃了两碗呢!」溶溶打起精神,笑着摸了摸元宝的肚子,两碗饭下肚,已经圆滚滚的了,「饭吃得多,一会儿可不能再用点心了!」 「嗯,」元宝点了点头,伸手拉着溶溶的手,「姑姑,我们去看皮影吧。」 溶溶自是答应,跟元宝一块儿手牵手地往外走。 他去看他的梁慕尘,她去看他们的皮影戏,两不相干。 桌子旁只剩下太子一个人。 福全硬着头皮问:「爷还去如意阁吗?要不,也去看皮影戏?」 太子侧过脸,狠狠瞪了福全一眼,吓得福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他「砰」地一声将碗扔在食案上,「去如意阁。」 …… 太子走进如意阁的时候,威远侯夫人和梁慕云都在梁慕尘的榻前垂泪。 听到外头通传太子驾到,母女二人并未出阁迎接,只是站在榻前公爷。 「千岁爷。」威远侯夫人和梁慕云一起朝太子行礼。 太子颔首,将目光移到榻上的梁慕尘身上。 她身上搭着锦被,白皙的脸庞像是刚刚出过大汗,看起来有些憔悴。 明明早上来的时候,那般惊艳,不到一日的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殿下。」梁慕尘望见太子来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似乎想挣扎着起来迎驾,但终究徒劳。 太子瞥了一眼威远侯夫人和梁慕云,道:「福全,带侯夫人和二姑娘下去用膳吧。」 「是,」福全躬身上前,朝侯夫人道,「晚膳已经备好了,两位这边请。」 威远侯夫人看了一眼榻上的梁慕尘,终究无奈地拉着梁慕云往如意阁的后厅去了。 太监给太子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梁慕尘的榻边。 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太子和梁慕尘两个人。 梁慕尘美丽的眼睛一动,竟笑了起来。 「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今日躺在这里动弹不得,殿下竟离我这样近了。」 太子眉目微敛,「袭击你的刺客尚未抓到,不过你放心,此事我会追查到底,务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梁慕尘恍若没有听到太子的话一般,「我娘说,今日我落水之后,是庆王殿下救的我,很多人都看见了,连皇后娘娘也看见庆王殿下抱着我,我娘……我娘说,我不可能再嫁给太子殿下了。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请殿下过来问问,是不是这样的?」 「我的确,不会娶你。」太子道。 眼泪从梁慕尘的眼睛里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然而她反是笑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自作自受这种说法。」 太子本欲开口,旋即又决定沉默。 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多多少少他还是有一些。 「今日我在倚翠阁,看到殿下往外去了,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去找殿下说清楚。我不是故意穿那身衣服想跟溶溶姑娘比美的。那料子是皇后娘娘赐的,我很喜欢,才让母亲帮我做了那一身。我只是想出去,告诉殿下,我……我不嫉妒溶溶姑娘,如果……如果我以后进了东宫,我会对元宝殿下很好,我也会对溶溶姑娘很好……我……」梁慕尘越说,哭得越厉害,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了。 太子轻轻舒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对梁慕尘说实话,哪怕有些话,此刻在她听来太过残忍:「其实,你不必太过自责悔恨。若你要恨,可以恨我。今日你落水一事,于我而言没有分别。方才我说不会娶你,并不是因为五弟把你从水里救了出来,而是我至始至终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娶你。」 梁慕尘的神情在刹那间凝滞,眼睛愣愣看着太子,甚至显出了几分呆滞。 她听懂了太子的每一句话,可又听不懂他每一句话的意思。 他说,他从来就没打算过要娶她? 可是皇上,还有皇后,他们…… 「殿下……殿下从……」梁慕尘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的确如此。不过,此事我从未同人说过,今日与你说,已是破例。」 梁慕尘心中苦涩,如鲠在喉,只是凭着一点点的自尊回话。 「殿下放心,我……我不会将殿下的话外传。」 太子淡淡道:「不传,自是好,传了也无妨。」 大局已定,等待的不过是时机,便是传了出去,于他也无碍。他说这话,并不在意梁慕尘是否外传。 梁慕尘望向太子,见他目光沉凝,容色泰然,苦笑道:「殿下是觉得我可怜,所以告知真相,叫我不必自欺欺人么?」 「太医说你后脑勺的伤不重,只是肺呛了不少水,性命无忧,只需静养,一会儿我会命人送你们母女三人回府。」太子没有回答梁慕尘的话,又说起旁的事来,「今日你在东宫做客受伤,总归是我这个主人有失,一应药物补品,皆有东宫出。」 「多谢殿下。」梁慕尘心知方才那两句话已是耗尽了太子对她的同情,终是作罢,不再言语。 太子起身,走出了如意阁。 回到玉华宫的时候,元宝点的皮影戏还没有唱完,太子没有回小书房,径直进了寝殿。 等了快半个时辰,在听到外头一大一小的说笑声。 太子的脸上情不自禁的就挂了笑,然而外头的一大一小推门见着他,脸上的神情一下就滞住了。 「父王,你怎么在这里?」元宝的语气并不算好,甚至还有一点点责怪,「我和姑姑马上要就寝了。」 太子正欲说话,却在溶溶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窃喜。 哼,以为他不会哄孩子么? v第28章[02.17] 「父王是过来告诉你,这几日尚乘局新到了一批蒙古马,里头还有七八匹小马驹。」太子说着就站起身,假意往外走去,「既然你们要就寝了,那就改日再说。」 「不改日,不改日。」元宝一听到小马驹,眼睛里立马有了光彩,松开溶溶的手像只小鸟一样扑腾到太子的怀里,「父王,明日我们就去尚乘局选马好吗?」 元宝早就想学骑马了,可是父王说他太小,宫中暂时没有合适的马给他。 宫中小马驹不少,但太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圣人喜欢骑烈马,尚乘局饲养的马多为烈性马,这样的马培育出来后代并不适宜初学者骑马。这次这批蒙古马,是太子特意要求尚乘局饲养的。 蒙古马体型矮小,头大颈短,其貌不扬,看着不如西域马威武雄壮,但胜在性格温顺,不会一惊一乍,非常适宜初学者学乘。 「元宝,你还这么小,骑马是不是太早了。」溶溶有些不放心,「骑马,怎么也得七八岁的时候再说吧?」 「不早,父王小时候也是五岁就学会骑马了。」元宝说着,摇了摇太子的袖子,示意父王帮自己作证。 太子颔首,「父王确实是五岁就学会骑马了。不过,姑姑说得有道理,骑马是一件很需要胆量的事,元宝,你现在还没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元宝不服气,「我胆子可大了,上回在宫里,我还伸手喂皇爷爷的马吃草料。皇爷爷的马我都不怕,更别提小马驹了!」 虽他这般理直气壮,溶溶哪里能被他说服,只是她不知道,既然太子都说自己有道理,干嘛还非要跟元宝提小马驹的事,便道:「要不然,元宝跟父王一样,等五岁的时候再学?」 等他兴致一过,往后再慢慢劝说也好。 溶溶一边说着,一边朝太子使眼色,盼着他能帮忙说两句话。 「可是现在就有小马驹了,万一我喜欢的小马驹被刘钰他们牵走了怎么办?」元宝没想到这回居然是姑姑不帮他说话,小脸全都皱到了一起,使劲摇了摇太子的袖子。 太子蹲下身,摸了摸元宝的脑袋:「等你跟真正长大了,父王会给你挑一匹最好的马,先教你骑马,再教你射箭,之后你可以跟刘钰、刘琳他们一起打马球。」 骑马已经是元宝很想做的事了,再加上射箭和马球…… 「父王,我已经长大了,明天我们就去选马,好不好?」元宝的眼睛里全是渴望。 「你真的长大了?」太子质疑道。 「真的真的。」 「可父王怎么觉得,刘钰比你还勇敢一些。」 「才没有!」元宝立马否认,「刘钰胆子可小了。皇爷爷问他问题,他都不敢回答,每次都要我帮着他说。」 太子皱了皱眉,很疑惑的模样,「是吗?可是我听说,现在刘钰在王府都是自己睡在自己的房间,连奶嬷嬷都没跟他一个屋呢!」 元宝闻言,张着的小嘴渐渐闭上,圆脸蛋涨得通红。 刘钰晚上自己一个人睡的事,还是元宝跟太子说的呢! 前阵子秦侧妃生产完,小王子就安置在秦侧妃的屋里,再加上两个奶嬷嬷,屋子就很挤,便将刘钰和他的奶娘挪到了后屋。刘钰从前跟秦侧妃一块儿住的时候,其实也是自己跟奶嬷嬷一处睡,这回要挪出去,不巧奶嬷嬷家里媳妇生孩子,便向王府辞工不做。恭王想着刘钰已经不小了,就自己一屋自个儿睡了,也没跟他安排新的奶娘。 刘钰那会儿心里有些不乐意。他从小没娘,跟自己的奶嬷嬷最亲,奶嬷嬷说要回家,父王也不挽留,直接就答应了。 元宝知道他的心事,生气在太子跟前告了恭王一状。 没想到父王居然拿这事来说他。 「我……」饶是元宝机敏,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溶溶见状,安慰道:「听父王的话,等你长大了,个子再高些,骑马会骑得更稳当。姑姑去给你看看你的浴汤好了没有,咱们洗了澡就睡觉了,好吗?」 元宝闷着脑袋不说话,等溶溶走了,才委屈巴巴地看向太子。 「父王,我想学骑马。」 若是平时,太子瞧见他这可怜模样一定马上松口,但不是今日。 太子意味深长道,「那你得做一件证明自己胆量的事给父王看看。」 「父王要我做什么?」元宝想也不想,立即脱口而出。他太想拥有自己的小马驹了。 太子看了一眼屏风后忙碌的溶溶,压低了声音。 「如果你能像刘钰一样,自个儿睡一个房间,父王就相信你长大了。」 元宝刚才已经想好了,不管父王说什么他都会办到,可是要自己睡…… 「父王,我一个人睡,晚上会做噩梦的。我有点害怕。」 「别害怕,父王只是要你学着自己一个人睡。」太子柔声道,「等你睡着之后,父王和姑姑会去陪你。」 「真的?」元宝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父王不会骗你,去吧,今晚你睡小书房,让王安伺候你就寝。」见元宝还有些犹豫,太子又道,「今晚你做到了,明儿一早我们就去尚乘局挑马,听说有一匹纯黑的马驹很精神,若是合适,咱们就把他牵到东宫来养。」 还可以把小马驹牵到东宫来养? 元宝一狠心,咬牙道:「父王,我今晚一个人睡。」 说罢,也不等太子答应,就雄赳赳地往小书房那边去了。 太子目送着元宝进了小书房,轻轻把寝殿的门关上。 溶溶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子在关门,顿时咯噔一下:「元宝呢?」 太子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悠悠道:「元宝今晚想一个人睡。」 这话一出,溶溶忽然反应过来,先前他说什么胆量啊、男子汉啊都是有目的的,就是为着哄元宝一个人去小书房睡觉! 有意思吗? 刚刚才去如意阁看望了美貌的未婚妻,回到玉华宫就玩这一手。 溶溶垂着头走到门口,「那我把元宝的寝衣拿过去。」 太子宛如一堵墙一般挡在那里,他不动,她根本别想走。 「用不着,王安自会准备。」 溶溶仰头瞪他,知道他是不会让自己出去的了。面上虽还恼着,心里却很怕。 元宝叫他给哄走了,这寝殿只剩下他们俩,他要做什么,想都想得到。 果然,下一瞬,他两只手就伸了过来,将溶溶圈在怀里。 「反正浴汤备好了,要不,你帮我洗洗?」 v第29章[02.17] 洗你的头! 溶溶抬手就想撞他,两只手却一下就被他捏住了,元宝的寝衣一下就落到了地上。 「你……你不是说不拿我宫女看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 这样的叱骂落在太子耳中自是毫无用处。 「那,我帮你洗洗?」 这人真够不要脸的。 「放开我!」溶溶怒骂道。 他依言松开了溶溶的手,溶溶知道他不会真的放开,转身就跑,谁知还是他更快,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溶溶的后背贴着他胸膛,看起来亲昵极了。 「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感受到他两只手的小动作,溶溶忍不住低喝道。 「说说,我怎么没良心了?」 「你未婚妻今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躺在东宫养病,你探完病就回来寻欢作乐,你……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太子闻言一愣,旋即低低笑起来,「我去探病,你吃醋了?」 「你是我什么人?我才懒得吃醋!我只是……只是看不惯你这样。」 「哪样?」 听着他风轻云淡的问话,溶溶忽然来了勇气,将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说了出来。 「你……你总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拿别人的真心当回事。」 太子微微一愣,揽着她的手亦随之松了几分。 溶溶趁机从他怀里溜出来,她并未往前躲去,反是转过身直视着他。 「你是太子,又聪明又厉害,所以别人怎么待你你都觉得理所应当,你想要女人身边就有女人,可你什么时候珍惜过她……她们待你的心意。」 太子定定看着她,待她说完,方才道:「你觉得我不珍惜你的心意?」 溶溶被他目光刺得气势若了几分,「我说的……不是我。」 「那你说的是谁?」 「我说的是……我说的是梁小姐。」溶溶咬唇,狡辩道。 她其实没那么伟大,她可怜的,只是前世的景溶。 梁慕尘是高贵的侯府嫡女,哪里轮得到她来抱不平。只是说到这里,有些淡淡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在刘祯心里,哪怕是侯府嫡女,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我怎么不珍惜她的心意了?」太子的声音明显凉了下来。 溶溶知道今日将他得罪了,索性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口:「你与她大婚在即,还整日想着同我……这般,我……」 「同你哪般?」太子狠狠打断溶溶的话。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溶溶听着他的霸道无理的话语,知道他是在逼自己说些羞人的话,好得些乐子,哪里又会让他得逞。 「你清楚也好,不清楚也好,我只想告诉你,你跟梁小姐马上就要大婚了,你还天天堵我,无非就是想让我陪你风流。你是太子,你是风流快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溶溶说着说着,眼里就流下泪来,「你总说没拿我当宫女看,不需要我做伺候人的事。那我问你,你到底拿我当什么看?东宫里其他人怎么看我?今日来东宫那些贵人怎么看我?」 说到最后,溶溶竟是泣不成声了。 太子慢慢地舒了口气,伸手去替她抚泪,却被溶溶反手推开。 「你想要的名分,我会给你的。」 「我不是问你要名分,」溶溶啜泣道,「我只是告诉你,别看轻别人待你的心意。你都要大婚了,就别再日日纠缠我,好好待你的太子妃。」 「好,我答应你,好好待我的太子妃,行了么?」 溶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容易就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 听到他说要好好待梁慕尘,心底又泛起了酸涩。 她真是没用,竟真如他说的那般醋了起来。 不过,他能答应下来,至少,她在皇后那里领的差事完成了,不用担心自己的脑袋。 太子一直审视着她的表情,见她垂着头,便问:「满意了吗?」 「殿下与太子妃的事,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那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别碰你么?」太子又道。 溶溶闻言,既想哭,又想笑。 跟他说那么多关于尊重、关于珍惜的话,没想到落在他这里,还是睡与不睡的问题。 他那么聪明,她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无非是认为她的想法可笑罢了。 然而这还不算,太子忽然凑近,附在她耳边说:「你放心,等我娶了太子妃,我天天晚上折腾,弄到她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 溶溶的身子猛然一僵。 太子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傻子」,转身开门往小书房去了。 他一走,「砰」地一声将门带上。 饶是殿中只剩下溶溶一人,仍是牙关咬紧、心跳不已。刘祯就是有那本事,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叫她气血翻腾。 独自呆呆站了许久,因他而起的怔松方渐渐消失,回过神来。 那句「傻子」是什么意思? 是在笑话她没脑子吗? 有什么可笑话的,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回想起来,方才刘祯那神情那语气,总觉得不像是认真说话,倒像是在故意激她一般。 激也好,不激也罢,等他娶了太子妃怎么做都是自然的事。 v第30章[02.17]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以他的手段当然能办到,毕竟,他在景溶身上学到的本事可不少,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溶溶脸一红,不再细想,左右今天是让他放弃了,可以清静过一晚。 身上乏得厉害,她转身去换了衣裳自行洗漱睡下了。 因着这一晚元宝没同她睡,早上贪懒多睡了会儿,等她起身梳头的时候,素昕告诉她,太子一早带着元宝进宫选马驹了。 还真去了!溶溶残存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明明昨日说的好好的,元宝才四岁,不必急着让他学骑马,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变卦了? 溶溶不会骑马,只上回跟着谢元初出城去找太子的时候骑过一次,一路风呼呼从脸上刮过,眼睛和嘴巴灌满了风不说,还给她颠得受不了。 元宝若要骑马,等到七八岁时也不迟。 可是元宝兴头那么足,有他的首肯,肯定不会放弃骑马的。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让元宝放弃,只得暂且作罢,且看他们父子俩预备把马牵回来怎么闹。 溶溶把素昕打发下去,自己梳了简单的坠马髻,用了一点朝食,去小书房把自己的书稿取了出来。 昨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把寡妇和公子的结局想好了。他们俩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机缘巧合,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树叶,一个是平静流淌的溪水。只是偶尔的一阵大风把树叶刮低,压到了水面,才让树叶碰到了水。可一旦风停,树叶又回到高高的枝杈上,与溪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溶溶如此想着,下笔有如神助般,一口气写了十几页,直到素昕敲门,方才放下毛笔。 桌上的宣纸墨迹未干,不好马上盖上,便扯了一张薄纱盖在桌上。 「素昕,进来说话吧。」 听到溶溶答话,素昕方才推门进来,笑着福了一福:「姑娘忙了一上午,想是忘了时辰,这会儿都午时三刻了。」 已经那么晚了吗?方才还不觉得,听素昕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手腕有些酸涩。 写了大半日的字,的确有些累了。 溶溶问:「厨房里还剩了什么东西,拿来给我填填肚子,在这边用就好。」 「早就备好了。」素昕一挥手,外头小太监就端着食案进来了。 菜色不多,胜在精致,两荤两素,外加一盅汤一碟糕,都是厨房比照着素日给太子和元宝做菜的水准出的菜。 溶溶坐到食案旁,端起碗吃起来。 素昕在旁边恭恭敬敬地候着,等到溶溶用过了,便捧着水盆过来让溶溶净手洁面。 自打素昕进了东宫,溶溶活得如同半个主子一般,除却照顾元宝,其余饮食起居都由素昕打理。素昕生了一张笑脸,溶溶算不得十分喜欢她,但有素昕在旁边,总觉得不冷清。 「姑娘这会儿可要去歇着?」素昕问。 「无妨,我今儿不睡了,在这边喝点茶缓一会儿就好。」今儿她文思如泉涌,正写到寡妇向公子告别的精彩处,本来想吃过饭立时就写,可惜手腕和手臂提笔太久酸得很,得多歇一会儿再说。 素昕起身走到溶溶身后,「我替姑娘捏捏吧。」也不等溶溶答应,便替她揉肩捏颈。 素昕手法得到,最初那几下难受过后,关节和肩颈都得到了舒缓。 「姑娘今日一直在屋里歇着,还不知道外头的事吧?」 溶溶眯着眼睛,尽情享受素昕的推拿。 「嗯?外头什么事?」 「千岁爷差人把如意阁那三位送出了东宫。」 既然把人送走,料想梁慕尘已无大碍。不过,他既等着大婚之后折腾人家梁小姐,该把人家留在东宫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身子养好些才是,何必急吼吼地把人送走。 素昕瞅着溶溶面色,见她蹙眉似有不悦,便不再多言。 溶溶本来因为写了十几页的书稿高兴,现下提起梁慕尘的事,心绪又乱了。 梁慕尘嫁进东宫在即,很快会成为这玉华宫乃至东宫的女主人。如今自己坐在这小书房里,熏着香炉写写书稿的日子也所剩无几。在梁慕尘看来,自己这是鸠占鹊巢吧? 溶溶心里苦涩,想起上回皇后说要把元宝交给自己抚养的话,又微微不安。 元宝是太子的庶长子,这身份落在梁慕尘眼中怕是如芒在刺。 梁慕尘肯定不乐意抚养元宝的,就跟恭王妃不愿意抚养刘钰一般,刘钰和元宝已经占了一个庶子,别人哪里能容他们再沾一点嫡,就是要养废了才好。溶溶不能离开东宫,甚至不能离开太子,她必须在东宫有一个位置,才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元宝。 她给不了元宝最好的出身,唯一能弥补的,就是最多最好的母爱。 梁慕尘瞧着不是心思重的人,但她如今只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将来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岂会一直如这般单纯,指不定哪一天就修炼成皇后娘娘那样的女人了。 到那时候,元宝在梁慕尘手底下,可会讨得好?元宝是刘祯的孩子,他必会保护元宝,可若是梁慕尘也有了孩子,刘祯的心会不会偏就很难说了。 溶溶一时又泛起愁。 素昕见自己的话惹她不快,只默默替她捏肩,不敢再多言。 等到素昕捏完,溶溶还是心神不宁。 顺着想下去又想起昨日的事。太医说梁慕尘的后脑勺遭到重击,那绝不可能是意外落水。何况,木栈道的栏杆并不低,若非特意翻出去,绝不可能意外落水。 莫非是有人砸晕了梁慕尘,再把她扔进水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溶溶就吓了一跳。 有人要害梁慕尘。 会是谁呢? 溶溶下意识地琢磨了起来,却是细思极恐,顷刻间就出了一身冷汗。梁慕尘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要害她的人肯定是觊觎太子的人。刘祯自来仰慕者众,譬如谢元蕤,然而今日在东宫之中,跟梁慕尘争风头的人不二人选就是溶溶自己。 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之前溶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回想起来倒想出了许多疑点。 昨天出玉华宫的时候,跟自己说话的那个太监确实是眼熟的,但那小太监素日都在草场做事,只有陪元宝过去玩蹴鞠的时候才会碰到。东宫里各宫各处的人寻常不会轻易走动,为何那小太监昨日会出现玉华宫外,还告诉她元宝在凤池边玩水,如今想起来,元宝既没有玩水,也没有在凤池边,分明是那小太监有意要把自己引到凤池边去。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引去凤池边? 莫非幕后黑手要砸的人不是梁慕尘,而是自己?又或许,幕后黑手是想弄死梁慕尘,故意把自己引去凤池想要嫁祸给自己? 想想,若不是因为自己碰着了谢元初,停在那里同他争执,一直朝前走,发现水中梁慕尘的人就会是自己。 她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一定会找人把梁慕尘救上来,然而当所有人过来知道是自己先发现梁慕尘的时候,所有的嫌疑便会尽数聚集到自己身上。 v第31章[02.21] 哪怕是现在,她有谢元初这个人证,旁人未必不会疑心到自己身上来。 哪怕是梁慕尘自己,指不定也在心里唾骂这个头号情敌呢! 心神一乱,拿起笔也写不出什么字了。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写完,正心绪混乱的时候,素昕又在外头敲门。 「姑娘,外头传话进来,说静宁侯府的蓁蓁姑娘来找您了。」 蓁蓁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溶溶有些诧异,迟疑了一下,心里欢喜起来:「把蓁蓁姑娘带到玉华宫来。」 吩咐完这句话溶溶心里就后悔了,玉华宫里从来不让外人涉足,何况是蓁蓁这样侯府的下人。 然则外头的素昕并无异议,恭敬称「是」便退了下去。 溶溶松了一口气,心头浮起丝丝窃喜,将小书房的东西收拾妥当便往茶室那边去了。 太子和元宝的茶具她都收了起来,叫人另取了一套精美的景德镇茶具上来,这套茶具素净,白色的瓷面上没有一丝瑕疵,溶溶一眼就瞧中了,留在了玉华宫里,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用,正好拿来招待蓁蓁。 刚点上茶,蓁蓁就到了。 若说上一回,蓁蓁就见识过溶溶在东宫的体面,这一回她被宫人带到玉华宫,见溶溶端坐在蒲团上,专注地对着鎏金小炉,拿着茶匙撇去茶汤上的浮沫,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 点茶是京城公子和贵女的必修课,当初静宁侯府专门延请点茶大师到侯府教导三位姑娘学习点茶。谢元初原想着让蓁蓁和溶溶跟着三位姑娘学学,好在书房伺候他喝茶,但溶溶是个很没耐心的人,学了十几日因着挨先生的骂就没学了,蓁蓁没她那般急躁,跟着学两个多月。 但此刻看溶溶点茶的姿态熟络优雅,别说胜过蓁蓁许多,就连侯府三位姑娘也比不上溶溶。 她这手法,怕跟那教导的老师差也只那么一点点。 溶溶……她什么时候学的点茶?在东宫学的么?可她来东宫的日子不长,平日里要照顾元宝,还能分神学习点茶么? 溶溶跪坐在蒲团上,处理完茶汤上的浮沫,抬头才见蓁蓁,忙喜着朝她招手:「愣着干嘛,快进来坐下说话。」 蓁蓁这才回过神,走进了茶室。 溶溶伸手拉了一个蒲团,「坐啊。」 蓁蓁虽瞅着那蒲团上绣工繁复精致,不像是给下人用的,因溶溶这般热络地招呼着,心情复杂地坐了下去。 「溶溶,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寝宫吗?」蓁蓁问。 溶溶点头。 蓁蓁斟酌了一下,又问:「那你……素日也住这里?」 溶溶仍是点头,刚点完,这才意识到蓁蓁想的是什么,忙解释道:「元宝夜里离不得人,我素日都是跟他一块儿住的。太子殿下另住一屋。」 「如此。」溶溶这解释实在无法令蓁蓁完全信服。 看东宫下人对溶溶毕恭毕敬的模样,看溶溶在如此华贵的茶室里自在随意的模样,光凭着元宝一个四岁娃娃的喜爱,如何能办到? 蓁蓁自觉如今她和溶溶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今日实在不该来。 溶溶浑然不觉蓁蓁心里的想法,将清亮的茶汤倒进小茶碗里,伸手递给蓁蓁。 「尝尝。」 蓁蓁接过茶碗,一口喝了。 「怎么喝得这样急?」溶溶笑道,正欲打趣几句,忽然察觉到蓁蓁眉宇间的忧愁,便问,「出了什么事?」 「我无事」,蓁蓁轻轻舒了口气,「是静宁侯府出大事了。」 溶溶手一抖,自己端着的茶碗里不经意地洒出一些茶汤。 她拿帕子擦了擦,一面问道:「什么大事?牵连到你了?」 「与我倒没太大牵连,」蓁蓁面有忧虑,微微叹道,「昨日不知道怎地,世子和三姑娘从东宫回来之后,世子就把三姑娘关进了祠堂。」 关祠堂对一个姑娘来说算得上是重罚了,溶溶在静宁侯府呆的时日不长,但知道谢元蕤在侯府极其受宠。 昨日静宁侯府的人来东宫的时候还好好,一回府谢元初就把人关了,难道是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让谢元初大发雷霆? 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否则谢元初训斥几句便罢,没有必要再关祠堂。 「世子把三姑娘关进祠堂,难道侯爷侯夫人不管吗?」溶溶问。 「奇就是奇在这里,你知道的,侯爷和侯夫人对三姑娘一向言听计从,宠得不像话,这回却没有劝阻。昨晚世子没有回书房,在侯爷的书房商议了一夜,今儿个一早世子就安排了马车送三姑娘出京,说是带三姑娘回隗城老家住一阵子。」 谢氏祖宅在隗城,距离京城七八百里,侯府每隔四五年才回去祭祖一次,因着路途遥远,多是侯爷和世子返回,女眷们很少过去,谢元蕤小时候跟着侯爷回去过一次,往后就再不肯去了。 把谢元蕤送去那么远的地方,显然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接她回来了。 「侯府里人心惶惶的,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侯爷和侯夫人居然如此重罚三姑娘,」蓁蓁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我就想着,昨儿他们是到东宫做客,莫非是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 蓁蓁的这番话着实让溶溶大吃一惊,更加确信昨日的事肯定跟谢元蕤有莫大的干系。 皇后原来属意的太子妃是谢元蕤,虽然没有挑明,意思是明显流露出来的。但是梁慕尘在皇帝亲自挑选的儿媳,皇帝选中了她,那便是一锤定音,再无更改了。 因着这个由头,谢元蕤记恨梁慕尘,倒是说得过去。 但有的地方又说不过去。 谢元蕤想一箭双雕,除去梁慕尘,再嫁祸给自己?的确是条妙计,可谢元蕤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如何能在东宫之中筹谋这么大的事? 别的不说,光说在草场当差的那个太监,谢元蕤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在东宫的草场有这么个小太监。 又何谈收买和差遣呢? 这样大的筹谋,绝对不是谢元蕤能办到的事。 蓁蓁心事重重,倒没留意溶溶的神色,只自怜自艾道:「前日我同世子说了要赎身的事,他当时就生气了,发火砸了砚,叫我不许再提此事,我本想着等他气消了再去提一下。如今侯府出了这档子事,世子要送三姑娘回老家,这一来一回的,怕是一两月才能回来。溶溶,你说我到底是该赎身,还是不该赎身啊?溶溶?」 「啊,你说什么?」溶溶这才回过神,刚才蓁蓁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说,我到底该不该赎身。」蓁蓁见溶溶压根没听自己说话,歪头打量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呢?」 「昨儿个东宫的确出了件事,威远侯府的梁小姐落水了。」 蓁蓁立即联想到谢元蕤受罚的事情上,吓了一跳,捂住了嘴,声音不自觉地小了许多:「落水?难道这事跟三姑娘有关系?」 「谁知道呢?太子殿下应当会查明的。」溶溶笑了笑,「这些事与咱们不相干,别去琢磨了。」 v第32章[02.21] 昨儿个太子把自己送回玉华宫,就带着谢元初去了书房,倘若真是谢元蕤做的,太子定然是心里有数的。 他既知道,一定有妥当的处置方法,无须她操心了。 「的确。」蓁蓁颔首。 谢元蕤痴迷太子的事,侯府的人心里都有数,蓁蓁说了这话便没再多言。 溶溶说的对,她只是一个婢女,这样的事不是她该琢磨的。 其实她今日匆匆而来,就是担心溶溶,眼下溶溶风轻云淡的,应当是她多虑了。 「世子今日不在府里吗?」 「他早上跟三姑娘一块儿走的,隗城太远,三姑娘一个人上路侯府是不放心的。」提起谢元初,蓁蓁的声音低下去了不少,「三姑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倘若我去找侯夫人说赎身的事,只怕他们不肯理我。」 今日早上,谢元初回书房拿东西,蓁蓁同他碰了一面。 他一夜未眠,眼睛里全是血丝,俊逸的脸庞十分憔悴,见到蓁蓁,他一句话都不说,别过头就走了。 蓁蓁有些后悔,不知道早上是不是该跟他说几句话。 溶溶灵机一动,「要不,你去找王氏说说?」 王氏一向嫉恨蓁蓁,如今趁着谢元初不在家,蓁蓁自行赎身离开,王氏只消顺水推舟,不用担个嫉妒恶名,轻轻松松讨着个好儿。 蓁蓁闻言却是犯难,犹疑了许久,方是道:「我终究是世子的丫鬟,世子不在,我背着他赎身离开,不是背主么?」 溶溶明白蓁蓁顾念着同谢元初的情分,狠不下这个心,不再多劝。 倒是蓁蓁闷了一会儿,忽然道:「光顾着说我的事,倒把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 蓁蓁见茶室里没有其他人,这才将溶溶拉拢了一些,压低声音道:「昨儿个有人到侯府来找我,请我到东宫来让你救命。」 「救命?救什么命?」溶溶听得满头雾水。 蓁蓁从腰间取出一个折叠的信封,交给溶溶:「你先看看。」 溶溶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里头只有短短几行字:若我出事,去东宫寻薛溶溶求救。 信上没有落款,只用银色丝线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溶溶认得这梅花,梅凝香的衣裳、帕子上多会在角落上绣一朵梅花,乍看之下没什么稀奇,但中间的花蕊其实是一个「香」字。 这信纸又薄又软,能在这纸上绣出这样精巧的一朵梅花,必然是梅凝香的手笔。 「这信哪儿来的?」 「是一个叫秋月的绣娘送过来的,她说绣坊老板失踪多日,官府怀疑已遇害,预备着结案,准备给宅子贴封条,她去帮着把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宅子里找到的。她不敢来东宫找你,只记得静宁侯府,便来找我,询问你是不是在东宫。我瞧着她急得很,怕她来东宫人家不让她见你,便把这东西要了来。」 溶溶看着这信,微微蹙眉。 梅凝香怎么会知道她在东宫?溶溶记得自己从未向梅凝香透露过半点消息,若硬要说交集……那就是元夕那一晚,太子送自己回槐花巷…… 没错,元夕过后就出了一连串的事,俞景明突然离开,梅凝香忽然翻脸,把自己从槐花巷赶走,随后就是梅凝香的神秘失踪。 俞景明和梅凝香,莫非跟太子有什么瓜葛?又或者说,他们之间有过节?她记得,翡翠向自己表明身份的时候说过,到自己身边,并不是为着监视自己,而是为了帮太子办另一桩差事,呆在溶溶身边好做遮掩。翡翠来的时候,溶溶还住在槐花巷,翡翠住进槐花巷,若说是为了监视梅凝香和俞景明也说得过去。如今薛家这宅子是翡翠经手安排的,位置就是跟槐花巷隔一条街的梧桐巷,说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一些。 想着想着,溶溶的心口猛然跳了一下。 那个行刺太子和元宝的刺客,莫非是俞景明? 溶溶不知道俞景明的功夫有多好,但她直觉俞景明的功夫一定很厉害,甚至厉害到可以跟太子动手。 蓁蓁见溶溶面色不妙,忙问:「溶溶,我是不是给你捅娄子了?」 溶溶摇头。 蓁蓁见溶溶如此,心知确实是捅了娄子,顿时自责起来:「我就是想着梅老板从前与你投缘,所以把这信拿过来给你看看,溶溶,要不你把这信烧掉,就当我没有拿出来过?」 「烧吧,先烧了。」溶溶提起茶壶,将那封信扔进炉子里,看着信一寸一寸化为灰烬,方才舒了口气,「若秋月再来找你,你便说信已经带到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溶溶,你没事吧?」蓁蓁担心地问。 「真的没事,梅老板原是对我有恩的,她出了事,我也担心,若有机会定然问问。只不过这事干系重大,这信还是毁掉比较好。」溶溶这话只说了一半。 她的确担心梅凝香,但若俞景明真的是行刺太子和元宝的刺客,她恨都很死他了,怎么可能还去救他们? 「溶溶,我又给你添乱了。」蓁蓁垂眸。 溶溶这才从思绪中走出来,留意到蓁蓁的神色,拉着她手道:「哪里的事,我整日在东宫里,外头的事都不知道,往后你要多来,多陪我说说话才好。」 「溶溶,当真无妨吗?」 「无妨的,我刚走神就是想起了一些旁的事,跟这封信没多大关系。」 蓁蓁这才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先回侯府了。」 「好,我送你。」溶溶不由分说地拉着蓁蓁的手站起身,一同往外走去,「往后你可得多来找我,一个月至少得来三四回。」 白天元宝不在东宫,溶溶除了写话本子也无聊得紧,素昕说话喜欢捧着她说,专捡她爱听的,听久了她也不爱跟素昕说话了。 蓁蓁听她如此说,知道她没生自己的气,终于放了心。 「正好世子这阵子不在家,我从前攒的假都能歇,一有空我就来找你。」静宁侯府现在人心惶惶,谢元初不在,王宜兰许久不管事,蓁蓁要出门比从前宽松了许多。 「那可说定了。」溶溶一路把蓁蓁送到了东宫的后门,又给守门的士兵派了红包,嘱托他们往后对蓁蓁多些关照。 送走了蓁蓁,溶溶发起了愁。 梅凝香的事,该怎么同太子提起呢? 皇宫,养心殿。 皇帝坐在书桌前看奏折,微闭着双眸,听着司礼监的王大太监给他念奏折。太子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王大太监声音拉得又细又长,一本奏折比寻常人念得长七八分。 半个时辰方读完了二十几本奏折,拿起了最后一本。 「梁州知府报:梁州下辖长平、安平、栾阳三县爆发蝗灾,梁州去年大旱,州府粮仓存粮不足,奏请朝廷调粮赈灾。」 「内阁怎么看?」 王大太监道:「梁州这几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连年不安生,今年是蝗灾,去年是旱灾,前年倒是没灾,可大前年发过一场瘟疫。每年梁州知府管朝廷要粮要钱,朝廷都给了,严首辅的意思是,从户部选两个精明强干的,去梁州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若真是风水不好,将原有百姓逐批迁居到附近州县。」 v第33章[02.21] 皇帝听完,缓缓颔首,睁眼看向太子:「如何?」 太子道:「儿臣以为可行。」 「如此,你从户部挑个人,与你一同去梁州走一趟。」 「是。」 见太子微微蹙眉,想是不愿去梁州,皇帝眸光一黯:「不想去?」 「儿臣并无异议。」 皇帝方缓缓道:「你不懂治蝗,要虚心一点,到了梁州别摆皇太子的架子。」 太子恭敬答了一个「是」。 皇帝自是不满他的反应,却没有斥责他,只继续道:「东宫宴会的事,朕听底下人说了,你不必向朕说明什么,朕自会查明,给威远侯府一个交代。」 「父皇亲自查,定然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太子道。 皇帝见他神色泰然,心中立时起了怒气,声音提高了许多:「朕知道你不屑做这等把戏,但此事出在东宫,你敢说你对此事毫不知情?梁慕尘落水,你是不是背地里幸灾乐祸?」 「息怒,陛下息怒。」王大太监急忙替皇帝顺气,又给太子使眼色。 「父皇明鉴,儿臣不曾幸灾乐祸,梁小姐所需药材补品一应由东宫出。」 皇帝听他如此说,稍稍缓和一点,冷哼一声道:「够大方啊,什么药材补品的,人家缺你那点补品么?朕辛辛苦苦替你拉拢控鹤卫,你倒好,把人家闺女搞成这样,朕看你怎么收场!」 说着说着,皇帝又来了气,差点没把唾沫星子喷到太子身上。 王大太监见状,忙上前拿帕子替皇帝擦嘴,劝道:「万岁爷着实不必动怒,这婚事虽然成不了,但控鹤卫的事无非就是耽搁几年罢了,老威远侯带起来的那些老人这几年多年伤病缠身,眼看着快从控鹤卫告老还乡了,朝廷只要逐步接手便可。」 「哪有那么简单?当初梁延晖死了之后,朕立即着兵部甄选合适的武将前往控鹤卫坐镇,全都水土不服,无功而返,最后还是把梁慕尘她爹拉了出来才勉强平息风波。控鹤卫替朝廷镇守西北边境上百年,一直忠心耿耿,治军练兵之法,更是一绝。若不是不得已,朕真的不想把控鹤卫分而化之。」 王大太监叹道:「西北民风彪悍,威远侯府镇守多年,殁去二十年了仍然享有极高的威望。的确难办。」 太子却接道:「不难。」 此言一出,皇帝立时从书案上抬头,瞪着太子将奏折砸在桌上:「不知天高地厚。」 「儿臣并非妄言,接管控鹤卫一事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父皇可以拭目以待。」 「好,好,」皇帝冷笑,「那你倒说说,你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叫我跟王德忠两个老东西开开眼。」 太子微笑:「父皇不必着急,儿臣尚未部署妥当,待儿臣从梁州返回时,再择机告诉父皇。」 「哼,装相。」皇帝不屑一顾。 「父皇放心,儿臣的办法一定比迎娶梁慕尘这个法子还要妥当。毕竟,梁慕尘并不是真正的威远侯府小姐,娶了她,只是给控鹤卫旧部一个面子,里子却是没有的。」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皇帝眼珠一转,口风稍稍缓和:「那你倒说说,威远侯府的根儿在哪里?」 「请父皇下一道圣旨,让威远侯与控鹤卫旧部韩远、萧江来京,待人一到齐,便是最好的时机。」 皇帝眯了眯眼睛,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太子。 「圣旨朕可以下,他们都是兵,从西北过来一月足矣,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能解决梁州的事?」 「父皇有令,儿臣自当前往梁州,查出症结所在。」太子沉吟道,「不过,要割除一地弊政,非一人一时之力,至少也要三五年方能见成效,」 听得太子这般言语,皇帝的语气方才放缓许多:「三五年还算快的,圣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你是当朝皇太子,不可不知人间疾苦。从前你在寺里呆得太久,不食人间烟火气,回来之后一直在内阁做事,虽然踏实勤勉到底还是不够。朕为藩王之时,封地的事情都是朕亲自过问,你这回去梁州,正好可历练历练。」 「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太子想了想,道,「不过此去梁州,儿臣需带元宝一同前往,御书房的功课,他可能就要落下了。」 皇帝眉头一皱,「你宫里那个女子不是照顾元宝照顾得挺好么?梁州穷山恶水的,带元宝去做什么?若是你不放心,就把他们接进宫,元宝自己挑个喜欢的地方,想住坤宁宫就住坤宁宫,想住养心殿朕也挪给他,就不要带他出去奔波了。」 太子道:「儿臣回去问问元宝,若他想随我去梁州,儿臣还是要带他走的。」 皇帝叹气:「随你。」 太子拱手准备退下,皇帝又补了一句:「威远侯府那边,你不必上门探望,什么补品药材也别送了,之前的事只当从没提过。剩下的事,交给朕吧。」 这话当真是合了太子心意,声音立即轻快起来:「多谢父皇体恤。」 「嗤!」皇帝自然没有错过太子的喜色,冷哼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王大太监和皇帝主仆二人,皇帝的面色又变了变。 「你帮朕想想,他打算让谁去替他管控鹤卫?」 王大太监眼睛一眯就琢磨出里头的意味了:「太子身边,可用的武将不多,控鹤卫如此重要,想必会让静宁侯世子前去。」 皇帝听得直颔首:「他跟元初在大相国寺一同读书,一同习武,关系自然非比寻常,这几年他办事顺当,里头也有元初功劳。你说说,若是朕让你选,控鹤卫该交给谁呢?」 「这……」王大太监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他伺候皇帝几十年了,掌管司礼监也有七八年了,所秉持的就是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听的事不听。如今皇帝时常都会问他这种问题,他从来都是打太极。 今日却是个例外。 「奴才无知,并不知道该派谁前往控鹤卫为好,不过,绝对不能派静宁侯世子前去。」 皇帝嘴角扯出个笑,「老东西。」 王大太监亦是谄媚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皇帝的心思,方侃侃道来:「静宁侯世子与太子亲密无间,问题就在于太亲密了,便是几个兄弟都比不了。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不可只与一人亲厚。」 「不错,刘祯跟元初近了,必然就会跟其他人远了,静宁侯府如今借着刘祯的势如日中天,不可再把控鹤卫交给元初。」帝王之道,说穿了就是平衡之道。与朝中众臣的关心,莫过于八个字,不亲不疏,不远不近。 「陛下真知灼见,奴才自愧不如。」 王大太监这马屁拍得皇帝浑身通泰,笑问:「刘祯最近在忙什么,东厂那边有数吗?」 东厂是由司礼监的禀笔太监温锦掌管的,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号令差遣,办些隐秘的事,监察朝中众臣。论理,东宫也在东厂的监察范围之中,只是因着皇帝对太子并无猜忌,东厂没有花大力气监视东宫的举动。 王大太监回道:「前阵子东宫有一队暗卫出京,不知道是去办什么。」 「你说说,他要用什么法子让控鹤卫服他?」 「这奴才哪里猜得到,不过太子殿下方才说得胸有成竹,想必是十拿九稳的,陛下只消等着太子殿下的好消息便是。」 经此一说,皇帝的脸色终于彻底松快了,隔了一会儿,又叹道:「只可惜了梁慕尘,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王大太监清嗽了一下:「皇上想要解决的是控鹤卫,只有控鹤卫的问题解决了,其余的事也就不要紧了。」 v第34章[02.21] 「这样吧,你亲自去一趟威远侯府,告诉梁夫人,慕尘还可以为朕的儿媳。」 「这……是否要与太子商议后再……」王大太监觑着皇帝的神色,没把话说完。 方才皇帝还说威远侯府的事不要太子管,这会儿不声不响地把事情定下来,只怕太子又要闹出乱子。 四年前的那场乱,从来妥当周全的太子爆出那么大的脾气,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皇帝没好气地横了王大太监一眼:「想什么呢?梁慕尘都已经叫老五当众抱过了,怎么能再给刘祯呢?」 王大太监眼珠一转:「陛下这是要为庆王纳……侧妃?」 「事已至此,希望威远侯府能够明白。」皇帝说完,舒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王大太监神情肃然,躬身道:「奴才明白,一定将陛下的心意如实转达梁夫人,相信梁夫人能够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 顿了顿,王大太监又问道,「庆王府那边,需要奴才过去知会一声么?」 「庆王府你就不用管了,在东宫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庆王心里有数,」皇帝啜了一口新点的六安瓜片,重新闭上眼睛养神,「你先去办威远侯府的事,出去的时候另找个人去坤宁宫走一趟,请皇后来养心殿用午膳。」 儿女婚事,还是交给皇后来办最为妥当。 「是。」 …… 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玉华宫里空无一人。 「她呢?」太子问道。 素昕自然知道太子问的是谁,躬身回道:「姑娘在厨房忙活呢,说是今晚要给元宝殿下添一道菜。」 太子本来已经进了殿,听到素昕这么说,又穿上草龙纹皂靴朝外走去。 「爷要去厨房?」 「嗯,去瞧瞧。」 玉华宫离厨房有一段距离,不过太子走得快,没多时就到了厨房。 厨房的人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来厨房,正欲行礼,太子却是抬手一摆,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众人会意,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厨房。 太子这才走上前去。 溶溶这会儿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摆弄着一个南瓜。 做大菜太累,况且她做大菜比不得御厨们,所以今晚她打算给元宝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南瓜粥。今日蓁蓁走后,她一直心神不宁,话本子写不下去,也不想睡觉,索性来了厨房。 南瓜粥很简单,把南瓜削皮切成块上锅蒸熟,再拿木勺将一块一块的南瓜压成泥,最后放进锅里与米同煮,熬到融合便好。 看着粥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方才觉得心绪平稳了许多。 元宝喜欢吃做得好看的菜,因此这粥光这么熬还不行。溶溶另挑了两个形状规则的南瓜去了瓤放到蒸笼上蒸个七成熟,这才拿下来用刀削掉盖子做成一个碗的模样。 「香。」 太子动了动鼻子,轻声道。 溶溶被他吓了一跳,握刀的手立时松了几分,好在太子早有所料,伸手捏着她的手,帮她将刀拿得更稳一些,也借势将她搂在了怀里。 「你接着做。」 溶溶抿唇不动。 叫他这般搂着,哪里还能接着做? 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点甜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跟他之间已经如此亲昵了。 好在等了片刻,见他确实安分,溶溶这才拿着刀,继续给南瓜去瓤。 「你……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元宝呢?你真的给他选了马?」 「选了两匹,不过都没牵回来,仍养在宫里,等元宝大了再牵回东宫。」 溶溶这才放了心:「元宝在玉华宫没跟过来吗?」 问题真多。 太子微微一哂,「他还在宫里,今儿岳阳做东请客,邀了好多小客人进宫,这会儿玩得正热闹呢,怕是回来得晚。」 岳阳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孩子,今年六岁,虽然跟元宝差着辈分,但年纪相近,素日在宫里常在一块儿玩的。 「你怎么不等元宝?」溶溶又问。 太子将下巴搁在溶溶肩膀上,低沉地说:「我想你了。」 这话比他素日威胁恐吓溶溶说的那些话吓人多了,溶溶一不小心,手里的南瓜就被她戳了个洞。 「手没事吧?」太子蹙眉,抓着她的手查看。 「没事。」溶溶被他翻了一圈,挤在灶台边同他面面相觑。 太子瞧她紧张的模样,忍俊不禁,更加起了戏弄之意,伸手捋了捋她的额发:「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其实我也怕……」 怕什么?你还有怕的东西? 溶溶在心里反问,却不敢搭话,却见太子凑近自己,将声音压得极低:「怕我忍不住在这儿就把你吃了。」 「你滚开!」溶溶忍不住骂他,却又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被他堵得死死的,根本跑不掉。 见他目光烁烁,溶溶知道他来劲儿了,心里更加害怕。 这里可是厨房,虽说现在厨子厨娘们都退出去了,可两人真在这边闹起来,别人哪里会一点都听不到。 在厨房里……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闹腾一番,就已经够丢人了。 「生气了?逗你的。」太子伸手重新抱着她,手规规矩矩的。 溶溶讨厌他这套说辞,先故意来惹人,惹到她生气了,又装作无事发生,显得她有多小气似的。 「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太子淡淡道。 溶溶微微一怔,脱口问:「要去哪里?去多久?」话一出口立时就反悔了,他去哪里,同她什么相干? v第35章[02.21] 太子从她的慌乱的眼神里抓到了一丝紧张,顿时安了心。 「梁州出了蝗灾,父皇让我过去瞧瞧。」 蝗灾? 溶溶没见识过蝗灾,但她听说过蝗灾过境,遮天蔽日,寸草不留。一只蚱蜢就能令她汗毛倒竖,试想一下铺天盖地的的蚱蜢,简直太可怕了。 「你会治蝗灾吗?」溶溶情不自禁地担忧起来。 太子武功高强,智计过人,若是派他去带兵打仗,溶溶或许都不会担心,但是蝗灾…… 你武功再高,能对付得了成千上万的蝗虫么? 太子倒不托大,径直摇了摇头,「不会,不过梁州的弊政并不只在今年的蝗灾,我去也不是为着蝗灾。户部会派一个有经验的官员与我同行,治蝗的事,归他管,别的事,归我管。」 溶溶见他说得轻巧,心知自己说什么也是无用的。 「那你要去多久?」 「不知,少则一月两月,多则四五月。」太子的目光沉沉,看得溶溶心慌意乱,「是不是舍不得我,想与我同去?」 同去? 溶溶的心怦怦直跳。 他说得这叫什么话?她怎么可能想与他同去?他最好快些去,越来越好,留在梁州就别回来了! 「是不是舍不得我?」太子问。 溶溶当然想回答他说舍得,可是对上他的目光,那两个字又难以说出口了。 他要出去赈灾,那是做好事,临行前对他说狠话不太吉利。 她低着头,太子只看得到她蹙着的眉和微微撅起的嘴,等她的回答等得难耐,忍不住托着她的下巴啃了起来。 他有些急躁,却不算粗鲁,因此溶溶不觉得被冒犯,反是顺着他心意,令他愈发得意。 「乖……」 他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伸手想将她身后碍事的菜板推开一些。 然而那菜板宽大,另一端挨着堆成摞的蒸笼,被他这么一推,那一摞蒸笼立时便砸了下来。 「啊——」溶溶吓了一跳,却是太子反应极快,伸手将溶溶拉到身后,另一只胳膊挡着砸过来的蒸笼。 若只是蒸笼倒算不得什么,偏生蒸笼里头还摆着溶溶备用的另一个南瓜,蒸笼一翻,又热又烫的南瓜狠狠砸在他手臂上。 「嘶……」他隐忍着通呼了一声。 溶溶惊魂未定,见他被自己蒸的南瓜砸了,忙抓着他的手看。 他长年习武,这个南瓜砸过来自是算不得什么,可溶溶拉开袖子,果然见他手臂红了一片。 溶溶忙取了帕子用冷水打湿,替他敷上,心里有那么一点心疼,又有些幸灾乐祸。 谁叫他非要在厨房里胡闹,被烫了也是活该。 「父皇说,等我去了梁州,把你和元宝接到宫里住。」 「去宫里?能……能不去么?」 她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人,进了宫岂不是太扎眼。梁慕尘尚且无法自保,何况是她? 「不想去?」 溶溶低下头,「我又不是宫里的人,去宫里做什么?」 「那等元宝回来,我再问问他。」 元宝应当也不想进宫里去住吧……未必,帝后那般宠爱元宝,元宝住东宫跟住皇宫没什么分别。何况,宫里时常都有宴会,天天热闹着呢!比起冷清的东宫,元宝肯定更喜欢皇宫。 看着溶溶一脸忧虑,太子又起了坏心:「要不,你随我去梁州?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确实没人敢欺负她,光他一个人就能把溶溶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你……你什么动身?」溶溶没好气地问。 「大概等个三五日吧。其实照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即刻出发,毕竟灾情不等人,只是京都粮仓准备赈灾粮,户部挑选合适官员,都需要时间。」 溶溶眸光黯了一黯。 三五日,那很快了…… 太子见她蹙眉忧虑的模样,着实可爱得紧,又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溶溶,要不你跟我去吧?」 「跟你去?那元宝怎么办?那边有蝗灾,带他去多危险。」 溶溶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显然是未经过深思脱口而出,太子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溶溶话语中的松动之意,心中微微一动,道:「不带元宝,只有你和我。」 「不带元宝?那你就忍心他夜夜睡不好觉?」溶溶苦恼极了。 太子方才只是想戏弄她一下,并非真想带她去。见她认真起来,太子也忍不住遐想起来。 带她去梁州,没有东宫里这些眼睛,没有皇宫里那些口舌,没有这样那样繁杂的政事,也没有……元宝,咳咳。 只有他和她。 越想越觉得可行,太子道:「你没有发觉这阵子元宝夜里睡得越来越安稳了么?兴许不要咱们俩,他也能睡得好。」 这么说起来,元宝如今的睡眠是比溶溶刚到东宫的时候好了许多。 「可是……」 太子知道她心动了,忙趁热打铁道:「要不,今晚试试,让元宝一个人睡,若是能行,你就随我去梁州。」 比起跟着元宝进宫,当真还不如随他去梁州。 溶溶前世被憋在皇宫里,这一世走出了皇宫,可也没出过京城,唯一出过的一回就是跟着薛大成一起回老家林湾村。林湾村虽然偏,离京城却很近,况且那次到的时候是晚上,进村天就黑了,什么风光都没来得及欣赏就又回了京城。 也不知道京城之外的天下是什么模样…… 「答应了?」太子问。 溶溶咬唇:「谁说我答应了,若是元宝今晚睡不踏实,我便是忍着不喜欢,也得陪他进宫。」 v第36章[03.01] 太子几乎喜上眉梢:「知道了,晚上且看看。其实元宝跟母后感情很好,如今大了,住在坤宁宫或许也无妨。」 元宝晚上是离不得人的,溶溶总觉得去梁州这事做不得数,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便把话头岔开:「元宝今儿不回来用晚膳?」 她蒸的两个南瓜,一个被她自己戳破了,一个被太子的手臂砸碎了,南瓜粥算是别想做了。 「不止晚膳,怕是宵夜都要在宫里用,他们那几个小东西,凑在一处闹腾得很呢!」 那还好,南瓜粥本来就是为元宝准备的,他不回来吃,准备了也是白准备。 「你就做了这一道粥?」太子问。 溶溶点头。 「舀一碗,给我尝尝。」 盛粥的南瓜毁了,锅里的粥确实好的。 做菜的人都喜欢有人能欣赏自己的手艺,见太子这么说,溶溶忙起身给他舀了一碗。 这南瓜粥熬足了时辰,没放任何调料,瓜香和米香就已经足够诱人。 溶溶把粥端过去,太子却不接。 「喂我。」 喂? 元宝都不要喂了,他还要喂? 「我手疼,使不上劲。」 溶溶横他一眼,放下粥碗,一摸太子手上的帕子,果然已经敷烫了,重新将帕子打湿给太子敷上。 「爷,底下人来通传,说老安国公来了,这会儿在东宫门口等着呢。」 福全在外头敲门道,语气有些急迫。 老安国公? 溶溶不禁有些担忧:「这天都要黑了,老公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去瞧瞧。你别忙活了,省得他要留下来吃饭还便宜了他。」太子亦不知老安国公为何登门,不过经过了昨日之事,他相信这老头子不是上门来闹事的。 遂将溶溶给他冷敷上的帕子拿开,甩了甩袖子就出去了。 福全见他出来,忙低声回道:「老公爷没说来做什么,门房回话,说老公爷带了四辆马车过来。」 太子没有吭声,快步朝正门走去。 老安国公不理事已经很多年了,但太子知道,这个老头子如果要搞事情,连父皇都会头疼,也不知道他跑来东宫是想唱哪一出。 赶到东宫正门的时候,老安国公其实已经进来了,底下人不敢怠慢他,搬了一把太师椅请他老人家在廊下坐着,有人奉茶,有人打扇,优哉游哉。 见到太子来了,老安国公轻哼了一声:「年纪不小,架子挺大。」 太子表情淡淡的,并不想跟他斗嘴费口舌:「外祖父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没事,我就是过来瞧瞧,给你送些礼,」见太子不接茬,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老安国公厚着脸皮道,「我都进了门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外祖父这不是坐着吗?」 「臭小子!」老安国公听着太子的话,狠狠骂了一声,却没有太生气,「老夫不是来见你的,我的小曾孙元宝呢?」 「元宝今日在宫里参加安阳的宴会,要晚些时候回来。」 「这样啊,我给元宝带了很多好东西,既然他不在,我就等他。」老安国公嘿嘿一笑,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就往里头走去。 别看他年纪大,身手却很利索,几步就走远了。 太子虽然不满,却不能真的拉着他不让他进去,只好跟了上去。 历代皇太子都住在东宫,当初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老安国公是常来常往的,因此不用有人引见,老安国公就认得路,没多时就走到了玉华宫前面。太子终于赶上了老安国公的脚步,抢先站在台阶上,拦住他的去路。 「唷,有什么不能让我瞧的?」 太子冷冷道:「没什么要让你瞧的。」 老安国公见他这态度,仍然不生气,反是呵呵笑道:「元宝如今跟着你住这玉华宫呢?」 「没错。」太子早就不耐烦跟老安国公说话了,但眼下老安国公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那……这东宫里其他宫殿不都空着?」 太子听着老安国公这话有些古怪,顿时不接茬了,眸光一凉就朝老安国公瞪去。 老安国公嘿嘿一笑:「我记得玉华宫后头还有座凤阳宫,修得很雅致,如今既空着,不如就让给我住。」 「你住?」太子被逗笑了,「外祖父不在你的安国公府住着,跑到我这东宫来闹什么?」 「瞧瞧你这态度,老夫可是过来帮你的忙。」老安国公眼珠一转,连连叹气,「你瞧瞧你,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我听说你夜夜都要亲自带着元宝睡……照这情况,我看等元宝取上媳妇了,你都没戏!」 这话…… 老安国公见太子的眼神变了变,知道自己的话凑了效,今日来东宫之前,他可说忙活了很久才想出了对策。 见状趁热道:「身为元宝的太爷爷,这四年我对他疏于照顾,很是愧疚,你把凤阳宫让给我,我带着元宝住在那里,你晚上也省心么不是?」 死老头子! 太子在心里暗骂一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老头子居然想到东宫来带元宝,这实在是……及时雨啊! 太子忍着狂喜,憋了一会儿,才冒出来一句:「元宝认人,连母后他都不要,绝不肯跟着你住。」 这事老安国公来之前也打听过了,但他这人天性就是不服输,越是不可能的事,他就非要办到不可。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安国公嚷道,「你让我试一天,要是今晚元宝不乐意跟着我住,明天一早我就搬走!」 太子抿唇不语。 他不喜欢这老头子,见风使舵,变脸比戏子还快! 偏生这老头子狡猾无比,知道他需要什么。 v第37章[03.01] 他答应了溶溶,在给她名分之前不会碰她,但他给名分的时间也不远了,要是元宝还这样天天跟他们挤在一块儿,他的幸福的确会大打折扣。 老安国公见他不吭气了,狡黠地朝福全挥了挥手,「叫些身强力壮的人过来,给老头子搬家!」 福全望向太子,见太子没有异议,知道老公爷这是送对了礼,忙躬身笑着指了几个人送老安国公去凤阳宫。 等到老爷子的身影消失,福全这才凑到太子身后道:「原来老公爷那四车东西都是他自己的呀,这么几大车东西搬进了凤阳宫,可就不好搬出来了。」 老公爷的辈分毕竟在那里,你可以拦着他的马车不让进东宫,但若是把他连人带车扔出东宫,那可就到哪儿都没理了。 太子没有作声。 他哪里乐意让这老头子住进东宫?可若是老头子真能带好元宝,往后干什么岂不都很方便…… 「爷,溶溶姑娘来问,今儿晚膳摆在哪里?」 「去素伊轩吧。」 素伊轩是东宫正儿八经用膳的地方,只是从前东宫冷清,甚少宴请宾客,太子和元宝嫌麻烦,自己都是在玉华宫里用。 今日老安国公来了,太子自是不想让他进玉华宫,摆在素伊轩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因着老安国公来,便依着家宴的规格出了菜,考虑到老公爷年事已高,上的多是清淡口味的,诸如鸡丝银耳、珍珠鱼丸、八宝兔丁、花菇鸭掌之类的。 素伊轩的饭桌布置好,福全就差人把老安国公请过来。 老公爷见太子端坐在那,扫了一眼饭菜,眯眼一笑落座:「就咱俩吃?」 「不然呢?」 「你这宫里不是还有别人么?不叫出来拜见长辈?」老公爷泰然自若的捋了捋胡须。 太子放下筷子,悠悠看了老公爷一眼。 「你确定?」 老公爷回给太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老是老,说话还是管点用,认我当外公,亏不了你。」 「行,外公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别怪我说话难听。」太子说完,朝福全挥手,「叫溶溶过来。」 福全应声退下。 太子冷眼看向老公爷:「外孙可不是同你说笑。」 「外公也不是同你说笑。」 太子笑:「你骂了我四年,暗地里骂了元宝也四年,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转性了?」 「嗤!骂你不假,我可没骂过元宝,」老公爷亦是冷笑,「我要对付你,难道还用得着到你东宫来演戏给你看?」 的确。 老安国公这个人,做人十分有原则,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 当初太子退了他最疼爱的孙女陈妗如,他骂完太子骂皇后,骂完皇后骂皇帝,如今他认定跟元配妻子长相相似的元宝为至亲,他也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让太子骑到自己头上来。 太子微微蹙眉,正欲说话,宫人在外头通传,说溶溶到了。 「进来。」 片刻之后,溶溶便盈盈走了进来。 今晚老安国公要留在东宫用膳,溶溶早就想好了回避,自己留了菜,正准备用呢,就有人来请了。溶溶吃不准太子的意思,但有老安国公在,她不好不听太子的吩咐,只得叫来素昕,飞快地拾掇了一番,清清爽爽的碧色纱裙,再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素昕手巧,在发髻上添了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便有了画龙点睛之效。 「殿下。」溶溶先望向太子。 太子颔首:「今儿外公在,你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溶溶脸庞一红,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叫她来给老安国公请安算怎么回事? 太子这话说得亲昵,宛若是对自家媳妇说的一般,可老公爷当初因为庆王妃的婚事深恶痛绝,当着老公爷的面说这种话,是故意把自己叫过来气老公爷吗? 溶溶怨怒地看他一眼,转过来朝老安国公一拜:「民女薛溶溶给老公爷请安。」 「坐吧,吃顿便饭,不用讲究这些虚礼。」老安国公笑道。 他这次脸上挂着笑,说话声音响亮却极具亲和力,跟昨日在东宫正殿气势汹汹的老雄狮判若两人。 溶溶又下意识地看向太子,见太子笑了,方依言站起来坐到了太子身边。 一落座,抬眼便可看见老安国公的脸,溶溶不禁一怔。 从前她是个丫鬟,主子们用膳,她都是站在旁边伺候的。后来在东宫呆的时间长了,她跟元宝和太子时常一块儿用膳,但仅限于玉华宫之中。 今日却是在玉华宫之外,还是与老安国公同坐一席。 溶溶忽然有点恍惚。 「尝尝这个。」太子拿起勺子,给溶溶舀了一粒珍珠鱼丸。 这鱼丸是用现捕的黄鱼,剔去刺后手打的鱼丸,肉质白皙细嫩,搁在汤碗便如一颗一颗的珍珠一般。 溶溶捧着碗,脸庞烫得厉害,不知道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往常在玉华宫里的时候,他也没给自己舀过什么鱼丸,今天故意做给老公爷看是想自己死么? 溶溶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公爷,却见他伸手把鸡丝银耳往溶溶跟前推:「你们小姑娘多吃些这个好,补身子。」 太子满眼讥讽,老头子果然脸皮很厚。 溶溶受宠若惊,忙接过银耳汤盅:「多谢老公爷关怀,我自己来就好。」 老安国公点了点头,又问:「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啊?」 「十八。」溶溶道。 「正是上佳之年,好得很!你认识刘祯多久了?」 溶溶脸一红:「不久,去年才识得太子殿下。」 老安国公颔首,郑重道:「昨日在大殿之内,你能奋不顾身冲到元宝跟前护着他,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刘祯办不了的,你可以来找我。」 溶溶忍不住看向太子,正好太子挑了挑眉,也看向她:「还不快谢谢老爷子。他可厉害着呢,最会胡搅蛮缠,连父皇都不敢不给他面子!」 v第38章[03.01] 「你知道就好。」老公爷笑得奸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这些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 溶溶不知道他们爷孙俩在打什么机锋,只收回目光,低下头道:「多谢老公爷厚爱。」 太子轻哼了一声:「光说不练。」 老安国公知道太子有意刁难,也不生气,「放心,我这回来东宫带的东西多,一会儿我就挑两件好的送给溶溶姑娘。」 溶溶正要推辞,太子道:「他的好东西不比母后少,别跟他客气。」 「正是正是,一把年纪了,留太多东西也没什么意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往后都留给我们元宝。」 溶溶见老公爷说起这些乐呵呵的,有点不知所措,正纠结着,忽然有人伸了只手拍了拍她的膝盖。 他是在让自己安心么? 溶溶略微踏实了一点。 这顿饭她一直忐忑,正襟危坐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老公爷和太子不时打打机锋,自己则专心吃菜。 等到一顿饭吃饭,福全遣人送老公爷回凤阳宫,溶溶才小心翼翼地问:「往后老公爷要一直住在东宫么?」 太子含笑:「想撵他走?」 溶溶脸一红,顿时不吭声了。 她哪里有立场撵老公爷走,只是往常东宫只有她、刘祯、元宝三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自在,若是老公爷要住在东宫,她可不敢再这么没规矩了。 「没事的,他住他的,我们还住在玉华宫,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什么? 溶溶恨恨看着他。 太子心里得逞,索性压低了声音,凑到溶溶耳边:「外公是来帮咱们带元宝的,往后元宝若是喜欢他,他们俩就住在凤阳宫,你在玉华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这句话,便如火折子扔进了干柴里一般,瞬间就把溶溶灼烧得发烫。 「我来东宫,是照顾元宝的,若是元宝有人照料,那我就回家去。」 听她说这样的话,太子自是郁结,「梁州你不去了?」 溶溶胸口一滞,「我又不是钦差,去梁州做什么?」 说完,溶溶不再搭理他,径自起身出了素伊轩。 …… 「元宝,这个给你。」 岳阳公主住在琼玉宫的偏殿,她年纪尚小,没有单独居住,而是与她的母妃魏淑妃同住琼玉宫。魏淑妃进宫七八年一直有宠,因她性情温和不爱惹事,皇后赐她居住在离坤宁宫很近的琼玉宫。 琼玉宫比不上坤宁宫的规模,但后头有一个自己的小花园,此时岳阳公主就带着她的客人们在花园里玩耍,园子里摆了许多彩色的纸,有嬷嬷在教她们折纸。 元宝、刘钰和刘琳本来不在受邀的名单之列,所以琼玉宫没有预备给男孩玩耍的东西。 他们三个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百无聊赖地对着几碟糕点。 元宝先前就想同太子一起回东宫了,但这阵子刘钰看起来情绪低落,因说不想回恭王府,所以元宝陪他道琼玉宫玩一会儿。元宝若是不来,琼玉宫这边未必会招待刘钰。刘琳是元宝和刘钰的跟屁虫,两个哥哥要来,他当然不能落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刘钰一直闷闷地不说话,元宝有些担心他。 刘琳正在吃绿豆糕,听到元宝的声音也望向刘钰。 刘钰却是呆呆地看着折纸的小姑娘们。 「喂!」元宝伸出小胖手在刘钰跟前晃了晃。 刘钰这才回过神,看了元宝一眼又低下头。 「王府里新来了一个刘美人,父王可喜欢她了,最近都不来看秦侧妃,秦侧妃经常在屋里发脾气骂人,我不想太早回王府。」 恭王府的事,元宝时常听刘钰说,大概知道的七七八八。 恭王妃出身很好,恭王虽然不宠爱她,但十分敬重,每月定日子要歇在王妃那里,其余的妾室则全倚仗着恭王的宠爱。秦侧妃一直是很得宠的,可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伺候恭王的事自然由其余妾室分担。秦侧妃的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虽然酸楚却也明白孩子更重要。 可如今孩子生出来了,恭王却甚少过来,尤其最近独宠年轻貌美的刘美人,秦侧妃愈发慌了神。 元宝以前跟太子说过刘钰的处境,可太子说,这是恭王的家事,旁人帮不上忙也管不着,刘钰只能靠他自己。 「秦侧妃发脾气时候你就躲着点,别在她跟前晃悠。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元宝安慰道。 刘钰垂头,依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刘琳伸手拿了一块绿豆糕,塞到刘钰手里:「哥哥,吃。」 元宝见状,冲着刘琳笑了笑。 最淘气的小弟,居然懂得安慰哥哥了。 刘钰终于也笑了,可眸子里光芒还是很黯淡:「其实咱们三个里,只有刘琳是最开心的,爹和娘都陪着他。」 肃王府里只有肃王妃一个人,也只有刘琳一个孩子。 刘钰小小的年纪,说话已经十分老成了:「元宝,等你父王娶了太子妃,你也会跟我一样心烦了。」 「不会的,」元宝笃定地摇了摇头,「父王说了,会娶一个我喜欢的太子妃。就算父王说话不算话,我还有溶溶姑姑呢!」 说不清楚为什么,父王一直是元宝心里最亲的人,但面对溶溶姑姑,元宝常常会觉得姑姑跟他才是最亲的。 「元宝,快过来!」岳阳公主对着元宝亲热地挥了挥手,招呼他过去。 元宝拍了拍刘钰的肩膀,带着他们俩一起朝小姑娘们扎堆儿的凉亭里走去。 「小姑姑,怎么啦?」元宝问。 岳阳把一个竹编篮子递给元宝,笑着说:「瞧,这全是我们折的,谁都不服谁,你来做评判,看看谁折的最好!」 今日岳阳请的都是各公府、侯府年纪相近的小姑娘,方才凑在一块儿折纸,折出了好多花样。 「好啊!」元宝接过了篮子,认真地翻了起来。 小姑娘们的手都很巧,有的折了一朵月季花,有的折了一只小蝴蝶,有的折了一只小船,还有的折出了一只小狗。 刘琳喜欢那只小狗,一把就抓了起来,「哥哥,这个,这个。」 v第39章[03.01] 元宝歪头看了一会儿,转向刘钰,「你觉得哪个好?」 「蝴蝶!」刘钰想也不想的说。 小狗折得挺好的,蝴蝶也挺好的,但这两个都不是元宝最喜欢的。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把小船拿了起来。 「小姑姑,我最喜欢这只船。」 岳阳的脸上顿时显出一抹失望之色,「怎么会是船?」 篮子里的所有折纸里,这只船是最简单的。月季花是岳阳折的,她觉得要是元宝选的是小狗或者蝴蝶,她都能服气,偏偏元宝选的是小船。 魏淑妃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孩子们玩耍,见岳阳不高兴了,忙道:「说好了让元宝做评判,现下元宝选这只小船,可就不能反悔了。」 今日魏淑妃见孩子们玩得开心,便拿了东西做彩头,说要送给折得最好的人。 方才魏淑妃选了蝴蝶,岳阳一直不服气,缠着不让魏淑妃选,因此才想出办法说让一直坐在边上没参与的元宝过来做评判,如今元宝也没选月季花,岳阳终于说不出话了。 「好吧,那就是小船。」 魏淑妃见女儿终于不闹腾了,满意地点头笑道:「船是谁折的?」 一个小小糯糯的声音道:「淑妃娘娘,是我折的。」 元宝循声望去,顿时眼睛一亮:这只小船,居然是娉婷折的。 娉婷是梁国公朱荪的孙女,跟元宝一样今年四岁,她的眼睛特别黑特别黑,像皇祖母库房里的黑曜石一样亮。 「过来,」魏淑妃朝娉婷招招手。 娉婷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站在魏淑妃跟前。 魏淑妃拿出一枚玉锁,挂在娉婷的脖子上:「喏,今儿的彩头归你了。」 娉婷白皙的脸蛋一红,朝魏淑妃行了一礼:「多谢淑妃娘娘恩典。」 「不必谢恩,岳阳,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玩着,我去瞧瞧饭桌摆好了没有。」魏淑妃说着就起身离开了花园。 折纸的事算过去了,小姑娘们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往内殿走去。 刘钰道:「元宝,那只小船好简单,为什么选船不选蝴蝶?」 「因为……」因为看到小船,元宝就想起了上一回父王带着他和溶溶姑姑一起在东湖听曲儿划船的情景。 元夕那天晚上,过得可真开心。 「秘密。」元宝神秘地笑了起来,正想招呼刘钰刘琳进殿去用晚膳,却看见小娉婷低着头站在他们的旁边。 元宝眨了眨眼睛,叫刘钰带着刘琳先进殿去。 「元宝殿下。」见只有元宝站在那里,娉婷这才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元宝以前在宴会上见过娉婷几回,但今日还是第一回跟她说话。 娉婷的睫毛真长,跟元宝自己的一样长了。 「谢谢殿下选了我的小船。」娉婷小声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你折的呀!」 娉婷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点水汽:「这是我娘教我折的,她如今病着,都不能陪我玩了。」 「你娘亲病了吗?」 娉婷点了点头。 「你别担心,或许是没找对大夫,给我诊脉的秦医正医术特别好,等改日我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请他去梁国公府帮你娘亲把脉。」 娉婷猛然抬起头,惊喜的说:「可以吗?可是我爹已经请了好多大夫来给我娘看病了。」 「可以的,以前溶溶姑姑的祖母病得很厉害,秦医正去瞧,也给他瞧好了呢!」 娉婷听着元宝这么说,立时转悲为喜,垂眸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枚小金锁,双手递给元宝。 「给我的?」 娉婷点了点头:「元宝殿下,今天你帮我赢了一个玉锁,我把我的金锁送给你,这样我们俩都有锁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宝:年幼的我,已经被人锁死了。 元宝回到东宫的时候,刚过戌时二刻。 因着得了娉婷送的金锁,元宝眉梢眼角都挂着得意。进了玉华宫,路过小书房的时候,一扭头正好看到太子在里头看书。 「父王!」元宝亲热地喊了一声。 太子循声抬头,朝元宝勾了勾手。 元宝嘿嘿笑了一声,一蹦一跳地进了小书房,爬到太子的膝盖上坐下,太子放下手中的奏折,扶着元宝让他坐得更稳一些,看着元宝脸上的小表情,笑问:「碰着什么高兴的事了?」 「没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美滋滋。 太子自是不信:「母后又给了你什么?」 元宝立马摇头:「不是皇祖母给的。」 「那是谁给了你好东西?魏淑妃?」不至于吧,魏淑妃哪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哄元宝高兴。 元宝见父王猜不出来,心里更得意了,神神秘秘地从衣裳里掏出了一枚小金锁,提在太子眼前晃悠了一下:「父王,你看。」 这金锁做得精致,四面镂空雕花,中间还装着一枚玉雕,看着像一只兔子。 「挺精致的,」太子眉峰一耸,「哪个小姑娘送你的?」 「父王,你怎么猜到的?」元宝眼睛一瞪,顿时吃了一惊。父王也太厉害了,就这么一看,就能猜到是小姑娘送的? 太子哂笑:「你看,这金锁上雕的花全是富贵牡丹,一看就是姑娘家戴的东西。」 「啊!」元宝小脸一皱,下意识地捂住了金锁,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姑娘家戴的东西呀,那他戴在脖子上…… v第40章[03.01] 「父王,那我不能戴了吗?」 看着元宝忧虑的模样,太子伸手拿起金锁看了看:「天天戴着小姑娘的物件出去,确实太招摇了,父王先收下,帮你想个办法。」 「多谢父王。」元宝如释重负,父王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 「你还没告诉父王,这是谁给你的。」 元宝扭捏了一下,这才说:「是娉婷给我的。」 娉婷? 太子蹙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是梁国公府的那个小漂亮的丫头?」 「父王,你也见过娉婷吗?」元宝好奇道。 「去年岳阳办生辰宴的时候,我去接你时看到过一次。」小娉婷虽然才四岁,但漂亮得像传说中的仙童一样,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就让太子印象深刻。太子伸手揉了揉元宝的脑袋,「有眼光。」 元宝一脸的迷糊:「什么有眼光。」 「无事,娉婷为什么要送你金锁?」太子又问。 元宝这才絮叨起来:「今日岳阳姑姑带着她们玩折纸,让我做评判,看谁折的最好,我就选了一只小船,没想到是娉婷折的。」 「她折的很好?」 「我就是喜欢那只船。」元宝道,「对了,父王,娉婷说她娘亲身子不好,改日我请秦医正去给她娘亲请脉好吗?」 挺会给秦医正找事的么,皇城内外的疑难杂症,都叫秦医正给包了。 太子忍着笑意,点头应下:「可以。」 又道:「太爷爷今儿来了,今晚住在凤阳宫,你跟父王一块儿过去瞧瞧他?」 「太爷爷怎么来东宫了?往后他都要跟我们一块儿住吗?」元宝好奇的问。 太子道:「太爷爷想跟元宝一块儿住。」 元宝并无异议,「好呀,反正东宫里那么多空着的宫殿,太爷爷想住多久都行。」 太子看着元宝一脸的淡然,将他从膝盖上抱下来,牵着他往外走:「太爷爷今日等了你许久,父王带你去凤阳宫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元宝乖巧地拉着太子的手,跟着他出了玉华宫。 「父王,溶溶姑姑不跟我们一块儿去请安吗?」 「晚膳她陪着外公一起用的,早就请过安了。」若是喊上溶溶一块儿过去,只怕老头子的计策就行不通了。 父子俩出了玉华宫,一路踏着月色到了凤阳宫。 往日凤阳宫不过在廊下点两盏宫灯,今日老安国公搬了进来,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看起来热闹了许多。 宫人通传过后,老公爷就急吼吼地从里头窜了出来,一把将元宝抱了起来,一边蹭一边怪道:「小元宝,你怎么才回来,太爷爷等了你好久了!」 元宝道:「下次太爷爷要来东宫,就让人先传信,我好在东宫里等着您。」 听到元宝的回答,老公爷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么,今日他可是不请自来,哪里来的立场责问元宝归来太迟。 「没事,下回……没有下回了,往后太爷爷就住在凤阳宫,天天陪着你。」 元宝点头,到底是年纪小,没从老公爷这句话里听出别的意味。 「太爷爷带了好多好东西过来,你肯定喜欢,快跟太爷爷进去瞧瞧。」老公爷不由分说,抱着元宝就往里走。太子跟着进了凤阳宫,一走进去,顿时被晃花了眼,这哪是宫殿,分明是兵器库。 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工夫,内殿的墙上就挂满了各种兵器,刀、剑、棍、棒应有尽有,连铠甲都挂了三副。 「太爷爷,这些……」 老公爷洋洋得意地说:「这些都是太爷爷几十年的珍藏,不是我夸口,就算是你皇爷爷,也未必有我的齐全。」 他从墙上取下一柄剑,虚划了两下:「况且,我收的这些宝贝,都是跟着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刃上舔过血的,可不是那种束之高阁的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使了几下之后,老公爷抬手就把剑往太子那边扔去。 太子眸光一寒,微微侧身避过剑锋,反手抓住了剑柄,元宝吓了一跳,见太子安然朝他微笑,才松了口气。 「听说你要去梁州当钦差,这柄天陨剑你带着防身用吧。」 天陨剑是前朝铸剑大师以命铸成的宝剑,削铁如泥无往不利,是老安国公当年从罗刹大胜归来时,先皇赐下来了。难得老安国公这只铁公鸡肯大出血,太子自是要笑纳。 「多谢外公。」 天陨剑跟随老安国公多年,斩杀了不少敌人,赠出去自是不舍的。不过有道是鲜花赠美人,宝剑赠英雄,如今廉颇老也,他把剑留着也只能当个摆设,送给刘祯反倒能派上些用场,谈不上多心疼。 元宝瞧着太爷爷送了父王宝剑,又看着一屋子的兵器,急忙道:「太爷爷,你送了父王宝剑,是不是也要送我一件兵器啊?」 「你想要兵器?」老安国公见元宝终于上钩了,故作轻松地缓缓问道。 元宝用力地点头。 「你现在还小,又不会武功,太爷爷没有兵器要送给你。」 「我很快就要学武功了!太爷爷,你先送给我吧。」元宝恳求道。这一屋子琳琅满屋的兵器,元宝的眼睛都快挪不动了。 老公爷微微蹙眉,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可是我的兵器只有学会我的武功才能用,你拿去也没用。」 「那你为什么可以送给父王?」元宝有些不服气。 太子在旁边作壁上观,没有声音,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他倒想知道这老狐狸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把元宝哄得留在这里睡。 「你父王跟我练过武啊。」 「不是的,父王是在大相国寺练的武术,父王还答应我,等我长大一些,也会送我去大相国寺练武。」 老安国公对元宝的回答丝毫不以为意,笑道:「刘祯七岁进大相国寺,他四岁到七岁这段时间,一直是跟着我练武,除了练武,我还教他骑马了。」 太子听得想笑,这老头子,撒起谎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骑马,确实是老安国公教的。 他六岁的时候想骑马,父皇母后都不同意,只有这个疯老头子,直接给他牵了匹烈马过来,让他自己折腾,差点没摔死。 然而,「练武」和「骑马」这两个词一起蹦进元宝的耳朵中,便如巨石落入水中一般,掀起了滔天巨浪。 「太爷爷,那你也教我吧,武术和骑术,我都想学。」 v第41章[03.07] 老公爷捏了捏胡须,故弄玄虚道:「我们这一派可是要拜师的,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愿意!」元宝说着,「砰」地一声便跪在地上,高喊了一声「师父。」 「师父带着徒弟练武,那是要同吃同住的,你受得了吗?」 「受……」元宝正要一口答应,忽然回过了一点神,「同吃就是一同吃饭,同住……是我和太爷爷一同住在东宫的意思么?」 小狐狸! 老安国公忙道:「不是同住东宫,是同住凤阳宫。」 「那父王和姑姑呢?」元宝脱口问道。 「他们住玉华宫啊。」 元宝沉默了。 老安国公见状,很想再多说点什么劝一劝元宝,可他知道人都有逆反心理,方才是元宝求着他,这会儿他若是去求元宝,指不定元宝更会多远。 他朝太子使眼色,谁知太子假装没看见。 无法,老安国公只好使出自己六七十年的腹黑之术, 他从墙上取下一面弓,拿了帕子慢慢的擦拭,假意在等元宝考虑。 这把弓名叫坠月弓,弓面鎏金,远远看去宛若一轮弯月,华丽逼人。 「这么多好武器,都不知道该传给谁了!唉,其实我的功夫也用不着学太久,学个一年半载也就差不多了,将来不知道谁有这好福气。」 「父王,太爷爷的功夫只要一年半载就能学会吗?」元宝转头,摇了摇太子的衣袖。 太子眉心微拧。 从元宝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元宝撒过谎。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练武功哪有那么快,父王在大相国寺练了十年才练好的。」听着太子的话,元宝还没什么反应呢,老安国公听得龇牙咧嘴了,这臭小子,到底还想不想抱媳妇睡了? 「那太爷爷……」 太子蹲下身,附在元宝的耳边:「太爷爷从前是大将军,确实有很多本事,如今他老了,不能上战场,你拜他为师,能学些东西,又能哄着他高兴。」 元宝回头看了老公爷一眼。 太爷爷鹤发童颜,看着精神很好,此刻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确实……有些寂寞的样子。 元宝撅起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想让太爷爷高兴,可是他晚上想跟父王姑姑一起睡。 「要不,今晚你先陪着太爷爷在凤阳宫住一晚,若是睡不惯,明天再回玉华宫。」 这样倒好,太爷爷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东宫,要是自己不理他,他肯定很落寞的。 想到这里,元宝终于点头了。 太子眉梢一扬,老头子干得不错,今晚的玉华宫,只有他和溶溶了。 他向来沉稳,此刻竟是心神一荡,有些飘了。 玉华宫里静悄悄的,太子跨进寝宫,举目张望空无一人。 「殿下。」 太子转过身,见素昕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罐。 「溶溶呢?」 「姑娘听说爷带着元宝殿下去老公爷的凤阳宫了,就去沐浴了,我正给姑娘送花瓣过去。」 太子伸出手。 素昕愣了一下,旋即会意,把白瓷罐交给太子,默默退了出去,今夜看来要一直候在外头伺候了。 溶溶此时正坐在浴桶之中。 往常晚上要照料元宝,她都是简单的冲洗一下,从未泡汤。 今日老公爷说要自己带元宝睡,元宝必然不肯。不过老公爷看着是个固执的人,也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肯放元宝回来。 她正好可以得空泡个澡。 本来没打算泡多久,但素昕是个讲究的,非要劝她泡花瓣浴。溶溶虽怕麻烦,但想到花瓣的香气,还是允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溶溶以为是素昕回来了,便道:「汤有些冷的,再帮我添一瓢热水。」 素昕没有吭声,但依言从旁边的水桶里帮溶溶添了两瓢热水。 泡汤么,就是求个热乎劲。 溶溶浑身舒泰,「花瓣拿来了么?」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溶溶正欲回头,头顶上忽然落下许多花瓣,顿时花香扑鼻。 素昕说得对,泡汤还是要撒花瓣才行。 溶溶往浴汤里又缩了一些,只把脑袋露在外面,闭着眼睛养神,心里微微觉得奇怪,方才素昕帮她洗头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 正疑惑着,身后的「素昕」忽然伸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恰到好处地替她捏肩。 居然捏得很好。 溶溶正欲夸赞,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手指未免太修长了些,素昕的个子还没自己高,手指怎么会这么修长? 心下一惊,猛地回过头,顿时尖叫出了声。 溶溶本来的坐在浴桶之中的,这一尖叫,下意识地就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毫无征兆地就袒露了出来。哪怕她下一刻就意识到了,伸手去挡,却怎么也挡不住无限风光。 太子重重哼了一声,毫不迟疑地跃进了木桶之中,紧紧将她拥住。 溶溶的脑子完全是懵的,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在木桶中缠了片刻,太子重新跨了出来,扛着溶溶往榻边走。 v第42章[03.07] 「刘祯,你才说的……你才说的……大婚之前不碰我。」溶溶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急忙大声呼喊起来,死命去捶她。 他自然没把这点花拳绣腿的反抗放在眼里,走得更加快了,将溶溶扔在锦被上,狞笑道:「我是说过,可谁叫你弄成这个模样来勾我呢?」 勾? 他可真能胡说八道,她好端端地想泡个汤,明明是他偷摸进来的,却凭空诬她勾他? 溶溶想骂他无耻,这种叱骂,他哪里会放在眼里,只能咬唇。 太子见她没吭声了,飞快地去了身上束缚,贴了上去。 「乖,反正是早晚的事,今儿办了,你也能早些快活。」 溶溶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心里早知道自己跟他会有这么一天。 虽然她一直盼着这一天晚一些到也为此努力着,可此刻真的要来了,她也谈不上多害怕。 毕竟,她和他有过那么一段曾经,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 可是她已经答应了皇后不在他大婚之前与他越界,她实在不想再丢一次小命。 「不,你下去,你下去!刘祯,你要是不下去,我……我就恨你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恨! 「别闹了。」太子不曾有半分犹豫。 溶溶知道自己推不动他,心底的防线一点一点被他,正在这时候,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下去,刘祯,你快下去!」溶溶对着太子拳打脚踢起来。 太子初时以为她又在闹,一抬头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像是闹,终于起了身。 「怎么了?」 「我……好像月信到了。」 太子只觉得一口气没接上,差点当场窒息,顿了顿,方才艰难地将她挪开一点,果然见杏色锦被上见了红。 溶溶被他拥着,看不见锦被的状况,只可怜巴巴地问:「是不是?」 太子心里头烦躁,扯着锦被扔到地上,嘴里骂了一句:「爷爷的!」 溶溶肚子正有些坠疼,听着他这句恶狠狠地话,顿时心里委屈,眼里汪汪地流了出来。 「怎么哭了?」 「你……凭什么怪我?你要那么想要,东宫那么多女人,你只管去要?」 「哪里怪你了?就算我要,我也是要你。」 听着他后半句话,溶溶稍稍缓和一点,抽泣着道:「不怪我,你骂我做什么?」 「不是骂你。」太子本来就难受,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略显烦躁,看着溶溶一眼,更加口干舌燥,从旁边又抓了蚕丝薄被替她盖上。 溶溶忙裹紧被子,方觉得暖和一些。可听他这不耐烦的语气,心里头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哭得更加难以自抑。 太子看着她这模样,自是想安慰她,可自己这状况,越是靠近她,越是狂躁。 他咬牙下了榻,披上外衫道:「打水进来。」说着便往浴房那边去了。 福全和素昕一直候在外头的,听到太子吩咐,福全便推开门,溶溶缩在榻上哭,顿时跟素昕交换了一个眼神。 素昕看见地上的锦被,忙走过去捡起来,一翻,便瞧见了锦被上落的红。 福全自然也看见了。 这是成了? 素昕微微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啪啦啪啦地打起来。 姑娘跟太子总算是成了,可未免也太快了一点……难怪太子方才说话的语气那么差,这么快……谁不上火呀? 只可怜了姑娘……听着溶溶低低的啜泣声,素昕心里为她不值,明明是太子的问题,怎么还把气撒给姑娘呢? 素昕叹了口气,抱着脏了锦被默默退了出去。 福全眯了眯眼睛。 落了红,说明事成了,可却是快了一点……当初景溶姑娘在东宫的时候,他记得千岁爷厉害着呢,怎么如今? 难不成景溶姑娘一去,爷也废了? 好在溶溶姑娘也落了红,就算废也不算废得太彻底。 福全也叹了口气,赶紧挥手让外头备水的太监端进去伺候,原还想着该如何宽慰宽慰千岁爷,谁知一放下水,就被赶了出来。福全想,爷到底还是要面子的人。 太子并不知道福全这么多的心思,只管冷水淋身,淋完三桶冷水,浑身的热意终于褪下去了。 他擦了身,自己换上寝衣,这才回到龙榻前。 「还在哭呢?」他躺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其实在他进去冲凉之后,溶溶就起身换好了衣裳,打理好了身子,此刻见他凑上来,便道:「没有,你走吧,我来月信,离我远些好。」 素来都说月信是不吉利的东西,妇人来了月信,男人都不能同屋而居,免得沾染了不洁的东西。 「我今晚就睡这里。」太子说着就平躺下来。 溶溶悄悄回过头,见他一切如常,稍稍松了口气。 「你去冲冷水了?」 「嗯。」 方才他的状况,她不是不知道的,都到了那一步,他居然还能忍着进去冲凉。 以前敬事房的书上写过,那样对身子不好。 「你……你何不找个宫女……降一下火?」 太子闻言,没好气地扭过头:「我的火气是不小,可也不是谁都能帮我降火的。」 溶溶脸一热,扭过头重新背对着他。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溶溶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v第43章[03.07] 「你……你真的就只想要我吗?」 溶溶的声音很低,很弱,很柔,然而飘进太子的耳中,却宛如惊雷一般将他炸起。 他猛地坐起身,双眼直直盯着溶溶。 溶溶被他那样盯着,忽然就害怕起来。 她说错话了? 她说的话在他耳朵里听着一定非常可笑吧? 一个卑微的婢女,竟然问堂堂的太子是不是只想要她…… 「我什么都没问。」溶溶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但她觉得,这时候她一定不能在太子跟前哭。 她急忙转过身,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夜深了,殿下快就寝吧。」 太子看着她把自己裹成粽子一般,蜷缩在那里。这情景,像极了在山中狩猎时,那些中了他箭的小鹿,瑟瑟发抖地蜷成一团。 她很害怕吧。 其实她只是问了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太子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重新躺下,从背后抱紧了他的小粽子。 「傻子,我当然是要你了。」 溶溶猛然一怔,连刚刚夺眶而出的眼泪似乎都停滞了。 是她幻听了吗? 「殿下,你……」 「叫我名字。」太子沉沉道。 「刘祯。」 「嗯。」 好像有一粒种子,落在了溶溶心上,然后迅速地生了根,发了芽,长出叶子,开出了花。 「刘祯?」她重新喊了一遍。 「嗯。」 「刘祯?」 「嗯。」太子不厌其烦地应道,越往后声音越柔,「你可真是个傻子。」 傻吗? 她的确傻。 至少眼下,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刘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很快乐。 「你还想说什么,都说出来。」 「我……我没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快问,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是么?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溶溶苦笑了一下:「那……刘祯,我现在是在做梦么?你是我梦里的刘祯?」 太子微微一怔,他忽然第一次意识到,身边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缺乏安全感,她的心里从来都装着万千疑问等着他回答,但他从来没有说过。 刘祯,刘祯,你可真是……个傻子。 一种铺天盖地的窒息将他团团围住,逼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你,怎么不说话了?」 身后那人沉默了良久,手臂却一直如铁腕一般箍着自己,叫溶溶有些不安,不知道又是哪里惹着他了。 「刘祯?」溶溶重新喊了他一声,仍是没有反应。 这么快就到了梦醒时分了吗? 溶溶心中滞涩,重新喊了一声:「殿下。」 「下」字还没说完,一只宽大的手掌就捂住了她的嘴。 「喜欢你,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溶溶瞪大了眼睛。 是她幻听了吗?若说先前她只是怀疑自己在做梦,现在她非常确定,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正发着呆,太子已经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翻转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定定看着她。 两人离得这样近,溶溶躲无可躲,只能与他四目相对。 在他漆黑清亮的瞳孔中,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惶恐不安的模样。 「我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也只想要你一个人。」他看着她,郑重其事地把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他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进溶溶的耳朵里,不容许她漏过一字。 溶溶动了动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正剧烈地颤抖着。 他说,他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 巨大的惊喜如狂潮一般淹没了她,她宛若一叶扁舟,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中漂浮,然而浪潮过后,突然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海滩,忽然感到了一丝悲凉。 他说他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那景溶算什么呢? 太子眼睁睁看着她惊喜的脸庞重新沉寂下来,微微蹙了蹙眉。 v第44章[03.07] 「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太子沉沉道。 「不……」溶溶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殿下,夜深了,我去小书房那边睡。」 她还是不肯信自己的话么? 太子看着她黯然的模样,总觉得心上又被狠狠扎了一刀,他蛮横道:「不,打今儿起,我晚上非得搂着你不可。」 「我今日身子不舒服,若你真喜欢我,就别闹了。」溶溶低声道。 太子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拿他方才的话来堵他。 见她这般,他重重出了一口气,松开了她。 「你就在这边歇着吧,我过去睡。」说完,他便掀被而起。 溶溶看着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门那边走去,一点一点离她远去,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喊道:「等等。」 太子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 「你……你说你喜欢我?」溶溶结结巴巴地问。 太子听到她如此问,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意没有白费,沉凝的脸色骤然舒展开了。 无比肯定地回答道:「是。」 「你还说,你只喜欢我?」溶溶又问。 「是。」 「那……你就不喜欢元宝的娘吗?」最后这一句话才是她真正要问的,偏生因着紧张,说得又轻又快,好几个字都被她吞掉了。 好在他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听到她的疑问,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愣住。 他一向心思缜密,面面俱到,然而今夜他有太多的意想不到。 他爱她,但他好像一直都不太明白她。 他自认爱得深,到头来她连自己爱不爱她都不知道。 望着她紧张的眼神,他重新跳回龙榻上,紧紧将她拥住,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道:「喜欢,我当然喜欢!景溶,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给自己留下了元宝,得知她死的那一刻,他应该真的疯了。 「你……你叫我什么?」溶溶听着那个称呼,忽然有点懵。 太子低头,重重喊了一声:「景溶。」 溶溶的头脑突然一片空白,本能地抬手去推他,「殿下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 「不!」 溶溶的一颗心都快跳出胸口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她不能被当做邪祟,就是现在这样,很好,非常好,她不要被戳穿,不能被戳穿! 她尖声道:「你就是胡说,我叫薛溶溶!薛溶溶!」 太子看着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几乎要喊破嗓了,眼见得要失控了。心知自己今夜急了一些,又吓到她了,便先改了口:「溶溶,对,你是溶溶。」 果然,顺着他的柔声言语,她刚才几乎快要充血的眼神才稍稍清明一些。 她还是在怕,还是有顾虑的。 太子不想逼狠了她,又道:「方才你一提起景溶,我就犯浑了,可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叫你么?」 溶溶听他改了口,才稍稍安静了一点,连舒了几口气,同太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问:「为什么?」 「因为,跟她很像。」 听他这么一说,溶溶立时又警觉起来,「哪里像?」 太子见她惊慌失措,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了她的鼻子。 「现在,此时,就很像。」 溶溶烧红了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太子见她放下了戒备和警惕,遂继续道:「你们俩长得不像,但你的性格跟她很像。」 「我的性格……什么样?」 「胆儿小,怕事,又爱瞎起疑心。」 「我……」溶溶想反驳。 她不是胆小,她那是谨慎、惜命。 不过她忍住了,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多说多错,指不定哪句话会被他抓住小辫子。 于是她只闷着头道:「我这样的胆小多疑的你还喜欢?」 「是啊,我就是喜欢,我每回看到你,就觉得看到了景溶。」 「那你……是因为觉得我像她,才……才把我留在你身边?」溶溶忍不住问。 她不敢相信,非得要他说出来才行。 「嗯,刚开始是这样。」太子点了点头。当初会留意她,其实就是因为她身上跟景溶一样相似的气质,他迷恋的,正是在她身边的那种安心。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就是景溶,所以为此纠结过、痛苦过,怀疑自己对景溶的心情。 世界上怎么会有另一个人,能跟景溶一样带给他快乐? 如今他知道答案了,至始至终,他爱的,都是她罢了。 溶溶使劲儿咬着唇。 若说先前他承认自己喜欢景溶的时候,心里有过狂喜,那么此刻,得知太子把自己留在东宫是因为感觉自己像景溶,溶溶心中的欢喜便如狂风骤雨一般,瞬间将她吞噬。 看着她脸上突然泛起的神采,太子的眸光晦暗不明,嘴角衔着一抹轻笑,「醋了?」 醋? 溶溶强忍着内心的起伏,摇了摇头,强自辩解道:「我只是一个农家女子,怎么敢吃侧妃娘娘的醋?」 说完,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夜深了,殿下请回去歇息吧。」 v第45章[03.07] 今晚她不知道赶了自己多少回了,刚才见她落寞时,他已经想好了留她一个清净,但现在,他改了主意。 她心里有他,他为什么要去旁边睡呢? 「是该歇息了。」太子不由分说在她身边躺下。 「我今日……」 「知道你身子不舒服。」太子打断了她的话,重新如先前一般从背后搂着她,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女人来月信的时候很怕冷,你冷吗?」 冷,确实是感觉比平常冷一点,尤其是肚子那里。 溶溶还没说话,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就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我的手热,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他的手的确很温暖,有他这样护着,肚子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坠胀了。 「殿下……」 「睡吧。」 …… 溶溶一夜好眠。 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那个人已经起了。即便没有早朝的时候,他也要早起练拳的。 肚子胀得难受,溶溶实在不想坐起来,便喊道:「素昕。」 素昕应声推门进来,道:「姑娘醒了?」 说着便走上前扶着溶溶坐起来,还贴心地在她后头塞了一个枕头,有那枕头支撑着,肚子便舒服多了。 「爷说姑娘来了月信,一早便命厨房那边准备了补血的膳食,姑娘是现在用,还是等等再说。」 他竟去吩咐了这些事? 溶溶肚子胀痛,并不觉得饿,不过这种时候完全不吃东西后面会更难受。 「若是有粥,给我盛一碗,旁的不用了。」 「是。」素昕吩咐了宫人去办,自己则服侍着溶溶起身洗漱。 今儿厨房备的是山药百合猪红粥,最是温补,溶溶正在用粥,忽然听到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欣喜地抬眼一看,正是元宝过来了。 「姑姑!」元宝昨晚就没看到溶溶,此时见着她,自是欢喜。 溶溶忙放下手中的粥碗,将元宝抱在怀里。 正在这时候,元宝忽然挣扎着从溶溶怀里出来,溶溶刚刚起来,身子还虚浮无力,只好松开了他。 「怎么一晚上不见,就不要姑姑抱了?」 元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是的。父王说,姑姑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不能缠着姑姑抱我。」 刚才进玉华宫之前,太子叮嘱过元宝,说姑姑这几天不舒服,不能吵着闹着姑姑,也不能缠着她抱,元宝最喜欢溶溶了,当然是一口答应了。只是一见到她,顿时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后头才想起来。 「没那么严重。」 溶溶的身子虽然弱,但月信一直是准的,每月到了那几日,虽说肚子有些发胀,但并不疼,也不影响她做事。太子忽然这么郑重其事的,倒叫她有些不适应。 元宝还小,这种事不好同他多解释,便笑问:「昨儿你在凤阳宫,可睡得安稳?」 「嗯,」元宝得意地点了头,「姑姑,你知道吗?太爷爷以前是大将军,昨天晚上他给我讲了好多打仗的故事,我一直听一直听,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都不知道,早上还是太爷爷把我叫醒的呢!太爷爷说,我们习武之人不能睡大觉。」 「老公爷要教你练武?」溶溶吓了一跳。 她可以阻止刘祯教元宝骑马,可若是老公爷要教元宝练武,她可就说不上话了。 元宝还这么小,练武实在太危险了。 「对啊,太爷爷已经收我做了徒弟,他还说会把家里的武功秘籍全都传授给我。不过那些秘籍的字我还认不全,太爷爷说得等我把四书五经都学完了再给我。」 溶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白担心了,老公爷做事,到底是知道轻重的。 她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老公爷晚上能带着元宝,那……她是不是就能陪着太子去梁州呢? 若说昨日他说起时,她心里只有两成乐意,经过昨夜之后,两成已经变成了九成。 「太爷爷很疼元宝,元宝以后要好好孝顺太爷爷哦。」 「嗯,我记住了,」元宝认真地点了点头,「父王和姑姑最疼我,我以后会最孝顺父王和姑姑。」 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元宝,又想起昨夜的柔情,溶溶的心里化成一滩水。 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能拥有这么好的儿子已经知足了,居然还把刘祯的心也给她了。 百般触动之中,溶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元宝,她嘴巴笨,想不出什么言语来抒发此刻的心情,只俯下脸在元宝饱满的额头上亲香了一口。 元宝得意地嘿嘿几声,自豪的说:「今天早上父王还夸我了,说我长大了,居然可以一个人睡觉。」 昨夜老公爷说是要带着元宝一起睡,但老公爷睡觉要打呼噜,因此他们在凤阳宫是分开睡的。 溶溶也觉得惊讶,才过了没多久,从前那个爱从噩梦中哭醒的元宝居然可以自己安然入睡了。 「是呀,元宝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睡了。」 元宝在溶溶跟前拍胸脯夸口,心里却有点发虚。 其实昨天晚上他是醒了两次的,不过他在被窝里睁了一会儿眼睛就又睡着了,没有惊动宫人。 「姑姑,我以前老是做噩梦,梦里我的娘亲一直在哭,我只听得到她的哭声,却找不到她,所以我也跟着哭。不过,我最近都不做这样的梦了。」 溶溶微微一怔,「那你最近梦到什么?」 「我梦到父王带着我和娘亲一起玩,他们看我玩蹴鞠,一起夸我踢得好。」 「那你记得梦里的娘亲长什么样吗?」溶溶急问。 元宝没有说话。 溶溶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笑道:「没做噩梦就好。」 元宝点了点头。 v第46章[03.13] 其实他记得梦里那个娘亲的模样,跟溶溶姑姑很像很像。不过,法师说不能把娘的事讲太多,不然她就舍不得去天上当神仙了,所以元宝不说。 「姑姑这里粥,你真的不吃一碗吗?」 「我吃饱了。」元宝说着,好奇地问,「姑姑,昨晚你是跟父王一起的吗?」 溶溶没想到元宝会突然提起这茬,脸一红,扭捏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元宝。 元宝知道她是默认了,嘟起嘴巴道:「父王真耍赖,不让我跟着姑姑睡,自己偷偷跟姑姑在一块。」 「说什么呢!」太子站在寝殿外头,清嗽了两声。 元宝赶紧噤声,对着溶溶吐了吐舌头。 溶溶轻轻刮了一下元宝的鼻尖,回头对太子道:「元宝在跟我说悄悄话,不告诉你。」 太子心中微冷,面上依旧淡笑:「元宝,太爷爷说要去凤池钓鱼,正在找你呢!」 元宝最喜欢钓鱼了。 可是太子公务繁忙,平时极少有时间陪他钓鱼,现在太爷爷要带他钓鱼,元宝当然兴奋了,跟溶溶说了一声就蹦蹦跳跳地往玉华宫外去了。 溶溶转过身,重新拿起勺子拨着眼前的粥。 太子坐到她身边,轻声问:「肚子可舒服些了?要不要传太医?」 听着他的关心,溶溶自是受用。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只不过比寻常乏一些,只要不碰冷水,就无大碍了。」 太子略微颔首。 溶溶被他盯得不自在,垂眸道:「你这样看着,我吃不下去。」 「好,你先吃,吃完了我们再说。」 「说什么?」溶溶肚子胀着呢,并没有什么胃口,方才不过是想搪塞他罢了,见他有事,又被他撩起了好奇心。 太子轻笑,「当然是说去梁州的事。」 「梁州?你真不是戏言?」溶溶有些不信,「你是去办差,带着我去,不会误事吗?」 「误什么事?」太子压低了声音,沉沉地有一种莫名的磁性,「难不成,你想在路上把我榨干让我办不成差?」 溶溶恨不得把一碗粥泼到他脸上去。 恨恨扭过头,不再看他。 「昨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么?若是元宝晚上能好好睡觉,你就陪我往梁州走一趟。」 确实是这么说,但当时那种情景,说得话未必都能作数。 「你真不是在说笑?」 一开始在厨房说的时候,太子确实是存了逗她的心思,可说着说着,事情发展的比想象中还顺利。老公爷送上门帮他带孩子,昨晚还把元宝哄得好好的,分明就是老天爷催着要他带着溶溶去梁州。 「去吗?」太子重新问道。 溶溶垂下头,「你是不是等着我跟你去,你好像昨儿那样……」 「昨天晚上是个意外。」 真的是意外,他没想到他一走她就在玉华宫里沐浴,更没想到两人都走到那一步了她居然来了月信! 「我答应过皇后娘娘,不能在你大婚之前勾……勾引你。」溶溶的声音轻得如蚊子一般。 太子挑眉:「上回母后到东宫来,就是跟你说这个?」 溶溶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觉得这没什么,可我……只是一个婢女,皇后娘娘的懿旨我不敢不从。何况,娘娘也是为你着想,你都快要跟梁小姐大婚了,再跟我这样,不好。」 「谁说我要跟梁慕尘大婚了?」 溶溶一怔,旋即想到梁慕尘被救的事,「你跟梁小姐的婚事,要取消了?」 「嗯。」太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下。 溶溶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他跟梁慕尘的婚事取消,她多多少少有点开心,不过她明白,即便没有梁慕尘,皇帝和皇后必然还要再给他安排别的姑娘。 「又在瞎想什么呢?」太子见她蹙眉发呆,一副可怜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她眉心按了按,想抚平她眉宇间的忧虑。 溶溶见他这般,心里自是有触动,老老实实回道:「我是在想,殿下跟威远侯府的婚事作罢,不知道陛下和娘娘会属意哪家的贵女。」 「这你就别瞎操心了,」太子微微一哂,把她搂住,「你就好好琢磨琢磨,等你嫁给我的时候,该怎么把我伺候高兴了。」 「什么嫁不嫁的,我这样的身份,该说纳才对。」溶溶微微低头。 「我说是嫁,就是嫁。」太子的语气不容置喙。 溶溶心里一动。 当初他给景溶追封了侧妃之位,难不成他也要给自己一个侧妃之位吗? 侧妃…… 溶溶不敢想。 但刘祯口口声声说着是嫁,那应该就是侧妃了。 溶溶的脸不由得发了烫。 她自认熟知男女之事,但对出嫁一无所知。 当初她是跟着敬事房的人从东宫角门里进来的,自己沐浴净身在寝殿等着伺候,后来太子属意要她侍寝,她就使尽浑身解数来教好他。 出嫁的女子应该不用做这些事,一定是非常害羞,闭着眼睛等待夫君来宠爱。 「又在想什么高兴的事?」太子的手在她脸颊上划过,自是察觉了她的羞涩。 溶溶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出嫁该是什么模样?不过,总不会是我这样。」 太子不以为然:「你这样怎么了?」 v第47章[03.13] 「我跟你……你还要带我去梁州,那我们……出嫁不出嫁的还有什么分别?」 太子胸口猛然一滞,「溶溶,你想好了,去梁州就给我?」 溶溶捏着粉拳往他胸口一捶。 哪是她想好不想好的,昨夜那种情景,要不是来了月信,她哪里挡得住他? 「你就知道装模作样,你几时问过我的心思?」 「那我现在就问你的心思。」 「明知故问。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顺着我的心意来办。」他贵为太子,一向在她跟前眼高于顶,干什么不是随心所欲的。 太子有些难堪,这女人这模样,是在他手里吃过很多委屈吗? 一咬牙,便道:「这一回,我就顺着你的心意办,你说吧。」 溶溶抬眼看着他,他扬了扬下巴,以示郑重。 犹疑了片刻,溶溶开了口:「我想知道,正儿八经的嫁人,是什么感觉。」 上辈子第一次跟他,那是当差,溶溶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情做的。这辈子几次他在玉华宫里对自己动手,都是偷偷摸摸,总觉得见不得人似的,羞耻得很。 溶溶就想知道,堂堂正正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跟他洞房花烛是什么感觉。 太子待她说完,定定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方道:「你放心,我会明媒正娶把你娶进东宫。」 「我说的不是这个……」溶溶低下头。 「那是什么?」 「我说的是洞房。」 太子嘴角一抽,闹了半天,这女人还是在拖延这事。 溶溶见他表情,便知道自己方才那些话都是白说了,推了推他的肩膀从他怀里出来:「我不想说,你非要我说。」说了还不是不作数。 「溶溶,我早说了,反正都是我们俩,早做晚做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溶溶分辨道,「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哪回你不是避着别人偷偷摸摸,我就跟做贼一样。若是……若是你真的娶我,那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做那些事,不会有人在背后指点,皇后娘娘也不会不满意。」 「母后满不满意,不重要。」 「重要,重要。」溶溶连声道,「对我来说重要,我……我不想别人都觉得我不该留在你身边。」 她想留在他的身边,名正言顺的,正大光明的。 「哪怕我只是一个妾,别人说起来的时候,也会好好的说,我是你的妾,所以伺候你是天经地义的。」 她一向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一心只想按规矩办事。 从前她做司寝的时候,因为有身孕坏了规矩,她日夜坐立不安,最终是得了那般下场。如今她变成了薛溶溶,阴差阳错的还是到了他的身边。 但这一次,她真的希望自己是名正言顺留在他身边的。 「你……」太子的薄唇动了动,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溶溶,这回我会明媒正娶让你进东宫。不叫你再背着别人的指点和议论。」 他居然真的应了? 溶溶有些惊讶,但心中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是啊,她一直想要的,不过就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呆在他的身边。 「那你还要我去梁州吗?」溶溶试探着问。 「你想去就去,我不逼你。就算你去了,我现在的承诺也算数。」 「那我想想吧。」溶溶低下头,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太子见她终于笑了,饶是因为不能开荤而吃痛,到底还是开心的,爽快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小心思,别藏着掖着的,全都说出来,我能办的,全都给你办。」 「没什么事了。」溶溶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我这里……」 好像的确是有一桩事要求太子办。 「什么事,说。」 「不是我的事,」到底梅凝香帮过她,不管俞景明是不是刺杀元宝的人,于情于理她应该帮忙问问。 问过了,若他们罪有应得,自己不必愧疚,若他们是无辜冤枉,自己自当试着救一救。 于是她侃侃道:「我在槐花巷的时候,租住那间屋子的房东叫梅凝香,她失踪了好一阵子,原本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可那日绣坊的一个绣娘在她屋子里找到了她的留书,说是若她出了事就来找我求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留书,想来想去,觉得她是不是知道我来东宫的事,能够跟你说上话。殿下,你知道她么?」 太子眸光一凉,意味深长的说:「这事,跟你的关系可大了。」 「跟我?」溶溶难以置信,「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太子意识到说漏了嘴,干咳了一声:「说错了,不是与你有关,是跟元宝的娘有关系。」 溶溶愣了愣,身上突然僵硬住了。 刘祯这样的人精,会因为嘴瓢说错话吗?不会,他不是会说错话的人。 想到他昨夜抱着自己喊景溶的模样,溶溶心里咯噔咯噔直跳。 他发现了什么? 他猜到自己是景溶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 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荒诞了,刘祯自幼苦读圣贤书,不会相信怪力乱神,他不会这么想的。难不成他真的太爱景溶,把自己完全当成景溶的替身吗?把想对景溶说的话,都一股脑儿的对自己说了? 这样倒是说得通的,但若是这样,岂不是说他爱景溶爱得有些痴狂了? 好像更不可能。 他是承认喜欢了,但他那样的人,都是胸怀天下,哪里会为区区一个她那么痴狂呢? 溶溶脸一红,努力摒弃心里的胡思乱想,将思绪拨回正道之上:「难道他们跟元宝娘亲的死有关吗?」 太子颔首不语。 溶溶吓了一跳,却觉得不太可能。 v第48章[03.13] 那个时候梅凝香只是尚衣局的掌珍,一个宫女哪有能耐去东宫害人?溶溶当过宫女,将心比心,若是她的话,别说去东宫害人了,东宫里有几号人都不知道。 至于俞景明,他自然是有本事的,但溶溶觉得,俞景明若想杀她,肯定会直接掐断她的脖子,根本不会送什么有毒的燕窝。 因着提到从前的事,溶溶忽然壮着胆子问:「元宝的娘,我是说侧妃娘娘,她是被奸人害死的吗?」 太子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溶溶垂眸道,「我听说,元宝出生的时候侧妃娘娘就过世了,是难产吗?」 太子的声音低沉,眸光越发黯然:「不是难产,那个时候景溶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却因为我一时疏忽让她误食了有毒的燕窝,伺候她的人赶来的时候帮她拍出来了一些,可惜那毒物太过厉害了,等到太医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听着太子说起从前的事,溶溶一时有些恍惚,心情意外的平静,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那元宝,他怎么平安的呢?」 自己的事早在自己心里翻绕了几百遍已经不好奇的,如今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元宝的一切。 「太医说她没救了,那时候她还鼻息尚存,因此便用了催生之药。元宝生下来之后,她就……」饶是太子心冷如铁,说到这里竟也是说不下去了。 太医给的催生之药是如虎狼般凶猛,即便是已经被毒得不省人事的景溶也浑身抽搐布满了冷汗。 那情景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出现在太子的梦里,即使是现在说起来,太子仍觉得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那个给他带来那么多惊喜和快乐的女子,走得却是那般的凄惨。 相对于太子的心情,溶溶平淡得多。 生啊死的她都经历过了,元宝无碍且平安长大,于她而言也就没有那么多遗憾和恨了。哪怕她没有借尸还魂,她也能坦然去了。 「你还没说,俞景明和梅凝香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溶溶没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反是催促着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对上她清亮的双眸,心中的恨意愧意尽数被她眼中的星光淹没,重新恢复了镇定。 「梅凝香与此事无关。」 听到太子这么说,溶溶松了一口气,她与梅凝香相识一场,只希望两人之间结的是善缘,而不是孽缘。 「是你抓了她么?」 太子点头。 「既然这事与她无关,能不能把她放了?」 「你倒是爱做好人。」 溶溶被他这么一说,忙别过头,低声道:「不是我要做烂好人。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与她无关,那你关着她,到哪里都说不通。」 「她可以说是无辜,也可以说死有余辜。这三年来,俞景明能一直潜伏在京城,全靠她的掩护。」 「那她知道俞景明是凶手吗?」 「不知道,但也知道。」 溶溶听不懂了,「怎么说?」 「我派人审过梅凝香好几次,她对俞景明之前的事确实是一无所知。不过,像俞景明这样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武功高强却整日闭门不出的男人,你敢留在家里一留就是三年么?」 的确。 她跟俞景明相交不深,只是见过几次,就已经能感觉出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梅凝香敢留他,自然也得承担风险。 「俞景明,他真的是杀……杀侧妃娘娘的凶手吗?」 太子摇了摇头,「他不肯认罪,我查验再三,并以梅凝香性命威胁,他都没有改口。」 不错,景溶跟俞景明无冤无仇的,俞景明没道理要杀她。 「那是你冤枉他了吗?」 「他不冤枉。」太子的眸中闪过一抹寒光,「若不是他使出他的绝世轻功将我安排在景溶身边的人引走,景溶不会死。」 他安排的人,是翡翠吗? 原来,那天她找不到翡翠,是因为翡翠被俞景明引走了。 「你要去见见梅凝香吗?」太子问。 溶溶没想到太子会这么说,略微有些吃惊。 她确实不忍心看着梅凝香去死,盘算着劝说太子先放了梅凝香,但并没有想过去见梅凝香。 毕竟,她们俩之前不欢而散,再见的话恐怕尴尬。 太子既然这么说,说明梅凝香的性命还有转圜的余地,她与景溶没有瓜葛,要报仇,也报不到梅凝香身上去。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尴尬也算不得什么。 「他们关在哪里?」 「之前一直在上回你去的那个庄子上。」 溶溶吓了一跳,缓了缓,顿时气愤起来:「刺杀你和元宝的人是俞景明?」 「嗯!」 「这个畜生!」溶溶又急又气,俞景明居然是刺杀元宝的凶手。她记得,谢元初跟她说过,那刺客剑剑指向元宝,所以把刘祯伤得这么重。这样的畜生,她居然还在帮他说情,她应该……她应该让刘祯立刻把俞景明处死才对,不,要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太子见她气得脸色发白,知道她是因为俞景明伤了自己而愤怒,心中不觉柔软了许多,忍不住拉了她的手,柔声道:「那次是我抓了梅凝香,故意逼他现身。原是我定的引蛇出洞,只是没想到他有些本事,竟然敢在京城大街上行刺。」 「那,就算事出有因,那他也不能刺杀元宝啊!」元宝还那么小,刀剑无眼,谁知道伤得到伤不到。 太子点了点头,「所以,我重罚了他,把他关进了水牢,留他性命,不过是为了等着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听到太子说起幕后黑手,溶溶微微一怔。 方才太子说,杀死景溶的凶手不是俞景明,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太子似乎看出了溶溶的疑惑,「你放心,这事我一直在追查,你会亲眼看着他们的下场。」 「嗯,」溶溶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是谁对自己下了手,正欲说话,忽然从太子眼睛里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垂眸慌乱道,「他们害得元宝自小没有母亲,自是罪孽深重,该得报应。」 太子伸手,在她的脸颊上划过,「其实我早想放了梅凝香,是她自己不肯走,若她当真给你留了求救的东西,说明她有求生的意愿,你去见见她,指不定她能帮着从俞景明嘴里套出更多的东西。」 他需要证据,需要实实在在的人证物证。 「既然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去见梅凝香。」 v第49章[03.13] 怀胎七月惨死,她岂能不恨? 刘祯是在追查真凶替她报仇,既是如此,她当然要去。 太子颔首:「别着急,我把翡翠叫过来,你跟她一起去。」 「嗯。」 …… 翡翠来得很快,不消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溶溶见到她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袭暗红色宫装,与琉璃素日的打扮无二。 「家里人可安好?」溶溶问。 「回姑娘话,老太太身子康健,每日都与春杏一同买菜做饭,二公子出门支摊卖包子生意不错,遇着几回地痞,都一一打发了。」 「那真是有劳你了。」 溶溶想也想得到,薛小山是个老实人,哪里会应对京城里的地痞流氓,必然是翡翠或明或暗的使招数将他们摆平。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姑娘,我们现在就过水牢去吗?」 溶溶旋即正色,点了点头,又问:「咱们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她不会骑马,若是要骑马前去,只能跟翡翠二人同乘。 「都不用,两名人犯昨夜已经押回了东宫,此刻正关在地牢里。」 「押回东宫?当初特意去城外的庄子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么?」溶溶有些疑惑。 翡翠道:「姑娘不必担忧,东宫宴会那日,耳目已然清除干净。」 溶溶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不寒而栗。 果然,那个在草场当差的小太监有问题,元宝居然在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天天玩蹴鞠…… 「姑娘,我们到了。」 翡翠把溶溶带到后花园的花房中,进去之后,绕到几个巨大的花盆后头,赫然是一条地道的入口,里头黑黝黝的,瞧着怪渗人的。溶溶正往里打望,地道里就有灯光晃悠,有人提着灯笼出来迎接了,居然是琉璃。 「姑娘,请。」 琉璃走在前,引着溶溶往下走。 借着灯笼的光亮,溶溶这才发现这地道修得很好,台阶不高不低,跟走寻常的台阶没有差别。 转了两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这地牢修得比地上的花房还宽大两倍。 连着楼梯的地方摆了桌椅,显然是侍卫和看守们休息的地方,左手边放着很多渗人的刑具,什么老虎凳、夹棍之类的,溶溶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过目光。 正前方的牢房里竖着一副绞架,有个男人倒在绞架边上,披头散发的,身上的衣裳还沾了不少血。 是俞景明吗? 溶溶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该往前走,正迟疑着,忽然听到有人道:「你真的来了?」 溶溶回过头,这才发现右边也有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看着就舒服多了,里头非但没有铺草,还搁着一架小小的木床,上面的被子、褥子看着都挺干净的,有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坐在床边,似乎在笑。 「怎么,认不出我了?」 溶溶上前几步,隔着牢门认出了里面的人。 「梅……梅姐姐。」 听她这么一唤,里头的人发出了一阵爽利的笑声,「我如今成了阶下囚,快别姐姐姐姐的叫了,省得沾了我的晦气。」 梅凝香打扮得整洁干净,身上的布衣齐齐整整,头发也是认真梳理过的。 她说着是阶下囚,瞧着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形容憔悴,脸上虽然不施粉黛,显出了一些细纹,不复往日明艳照人的风采,却面如春风,眉宇间全是鲜活的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被关了许久的犯人。 「梅姐姐瞧着,气色还不错。」 梅凝香哈哈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太子殿下管吃管住的,没什么可操心的。再说了,殿下能把他跟我关在一起,我不必担惊受怕地怕他跑了,每天都睡得踏踏实实的。若是哪日碰上殿下了,我还得给他磕几个头感谢呢!」 「我也不是天天都这么精神,」梅凝香说话飞快,不等溶溶回答,又叹了口气,「你知道他的,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天天都是我叽叽喳喳的说,他也不回我一句,亏得你来了,我才能找着个人多说几句。」 梅凝香……果真不是常人……溶溶明明是来探监,梅凝香这一番家常唠的,就跟她从前去梅宅串门没什么差别。 着实令人佩服。 梅凝香抬眼看了一下溶溶身边的翡翠,眸光一动认出了她:「你是东宫的人?」 「只是个奴婢,不足挂齿。」 不知道怎么地,溶溶总觉得翡翠的手在微微颤动,好似非常紧张,又好似在压抑什么。 可翡翠是见过梅凝香的,为什么会紧张呢? 梅凝香脸上的笑意减了一些,站起身走到牢门这边,看向旁边牢房,冲着里头的人道:「喂,是我错怪你了。」 躺在地上那人动了动,没有吭声,直到此刻,溶溶才确信,躺在那里的是个活人。 梅凝香自嘲地一笑,似乎是在对溶溶解释:「那会儿他突然不辞而别,一个字都没留下,我只当他是个没良心的,原来他没骗我,他跑,是因为千岁爷已经盯上他了。」 溶溶心中有些感慨。 从前她就羡慕梅凝香,此刻仍然是羡慕的,羡慕她的直抒胸臆,羡慕她的大胆泼辣。 这些话,换做是她跟刘祯,打死她也说不出口的。 溶溶没太多话跟梅凝香寒暄,因此就开门见山:「梅姐姐,千岁爷说了,你是无罪的,可以放你离开。」 「那他呢?」梅凝香问。 提到俞景明,溶溶心里立即来气了,「他刺杀太子和皇孙,还牵扯着侧妃之死,当然不能离开。」 梅凝香听着溶溶的指责,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从前的事我不清楚,有什么罪任凭太子处置便是。可这回行刺是因为太子先抓了我,他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刺杀的事,你们要罚,罪责我来担。」 溶溶垂眸不语。 她心里其实一直拿梅凝香和俞景明当朋友,俞景明或许罪有应得,但梅凝香…… v第50章[03.13] 「梅姐姐不想离开这里?」溶溶问。 梅凝香肯定地点头。 「他不辞而别的那几天,我想清楚了很多东西。」提起以前的事,梅凝香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笑,「从前我以为有钱我就可以过得很快活,每天都想着怎么挣钱,怎么把一百两银子变成一千两银子。」 「那现在呢?」 「银子当然还是重要,没银子哪能快活得起来。可现在我多知道了一点,银子虽好,却不是十全十美,有些人,哪怕我花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来。如今被太子爷关在这里,虽然没钱,但不愁吃不愁喝的,还能安安心心的守着他,一刻也不离开我的眼睛。你要是把我放出去了,我在外头还得天天担惊受怕的,他哪天死了,尸体埋在哪里我都不会知道,不如在这里踏实。」 「如此,是我多此一问了。」 梅凝香闻言,站起身郑重地朝溶溶福了一福。 「梅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梅凝香正色道:「溶溶,你我萍水相逢,光凭着我的一纸求救,你就肯来救我,我很感激。那会儿没被抓的时候我怕死怕得紧,才留下那封信让人找你求救,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救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刚出侯府那会儿,梅姐姐帮了我那么多的忙,理该还你人情。」 梅凝香笑着摇了摇头:「当初我也以为我是在帮你的忙,后来才明白,你是有福之人,我不多管闲事,一样会有人把你安置得妥妥当当的。若不是我多事,恐怕你早就搬进了东宫,不必在我那逼仄的小院子里住那么久了。」 溶溶脸上有些难为情,梅凝香道:「我被关在这种地方,你都能来见我,可见太子对你有多重视,如今我怕不是要叫你一声娘娘了?」 「梅姐姐说笑了,我如今在东宫依旧是帮帮忙,什么娘娘,根本没影的事。」 「我看呀,那是早晚的事。」梅凝香初时对溶溶如今在东宫还没身份有些意外,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在东宫,太子若想收用个人,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封个采女、美人也是轻而易举,但若是想给高一点的位分,比如良娣、侧妃,那就必须得有皇后的首肯。 在梅凝香看来,太子至今还没有给溶溶名分,那只能说明,他想给溶溶的位分很大,即使他贵为太子,也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给出的位分。 想到这里,梅凝香看向溶溶的目光不禁又变了变。 「溶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麻烦你。」 「梅姐姐请说,只要不是,」溶溶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牢房里躺着的俞景明,又收回目光,「只要不是想让太子放了他,我都会尽力相帮。」 梅凝香连连摇头:「我只是希望,若他跟我都死了,姑娘能帮我们说句话,把我们的尸身扔在一处。不管是乱葬岗还是护城河,只要是扔在一处就行。」 她口口声声都是死,溶溶反倒不好说话。 有可能她是真的一心求死,也有可能她是看出了自己的心软,想用这个法子来激自己帮忙。 如果不是因为俞景明去行刺过元宝,溶溶可能真的会心软。 正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直躺在地上的俞景明忽然动了动,从地上爬起来,倚着绞架的柱子瘫坐着。 「谁要跟你扔在一处,别自作多情了。」 溶溶到这时候才看清楚俞景明的脸。跟梅凝香的毫发无损不一样,俞景明的脸上、脖子上都有很多伤痕,往日高大的一个人此时缩成一团,精气全无。只有那两道目光还跟从前一样,凌厉得能杀人。 「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梅凝香得意地看向俞景明,丝毫不介意方才俞景明的冷言冷语,「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么?你为了我连太子都敢行刺,我告诉你,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俞景明脸色阴沉,朝旁边狠狠啐了一口血水。 「你还在流血?」梅凝香关切道。 「薛姑娘,你把她带走吧。」俞景明没有搭理梅凝香,反而看向薛溶溶,「太子要抓要杀的人是我,刺伤太子的人也是我,她什么没参与,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的事、参与的事全都交代了吗?」溶溶反问。 俞景明听到溶溶如此利害的话语,忽然一愣。 从他认识溶溶以来,在他心里,溶溶一直是一个娇弱不堪的美人,说话小声、做事小心,动不动就垂眸低头,娇里娇气的,跟个瓷花瓶似的。 俞景明抬眼朝溶溶看去,目光重新锐利起来,双唇紧抿,没有吭声。 翡翠忽然道:「俞景明,你知道我是谁吗?」 溶溶转身看向翡翠,却发现翡翠彻底失了平时的淡定,双拳紧握,脸色因为紧绷而泛起白色。 翡翠跟俞景明,还有旧事? 不止溶溶,梅凝香也转向了俞景明。 俞景明深深盯了翡翠一眼,伤痕累累的脸轻笑了一下。 「败在我手下的人太多,哪能个个都记得?」 「无耻狂徒!如果不是你,景溶姑娘就不会死!我今天就要为景溶姑娘报仇!」翡翠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忽然从身上拿出一把袖剑,隔着牢门朝俞景明刺去。 溶溶离翡翠最近,但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作反应。 梅凝香倒是反应过来了,可她关在牢里,即便想反应也只能尖叫一声。 唯有一直站在后头的琉璃,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自己手里的长剑扔出去,虽然没能挡住袖剑,但长剑的剑锋堪堪碰到了袖剑的剑柄,将袖剑打偏了寸许,从俞景明的脸上擦过,划出一条血痕之后,狠狠地钉在了墙上。 梅凝香见俞景明没事,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翡翠。」琉璃厉声喝道,上前几步攥住了翡翠的手腕。 翡翠却是眸中含泪,愤恨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为什么?!如果不是他故意引开我,景溶姑娘根本就不会死!爷也不会那么痛苦!元宝殿下也不会从小没娘。」 「没有为什么。」琉璃的声音平静却有力,「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办主子交代的事就好,若说他有罪,擅离职守的你又何尝没有罪?难道少了一根手指头,你还没有长记性吗?」 琉璃捏着翡翠的手腕,将她的手掌举了起来。 修长的手掌上,少了一根食指,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瞬间的变故让溶溶不知所措。 若说她最初在想翡翠为什么会突然对俞景明出手,此刻她心里关切的,全是翡翠的那根手指。 当初翡翠说她的手指是做菜时不小心切断的时候,她就半信半疑,如今琉璃这一番话,她突然意识到,翡翠的手指竟然跟景溶的死有关么? 「琉璃。」 听到溶溶的喊声,琉璃脸上的厉色顿时消减,躬身对溶溶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和翡翠把梅姐姐带下去吧,我想跟俞大哥单独说几句话。」 琉璃微微一愣,「那我守在台阶那边,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这地牢看似捡漏,但木牢门都是用沉香木打造,刀剑轻易不能砍动,即使俞景明身上没有伤,也不可能逃出来。 「嗯。」 v第51章[03.17] 等溶溶点了头,琉璃便扯着翡翠朝台阶那边走去。 溶溶转身拉了一张凳子,坐到了梅凝香和俞景明中间。 「他们都已经退下了,你不妨透个底给我。」 「透什么底?」俞景明面有冷意,「他们审了那么久,得到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别在我跟前耍威风的好!」 溶溶自然知道他是个硬骨头,太子审了他这么久,他都没交代完,自己这一呼一喝的定然制不住他。 然则她并没有想在俞景明跟前耍威风。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要什么?是跟梅姐姐一样,想两个人死了埋在一起,还是希望梅姐姐能活着出去,又或者说,你们两个一起活着离开东宫。」 「有什么区别?」俞景明冷冷问,显然不想同溶溶多费唇舌。 「当然有分别。」溶溶道,「梅姐姐方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她不想独自出去,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处。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不肯交代清楚,若是你们俩都一心求死,我可以去找太子求情,给你们一个痛快,不枉咱们相识一场,好成全梅姐姐的心意。」 「不行。」俞景明斩钉截铁道。 溶溶微微一笑,对俞景明的回答并不意外:「你还是不舍得梅姐姐死。」 「她本就没有罪,理该活着。」 「可是你跟我都知道,梅姐姐这个人做事果断干脆,她既认定了你,若你出事,她必然不会独活。你想要她活,只能跟她一起活。」 俞景明冷笑了一下:「说到底还是死。」 「未必。」 俞景明抬眼,重新打量起溶溶。 细长的柳叶眉,清澈的含情目,肌肤如雪,青丝如墨,当真是个仙子。模样还是从前那般娇弱,说起话却多了不少果断。 「你真的愿意救我们?」 「不是我救你,是你自己救你自己。太子之所以抓你,是因为你与侧妃娘娘之死有牵扯,如今殿下已经相信你不是真凶,如果你能帮忙抓出幕后黑手,可以算作将功补过,殿下不会计较你上次的谋刺之罪。」 俞景明剑眉紧拧,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可以相信溶溶吗? 太子会陪着她夜游东湖,亲自送她回槐花巷,自然是喜欢得紧。太子如今放她进来探视梅凝香,足见对她的看重。 俞景明过的一直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就当自己死了,但是梅凝香,真的不该就此死了。 过了一会儿,俞景明道:「太子的疑心病太重,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只不过他不肯相信罢了。」 「那你跟我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景明低了低头,「我本来是太湖水寨上的一个飞贼,机缘巧合练了一身独步天下的轻功。不过我这个人胆子小,从来不去惹不能惹的人,平时窃些散碎银两,勉强糊口而已。四年前,有人找到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请我去一个地方,不偷东西,只是跑一趟。」 「是谁?」 「当然是我不认识的,」俞景明继续道,「他开出的条件太过封丰厚,我心想天下没这么好的事情,自然不肯答应,再三追问他到底是要去哪里。他只说要接单了才能告诉我,没胆子就别出来混。大概是我舒服日子过久了,他这么一激,我心里倒有些不服气,一时冲动就应了。」 「结果呢?他是要你去东宫杀人?」 俞景明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不是要雇我杀人,也不需要我去偷东西,但他要我去的地方是东宫。那时我久未逢敌,颇为自负,确实想去东宫跟大内侍卫们的轻功一较高下。于是我随他来了京城,住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那人要老实呆在院子里等他信号行动,我是个乡巴佬,第一次来京城当然想出去晃悠,我轻功独步天下,避开他的人出门非常轻松,每日都悄悄出去闲逛。大概过了二十多天,他终于给我发了信号,让我即刻进入东宫。」 「你从没去过东宫,进去之后只是乱闯一通?」 「不,他事先给我看过东宫的舆图,给我指定了一条路线,要我按照那条路线在东宫绕一圈。东宫的宫殿、道路都修得齐齐整整的,我按图索骥,非常顺利地沿着他给我指的路线在东宫里行走。我在东宫里转悠了半圈,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我心里非常得意,正在我得意的时候,忽然就有人跟上了我。我这才明白东宫里并不全是庸人,立即运功潜逃,那人对我紧追不舍,好在他虽然厉害,轻功还是比不过我,叫我逃出了东宫。」 「你既然顺利从东宫逃走,为什么不马上离开京城?」溶溶质疑道。 俞景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溶溶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下去:「我离开东宫,一路往我藏身的院子跑,然而一冲进院子,里头马上就有人对我出手,暗器迎面而来,前有狼后有虎,我根本无路可退。万幸的是,东宫里追出来的那个人跟了上来,发出袖箭将躲在院里伏击我的人打死,我一反应过来就拼了命的往院子外逃。还好我之前经常出门晃悠,对京城尚算熟悉,一路跑到城门边,这才发现城门已经戒严,不得出入。」 袖剑? 溶溶立即想到先前在翡翠朝俞景明发出的袖剑。 从东宫里一路追着俞景明出来的人是翡翠吗? 「之前我在酒楼喝酒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混子,于是我立即摸到他家里,答应每日给他十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百两银子,请他让我躲藏在他家。他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立即答应了下来,他每日照常外出,顺带帮我打探一下出城的消息。我就这么在他家里躲了两个多月,一直到城门戒严结束,他帮我找了个车行送货的活计,我顺顺当当地跟着车行的车子出了京城。」 「那你之后又去了哪儿?」 「自然是想回我的老巢,不过想到之前我曾经在居住的小院遇袭,我多了一个心眼,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托人打探消息。果然听说在我离开之后没几天,我在太湖混的那个堂口就被人连锅端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俞景明的双眸刹那间有了杀气,「对方比我想象得狠得多,早就想好要斩草除根了。」 「所以你就回了京城?」 俞景明点头,「对方能在太湖毫无顾忌地杀几十号人,可见实力强大,这样的人唯有在京城会稍有收敛,于是我慢悠悠的回了京城,继续在那家车行做事掩人耳目,直到后来认识了梅凝香。」 听完俞景明的话,溶溶默了一会儿才把整个事情捋顺,从中发现了一些疑点。 「他们真的只告诉你,进东宫转一圈,什么都不做?」 「不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惜太子不信,你也不信。」俞景明的话语里充满了嘲弄。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要说服太子殿下,总要问清楚才行。方才你说的这些,之前你都已经对东宫的人说过了?」 俞景明「嗯」了一声,「我的性格,要么不说,要说的肯定是实话。」 他这个性,倒是跟某人很像。 溶溶问:「你不知道找你的人是什么人,那你对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俞景明摇头,「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长得不丑,也不好看。他们早就想好不落痕迹,怎么可能让我知道他们是谁?」 「可是对方是怎么找上你的,方才你不是说,你一向都是在太湖边小打小闹,并没有闹出大的动静,对方能够画出东宫舆图给你,必然不是什么江湖人士,又怎么会知道远在太湖的你呢?」 俞景明沉默了。 溶溶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你的,对不对?」 俞景明依旧沉默。 溶溶肃然道:「梅姐姐的性命就在你手里,你跟她在一块儿住了两三年,定然知道她喜欢银子喜欢漂亮衣裳喜欢美酒佳肴,她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出宫过好日子。可她遇见了你,这些好东西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个你。你留着一条命,让她好好活着,你们一块儿过日子,不成吗?」 回应她的仍然是良久的沉默。 溶溶等了一会儿,站了起来,转身往外头走去。 「等等。」俞景明喊道。 v第52章[03.17] 溶溶顿住脚步,等着他说话。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得答应我,你今日就得把梅凝香完完整整的送回去。」 「梅姐姐生性固执,我未必劝得动她。」 俞景明笑了笑,「她一向都骂我是又臭又硬的烂石头,你连我都能说动,劝她离开自然也不在话下。」 溶溶垂眸想了想,答应了他,依言走到石阶那边,「他愿意说了,你过去吧。」 琉璃没想到溶溶真能成功劝服俞景明,顿时一喜:「有劳姑娘了。」 「梅凝香我要带走,你若是不放心,可先去派人问问太子。」 「不必如此麻烦,爷已经吩咐过我们了,放与不放,都由姑娘做主。」其实,太子甚至还说过,如果溶溶决定要放走俞景明,也可以随她。 琉璃其实不太明白,太子这几年一心追查景溶姑娘的死,发誓要手刃幕后真凶。这俞景明虽不是动手的人,太子殿下怎么这般轻易说要放人,还说要交给溶溶姑娘定夺。 难不成,有的新欢,真的可以放下旧爱吗? 当然,这些念头只是在琉璃的脑中一闪而过,她对主子向来敬畏,只听吩咐做事,不会问东问西。 「姑娘。」琉璃把灯笼递给溶溶,溶溶回头又看了俞景明一眼,这才提着灯笼沿着石阶走上去。 翡翠和梅凝香都在花房里等着,见溶溶出来了,忙上前围着她。 「他,他说了吗?」梅凝香紧张地问。 溶溶点了点头。 梅凝香如释重负,旋即抓着溶溶的手:「溶溶,他既然愿意配合,太子殿下能给他留一条活路吗?」 「只要他说的是真话,而且是对太子有用的真话,太子会给他留一条活路的。」 梅凝香听完,蓦地朝溶溶跪下。 「多谢妹妹救命之恩。」 「梅姐姐快起来,」溶溶忙扶起她,「我只能尽力一试,未必真能救你们的。」 「不,你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你要救,就一定能救。」 溶溶脸一红,不欲再说此事,转言道:「我已经同俞大哥说好,今日先送你回去。」 「不,我不走,除非俞景明走,否则我不会一个人离开东宫的。」 「我已经答应了俞大哥今日送你离开,若你执意不走,恐怕又要生变。」 「可是……」梅凝香仍是不肯。 「姐姐失踪那么久,绣坊里好些人都走了,只剩下秋月她们几个还在,若是姐姐再不回去,只怕他们也要离开京城了。」 听见溶溶提起秋月她们,梅凝香顿时黯然。 绣坊是她亲自管的,她一失踪,绣坊肯定散了。 「姐姐放心,只要俞大哥没有骗我,我一定会尽力保下他的命。」 「我自然信得过你,」梅凝香垂眸,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也罢,我总是盼着他能活的,溶溶,万一他……他真的死了,也请你把他的尸体带出来给我。」 溶溶听她说得感伤,一时有些难受,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翡翠,劳烦你差人送梅姐姐回槐花巷。」 翡翠自地牢杀俞景明失败之后,脸色一直很差,听到溶溶吩咐,点了点头,将梅凝香引出花圃,交给外头的侍卫。 溶溶转过身,往地牢的台阶那边看去,担心俞景明还是不肯老实交代,又节外生枝。 正发着呆,后头传来翡翠的声音:「姑娘。」 「梅姐姐送走了?」 翡翠没有回答溶溶的话,直直跪在地上:「求姑娘不要饶了地牢里那恶贼!」 溶溶闻言,立即明白了翡翠的意思。 在翡翠看来,当年景溶之所以会出事,正是因为贴身保护的翡翠被人引开。 否则,不管对方准备了多少燕窝,只要翡翠不离开,这个计划就永远无法施展。 而俞景明虽然不是幕后真凶,却是负责把翡翠引开的罪魁祸首。 溶溶上前,想把翡翠扶起来。 翡翠却不肯起来。 溶溶抓着她的手掌,看着她被截断的手指,断面早就已经长好了,摸着又厚又硬。 「还会疼吗?」溶溶问。 翡翠一愣,抬起头望着溶溶,竟然在她眼里看见了眼泪。 她忙道:「不疼,早就不疼了。」 「是刘祯罚你了吗?」溶溶问。 翡翠摇头,「不是爷罚的,是我……是我自己……」 这根手指,竟然是翡翠自己斩断的! 「翡翠,侧妃的死不怪你,也不怪俞景明,真正有罪的是幕后黑手。你已经自断一指受了罚,俞景明也深陷牢狱不得自由,在我看来,这些惩罚已经足够了。」 「不,不是的,如果不是我轻易被引开……」翡翠没想到溶溶会对她说这么多,想起从前的往事亦忍不住跟着溶溶流泪,「你不知道,爷本来是想让琉璃保护侧妃娘娘的,是我,是我主动请缨去挑战琉璃,我的武功和轻功都比琉璃好,可是……可是如果是琉璃保护侧妃娘娘,她肯定不会被俞景明引开,以她的性格,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侧妃娘娘的。」 当年的翡翠,天资聪慧,悟性极强,小小年纪便在太子的暗卫中成为了数一数二的高手。 也是仗着这份自负,在察觉到俞景明到来之时,她以为自己一出手就能马上生擒俞景明,万万没想到俞景明的轻功那么厉害。又因着一时的不服气,竟生生追着他出了东宫,最终酿成了大祸。 「如果是琉璃在,或许她不会被俞大哥引开,可是幕后真凶的目标是侧妃娘娘,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你就算有罪,砍了这根手指,也足够了。」溶溶握着翡翠的手,轻声劝慰道,「侧妃娘娘不会怪罪你的,相信我。」 翡翠微微一愣,仰头看着溶溶,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跟太子的一番对话,那个时候,他们都觉得溶溶跟景溶很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骨子里像。 v第53章[03.17] 「姑娘……」翡翠怔怔看着溶溶,努力想从溶溶的脸上发现些什么。 溶溶像是察觉了翡翠的心思,垂眸笑道:「我是觉得,侧妃娘娘若是明事理的话,应该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恨只会去恨罪魁祸首,不会怪你。」 「姑娘说得对,侧妃娘娘,她跟你一样,都是很善良的人。」 溶溶正欲再劝翡翠起来,便见琉璃从后头的石阶上走了出来。 琉璃朝着溶溶福了一福,淡淡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垂眸,默默从地上站了起来。 「琉璃,他说了吗?」 琉璃颔首:「今日多亏姑娘,那贼人才肯透了底子出来,事关重大,我这就去书房给爷回话。」 「他说的话,有用吗?」溶溶担忧的问。若是俞景明说的话没有用,刘祯未必肯让他将功补过饶他性命。 「姑娘放心,能派上大用。」 溶溶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地:「那就好。」 她目送着琉璃离开,转过身看着翡翠,冲她笑了一下。 翡翠又是一怔,旋即也笑着冲溶溶点了点头:「谢谢姑娘。」 「元宝在钓鱼,要不你陪我过去瞧瞧?」 「是。」 「你既回了东宫,索性别回梧桐巷了,就留在东宫伺候吧。」素昕虽然细致周到,但溶溶总觉得,还是翡翠陪在自己身边更贴心。 「可……」翡翠先是闻言大喜,旋即蹙眉,低声道,「我已是身体残缺之人,不适宜在贵人身边伺候。」 「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溶溶笑道,「宫里那么多身体残缺之人,怎么男的可以残缺伺候贵人,女的就不成了?」 翡翠立时被溶溶的话逗乐了,捂嘴一笑:「多谢姑娘。」又要跪下。 溶溶忙拉住她,「快别跪了,陪我去凤池瞧瞧。」 翡翠陪着溶溶一路往凤池那边走去,溶溶不由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从前她怀着元宝的时候,翡翠就是这么陪着她,在东宫里一圈一圈的走,跟她讲笑话,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胎把皇孙生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却都觉得很舒服。 还没走到凤池,远远地就看到元宝和老公爷都挤在栈道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溶溶顿时有些担忧,急急往栈道那边走去。 「元宝,你钓着鱼了吗?」 听到溶溶的声音,元宝这才回过头,把手里的渔网一扔,蹦蹦跳跳地朝溶溶跑过来,扑到溶溶怀里,嘟着嘴道:「本来我钓到了,可是太爷爷非要去取鱼,结果他手滑鱼又掉进池子里了。」 听着元宝对溶溶告状,老公爷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不妨事的,反正咱们中午不吃鱼。」 元宝眼睛一亮,「姑姑,今日午膳是你做吗?」 「想吃姑姑做的菜啦?」溶溶轻轻捏了捏元宝的脸蛋,亲昵地问。 元宝连连点头,「想,特别想吃姑姑做的菜。」 「可是这会儿再有半刻就午时了,来不及准备了。要不晚膳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元宝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愁眉苦脸的说:「那怎么办?我已经跟太爷爷说了你做饭很好吃很好吃了。太爷爷说他等不及要尝了呢!」 老安国公? 老公爷是太子和元宝的长辈,溶溶对他自然是尊敬的。 听到元宝这么说,溶溶道:「要不我瞧瞧厨房有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我给你们加一道菜。」 老安国公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就随便做点,煮碗面也成,省得刘祯那臭小子又来找我的麻烦。」 不知道为何,听到老公爷这有些怨怪的话语,溶溶心里莫名有了几分甜蜜。 她被欺负了,刘祯真的会去为她出头吗? 「吃面?好呀,姑姑,你做阳春面好不好,你肯定做的比大街上那家店里的好吃!」元宝说的是他跟太子常去的那一家阳春面摊子,虽然元宝已经觉得那家的阳春面比东宫的厨师做得好吃了,但他相信,如果是溶溶姑姑做,肯定比那家摊子上的阳春面更好吃。 老安国公皱了皱眉,「阳春面?清汤寡水的有什么好吃。」 「要不,我给你们做牛肉面吧。」 「牛肉面?」元宝转向老安国公,「太爷爷,牛肉面,你要吃吗?」 「牛肉?」老安国公想了想,「吃过蒸炒煎炸的黄牛肉和水牛肉,倒是没吃过牛肉面,试试吧。」 「那我这就去准备,不过牛肉面没有阳春面那么快,你们可得多等一会儿。」 「我们等就是了。」老安国公和元宝齐声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溶溶听着他们一个稚嫩、一个苍老的声音,齐声笑得爽朗,心中亦柔软无比,转身便往厨房去了。 耕牛是百姓家中最重要的东西,因此民间甚少食用牛肉。但在宫中大宴之时,牛肉是必不可少的一道佳肴。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南人以水牛为牛,北人以黄牛、乌牛为牛,牛种既殊,人用当别。牛肉、牛心、牛脾、牛舌、牛髓、牛肝、牛肾皆可使用,极具滋补功效。 今日厨房里既有水牛肉,也有黄牛肉,溶溶想了想,便取了黄牛的牛腱,黄牛肉养脾胃,补益腰脚,能止消渴和唾涎,对老人特别好。她先把整块黄牛腱放锅里烧开,撇去水里的浮沫,放入葱白、姜蒜和米酒同煮,等到肉煮软了,再切成块,放到锅里加入酱油、八角、杏仁炒匀,最后再把先前煮牛肉的汤倒进去重新炖煮,水开之后灭火,就那么放在一边静静焖着。 牛肉汤在放凉的时候,溶溶取了面粉发面、揉面,切出一大盘食指粗细的面条,扔到锅里煮开。 忙完这些功夫牛肉汤差不多好了,便把汤和牛肉分到四只大面碗里,最后把面捞起来盛好。 因着炖牛肉费时颇多,等到溶溶把面送到素伊轩的时候,那爷孙三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溶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说做面是为着快的,结果又选了费时的牛肉面,倒叫他们好等了。 「老公爷,厨房那边做了不少菜,若是这面不合口,再传别的菜过来。」 老安国公还没说话呢,刘祯就冷冷道:「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姑姑,好香呀!」元宝吸了吸鼻子,先帮老安国公端了一碗。 v第54章[03.17] 老安国公悻悻道:「二十好几的人,还没有儿子懂事。」 溶溶听得想笑,怕太子面子挂不住,强忍着笑给老安国公递去一双筷子:「老公爷,你快尝尝吧。」 老公爷看着面碗,只见着面条又清又鲜,牛肉的胶质有一半都化到了汤里头,还有一半看着晶莹剔透,令人食欲大增,遂顾不得与太子斗嘴,抄起筷子开始吃面。 这一动筷子,素伊轩里顿时就安静了。 溶溶见他们爷孙三人吃得专注,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然而第一根面条吃到嘴里,她立刻就后悔今日中午煮面了。溶溶吃面的时候是有声音的,同桌的一老一少一小全是皇亲贵裔,即使是吃面也毫无声响。 溶溶这一吃,三个人都抬起头看了过来。 这……溶溶的脸胀得通红。 老公爷哈哈一笑:「这么好吃的面,一定要吃出声响才行。」话音一落,他「呲溜」一口吸溜了一大口面。 「太爷爷,你吃面的声音好响啊!」元宝「吃吃吃」地笑起来,「我也会。」 元宝学着老公爷的模样,也吸溜了一大口面,比老安国公吸溜得还要响。 「不行,我非得比你吃得还响不可。」 老公爷玩心大起,竟是同元宝你一口我一口的比了起来。 在他们的欢声笑语掩盖之下,溶溶埋头苦吃,几下把自己的那碗面吃完了。 这牛肉面实在美味,除了溶溶之外,其他三个人皆是连汤一起全吃光了,心满意足的回去午睡。 元宝仍是跟着老安国公回了凤阳宫,溶溶一进玉华宫,就被太子扯进了寝殿。 「吃那么快,你就不怕噎着?」太子含笑问。 「反正,以后我再也不吃面了。」上回跟着他们在街边吃阳春面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决定了,但今日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好,不吃了。」 溶溶难得听到他轻言细语哄自己,有些意外,却不敢直抒胸臆,反是问道:「俞景明交代的事有用吗?」 「嗯,有用,给你记一功。」太子如哄小孩一般刮了刮她的鼻子。 溶溶追问:「那幕后真凶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的师父是个跟皇宫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所以别人才会找上他。」太子轻轻一笑,「看你这么能干,我要再交给你一个特别重要的差事。」 「什么差事?」这人,还真把自己当他的暗卫用上了? 「回家。」 「溶溶,你回来了?」 薛小山打开门,见是溶溶,顿时欣喜地将她让进院子。 「二哥。」溶溶甜甜地喊了一声。 薛小山打量了溶溶一眼,从前的溶溶面色苍白,今日双颊微红,少了一些病弱之姿,更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妹妹,看你气色不错,最近当差定是很顺利了。」薛小山不识得什么名贵的衣料首饰,但他大约能感觉到,溶溶这一身钗裙比起街上那些看起来富贵的人还要名贵许多。 「我很好,家里怎么样?祖母呢?」溶溶转头往里头看去,见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家里很好,祖母跟春杏出去买菜了,你知道的,祖母一向闲不住,这阵子好了就经常出去转,都是跟春杏一起做事。」薛小山说着,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家里谈不上出事,就是翡翠她突然说要回侯府。她说得很坚决,我们不好拦她。」 溶溶闻言一笑:「二哥别担心,翡翠回侯府之后我要到我那边去了。」 「翡翠去你那边了?」薛小山愣了一下,他记得春杏说过,翡翠是因为身体残缺,所以侯府那边才把她扔过来,想要春杏回去做事,「那你可别对春杏这么说,不然她肯定气坏了。」 这一次,轮到溶溶愣了。 她没想到薛小山居然这般心细,连春杏的小心思都知道。 「我记住了。二哥放心,春杏我另有安排,不会亏待了她。」 薛小山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亏待她,她这个人,一不高兴了就会在院里念叨,我可怕她念叨了。」 溶溶顿时忍俊不禁。 春杏做事是一把好手,可那张嘴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 「翡翠走了家里若是忙不过来,二哥可以再去买个丫鬟回来。」 薛小山推辞道:「不用,其实祖母好了,家里就我和祖母两个人都足够应付了。」 溶溶从身上拿出一个荷包,「祖母老了,往后得让她老人家多享福,银子的事不用担心,我这个月发月银了。」 薛小山看了一眼荷包,没有接:「溶溶,如今我也能谋生了,这些银子你不用给我,自己留着傍身。」 溶溶眨了眨眼睛,俏皮的笑道:「这不是给你的,是奉养祖母的,你快收下。」 薛小山被她的笑脸一刺,倏然间有些恍惚,然后迅速别过脸。 「那你自己给祖母,别拿给我。」 「二哥!」溶溶故作不高兴的喊了一声。 娇滴滴的声音落在薛小山耳朵了,烧得他耳根子都烫了,「好了,我收了,你先坐下,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溶溶扯住他的袖子,「咱们去会宾楼喝茶。」 「会宾楼?」薛小山正要问为什么出去,就已经被溶溶拉着出了门。 两人到了会宾楼,溶溶要了一个楼上的包间,临大街的这一侧,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二位,要吃点什么?」跑堂热情地上前问。 「泡一壶碧螺春,再选四个刚出炉的茶点,要新鲜的,放沉的我可不给银子。」 「得嘞,」跑堂嘿嘿一笑,忙道,「姑娘放心,咱这可是皇上亲临过的酒楼,百年老字号,保准给您上最新鲜的东西。」酒楼里的跑堂都是见多识广的,会宾楼生意做大了,难免会店大欺客,看到有些外地来京或是攒钱想上酒楼吃好喝好的人,让上茶点就端些瓜子花生之类的便宜炒货过来。每天会宾楼的特色茶点就做那么多,里头的不懂行的茶客省一些堂食,外头打包的就能多卖几份。其实一见溶溶身上不菲的衣裳和首饰,跑堂的心里就有数了,哪里还敢蒙她。很快就有茶博士进包间为他们沏了一壶碧螺春,另有小二捧了四样茶点过来。 待茶博士和小二退出包间,溶溶才道:「这会宾楼的茶点是一大特色,每天做的都不一样,二哥你快尝尝。」 薛小山拿起一块杏仁方糕,尝了一口就放下:「很好吃。」 「好吃你还不多吃?」 v第55章[03.17] 薛小山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有些不踏实。 溶溶突然回家,又带他来会宾楼,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溶溶,你今日特意回来,又把我带到这里,是有事要对我说吗?」 薛小山这么开门见山的说话,溶溶有些不自在了。 太子三天前跟她说起薛小山的事情时,她完全不敢相信,但太子那边拿出了证据,叫溶溶不得不信。 在东宫斟酌了两日,溶溶这才回家找薛小山。 「二哥,你小时候就是还没到我家之前的事,你记得多少?」薛小山来薛家的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模样,从前他一直都说记不得家里的事了。如今看着四岁的元宝,溶溶觉得,五岁的孩子并不是不懂事的。 对上溶溶澄澈如水的大眼睛,薛小山在脑中盘桓无数次的回答迟疑了。 不记得,要活命就什么都不记得,这些母亲临死前给他嘱咐过的话。 「溶溶,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溶溶把原本想好的说辞吞了回去,她来找薛小山要实话,又怎么可以跟他打机锋耍马虎眼呢? 「二哥,你手上的那个疤,」溶溶指了指薛小山的手腕,「有人说,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家族才会有的徽记,所以我才来问你。」 「是谁说的?」薛小山脱口问道。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是你告诉他的吗?」 溶溶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你手上那个疤有点古怪,但是我看不出什么来历。是翡翠告诉他的,翡翠她是东宫暗卫,太子殿下从前让她保护我,她无意间看到了,说……这是什么麒麟火,二哥,你知道什么是麒麟火吗?」 薛小山紧紧攥着手腕,捂住上面的标记,动了动嘴唇。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派暗卫保护你,你和他?」 溶溶没想到薛小山在关心这个,脸一红,有些慌乱。 薛小山的脸顿时黯然下来:「那你之前说带孩子都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溶溶局促不安地攥了攥帕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薛小山这样看着,莫名有一点心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我确实是在东宫带皇孙殿下,就是……就是……」 溶溶满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 要她在二哥面前坦白跟太子的关系,实在难以出口。 「溶溶,我知道了,刚才是我说错话了。」薛小山见自己的话让溶溶那么难过,心里愧疚起来。脸色看起来仍然不好,但却安慰着溶溶。 溶溶那么美那么好,太子会喜欢她实在太自然了,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溶溶呢?连只跟溶溶萍水相逢见过几次的杨佟都时常登门找她。 他是她的哥哥,永远只是她的哥哥,有什么资格去在意她跟谁在一起呢? 「我就是担心在那样的地方你将来受委屈也没人替你撑腰。」 溶溶红着脸道:「他对我,挺好的。」 看着溶溶甜蜜羞涩的模样,薛小山觉得她的笑容格外的刺眼,拿起碟子里的杏仁方糕又吃了一口,更觉杏仁苦涩,不知这样的东西为何还要拿来做糕点。 「二哥,你真的什么不记得了?」 「太子……他为什么关心这件事?为什么还要你来问我?」 溶溶抿了抿唇:「你手上的麒麟火是威远侯府梁家每一代的家主才会有的徽记,太子他想帮你恢复身份。」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什么身份,跟他有什么关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薛小山一向沉默寡言,但溶溶没想到他今日的话却是句句犀利。 「太子他确实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 溶溶低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身份低微,若是进东宫,顶多是做个美人,如果我有一个承袭侯爵的义兄……」 薛小山看着溶溶,目光微微一变。 「对不起,二哥,我太自私了,净想着让你为了我……」 「小时候的事,其实我真的不记得太多了。」薛小山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溶溶困窘得不行,觉得因为自己什么位分跑来逼迫薛小山着实过分。 「不记得就罢了。二哥,今天的事就当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薛小山抬眼看向溶溶,痴痴地问:「溶溶,你很喜欢太子吗?」 喜欢他吗? 溶溶觉得,她和刘祯之间,恐怕已经不能用喜欢二字来衡量了。 拉拉扯扯,纠纠缠缠,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她离开了刘祯,这辈子她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了。 「我知道了。」薛小山没等到溶溶的回答,却从她流转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小时候的事,我确实不记得了。刚到林湾村那会儿其实记得不少,后来刻意不去想,渐渐也就真的忘了。所以你说的什么威远侯府,什么梁家,我是一点都没有印象。」 薛小山举起手,摸了摸手上的疤:「我只记得这个。」 「太子说,这个疤叫麒麟火。」 薛小山苦笑了一下:「或许是这个名字吧,我只知道,很疼。」 因为太疼了,那种疼痛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以至于都过了二十几年还能记得。 「这个麒麟火是怎么弄的?」 「我记得那天,我爹把我带到一个像牢房一样的地方,旁边的火盆烧得很旺。我有点害怕,但爹跟我说,从今天起,我就真正的男人了。」 「然后呢?」 「他拿了一个玉章出来,扔到火盆里烧,看着那块白色的玉渐渐被烧红,我看着害怕,问他要做什么,可是爹就是不告诉我,用手把那玉章从火盆拿起来,狠狠地印在我的手腕上。」 溶溶顿时吓了一跳,平时做菜的时候油星子溅到手上都觉得疼得不行,一个在火里烧红的玉章……溶溶不敢想象。 「我哭着求爹放开我,可是他死死抓着我,一点也没犹豫。」薛小山苦笑道,「我记得很清楚,那种肉烧焦了的味道,那味道……」真是随时想起来都令他作呕。 「二哥。」溶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薛小山,只能喊了他一声。 第56章[03.21] 「后来,爹终于松开了我,说要给我上药,我相信了他,可没想到那药一撒上去,我的手更疼了,直接就疼晕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上了那种药,这个疤就永远不会结痂消失。」 溶溶在太子那里听说薛小山身世的时候,原是半信半疑的。 此刻薛小山清清楚楚地讲出了疤痕的来历,她终于信了。 她的二哥,竟是威远侯府的正统血脉! 「以前家里的事……我只记得是大户人家,家里养了好多马,至于是不是威远侯府,我确实没印象了。」薛小山转过头,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跟着人群往远处飘,「这些事实在太久远了,我总觉得好像是前世的梦,跟现在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溶溶……」 「二哥有话尽管直说。」 薛小山踟躇了片刻,方才犹豫着开口问道:「那个威远侯府二十年前,他们,他们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溶溶在东宫的时候问过太子。 当时听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只当是听故事,此刻知道是薛小山的家事,心里头的感觉立马就不同了。 她叹了口气,「那时候敌军大举进犯边境,控鹤卫,就是威远侯辖制的大军主力在外追击敌军,城内空虚,威远侯感觉战事有些吃紧,城门恐会被破,便决定把妻儿和家人送去省府,然而家人离开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遇袭,威远侯带着护卫杀出城去,没想到中了贼人的埋伏,侯爷中了流矢而亡。」 「那我……」 「侯夫人和世子的马车滚落山崖,尸骨无存,所以大家都以为……」 「你的意思是,我是威远侯世子?」薛小山疑惑地问。 「嗯,」溶溶点了点头,「威远侯只有一个儿子,出事的时候五岁。」 「那我,我是说那个世子叫什么名字?」 「很好听。」 听到溶溶这么说,薛小山黯淡了许久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光彩:「有多好听?」 溶溶见他总算有了几分精神,认真的说:「梁慕白。」 薛小山怔怔。 「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听?」 梁慕白。 薛小山皱着眉头轻轻默念了几个名字,旋即摇了摇头,沮丧道:「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溶溶,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会的,」溶溶很肯定的说。 「为什么?」 溶溶想说,刘祯绝对不会弄错,他那么聪明,又派人查过,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了才会让她来找二哥说。 不过,她不能这么对薛小山说。 溶溶指了指他的手腕上圆形的疤:「这麒麟火,就是铁证。二哥,虽然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可你还记得麒麟火,不是吗?」 见薛小山没有吭声,应当是相信自己了,溶溶又道:「你放心,虽然太子说有这麒麟火就已经足够了,不过他还在搜寻相关的人证物证,绝对不会弄错的。到时候你有什么疑问,他们都会告诉你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身份真是什么威远侯世子,太子他能给你什么名分呢?」薛小山问。 溶溶淡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刘祯只让她过来找二哥,别的什么都没说。 薛小山道:「我以前听春杏说,静宁侯府的三姑娘喜欢太子,很可能会做太子妃。」 「太子不喜欢她,而且她做了错事,静宁侯府已经送她离了京城,像是三五年内不会回来了。」 薛小山又道:「威远侯府,听着不比静宁侯府差,怎么那个三姑娘可以做太子妃,你不行呢?」 「三姑娘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姑娘,我……我只是个婢女。」溶溶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还是靠婢女妹妹养活的人呢!」薛小山顿时不高兴了,「那我算什么?」 溶溶被薛小山逗笑了,想了想,又道:「我没问他,也不想问他,他想怎么安排都行,我都好。」 她其实想的很简单,要的也很简单,只消能名正言顺的陪在元宝身边,她也就知足了。别的事,她不强求。 甚至,她还希望刘祯不要去为她请什么太子妃、侧妃之位,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在东宫的角落里呆着,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为好。 薛小山看着溶溶,心里百感交集。 溶溶真是很喜欢太子吧,只要能跟着太子,连名分都不求。 「二哥,这两日翡翠会带着御医上门来找你,到时候,你就让御医瞧瞧这个疤,倘若当真不是麒麟火,你也可以放心了。」 薛小山摇了摇头,着力按了按手腕上的疤,无奈却笃定的说:「不,他们一定会说这是麒麟火。」 「为什么?」溶溶好奇道。 薛小山看着溶溶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重新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他跟太子压根就不认识,威远侯府是否后继有人,想必太子也毫不关心。 太子会这么重视麒麟火,着急让他恢复身份,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溶溶。 溶溶出身农家,还是一个婢女,这样的身份实在太过低微。 静宁侯府的姑娘有资格做太子妃,倘若溶溶成了威远侯世子的妹妹,哪怕是个义妹,至少在面上有了做太子妃的资格。 若只是让溶溶做妾,太子着实不必大费周章。 不过,溶溶似乎还没想到这一层。 「溶溶,从今日起,你先别回东宫了。」 「啊?」溶溶没想到薛小山突然这么说,「为什么?」 「太子让我恢复身份,必然是要把你明媒正娶进东宫,若你出嫁前都一直住在东宫,对你的名声不好。」 薛小山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已经在东宫住了一阵子了,这时候再回家,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 「从前你不是在带皇孙么?如今你要谈婚论嫁了,那自然是不一样。」 确实。 溶溶其实一直想知道明媒正娶是什么感觉,明媒正娶的姑娘,可不会在出嫁前天天跟男人睡在一处。 第57章[03.21] 想起这几天夜里跟刘祯在一起的情景,溶溶烧得耳根子都烫了,尤其此时站在薛小山跟前,简直无地自容。 他是没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可别的能做的事都叫他做尽了。 可要怎么同刘祯说呢,他还一直等着带自己去梁州呢!不去,梁州不能去,去了她肯定守不住这在室之身。不是说她信不过刘祯的定力,她连自己的定力都信不过! 「溶溶?」 「我知道了,二哥,我今日回去收拾了东西就回家住。」 薛小山听见溶溶如此说,脸上的笑终于爽利了许多。 …… 坤宁宫。 皇后倚坐在紫檀雕花榻上,由着宫女给她修剪指甲。 安茹挑帘进来,福了一福:「娘娘,庆王和庆王妃到了。」 皇后没有动,等着宫女把最后一片指甲修剪好,方才抬了眼:「叫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庆王和庆王妃一起进了宫殿,朝皇后行礼,齐声道:「儿臣拜见母后,恭请母后金安。」 庆王清俊儒雅,庆王妃端庄柔美,端的是一对璧人。 皇后满意地颔首:「都是自家人,安茹,赐座,把御膳房刚送的茉莉汤端过来,给他们尝尝。」 「谢母后,坤宁宫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可口的。」 庆王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很是灿烂。 皇后的两个儿子中,太子的容貌肖似皇帝,倒是庆王有七八分像皇后。 世人都说父母爱幼子,皇后却是个例外,自从刘祯一出生,她所有的心力都系于刘祯一个人身上,后来刘祯去了寺里,更是日夜为刘祯牵肠挂肚,每日琢磨的都是如何为刘祯扫清障碍,只为保他顺利入主东宫。庆王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皇宫,却好像一直没进入皇后的视线中。 「今儿找你们俩过来,是有事同你们商量。」 庆王妃并不馋东西,因着庆王正在吃东西,她便道:「母后请讲。」 「这事原是陛下同我说的。你们俩成婚也有三年多了,看看你几个哥哥府里都有孩子,便是东宫,也有元宝在,就庆王府冷冷清清的,所以陛下和我,就想着给王府里添个人。」皇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庆王妃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只管讲出来,我可再同陛下说说。」 「儿臣并无异议,」庆王妃笑道,「咱们王府确实冷清了些,儿臣一直盼着有人能陪我说话逗乐。」 「素日没人陪你说话逗乐么?」皇后看了一眼庆王夫妇,冷不丁地问。 庆王端着茉莉汤的手滞了滞,脸上的神情未变。 倒是庆王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王爷平日有公务要忙,哪里能时时在后宅陪我说话逗乐。」 这话一听就是推说之词。 若是在封地,庆王或许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如今回了京城,不过是在工部领了个虚职,哪有什么公务给他忙的? 皇后自然不会揭穿她的话,反是笑道:「昨日内务府送了不少料子过来,安茹,你带媳妇过去瞧瞧,多挑几匹好的。」 庆王妃喜道:「多谢母后,上回在东宫瞧见梁姑娘和薛姑娘身上的衣裳,儿臣就眼馋母后的东西了,这回终于有机会进母后的库房了」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安茹在旁边笑着说:「那几匹料子算不得什么,库房里还有更好的,我这就带王妃去看。」 「有劳姑姑了。」庆王妃朝皇后拜了拜,跟着安茹退了出去。 内殿中,只剩下皇后和庆王母子二人。 「怎么不问我给你挑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庆王终于喝完了盅里的茉莉汤,放下空盅,微笑道:「父皇和母后给儿臣挑的,自然是好的。」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庆王在皇后的心中,从来都是好脾气的,甚至是没脾气的。 方才庆王妃绵里藏针的一句话,忽然提醒了皇后,或许庆王这个儿子不是真的那么好脾气。 所以,她今日刨根问底儿,想探探这个儿子的底。 「父皇母后给儿臣挑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庆王问道。 皇上心中稍稍放心。 儿子还是孝顺乖觉的,知道她不高兴了,就顺着她的话问。 「是威远侯府的梁慕尘。上回你在东宫救了她,也是你们俩的缘分,她是侯府嫡女,给你做侧妃,其实还是委屈了她呢!」 庆王认真地点头,「确实是委屈。」 「慕尘这个孩子,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想来以后能跟妗如相处得来。」直到此刻,皇后心里都是有点可惜的。梁慕尘这么漂亮识大体,做太子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个儿子相信,母后给皇兄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王妃也是父皇和母后给儿子选的,她们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聊。」 这话乍听着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皇后听着听着,忽然觉出些什么来了,端着汤盅的手猛然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庆王。 庆王就那么安然坐着,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一片静谧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皇后心里轰然倒塌了,果然,果然……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 「母后不喜欢听?」庆王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皇后,「母后恕罪,方才儿子失言了。母后放心,儿子对父皇和母后的安排没有异议。能聘梁姑娘为侧妃,儿子非常高兴。」 「不,」皇后看着庆王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心如刀绞,「当初,我和皇帝根本没想过让你娶陈家女,是……是因为……」 「母后不必解释,儿子明白的,」见皇后提起旧事,庆王淡淡道,「皇兄执意退婚,要保住陈家的颜面,我是最好的选择。父皇和母后也是迫不得已。至于梁姑娘,我救了她,她自然不能再嫁给皇兄,只能嫁给我。我都明白的,方才我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是母后多想了。」 不错,庆王所说的,的确是皇帝和皇后的考量,偏此刻落在皇后耳中,却是刺耳无比。 「刘礼!」 庆王闻言,笑眯眯地问:「母后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没有吩咐。」 「那儿臣就告退了。」庆王站起身,行过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说完了正事,溶溶同薛小山在会宾楼略坐了一会儿,一同回了梧桐巷。祖母和春杏买菜回来,见到溶溶皆是十分欢喜,三人一起在厨房热热闹闹地做了顿简单的午膳。 因着薛小山说溶溶往后要回来住,饭后便陪着溶溶挑了间里院的屋子,好巧不巧的,正是之前太子闯到宅子里,拉着溶溶躲避薛小山时进的那一间。 第58章[03.21] 溶溶在屋子里小憩了一会儿,左右睡不踏实,早早回了东宫。 这个时辰元宝还在凤阳宫午睡,溶溶径直进了玉华宫,正斟酌着该怎么跟太子提不去梁州的事,便看到福全从小书房里推门出来。 望见溶溶,福全忙施了一礼:「姑娘回来了。」 这阵子以来,东宫里众人都拿溶溶当主子看到,溶溶也习惯了,点头问道,「殿下在里头?」 「是,姑娘快请进,爷正有事要跟姑娘商量呢!」 有事商量? 溶溶微微一凛,迈步进了小书房。 刘祯正站在书架前,像是在找什么书,听到背后有响动,转头见是溶溶,遂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扔,沉声道:「把门关上。」 溶溶脸一红,不想依言关门,可她知道刘祯什么都做得出来,玉华宫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只有别人避他,没有他避别人的道理。他关了门,要做无礼的事,她不关门,他还是照做不误。结果都一样,那她还不如要点脸,还是把门关上为妙。 门一合拢,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叫他抱住了。 「让你回家传个话,怎么去了这么久?」他声音微冷,显然是不满至极。 溶溶不觉得有什么,振振有词道:「我这么久没回去,祖母当然要留我用饭,吃饱就犯困,索性睡了一会儿。」 「你倒是睡得香,没良心!」 他离她太近,搅得她心慌意乱,边鼓砰砰直响。 不过在家里吃了顿饭打了个盹他都这么多意见,要跟他说不去梁州,他能答应吗? 正迟疑着,听得他道:「户部那边递了消息过来,随行官员已经挑好了,几大粮仓的赈灾粮也已经调配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去梁州。」 「那……」溶溶不禁一愣,「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 「今日才准备好,今日就走?」这也太突然了,「那我……」 「兵部急报,梁州有流民作乱,这趟你不必跟去了。」若只是蝗灾,带着溶溶去可无虞,但流民生乱就完全不同了,他不能带着溶溶去涉险。 溶溶先前在心里打了好多腹稿,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他不带自己去梁州,然而此刻他主动说不要她去,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流民作乱,那他此行会不会有危险? 太子轻轻一笑,将她抱得更紧些,「舍不得我?」 舍不得,自然是舍不得。 虽然他们俩同居一室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可溶溶早就习惯了枕着他的胳膊入眠。今天中午在家里打盹的时候,不管怎么睡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只浅浅睡了一下就回东宫了。 见她没说话了,太子眸光一动,捧着她的脸道:「让我看看是哪里舍不得我?」 刮了刮她的鼻子,问,「是这儿吗?」 溶溶的鼻子被他捏得出不了气,转过头哼了一声。 又伸手去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这儿吗?」 「别闹了。」溶溶不满道。 太子终于收了手,却问:「那你知不知道,我哪里最舍不得你?」 溶溶再也忍不住了,握着粉拳朝他的脸狠狠揍去。 他就是个混蛋,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他要说哪儿! 坏蛋坏蛋! 太子抓着溶溶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拍了拍:「这儿最舍不得。」 他指的地方……是心。 溶溶惊得咬住了唇。 他怎么……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蜜迅速在溶溶的全身蔓延开来,他说他的心舍不得自己,不是别的地方,是他的心。 「你以为我说的是哪儿?」太子慢悠悠地问。 兜兜转转,始终在他的圈套里。溶溶明白,在他跟前自己只有被戏弄的分,只有不回答才不至于被他牵着鼻子走。 「既然那边起了流民,这趟你要带兵过去吗?」 「会带些人,但不会太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溶溶又问。 「原想着蝗灾去个一月差不多了,但现在起了流民,没个三五月恐怕回不来。」说到这里,太子脸上的戏谑之色已经消散了,看着溶溶的目光亦郑重了几分,「在东宫乖乖等着哥哥回来。」 「我想回家去住,」溶溶垂了头,小声道,「我跟家里人说了我们的事,他们说,既然是要出嫁,我成天地住在东宫不好,出嫁前都得住在娘家。」 这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将来溶溶换了身份,盯着她的人会多,一直住在东宫确实对她的名声不好。 「你要回去,你舍得元宝?」 她当然舍不得元宝。 「我回家住着,隔三差五的来东宫看元宝,成么?」 「当然成。」听到她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太子微微自得,颔首道,「我不在的时候,翡翠和琉璃都跟着你,我知道你喜欢翡翠,但琉璃性格稳重做事周全,务必要让琉璃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他是怕翡翠又冒冒失失地犯错,让她重蹈景溶的覆辙吗? 溶溶当然不觉得是翡翠的错,但刘祯这么嘱咐她,是关心她,她自然是点头应下。 「在家里,离你那个便宜哥哥远一些。」 听太子这么说薛小山,溶溶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别这么说我二哥。」 「我说错了吗?他又不是你亲哥,离他远点。」 「不是亲哥怎么了?二哥待我比亲哥还好,我今日才去请二哥帮忙,你这会儿翻脸未免也太快了。」 太子冷笑,「比亲哥还好?」 第59章[03.21] 「那当然。这家里除了祖母,就是二哥对我最好了。」薛大成是原主的亲生哥哥,真是坏事做尽,丧尽天良。 听着一声声的「二哥」,太子越听越觉得亲昵,忽然就很不爽起来,伸手托着溶溶的下巴,「来,叫声哥哥听听。」 「谁要叫你?」溶溶恨恨别过脸,这人怎么变着法欺负自己,简直花样百出。 「叫不叫?」 溶溶想说不叫,忽然灵机一动,他会说甜言蜜语哄人,她也会。 「等你回来,我就这么喊你。」 「真的?」 「真的,喊到你满意为止。」 想想溶溶在耳边哭着喊自己哥哥的情景,太子忽然觉得热些沸腾。 「那你可要记住了,我才是你的亲哥哥。」 …… 太子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就带着卫队离开了。 户部尚书亲自过来请的,说是在皇帝那边领了口谕,人、粮、兵一准备妥当就立即出发。 灾情不等人,太子本来也没想拖延,当即就登上车驾准备出城。 几日前太子和溶溶就轮番给元宝敲边鼓,说父王要外出赈灾,元宝很懂事,说的时候都答应得好好的,此时亲眼见着太子要走,又哭了起来。 老安国公哄了一会儿没哄好,还是溶溶把元宝接了过来。 「父王除了是你的父王,还是天下人的皇太子,如今梁州的百姓有难,父王当然要责无旁贷地前去赈灾。」 元宝抽泣着道:「那皇爷爷还是天下人的皇帝呢,为什么皇爷爷不去,要父王去?」 「说得好!」老安国公在一旁喝彩,添油加醋道,「你那个爷爷就是个缩头乌龟,没上过战场,什么都不懂,就会纸上谈兵。」 别人不敢非议皇帝,老安国公可没什么顾忌。 别说他这个皇家岳丈老泰山的身份,光是凭着他年轻时打下来的赫赫军功也没人敢惹他。 见太爷爷也跟自己想得一样,元宝顿时看向溶溶。 「身为儿子,当然要问父亲分忧了。梁州百姓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不能亲自过去,皇太子去了,梁州百姓会大受鼓舞的。等将来元宝长大了,也能为父王分忧的。」 「那我现在可以为父王分忧吗?」元宝问。 溶溶笑着摸了摸元宝的头:「当然可以了。父王不在家的时候,元宝只要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就是为父王分忧了。」 老安国公眸光微眯,对溶溶又改观了一点。 见元宝总算止住了哭泣,溶溶道:「元宝,有一件事,姑姑还要跟你商议。」 「什么事?」 「今日姑姑回了一趟家,姑姑家里的人都说很想念姑姑,所以,姑姑打算搬回家住?」 元宝闻言,刚刚止住的泪水立马又涌了出来。 「姑姑,父王不在,你也要抛弃元宝吗?」 「不是抛弃,姑姑就是……就是回家住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元宝追问。 「姑姑答应你,每隔一天就来东宫看你。」 元宝的情绪这才稍稍缓和了一点:「姑姑,能不能你在家住一天,然后又在东宫住一天?」 看着元宝期待的眼神,溶溶实在说不出拒绝。 突然搬走,对元宝来说确实有些太残忍了,反正太子不在京城,就先这么来回住着,给元宝一点适应的时间吧。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元宝今日先送走了父王,差点又要送走姑姑,好在姑姑被自己说服,答应隔一天就回东宫住一天,这样一来,元宝心里的失落减少了很多。 溶溶安抚好了元宝,忙去厨房张罗晚膳。 确实老安国公拉了元宝:「傻小子,你父王和姑姑是好事将近,要开始避嫌了,你呀就老老实实跟着太爷爷住着,别搅和了他们的好事。」 「什么好事?」元宝没听明白。 老安国公捋了捋胡子:「当然是你父王和姑姑的大喜之事了。」 「父王要娶姑姑了?」元宝先是大喜,旋即摇了摇头,「不行的,父王只想娶姑姑一个人,可是皇爷爷和皇祖母不会答应的。」 「那你说有没有人能让你皇爷爷和皇祖母答应呢?」 让皇爷爷和皇祖母改变主意?元宝正想说太难了,忽然看到老安国公踌躇满志的表情。 「太爷爷,你有办法?」 老安国公瞅着元宝期盼的眼神,故作高深的眯了眯眼,笑得波澜不惊。 真是天助他也,彻底拿下刘祯和元宝的时机,到了。 「姑娘,外头杨先生来了。」 溶溶正坐在书案上写字,翡翠推门进来通传道。 「先给他奉茶,让他稍等,我马上就出来。」溶溶面色一喜,忙放下了笔。 一个月前,溶溶就从东宫回了家。本来,她答应元宝隔一天回东宫住一晚,没想到只过了几日,元宝就粘老公爷粘得不行,说不用溶溶留在东宫,他想溶溶了,就来梧桐巷这边看溶溶。 溶溶心里一直有些畏惧老公爷,如今刘祯不在,她跟老公爷天天碰面,自是有些不自在。 回家之后,日子果然过得舒坦,祖母和二哥把她当掌上明珠一般捧着,家里事有春杏、琉璃、翡翠三人忙活,她不用操心元宝的衣食住行,一门心思的研究自己的话本。 寡妇和书生的故事,总算是基本定稿了。 今日她特意约了杨佟上门,想请他帮自己看看书稿,提些意见。 上回的《龙女传》经过她的修改后能顺利过稿,溶溶心里高兴,却不敢居功。杨佟本就是在书局里叫得上号的写手,《龙女传》被书局退稿,只是因为在剧情上略有瑕疵,但杨佟行文谋篇的功底摆在那里,话本的底子本就属于上乘。 手头这本书稿,却是溶溶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书稿,她很想听听杨佟的评价。 第60章[03.21] 溶溶从锦盒里把自己的书稿稍做整理,匆匆往外院走去了。 如今祖母、溶溶和三个丫鬟都住在里院,外院只住了薛小山一人,因此房间特别富余。吃饭不用摆在院子里,膳堂有一间、宴客有一间。 此时杨佟就坐在正当中堂屋里,翡翠给他上了茶,还摆了一碟茶果子。 前几次杨佟登门,不是坐在院里说话,就是被薛小山几句话堵回去,连门都进不了。昨天翡翠登门来请自己上门,已是受宠若惊,此时被请进正屋,有茶水有点心,更加局促不安。 「久等了。」溶溶抱着书稿进去,见杨佟坐着,皱了皱眉,「这儿不方便,跟我来。」 杨佟猛然听到溶溶这话,见她引着自己出去,顿时脸一红。 在正屋说事不方便……要带自己去哪儿。 正当杨佟怀揣着怦怦直跳的心走出了堂屋,抬眼就看见溶溶进了旁边的膳堂。 溶溶把书稿放在八仙桌上,笑着朝杨佟挥了挥手,「还是坐这边好,桌子宽大,稿子铺得开。」 「正是。」杨佟的垂下头,不想让自己的尴尬被溶溶发觉。 落座之后,溶溶道:「杨大哥,这阵子我在家里捣鼓出了一个故事,你帮我瞧瞧。」说着便把一碟书稿推到杨佟跟前。 一提起话本子,杨佟立马就精神了,拿起书稿看了起来。 溶溶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尽管直说。」 杨佟看得专注,压根没听见溶溶的话。 此时溶溶紧张急了,甚至比从前在掖庭的时候参加考评还要紧张。从前在掖庭考核,她是精心做了准备,十拿九稳。写话本子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哪能不紧张? 她这个故事写得不长,总共三十来页,杨佟看得细,约莫看了半个时辰。 放下书稿,杨佟朝溶溶点了点头。 这是说……自己写得还成? 溶溶想要一个准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像你这样题材的书,各大书局都是争相抢要的。」 「真的?」溶溶有些惊讶,她记得笑和尚、竹间生的书都是一个男人和很多个女人的故事,她以为,要那种书才会受欢迎。 杨佟点头,脸却是一红。 像这种以寡妇为题材的书,书商一向都很喜欢,不过他这个人有些固执,只想写自己喜欢的悬疑探险,即便知道这些题材更好卖,他也不想写。 但溶溶不一样,她自己就喜欢写爱情故事,也擅长写爱情故事,不必像他一般纠结了。 「我说一下缺点吧。」杨佟生怕溶溶会追问为什么寡妇题材的书会受欢迎,忙把话题转移开。 溶溶果然没有再细究下去,顺着杨佟的话点了点头:「你尽管直言。」 「首先,就是他们俩相遇之后一起生活的部分,」杨佟轻轻咳了一声,「溶溶姑娘,每天帮人浆洗衣服,是不可能顿顿都吃上肉的。」 「啊?」溶溶有点发懵。 她这两辈子虽然都是做下人,但在吃食上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前世在宫里就不必说了,这一世重活于侯府之中,身为大丫鬟吃穿用度堪比小户人家的姑娘。后来出了府,因着身上不缺银钱,即使是跟春杏蜗居在槐花巷养病的那段日子,也未曾短过吃食。 「当真吃不起?」溶溶红着脸问。 杨佟点了点头,「别说是给人浆洗衣服了,就拿我来说,若是要我的收入再养一个吃白食的壮年男子,也不可能顿顿吃肉。」 溶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我改一改。」 「还有一个问题,你这书稿成书太急,所以我看完发现了不少错字、漏字的地方。」杨佟道,「如今愿意写话本子的人多了,书局不愿意费太多功夫校稿,所以你还得再修一修。」 溶溶听得直点头:「我再修几遍。」 她如今不缺银子花,想让书局收书,不过是想求个认同。 「你若是不嫌弃,我拿回去替你修一修,然后送去书局问问?」 「那怎么好意思?」溶溶其实把杨佟喊过来,也是存了要请他帮忙修改的意思,杨佟主动提出来,溶溶倒不好意思一口应下来。 杨佟笑道:「当初你帮我修了那么多书稿,《龙女传》还是有你帮忙才得以印制,如今理该我给你校稿。对了,你这话本有没有取好书名?」 「想了好几个,可都觉得不够好。」 「你跟我说说。」 因说起书稿的事,溶溶与杨佟越说越投机,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觉得。 眼见得快到吃饭的时辰了,薛小山过来叩了门问:「溶溶,先吃了饭再说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溶溶这才意识到时辰晚了,忙道:「耽搁了杨大哥许久,今晚就在我家吃饭吧。」 杨佟想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两声。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溶溶忍着笑,把手稿收拾起来,吩咐翡翠和春杏摆饭。 今晚的饭是薛老太太做的,一大碗红烧肉,一大碗蒸南瓜,一大笼馒头,还有一大锅鸡汤,虽说只备了四样东西,每一样的量都很大,足够六七个人吃。 薛老太太做家常菜的手艺是有的,只是还是农家菜的风格,量大管饱。 因着有客人,这样的菜色多少有些粗陋,溶溶去厨房转悠了一圈,拿了一条茄子,就着做好的红烧肉和蒸馒头剩下的面粉,做了一盘茄盒。 这道菜一端上来,立马与其他几道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老太太笑眯眯道:「我家溶溶就是手巧。」 溶溶忙夹了一个茄盒给薛老太太,道:「你先尝尝再说。当着客人的面胡夸,孙女都不好意思了。」 「就是客人来了才得夸夸,不然,别人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好的孙女,省得你年纪都到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薛老太太这话一出,桌子上的人霎那间都愣了。 春杏和翡翠且不说了,杨佟脸一红,当即望向了溶溶。 溶溶压根没想到祖母会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只好求助似地望向二哥。 薛小山正发着愣,见溶溶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忙道:「祖母你又胡说了,溶溶年纪还小,说这些还早着呢!快吃饭吧。」 薛老太太被薛小山这么一说,叹了口气,开始吃起来。 第61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因着薛老太太这一出,这一顿饭众人都不怎么说话,好不容易吃过了,杨佟忙站起来告辞。 薛小山送杨佟出门,仍然不忘叮嘱道:「祖母年纪大了,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杨先生别放在心上。」 杨佟的目光微微一滞,勉强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薛二哥,溶溶姑娘……她还没许人家么?」 「她有意中人了,只是祖母身子不好,我还没禀告她老人家。」薛小山毫不犹豫的说。与其让杨佟抱着幻想,不如早些打消他的念头。 溶溶有意中人了? 杨佟的笑更加勉强了,冲薛小山点了一下头,仓皇离开了梧桐巷。 薛小山看着杨佟离开的背影,脸上浮出一抹苦笑。 其实他挺羡慕杨佟的,跟溶溶有那么多话可以聊,哪怕是伤心也不必遮遮掩掩的,比他这个二哥强多了。 「二哥,你发什么呆呢?」溶溶从院子里出来,见薛小山站在巷子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薛小山转过头,正好对上溶溶盈盈的笑脸。 她现在很喜欢笑,比以前冷着脸的时候好看很多。这么看来,她在东宫的日子,真的很快活。那就好,只要她快活就好。 溶溶还在为方才饭桌上的事扭捏:「二哥,刚才谢谢你在祖母面前说话,祖母真是……我差点羞死了。」 「你和太子的事,打算什么时候跟祖母说?」 「再等等吧,」要跟祖母坦白,溶溶真觉得不好意思,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在东家是正经做事的,这让溶溶怎么过去改口? 难办的事就等着刘祯回来处理好了。 「嗯,」薛小山点了点头,「下午你跟杨佟说了那么久话,是不是很累了?」 「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渴,刚才我喝了两碗鸡汤,还觉得渴呢!」 薛小山忍俊不禁,「前面街口晚上有人摆摊卖绿豆汤,要不,我带你去喝一碗。」 绿豆汤确实是消暑解渴的好东西,溶溶一听就馋了,欣然点头,跟着薛小山往大街上走去。 然而刚走没两步,就有一个黑影扑了上来。 薛小山反应极快,将溶溶护在身后,一脚踹开了那黑影。 正欲叱骂,那黑影坐在街边嚎哭了起来。 梧桐巷本就是闹中取静的地方,一出巷子就是大街,黑影这一哭,立马吸引了人群往这边过来。 薛小山以为这是来了碰瓷讹钱的人,急道:「你哭什么!若不是你朝我妹妹冲过来,我也不会踢你!」 那黑影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骂:「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啊,亲妹妹跟着家里捡来的野种私奔,连亲哥都不认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再结合着那人嘴里的话,溶溶心里下意识的冒出一个名字。 薛大成。 她心里咯噔一下,望向薛小山,薛小山正好望过来,四目相对之下,更加确定了来者何人。 薛小山蹙眉:「是大……」 溶溶急忙朝他摇头。 薛大成当初做出那样的事,溶溶心里早就没把他当亲人看待了。更何况他此刻口出污秽,溶溶更不能认他。认下来,往后街坊四邻都以为她家是什么不干不净的门户。 「你这人发什么疯,自己走路撞过来,又对着我们骂骂咧咧,真是晦气。」溶溶说罢,拉着薛小山的袖子就往梧桐巷那边走。 地上的薛大成反应极快,见溶溶他们要走,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他们朝梧桐巷跑去,边走边喊:「别跑!你们别跑!」 溶溶和薛小山跑得更快了。 「溶溶,大哥好像追过来了。」 「不怕,咱们回屋,叫翡翠出来应付他!」溶溶已经拿了主意,翡翠会武功,薛大成若是太过分,叫翡翠打他个半死! 薛小山的人比溶溶高不少,溶溶扯着他的袖子,自然跑不快,索性抓着他的手。薛小山眸光微微一动,反手握住了溶溶的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莫名的,他心里期盼着,溶溶可以就这样拉着他一直朝前跑去。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别想跑开!我告诉你……」薛大成正追着他们叫骂着,骂声忽然戛然而止。 溶溶听到背后的声音没了,不由得顿住脚步,朝后看去。 一转身就看见琉璃站在不远处,朝她福了一福,薛大成像是吃了她一记重拳,已经倒在了地上。 「姑娘,此人……如何处置?」 溶溶犯起了难。 方才在心里发狠是一回事,真处置起来又是一回事。薛大成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让琉璃把他打死。若是就此扔出去不管,薛大成已经知道他们住在梧桐巷,他是个没有谋生能力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他们,肯定死也不会撒手。 「溶溶,要不先把他带回去吧?」薛小山道。 「带回去?难不成往后又是你和祖母养他?」溶溶有些着急。若薛大成只是银钱能打发也就罢了,薛小山认祖归宗在即,若是薛小山恢复了世子身份,将来还不知道薛大成会作成什么样子。 见溶溶蹙眉不肯,薛小山低声道:「祖母很想念阿林阿木,你放心,我不会把大哥留下来的。」 提到阿林阿木,溶溶也有些心软。 虽然他们是薛大成和翠荷的孩子,但品性却是不坏的,若一直由薛大成夫妇养着,早晚会长歪。 院里的翡翠听到溶溶的声音,也跑了出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话。 翡翠道:「姑娘,不如让我把他带回东宫,审一审,问清楚两个孩子的下落,再做打算。」 「二哥觉得如何?」溶溶转向薛小山。 薛小山只是顾念着薛大成是祖母血亲,从小一直忍让着薛大成。当初薛大成把自己调虎离山,想把溶溶卖给土财主当小妾的事,薛小山更是将薛大成视作畜生。 这阵子住在梧桐巷,溶溶过得轻松,薛小山也过得自在,他甚至希望可以跟祖母和溶溶这么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但薛小山明白,溶溶不想就这么过日子,祖母也是。 明里暗里的,祖母不知道提过阿林阿木多少回了。 每回吃到什么东西,祖母都会说,这个是阿林喜欢的,那个是阿木喜欢的。 不管薛大成如何,阿林阿木若能要回来,祖母肯定很高兴的,算是他为祖母尽一份孝心。 因着溶溶点了头,翡翠和琉璃麻利地将薛大成扔上马车,驾着马车往东宫去了。 「二哥,今天的事,你先别跟祖母说。」 第62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知道的。溶溶,若是让阿林阿木跟我们住在这里,你乐意吗?」 「阿林阿木都是好孩子,我当然是乐意的,不过薛大成就……」 薛小山听到溶溶直呼薛大成的名字,心里便有数了,「你放心,我只管阿林和阿木,别的人我不会管的。」 「二哥,你身份不凡,我是怕他缠上你。」 薛小山淡淡笑了一下,「薛家对我有恩,什么缠不缠的。」 「对你有恩的是祖母,薛家其他人对你又不好。」在原主的记忆中,薛家父母虽没有苛待薛小山,但在村里,所谓的不苛待就是给口饭吃。薛小山六七岁就开始下地干农活,欠薛家的恩情早就还清了。 溶溶道:「你要是不孝顺祖母,我指定去找你算账,可是薛大成……威远侯府的事千万别让他知道。」 薛小山当然明白溶溶是在关心自己,只觉得温暖无比,正欲说话,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东西在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握着溶溶的手。溶溶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忙把手往回缩。 两人霎时都有些不自然。 薛小山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方才你吓着了?」 「没有。二哥,我还有事问琉璃,就先进屋了。」溶溶别过脸,快步朝院里走去了。 薛小山垂下头,默默跟了进去,跨进院门。 琉璃跟着溶溶进了内院,待两人都进了门,琉璃转身把门关上了。 「怎么样?春杏的卖身契拿回来了吗?」 「已经拿到了。」琉璃说着将一张薄薄的身契放到了桌上。 溶溶看着总算是放了心。 「你见着蓁蓁了吗?」溶溶刚回到梧桐巷的时候,蓁蓁过来看过她一回,这算起来有十多日没见了。 琉璃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见到了,不过没说上话。」 「怎么?」 「今日世子回侯府,倒是叫我过去说话,蓁蓁姑娘一直伺候在侧,没法同我说话。」 谢元初回来了? 溶溶闻言一喜,「那你有没有跟世子提蓁蓁赎身的事?」 「办完了春杏的事,本来是想提的,但蓁蓁姑娘给我使了眼色,想是不要我说,所以我没有提起此事。」 溶溶微微撅起来嘴,要是蓁蓁今日能拿回卖身契,这会儿都能陪着她说话了。 不过她能明白蓁蓁的意思,想必,蓁蓁是想亲自跟谢元初开口说吧。 「辛苦你了。」 「帮姑娘办事是我的本分。」 琉璃性格平稳做事周全,有什么事交给她的确很放心。 「你去把春杏喊过来。」 「是。」 …… 静宁侯府。 谢元初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蓁蓁站在廊下推门望了好多次,谢元初一直闷着,也不知道谢元初在想什么。 她在心里微微一叹。 先前琉璃应当是想向谢元初提给自己赎身的事吧,琉璃是东宫的人,琉璃开口提,谢元初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想来能忍住脾气。 可是看他这次回来这么疲惫的模样,蓁蓁有些于心不忍。 更何况,她知道谢元初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是以东宫的权势逼着他,指不定会适得其反。 「蓁蓁姐姐,今晚你要值夜么?」落梅上前问道。 落梅脸上挂着笑,但蓁蓁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谢元初出府这么久,原来排得值夜早就乱了,得从今日重新排。 见落梅这般模样,蓁蓁在心里微叹了口气。 自己反正都是要赎身离开的人,还不如顺水推舟帮落梅一把。 「你守着吧。」 落梅果然大喜过望,「好,姐姐只管回去休息,世子这边我顶着。」 蓁蓁从门缝里再看了里头的谢元初一眼,见他仍是发着呆,转身往院外走去。 一出院子就差点撞上了人。 「怎么出来了?」新竹问。 「世子那边有落梅伺候着,我回房歇会儿,明儿早再来换她。」 新竹欲言又止,动了动嘴,无奈叹了一句:「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起谢元初疲惫的模样,蓁蓁抿了抿唇,多嘴问道:「世子一直在屋里发着呆,是出了什么事吗?」 新竹原不是多话的人,他和蓁蓁平素都是在谢元初身边的人,其实甚少说话。 「三姑娘那性子你知道的,做错了事不肯认错,一路没消停过,骂世子,骂侯爷,骂侯夫人,骂溶溶,看她疯成那样子,世子是伤透了心。」 确实,往日谢元初一直是很疼爱谢元蕤的。 「老家那边事情还没处理完呢,陛下一道圣旨急召世子回来,紧赶慢赶的回来了,谁成想陛下要让世子去南诏平乱。」 「南诏?世子从前不都是在北面带兵的吗?怎么突然改去南诏了?」 南诏是本朝的属国,去年老南诏王过世,皇帝册封了他的幼子继任王位,手底下几个夷王趁着新王尚且年幼,先后作乱,朝廷前些日子派人前去平乱,本来胜券在握,谁曾想领军的大将中了蛊,功亏一篑。 「世子精通兵法、武功高强,领兵打仗自不在话下,可那些夷人打仗不行,多得是害人的阴毒法子,这一趟比从前出去可凶险多了。」 第63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他能不去吗?」 新竹叹了口气,「圣旨下得急,要世子明日就出发。太子殿下不在京城,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谢元初明日就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蓁蓁的心拧了起来。 正要说话,落梅急匆匆地从院里跑出来,脸上的表情不大自然:「蓁蓁姐姐,世子让你去书房,说是有事要问。」 「知道了。」蓁蓁转过身往书房走去。 新竹看了落梅一眼:「世子既留了蓁蓁伺候,你回去歇着吧。」 「嗯」,落梅低了头,一声不吭的出了院子。 书房的门开着,蓁蓁站在门口轻轻叩了一下门,没有回应。 她进了门,朝谢元初福了一福:「世子。」 谢元初跟前摆着落梅方才送进来的安神汤,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蓁蓁,轻笑道:「怎么站那么远?如今就这么厌烦我?」 蓁蓁垂眸不言,往前走了几步。 谢元初嘴角一抽,脸上显出一抹嘲讽。 他从旁边的木盒里拿出两张纸,摆在桌子上:「这是你要的东西,拿去吧。」 蓁蓁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禁微微一颤。 「这张是你的卖身契,这张是我给官府写的文书,上面有我的印鉴,你拿去京兆府,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蓁蓁是跟侯府签了死契的下人,在官府正式入过奴籍,要除去奴籍,除了从侯府取回卖身契,还需要主家去官府交涉除籍事宜。 「世子,」蓁蓁有些哽咽,「多谢世子,我这就去把赎身的银钱拿过来。」 「不必了,我哪里敢收你的银子?」谢元初冷笑,「那些银子都是你的好姐妹给的吧,她很快就是太子的宠妃了,我还要巴结你才行。」 蓁蓁不知道说什么好,跪在地上朝谢元初拜了一拜,起身去拿那两张薄薄的纸。 手指刚碰到那两张纸,就听到谢元初凉凉的声音:「你就那么着急离开侯府吗?」 蓁蓁微微一怔,转过头,却见谢元初的脸别过去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世子不希望我离开侯府吗?」蓁蓁试探着问。 她看见谢元初的肩膀抖动了两下,听见了两声轻笑。 然而笑声止住后,谢元初旋即大吼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丫鬟!我堂堂一个世子,身边会缺你这个丫鬟吗?你爱走便走,明日我这书房可再添十个百个丫鬟!滚!」 书桌上的砚台被他狠狠砸在地上。 自蓁蓁认识谢元初以来,他从来都是温言细语,将她哄着护着。 如今他冲着自己这般怒吼,蓁蓁着实吓到,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 「是……是奴婢妄言了,世子早些安置,奴婢告退。」 蓁蓁捂着嘴转身朝门外走去,正在这时候,一直别着头坐在椅子上的谢元初忽然从桌子后头翻身跳了出来,紧紧地抱着蓁蓁。 「蓁蓁,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好吗?」 蓁蓁突然被他抱住,一时惊讶一时忐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因听着他声音有些不对,想扭头去看看他。 刚动了动,就感觉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到了她的脸颊上。 溶溶坐在屋里,一面听翡翠回话,一面翻看着书局新出的话本子,无非还是笑和尚他们那套路,看得着实无趣。 「薛大成不经打,没费什么功夫什么都招了。」 这不意外,薛大成这样货色不可能经得住东宫暗卫的审问。 「他怎么说?」 「老夫人和二公子离开村子后,薛大成夫妇就在家里坐吃山空,很快就把家里的余钱用光了,他们俩不会干活儿,阿林阿木年纪还小,只能做些家务,眼看得饭都吃不起了,就把阿林卖了。」 「什么?」溶溶大吃一惊,「卖去哪儿了?」薛大成果真是个畜生,卖亲妹妹还不够,连亲生儿子都舍得卖! 「姑娘别担心,据薛大成说是翠荷村子有户人家缺个赘婿,就把阿林送过去了,说是送,收了人家四两银子,薛大成也是因着有这笔银子,才能到京城找人……」 「赘婿?」溶溶再也坐不住了,猛拍了一下桌子,气得脸色发白。 阿林虽是薛家最大的孩子,可还没有满十岁,薛大成就把卖了给别人做上门女婿,简直是丧心病狂。 溶溶思忖片刻就有了主意:「翡翠,你赶紧派人回我老家一趟,不管用什么法子,先把阿林和阿木带回来再说。最好是别闹出动静。」 「姑娘放心,我晓得处理干净一点。那薛大成该如何处置?」 溶溶恨不得让翡翠把薛大成吊起来打一顿,想了想,薛大成此人最是好吃懒做,便道:「先把他关在地牢,每天只给他一个馒头,饿不死就行。」 「是。」 翡翠前脚刚走,后脚琉璃就进来了,恭敬道:「姑娘,东宫派人送了帖子过来。」 「帖子?」溶溶住在梧桐巷这个月,自己回了东宫两回,元宝过来玩了两回,都是直接来直接去,不曾发过什么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元宝突发奇想想出什么怪主意了,「给我瞧瞧。」 琉璃递过来的帖子做得十分精致,白色的底子,烫金的大字,上头还绘了一朵鲜活妩媚的桃花。 「桃花宴?」 帖子是肃王府送到东宫的,肃王妃说王府里的桃花开得正好,邀请溶溶明日去肃王府赏花。 「正是,肃王府后花园有一片桃林,往年春天桃花开放之时,王妃都会办一场花宴。」 上回东宫宴客的时候,溶溶陪着太子在门前迎宾,来得第一家就是肃王府。当时肃王妃的确说过,要请自己去肃王府做客,原以为她是随口客气一说,没想到还真的请自己过去。 合上帖子,溶溶犯起了难。 既是每年都有的赏花宴,肯定不是只请她一人,就算排场不如皇后的宴会那般大,其他几位王妃、公主这些皇室亲眷肯定会到场。她这样的身份去了,恐怕场面有些尴尬。 「你帮我回一封帖子,就说我家中有事,不去叨扰王妃了。」 「姑娘不去?」琉璃笑道,「老公爷和小殿下都说要去凑热闹呢,说定了明儿一早东宫的马车就过来接姑娘。」 「他们也去?」溶溶顿时心一暖。 这种赏花宴,一般邀请的都是女眷,老公爷和元宝跟着去,摆明了是要给她撑场面。 第64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既然他们都想好了,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是忤了他们的好意了。 这事一定,立即为别的事犯起了难,这趟回家,衣服带了不少,首饰却没拿什么。毕竟是回家么,带那些首饰一则招摇,二则不方便做事。 琉璃像是看穿了溶溶的心思,又道:「姑娘,东宫派过来送帖子的人是素昕,说是明早替姑娘梳妆打扮,现在传她进来说话吗?」 素昕? 有素昕在,的确不用担心穿戴的事了。 溶溶忙问:「她人呢?」 「在院子里候着呢。」 「叫她进来。」 琉璃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素昕很快就进来了。 「姑娘。」 「我从东宫带了不少衣服过来,却没有带什么首饰,你去衣柜那边瞧瞧,看看我明天如何打扮?」 既然老公爷和元宝都要陪自己去肃王府,她自然要好好拾掇一番,不能给他们丢脸。 素昕急忙摆手:「姑娘不用着急,今日知道这差事,我把姑娘明日穿戴的都准备好了,都摆在外头呢!等会儿我伺候姑娘沐浴净发,今晚早些歇息,明日起来保准美美的过去赴宴。」 「那就有劳你了。」 梧桐巷这宅子里没有浴桶,之前溶溶都是冲浴,素昕便说她带了玫瑰油,正好可以为溶溶涂抹按压一番,好舒筋活血。 溶溶正欲起身随素昕去,先前出去的翡翠匆匆进来,「蓁蓁姑娘来了。」 蓁蓁? 溶溶吃了一惊,都这个时辰了,蓁蓁怎么会来?难道在侯府出了什么事? 「快把她请进来。」 翡翠应声出去,很快就把蓁蓁带了回来,蓁蓁手里抱着一个包袱,低着头走了进来。 溶溶见她带走行囊,顿时欢喜地起来迎她,「你赎身了?」 蓁蓁点了点头。 「太好了,」溶溶着实为蓁蓁高兴,从她手里拿过包袱,拉着她的手道,「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我就是真正的姐妹了。」 「溶溶,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 「那当然,我早就跟祖母和二哥说好了,我祖母不介意多添一个孙女。」 「世子没要我的赎身银子,你给我的一百两刚刚我拿给薛二哥了。」 溶溶撇了撇嘴:「算他还有良心!」 蓁蓁知道她在骂谢元初,垂眸浅浅一笑,看了看站在屋里的琉璃、翡翠和素昕,小声道:「溶溶,我有话同你说。」 溶溶颔首示意:「你们先下去吧。」 「是。」三个丫鬟应声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蓁蓁和溶溶两个人,溶溶等了一会儿,蓁蓁却始终低头不语,便问:「你怎么会这么晚了过来?世子为难你了?」 「今儿一早我就去京兆府衙门办脱籍的事,衙门那边人多事杂,一直等到官爷要回家的时候才轮到我办,我从衙门出来饿得慌就去吃了些东西,这才过来晚了。」 溶溶看她眼眸里有血丝,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心疼道:「你拿了身契就该先来找我,我让琉璃安排人去办,他们有东宫的令牌,京兆府不敢拖延的。」 「哪能事事都麻烦你。」 「那你的奴籍除了?」溶溶又问。 「除了。」蓁蓁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跟侯府签了死契的自己也能有赎身的一天。 溶溶这回也是心里头一块巨石落了地,想了想,感慨道:「世子他这回这么爽快,没说什么?」 蓁蓁摇头,「这阵子他也是伤了心了。」 「伤心?」溶溶不以为然,「你等了那么久都没等来抬姨娘,伤心的人该是你才对。」 蓁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溶溶方才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瞧着蓁蓁,总觉得她脸上有些不自然。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被溶溶这么一问,蓁蓁双手交叠,用力捏着手指,目光四处乱晃,压根不敢看溶溶。 「到底出了什么事?」溶溶追问。 「我……我跟世子……」 才听了四个字,溶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她依旧强逼着自己听蓁蓁说下去。 蓁蓁继续结结巴巴道:「我跟世子……我跟他……昨晚……我……我给他了。」 给? 「你给什么了?」溶溶一颗心都快从胸膛里跳了出来。 蓁蓁把最难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后来的话就好说多了。 「我把我自己给他了。」 「诶呀,蓁蓁,你!你!」溶溶真的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扯着蓁蓁使尽晃悠几下,看她是不是昏了头,可到底还是心疼她,自己使劲儿跺脚,「你都赎身了,你怎么还能给他呢?」 「因为,」蓁蓁被溶溶这么一说,又见她被自己气得团团转,眼泪紧跟着流出来了,「溶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放不下世子,我,我不忍心见他那样。」 「我没让你放下他,我只是让你先脱了奴籍离开侯府,没让你放下他。不忍心不忍心不忍心,他堂堂一个侯府世子,有什么让你于心不忍的。」 蓁蓁何尝不知道溶溶是为了自己盘算,听着溶溶这般说,无话可说,只低了头流泪。 溶溶见她这般模样,肚子里的气压根没法冲她使出来。 隔了一会儿,才问:「那你往后怎么办?」 第65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蓁蓁闷头不语。 溶溶恨恨地叹了口气,又问:「你、你身上可还好?」 蓁蓁知道溶溶在问什么,低了头不敢看她,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喏喏道:「世子,世子他很温柔。」 溶溶见她双颊绯红,含羞带怯,无奈道:「你就不疼?」 蓁蓁抿唇不敢言语,脸烫得跟火炉似的。 「说话呀?」 蓁蓁又别捏了许久,方才道:「今儿腰挺酸的,那里……那里也有些疼。」 「腰酸就去榻上躺着。」溶溶没好气道,见蓁蓁不动,扯着她的胳膊拉她去榻上躺着。 蓁蓁身上早就乏得不得了,这会儿终于躺下,感觉整个人都松软了下来。 溶溶瞧着她那模样,叹了一口气。 她肚子里憋的气太多了,怎么叹都叹不完。 蓁蓁看蓁蓁气得团团转,咬唇问道:「溶溶,你是不是瞧不上我?」 「又在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瞧不上你?我是……」溶溶提起这个又头疼起来,「我是信不过世子。」 「不会的,他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会立刻把我接回侯府。」 「他这么跟你说的?」 蓁蓁用力点头。 「你就信了?」 蓁蓁再次点头。 溶溶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他去哪儿了?为什么又要你等着?」 「世子送三姑娘回老家,还没回来就收到了圣旨,要他速去南诏平叛。」 「南诏?」 蓁蓁点了点头,「说是朝廷派去平乱的将军被当地夷王用蛊害了性命,现在军中无帅,陛下让世子即刻出发。也就在侯府呆了一晚,今儿一早天没亮就走了。」 说罢,蓁蓁脸上显出了无比的忧虑,「听新竹说,南诏那边的人会巫术、蛊术,他此行,可能危险重重。」 「所以,你就心软了?」溶溶没好气的说。 蓁蓁不好意思将头埋得更低,片刻后,方才拉着溶溶的手说:「溶溶,若是太子殿下回京,你能不能去说一声,让殿下把世子调回京城。」 「朝中的军务哪里容得了我插话。你也别瞎担心,世子又不是没上过战场,他能保护好自己的。倒是你……」 「我怎么了?我好好的。」 傻大姐一个。 溶溶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盒药膏,「被子掀起来,我替你瞧瞧。」 「瞧什么?」蓁蓁有些慌乱。 「你不是说疼么?我帮你抹点药膏,能好过一点。」 「不用了,溶溶,我……这也太难为情了。」 「让他碰就行,我碰就不行是吗?」 「不是,那……那不一样。」蓁蓁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索性扯了被子把脸蒙住。 「反正你就是信他不信我!」 溶溶板着脸,掀开被子帮蓁蓁解了衫裙。 「果然肿了。」溶溶叹了口气,轻柔地替蓁蓁抹上药膏,心里止不住的埋怨谢元初,「他是老手,你是初次,竟顾着自己快活,也不知道怜惜你。」 「他昨晚,很温柔的。」蓁蓁感受得到他的怜惜,再说,后来她也…… 听着蓁蓁字字句句为谢元初分辩,溶溶知道多说无疑,憋着一肚子气替蓁蓁上完了药膏。 感觉到溶溶忙活完了,蓁蓁这才把被子里的脸露出来:「溶溶,你待我真好。」 「待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听我的话,别人勾勾手指头你就从了。」 望着溶溶那模样,蓁蓁咯咯咯笑得明媚:「你别老说我,你在东宫那么久,难道你没有从太子么?」 「当然没有,」溶溶被蓁蓁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心虚。不过她跟刘祯确实没有走到最后那一步,所以口气还是理直气壮的。 蓁蓁瞪大了眼睛:「真的?那……那他不问你要么?」 经过了昨晚,蓁蓁已经懂了那些事,聊起天来也比从前大胆了许多。 「他么,自然是想的。」 「那你不给,他能依你?」蓁蓁追问。 「我就拖着呗,拖一日算一日。」 蓁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机妙算呢,原来就是一个拖字诀,你今晚就只管笑话我,我看你,早晚也是……」 「我才不会呢,你闭嘴,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溶溶说着,跳到榻上,跟蓁蓁扭作一团。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萌包子选娘亲》卷一 作者:梨宝 02、《萌包子选娘亲》卷二 作者:梨宝 03、《萌包子选娘亲》卷三 作者:梨宝 04、《萌包子选娘亲》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