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包子选娘亲 卷四》 第01章[04.03] 【正文开始】 因着素昕和蓁蓁到来,内院的四间屋子顿时就排不开了。溶溶便让素昕跟春杏挤一挤,蓁蓁跟自己挤一挤。 溶溶许久不见蓁蓁,自是乐意跟她一处住,不会觉得拥挤。两人在被窝里说了一宿的话,早上素昕过来,一瞧溶溶的眼睛,顿时傻了眼,忍不住道:「姑娘,昨儿咱们不是说好了早点歇息么?你瞧瞧你这眼睛下头,这么一片青,可不好出门。」 蓁蓁睡眼蓬松,打着哈欠道:「今儿要出门吗?」 素昕回道:「姑娘今日要去肃王府赴宴。」 「去王府赴宴?」蓁蓁激灵了一下,着急地看向溶溶自责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早知如此,我就不拉着你说话了。」 溶溶哪里会怪蓁蓁。她太久没见蓁蓁了,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昨儿蓁蓁跟她说了那么大的事,不用蓁蓁拉着她,她自己也一肚子话想说。 见素昕那模样,溶溶走过去挽住她,和颜悦色的说:「这不是有你么?咱们素昕最是手巧,一定有法子。」 素昕被溶溶这么一夸,无奈道,「可姑娘平素最不爱涂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哪里使得出法子?」 「涂,今日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涂就怎么涂。」 素昕听她这么说,这才笑起来:「那就说定了,听我的!蓁蓁姑娘,你帮我做个见证。」 「好。」蓁蓁躺在榻上欣然点头,躺着看素昕给溶溶穿戴。 素昕给溶溶挑了一件紫绡翠纹裙,浅浅的紫色,裙摆和袖口都要葡萄缠枝的暗纹绣花,十分雅致。像这样的浅浅的染色,只有宫廷织造坊才能染得出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 素昕受到溶溶的目光,立马声明道:「姑娘刚刚红口白牙地答应我了,今儿都听我的,不许有异议。」素昕不由分说又给溶溶加了一条金丝软烟披帛。 溶溶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一旁的蓁蓁眼睛都看直了。 「溶溶,你平时就已经够美了,今日这么打扮,比平常还要美。」 素昕闻言,自得笑道:「蓁蓁姑娘且等等再夸,这才刚换上衣裳,等妆容和头发弄好了您再瞧瞧。」 溶溶被素昕推到妆镜前坐下,看着素昕巧手妙发,将自己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打理的柔顺服帖。 今儿素昕给溶溶梳的是百花分肖髻,将头结鬟于顶,发尾自然放下,垂于肩上,好似燕尾一般,是皇公贵族家未出阁的女儿最喜欢梳的样式。 往常溶溶都是把头发全部绾起,今日是去赏花,梳这个发型很是应景。 更要紧的是,梳这发髻不必戴那些沉重的发饰,素昕只往发髻上簪了几颗小小的珠子便成了。 溶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也满意。 素昕趁机往她脸上涂脂抹粉。 溶溶平日最不喜这些,好在素昕的胭脂水粉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并没有那些烂俗刺鼻的香味,扑在脸也不难受。 「姑娘,把眼睛闭上。」 溶溶知道素昕要给自己描眉,乖乖闭上了眼睛。 然而素昕并没有拿起螺子黛,而是用一支细长的毛笔蘸了一点胭脂水,在溶溶的眉间描摹起来,待到画完之后,方才拿起了螺子黛。 「姑娘,睁开眼睛瞧瞧今儿的桃花妆。」 溶溶睁开眼睛,只见镜中的自己明眸雪肌,两道柳叶眉之间,有一朵精致小巧的粉色桃花。 「溶溶,你真好看,简直就像桃花仙子一般。」 蓁蓁先前见素昕给溶溶画花钿的时候就好奇地从榻上爬了起来,此时见到溶溶妆成,只觉得惊为天人。 溶溶自然也觉得这桃花妆很美,可是画成这般模样,未免太招摇了些,溶溶面露难色地看向素昕:「要不还是擦……」 不等溶溶把话说完,素昕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姑娘可是说好了,今儿都听我的,怎么又反悔了?」 「不许反悔!」蓁蓁也附和道,「溶溶,你可真美,我要是太子殿下,这会儿不知道被你迷成什么模样了。不,我现在就被你迷得七荤八素了。」 「别说了,哪有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的。」 素昕忙在一旁劝道:「这桃花妆宫里很多娘娘都画过,甚至民间都有模仿的,根本不算是出风头。本来就生得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是艳压群芳,姑娘就别瞎折腾了。」 这素昕能说会道的,每每说话都能把溶溶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过想想,素昕的话有她的道理。 以她这样的身份去王府赴宴,本身已是出尽了风头,哪怕她扮作丑女,别人照样会对她指指点点,倒不如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更何况,今日素昕给她的这身行头,并没有用什么特别名贵的料子,步摇没有、头面没有、耳坠没有,衣料也是寻常,只是胜在搭配得别出心裁,同她通身的气质相符罢了,若换个人做这身打扮,未必出挑。 当下溶溶也不再有异议,正欲询问朝食,薛小山站到了门口:「溶溶,接你的马车到了。」 「知道了,谢谢二哥。」溶溶应声回过头,朝薛小山一笑。 这一笑,如云破月出、雨过虹现,将这间不大的屋子刹那间铺满了光华。薛小山初是一震,旋即被这摄人心魄的笑颜刺伤,迅速低下了头。 溶溶没有察觉到薛小山的表情,应过声之后,又重新转回镜子前,左右歪着脑袋看了看,见妆容精致无暇,这才放心的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溶溶,你没吃早膳,拿点糕点在路上吃吧。」薛小山送着溶溶走出院子,一面将一个油纸包递到溶溶手里。 这是昨天他在街上买的点心,晚上本来想给溶溶的,可惜蓁蓁过来了,他一直没机会跟溶溶搭话。 「谢谢二哥。」溶溶开心地接过点心,一跨出院子,就看见一个团子往眼前跑过来,一头扎到她的怀里。 「姑姑。」 溶溶蹲下身子,在元宝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牵着他上了马车。 「老公爷。」 老公爷瞥了一眼溶溶,暗道刘祯这臭小子眼光不错,转头吩咐车夫起驾。他独自坐在马车后面,溶溶则抱着元宝靠着马车的窗户边坐着,挑开车帘看外头街景,边说边笑。 肃王府跟东宫一样都在内城里,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停下了。 王府门房一见是东宫的马车,忙走上前问:「可是薛姑娘到了?」 第02章[04.03] 琉璃先跳下马车,向门房递了帖子:「车里除了薛姑娘,还有安国公府老公爷和皇孙殿下。」 门房大吃一惊,忙使了眼色叫人进府传话,自己则指挥着人抬了脚蹬过来伺候贵人下车。 老公爷第一个下了马车,紧接着是元宝,最后才是溶溶。 他们仨还没走到王府门口,里头就传来了肃王热络的声音:「老公爷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实在是外孙疏忽了。」 老安国公是历经两朝的元老,身居高位,战功赫赫,手头还有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券,再加上又是皇后的父亲,论起来也是肃王的外公。他到肃王府来,肃王的确应当站在门口迎接的。 「今儿我是不请自来,跟着溶溶来你府上混吃混喝,你别赶我走就是了。」 往常在东宫,老安国公从来没交过溶溶的名字,此时波澜不惊地喊出来,别说肃王吃惊,溶溶自己也吃了一惊,旋即又觉得安心。 老公爷这趟过来,果然是给她撑场子的。 元宝走上前,乖巧地喊了一声:「二皇叔。」 肃王伸手摸了摸元宝的脸蛋,温和亲切的说:「刘琳在家天天都念叨着要跟你玩耍呢,今儿你们都不用上课,正好可以玩个痛快了。」 说完,肃王便引着东宫来的三人朝王府里头走去。 肃王府是严格按照朝中亲王的规制建造的,各种装饰摆设既不奢华,也不简陋,一切都如肃王这个人一般,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昭阳她们几个爱玩的已经在桃林里玩上了,那边都是女客,老公爷,要不我跟你就不过去了,咱们找出清幽的地方好好喝一盅。我让人把刘琳带过来,正好两个孩子一块儿玩。」 「成。」老公爷点了点头。 他本就不想跟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在一处呢,听着吵闹声就烦。 溶溶自然也没有异议,跟着引路的婆子往后院走去。 肃王府的桃园位于王府最北的院子,种了几十株桃树,谈不上多,但这桃树品种好,开出的花密集娇艳,一到花季,树与树连成一片,好似花海一般。 还没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笑声。 那笑声清脆,应当是昭阳公主的声音吧。 「姑娘请吧。」婆子把溶溶带到桃林边上,便没有进去了。 溶溶知道,这婆子是在王府外院听差的,不能在女眷身边近身伺候,只略微点了一下头,便带着琉璃往桃林里走去。 此时桃林正中央,摆了一张宽大的圆桌,肃王妃、恭王妃、庆王妃并三位公主都在。 庆王妃是正对着溶溶这边坐的,最先看到溶溶过来,不过她并未说话,而是转头看着昭阳,认认真真地听昭阳说笑话。 还是肃王妃后头的丫鬟望见了溶溶,附到肃王妃耳边说了一句,肃王妃才转头笑道:「溶溶姑娘,你可到得晚了。」 溶溶走上前,向诸位王妃和公主福了一福。 恭王妃笑道:「我还以为今儿二嫂只请了家里人呢,没想到把太子哥哥的贵客也请过来了,当真是热闹。」 在场的人无不是人精,立时便听明白了恭王妃话里的意思,明着是夸溶溶是贵客,实则是对肃王妃表示不满。 这花宴来的都是正妃和公主,肃王妃为了巴结太子,把东宫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也请过来,简直是不成体统,奴颜屈膝。 溶溶只是微笑,没有言语。 恭王妃这话,一半是冲着自己来的,另一半是冲着肃王妃去的。 要溶溶自己说,她也觉得肃王妃不该请她,于是她没有作声,也看向肃王妃。 肃王妃素知恭王妃性子,倒是泰然,起身拉了溶溶坐下,「溶溶姑娘东宫去得,坤宁宫去得,肃王府的大门自然为溶溶姑娘敞开着。」 「你这张巧嘴倒是能说会道。」见肃王妃拿皇后和太子搪塞,恭王妃脸上的笑顿时滞了滞。 她往日同肃王妃交好,今日见肃王妃这般放下身段讨好溶溶,顿时不以为然。 昭阳公主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哗响,不准备掺和两位王妃的机锋,朝溶溶轻笑道:「听说这阵子溶溶姑娘搬出东宫了?」 溶溶垂眸:「原本就是机缘巧合合了元宝殿下的眼缘,才去东宫陪伴元宝殿下玩耍,如今老公爷搬去东宫,元宝殿下有人陪伴,我自是该搬回家了。」 「那倒是,你本来就是应小元宝的邀在东宫做客,来去自如的。」昭阳道。 「听说溶溶姑娘一直住在玉华宫呢!」静王妃好奇问道。 谁都知道玉华宫是太子的寝宫,静王妃这话一问,恭王妃的脸上立马扬起了一抹嘲讽。 什么做客不做客的,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 溶溶却是不卑不亢:「元宝殿下在玉华宫,我自然也在玉华宫。」 因见着气氛渐渐僵持,肃王妃身后的侍女补了一句:「今日元宝殿下和老公爷也来王府了,正同世子一块儿玩耍呢!」 「如此,吩咐厨房,多准备几个精致的点心送过去,元宝平日爱吃王府的点心。」 侍女笑道:「王爷特意传话过来,让王妃只管赏花,那边有王爷亲自陪着。」 肃王妃颔首,余光朝恭王妃和静王妃扫了一眼。 溶溶来赴宴,老安国公和元宝都陪着过来,元宝是个四岁孩子且不说了,老安国公那可是老谋深算的成精狐狸,他今日跟着跑到王府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给溶溶撑场子。 静王妃是个胆小的,收到肃王妃的眼神立即缩了缩脖子,去拿吃食了,恭王妃则是冷冷一笑,没有言语。 一直沉默在旁的庆王妃道:「我祖父来王府了?」 肃王妃点了点头。 「那我过去给祖父请个安。」庆王妃说着便离席走开了。 庆王妃这么一走,谁都看得出她不爽,其余人见状,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老安国公搬到东宫去住的事都已经传遍了,老头子么,突然见到这么可爱的外曾孙态度转变也很正常。但今日受邀的人是溶溶,老安国公跟着过来了。看来在老安国公眼里,庆王妃这个亲孙女,比不上溶溶重要啊。 「二嫂,今儿请的人都到齐了么?」安阳公主见桌子上的氛围怪怪的,便笑着问。她不像同龄的昭阳那般长袖善舞,即使想缓解气氛,一句话也说得干巴巴的。 第03章[04.03] 「还有一个客人没到,」肃王妃轻轻摇了摇宫扇,「前儿我把帖子送到庆王府的时候,五弟妹让我把威远侯府的慕尘姑娘也叫上,我便往威远侯府送了帖子,当时是侯夫人接的帖子,说是慕尘姑娘身子不适,未必能来。」 静王妃笑叹道:「慕尘妹妹在东宫落了水,想来身子还需要多养一养。」 昭阳闻言:「是吗?昨日她还进宫拜见母后,身子定然大好了。」 「往后慕尘也是咱们自家人,是该请她过来一起赏花。」静王妃说得阴阳怪气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皇帝下旨将梁慕尘赐给庆王做侧妃的事,唯有溶溶是第一次听说。 一回到梧桐巷的宅子里,她就好像回归了正常的日子,离那些皇子皇女十万八千里了。 溶溶留意过梁慕尘看太子的眼神,很痴迷很专注的模样。 梁慕尘能接受嫁给庆王吗? 何况还是侧妃。 恭王妃闻言,顿时冷笑起来:「你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区区一个侧妃,往好听点说是妾,往难听点说就是奴婢,又怎么算得上自家人?」恭王府中妻妾成群,若要跟妾称家人,恭王妃的确难以接受。 静王妃其实跟恭王妃同病相怜,不过她性格窝囊些,不像恭王妃这般刚猛。知道自己的话触了恭王妃的逆鳞,把火气挑起来了,顿时不再言语。 昭阳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向溶溶,梁慕尘不在场,恭王妃这一番夹枪带棒的,显然还是冲着溶溶去的。 昭阳听着几位嫂子唱戏,眼眸一抬,顿时目光发亮:「慕尘妹妹到了,怎么在那里站着不说话,快来坐呀。」 众人这才回过头,见梁慕尘站在不远处,看样子刚才恭王妃说的那番话全都听到了。 肃王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站起身,亲自把梁慕尘拉过来,「正说着你怎么还不来呢,这儿坐这么多人,就等你了。」 梁慕尘今日穿得素淡,月白色的衣裳,碧荷色的斗篷,看着像一支俏生生的荷叶。 两位公主和四位王妃的位置都是相邻的,眼下空着的只有溶溶身边还有个座位。 肃王妃将梁慕尘安排坐下,转向一旁的侍女:「你去瞧瞧,庆王妃怎么还不过来?咱们这儿都到齐了。」 「来了来了。」庆王妃轻笑着走了过来,见梁慕尘坐下,便问,「慕尘妹妹到了,怎么坐那么远,都不好说话了。」 恭王妃瞥了一眼溶溶和梁慕尘,不冷不热道:「坐那边不是挺合适的么?怎么难不成你想让位了?」 庆王妃笑意不减:「嫂子说的哪里话,在一个府里住着,总还是和善些好。」 「你这才来一个,等往后人越来越多,有你受的。」 庆王妃貌美,据说还是才女,溶溶每回见她,都觉得她端方大气,此刻听着她这番话,心里倒是微冷。 这庆王妃比溶溶和梁慕尘都先到,坐在几位王妃和公主的中间,旁边一个空位都没有,却偏偏问来得最晚的梁慕尘为何不离近一些,分明就是想激得旁人说话。 这才女,看来也不怎么样。 溶溶看了一眼旁边的梁慕尘,见她神情有些呆愣冷漠,想她这阵子她应该过得不好,都有些瘦脱相了,忍不住关切道:「慕尘姑娘这阵子身体可好些了?」 梁慕尘回过神,没想到溶溶会跟自己说话,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已经好多了,一直照着御医的方子吃药,落水之后,其实也只是一直畏寒,旁的没有什么。」 在众人眼里,梁慕尘的命运是因为那一场落水彻底改变的,听到她竟然主动说起此事,都对她侧目而看。 有一些人是佩服她,有一些人则是觉得她破罐子破摔,堂堂侯府嫡女,连基本的颜面都不要了,一时各种目光都往梁慕尘身上刺去。 「别人都是落井下石,只有溶溶姑娘雪中送炭。」昭阳突然赞道。 溶溶没想到昭阳会夸自己,还把在场的人都损了一通。她不知道,打从自己一进门昭阳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昭阳如今是宫中最得宠的公主,旁人都觉得公主是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对昭阳来说,所谓的天之骄女都是她一点一点争回来的。昭阳的母妃早早就死了。她是个女儿,并没有哪位妃子会想把她抱回去养,到最后反是个太妃把她捡回去。皇后治后宫甚严,各种吃穿用度并不曾短缺,但她早早就读懂了后宫的生存之道。 她没有母妃,在皇后跟前反倒是个优势,虽然皇后是个冷漠的人,但她硬是在皇后跟前当了十几年孝顺女儿,熬出了头。 公主不像皇子,等到成了婚,只能得一座公主府,没有封地,也不能在朝廷任职。 如今凭着在皇后跟前的一点颜面,她或许可以得到一位不错的驸马,但往后的几十年怎么样,就系在未来的君主太子身上了。 太子哥哥待她们三个妹妹一向和善,仅此而已。 眼看着这两年父皇头风之症越发频繁,昭阳心里就越着急。可太子哥哥是顶聪明的人,强行亲近只会惹得他的反感。昭阳知道太子最疼元宝,每回碰见元宝,她都努力想跟元宝亲近,只可惜元宝就不怎么爱搭理她。 上回在御花园的时候,昭阳就留意了溶溶,太子哥哥把这么美貌的丫鬟带到宫里,定然是喜欢的。昭阳到底自恃身份,一个宫女再得喜欢那也只是个宫女。那时候父皇母后摆明了要把梁慕尘指婚给太子,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跟梁慕尘交好。 只是没想到…… 昭阳初时觉得怪梁慕尘命不好,但后来慢慢琢磨,又琢磨出了些旁的意味。 梁慕尘是在东宫出事,当时母后对太子哥哥严厉斥责,莫非梁慕尘落水,就是太子哥哥的手笔。 可是就算梁慕尘落了水,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溶溶这个婢女来做。 不过,越觉得不可能,昭阳越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太子,从来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尤其是女人这桩事上。 四年前,他可以为了一个司寝宫女的死拒绝庆王妃,四年后,他也可以踢掉父皇母后选好的梁慕尘选择薛溶溶。 他贵为太子,如今能阻止他的只有父皇母后,如果……那他想立谁为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昭阳原想着慢慢找机会同溶溶交好,但见今日肃王妃这态度,很显然,琢磨明白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再加上……溶溶头上那几颗不起眼的珠子,旁人或许不认得,但昭阳知道,那是东瀛使节新上贡的夜明珠,给皇上送了十颗,给太子送了五颗。东宫的五颗,眼下全簪在溶溶头上了。 东瀛的夜明珠比南洋的夜明珠要小,因此并不能拿来照明,上回昭阳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正在发愁该拿来做什么呢!溶溶把这五颗夜明珠散散簪在发髻里,想来晚上看着,会跟点点星光一般,倒是巧思妙想。 昭阳心意一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必须抢占先机。要想讨好溶溶,单纯的奉承可不够,她必须公开站队。 「公主殿下谬赞了。」溶溶道。 昭阳摇了摇头,笑得灿烂明媚:「哪里谬赞了,从前我还疑惑着,怎么小元宝偏偏要你去东宫做客,如今见你这般心细,才算是知道了。二皇嫂的厨房最会做汤水,你和慕尘妹妹都是头一回来,快尝尝这酸梨汤。」 其余人听着昭阳这一番奉承,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精彩。 昭阳素日除了在皇后跟前恭敬,在旁的皇兄皇嫂跟前,可没有这么热络。 第04章[04.03] 肃王妃知道昭阳是个聪明人,笑道:「瞧瞧,在我们肃王府,昭阳都能当主人了。」 「还不是二皇嫂你不好,我在这里坐得实在无聊,只能喧宾夺主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生气不生气,我还盼着你替我照顾好客人呢!」 昭阳见状,便笑道:「前儿就听二哥说王府里新添了几艘游船,要不我们去划船吧。」说到最后,昭阳把目光转向了溶溶。 方才恭王妃一番夹枪带棒的,肃王妃虽然机敏,但并不擅长口舌之争,又顾着往日颜面,不好回怼。心中很担心今日弄巧成拙,反而得罪了溶溶。此时见昭阳提议说去划船,自然说好:「哪里是什么游船,只是小舟,能坐两三个人罢了。」 「那正好,」昭阳亲热地拉起了溶溶,「咱们坐一船玩去。」 溶溶早就不想跟恭王妃这些人纠缠了,欣然站了起来,刚想走,又转向梁慕尘:「你要一起过来吗?」 梁慕尘没想到溶溶会邀约她同游,初是一愣,旋即跟着溶溶站起了身。 昭阳也没想到溶溶会叫上梁慕尘一起,面上倒是没什么,仍是笑意嫣然地挽起溶溶的手。 肃王妃转向坐着的几个人,笑问:「你们呢?要不要一起过去游湖?」 「不去了,说好了来赏花就是赏花。」恭王妃道,「我又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要藏着掖着。」 她这么一说,庆王妃和静王妃顿时都不动了。庆王妃面无表情,静王妃略微有些不安,怕自己得罪了溶溶,转念又觉得再得宠也是个妾,能把她堂堂一个王妃怎么样。 倒是安阳公主站了起来,「光是坐着确实无聊,我也过去玩一会儿。」 因着昭阳和安阳都要去,肃王妃这个当嫂子的当然得跟过去张罗一番,当下便站起来,让三个弟妹自便,自己领着昭阳、安阳、溶溶和梁慕尘往湖边去了,一面走一面向她们介绍沿途的景致。 肃王府的湖不大,正因为不大,岸边和湖心岛上的大树在湖面上投出了巨大的树荫,像一柄巨伞撑在湖面上,因此在湖上泛舟格外的清幽。 「你们瞧瞧,那边有艘大的画舫,若是要坐那个,你们四个人都可以一起,还有船夫给你们划船。这边的是新添的小船,若是想坐这个,你们就两个人一艘船,不过,这个就得你们自己划了。」 肃王妃话音刚落,昭阳便挽紧了溶溶的手:「就是要自己划船才有意思,溶溶,我们俩一起吧。」 昭阳这般热情,溶溶不好拒绝,正欲点头,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阳伸手挽住了溶溶的另一只手:「姐姐方才跟溶溶姑娘聊了那么久,该让溶溶姑娘跟我亲近亲近了,溶溶姑娘,平时元宝进宫,最喜欢跟我一块儿玩了,都不爱搭理昭阳姐姐呢。」 「你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元宝就是不喜欢你啊!」 溶溶两只手被这两位公主拉扯着,一时挣脱不得,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听得身后的梁慕尘道:「溶溶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划船吧?」 肃王妃看着两位皇妹斗嘴的模样就头疼,见梁慕尘开了口,忙去把溶溶扯了过来,「也好,你们两姐妹一起划船,溶溶跟慕尘一起划船。」 昭阳顿时气结。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溶溶套近乎,全被安阳搞砸了。 安阳倒是笑嘻嘻的,她没巴结上溶溶不要紧,反正昭阳没巴结上她就高兴了。 肃王妃给她们四人挑了两只最漂亮的船,又叫了太监过来教她们划船。昭阳和安阳早就会划船了,两人径直就往湖心划去了。 溶溶跟梁慕尘认真地学了一会儿,在岸边拿着浆试了试,划得有模有样之后,这才让小太监松开了小船的绳子,往湖中间划去。 因是初次划船,溶溶还不会使用巧劲儿,因此划起浆来特别费力气,小船刚在湖里走了一小段,手就酸了。 梁慕尘像是看出她的窘迫,便道:「要不我们别划了,这里阴凉,就这么飘着也不错。」 「也好。」溶溶把浆平放在小船上,跟梁慕尘的浆叠在一起。 昭阳和安阳已经把船划到湖心岛上了,正朝溶溶招手,示意她赶紧划过去。 「公主殿下,我实在划不动了,你们先上岛玩着,我们等一下过来。」溶溶朝她们大声喊道。 昭阳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转身说了安阳几句,两个人又斗起嘴了。 不过溶溶离得远,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真没想到,我还能跟溶溶姑娘一起划船游湖。」梁慕尘忽然感慨道。 溶溶当然也没有想到。 「听说慕尘小姐的婚事定了,恭喜。」面面相觑之后,溶溶开了口。 梁慕尘只是笑,这次落水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不复当初的白皙水嫩,这一笑,看起来有些凄凉。 「溶溶姑娘,觉得这是值得道喜的大喜事?」 「那得看姑娘怎么想,或许,你觉得我是在看你的笑话?」 梁慕尘不语,显然默认了溶溶的说法。 溶溶道:「那日姑娘落水的时候人事不省,差点还有性命之忧,如今大好了,自然值得恭喜。」 看着溶溶,梁慕尘耳边立时响起了那日太子对她说的话。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你。」 那样冷漠的神情,那般冰冷的言语,不时在梁慕尘脑中浮现,令她在和煦的春日中如坠严冬。 溶溶眼见得梁慕尘眼眶渐渐湿润,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意,拿出帕子递给她。 梁慕尘的眸光中全是苦涩,伸手接过溶溶的帕子,拭了拭眼角。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溶溶看着梁慕尘,「你是说,你跟刘祯我是说太子,还是你跟庆王殿下?」 梁慕尘听着她熟络地喊出「刘祯」两个字,心里头忍不住刺刺一疼。 「你愿意说说吗?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说的话没人听到,只当是说笑话,往后我不会记得今日的事。」 溶溶垂眸。 风从湖面吹过,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第05章[04.03] 她应该对梁慕尘敬而远之,而不是跟她推心置腹地谈心。可是,梁慕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溶溶不忍心见她钻牛角尖。 「如果……如果太子不喜欢我,我不会留在他身边。」溶溶叹道,「他这个人,心狠得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都很清楚,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又或者想去改变他,根本不可能。」 梁慕尘目光微动,溶溶,似乎真的比她了解太子。 「那,那如果他不喜欢你,你不会伤心吗?」梁慕尘追问。 伤心? 「自然会伤心的。可伤心算得了什么?我总要过日子,有他,或许我能过得开心快乐,没有他,我自己可以寻些别的开心快乐的事。这天底下,又不止一个他,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呢!」 梁慕尘不以为然:「你说得这么轻松,如今他正宠你,若有一天他不宠你了,我不信你还笑得出来!」 溶溶闻言笑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历的事情少。 溶溶经历的那些,何止是失宠。 「你年纪小,没有尝过人间的苦。对我而言,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算不得什么。人死过一次,临死的那一刻就会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上辈子景溶每日心心念念的是名分,想好好把自己的孩子生下来。 但是她心里明白,临死的那一刻,什么太子什么名分什么孩子她都记不起来,只想好好活着。 这些话她羞于提起,总觉得身为一个母亲,这样的想法对不住自己的孩子,但这的的确确是她临死前一刻真实的想法。 梁慕尘的目光空洞地看向湖面,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其实我是死过一次的。」 那天在东宫,那个人揪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往栈道上撞,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砸碎了。每砸一次,她的意识就模糊一点,直到彻底昏死。 「那个时候,你想的是什么呢?」 「我想大声呼救,我想爹娘,我希望爹娘能马上来救我。」 「那你就要为你爹娘好好过日子。」 梁慕尘目光一滞,脸上的神情心酸起来。 这阵子她在家里自怨自艾,每日以泪洗面,从来没有留意过旁人。 现在溶溶一提,她方才想起来,母亲这阵子的脸色极差,她日日都在吃药,母亲日日也在吃药,自从她出了事,母亲从来不在自己跟前掉眼泪,只有妹妹慕云劝她多吃饭的时候提过几句。 「可我……可是只是一个侧妃,我……我丢了威远侯府的脸。」梁慕尘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脸哭起来,「方才几位王妃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往后,我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这样的侮辱。」 溶溶淡淡笑了笑:「这样的话,我倒是经常听到。」 梁慕尘愣了下,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意思,」顿了顿,溶溶继续道,「听到这种话,任谁都会不舒服,可我一年也就见她们几回,说不上几句话,只当做耳旁风就好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的日子过得好,无需同她们分辩。」 「说是这么说,可我做不到的。」 「那你想想,为什么今日偏偏恭王妃和静王妃专拿你我开刀说事,肃王妃却不说呢?」 梁慕尘目光一动,想了想,却想不通里面的道理,「今日是肃王妃请客,她做东,我们好歹是客,总要给我们些颜面。」 「有这么一层关系,」溶溶点头,继而摇头,「但也不全是。」 「怎么说?」 「你想想,恭王妃和静王妃会邀请我们去王府做客吗?」 「不会。」梁慕尘脱口而出。 「所以呀,」溶溶笑道,「肃王妃会请我,说明她的想法跟恭王妃和静王妃不一样。」 梁慕尘的笑容有些无力,「那是因为你得太子殿下看重,她才对你另眼相看。」 「你还没说到点子上。恭王和静王两位王爷你见过吗?」 梁慕尘不明白溶溶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见过,但是从未说过话。」 「这两位王爷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王府里妻妾成群,所以恭王妃和静王妃要摆足正妃的架子,维持着她们的颜面。肃王只有王妃一人,王府中素来清净,肃王妃当然也不必像她们那样一见到妾室就穷追猛打。」 梁慕尘听着听着,又低下了头, 一个「妾」字,重如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 明明她是侯府嫡女,却要给人做妾。 老天爷,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溶溶看穿了她的意思,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左右趁着四下无人,索性一股脑儿把心底的话彻底挑明:「我说这么多,不过是提醒你一句,身份不是最重要的。往后你进了庆王府,只要庆王站在你这一边,体面自然也站在你这一边。」 「一个妾,哪有什么体面?」 「那你觉得恭王妃和静王妃有体面吗?」溶溶反问。 梁慕尘思忖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溶溶和自己都未出阁,尤其是溶溶,亲事未定,今日肃王妃能邀请她们来王府做客,也是因着这一点,在礼数上无可挑剔,所以恭王妃的发难师出无名。要不然几位正妃在这里赏花,肃王妃邀请侧妃一同游玩,便是于礼不合,坏了规矩。 退一步说,来者是客,且不说恭王妃那些言辞是否占理,她那些刺耳的话,丝毫不顾忌主家的情面,全无一个王妃的体面。 「所以啊,一个女人想要体面,光是地位不够的,只有有了夫君的信任和宠爱,才会有真正的体面。」溶溶见梁慕尘是个知书达理的,说起话来更加直白,只是习惯性地将声音放低了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皇后娘娘人人敬重臣服,后宫之中无人敢触皇后娘娘的逆鳞。可是你想想,皇后娘娘与皇上恩爱数十年,相互扶持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若没有皇上对皇后娘娘的爱重,皇后娘娘的地位怎会如此稳固?」 梁慕尘固执道:「可她毕竟是皇后,堂堂六宫之主,皇上当然会爱重。」 「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她的故事你可知道?」 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出身高贵,是馆陶公主之女,与汉武帝青梅竹马,然而当恩宠不再,陈阿娇就被打入了长门冷宫。 梁慕尘目光微动,像是有所感悟,神色却又在刹那间黯然了下来。 第06章[04.09] 今日把话都说开了,溶溶也无所顾忌了,「想到什么了?」 「我……太子殿下虽然不喜欢我,可人人都以为我是要嫁到东宫的,如今……庆王不知会如何看我。」梁慕尘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哽咽。 溶溶略微有些意外。 她以为梁慕尘还陷在对太子的痴迷中无法走出,但听梁慕尘这番话,显然,她之前就很认真的考虑未来同庆王的相处。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往前看了。 溶溶心里忍不住想笑,刘祯啊刘祯,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其实人家梁小姐没那么喜欢你。 「我没跟庆王殿下打过交道,我只知道元宝很喜欢他,最喜欢五皇叔送给他的木雕了。别看元宝小,看人的眼光很毒辣,庆王殿下一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眼皮子不会那么浅的。」 梁慕尘低着头,品了品溶溶的话,使尽摇了摇:「好人未必不介意。」 「介意什么?」溶溶不以为然,「此前陛下和娘娘从未下旨为你赐婚,庆王有什么可介意的,又有什么可说道的?」 见梁慕尘仍是不语,溶溶正色道:「庆王怎么想,你别去琢磨,与其做那无用功,不如管好你自己。」 「怎么管?你刚还说,女人想安身立命,靠的就是男人的心,我管我自己有什么用?」 「你得自己相信,你只是因为落了水,皇后才委屈你让你到庆王府做侧妃。」溶溶说着,声音往下一沉,「你和太子,从无瓜葛。」 梁慕尘微微一怔。 和太子从无瓜葛…… 是的,皇后的确暗示过自己,但帝后从未有过明言。她跟太子,从无瓜葛。 「只要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庆王殿下知道了你的心意,就不会在意这些事了。」 「溶溶姐姐,真的这么简单吗?你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吗?这么做,往后我就会过得好吗?」 溶溶叹了口气,「你出身好,要你做侧妃,一时半会儿你肯定接受不了。可事情既然都发生了,又不能退婚,你只能往前看。」 「退婚?我若退了婚,往后还能嫁出去吗?」 溶溶想了想,道:「你若真想退婚,就趁着婚事还没大办,让你母亲去恳请皇上和皇后,就说你身子极差,大夫说不宜婚配。不过,若走了这一步,往后你就只能离开京城了。但我总觉得,你若是去强行退婚,或许会比嫁到庆王府还要艰难一些。」 梁慕尘在东宫落水,为庆王所救的事,想必在贵族圈子里已经传开了。 今日光是恭王妃和静王妃的冷言冷语就让她大受打击,若执意退婚,那会有多少千夫所指,她真能泰然处之吗? 「不,不能退婚。」梁慕尘果然本能地拒绝,「父亲和母亲都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我若是退婚,往后父亲该如何自处?」 溶溶在心里微微一叹。 偏偏是威远侯府,倘若薛小山的真是身份揭开,梁慕尘一家人处境会更加艰难。 没有了威远侯府的光环,她一个退婚女子,能有什么出路?若是孑然一身还好,偏偏还有一大家子人,梁慕尘无法不管不顾的。 想到这里,溶溶诚心劝了一句:「或许你心里不以为然,但在我心里,嫁进庆王府,得到庆王的心,对你才是最有用的。」 梁慕尘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的手反复拉扯着帕子,不时用上狠劲,显然内心焦灼,又惶恐不安。 溶溶轻轻舒了口气,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跟梁慕尘说这么多话。 梁慕尘对她而言,着实有些特别。梁慕尘是帝后看好的太子妃,又是威远侯府的嫡女,如今她没了太子妃的前程,很快还会失去威远侯府的光环。这两件事都不是针对梁慕尘而为之,偏偏都跟梁慕尘有瓜葛。 溶溶并不觉得自己有亏,但对着梁慕尘,莫名有些心软。 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溶溶姐姐,你可以教教我吗?」梁慕尘忽然鼓足勇气,抓住了溶溶的手。 「教你?教你什么?」 「就是……」梁慕尘的脸涨得通红,「太子殿下那么宠爱你,你,你一定有什么特别法子吧?」 啊? 溶溶被梁慕尘问得一头雾水。 「你别误会,我不是对太子殿下痴心妄想,我就是……」梁慕尘狠狠捏着自己的手指,「我曾经厚颜向太子殿下表明心迹,可他,可他甚是反感。方才你说,要我得庆王殿下的喜爱,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得他的喜爱。」 梁慕尘说着,竟留下眼泪,很是伤心的模样。 溶溶的脑子里却只有那一句话:我曾经向太子表明心迹。 梁慕尘是什么时候向太子表明心迹的,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居然主动向刘祯示爱。 说起来,溶溶只是悄悄地在刘祯跟前搞过小动作,却从没有大胆向他表露心迹。 「溶溶姐姐,你别误会,我不少对太子殿下抱有痴心,我就是不知道……不知道怎么才能讨人喜欢。」 溶溶听得一阵无语,「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还担心自己不讨人喜欢?」 「我哪有你漂亮,太子殿下连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 这…… 溶溶脸一红。 「溶溶姐姐,你教教我吧。」 溶溶面露难色,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她,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 从前她是景溶的时候,到刘祯身边只是为了把敬事房的差事办好,没有想得宠,也没有资格得宠。谁知阴差阳错地有了身孕,阴差阳错的丢了性命。如今重生过来,她没做什么,反倒轻而易举地得了刘祯的宠,还意外知道刘祯以前就爱她。 但要让她说到底是怎么得的宠,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莫非是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当差当得好,得了他的喜欢?有这个可能,那个时候,每一晚他对景溶都是很满意的。可这个让她怎么说出口?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合了太子的眼,人跟人不一样,太子喜欢的,庆王未必喜欢,庆王喜欢的,太子未必喜欢。我哪里能教你?」 第07章[04.09] 「不,溶溶姐姐。」梁慕尘诚恳地说,「说实话,从前我也轻视过你,以为你是以色侍人,可今日跟你说了这么多话,我才明白,你不仅长得美,心地也很善良,我这样落魄,又跟你争过风头,你还肯跟我出主意,想办法。溶溶姐姐,你就教教我吧。」 溶溶听梁慕尘这般哀求,顿时又心软了一点:「皇后娘娘跟你说婚期是什么时候了吗?」 「听我娘说,宫里想快些把事办了,钦天监还在瞧日子,一个月后和年底都有好日子。」论理,钦天监是不会管王府纳侧妃这等小事的,是皇帝顾着威远侯府的颜面,一应礼节都按照迎娶王妃的排场来办。 「一个月后?」溶溶吃了一惊,那也太着急了一点,「我胡说几句,若我说得不对,你只当是听我在说故事。」 「姐姐请说。」 「既然婚事很可能一个月后就要办,那你可得抓紧时间养好身子。」 梁慕尘抿唇不语。 「今日瞧你气色很差,想来是落水后伤了元气,可若是一个月后你嫁进王府还这个气色恐怕就不好了。」溶溶分析得有理有据,「庆王看到你这般,或许会想,你气色这么差,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嫁给他。」 「我……」梁慕尘对这桩婚事的确有些抵触。 「所以啊,还是回到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若你觉得嫁给庆王让你痛不欲生,那你就破釜沉舟进宫退婚。若是你觉得为了侯府为了家人愿意嫁进庆王府,那你就不能这么扭扭捏捏的。」 梁慕尘蹙眉,终是下定了决心:「那我回家后,按时服药,多吃饭,把身子养好。」 溶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你要彻底忘掉自己跟东宫的瓜葛。」 「可就算我能掩耳盗铃,庆王他是知道这些事的,或许他会觉得我不洁。」 「所以啊,你得证明给他看,让他知道,太子在你心里跟肃王、恭王、静王他们没有分别,只是庆王的皇兄。」溶溶看着梁慕尘可怜巴巴的模样,微微有些动容,「你若能办到这两桩,至少,庆王不会反感你,你在王府里能活得顺一些。」 梁慕尘虽然单纯,却不傻,知道溶溶对自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听到这里,站起身朝溶溶一拜:「多谢姐姐指点。」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能不能得庆王的宠爱,只能靠你自己。」 男人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抓住。 溶溶丢了一条命,才堪堪摸到了刘祯的心。 梁州,汤山别院。 这里是梁州知府的私宅,因着清新雅致,太子来梁州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爷,京城的信到了。」 听到福全的声音,太子方才从书案中抬起头,惯常清俊淡漠的脸终于浮出一个笑。 每隔几日京城的衙门都会来信询问梁州的情况,但此时福全面带笑容,显然来的不是那些公务文书。 果然,福全笑得奸佞,将书信摆在太子跟前:「是东宫的人送来的。」 太子拆了信,首先看到的是一幅画,说是画,上头只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和一些大小不一的墨点。 福全好奇地凑近了去看,却看得满头雾水:「小殿下这是画的什么?奴才怎么看不懂啊?」 「元宝画的是他跟老头子一起钓鱼的场景,你看,这个圈是湖,这个画的是老头子,这个画的是他自己。」 福全听着太子的介绍,一面点头一面佩服。千岁爷不愧是人中龙凤,画成这样都能看得懂元宝殿下的深意。 拿掉第一页的画,便是一页苍劲有力的草书。 福全的眼睛一眯,疑惑地「嘶」了一声:「这是老公爷给爷的信?老公爷这手字可真是……」福全把话说到一半就噤声了 太子没有应声,默默将一页信纸扫完,末了露出一个冷笑。 「爷,老公爷说的这是什么事啊?」老安国公这一笔草书实在是太过潦草,哪怕是福全聚精会神,也没辨认出几个字。 「没什么,邀功罢了。」太子拿掉这一页纸,眉头微微一皱,「没了?」 「奴才可没动这信,原样递到爷这儿来的,若是没了,就是没了。」福全当然知道千岁爷是在为什么烦恼。 「她就没递个话?」 「没有什么话,」福全清了清嗓子,「奴才问了送信来的暗卫,说溶溶姑娘这阵子忙着呢,整日不是在家写话本子,就是出去赴宴赏花。」 「她赴什么宴?」太子的语气明显凉了许多。 这女人,竟然连一个字都不带给他! 福全笑着回道:「溶溶姑娘自打去肃王府做客之后,结交了好几位朋友,特别是昭阳公主和安阳公主两位殿下跟她投缘的不得了,隔三差五的就邀请溶溶姑娘进宫做客。」 太子知道昭阳素来机敏,没想到一向老实的安阳和谨慎的肃王居然都忍不住动了。 其实巴结也好,不巴结也好,只要这些兄弟姐妹不搞事情,太子都不会亏待他们。不过,他们愿意哄着溶溶捧着溶溶,确实是件好事。那女人实在太胆小,跟着他们多走动,能壮一下胆量。 更何况,将来她名正言顺的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要面对无数的命妇贵女,且让她跟肃王妃、昭阳等人先学着些。 想到这里,太子在心里暗暗一叹。 她不是傻子,有她的狡黠和聪慧,唯一的问题就是总把人想得太好。 有人对她好一点,她立即就要十倍百倍地对人家好。 需要点醒她,警告她人心险恶吗? 太子唇角一扬,自嘲地一笑,她就是一只刺猬,他得护着她慢慢扔掉一身的刺,不要她永远活得小心翼翼。 眼见得差不多了,福全才道:「爷,除了信,东宫还有东西送过来。」 太子狠狠瞪了福全一眼,福全缩着脑袋,从门外的侍卫手里呈上来一个细长的白瓷瓶。 福全笑得坦然,是没有信也没有话啊,只是送了东西。 「这是什么?」太子盯了一眼。 「这是溶溶姑娘亲手做的桃花酿,原本想做些吃食,又怕路上耽搁变质,所以才酿了酒。从殿下离京的第二天,酒就酿上了,算日子,今儿正好开封。」 这么小一瓶酒,就想打发他? 第08章[04.09] 「放下吧。」太子冷哼一声,并未多看那酒一眼。 福全见太子一动不动,捧着酒杯恭敬道:「爷这会儿要尝尝吗?奴才给您斟一杯。」 太子不耐烦地瞪了福全一眼:「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是。」福全老老实实地放下了酒杯。 太子眼眸微眯,思忖了片刻,「福全。」 「在。」 「你传话给内阁,肃王在礼部行走已久,兢兢业业从无差错,可酌情升任。」 「是。」 「再让琉璃在东宫库房挑两件稀罕玩意,给昭阳和岳阳两位妹妹送去。这两桩事无需张扬,也不必刻意掩人耳目。」 「是。」福全当然明白太子的用意。 爷这是要昭告天下,谁对溶溶姑娘好,爷绝对不会亏待谁。 不过,这种事向来讲究先入为主,占了先机的人捞到的好处肯定是最大了。肃王、昭阳和安阳,这三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啊。 「还有一事需要爷定夺。」 「说。」 「庆王殿下纳侧妃的日子定了,爷看东宫如何备礼?」 庆王和梁慕尘……其实太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庆王拉扯进自己的事情里来,偏偏每一次城门起火,都殃及了庆王这一条鱼。 太子沉沉舒了口气:「定的几时?」 「就下月初五,还是陛下让钦天监选的日子,过了这个日子,就得翻年才有吉日了。」 太子的略一思索,便道:「按大婚来备礼吧。」 「这……老公爷那边会不会脸面挂不住?」 福全说的是老安国公,太子却知道他指的是谁,冷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奴才明白了。」 福全退出门外,太子拿起了桌上的白瓷瓶,拿开瓶塞,一股醉人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香,很香,像她身上的味道,光是闻一闻足以令人微醺。 太子瞥了一眼的酒杯,皱了皱眉,喝酒当然是直接用瓶子更爽利。刚刚想一饮而尽,忽然想起这女人只给他送了这么一小瓶过来,今儿要是就这么一口喝完了,不知道下一次送酒是什么时候。正在这时候,福全又推门走了进来,太子一口酒尚未饮尽,顿时呛了一口,喷了不少出来。 福全忍着笑,赶忙跑到太子跟前,拿帕子给他擦嘴。 太子的脸色极为难看,「进来做什么?」 「爷,是王大人来了,说有紧急情况要报,所以……」 「叫他进来吧。」太子放下白瓷瓶,重新将塞子放回去,很快,福全就领着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相貌一般,身形清瘦,只是五官颇为刚硬,看着有些文人风骨。 「臣王宜康拜见太子殿下。」 这王宜康不是别人,正是谢元初的妻子王宜兰的兄长。王家是诗书世家,王宜康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二十六岁被点选为庶吉士,做了两年翰林后派到户部,之后始终没有得到晋升。 内阁给太子点的原是户部另一个文官,可惜那人临行前摔了腿,便临时改派了王宜康。 太子素闻王宜康的书呆之名,这一回一路往梁州而来见王宜康的行事做派,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呆则呆也,说的是为人处事。王宜康博览群书,对蝗灾有很清楚的了解,来到梁州之后,很快根据当地的情况制定出了一套灭蝗之法,很快控制住了灾情。 当下太子便道:「免礼,有事说事,不必客套。」 …… 五月初五,宜婚嫁,动土。 天还未亮的时候,喜娘就到了威远侯府。梁慕尘坐在镜子前,任由丫鬟为自己描眉化妆。 威远侯夫人站在旁边看着,时而微笑,时而垂泪。 女儿出嫁,自是大喜,但想到这桩婚事的缘由,想到女儿的侧妃之位,威远侯夫人心里当然是心酸的。 只是这些心酸,她不能表露到女儿面前。 当初圣旨刚下的时候,梁慕尘日日以泪洗面,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后来不知怎么地,女儿忽然想通了,认真吃饭认真服药,甚至还关心起了嫁妆。 侯夫人心里明白,女儿这是懂事了,然则这种懂事终究让人心疼。 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永远明媚如春,永远单纯似水? 梁慕尘自小就随威远侯和自己生活在边关,日子虽清苦些,吃穿用度比不上京城,但女儿一直在他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本以为回京会过得更好,谁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留在边关,让威远侯在军中择一个踏实稳重的后生,让女儿安安稳稳过一生。 「娘。」梁慕尘从镜子里看到了侯夫人的泪眼,旋即转过身,冲着侯夫人嫣然一笑。 侯夫人被她这么一喊,回过神,忙扭头拭泪:「怎么了,是不是头冠太沉了?」 梁慕尘摇了摇头,撒娇道:「我有点饿,娘喂我吃些东西吧。」 「你呀!这会儿还惦记着吃!」吃食是早就备好了的,都是精巧的点心,陪嫁丫鬟带着,一路上都能悄悄给梁慕尘吃一些补充体力。 梁慕尘既要吃,侯夫人立马就让人端了上来,有蜜饯果脯,还有奶糕豆糕。 用过一些后,外头下人进来通报,说昭阳公主、安阳公主并溶溶给梁慕尘添的妆到了。 既是宫里来人,侯夫人自然要出去迎接,等到应酬完了,这边梁慕尘也拾掇完毕。 第09章[04.09] 很快便是吉时,侯夫人吩咐下人们出去。 「东宫和两位公主都送了重礼,都是比照着正妃的份例来的。」侯夫人说完,拍了拍梁慕尘的手,「这也是皇上和娘娘体恤你的委屈,才给你这份体面。可你进了庆王府,毕竟是侧妃,凡事不要同王妃争,王妃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若面子上不好看,皇后娘娘不会站在你这边。」 「娘放心,我知道的。等我进了庆王府,我不会跟王妃作对,只尽我的本分,伺候好王爷。」 侯夫人看着梁慕尘,眼眸中又有了眼泪。 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在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反过来还在安慰她。 「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往后在王府,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些,不要冲动。昨儿个娘教你的那些,你记住了?」 想到娘拿给自己看的那些羞人的画册,梁慕尘俏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记住了。」 「庆王已经娶妻了,你自由他引导着便好,不必太紧张。若是疼了,只管同他说,他若是有心,便会怜你。」 梁慕尘点了点头,正欲再跟侯夫人说几句,外头的礼部官员便催促了起来。 「侯夫人,吉时已到,快请侧妃娘娘出来吧。」 威远侯驻守边关,女儿成婚也无暇回京,梁慕尘拜别母亲,登上了庆王府的翟车。她今日出嫁所用的婚仪、司乘皆按正妃的规格准备,但到底是侧妃,庆王并未来侯府迎亲。 梁慕尘登上翟车,回望了一眼威远侯府,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她会好好的,为母亲,为父亲,也为了自己。 翟车载着梁慕尘到了王府门前,从王府的偏门进去,一路往府里走去。 庆王与庆王妃端坐在王府正堂中,除了太子之外的几个兄弟皆是到场观礼,溶溶抱着元宝,也在人群之中。 喜娘领着梁慕尘上前,向王爷和王妃行礼敬茶。庆王将礼部呈上的侧妃金册授予她,并赐居寒霜斋。 授册过后,喜娘扶着梁慕尘回到寒霜斋。 不是正妻,不是大婚,因此省了不少繁文缛节。梁慕尘由着丫鬟为她换了衣裳,散了发髻,去掉了沉重的头面,吃些家里带来的小食,倒也清闲。 院里院外都是王府的下人,无法做什么事,她就这么一直等到酉时一刻,外头才传来太监尖声尖气的通传:「王爷驾到。」 梁慕尘浑身一紧绷,稍稍对镜理了理妆发,起身到门口迎接。 「臣妾给王爷请安。」 「免礼。」 外头的下人将房门拉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庆王站得离梁慕尘很近,这会儿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早上拜见时的那身隆重的朝服,而是宝蓝色的常服,腰间玉带将他整个人衬得挺拔精神。 这是梁慕尘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庆王今年刚满二十,比起他的嫡兄刘祯,明显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和少年气。 「饿了?」庆王唇边笑意和煦,语气也是温和。 梁慕尘微微一愣,见庆王盯着自己的脸,意识到唇角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她急忙伸手捂住脸,这才发现刚才偷吃的豆糕沾了不少在脸上。 「王爷恕罪。」梁慕尘涨红了脸。 庆王笑了起来。 他的脸部线条比刘祯柔和许多,笑起来眉眼带一点弯弯的幅度,就像春天飘着的小雨,让人觉得很舒服,梁慕尘一时有些恍惚。比起在太子跟前的紧张和害怕,还是面对着庆王更舒服一些。 「饿了不必忍着,让厨房送些东西过来。很晚了,你早些歇着吧。」 梁慕尘起初闻言听见庆王体贴自己立时红了脸,然而下一瞬,就看见庆王转身往外走。 「王爷。」她大吃一惊,脱口喊道。 庆王顿住脚步,转过身,脸上依旧和和气气的,「还有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同管家说,不要委屈自己。」 梁慕尘心念电转,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庆王果然介意她跟太子的瓜葛,他不想碰她!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若是溶溶,她会怎么办? 溶溶说,你若想在王府中立住,必须要得到庆王的心。 可她怎么才能得到庆王的心,庆王甚至都不想多跟她在一起呆一会儿。 怎么办? 庆王看着神情微妙的梁慕尘,心中滋味不表,面上仍是笑盈盈的:「早些安置吧。」 眼看着庆王拉开了门,梁慕尘终于喊道:「等等。」 庆王的耐心显然比方才少了些,他的手仍拉着房门,转头看向梁慕尘:「何事?」 「王爷……王爷今夜不在寒霜斋安置吗?」 庆王肩膀一抖,笑得厉害:「难道你希望我留下来?」 「当然。」梁慕尘脱口道。 「说这种话,也不怕跌了威远侯府的颜面。」 庆王脸上的笑意收敛住,语气森然。直到此刻,方才显露出他跟刘祯作为嫡亲兄弟的相似之处。 若是从前的梁慕尘遇到如此情景,定然会为了颜面立即让他离开。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已经开口挽留了他,怎么能败在此处。 当下理直气壮回道:「今日王爷授了我侧妃金册,我恳求王爷留在这里,为何会跌了威远侯府的颜面?」 「梁慕尘,你……」 「王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第10章[04.09] 庆王端详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上回在东宫把她从水里救起来时,她浑身沾染水草和污渍,是何等狼狈。而此时灯下的她无疑是极美的,干干净净的,不染一点尘埃。 尤其那一双乌黑眸子雾蒙蒙地,正倔强地看着他。 庆王的心猛地刺痛,父皇母后给皇兄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本王无话可说。」 庆王面无表情说罢,迈步往门外走去。 梁慕尘扯住他的袖子想拉住他,然而庆王身形高出她许多,她这一拉,根本没拽住庆王,反倒整个人被他带了出去,滚到了廊下。 「侧妃娘娘。」陪嫁丫鬟一时没忍住喊出了声,然而很快意识到这里是王府,不是侯府,只能死死咬住嘴巴。 院子里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敢动的。 庆王见她摔了,俯下身去拉她起来。 趁着他靠近,梁慕尘道:「随我回屋,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只求你这一回。」 庆王剑眉深拧,把她扶起来,拂袖回了屋。 梁慕尘微微松了口气,把房门重新带上。 「王爷不想留宿,是因为厌恶我吗?」 「不是。」 「那王爷为何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因为多看你一眼,我就…… 庆王笑,「我是不想为难你,只是不想恶心我自己。」 恶心? 他竟然说恶心? 在决定安心加入庆王府之后,梁慕尘曾经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的情况,也在脑中预想过如何应对。没想到真让她遇到了最难的局面。 不过,这样也好,说话不必藏着掖着打机锋。 梁慕尘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庆王问道:「王爷何出此言,莫非是因为那些说我要嫁进东宫的传言?」 庆王没想到梁慕尘会这么开门见山,倒是对她刮目相看许多,「你心里有数就好,往后你我都能安生一些。」 「王爷是觉得,我嫁进王府,是心不甘情不愿?」 「难道不是吗?说不定你还恨着我,要不是我救了你,你也不必嫁给我。若是我皇兄救你,你就能得偿所愿,嫁进东……」 「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梁慕尘喊道。 庆王一愣,没有再说话。 梁慕尘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王爷说得没错,我的确心不甘情不愿,但我的不甘不愿,不是因为要嫁给王爷,而是……而是因为我只是王爷的一个侧妃。我出身侯府,做侧妃,我心里觉得委屈。可我,可我乐意跟着王爷。」 庆王只是深深看着她。 「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嫁给你,我并无怨言。我在家养病的时候,妹妹告诉,那天在东宫,王爷把我救上来之后,没有一个人靠近我,人人避我如瘟神,还是王爷把我带去见了太医,我……」 「举手之劳而已。若只是这点事,你不必感激,换做是谁落水,我都会救。」 「可……」梁慕尘垂下头,「可在我心里,你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庆王微微侧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梁慕尘一眼,旋即自嘲一笑:「我乏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王爷若了乏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说了这么多,梁慕尘起初的那一点胆怯早就没了,见庆王萌生退意,反是笑道,「王爷那么助人为乐,今夜不如再帮我一个忙。这王府内外,多少眼睛在看着我,若是王爷此时就从王府出去,恐怕我往后过不了安生日子。」 庆王蹙眉,迟疑了一下。 梁慕尘走回到榻边:「这床榻宽大,即便王爷跟我歇在一起,也不会觉得狭窄。」 庆王看着梁慕尘,静默了许久。梁慕尘今夜的反应,确实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可以。」 见庆王终于松了口,梁慕尘顿时欢喜起来,忙叫了宫女备水进来洗漱。 她并不会伺候人,一不小心还在庆王的衣裳洒了些水。 擦过脸,宫女又捧来了洗脚水。 庆王见梁慕尘蹲下,淡淡道:「叫安忠进来伺候。」安忠是近身伺候庆王的人,听到传召,便从廊下进来,跪地为庆王洗脚,又伺候着他换了寝衣,待一切做完,这才领着宫女退出去。 梁慕尘自己换好了寝衣。 这件寝衣是礼部随聘礼一起送过来的,跟她的朝服一样都是出自尚衣局。薄薄的红色冰丝将纤细的身形暴露无遗。梁慕尘在里头加了一件水红色肚兜,勉强遮住了几个要紧的位置。 庆王的目光落在梁慕尘身上,灼得梁慕尘有些疼,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低声解释道:「我带来的箱笼都没来得及拆,这屋里只有这一件寝衣。」 「无妨。」庆王收回目光,径自躺到了榻上。 这个过程中,庆王没有多看梁慕尘一眼,梁慕尘待他歇下,方才灭了灯烛,在他身边躺下。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庆王呼吸平缓,不疾不徐,梁慕尘却显得急促紧张,甚至连怦怦怦的心跳都能听到。 「你不用做那么多事,也用不着担心以后的日子,我根本没想过为难你。」庆王的声音极为平淡,但在一片黑暗中,这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梁慕尘忽然镇定了下来。 她转过身,面朝庆王躺着。 「那王爷知道我现在在担心什么吗?」 庆王侧了一下头,黑暗中看不清梁慕尘的脸庞,只看得见她乌黑的眸子闪着光。 第11章[04.16] 「那你在想什么?」 「我……我想钻到你的被窝里去,可是我怕你把我踢下去。」 庆王忽然轻笑出了声,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热乎乎的人就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 庆王府,文心苑。 「王妃,快子时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您还要进宫呢!」 皇帝和皇后对梁慕尘嫁进王府的事都极为重视,虽然没有让庆王去迎亲,但宫里来人说好了,明日一早带上梁慕尘进宫请安。 庆王妃陈妗如看了一眼手边的安神汤,反是吩咐宫女给她端一杯茶。 宫女无奈,只得依言给她上茶。 「王妃。」珠帘一挑,走进来一个老成持重的嬷嬷。 「寒霜院那边如何?」 嬷嬷低下头:「王爷今晚歇在那边了。」 庆王妃目光一动,「王爷是个细心的人,洞房这出戏总得演好了才能给父皇母后一个交代。」从前她跟庆王洞房的时候,庆王也是歇在了屋里的。 「王妃,千万不能大意,那个侧妃奴婢瞧着不简单哪。」 「怎么说?」 嬷嬷使了个眼色,屋里伺候的丫鬟立马退了出去。 「王妃,奴婢听寒霜院里的人说,先前王爷进屋片刻便要离开,梁侧妃竟然抓着王爷的袖子不让他走,自己都滚到廊下了,丢人至极。」 「王爷什么反应?」 「王爷是谦谦君子,她既摔了,王爷便拉了她起来,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又把王爷请回了屋,之后王爷就歇下了。」嬷嬷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想她堂堂侯府嫡女,没想到竟会这些勾栏做派!」 「怕什么?她若是能哄得刘礼开心,也省了我一桩麻烦。」庆王妃淡淡道。 眼见得庆王妃目光越发幽深,嬷嬷脸上的愁云渐渐密布。 她是从小看着庆王妃长大的人,自然知道庆王妃的心结在哪里,心知无法劝解,也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庆王妃道:「你说,刘礼今晚会碰她吗?」 碰? 寒霜斋的人同她说了,屋里有动静,恐怕…… 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原以为庆王妃又在感怀太子的事,没想到竟然是在想庆王的事,顿时按下梁慕尘的事不表,喜道:「王妃终于想通了?」 庆王妃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全是嘲讽:「刘礼这个人,样样比不上太子,却又不服气。当初皇后姨母把我赐婚给他,我不肯跟他洞房,他也赌气不理我。如今这梁慕尘跟我一样,都是想进东宫进不了的人,他不碰我,居然去碰了梁慕尘。」 「王爷本不想碰那蹄子的,只怪那蹄子太不要脸。王妃行事太过端庄,若是能像那蹄子一般,王爷早就……」嬷嬷安慰道,「王妃不必着急,只要王妃想通了,什么时候都不晚。我记得小时候,庆王待王妃特别好,隔三差五地就送木雕到咱们公府来。王妃若想跟王爷修好,那小蹄子根本没有机会。王妃,你能想通,真是大喜,真真是大喜了。」 庆王妃眸光微冷。 想通?能想通吗?这世上的男人,没有哪个比得上刘祯。 「溶溶,你怎么还不睡?」蓁蓁打了个哈欠,她本来已经睡下了,可身上不太利索,心里又装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扭头,见溶溶还没躺下,索性开口聊天。 「我吵着你了?」溶溶回过头,伸手替蓁蓁拢了拢被子。 虽入了初夏,夜里还是凉的,吹不得风。 「你都没说话,哪里能吵着我?有什么烦心事吗?」 溶溶摇了摇头,软软地笑了一下:「随便想了些事情。」 「什么事?说出来,我这个臭皮匠没准儿能给你出主意。」蓁蓁好奇的问。 「别人的事,」溶溶长长舒了口气,「我也是闲的,替人家瞎操心。」 「哪个别人呀?」 溶溶也打了个哈欠,转身灭了灯烛,这才扯了被子躺下:「我在担心一个小姑娘,她今晚洞房。」 「洞房?莫不是你思……春了?」蓁蓁顿时来了精神,「太子离京这么久,你一定想他了吧。」 「呸,你才思呢!世子不在,你定是寂寞极了。」溶溶还击道。 「你这是无理取闹,我可没像你大半夜的坐着发呆,不是想男人是想什么?」 「真不是,我就是怕她洞房不顺。」 蓁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真是瞎操心,人家洞房自有相公在操劳,哪轮得到你操心?难不成你还能去替人家洞房?」 「就是因为她的相公,我才担心呢!」 见溶溶连连叹气,蓁蓁这才信她不是在想太子:「你说的难道是庆王府的事?」蓁蓁知道白天溶溶是去庆王府赴宴。 「嗯,就是庆王府的事。」 「那你更用不着担心,我听说宫里给这些皇子专门养着人,会在大婚前专门教导皇子经事。洞房,那都不是初次了,驾轻就熟呢!」 溶溶闻言,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闷闷解释说:「庆王早就大婚过了,今儿他是迎娶侧妃。」 「那你还担心什么?」蓁蓁不解。 「那个姑娘,原本是要做太子妃的,后来出了意外,就被指婚给庆王做侧妃了。」 蓁蓁听得瞪大了眼睛,「你……你这确实操心太过了吧,情敌你还管?难道不是她越惨越好么?」 「我就是想想,没有想去管,我也管不了。就是那小姑娘人不坏,看着挺让人心疼了。」 第12章[04.16] 蓁蓁不以为然,「人家侯府出身的堂堂大小姐,嫁到王府,哪里用得着你我心疼?」 「也是。我就是那么一想罢了。」溶溶知道蓁蓁是想起自己的事,感怀起来,从被窝里伸手去握住蓁蓁的手,「你别多想,世子……他既答应了你,定然会说到做到的。」 谢元初……溶溶当然不喜欢他。 但他这个人并不是坏人,尤其把他当做朋友来看时,还是个最可靠的。 「我知道,世子那天本来想一早就带我去侯夫人那里,可他晚上累着了,一直懒着没起身,还是兵部的人来了把他催起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我真想告诉他我……」 蓁蓁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那天晚上的情景浮现在蓁蓁眼前,令她的心如小鹿乱撞。 溶溶总责怪她鲁莽冲动,可那晚的事,她真的不后悔。她喜欢那晚的谢元初,跟平日的他完全不同。她喜欢他流汗的模样,喜欢他喘气的模样,更喜欢他搂着她不停说喜欢她的模样,仿佛他们是一体的。 不过,算算日子……蓁蓁紧张地按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见蓁蓁不吭声,溶溶以为她又在担忧,忙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世子若是真的不能说到做到,我找他算账去。」 「不,溶溶,」蓁蓁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不是说世子……」 「那你说什么?」溶溶奇怪道。 蓁蓁默不作声。 溶溶裹着被子离她凑近一些:「你倒是说呀,你在担心什么?」 「我……我这个月的月信……」 蓁蓁话没说完,溶溶立即想到了她要说什么,急吼吼的打断她:「你月信未至?迟了多久?」 「晚了有一旬了。」蓁蓁低声道。 「一旬?你,你往常月信准吗?」 「一直都是准的,左右不过那一两日就要来。」 确实,印象中蓁蓁的身体挺好,月信准时,甚少生病。 「我问你,你要老实说,他那日是不是都留在里头了?」溶溶抱着一丝幻想,指着最要紧的事问,「就是最后的时候。」 想是害羞,过了一会儿蓁蓁才说:「三回都留在里头的,料想是有了。」 谢元初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那晚他本就是冲动行事,肯定想不了那么多,只顾一时痛快。 溶溶急得着急上火,就差没从被窝里跳出来了,听着蓁蓁的语气却有点怪:「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难不成,难不成你……你还觉着挺高兴的?」 蓁蓁不做声了。世子成婚几年一直无子,等他出征回来,知道自己有身孕,定然会很高兴。 溶溶把她的心思,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知道谢元初给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她迷成了这样,想骂她,想来听不进去,索性不说作罢。 「明日我要进宫,等我回来,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说完,也不理她,自己拉了被子睡了。 溶溶当然睡不着,可实在不想搭理蓁蓁,想给蓁蓁点教训。她睁着眼睛闷了许久,越想越觉得蓁蓁可能是有了。这阵子蓁蓁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饭不好好吃,一个人就着一碟泡菜吃一碗饭,溶溶从前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 身边的蓁蓁不时翻身,想来同她一样睡不着。溶溶一面忧虑着,一面又开始为蓁蓁盘算了起来,一直到夜深了才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素昕把溶溶喊醒的时候,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姑娘怎么又不听我的!今儿要进宫,昨儿还晚睡,姑娘照照镜子去。」素昕见她眼睛底下两团黑晕,顿时无奈了,连说她好几句。 素昕平日不住在这边,每逢溶溶要进宫,她才提前一日坐着马车过来。这样溶溶早上梳妆完毕,可以直接从梧桐巷乘车进宫,省下不少功夫。 溶溶揉了揉眼睛,稍稍清醒了一些,笑着安慰素昕道:「没事,宫里我去了那么多回,长什么模样别人早就知道了。未必要打扮得多美。」 也是她抬起头的功夫,素昕才看到她除了眼睛底下有黑晕,眼皮竟然还是浮肿的。 翡翠正好端了温热的洗脸水进来,素昕见状,接了水盆出去倒掉,重新打了一盆冷水进来。 溶溶依着素昕的吩咐乖乖躺下,任由素昕取帕子蘸了冷水敷在她眼睛上,当即凉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了。 就这么冷敷了一炷香的时间,素昕才让她起身换衣裳。 今日进宫的由头仍是赏花。 梁慕尘不是正妃,皇后即便偏心她,也不能大喇喇的昭告天下,说把梁慕尘当正妃看,进王府第二天就进宫拜见帝后,因此便想了这个赏花的由头。 「今儿皇后娘娘设宴是为了庆王侧妃,你可别让我出风头。」 「姑娘都把眼睛睡成这样了,我想让姑娘出风头,姑娘也出不了啊。」 溶溶被素昕这样说,一点都不生气。 跟素昕相处久了,溶溶知道她的性子。素昕爱美,不是说她自己要打扮得多美,而是她爱美的人、美的物。眼见得溶溶把自己漂亮的眼睛熬得肿泡,白皙的脸颊睡出黑晕,素昕简直想大呼暴殄天物。 因此,有时候素昕埋怨几句,溶溶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觉得挺好玩的。 今日素昕给她备的月白色掐牙散花锦交领衫子和逶迤蝴蝶纹月华裙,月白色清冷,绣样素净,衬得溶溶整个人仙资玉色。 「姑娘今儿气色不好,不能穿暖色的。」素昕一面说着,一面仍然惋惜。 赏花宴么,本该打扮得跟花儿一样娇艳,穿得冷冷清清的,像是去做绿叶当陪衬的。 溶溶倒是满意得紧,催促着素昕赶快梳头。 素昕蹙眉端详了一会儿,很快有了主意,替溶溶梳了个风流别致的飞仙髻,还为她簪上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 溶溶是第一次戴步摇,觉得新鲜又担忧,怕以她的身份戴着步摇进宫太过招摇。 「素昕,要不用那支金丝半月簪,我瞧着也好看。」 「既然姑娘喜欢,下回给姑娘戴那支金丝半月簪。」 第13章[04.16] 一听素昕这回答,溶溶不吭声了。 虽说她不想太招摇,但看看妆镜,先前还憔悴疲惫的自己被素昕收拾得素净清新,当然还是开心的。 收拾完自己,溶溶匆忙用了些东西,便往宫里去了。 天气一天天热了,白天也一天天长了,大家都起得挺早的,等到溶溶赶到御花园的时候,一众妃子、公主、皇亲都到得差不多了。 「溶溶,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昭阳眼睛尖,一见到溶溶到了,忙上去玩着她的手亲热的说话。 溶溶不好意思说自己起晚了,只好说今儿大街上人多,马车跑不起来。 昭阳本就是寒暄,随意说了几句,拉着溶溶去皇后跟前请安。 御花园正中的凉亭,历来都是皇后休息的地方。 这会儿凉亭中,庆王妃和梁慕尘都在皇后跟前陪坐。 「母后,我和溶溶来跟您请安了。」昭阳牵着溶溶走过来,言语间流露出的亲昵,别说是姑嫂了,就连亲姐妹都比不上。 若是从前,昭阳必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皇后跟前表现出这边热络。但自从那日东宫来人将一尊错金博山炉抬到她的宫里,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错金博山炉是一件古董,乃是汉代中山靖王刘胜最喜爱的香炉,远看像一座山,近看能看到上面雕刻精巧的飞禽走兽,象征着海上仙山,由此得名博山炉。 这样的宝贝要么是父皇收着,要么就是太子收着。她不过是在肃王府中对溶溶示好,远在梁州的太子便送上了这样的大礼。昭阳顿时就明白了。 她自幼长在宫里,很小就明白,宫里的女人从来不看出身,谁能得到皇帝的宠爱,谁就是真正的凤凰。 显而易见,太子哥哥对这姑娘是上心到了极点。 安阳不是想跟她争么?那她就要在御花园,就要在宫里人都到齐的时候,做一桩大的。 即使惹了皇后不快……也无所谓。 甚至,最好是惹来皇后的不快,这样,太子哥哥就明白她的忠心了。 「民女薛溶溶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的目光从昭阳和溶溶的身上依次扫过,看不出是喜是怒,最后落在溶溶身上:「坐下陪本宫说会儿话吧。」 凉亭中只有四个石凳,皇后坐中间,庆王妃和梁慕尘依次坐在两侧,还剩一个位置,自然是昭阳坐。 宫人很快端了绣墩过来,溶溶把绣墩摆在了昭阳和梁慕尘的中间。 「如今宫里是越发热闹了,每回赏花,这一个御花园竟然都装不下……」 皇后自跟昭阳说着话,溶溶坐在一旁,悄悄抬头看向梁慕尘。 巧得很,梁慕尘也扭了头,正好在看她。 跟那日在肃王府相见时比起来,梁慕尘气色好多了,前儿还瘦得没肉的脸颊饱满了不少,一对上溶溶的目光,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溶溶只一望,便猜想昨儿个洞房应该是很顺。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遇着真正高兴的事,即便嘴角不动,眼角眉梢都会自然流露出喜色。 「娘娘,几位王爷来了。」 算算时辰,这会儿正是下朝的时候,皇后道:「叫他们过来吧。」 片刻之后,四位王爷都进了凉亭,四个大男人杵在这儿,原本很宽敞的凉亭一下就显得拥挤了。溶溶本想起身让座,但在座其他人显然没有让座的意思,自己让出个绣墩也不够坐,索性踏实坐着不动。 「恭请母后金安。」四个人齐齐向皇后行礼。 皇后依次寒暄,末了便把人都打发了,只留下庆王。 大约是因为上回在坤宁宫不欢而散,皇后看着神色无波的庆王,原本想好诸如家和万事兴一类的叮咛之语竟然说不出口了。 还是昭阳打破了尴尬:「恭喜五哥,如今庆王府添了慕尘这么一个大美人,你肯定美死了。」 溶溶顿时对昭阳佩服至极。 梁慕尘出身好,聘做庆王侧妃是阴差阳错。这阵子皇帝和皇后左一个赏赐右一个赏赐,便是对梁慕尘的弥补。位分虽是侧妃,皇帝和皇后都是拿她当儿媳看待的,自然不可在皇后跟前像恭王妃那般出言羞辱,非但不能,还需要拉拢一番。若是叫梁慕尘侧妃,未免惹她心中难过,若是直接管梁慕尘叫五嫂,那是乱了纲常,因此,叫她慕尘是最合适的。 既显得亲如一家,又回避了位分高低。 庆王的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向梁慕尘,对上梁慕尘的眼神,便如电击一般迅速挪开。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溶溶看到了,皇后看到了,庆王妃和昭阳也看到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这亭子里坐着的,可个个都比我美。」梁慕尘没留意其余人的目光,等庆王飞快转向别处后,下意识地撅了噘嘴,方才转过头对昭阳道。 皇后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梁慕尘,再看了一眼目光躲闪的庆王,心情忽然就轻松了,爽朗笑了起来:「都美,个个都美。安茹,去把我给美人们备的东西拿上来。」 安茹有些不解,见皇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手中的团扇,立即会过意来。 「奴婢这就去拿。」自从那日庆王离开后,皇后这段日子都是愁眉不展,安茹全都看在了眼里,怎么劝都劝不好。如今皇后一笑,她立即察觉到变化了。 赏赐东西,娘娘这是心情大好了。 安茹飞快地回坤宁宫取了东西过来。 黄梨木托盘上,齐齐整整地摆着四把形色各异的宫扇。 皇后道:「内务府新做了一批宫扇,我留了几把最好的,瞧着马上暑气起来了,你们一人挑一把,遮阳也好,扇风也好,都用得着。」 「正觉得热呢,这可是及时雨。」昭阳一眼就瞧中了摆在最上面的一把织金美人扇,那扇柄雪白,一看就知道是象牙,顿时伸了手,「既是母后偏疼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皇后瞪她一眼,拿团扇压着那织金扇面,「慕尘是新人,当然让她选。」 「母后这么说,显得我好小气,罢了罢了,让慕尘先选。」昭阳娇嗔道,话是这么说,她心里也不着急,在场的人应当都知道她瞧中了那柄扇子,不想得罪她自然都会让给她。 梁慕尘推辞道:「还是请王妃和公主殿下先选吧。」 皇后笑道:「你不挑,让刘礼给你挑。」 第14章[04.16] 梁慕尘脸一红,垂眸一笑,目光飘向庆王。 庆王正站在旁边百无聊赖,见皇后把这事抛给自己,伸手就把那柄织金美人象牙扇拿给了梁慕尘。 「多谢王爷。」 这边梁慕尘含羞道谢,旁边昭阳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庆王从小就爱捉弄她,肯定是看到她喜欢那扇子,故意拿给梁慕尘。 「五哥!」 「干嘛?」庆王故作不知,看昭阳气鼓鼓的模样,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 昭阳狠狠扭过头,不再搭理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皇后看着他们兄妹斗气,倒也欢乐:「瞧你把妹妹气得,还不给她挑一把好的赔礼。」 庆王认真看了看托盘上剩下的宫扇,拿了一把牡丹薄纱扇面的,递到昭阳手中。 「喏,牡丹国色天香,最配你。」 这倒是昭阳喜欢听的话,当即转怒为喜,接过了宫扇。 原本安茹捧上来的扇子,每一把都是极品,并没有差的,昭阳看重的那一把,只是象牙手柄比较新鲜罢了。 「都拿,这几把扇子都是本宫喜欢的,才拿出来给你们。」 庆王妃没有动,溶溶自然不好去拿扇子,原本她也无所谓挑哪一把了。 皇后想是明白溶溶的心意,便转向庆王妃:「怎么不拿?」 庆王妃温温一笑,「这里不是新人就是妹妹,要么就是贵客,我是自家人,把她们选剩的给我就成。」 这话说得淡淡的,但在凉亭之中的人,谁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对皇后叫梁慕尘选在前面不满罢了。 溶溶觉得好没意思,懒得推辞,索性大方笑道:「王妃大度,我就不客气了。」 安茹姑姑捧上来的四把宫扇,每一把都是御制精品,除了先前昭阳看重的象牙扇之外,还有一把扇子也很特别。 那扇子是水墨扇面,寥寥几笔画了一从花,乍看像是几点墨团,细看却别有一番韵致。 溶溶拿起扇子,越看越觉得喜欢。 梁慕尘转过头去看溶溶的扇子,盯着那几个大墨团,微微蹙眉:「这手笔,似乎是……」她想到了什么,却一时想不起那个名字。 「这是颜道子的真迹。」庆王开口道。 颜道子是当时画作名家,他不慕名利,不事权贵,孑然一身,行游天下,最善写意。他的画风大气磅礴,挥洒自如,画作千金难求。 梁慕尘没想到庆王接了她的话,望着他抿唇一笑。 庆王恍若没看见她的笑容一般,迅速别开了目光。 皇后一直盯着他们俩,当然把这个场面尽收眼底,转向溶溶的时候神情越发和颜悦色:「你有眼光,要真说值钱,这堆扇子里头属你这把是最值钱的。」 「不止是值钱,颜道子的真迹那可是捧着真金白银都买不到的,」安茹亦在旁笑道,「先生云游天下,四海为家,前些日子到了扬州,江南制造局的闵太监打听到了他下榻的地方,带着好酒去求一幅画献给皇上和娘娘当贺礼,谁曾想颜先生拿了笔在绣娘的扇子上画了这花,闵太监把原来的扇柄扔了,重新做成这扇子献给了娘娘。」 「这扇子竟有这般典故,是我有福了,多谢娘娘赏赐。」 溶溶不懂画,但这扇面上区区几块墨团便描摹出了花丛,百看不厌。 庆王妃没有作声,把托盘上仅剩的那一把轻罗扇拿了起来。 那轻罗扇原是不差的,半透明的扇面,香楠木的手柄,绣在上头的野菊还是最繁复的双面绣。至少若是溶溶拿到了,不会不开心。但庆王妃……她自己都说了这是别人挑剩下的,如今拿着,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皇后约莫不悦了,挥挥手道:「你们自去逛吧,让本宫清净一会儿。」 五个人便一齐向皇后拜了一拜,退出了凉亭。 一出凉亭,溶溶就被昭阳拉着去赏花了,她回过头,正好看到庆王府的三人面色各异,便如上回在肃王府一般招呼梁慕尘,「侧妃娘娘,公主殿下说那边有几盆绣球开得正好,你要跟外面一块儿过去瞧瞧吗?」 「好。」梁慕尘欢喜地应了下来,这才转过头看向庆王,「王爷,我……」 「去吧。」庆王没看她,一口应了下来。庆王妃淡淡看了一眼,自往别处去了。 梁慕尘朝庆王拜了拜,挽着溶溶的手一块儿过去看绣球花了。 昭阳公主说得没错,这几盆绣球花开得极好,每一个都比寻常见到的绣球花大一圈,看着跟人的脑袋差不多大。御花园里花太多,绣球花香气淡,离得近也不觉得闷。 溶溶和梁慕尘一直挽着手,昭阳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三人一块儿赏了会儿花,昭阳便又同旁边的几位郡主说上话了。 「侧妃娘娘,赏了这么久花想是乏了,我们找个清幽的地方歇一会儿。」 梁慕尘早就这么想了,先前赏花的时候就瞥到了一个小角落,见溶溶这么一说,立马就拉了溶溶往那边去。 小小的一张竹编桌子,旁边摆了两张竹椅子,她们俩坐下,不用担心别人凑过来。 「怎么样?你在庆王府还顺利吗?」溶溶开门见山的问。 梁慕尘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溶溶倒了一杯茶,摇了摇头。 「我不信。」 「真的。」回想起昨日的事,梁慕尘此刻还心有余悸,「姐姐不知道,昨儿王爷到我的寒霜居看了一眼,马上就要走,要不是我死缠烂打求他,他根本不会在我那儿停留。」 「你当真对王爷死缠烂打了?」溶溶吃了一惊。 虽说那日两人在肃王府的湖上畅谈之时,溶溶一个劲地鼓励梁慕尘主动一些,以求得往后平安。可真想想对一个男人死缠烂打……溶溶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想想前世,景溶在刘祯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可在景溶心里,那只是一桩差事。更何况,她跟刘祯之间……她花的功夫都是在帐中,刘祯那是乐在其中。若是刘祯如庆王一般反感自己,只怕早就萌生了退意,自去浣衣局当差了。 至于这一世,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被刘祯牵着鼻子走的,想的都是避他躲他,连基本的面子功夫都不用做。 这样想,溶溶忽然觉出刘祯的一点好了。 她不习惯去争去抢,刘祯愿意牵着她走,她心里高兴。 第15章[04.16] 「是啊,昨晚王爷还说我跌了威远侯府的面。」梁慕尘点了点头。 庆王连这么重的话都说了?溶溶对梁慕尘刮目相看了。 「慕尘,我真佩服你,要是我,我可能就由着他走了。」 梁慕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还好还好。王爷虽然不想搭理我,可他一点也不凶,所以我才敢大胆行事。」 因着溶溶跟太子的关系,梁慕尘没敢把话说全。在庆王跟前,她虽然紧张,却不害怕。但是在太子跟前……太子真的太凶了,好像她动一动,下一刻就会拧断她的脖子。溶溶说佩服她,其实,她才佩服溶溶呢! 溶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天跟你说了那么多话,当时说得痛快,后来我在家天天担惊受怕的。」 「姐姐怕什么?」 溶溶无奈道:「我怕我瞎说一通,不但没帮到你,反而害了你。」 「哪能呢!再说了,路都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走错了,只能怨我命不好。」 「呸,呸,呸,」溶溶忙道,「你刚刚大喜,千万别说这些丧气话。我瞧着,庆王挺中意你的,往后一定会越来越顺。」 「姐姐觉得王爷中意我?」梁慕尘惊喜问道。 溶溶见她这般反应,自是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吗?」 梁慕尘抿了抿唇,「我觉得王爷没有他说的那么讨厌我,不过姐姐说王爷中意,我心里就更放心了些。」 她这话让溶溶更加摸不着头脑,「他说他讨厌你?」 梁慕尘点了点头,刚刚浮上来的笑容褪下去许多,目光变得凝重:「他说的还不止这些呢?」 「可我看他刚才……」方才庆王看梁慕尘的眼神,说爱慕自是过了,但绝不是厌恶。 只听得梁慕尘幽幽道:「昨晚洞房,我和王爷没能成事。」 皇后坐在凉亭中,隔着纱帐远远望着在御花园角落里的溶溶和梁慕尘,眼神颇为玩味。 「你说,她们俩怎么聊到一块儿的?」 安茹道:「都是小姑娘,肯定能说到一处去。」 「本宫就不明白,她们俩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聊刘祯?」 听到皇后的最后一句,安茹一口气差点没续上来。 这个问题安茹答不上来,她也觉得奇怪呢:以梁慕尘和薛溶溶的立场,就算不是情敌,那也是分外尴尬。 可此时她们俩居然避开众人凑到一处,显然是要说悄悄话。 想想她们之间的交集,搞不好悄悄话,还真是在说太子的。 只得泛泛道:「想来就是说些姑娘家的私房话,方才不是一块儿赏了花么?或许走累了,瞧着那边有椅子就坐下聊聊花事。那桌子边上就两把椅子,旁人自是凑不过去的。」 皇后的目光一直在溶溶身上打转。 「这丫头除了样貌出众些,我真瞧不出还有出色之处。刘祯被她的美色所迷也就罢了,元宝还小,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昭阳安阳她们的心思我知道,是为了讨好刘祯,可慕尘犯不着啊?」 「或许,这溶溶姑娘确有独到之处。」听着皇后的一顿编排,安茹劝道,「娘娘想想,咱们老公爷看人的眼光,何等毒辣,他既看好溶溶姑娘,想必是错不了的。」 「你不提爹还好,越说我越想不明白。你说我爹那样的人,怎么也跑来帮她说话?妗如可是他的亲孙女,他当初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几年不理我,如今怎么地又为了这丫头进宫来找我。」 「表姑娘已经是庆王妃了,老公爷那样爽利的人,自不会再纠缠什么。」 「肯定还是元宝求了爹。」 「想来也有这个缘故,元宝殿下肖似老夫人,如今在老公爷心里,安国公府的嫡亲玄孙都比不过。不过,奴婢觉得,老公爷肯来说项,心里定然也是认可溶溶姑娘,想帮她求个高一点位分。」 只是想求一个高一点的位分? 皇后不以为然。 老安国公许多年未曾入宫,终于再度踏入坤宁宫,竟然是为了给薛溶溶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丫头做说客,要自己往后别再干预刘祯的婚事。 别再干预是什么意思,皇后琢磨了许久。 刘祯喜欢溶溶,肯定是要把她留在东宫的,这一点皇后乃至皇帝都没有异议。但给什么位分,这个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按皇后的想法,给个良娣足矣,若是刘祯强求,封个侧妃也无妨。 但老安国公特特跑进宫来说这事,很显然,刘祯的想法并不只是侧妃。 这些日子昭阳、安阳频繁邀请溶溶进宫玩耍,若说背后没有人撑腰,这两个丫头绝对不会这么明显的拉拢。她们以公主之尊,与溶溶如同姐妹般来往,在潜移默化中扭转了其余人待溶溶的态度。 今日来御花园赏花的人,哪个敢轻慢溶溶?溶溶能与公主平等结交,谁又敢越过公主去? 刘祯这是一点一点的让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子成为宫廷的一员。 他……这是要让这女人做太子妃。 这个念头从皇后脑中一闪,皇后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绝无可能。 …… 坐在角落里的溶溶压根不知道皇后和安茹对自己的过分关注,她正因着梁慕尘那句「没有成事」惊掉了下巴。 怎么会没有成呢?看梁慕尘和庆王在凉亭里的反应,根本不像没有成事的样子。 溶溶不相信梁慕尘的话。 但一转念,溶溶跟太子也在一块儿过了不少夜了,不也没成事吗? 不过,溶溶那是自己不乐意,刘祯也是答应了,所以才能做到。试想,如果溶溶不乐意,刘祯想要,肯定是守不住的。当然,若是刘祯不乐意,溶溶乐意……溶溶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刘祯那家伙可不像自己这般意志不坚,要是他不喜欢自己还强行靠近,指不定直接就把她掐死了。 溶溶使劲儿赶走自己脑中的刘祯,把注意力回到梁慕尘身上。 「你刚还说死缠烂打把庆王爷留下来了,怎么会没成?」庆王既然留宿在了梁慕尘的寒霜居,以梁慕尘昨夜的主动,一个晚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第16章[04.28] 「是留下来了。」梁慕尘羞红着脸飞快道,「我求王爷留下,王爷最后还是心软了,答应歇在寒霜居。他躺下之后,我,我就厚着脸皮挤到他身边去了。」 这小姑娘……真是看不出来。 「然后呢?」 溶溶听着越发得了趣,既好笑又好奇,只是不敢笑出来,也不敢多说话,生怕梁慕尘一害羞就不说了。 果然,溶溶才追问了三个字,梁慕尘就腼腆地抿着嘴,不说话了。 「罢了,我看你游刃有余的,左右不过几日就能成了。」 「不。」梁慕尘急忙拉住溶溶的手,左右看了一下,见别的人都离她们挺远的,这才道,「我,我当时就一直抱着王爷,死死抱着。」 溶溶又被逗乐了,这回她学乖了,连「然后呢」三个字都不问了,静静等着梁慕尘说下去。 想起昨晚的情景,梁慕尘鼓了鼓腮帮子,「姐姐别笑话我,昨儿我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跟姐姐说起来,真觉得害臊,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干出那些事的。」 她钻到庆王身边,直接粘在他身上,庆王是想推开她的,可一碰到她就觉得烫手,只得骂她不知廉耻,梁慕尘油盐不进的就是不松手,好一番闹腾。 后来…… 溶溶一直等着梁慕尘说下去,可梁慕尘蹙眉深思个没完没了,等得溶溶非常着急。 「王爷刚开始很抗拒我。」 眼巴巴地等完这一句,结果又没下文了。 溶溶无奈暗叹。 梁慕尘虽然昨儿成了亲,到底还是没经事的姑娘,留着小姑娘家的矜持和羞涩,不像蓁蓁那般能放开了说。 溶溶知道指望着梁慕尘自己全部说出来是不可能,只能一点一点问,避开那些羞人的事。 「后面他就接受你了?」溶溶问。 梁慕尘没有说话,溶溶当她是默认,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既然都接受了,为什么还是没成?」 梁慕尘一张脸涨得跟猪肝似的,其实她也不确定王爷那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料想,应当是接受了的,要不然庆王也不会反过来抱着她,对她毛手毛脚。不对,那肯不只是毛手毛脚,那是……梁慕尘只记得她脑子跟充了血似的一片空白,庆王那个时候也是应当也是跟自己一样,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毕竟,前一刻他还在骂自己不知廉耻呢,若是清醒着,怎么可能做那些事! 「既然一切顺当,到底是为什么呀?」溶溶重新问了一遍。 「本来我以为……」 梁慕尘的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御花园里人太多,溶溶压根听不见,想了想,把竹椅子搬到梁慕尘旁边,跟她挨着坐。 果然,梁慕尘大胆了一些,咬唇道:「他试了好几次,都不行。」 溶溶的脑子里立马嗡嗡嗡冒出一连串的可能。 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是庆王不行?看着高大英俊神清气爽的庆王,居然不行? 溶溶怕说得太直接梁慕尘又害臊个没完没了,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他……那里没动静?」 梁慕尘看着溶溶,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哪里?」 溶溶想吐血。 这里是御花园,虽说只有她跟梁慕尘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可终归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露骨的字眼。 看着梁慕尘真心疑惑的样子,溶溶也不好意思了。 跟单纯的梁慕尘比起来,溶溶就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都怪刘祯,都怪刘祯,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一提到「那里」这样的普通字眼就直接想到那里。 「那里就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的那里。」 溶溶这么一解释,梁慕尘恍然大悟,「姐姐说的是那……」梁慕尘也是个机灵的,溶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能知道那里,肯定是见过了太子的……她跟太子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了吧。溶溶真厉害,太子那么冰冷的人,都会为她意乱情迷。 「姐姐懂的真多。」梁慕尘小声赞道。 溶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顿时脸面绷不住了,生硬的解释道:「我就是知道,也没试过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知道溶溶不好意思了,梁慕尘忙解释道,「我就是佩服姐姐,姐姐,你快帮帮我出出主意,我什么羞人的事都对姐姐说了,又怎么会笑话姐姐?」 「你确定他那里有动静?」溶溶问。 梁慕尘点了点头,「前日我出嫁前,我娘跟我说了一宿的话,说的就是这些事,我听了姐姐的劝,所以听得很认真。」不止听得认真,听不明白的地方,她还会连连追问,侯夫人都被她这种好学的精神惊呆了。 「那你觉得没成是因为什么?」溶溶又问。 梁慕尘又抿唇,「我觉得……是他……他……找不到……」 溶溶在敬事房浸染多年,梁慕尘这半句话一说,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他找不到地方?」 梁慕尘没想到溶溶真的什么都知道,惊讶地望着溶溶点了点头。 本想打趣溶溶几句,可又等着溶溶指点,只能老老实实等着溶溶说话。 「怎么会呢?」溶溶很疑惑。 庆王跟庆王妃成婚都快四年了,别说他不是初婚,就算是初婚的时候,庆王也不至于找不到地方呀。若真是如此,那可是敬事房失职了,安澜姑姑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司寝宫女狠狠骂一顿。 想想,她上辈子第一次给刘祯侍寝的时候,刘祯好像也找不到地方,还是她指点过后才得了要领。 庆王若是没有问题,他找不到地方,难道他从来没有跟庆王妃圆过房? 想到这里,溶溶忽然捂住了嘴。 也不是没可能,梁慕尘只是帝后相中的太子妃,庆王就已经对她直言说厌恶了。庆王妃可是被太子退过婚的人,满京城都知道她是准太子妃,庆王的心里应该疙瘩更深吧。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王爷他真的有问题?」 第17章[04.28] 「不是,」溶溶回过神,朝梁慕尘摇了摇头,「不是有问题,是我想到了别的事,一时有些恍惚。」 溶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猜测说出来。 庆王跟庆王妃没有圆房,这可是大事,不过庆王既然已经对梁慕尘有了意思,早晚他们也能成,到时候梁慕尘也能知道这事,迟早而已。 不过,溶溶还是决定先不对梁慕尘说出心里的猜测,毕竟帮梁慕尘是一码事,涉及庆王妃又是另一码事。溶溶要是同梁慕尘讲了,显得在说庆王妃坏话似的。 便避开这一节,问道:「你别着急,你出嫁前侯夫人可给了你画册?」 梁慕尘红着脸点了头,「给了,我怕自己记不住,还把画册都放在妆盒里带过来了。」 「放妆盒?你就不怕别人看到?」 「左右是我贴身丫鬟在管妆盒,自家人,无妨的。等这几日把寒霜居整理妥当了,我再寻个隐秘的地方放好。」 「也不必藏得太好,下回你看册子时,拉上庆王跟你一块儿看。」 梁慕尘没想到溶溶提议这个,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啊?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你们俩都要真真正正的洞房了?还怕这个?」 梁慕尘既害羞又为难,扭捏了一会儿才道:「姐姐,你不知道,王爷他……他都不肯跟我多说话,怎么可能跟我一起看册子?」 溶溶又想笑。 梁慕尘看起来怯怯懦懦的,实则是个一直朝前看的爽快人。溶溶以为她是害羞做不出一起看画册的事,实则人家担心的是庆王不配合。 「未必,今日我瞧他一直在偷偷看你。」 「真的?」梁慕尘眼睛一亮,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鲜活了,「姐姐真的看到王爷在偷看我?」 「当然了,」溶溶道,「不止我,凉亭里的人都看到你们俩眉来眼去了。要不然,你以为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心情大好每个人都赏把扇子。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 一席话说得梁慕尘心潮澎湃,嘴上轻声嘀咕着「没有眉来眼去」,却一直看着自己手上的织金象牙扇,越看越爱不释手。 不仅仅因为这扇子的名贵和别致,而是因为,这把扇子是庆王给她挑的。 「慕尘,看你这样,我真为你高兴。」溶溶道。 「姐姐为何突然这么说?」 溶溶垂眸,「那日我劝你积极去讨庆王欢心,以求在庆王府能有一席之地,我心里一直很忐忑。」 梁慕尘没有说话,显然,她还是不明白溶溶为什么突然感慨起来了:「姐姐不必有负担,这是我的自己的选择。」 「这么说吧,虽然我劝你那么做,换到我自己身上,未必会这么做。」庆王不喜欢自己,何必还往上贴。 「姐姐是替我觉得委屈?」梁慕尘好像明白了一点。 溶溶点头。 是啊,他庆王是镶了金吗?梁慕尘好好一个姑娘,挖空心思地讨好他。 梁慕尘见状,竟然笑了起来,放下扇子,双手托着下巴,回味起了昨夜的事。 「没进庆王府之前,我确实觉得委屈,便是听从了姐姐的话去想怎么得他欢心,每每想完之后心里都难受得不行。可经过了昨晚,我发现我好像不难受。王爷越不想搭理我,我越想去招惹他。」 非但不难受,连庆王骂她不知廉耻的时候,她心里还挺得意的。 梁慕尘的心怦怦直跳,不敢说下去了,庆王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让溶溶也以为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溶溶姐姐,你说我骨子里是不是个坏女人?」 看着梁慕尘低眉窃笑的样子,溶溶哪里还会猜不到她的想法。 「你不是坏,你是喜欢上他了。」 梁慕尘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姐姐会对太子使坏吗?」 使坏? 谁敢对刘祯使坏?提起刘祯,溶溶刚才对着梁慕尘指点江山的气焰全无,垂头丧气道:「都是他欺负我,我哪里有欺负他的份儿。」 「姐姐害怕太子殿下吗?」 「倒不是怕,就是他这个人一肚子坏水,鬼主意可多了,一不小心就中了他的圈套。」想起刘祯,溶溶越说越来气。 他在东宫的时候,溶溶哪天晚上不是过的担惊受怕的,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反悔。 溶溶越想越气,恨不得冲到刘祯跟前一顿粉拳招呼。一转念,想到那个欠揍的人远在千里之外,心里蓦地又空荡荡了起来。 也不知道刘祯什么时候才回来。 梁慕尘见溶溶又发了呆,不知道她想起什么了,正要关切,忽然听到一个童声响起:「姑姑。」 「元宝!」溶溶听到这声音,扭头就看着元宝往她这边跑来,忙站起身先前迎上去,一把将元宝搂住。 元宝紧紧抱着溶溶,嘟着嘴不满嚷道:「姑姑,你已经三天没有来看我了,不是说好了隔一天见一次吗?」 「想着今日进宫能见着你,所以昨日没回东宫。」 「姑姑偷懒。」元宝毫不犹豫地揭穿了她。 自从回家之后,溶溶确实越发惫懒了,这会儿被元宝揭穿,当下有些脸红,只能伸手刮了刮元宝的鼻子。 「元宝。」梁慕尘也站起身,微笑着向元宝打招呼。 「慕尘姑姑。」元宝认识梁慕尘,当初皇后为了让元宝接受梁慕尘,没少让梁慕尘陪着元宝在宫里玩。 溶溶轻轻提醒,「如今不能再叫慕尘姑姑了。」 「那叫什么?」元宝好奇地问。 「慕尘姑姑如今是你五皇叔的侧妃,你可以叫她慕尘婶婶。」 第18章[04.28] 「不可。」梁慕尘摇了摇头。 溶溶这才会意过来,确实是她疏忽了,只有庆王妃才是元宝名正言顺的婶婶,「叫侧妃娘娘或者慕尘姑姑都行。」 「喔,那我还是叫慕尘姑姑吧。」元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怎么只你一个人,刘钰和刘琳呢?」 元宝回过头往御花园的另一角一指,「他们在那里玩泥巴,我现在长大了,才不想玩泥巴呢!」 溶溶顿时被元宝逗笑了,「那你想玩什么?姑姑陪你。」 元宝听到溶溶要陪他,顿时高兴起来,拉着溶溶的手就往外走,「姑姑,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马驹,他们现在长大了一点,可乖了,一会儿我们过去,可以给它喂草料。」 「好啊。」溶溶应了下来,回头看向梁慕尘,梁慕尘连连颔首,示意溶溶不必管她了。 尚乘局在皇宫的西面,因着养马需要草场,其实并不在宫中,需要往内廷外头走一点。溶溶心里盘算着去尚乘局的路,冷不丁意识到从御花园这里往尚乘局去会路过敬事房。 敬事房……安澜姑姑,还在吗? 溶溶平静的心情忽然有些波动。 「姑姑,你怎么不走了?」元宝朝前走了几步,一回头溶溶还站在原地,顿时催促道。 溶溶蹲下,对元宝说:「要不咱们不坐步撵,走路去尚乘局,好吗?」 「走路?」元宝歪了歪脑袋,对溶溶解释道,「姑姑,你没去过尚乘局,你不知道那边有点远,走路你会累坏的。」 「你说得对,姑姑确实对宫里不熟悉,每回进宫来的都是这几个地方。今日难得有你带路,要不你陪我在宫里逛一会儿,咱们就往尚乘局那边去,走到哪里算哪里,好吗?」溶溶这阵子进宫频繁,出入的无非就是御花园和昭阳昭阳居住的重华宫,根本没机会去别的地方,更别提去敬事房了。 「好。」元宝一口应了下来,拉着溶溶的手蹦跳着出了御花园。 宫里好多地方姑姑都没去过,元宝觉得自己不能只顾着玩,应该带姑姑在宫里好好认一认路。要不然,下次他不在的时候,姑姑在宫里迷路了怎么办?皇宫可比东宫大多了。 「姑姑,这里是千秋亭,对面那个比千秋亭高一点的是澄瑞亭,喏,就是那里。」 「姑姑,咱们从建福宫那边穿过去,这边是去尚乘局的近路。」 「姑姑,那边是储秀宫,那一片是西六宫,是后宫娘娘们的寝宫。」 元宝一边走着一边认认真真地给溶溶介绍沿途路过的宫殿廊亭。 溶溶从前在后宫生活了那么久,对内廷无比熟悉,元宝的声音从她耳朵边飘过,她听不到,只茫然跟着元宝向前走,越走心情越发凝重。 穿过西六宫,再过雨花阁,敬事房近在眼前了。 敬事房离宫墙不远,南接雨花阁,北接听香楼,是一座不起眼的小跨院。敬事房人少,占不了大院子。这跨院离后宫近,当差方便,小归小,难得清静。 此时跨院的门开着,依稀能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溶溶知道,这个时辰掌事太监已经训过了话,众人等着吃午膳,正是一天里最惫懒的时候。 「姑姑,再往前一点过了宫墙,就是尚乘局了。」元宝说了一路,说得口干舌燥了,见溶溶呆呆望着一座不起眼的跨院,元宝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姑,我走不动了。」 「那咱们在这里歇一歇,等会儿再走。」 元宝点了点头,可小脸依旧皱在一块儿:「姑姑,我渴了。」 「要不咱们去这里头,叫人给你倒茶喝。」 「这里?」元宝从来没有留意过这座小跨院,他其实想去旁边的雨花阁坐着歇会儿,不过既然姑姑要去这座小跨院,元宝对这里也好奇了起来,当先往跨院里头跑去。 能见到安澜姑姑吗?溶溶眼眶一热,旋即跟了上去。 院子里没有人。 溶溶环顾四周,发现院子里没有什么变化,石板清扫得干干净净,院墙脚下齐齐整整的摆着一排小花盆。 敬事房的掌事太监荣德很喜欢花草,无奈宫中各处行走管得极严,便是他这样的大太监也不能进出御花园。无奈之下,每逢御花园里换了花,他都会遣小太监去搬一些换下来的花摆在墙角,身为大太监,别人当然要卖他这个面子。一次几盆一次几盆,时间久了,小跨院的墙角就摆满了花盆。敬事房众人为了得他欢心,都争抢着要替他养花草。景溶因为手巧,被荣德点名养花,人人都羡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 盆子里栽的花,早就不知道换了几茬了。 溶溶忽然觉得眼角有一点湿。 从前在东宫一直盼着回的敬事房,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只是过了短短的四年,竟生出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感。 「唷,你们来这儿做什么的……」正屋里走出来一个小太监,见溶溶和元宝站在院里,登时过来询问。 这小太监溶溶看着面生,应当是这两年才来敬事房的。 溶溶朝他略微一福,「这是东宫的皇孙殿下,走到此处觉得渴了,想进来喝口水。」 「东宫?」小太监愣了愣,忙朝元宝行礼。 他不认识元宝,但在宫里混的,没有眼睛不毒的,稍微一看就能看出元宝通身的气派比宫里不少妃嫔还讲究,便赔着笑道:「殿下恕罪,咱这儿地方狭小,贵人都不往这边来,奴才带您去雨花阁歇脚。」 元宝仰起头,「哼」了一声,「说在这儿喝,就在这儿喝,既然地方狭小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倒水出来我喝了就走。」 小太监没想到元宝会这么说,只得道:「殿下稍等,奴才马上就来。」 他口中说着马上去倒水,刚跨进门就大声喊着「爷爷」。 司礼监的王大太监喜欢别人叫他祖宗,荣德喜欢在这敬事房里边当爷爷。从前景溶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荣德爷爷尚且安好,那安澜姑姑呢? 溶溶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安澜姑姑,会跟荣德一起出来吗? 片刻后,溶溶失望了,跟着小太监出来的人,只有荣德。 荣德今年三十有七,他七岁就净身进宫,运气好被分到了当今圣上的王府,为人机灵,认了当时的王府总管王大太监做师傅,就这么一路跟着皇帝进了皇宫,因是王府旧人拥立有宫,被派到了敬事房掌事,一做就是十几年了。 第19章[04.28] 「给皇孙殿下请安。」荣德一见着元宝,忙领着后头的小太监跪地请安。 「免礼,我就是进来歇脚喝水的,你们不用紧张。」 元宝年纪小,说话却一板一眼很有条理。 「是,」荣德踹了身后那小太监一脚,「蠢货,还不快给小殿下上座上茶。」 小太监挨了一脚,不敢吱声,急忙回了屋,很快就带着人抬了敬事房最好的桌椅出来,摆在院子里。 元宝一看只有一把椅子,顿时不悦,指了指身边的溶溶:「我姑姑还要歇脚呢!」 这回不等荣德发火,立即有人折回去搬了椅子出来。 元宝拉着溶溶一起坐下,等着小太监倒茶,却是荣德提了茶壶,亲自给元宝倒茶。 「殿下见谅,咱这地方贵人不来,所以备的都是粗茶,也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 因着元宝年纪小,呈上来的是宫中后妃消暑常用的花果茶,削成丁的果肉和茉莉花冲泡在一起,清香扑鼻,闻着很是爽利。只是这茉莉花一朵还不及半个指甲盖大小,属于茉莉茶里的中品,比元宝惯常用的特品差得太多。 这也无法,敬事房的东西都是按照下人的份例领的,这么急匆匆的,也来不及去内务府要好茶。 元宝倒是浑不在意,端起茶一口喝了,又伸手要了第二杯。 荣德一面倒茶,一面陪笑:「殿下,奴才是敬事房掌事太监荣德,若有任何需要,殿下只管说。」一边说着,一双眼睛稳稳落在元宝身上。 他对元宝,一直的好奇的。 曾经在宫里碰到过元宝几回,元宝身边有贵人,并无机会细细打量。他只知道陛下和娘娘待这位小殿下如珠似宝,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 这回一打量,荣德顿时明白了,这么好的孩子谁会不宠呢? 想起那些旧人旧事,饶是荣德这样的内廷老怪物也忍不住感怀,望着元宝的眼神越发柔软。 元宝连喝了几杯花果茶,总算觉得舒服了,好奇地抬头看着荣德:「荣公公,敬事房是干什么的呀?怎么我以前没听说过?」 「咱敬事房是伺候皇上和后宫娘娘们的。」 元宝想了想,「那不能伺候我了?」 「当然要伺候殿下,不过还得等一等,等将来殿下长大了,要成亲了,奴才亲自去伺候殿下。」 元宝顿时笑了,他悄悄看了溶溶姑姑一眼,见姑姑的目光一直在荣德身上打转,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又问荣德:「荣公公,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玩?敬事房好玩的东西当然多了,可都是给大人玩的。 荣德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思,屋子里又跑出来一个人,一溜儿冲到元宝跟前跪下,手里捧着一个鸡毛毽子。 「殿下,奴才陪您踢毽子吧?」 溶溶顿时愣住了。 跪在元宝跟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敬事房与景溶最要好的太监小路子。 看着小路子捧着鸡毛毽子愣愣望着元宝的模样,溶溶心中猛地一动。 小路子他是特意跑出来看元宝的吧?元宝是景溶的孩子,听说元宝过来了,所以着急忙慌地就过来了。 荣德自然也知道小路子的想法,心里头不满,眉头拧得紧,生怕小路子节外生枝。 「小姑娘才踢毽子呢,我不踢。」元宝摇头。 因着元宝说了话,小路子回过神,笑道:「殿下不踢,我踢给殿下看。」 荣德扯了他一下,「殿下不想看,赶紧下去。」 眼见得小路子被荣德训得不敢抬头,溶溶道:「要不,看一下吧。」 原来姑姑想看,元宝立马补了一句:「那你踢给我看看。」 小路子闻言大喜,拿着毽子就在院子里耍起来。小路子踢毽子是一把好手,会的花样也很多。景溶从前闲着无事时,经常跟小路子拉着一帮人在跨院里玩。 「哇,姑姑,你看他把毽子踢得多高!」 元宝以前看过岳阳小姑姑跟宫女们踢毽子,就是你踢一下,我踢一下,看着好没意思。但小路子踢毽子就有趣多了,他能把毽子踢得比房顶还高,然后稳稳接住,也可以转着圈儿踢,看得元宝连连赞叹。 「是呀,这位公公踢得很好。」溶溶看着小路子耍毽子的模样,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意,趁人不备,扭头在眼角抹了一把。 小路子还记得景溶。 元宝看得兴起,从椅子上跳下来,「公公,你踢给我,我也想踢。」 小路子有些迟疑,溶溶清嗽了一声,将鼻子和喉咙里的滞涩赶走,方才道,「公公不必担心,元宝经常玩蹴鞠,踢毽子对他来说应当不难。」 「没错!我最会玩蹴鞠了。」元宝听到溶溶的夸赞,立即挺起了胸膛。 荣德当然是想阻拦的,这么金贵的主子,要是在这跨院里伤到,他这一把年纪,再经不住第二次板子了。可惜元宝看起来兴致极高,同行的人也不劝阻,只得嘱咐小路子道:「你轻一点,千万别伤着殿下,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小路子踢得很稳,荣德这么骂,心里一慌就乱了力道,将毽子踢偏了许多,直直朝溶溶飞了过来。 溶溶不慌不忙地往上提了裙摆,腿一伸就用脚尖稳稳接住了毽子,轻轻掂了几下,然后高踢一次接住,最后将毽子踢回小路子那边。 小路子呆呆的看着溶溶,没留意溶溶踢过来了,毽子撞到他腿上直接落到了地上。 荣德见状,狠狠骂道,「你个蠢东西,不是最会踢毽子么?发什么呆!皇孙殿下还等着看哪!」小路子稍稍回过神,却没有伸手把毽子捡起来,依旧望着溶溶。 「姑姑,你也会踢毽子。」元宝刚刚也看呆了,姑姑踢毽子的样子好美,就好像在跳舞一样,「我想像你那样踢,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姑姑教你玩。」 「还不快把毽子给殿下拿过去。」荣德看着呆呆傻傻的小路子,气不打一处来。 小路子忙上前,躬身递上毽子。 「一起玩吧。」溶溶接过毽子,对小路子柔声道,「踢毽子就是要人多才好玩。」 第20章[04.28] 小路子又是一愣,呆呆看着溶溶,溶溶朝他点了点头。 元宝在旁边附和,「对,蹴鞠也是要人多才好玩。」 说完,元宝指向荣德,「荣公公,你也来踢。咱们跟玩蹴鞠一样,我跟姑姑一队,你们俩站对面,哪边把毽子落地上了哪边就输了,输得多的那一边要受罚。嗯……罚什么我还没想好,反正要罚。」 「老奴也来?要不叫个机灵的小子过来陪殿下玩?」 荣德当爷爷当惯了,总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儿的,哪儿踢得动毽子。 「不,我就要你踢!」元宝答得很坚决。 元宝是皇后的宝贝孙子,荣德哪里敢得罪,愁眉苦脸的不知道怎么推脱。 小路子觉得好笑,便道:「爷爷放心,您站后头,我在前边踢。」 荣德这才硬着头皮上了。 元宝是头一回踢毽子,但他经常玩蹴鞠,腿脚特别灵活,失败了几次过后,很快就摸到了门路,跟溶溶地换着来,一人接一下,又平又稳。与他们的默契相比,另一边就是小路子一个人的单打独斗。 看着荣德站在后面当甩手掌柜,元宝灵机一动,足尖发力,故意把毽子往荣德那里踢。 荣德正看得热闹,「啪」一下鸡毛毽子砸脑门上。 「哈哈哈。」元宝哈哈大笑起来,「荣公公,你偷懒!」 这毽子里头包着石子,一下把荣德砸得哎哟大叫起来。 「没事吧?」溶溶听他嚎的惨,忙关切地问。 元宝听到溶溶这么说,顿时意识到自己做的过火了,「荣公公,我把你砸疼了吗?」 荣德其实是刚才那一下子脑门被砸懵了,缓过神之后也不觉得多疼,见元宝竟然过来关心自己,忙止住嚎叫道:「殿下放心,不疼,不疼的。」 「可是,你额头都红了。」元宝皱起了眉,心里愧疚起来。 「红……红了吗?」荣德转向小路子。 荣公公的额头确实被砸红了,小路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说实话,这是睁眼说瞎话,要说实话,这不是说小殿下有错吗? 小路子能想到的事,荣德自然也能想到,他弯腰捡起鸡毛毽子,陪笑道:「殿下,奴才没事的,还能陪你接着玩。」 元宝刚才只是因为荣德偷懒,所以想戏弄一下他,见荣德脑门上被自己砸出一个大包,心里愧疚得不行。 「荣公公,我一会儿去太医院请秦医正给你瞧瞧。」 「殿下多虑了,奴才这贱命,哪用得着秦医正来看?回头我抹点药膏,明儿这包就没了。殿下,咱们接着玩。」 「今日就到这里吧,元宝,咱们该回坤宁宫用午膳了。」溶溶提醒道。 她今日贸然到敬事房来,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安澜姑姑。但对着荣德和小路子,她根本找不出理由打听,还是别在这耽搁了。 元宝点了点头,回头歉意地看着荣德,「荣公公,你好好歇着,若是还有什么不舒服过来告诉我。」 「哎,哎,奴才记住了。」 元宝这才笑了出来,牵着溶溶的手一起往外走去。 走出敬事房不远,元宝因为砸伤荣德的事,一直闷闷不乐。 溶溶看出来他的心思,安慰道:「没事的,回头派人给荣公公送药膏,肯定很快就好了。」 元宝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忽然问:「姑姑,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呀?」 溶溶愣了一下,惊讶极了。 元宝居然看出她自己想去敬事房吗? 这么说方才他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才在院子里玩。 元宝……溶溶心中柔软无比,她蹲了下去,亲了亲元宝的脸颊,「姑姑是因为……」 「姑姑要是不想说就不说。」 溶溶摇头,「姑姑没有不想说,姑姑只是怕元宝难过。」 「为什么我会难过?」元宝好奇道。 「我想去那边看看,是因为我听人说,敬事房是侧妃娘娘从前当差的地方。」 「姑姑说的是我娘?」元宝只知道娘是宫女,但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当差的,「我娘……我娘从前是在那座小院子里当差的吗?」 「嗯,」溶溶柔声道,「姑姑还知道,刚才陪你踢毽子的人,荣公公还有小路子,都是侧妃娘娘从前的朋友。」 「他们都认识我娘?」 溶溶点头,「他们……」 话还没有说完,元宝忽然挣开溶溶的手,飞快地朝敬事房跑去。 「元宝。」等溶溶回过神,人已经跑远了。 小跨院里正剩下最先见到的那个小太监收拾元宝玩耍过的残局,他正要请安说话,屋里头传来了荣德哎哟哎哟喊疼的声音。 元宝径直越过他朝屋里跑去。 一进屋,就看见荣德坐在椅子上,小路子站在旁边往他的额头上的洒药粉。刚才在院子里的时候,荣德头上的包还只是红,这会儿已经迅速肿起了一个大包。 「爷爷,小殿下又回来了。」院子里的小太监跟了上来,站在门口冲着里头喊道。 荣德一惊,连忙把小路子往旁边扯开,整个人往前一扑跪下,「殿下,是不是还想踢毽子呀?」 方才被荣德用力扯了一下,小路子手里拿着的药粉扬出来了,半边袖子和头发上都挂上了,不及整理,跟着荣德跪了下来。 荣德头上顶着一个惨不忍睹的大包,上面还挂着没有抹匀的药粉,对着元宝的脸笑得谄媚,对比起来极为滑稽。 第21章[05.05] 但元宝笑不出来,只是怔怔看着他们。 「殿下?」荣德搞不清楚元宝这么跑回来是要做什么,只能赔着笑看向元宝。 元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们,向来单纯得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大眼睛里,竟然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荣德和小路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垂首跪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元宝说:「我还会来敬事房找你们玩的。」 荣德正想谢恩,一抬头,见元宝已经走出去了。 这又是哪一出啊?目送着院里的溶溶牵着元宝离开后,荣德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哎呦喂,我这腿唷!」 小路子赶紧去扶他起来,重新坐回去。 荣德嫌弃地看着小路子:「瞧瞧你那怂样,赶紧把脸洗了去,让小安子过来上药。」 小路子没有动,也没有给荣德上药,只轻声道:「爷爷,你说,皇孙殿下为什么突然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没出息的样子!」荣德骂了小路子一句,从小路子手里夺了药瓶,仰起脸闭上眼睛撒到额头上,疼得他咿呀痛呼过后,方才道,「皇孙殿下是陛下和娘娘最疼爱的宝贝孙子,这皇宫就是他的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走到咱敬事房了,也不稀奇。」 「爷爷,我是说,皇孙殿下是不是知道他的亲娘跟咱们敬事房……」 「闭嘴……」荣德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眼见得四下没人,朝小路子使了个眼色。 小路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忙把房门关上。 荣德这才叹了口气,低声嘀咕起来,「谁知道呢,陛下和娘娘肯定不会说,太子殿下……我听说东宫里添了新人,怕是也快忘了旧人,就算没忘,也不会记得咱们这破地方。」 「刚才跟在小殿下旁边那个美人,会是东宫里添的新人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荣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当好你的差,别的事咱们少管,你也管不了。」他在宫里办了十几年的差,唯一挨的一顿板子就是四年前管了闲事。 小路子心里觉得难受:「爷爷,你说小殿下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景溶啊?」 看他这副模样,荣德不忍心再骂下去,感叹道:「长得确实不像,但性子挺像的,心太软。」 宫里这些主子,碰到他们这些无根之人,个个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哪怕是像他这样混到大太监的位置,受的白眼和奚落也不少。 可小元宝居然会关心他伤得重不重,还特意跑回来说要再来找他们。 宫里竟然能养出这样的好孩子,这是景溶的福报,想来她可以安息了。 荣德长长地舒了口气,拉开门朝院外走去看他的花。 小路子仍然站在屋里。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跟爷爷说,因为太过虚妄,说出来肯定又会招来爷爷一顿臭骂。 但刚才那个美人,踢毽子的模样,跟景溶真的好像。 …… 往回走的路,溶溶和元宝走得都不快。等回到坤宁宫的时候,一宫的人都在等他们开膳呢。 皇后见元宝怏怏地,先是看了溶溶一眼,方才关切道:「乖孙儿,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呀?」 元宝摇了摇头,「我想带姑姑去看我的小马驹,可是还没走到我就累了,还得走回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皇后听得好笑又心疼,「往常你去尚乘局都是坐步撵,怎么今儿想着走过去了?」 「皇祖母,我饿了。」元宝抱着皇后的胳膊撒起了娇。 「好好好,皇祖母不问了,赶紧把小元宝的肚子填饱。」皇后哪里磨得过元宝,立马吩咐开宴。 今日说着是赏花宴,实则是为了庆贺梁慕尘嫁入庆王府的家宴,因此在坤宁宫用膳的,都是四王府的人。溶溶是给元宝陪席的,元宝挨着皇后坐了,溶溶自然只能坐在宴席的最末。梁慕尘因是侧妃,也不能与庆王同座,所以跟溶溶一起坐在最下首作伴。 溶溶却很满意,坐这种位置的好处就是没人留意,能够吃得痛快些。她生平最喜欢吃东西,一看见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刚才在敬事房累积的离愁别绪登时烟消云散。感慨什么呢?她还活着,活着就得吃饭。 在敬事房踢了许久的毽子,加上来回走了那么多路,她早就饿了,一开席就专注的吃。 整颗红烧狮子头,就着米饭几下吃完,把肚子垫了七八分饱,这才开始慢慢品尝其他的菜。 梁慕尘悄声道:「姐姐,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在宫宴上拿狮子头拌饭的人。」 进宫赴宴的人,务求举止高贵优雅,像狮子头这种带汤汁又大块的菜基本不碰,就算是碰,也不会用筷子拈一小块尝个味道,不会有人像溶溶这么吃。 「我今日饿得慌,顾不了那么多,」溶溶朝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再说了,这个菜,就得跟饭拌在一块儿吃才够味,妹妹要不要试一试?」 宫里的狮子头做得精致考究,且不说程序繁复,光是肉馅里就混了马蹄、鸽子蛋等十几种材料,最后用老母鸡汤吊着上锅一蒸,香而不腻,爽滑可口,是一道扛饿、饱腹的硬菜。 所以溶溶一上手先吃这个。 「啊?伴着吃?」果然,梁慕尘面露难色,迅速摇头拒绝。 「那真是可惜了,你知道为什么每回宫宴没什么人动狮子头,但御膳房每回都要做吗?」 「为什么?」梁慕尘一下就被溶溶勾起了好奇心。 「因为这道红烧狮子头是严大御厨的秘方,他花了十几年才调出这个方子,保证狮子头里外的肉外酥里嫩,每一个地方味道都一样。这是他最拿手的菜,皇上最喜欢,所以每回宫宴都要呈上来。」 梁慕尘一脸惊讶:「当真?姐姐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溶溶笑着噤了声。 其实不止她知道,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知道。每回大宫宴过后,他们都会通关系走路子把王公大臣、嫔妃贵眷没有动过的狮子头拿回去吃。这样的人间至味,剩下这里真是暴殄天物啊。 她赶紧转移话题:「你快尝尝吧。」 梁慕尘迅速环视四周,发现她和溶溶坐在后头确实没什么人注意,趁着前头的人在寒暄说话,她伸出手,用银汤匙飞快地削了半个狮子头,舀自己碗里,压扁成肉泥跟饭拌在一起。 肉和米饭充分融合,每一口都既有米香,又有肉香,还有各种清香,不愧是大御厨的独门秘方。 第22章[05.05] 梁慕尘吃完半个,果真意犹未尽,又迅速吃了另外半个,看得溶溶直乐。 午宴过后,众人便告退回府了。 元宝留在坤宁宫午睡,溶溶自坐了马车回梧桐巷,庆王府三人也一同回府。 梁慕尘跟庆王妃一块儿坐马车,庆王骑马。 庆王妃看了一眼梁慕尘手中的象牙扇子,微微蹙眉,「妹妹跟那位薛姑娘很熟悉?」 「见过两次,彼此投缘所以多说了会儿话。」梁慕尘知道,今儿她跟溶溶虽然躲在角落里说话,很多人还是留意到了。毕竟,她们一个新晋的庆王侧妃,一个太子身边的红人,哪里能完全不被人注意。 「如此。」庆王妃淡淡道。 梁慕尘其实还不太习惯对着「主子」说话,虽然进入庆王府之前,娘嘱咐过她在庆王妃跟前要按规矩办事,她自己也下了决心,但这会儿两人面面相对,梁慕尘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别过头,轻轻挑起车帘。 庆王正好就在马车外面,听到珠帘响动,他侧头一望,对上了梁慕尘的目光,四目交汇的一刹那,两个人都不自然地红了脸。 「梁侧妃,这是在大街上,你身为王府女眷,不要做一些辱没门楣的事。」庆王妃身边的嬷嬷厉声道。 梁慕尘闻言,迅速放下车帘,垂眸道:「多谢嬷嬷提醒。」 老嬷嬷语气极重:「王妃宽厚,想着你出身高门,应当是懂规矩的,今儿一早才没让你去正院立规矩,可不要得意忘形。」 庆王妃淡淡看了一眼脸颊绯红的梁慕尘,不咸不淡对那嬷嬷道:「嬷嬷,理是这么个理,话不要说得太重了,侧妃是新人,从前做姑娘自在惯了,她会慢慢适应规矩的。」 「是。」 梁慕尘暗暗握了指节,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为侧妃的窘迫。无论皇上和皇后给了她多少体面,她终究只是个侧妃。她必须适应,但这个过程,真是艰难无比。 好在,庆王妃之后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马车行至庆王府,梁慕尘依旧没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她谨守着规矩,等着庆王妃先下马车,然后自己再下。 此时,庆王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门房。 「王爷。」庆王妃朝庆王福了一福。 「今日都累着了,回去歇着吧。」 说完,目光不经意地越过庆王妃,看向梁慕尘。 然而梁慕尘低着头站在庆王妃身后,根本没有在看他。 「是。」庆王妃站着等了一下,见庆王没有要一起进王府的意思,神色无波地扶着嬷嬷的手往里走去。 梁慕尘没有留意庆王的眼神,木然朝庆王福了一福,跟在王妃身后进府去了。 安忠见庆王一直站着没动,上前问道:「王爷今日还要外出吗?」 「回书房。」庆王莫名烦躁,一甩袖子也大步进了王府。 梁慕尘不知身后之人的表情,径直回到寒霜居,让丫鬟给自己散了发髻,取下沉重的头面,重新梳了个家常的随云髻,只可惜,身上的轻松并没有减轻梁慕尘心里的重压。 贴身丫鬟夏草见状,担忧道:「侧妃娘娘,今日入宫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梁慕尘摇了摇头,示意夏草出去。 说难过,她当然难过。自小在边关,父亲是城里最大的官,而她自然在城中最尊贵最自在的姑娘,人人敬着她,人人捧着她。跟着母亲进了京,说起来前程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在京城,必得处处小心面面俱到,没得半刻松懈。以为这样熬着,能顺顺利利的当上太子妃,谁曾想,阴差阳错地嫁到庆王府做侧妃,随时随地头上顶着一个正妃主子。 她要适应,她必须适应。 想到在马车中的窘迫委屈,直到此时,梁慕尘方才觉出溶溶跟她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庆王妃显然不是善茬,要想以后能顺顺当当的在王府过日子,她必须有庆王的爱才行。 庆王…… 想到庆王,梁慕尘沉重的心情终于稍稍明朗了一些。 虽然跟庆王相处了不过短短的一晚,但这一晚经历的情绪起伏,似乎比她十几年加起来还长。 她忽然想起,刚刚在王府门口,庆王好像在看她? 梁慕尘心里又高兴了几分。 她伸手打开妆盒,把放在最底下一层的画册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只是心情与前日跟侯夫人一起翻看的心情大不相同。 前日跟母亲一起看的时候,她紧张、好奇又害怕。 而此时,她看着画册里的男女,脑中浮现得却是自己和庆王,若是他们也这般…… 梁慕尘的脸烧得跟炭炉一样,她强忍着羞耻心,把她觉得要紧的几处书页折了一个角,然后把书放回原处。 「夏草。」 外头丫鬟应声推门进来:「侧妃有何吩咐?」 「你去王府厨房打点一下,叫他们准备几样精致的点心过来。」临行前,侯夫人专门给了一些散碎银子,让梁慕尘进王府之后打点一二,昨日已经赏过寒霜居屋里屋外的人,今日正好先去把厨房也打点一下。 夏草接了银子,应声下去了。 梁慕尘这才安心躺到榻上,闭着眼睛小憩。 这一觉她睡得很实,梦见自己跟着母亲妹妹一同回了边关的侯府,一进城,坐在马车里都能闻到街市的羊肉香味。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发现日头已经偏西了。 她正欲喊人,忽然听见屋外夏草又急又快说话的声音。 夏草平时不会这么失态的。 第23章[05.05] 「夏草。」梁慕尘喊了一声。 夏草推门进来,看着眼睛红红的,梁慕尘忙问:「出什么事了?」 「侧妃娘娘,他们……他们王府的人太欺负人了。」 梁慕尘坐起身将衣服搭上,「到底怎么回事?」 夏草吸了吸鼻子,转身回廊下提了食盒进来,「先前我去厨房,给了银子打点,请他们给侧妃娘娘做些可口的点心,当时说得好好的,可我隔了一个时辰去取的时候,他们就给我这个……」夏草说着就打开了食盒,梁慕尘一瞧,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食盒里摆着三块点心,一块不成型的桃花糕,两颗有些发灰的绿豆糕,看着不像是今日做的。这三块点心跟精致的食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跟他们理论,那几个厨娘还……」 「她们骂你了?」 夏草没有说话,那些厨娘口中污言秽语的,骂的是侧妃娘娘,一个妾还想吃好点心,她们这厨房,都是只给王爷王妃备菜的。 「侧妃娘娘,这点心看着就不新鲜,您还说别用了。」 「嗯,没事的。」梁慕尘见夏草委屈的模样,反倒是笑着宽慰她,重新取了银子,「出了王府不远处就是朱雀街,那里有一家糕点铺子很有名,我记得叫祥福记,每日许多人排队在那里买。你赶紧叫樊三去买几样精巧的回来。」 樊三是从威远侯府跟着梁慕尘过来的配房,能给做些跑腿的事。 听到梁慕尘说要出去买,夏草低声提醒道:「点心可以出去买,侧妃娘娘日日都要用膳,他们……」 总不能每顿饭都跑出去买吧! 「若是他们当真如此,我自会去王爷和王妃跟前分说,不过今日只是一碟子点心,没这个必要,你快出去找樊三,叫他快些买了回来。」下午她贪睡已经耽搁了时辰,若是再拖拉一些,恐怕就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她不想等,今天就必须要这糕点。 夏草见她如此坚决,点了点头便去外院找樊三去了。 梁慕尘自己也没有闲着,取了妆镜出来,对着镜子细细打量着。 她一直是知道自己美貌的,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一众姑娘中最出众的一个,直到在京城遇到了溶溶。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心而论,五官样貌并不输于溶溶,但每次照面,总是溶溶更胜一筹。细细想来,并不是溶溶衣着打扮有多么华丽,而是因为她的打扮总是跟她那股病弱西子的气质相符合。 从前梁慕尘在边关时,因着物资缺乏,并不过分注重衣着。进京以后,侯夫人给她置办了许多衣物,都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物件,细细想来,溶溶似乎从不把这些时兴物件往身上穿戴,她总是简简单单,纯粹得像天上的白云。 她当然不能模仿溶溶穿戴,可她自己的气质是什么? 梁慕尘想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照着从前上妆的模样,描了眉,涂了胭脂,再涂上口脂。她画得很仔细,感觉比平日妆娘帮她画的要好看一些。 比不上溶溶姐姐,这样也是不错了。 梁慕尘望着妆镜里的自己,暗暗给自己打气。 「侧妃娘娘,糕点买回来了。」夏草在门外道。樊三动作麻利,拿到银子一路小跑出去买的。 「快拿进来。」 夏草捧着食盒进来,打开盖子呈给梁慕尘。 买回来的是豌豆黄儿,比不得宫廷御点的精致,但至少看上去新鲜齐整。 梁慕尘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换了一件绿绸衫子,亲自捧着食盒。 「侧妃娘娘,还是我来提食盒吧。」 「不,我自己拿着,你跟着我就好。」梁慕尘坚持自己抱着食盒,领着夏草出了寒霜居,径直往庆王的书房走去。 寒霜居的位置有些偏,位于王府的东北面,好在庆王的书房在王府正中,走过去不算远,等到了书房门口,便有庆王侍卫上前行礼:「侧妃娘娘。」 庆王的书房,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别说是侧妃了,王妃来了也不例外。 梁慕尘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我带了些糕点过来给王爷尝尝,烦请通传一声。」 「侧妃娘娘稍等。」 侍卫很快进了院,没多时安忠就走了出来,朝梁慕尘躬身道,「侧妃娘娘,王爷正在处理公务,糕点我呈上去,一会儿王爷得空了定会尝尝的。」 处理公务? 梁慕尘微微一笑,「这些糕点是我的心意,必得亲自呈给王爷。既然在忙,我在这里等一等便是。」 等? 昨夜寒霜居的事,安忠一直在廊下听着,里头的声音多多少少传了些进他耳朵里。 见梁慕尘如此坚持,安忠只好道,「那就请王妃稍等了。」 「安公公,我可以去廊下坐着等吗?」梁慕尘问。 按理是不能的,王爷没有应允,怎么能放人进院呢?但是……王爷待这位侧妃娘娘,似乎是不一样的,安忠想了想,自己拿了主意,「侧妃娘娘请。」 梁慕尘松了口气,抱着食盒跟着安忠进了书房,坐到廊下的小椅子上。食盒里总共装了四块豌豆黄,可盒子本身是木头的,分量不轻,一路走来手有些酸,实在是站不住了,便是坐在廊下举止不雅也只能如此了。 庆王不想见她,她只能跟他磨到底,可不能还没见到他自己就没劲儿了。 好在安忠进了书房后没多久,便出来道:「侧妃娘娘,王爷有请。」 这么快就愿意见她了?梁慕尘欣喜地站起身,紧紧抱着食盒进了书房。 庆王的书房极为宽大,比寒霜居的正屋还大一倍,院子后头的屋子就是庆王素日歇息的地方。 「王爷。」梁慕尘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朝庆王行礼。 「免礼。」庆王的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第24章[05.05] 梁慕尘偷偷朝书桌上看了一眼,见摆的是《天工开物》,心中窃喜,果然,什么处理公务是在骗她。 「王爷,臣妾听说朱雀大街的祥福记点心做的特别好,特意让下人买回来给王爷尝尝。」她当即壮了胆子,双手捧着食盒呈给庆王。 「放下吧。」庆王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梁慕尘伸着手,固执地将食盒递到他眼前。 庆王蹙眉,见梁慕尘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一时将狠话吞了进去,心想着早些接了食盒打发她出去,勉强依言去接她的食盒。 然而这一接,庆王立即察觉食盒下面有异样。 「底下什么东西?」庆王立即警觉起来。 梁慕尘这会儿没敢看他,脸烧得慌:「是臣妾送给王爷的书,等臣妾走了,王爷再看吧。」 让庆王接食盒的目的就是让他知道底下有一本书,若是藏着食盒里,她担心他一口都不吃就让安忠提下去了。若是书被别人发现了,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庆王目光一寒,哪里肯听她的,伸手就把书抽了出来,一看那画册的封面,顿时恼怒起来,抬手就把画册往地上一扔。 「梁慕尘,不知廉耻,也要有个限度!」 梁慕尘原是料到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被他这么一吼,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出来。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吼过。 「臣妾知错了,臣妾告退。」说完,她放下食盒,捂着脸朝书房外跑去。 她跑得极快,庆王还来不及发作别的,人就已经没了影。 庆王的眉心深深拧在一起,在短短的一瞬间百感交集。 守在外头的安忠听到的庆王的咆哮,准备进书房经受主子的雷霆之怒。 「滚出去。」 不等安忠跨进门,庆王就冷冷喝到。 听到这话,安忠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将书房的门带上。 门一关上,庆王方才舒了一大口气。 这个女人居然敢给他送这种书过来,是以为她昨晚的勾引得逞了吗? 想到昨晚,庆王心里恨得牙痒痒,眼角的余光落在地上的那本画册上。 叫安忠进来处理? 不行,那样别人不就知道他为什么发火么? 还是他自己撕了得了。 庆王绕到书桌前,捡起那本画册。正欲撕毁,忽然发现好几处书页都折了角。 是她折的吗? 想起她刚才哭着跑出去的样子,庆王忽然有些懊恼。 其实他不该吼她,即便生气,也不必吼她,直接将她连人带书撵出去便是。 为什么总是在她面前做些失了分寸的事?昨夜如此,今日又是如此。 心烦意乱之下,庆王翻开了她折角的那一页,顿时睁大了眼睛。 那书页之上,画着一个在榻上美眸紧闭、朱唇轻启的娇美人。美人身侧,一个男人朝她伸了手。 庆王的眼角狠狠一抽。 竟是要……要这样找地方吗? 跟梁慕尘一样,溶溶今日的心情也不大好。 因着回了敬事房,见了荣德和小路子,从前的旧事像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涌来,叫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更叫她担心的,是安澜姑姑。 元宝和她在敬事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许多宫女太监都跑出来围观,若是姑姑还在敬事房,必然也会出来拜见的。 她几乎可以断定,安澜姑姑如今已经不在敬事房当差了。 姑姑去什么地方了?还是说,她已经…… 溶溶心里乱糟糟的,下了马车,连不远处站了个人都没发现,垂着头径直往屋里走。琉璃本来都打算退到一边去了,见溶溶似乎径直回家,只好上前扯了扯溶溶的袖子。 「怎么了?」溶溶懵然无知地回过头。 琉璃没有作声,笑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溶溶这才回过头,梧桐树的树荫下,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她眼花了吗? 溶溶揉了揉眼睛,这才真的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他回来了。 两个月未见,他并没有太多变化,没有变瘦,也没有晒黑,甚至脸上颇值得玩味的神情都差不多。身上穿的是玄色锦袍,没有一丝金线和花纹,乍看之下平平常常,显然是他为了来梧桐巷特意换的出宫常服。可像他这样的人,不管穿什么衣服都不会平常。 溶溶惊喜地快步走上前,离他越近脚步越碎,刚走到近前就顿住脚步。 「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三五月吗?」 第25章[05.05] 太子并没有回答她,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勺,着力将她往自己怀里按。 熟悉的龙涎香气,熟悉的宽厚肩膀。 这阵子,溶溶每天都过得很充实,隔三差五的出门不是去宫里赴宴,就是去东宫看元宝,剩余的时间,她都留在家里专心的琢磨话本子。杨佟帮她把寡妇和书生的故事修改完了,只是拟了几个书名都不大好,溶溶每天都为这事犯愁。偶尔在空隙里想起太子,都只是在她心里一晃而过。 现在粘在他的怀里,溶溶忽然觉得,她还是想他,一直都想。 两人搂得愈发亲密,溶溶察觉到他的手从她后脑勺挪开,变得不安分起来。 「别,别在这里,会被人看到。」 太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淡定道:「没人。」 夏日的午后,闷热的厉害,此时街边巷口确实没有什么人。可他这么一弄,溶溶顿时更热了。 太子看着她在怀中无力的挣扎,忽而笑道:「换个地方也行。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想!」溶溶愤愤道,想把他的大手挪开,却根本掰不动。 「我可记得有人说过,等我回来,要叫我亲哥哥的。」 溶溶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脸烧得跟什么似的:「别闹了,这不是在东宫,这是在外头。」 太子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梧桐树边一带。 身后是挺拔的梧桐树,面前是高大的他,这一前一后确实把溶溶藏得严严实实的,即使旁人有人路过也看不到她。 太子不说话,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溶溶被他逼得无法,只得轻轻喊了一声:「哥。」 「听不见,太小声了。」 溶溶恨恨瞪着他,赌气似地大喊了一声:「哥哥。」 「不够甜。我怎么记着你喊你那便宜哥哥的时候,比这酥得多。」 「你胡说八道。」 溶溶伸手就去打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混蛋,你放开我!」 溶溶正与太子闹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你什么人?快放开我妹妹。」 这声音,溶溶猛然一震,忙把太子稍稍推了推,探头去看,果然,是薛小山从街上回来了。 「二哥,我……我没事。」溶溶见薛小山疾言厉色,忙窘迫的解释起来。 万一薛小山以为自己真遇到了歹人,跟刘祯起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那你……」薛小山看着缩在男子怀里的溶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溶溶脸上飞起两团红云,心里羞恼得不行,往太子的腰间狠狠一掐。 怪他!都怪他! 太子十分泰然地把溶溶飞舞的爪子握住,不紧不慢的转过身,「你是何人?」 听到太子如此傲慢的语气,溶溶顿时有些不悦。 薛小山是自己的家人,太子拿这种态度对自己家人说话,算什么事? 她扯了扯刘祯的袖子,拿眼睛瞪他,示意他闭嘴,待太子的目光稍稍和缓,这才为他们双方正式引荐道:「二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薛小山的目光凝滞了。 他在乡塾念过几年书,从前听先生讲得「面如冠玉」这个词时,根本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先生说玉是一种漂亮的石头,他怎么都想象不出像石头一样的脸会好看。然而眼前的太子,乌发被一只白玉冠拢束在头顶,那白玉冠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白皙,跟太子冷峻的脸一样。 果真是面如冠玉。 「二哥。」溶溶引荐过后,太子朝薛小山拱了拱手。 薛小山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向他行礼问好,顿时愣住,溶溶也没有想到。 太子居然叫薛小山「二哥」,他…… 溶溶抬眼,便见太子冲她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这人…… 溶溶没有说话,心里却如吃了蜜一般,再对他发不起狠来。 「溶溶,既然贵客到了,怎么不请进家去,反而站在这里说话。」薛小山终于回过神。太子待他客客气气,还尊称他为二哥,他自是拉不下脸色来。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顺便瞧瞧。你先回去。我还赶着去一趟户部。」 「你快去忙,不用管我。」溶溶道。 太子「嗯」了一声,状若不经意地伸手将溶溶垂下来的额发替她拢到耳后,这才转身出了巷子。 他这么匆匆而来,刚才两人只是打闹,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正经话,他就走了。 溶溶心有戚戚地目送着他离开,呆了片刻才转过身。 一见到薛小山,先前退下去的窘迫又浮了出来,只低着头不敢看他:「二哥。」 刚太子替溶溶拢头发的情景,薛小山看得分明。 太子做的自然,溶溶也受得自然,甚至还微微侧了脸只为了让他更顺手些。 他们俩,应当是做惯了这样亲昵的事吧。 第26章[05.09] 薛小山强忍着心中酸楚,努力地朝溶溶笑道:「无妨,只要太子殿下待你好,我和祖母,也可安心了。」 「他待我,是挺好的。」溶溶见薛小山把那段儿插曲轻轻揭过,胸中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将话头顺过去,「二哥,方才你出门是去做什么?」 薛小山道:「蓁蓁不太舒服,中午吃的东西都吐了,我便去妙春堂请大夫,这会儿医馆有好几个病人在等着,大夫说等送走了再过来。」 先前溶溶心里一直挂着有什么话没跟刘祯说,原是蓁蓁的事。 既然刘祯回来了,得托他赶紧把消息递给谢元初,让谢元初给蓁蓁有个交代。 「二哥,蓁蓁看大夫的事,你跟祖母说一声,别让祖母问她是怎么不舒服的。」 「你是不是想说,蓁蓁有身孕了?」 「你怎么知道?」溶溶一反问,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二哥,你千万别说出去。」 「这就是祖母告诉我的,她说瞧蓁蓁的样子,像是有身孕了。」 也是,祖母生养过几个孩子,还伺候过大肚子的儿媳和孙媳,哪里会瞧不出蓁蓁是在害喜。 见溶溶有些担忧,薛小山便道:「你放心,祖母不会因为这个看轻蓁蓁的,祖母心疼着她呢,叮嘱春杏多买几只老母鸡回来。」 「我知道你和祖母都不会那么去想。但是蓁蓁她害臊,若是你们都知道了,她肯定觉得没脸面。鸡买回来了吗?」 「今儿市场上只有一只老母鸡,春杏就先买了一只。」 「那就说是我想吃。」 薛小山点了点头,又迟疑道:「就算我们装不知道,可蓁蓁的肚子迟早会大……」 「无妨,回头我会想办法联络世子,便是他不能回来,只要有他一封纳妾书信,蓁蓁就能名正言顺的进侯府。」 侯府的事,薛小山插不上话,只得点头:「你都想好了就行,我会跟祖母说的,老母鸡也不必说是你想吃,只说买来给祖母养身子的就行。」 溶溶平时不爱喝汤,说是祖母要喝,的确更妥当。 兄妹俩站在这里说话的这功夫,妙春堂的大夫提着医箱过来了,两人赶忙把大夫请进门去。 喜脉好诊,大夫把了片刻,便点了头,开了安胎方子,嘱咐薛小山头三月要小心一些,别让蓁蓁劳累了。 薛小山心知大夫误会了,也不辩解,一一应了下来。 待送走了大夫,蓁蓁羞得满脸通红,「溶溶,我真是没脸做人了。」 「怕什么,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害羞的。」溶溶知道有身孕的人最爱瞎操心,赶紧把太子回京的事告诉了蓁蓁,「今儿他来得匆忙,我同他没说上几句话,等回头我去找他,让他赶紧派人把你有身孕的事通知世子,若是前方战事吃紧,世子不必自己回来,把纳妾的文书带回来我们替你去官府走过场就成。」 「真的?太子殿下会帮我的忙吗?」蓁蓁大喜过望。 「当然了,就算不是看你的面子,看世子的面子他也不会不管的。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养胎,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办。」 「溶溶,你真好。」蓁蓁朝溶溶扑去,紧紧地抱着她,「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怕是都活不下去了。」 溶溶忍俊不禁,拍了拍蓁蓁的肩膀,将她搂住:「你这小嘴可真甜,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甜的话,难怪世子疼你。」 「太子殿下不这么对你说吗?」蓁蓁奇道。 溶溶摇头。 刘祯才不会说这种话呢,从前的他整日跟她说不上几句话,如今倒是爱说话,可说的都是气人的话,不会说这样的软和话哄她开心。 「我嘴巴那你是不是更喜欢我?」 「当然是更喜欢你了,他?我才不会为他这么操心呢!」 蓁蓁乐得咯咯直笑,把脑袋倚着溶溶的肩膀,「溶溶,你对我真的太好了,你不知道,这阵子我老是做噩梦,梦到世子遭遇了不测。」 溶溶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别瞎说,世子武功高强,就算一时不能平乱,也不会有危险的。」 「但愿。」想到远在南诏的谢元初,蓁蓁的眸光又黯然了下来。 溶溶见她这般模样,立马站了起来,「不等改天了,我这会儿就回东宫。」 溶溶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尚未归来。 元宝听说父王回来了,欢喜得像一只小喜鹊,在玉华宫里围着溶溶不停的说话,隔一会儿就问父王什么时候到。 溶溶心中起了波澜。 一回京城,他连东宫都没回,就径直到梧桐巷等自己了吗? 不对,他说了,他是去户部办事,只是顺路停了片刻。 虽然溶溶这么想着,心里却是极快活,吩咐底下人备晚膳,亲自将寝宫的被褥枕头全都换了。 「姑姑,今晚你是不是不走了?」元宝看着溶溶在榻上铺了两个枕头,顿时好奇地问道。 溶溶脸一热,今晚……要回去吗?当然还是回去吧,把蓁蓁的事说完了就走。 「等用过晚膳,姑姑就回家。」 「喔。」元宝应了一声,歪着脑袋道,「可你为什么要换两个枕头?」 「这个枕头是给元宝放的,父王那么久没回来,今晚元宝是不是要跟父王一块儿睡?」 「嗯,」元宝马上点头。 他从来没有跟父王分开过这么久,他真的好想父王。 「姑姑,你也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睡吧,我想父王,也想你了。」 溶溶闻言,顿时有些愧疚。这阵子,因着有老公爷陪着元宝,她来东宫都是吃一顿饭就走,确实没怎么好好陪元宝。 「可以吗,姑姑?」元宝抓着她的手问。 第27章[05.09] 溶溶想了想,「等父王回来了,我跟他商量商量,你别担心,姑姑今晚就算要走,也要等着你睡下了再走。」 「嗯。」 他回来了,溶溶当然要亲自下厨,给元宝添一道四喜丸子,给他添一道松鼠鱼。 今日算是小家宴,仍是把饭摆在素伊轩,可惜过了用膳的时辰,太子亦未归来,派人出去打听只说还在宫里面圣。溶溶怕一老一小不经饿,便让元宝和老公爷先吃了。 因担心元宝晚上不睡觉一直等太子,用过晚膳仍请老公爷先带着元宝往凤阳宫去。 溶溶自个儿就一直在玉华宫等着,直到天都黑了,才听到素昕通传:「千岁爷回来了。」 便听到匆匆的脚步,溶溶起身去迎,径直撞到了他怀里。 素昕默然垂首,将房门带上。 这里是玉华宫,四下无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溶溶心安理得的黏在太子的怀里,两人贴得太近,抱得太紧,恨不能将自己跟对方融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蓁蓁说了甜言蜜语哄她开心,她一面气刘祯不跟自己说甜言蜜语,一面又想起,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跟刘祯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上回叫了他一声哥哥,就把他得意得跟什么似的。 于是乎,趁着浓情蜜意,溶溶扔下了面子,鼓足勇气在他耳边轻声道:「刘祯,我想你了。」 太子抱着溶溶的手僵了一下,将她从自己怀中剥开一点,「怎么了?」 溶溶见他这般不解风情,心里恼起来,「不怎么。」 太子瞧着她恼羞成怒,微微笑了起来,「看来这趟去梁州去对了,若不是去了两个月,恐怕听不到这样的好话。」 溶溶撅起嘴表示不悦,偷偷瞄他一眼,他这么说,是很高兴了? 可这人高兴说的话怎么也不怎么动听,反而是在怪她平时不肯说好话? 溶溶正犯着嘀咕,太子忽然贴近她耳边:「我也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是快疯了。他一进城,连差事都没交就吩咐人停车见她,谁知她进宫做客,好不容易等到她了,又被薛小山打岔,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赶回户部交接,直到天色将晚才回来。 「真的?」因着殿内灯火,溶溶的素来苍白的脸庞看起来红彤彤的,清冷褪去,满眼都是妩媚。 太子重重地呼吸了一声,抱着溶溶就往榻边去。 「我们今晚就拜堂。」 溶溶任他抱着,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心里什么都不想,故意不去想。之前的考虑不去想,之后的打算不去想,就这么装死糊弄过去,一切的一切,都过了过了眼前这道坎再说。 偏偏此时,外头走廊响起了蹬蹬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两人都极为熟悉,又短促又快,心下俱是一惊,当即分开了去。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素昕在外头说:「元宝殿下,千岁爷已经歇下了。」 「父王就寝了?」元宝的声音无比委屈。 太子赶紧起身,飞快地过去打开门,「没有,父王还没歇。」 「父王。」元宝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哭着扑到太子怀中,「父王,你回宫了为什么不马上来看我?是不是都不想元宝了?」 不是,当然不是。 因是自作主张回京,一到京城就想着去户部把事情结了,回宫向父皇复命,只是路过梧桐巷时忍不住停下来。今日这么晚回来,是因为在宫中与父皇说了许久的事,回来听说溶溶一直在等着他吃饭,就先往玉华宫来了。 「当然想元宝了。」太子抱着元宝,轻轻拍着元宝的小脑袋瓜。 元宝从前夜睡不安稳的时候,太子就是这么抱着他拍着他,元宝现在大了,太子很少这么抱他,他这会儿趴在太子肩膀上,感受着父亲的温暖,心里的委屈才一点一点散去。 溶溶也很懊恼。下午她就知道元宝有多盼着刘祯回来,刚才刘祯一进门,就该催着他先去看元宝的。 当下溶溶也没有说话,另去吩咐人把给太子留的菜肴端过来。 等到布置好一切,太子已经将元宝哄好了。 「过来陪父王用膳。」 元宝「嗯」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倚在太子身上,饶是太子高大,腰上缠了这么大一个团子,连菜都不好夹 溶溶只好劝:「元宝,你过来跟姑姑一块儿坐。」 「不嘛。」元宝鼓起腮帮子耍赖,他太想父王了,跟父王分开一点点都不愿意。 太子见状,欣慰地摸了摸元宝的脸蛋,「无妨,就坐这儿。」 溶溶又被气到了。 明明是想让他能好好吃口饭,他不帮着劝元宝,还惯着元宝,不吃就算了。 溶溶气鼓鼓地端起自己的碗,大口大口刨起来。 今晚的菜都是她精心准备的,他不吃就算了,她自己吃。 「溶溶,我想尝尝鱼肉。」 溶溶心里稍稍平复,他倒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做的菜,「那你尝啊。」 「不方便夹菜。」 他坐在蒲团上,元宝缠着他,脑袋从他手臂下拱出来,活像一只小狗。 活该!刚刚溶溶打算好好跟元宝说让元宝先放他吃饭的,偏偏他要纵着元宝。 「你帮我。」 帮? 溶溶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要自己喂他。 第28章[05.09] 喂什么喂,他那么大个人了,元宝现在都不要人喂了。 「姑姑,父王夹不到菜,你喂他吃吧。」元宝以为溶溶没听懂,脆生生地解释道。 听着元宝的声音,溶溶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闷了闷,放下自己的碗筷,坐到他旁边。接过他的筷子,端起他的碗,帮他夹了一颗丸子。 「我要吃鱼。」太子道。 今日这道松鼠鱼用的是江浙一带的做法,非常考验刀工。下锅之前,要在鱼身上划出麦穗花刀,再给鱼通身裹上玉米淀粉,然后提着鱼尾放进油锅里翻滚着炸,待两面金黄时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最后把备好的冬笋、豌豆、鸡肉碎等鲜物放进热油里,与姜葱蒜、米酒、白糖、米醋炒熟勾芡,淋在鱼身上。 因着太子迟迟未归,这条鱼方才厨房重新热过了端上来的,因是油炸物,取的就是刚出锅的那一口脆,重新上笼蒸出来的鱼,外头那一层脆衣就不脆了。 「这鱼回了锅,已经不好吃了。你若是要吃,我叫厨房重做。」 「不必了,吃口回锅的也无妨。」 他这般坚持,溶溶心里当然快活,帮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嫩的那一片肉。 「如何?」 「确实不脆了。」 果然,溶溶心里叹了口气,早知他会晚归,就不备什么炸物了,做个羹汤做个烧菜都比这个强。 元宝仰起脸,「不脆吗?姑姑我也要吃。」 这孩子…… 「回锅的鱼肉不好吃,明天姑姑重新给你做。」溶溶道。 元宝看看溶溶,又仰起脸看看太子,顿时笑了起来,「父王,姑姑是不是不走了?」 溶溶没有吭声。 太子看着元宝,摇了摇头,「姑姑暂时还不能住进东宫,等父王娶了她,她就能天天住在东宫。」 「父王要娶姑姑了?」元宝的大眼睛顿时瞪圆了。 「嗯。」 听着太子淡然的声音,溶溶却大吃一惊,这人,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这么大喇喇地对元宝说,真是…… 溶溶知道这会儿元宝在看自己,怕太子又语出惊人说些什么,闷着头夹了一颗四喜丸子塞到他嘴里,省得他再说话。 「父王,那你要早点娶姑姑,我想每天都见到姑姑。」 太子吃了溶溶塞过来的丸子,待吃进去了方才道:「今日父王已经说服了你皇爷爷,只要你皇祖母点头,父王随时都可以把姑姑接回来。」 「皇祖母会同意的。」元宝立马道。 「你怎么知道?你又跟皇祖母说什么了?」 元宝摇头,「我没跟皇祖母说什么,是太爷爷,他说他保证办好差事。」 「什么差事?」 「就是让皇祖母答应让父王娶溶溶姑姑的事呀!太爷爷说了,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上回外公就说过这事,但今日太子探了父皇的口风,似乎母后对此事甚是抵触,甚至要求父皇不得松口。 太子微微敛眉,可别是这个糟老头子事情没办成,反倒搞砸了。 「一会儿你回了凤阳宫,告诉老头子,就叫他老实点,别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溶溶闻言,忙道:「元宝今晚要住玉华宫。」 太子道,「一会儿用过膳,我先送你回梧桐巷,元宝去找太爷爷,等我回来了再去接他。」 「如此。」这样安排确实妥当。 溶溶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正好可以在路上说了。 三人吃了饭,太子和溶溶一起把元宝送到了凤阳宫。然而,当溶溶随刘祯出了东宫,却没有看到马车。 正张望着,有侍卫牵着一匹膘肥体健的黑马过来。 「马车呢……」溶溶疑惑。 「我骑马带你回去。」 京城大街禁止纵马,但军马并不在禁止之列,侍卫给太子牵过来的,正是一匹军马。 太子当先上了马,旋即朝溶溶伸出手。 溶溶略一分神,就被他捞到了马背上。 她在前,他在后,身子被他紧紧护着,即使这马背看起来那样高,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上回太子和元宝遇刺的时候,谢元初骑马带着溶溶出城去找太子。那一次溶溶是在谢元初身后,两只手紧紧攥着谢元初的衣裳,除了害怕没有别的感觉。 这一回只是调换了一下次序,感觉就大不相同了,明明骑在马上,却好像坐到了太子怀里。 太子骑得慢,溶溶一点不觉得颠簸,反倒觉得比坐马车还平稳些。 行了片刻,她索性歪了歪头,倚在他的脖子上。 这样一仰头,正好可以看见夜空。此时月亮已经升至中天,在漆黑的天幕上晕染出一大片橘黄,天幕之上,只在远处闪烁着两三点星子。 从前景溶在宫里的时候,夏天夜里热得睡不着,会跟其他宫女们一起坐在台阶上纳凉。宫里看到的天跟此时的天一样,月亮很大,星星很少,便有进宫晚的人说,京城外的天能看到许多星星。 「刘祯,梁州的天上有很多星星吗?」 太子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半空中的明月在她漆黑的眸子里印下一轮清光,不觉心中被击中了什么。 第29章[05.09] 「嗯,我住的那座别院背靠着大山,站在那院里就能看到满天星宿。」 「北斗七星,也能看见?」溶溶不识得什么星宿,光是知道北斗、南斗。 太子「嗯」了一声,「北斗七星是天上最好认的七颗星星,等过阵子你过门了,我带你和元宝一块儿出去转转,到时候不需要我指,你自己就能发觉。」 听他提起「过门」,溶溶不觉得脸上一热,「你干嘛突然跟元宝说那些?」 「元宝早就盼着你能长住东宫,早告诉他,可以让他放心。」 「我只是觉得,如今不是告诉他的时机。」 太子看着溶溶,问,「你在担心什么?」 溶溶默不作声。 是啊,她在担心什么?或许,她在担心婚事有变,或许,她在担心又出其他的岔子,或许……总之,不到她真正嫁给刘祯的那一刻,她都不会放心。 溶溶往刘祯的脖子钻了钻。 「我只是有点害怕。」 刘祯看着她拼命往自己身边靠近的模样,心中忽然悲戚。 即便在他的怀里,她还是害怕啊。 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上不去,下不去,生生硌得他窒息。 溶溶察觉到他的变化,仰头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太子低了头,定定看向她,终是笑了起来,「当真小别胜新婚,从前可不敢想这样的好事。怎么办?我又不想送你回去了。」 溶溶低声道,「别说什么小别胜新婚,我可还没嫁给你。你若想要好事,就要说到做到。」 太子目光一动,「你在催我娶你?」 若是往常他这么问,溶溶必然会反驳否认,但今日她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嗯,我希望你早点娶我。早一天娶,我就早安心一天。」 太子闻言,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 错一次就是错了,永远都错了,说再多又怎么弥补她心里的伤痛呢? 溶溶没等到他的回答,抬起手,抱着他的脖子,「你知道吗?自从世子去南诏以后,蓁蓁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怎么突然说起他们?」 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溶溶叹了口气,「世子离京前,跟蓁蓁有了夫妻之实,今日我请了大夫来看,确定蓁蓁已经有孕了。」 「是吗?若是元初知道,应当很高兴。」 「那你能让世子快些知道吗?」溶溶恳求道,「如今蓁蓁有身孕,眼看着肚子大了还没有名分,她心里慌得很。」 太子的眼睛骤然缩了一下。 只听得溶溶继续道:「世子只顾自己快活,哪里想得到他走知道,蓁蓁会过得如此艰难。每日害喜难受不说,心里还要担惊受怕的。」 「我会派人快马加鞭给元初送信,务必让他妥善解决此事。」 溶溶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顿时大喜过望:「我替蓁蓁谢谢你了。」 谢? 那有什么可谢的?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太子压低了声音:「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做到。」 溶溶听着他的保证,不觉有些惊讶。 只是托他给谢元初送封信,帮蓁蓁要个名分罢了,怎么他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保证?往常的他,可不像对别人的事如此上心的样子。 不过他既这般郑重保证,肯定会上心去办,蓁蓁的心愿定能达成。 前头就是梧桐巷了,太子扯了扯缰绳,将马停住,先跳了马,伸手将溶溶抱下来。 「你二哥的事,我已经同父皇禀告了,依他的性子,应当还会派人私下查证一番。过几日就会召你们全家进宫询问,你可同你那二哥说说,心里有个准备。」 溶溶点了点头,「我明儿就同他说。我二哥对这件事好像不太上心,我也不知道他纠结是怎么想的。」 「到手的荣华富贵他不想要?」 溶溶摇头,「跟钱没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回忆不好,二哥对认祖归宗这件事不热络。」溶溶没好意思说,薛小山是因为她才应下来的。 刘祯每回都拿她喊「二哥」这件事说她,还是在他跟前少提二哥对自己的好比较好。 「也是,毕竟他那个时候还小,对祖宗没什么感情吧。」 「刘祯,若是二哥他顺利认祖归宗了,往后他是不是要去西北了?」 这阵子溶溶也打听了些威远侯府的消息,威远侯府梁氏世代替朝廷镇守边关,下辖城镇是守护中原的一道屏障。 如今的威远侯正在在西北知军,连女儿出嫁都不能赶回。若是二哥回到威远侯府,是不是也要离京呢? 「你以为谁都能带兵打仗?」太子轻笑。 带兵打仗,确实听起来不太现实,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那……那我二哥认祖归宗后,他做什么呢?」 「他可以住到侯府,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继续做他现在做的事也可以。」 第30章[05.09] 「就这样?」溶溶反问。 太子察觉到了溶溶的不满,却不知溶溶的不满从何而来。 「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我总不能上书让父皇把西北的兵力都交给他。」 溶溶当然知道二哥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但听到太子这么说,溶溶忽然有点难受:「那我……不就是在利用二哥吗?」 「这怎么是利用?他原本就是威远侯府的遗孤,我们帮他认祖归宗,这是帮他的忙,他应该感激我们才对。」 「不是这样的,刘祯,不是你想的这样。」溶溶摇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那是怎样?」刘祯反问。 溶溶怔了怔,被他这么一逼问,方才还乱糟糟的思绪突然一下就明晰了。 「认祖归宗,难道就只是认回一个姓氏吗?皇上那么重视威远侯府,难道只是他们手上有麒麟火?梁家世代为朝廷镇守西北,历代威远侯都是用兵如神、威名赫赫,他们才是威远侯府真正的传承。你说让我二哥去认祖归宗,他能认他们吗?」 太子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可二哥已经泯然众人矣,只能如此。」 「刘祯,若是你,你会如何?」 「什么如何?」 「其实你应该能明白的。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寺里,一呆就是十年,回来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你养废了,可你样样都胜过养在宫里的皇子。我不知道你在寺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我知道,你的身边肯定有人能教你读四书、习六艺,让你即使流落在外,也没有落下身为皇子该学的功课。我二哥命不好,落到了林湾村那样的小地方,统共在乡塾识得了几个字。他没有机会做一个真正的威远侯后人。」 「所以呢?」 「刘祯,你帮帮他好不好?帮他把在林湾村荒废的那些日子追回来?」 看着溶溶眼巴巴望着自己恳求的样子,太子无动于衷,冷冰冰扔出两个字:「不好。」 「为什么?」溶溶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情、理都在,这人居然跟石头一样,油盐不进。 溶溶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转身就走。 「你对他这么好,不好。」 这种话听起来就让人发火,溶溶心知事关薛小山前程,也不跟他赌气,只柔声道,「二哥认祖归宗,那是帮我们的忙?你也帮他一个忙,我们就不欠他人情了。」 「那我还了这个人情,你跟他两清了?」 溶溶觉得这个「两清」听起来自己像跟二哥有什么纠缠不清似的,但见太子有松口的意思,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帮了他这一回,往后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这可是你说的。」太子一字一顿道。 溶溶努力点了点头。 太子眯了眯眼眸,思索片刻:「他已经二十多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能把落下的东西都补回来。」 「没有说要补回来,我只是觉得,二哥他既然要回侯府,侯府的事情他总不能不懂吧,就算做得不如别人好,但总不能一窍不通,让别人把他当傻子。」 面对溶溶的不依不饶,太子终是应了。 「明日一早,我会先派个人过来,教他一些礼法,再把威远侯府和控鹤卫的情况说道说道,时间仓促,旁的事后面再做打算。」 刘祯不愧是刘祯,随便这么一想,立刻就把最要紧的事点出来了。 溶溶见他肯帮忙,扒着他的肩膀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爽当然是爽,然而对上溶溶心满意足的笑脸,太子心情渐渐复杂:这算是沾薛小山的光受的好处吗? 「你就那么高兴?」他忍不住问。 「高兴啊,」溶溶想当然的回答,旋即留意到男人的脸色不对,忙补救道,「等我出嫁了,他就是娘家哥哥,他若是得了好,别人也不敢指摘我什么。」 这倒是。 若薛小山只是个花架子,即便溶溶站在自己身边,暗地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冒犯她。 太子不想谈太多薛小山的事,至少不想跟溶溶谈别的男人,便道:「时辰不早了,再晚,怕元宝都睡了。」 提起元宝,溶溶立即点头催促他上马:「你赶紧回去,下午他就一直说,今晚要跟你一块儿睡!可别又叫等久了。」 太子上了马,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示意溶溶先回小院。 溶溶见他如此,转身去敲院门,却发现院门开着。 她回过头朝太子挥了挥手,太子这才调转马头离开。 溶溶推门进院,正欲将门闩拉上,身后有人走上前,抢先把关了门。 「二哥,你还没歇吗?」溶溶惊讶。 「睡不着。」薛小山看着溶溶的目光微微异样。 「要不要我给你做一碗安神汤?」 「不用麻烦,我就是坐在院里想些事。」 他并不是在院里想事。下午溶溶出门的时候说会回来,这么晚了一直未归,他放不下心,坐在院里发呆,直到听到马蹄声,才过去开了院门,谁知溶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站在巷子里跟太子说话。他们吵得太大声,薛小山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听到了太子对他的不屑一顾,也听到了溶溶为他的据理力争。 溶溶……她怎么那么好?! 「一点也不麻烦,我正好要跟你说事呢!」溶溶径直去了厨房。 薛小山见她坚持,便坐在灶膛前帮她生火烧水。 只听得溶溶絮絮叨叨:「今日太子说,陛下已经知道了二哥的存在,想来过几日就会宣二哥进宫,还请二哥有个准备。」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准备的。」 第31章 溶溶一边把参片、麦冬、甘草扔进锅里,一边道,「明日太子会差人到家里来,会跟二哥说说威远侯府的事,进宫的事,二哥不必担忧。」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薛小山问。 溶溶点头,「不止我,祖母她是捡到你的人,我们一家人都得去。太子也在,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每次提到太子的时候,溶溶的声音总是特别温柔。 薛小山努力挪开停留在溶溶身上不动的目光,只逼着自己盯着灶膛里逐渐明亮的火光,溶溶的叮嘱,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眼都是溶溶的笑颜。 「啪」,灶膛里炸出了几个火星。 薛小山的目光随之一飘。 如果,他不是林湾村里的薛小山,而是威远侯府的梁慕白,一切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清晨,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拨开云雾刹那间,雄壮巍峨的宫城镀上了一层金光。 溶溶扶着薛老太太的手慢慢走上台阶,回头看了一眼。 薛小山神色原本有些木然,对上她的目光,方才笑了笑。 他身后的宫殿错落重叠、逶迤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放眼过去便是一重有一重的锦绣。 对着这般气势恢宏的盛景,溶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带着二哥走进了皇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不远处,黄门领着几个人正往这边走,溶溶一眼就看到了威远侯府的侯夫人和梁慕云,那么,走在她们前头的那个人,应当就是威远侯吧。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二哥的存在。 溶溶心里叹口气,大约是因为跟梁慕尘做了朋友,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太子有句话说得很对,二哥的的确确是威远侯府的血脉,不为着争权夺利,也该让二哥认祖归宗的。 「姑娘怎么不走了?」领路的黄门催促了起来。 溶溶转过身,扶着薛老太太走上最后几级台阶。 「这三位就是薛家的人了?」守在养心殿门口的太监见黄门领了人来,便上前问道。 黄门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 「下去吧。」太监打发了黄门,转过头客气道,「陛下正在与几位阁老在议事,还请稍候。」 「有劳公公了。」 这边刚招呼完,身后威远侯府的人已经到了。 值守的太监仍是对他们说了相同的话,便退到了一边。 梁慕云认识溶溶,见到溶溶也在这里等待面圣,心里有些惊讶。她只知道那日在东宫,溶溶跟姐姐梁慕尘穿了一样料子的衣服,压了姐姐一头,心里对溶溶有些疙瘩。因此目光毫不顾忌地在溶溶身上打转,只是不经意地落在薛小山身上时,忽然失态喊出了声音:「父亲,那个人……」 「阿云!」侯夫人见她殿前失仪,忙低声喝止。 然而因着梁慕云这一声惊呼,威远侯和侯夫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站在旁边的薛小山。这一打量,两个人皆是微愣。 今日薛小山换了一声崭新的衣裳,漆黑的杭绸,镶金的玉带,头发整整齐齐地拢束在一起,用一只玉簪固定着,再加上他此时神色绷得极紧,整个人看起来气度凛然,与平日的他判若两人。 溶溶自然听到了梁慕云的咋呼,别过头,威远侯和薛小山两人一远一近的同时映入眼帘,这才发现梁慕云咋呼的原因。 薛小山的轮廓,跟威远侯有五六分相似! 威远侯眸光幽深看向薛小山,薛小山跟他对视片刻,便将头转了过去。 「庆王爷、庆王侧妃到了。」又有黄门前来通传。 因是庆王来了,养心殿值守太监立马堆了笑上前:「请王爷在殿外稍等片刻,一会儿陛下就会传召。」 庆王点了点头,面含微笑:「这么多人,今儿可真热闹。」 威远侯拱手:「拜见王爷。」 庆王朝威远侯颔首示意。 论理,威远侯并不是他的岳父,不能行大礼。 「爹,您回京了?」今日随庆王进宫的只有梁慕尘,她并不知道进宫所为何事,见爹娘带着梁慕云站在这里,忙低声拜见。 侯夫人看见梁慕尘和庆王站在一起,心立马揪了起来。 三朝回门的时候,庆王并未陪梁慕尘回侯府,显然,庆王并不在意她。 侯夫人忍着心酸,压低了声音道:「你爹昨晚回来,还没来得及知会你。」 梁慕尘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没法询问父亲为何突然回京。只得福了一福,站在庆王身边,一扭头,却发现溶溶也在。 虽然奇怪为何溶溶会跟他们家的人一起面圣,但见到溶溶,这几日来压在心底的委屈尽数浮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向溶溶。 这几天她过得不太好,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溶溶说。 回门的时候,她没敢跟母亲说实话,怕母亲担忧。但她现在真的碰到了许多难题,需要跟溶溶说一说,请溶溶帮她出出主意。 接上梁慕尘的目光,溶溶心情复杂,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养心殿开了门,王大太监走出来,含笑扫了一眼,见人都到齐了,拱了拱手,「诸位,请进去殿内说话。」 当下众人收了各自心思,躬身进殿。庆王领着梁慕尘走在最前头,威远侯府随之跟上,溶溶和薛小山扶着薛老太太走在最后。 养心殿内,此时已经站定了许多人。 皇帝坐在正当中的书桌后头,太子站在他的身边,两边分列着七八个人。 看他们身上的衣着,左边的是内阁的诸位阁老,右边的是两个与威远侯年纪相仿的武将,正是被皇帝一纸密令急传入京的老威远侯梁延晖旧部韩远、萧江。打从薛小山一进门,韩远、萧江两位将军的目光便如钉子一般生在薛小山身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刚进殿的人齐呼万岁请安。 第32章 「平身。」皇帝道,目光稳稳落在薛小山身上,片刻之后,方才移开,「给这位老太太赐坐。」 很快,便有宫人搬了椅子上来,溶溶扶了薛老太太坐下,察觉到祖母有些惶恐,溶溶着力抓着祖母的手,帮她安心。其实, 她也挺不安的。 虽然在宫里呆过几年,但溶溶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对着这些阁老将军,着实有些慌神,忍不住看向太子。 太子显然早就预料到溶溶的窘迫,她一望过来,便冲她微微颔首。 有他在,不会有问题的。溶溶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一屋子的人凝神屏息,气氛凝重,倒是庆王泰然问道:「父王今日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庆王稍等,眼中精光一轮,将养心殿内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缓缓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为的是二十年前发生在威远侯府的一桩旧事。程敬,你跟大家说说吧。」 程敬是锦衣卫指挥使,听到皇帝发话,当即站了出来。 「五日前,微臣接到密报称,发现了二十年前威远侯府灭门惨案的遗孤……」程敬从二十年前朝廷调查得知的威远侯府灭门惨案说起,先讲了当时朝廷的调查情况,又讲了薛小山的年纪和他手上的麒麟火。 提到这桩惨案,威远侯府和老侯爷旧部皆是面色惨淡。 内阁最年轻的许阁老沉声道:「听程指挥使这么说,这个薛公子除了年纪与世子相仿之外,没有什么相关之处啊。怎么突然想起要找这么个遗孤了?」这许阁老进入内阁之前,一直掌管兵部,与梁慕尘的父亲私交极好。 「并非如此。」程敬道,「当年官府在出事地点来回寻找,找到十六具尸身,与侯府被害人数对得上,只差威远侯世子的尸身。此事一直是一桩悬案。」 许阁老不以为然,侃侃道:「当年世子只有五岁,马车滚落山崖,五岁的幼童尸骨无存并不稀奇,被卡在什么缝隙中,又或是被山兽叼走都有可能。若是这都要当做失踪来办,本官不得不质疑程指挥使的实力。」 许阁老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财狼虎豹要叼走一个成年人并不容易,但若只是一个五岁小孩,很轻易就能叼走了。 进殿之后,一直沉默的威远侯突然开口:「这位薛小哥,相貌却与我大哥大嫂有相似之处。」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皆微微侧目,连薛小山都望向了威远侯。 韩远将军更是忍不住大声道:「没错,这个小哥他长得太像侯爷和夫人了,他一定是他们的孩子!」 「韩将军,稍安勿躁,此事可不能凭相貌断定,若是如此贸然为老侯爷认子,恐怕老侯爷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 「你!」韩远是个粗人,他一看到薛小山就认定了薛小山的身份,许阁老的振振有词,立时把他激怒了。 同行的萧江,赶紧拉住他:「一切有皇上定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程敬笑道:「不错,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正如许阁老所言,这些推测只可作为印证,不可作为证据。」 「知道就好,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许阁老冷哼了一声。 程敬笑道:「证据,当然有,阁老稍安勿躁。」 「最好是有,否则,你就是欺君。」许阁老字字铿锵,句句威严,众人不由得将目光聚集到程敬身上,看他能拿出什么铁证。 「诸位应当都听过麒麟火的传闻吧?」 另一位洪阁老道:「传闻梁家世代家主,手腕中心留有独门印记,状若麒麟,名曰麒麟火。不过我们都只是听说而已,并不知道这麒麟火有什么讲究。也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见识见识。」 「薛公子,请。」程敬转向薛小山,示意他走到殿中。 薛小山自打走入养心殿,一直如看客一般听着殿中臣工说话,此时听到程敬叫他,目光微微一凛,走到了殿中,朝着皇帝一拜。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在刹那间齐齐落到了薛小山身上。 「薛公子,请将你的手腕亮出来。」 薛小山将华服的袖口卷起,抬起手,赫然露出手腕中间的那个圆形怪疤。 许阁老眯着眼睛看了看,旋即笑了起来,「一个疤而已,陛下恕臣眼拙,实在看不出这疤跟麒麟怎么扯上关系的。」 皇帝亦正好奇地盯着那疤,正如许阁老所言,这个疤看着像是人为弄上去的,但完全看不出像麒麟。 「威远侯,你是梁家的人,应当见过麒麟火罢?你来说一说,到底像不像?」 听到皇帝的吩咐,威远侯走上前,仔细打量着薛小山的手腕,审视许久,方才回道:「启禀陛下,麒麟火乃是梁家历代家主的不传之秘,臣虽然姓梁,但麒麟火的传承并未在臣这里。臣只是偶然间在兄长手腕上见过几次,看位置与薛公子手上的疤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只是薛公子的手上图案像是被毁了,臣的确没有看出麒麟图样。」 听着殿中人接二连三对薛小山的质疑,薛老太太忍不住喊道:「是我毁的,小山手上的疤是我毁的!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手上那个疤里,就是有你们说的那个麒麟,当时他一个小孩子一直说要躲起来躲起来,我怕别人发现他,就想用刀去划他的手,试了好多次,才给他划成那个样子,从前他手上真的有那个麒麟的。」 薛老太太听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溶溶见她急了,忙替她拍背顺气。许阁老咄咄逼人,溶溶心中愈发担忧。 程敬道:「微臣奉命彻查此事,在御书房中想找出关于麒麟火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臣在太上皇帝的随笔集中找到了关于麒麟火的记载,而在这本随笔中,有当时的威远侯给太上皇帝画的麒麟,微臣与薛公子手上疤痕比对过后,认为薛公子手上的疤就是麒麟印。」 说罢,程敬将那书上的麒麟图样,摆在薛小山的手腕边。 正如程敬所言,没有被毁掉的部分,每一个细节都能对上。 许阁老仍是不屑一顾:「此疤既已损毁,便不可取信。否则,以后人人都在手上刻这么一个支离破碎的疤,都能说自己是威远侯府后人了。」 听了许阁老的话,原本倾向于认可薛小山的几位阁老也改了主意。 「事关威远侯府的血脉和传承,必须要有确实的证据才能判断,若只凭一个毁坏的疤就认定了,着实不够稳妥。」 韩远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将,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喊了起来:「那如果他是侯爷的儿子,一个没了父亲母亲独个逃生出来的五岁孩子,你们要他证明身份,岂不是故意为难?」 萧江性格比韩远稳妥一些,此时也忍不住道:「要一个五岁的孩子自证,末将认为不妥。」 李阁老听了这么久的争论,终于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光凭这个模糊不清的疤,并不足以证实,这位公子就是威远侯府的遗孤。事涉威远侯府的血脉,不可大意错判。当然,韩将军和萧将军不同意,往后还可以慢慢查证,只要查处实据,旁人自然无话可说。」 他是首辅,素日议事,皆是先其余几位阁老先各抒己见,他再做总结陈词。他一发话,等于是内阁有了决议,其余阁老也不会再有异议。 太子冷笑了一声。 「这就不好办了,既然诸位都认定薛公子手上的不是麒麟火,看来这威远侯的爵位是不是传承不下去了。孤记得,梁氏祖上有家训,无麒麟火者不得袭爵。爵位传给了没有麒麟火的人,在梁家祖宗眼里,那可不叫传承。」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一变。 第33章 太子这是要说威远侯名不正言不顺吗? 许阁老脸色发白,太子这是针对他和威远侯说的话呀。他不承认薛小山手上的麒麟火,太子就直接躲了威远侯的爵位。 威远侯拧眉,艰涩道:「梁氏祖上,确有这条祖训。」 「如此,今日正好人多,反是都可做个见证。」 太子三言两语说得简单,众人听得确实胆战心惊。当初皇帝肯把威远侯府的爵位给没有资格继承的庶子,为的是安慰威远侯旧部,保住威远侯府的爵位。但今日显然,韩远、萧江都认为薛小山是威远侯府的遗孤,若是此时太子要以梁氏祖训夺爵,这些旧部必然不会站出来反对。 殿内的气氛一时僵持住了。 皇帝清嗽了一声,正欲说话,薛小山忽然转过身,朗声道,「陛下,您知道为什么要叫麒麟火吗?」 「为何?」皇帝目光一亮。 「请陛下给我一支蜡烛。」 皇帝朝王大太监看一眼,王大太监立即会意,取了一支点燃的蜡烛递给薛小山。 养心殿中的各色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了薛小山身上。 有的人面带嘲讽,认为他故弄玄虚。有的人目光冷漠,存心隔岸观火。有好奇的人,想知道麒麟火到底有什么玄妙。溶溶和薛老太太,紧张得看着薛小山,为他身上遭受的质疑担忧。 当然,这大殿之内还有的人,至始至终都不关心什么爵位什么麒麟火。 梁慕尘自打听到薛小山可能是伯父家的遗孤,心情一直复杂,时而为伯父欢喜,时而为父亲担忧。她在留意别人的时候,庆王一直在留意她,看她蹙眉,看她忧愁,看她发呆,看她出神。 就在这各种暗潮涌动之中,薛小山举着蜡烛,烧向自己的手腕。 溶溶忍不住惊呼出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火光之中,一只金色麒麟在跳动。 「嘶——」薛小山低低地痛呼了一声,烈火灼烧,何等痛快。 因为隐忍,他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溶溶看得着急,正欲上前,站在薛小山身边的程敬抬手捏住了蜡烛的焰芯。 火光灭了,薛小山方才那块被毁得不成样子的圆形疤块竟然还在微微闪动着。 程敬转身道:「陛下……」 皇帝颔首,示意程敬不必说了。 「麒麟火果然神奇。想必诸位爱卿都跟朕一样,看得很清楚了吧?对世子的身份,可还有异议?」 刚才的事发生得太快,许多人尚震惊于火麒麟的出现,完全没有回过神,即便有回过神的,也都垂着头不吭气。 谁都知道,刚才的火麒麟,就是铁证。 驳无可驳,辩无从辩。 「陛下,臣无异议。」还是首辅先站了出来。李阁老既站出来表了态服软,内阁其余人等自是不必再说话了。 皇帝笑道:「这麒麟火确实玄妙,朕也是到刚刚才明白为什么要叫麒麟火。」 难怪是麒麟火,而不是麒麟刺青。 「我就知道,从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侯爷孩子!」韩远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去使尽拍了拍薛小山的肩膀,激动的说,「你这下巴,你这眉骨,你这鼻子跟侯爷一模一样,但你的眼睛很像侯夫人。」 萧江性格比韩远内敛一些,此时终于确认薛小山的身份,也同韩远一样动容不已,只是还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朝薛小山行了大礼:「属下萧江,拜见世子。」 见萧江如此郑重,韩远忙跪地行礼:「属下韩远,拜见世子。」 控鹤卫历来都是由威远侯府世代统领,将领与威远侯的感情如同家臣与家主一般。韩远和萧江都是已故威远侯梁延晖带出来的人,心底里是只认梁延晖的。 薛小山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韩远和萧江,亦能感受到他们待自己的一片赤诚。 「两位将军,不必行此大礼。」薛小山忙伸手扶起他们。 正在这时候,威远侯站了出来,伏地跪下:「二十年前家兄一家遇害,陛下怜悯威远侯府,特命臣袭了爵位,暂理控鹤卫统帅之职。如今既寻回世子,实乃大喜,臣恳请陛下下诏让世子袭爵。」 许阁老闻言,忍不住道:「何必如此操之过急?陛下,臣对世子身份没有异议,只是这世子是个白丁,与乡野村夫无异。既不会文也不会武,即使让他袭爵,如何能让他这样的人统领控鹤卫……」 一听许阁老说话,韩远就来气,粗声粗气吼道:「什么薛公子,这是威远侯府的世子,梁慕白。你这老头,好没意思!我们控鹤卫有自己规矩,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 许阁老反唇相讥,不怒反笑:「控鹤卫的规矩再多,难道还能大过国法,大过陛下?」 阁老到底是阁老,三言两语便将大帽子给韩远扣上。 「你——陛下,臣绝无此意。」韩远再鲁莽,也知道不能再接话过去,一时语塞。 太子听着两人的争辩,缓缓道:「控鹤卫的规矩是从前圣祖与梁氏先祖一同定下的,数十年来,威远侯府和控鹤卫一直都是朝廷在西北的屏障,未曾有变。许阁老要改了控鹤卫的规矩,难不成许阁老以为圣祖定下的国法不妥?」 许阁老能给韩远扣帽子,太子自然也能给许阁老扣帽子。 李阁老见许阁老被堵得说不出话,适时站了出来:「圣祖定下的规矩自然妥当,但臣以为,世子流落在外二十年,不会文也不会武,皇上若执意委以重任,让世子依着控鹤卫的规矩为帅,确实不妥。至于袭爵一事,臣亦以为不必操之过急,侯爷是侯爷,世子是世子,一切循例办就是。」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威远侯仍然是威远侯,世子仍然是世子。等到威远侯百年之后,再把爵位传给世子梁慕白,这样大家都没有损失,大家的面子也都顾及到了,至少,表面上是办到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太子。 「刘祯,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既被点了名,太子当仁不让,泠然道:「当年陛下命梁将军袭爵,为的是不让威远侯府断了传承,如今既已寻回世子,应当尽快让世子袭爵。但控鹤卫统帅一职事关国防,干系重大,确不能因血缘亲疏议定。儿臣以为,可让梁将军继续暂代控鹤卫统帅。」 溶溶不懂朝政,但听太子说的一番话,心里的确是赞同的。 威远侯府有自己的规矩,如今老侯爷定下的世子找回来了,自然没有再让庶弟袭爵的道理。至于控鹤卫的统帅,应当继续由梁慕尘的父亲来担,毕竟事关重大,二哥不会带兵打仗,若是担任统帅,恐怕会捅出篓子。 果然,太子这番话一出,不止韩远、萧江深以为然,连许阁老都说不出什么。 第34章 人家生下来没多久就是威远侯府的世子了,老侯爷去了,自然该有世子袭爵,从前那是人没找回来,如今找回来了,自然是该各归各位。 「就按刘祯说的办吧。」皇帝一锤定音,不再让众人议论。 「陛下,草民……臣有两件事,想请陛下准许。」然而这时候,薛小山,不,梁慕白忽然开了口。 见梁慕白有话说,皇帝和颜悦色道:「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吧。」 「臣前几日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对臣的家族十分好奇。便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些威远侯府和控鹤卫的事迹。陛下让臣袭爵,臣当然高兴,只是控鹤卫和威远侯府从来都不是分开的,若是臣只是坐在侯府中享福,恐怕愧对先祖。」 这是……溶溶心里一跳,二哥难道要去争统帅之位? 连刘祯都没法帮他争到,他这么去争,皇上怎么可能答应? 果然,许阁老听完,当即嘲讽起来:「世子难道以为,自己在外头种了十几年的地,一朝认祖归宗,立马就能排兵布阵了?」 溶溶虽然觉得梁慕白的话不妥,但听得许阁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心里气愤不过。 梁慕白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正如这位大人所言,臣流落于林湾村种了十几年的地,有一身傻力气,当将军带兵打仗我确实是不懂,但我当个小兵应当没什么问题。请恩准,让臣参军,在控鹤卫做个小兵。」 小兵? 殿内众人看向梁慕白的眼光皆是一变。 「陛下,臣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臣并不是要当什么将军、统帅,臣只是觉得,既然我是梁家的人,也该是控鹤卫的人。」 他只是要去控鹤卫当小兵,皇帝没有理由拒绝,梁延昭没有理由拒绝,许阁老也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这个决定太让人意外,溶溶没想到,太子没想到,阁老们没想到,皇帝也没想到。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发愁的时候,就有人欢喜。 韩远听了薛小山的话,顿时欣喜若狂:「好孩子,好孩子,不愧是侯爷的好孩子,有志气。你别怕,等回了军营,老韩把一身功夫都传授给你!」 「不错,我和老韩都是半路出家的人,也不是练得童子功,快二十了才跟着侯爷习武,照样能上阵杀敌。」 梁慕白听到他们二人的鼓励,顿时笑了起来。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转过头道:「你想得很周到,既然如此,你就去萧江麾下,好好历练历练。」 「多谢陛下。」 「你要求朕办的第二桩事是什么?」皇帝又问。 梁慕白跪地一拜,叩首道:「臣落难之时,得薛氏一家舍命救助,尤其是祖母和舍妹溶溶,对臣关心呵护备至,臣斗胆,想为她们请赏。」 二哥,居然给她讨赏了?溶溶吃了一惊,旋即脸红起来,祖母对二哥确实恩重如山,但她……对二哥谈不上有什么恩情,给祖母封赏理所应当,给自己封赏受之有愧。 太子微微扬首,冲着洪阁老使了一个眼色。 薛小山御前讨赏,倒是给他帮了个忙。 洪阁老会意,站了出来:「薛老太太抚养世子成人,可谓义薄云天,实为当世之表率,应当嘉奖。薛姑娘与世子情同手足,相互扶持,臣以为,也当有赏。薛家有义,世子反哺,可谓一段佳话。」 「臣以为,应当嘉奖。」又有一位阁老站出来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老侯爷为国捐躯,照顾世子本该是朕的职责,还好有薛老太太救了世子性命,还抚养世子成人,的确值得嘉奖。既然世子尊老太太为祖母,就依侯爵例赐一品诰命,尊为侯府太夫人。至于世子之妹,封乡君,年俸五十两、禄米五十斛。」 薛老太太完全没听明白殿中人在说什么,溶溶亦是惶恐,呆呆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梁慕白走了过来,扶着祖母朝殿中走去。溶溶抬头望向太子,见他含笑点头,心里稍稍安定,快步上前同他们一起跪下。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今日说了这么多,你们都乏了,先回去歇着,等过几日朕会在宫中设宴,让满朝文武认识一下新的威远侯。」 「陛下英明。」 众人叩拜过后,依次退出了养心殿。 李阁老领着内阁众人走在最前头,梁延昭一家三口紧随其后。梁慕白扶着祖母往外走,韩远和萧江为着梁慕白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因着今日养心殿发生太多变故,溶溶有意落了脚步想跟太子说上几句。太子自是看出她的想法,故意落在后头,轻轻勾了勾她的手。 正要说话,比他们落得更后的庆王和梁慕尘走出了养心殿。 庆王和梁慕尘其实是一前一后出来的,梁慕尘在前,庆王在后。 两人面色各异,一个娥眉轻蹙,一个神色无波。出了养心殿,看见太子和溶溶望着他们,便上前问安行礼。 「太子殿下。」 「皇兄。」 太子微微颔首,对庆王道:「我正要去坤宁宫接元宝,你同我一起过去给母后请安吧。」 「是。」庆王答得恭敬。 福全走上前,还没开口说话,太子便道:「不必喊步撵,今日天气不错,我同五弟慢慢走过去。」 天儿确实不错,空中云多,因此日光被云朵挡了大半,并不觉得晒。再加上不时吹过的暖风,叫人觉得舒服。 庆王微笑:「甚好。许久未跟皇兄一起散步了。」 有多久了呢?庆王记不清了。 他记事后没多久,太子就被送去了大相国寺,小时候都是跟恭王、肃王他们玩得多。太子逢年过节会回宫几日,皇后倒是会留他们兄弟俩在坤宁宫吃饭说话,他对这位皇兄十分好奇,很想跟皇兄说话。可是母后许久没见到皇兄,总是围着皇兄打转问话,他就算想说,根本没机会说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听着皇后的吩咐,问安、行礼,然后默默坐在旁边吃饭,听着皇后对皇兄的叮咛和嘱咐。 后来皇兄从寺里回来,已经长成了沉默少言的高冷少年,别说是他,连母后跟皇兄都极难亲近。也是四年前,皇兄的宠妾死后,庆王才知道,原来皇兄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 他也会痛,他也会哭。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庆王重新开始希望能跟皇兄亲近起来。只是从那之后,皇兄似乎把自己与人群隔离得更远了,除了元宝,谁也不能靠近他。 听着庆王的话,太子道:「上回你送元宝的那个木雕,他喜欢得很,一直念叨着要请你到东宫玩耍。」 第35章 「元宝喜欢就好,」庆王温和地笑道,「是臣弟疏忽了,该早些去东宫探望元宝的。」 「那就说定了,改日一定要来。」 「是。」 太子和庆王走在前边边走边聊,溶溶和梁慕尘在后头自然走在了一起。 溶溶胡乱听着前面两兄弟说话,心里一直琢磨着要跟梁慕尘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如何说起。 她的朋友很少,满打满算蓁蓁算一个,梅凝香算半个,她很珍惜跟梁慕尘的情谊。 「慕尘,今日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溶溶这话有些违心,她知道有一阵子了,只是事情干系重大,她不敢声张。三个月前知道的,应该可以算最近吧。 她甚少说谎,连带着声音都微微颤抖着。 梁慕尘听到溶溶这么说,一直蹙着的眉反倒微微舒展开:「姐姐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同姐姐生气吗?」 溶溶没有说话,看样子,不管事实如何,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姐姐多虑了。伯父一家遇到那么惨的事,如今能把堂兄找回来,不止是我,我爹娘都是开心的。」 开心吗? 溶溶不好说。梁慕尘或许无所谓,但刚才在养心殿中,梁慕尘父亲看起来并不是开心的模样。 「姐姐不相信?」梁慕尘抿唇,旋即低下头,「爹看起来的确不太开心,我也是为他担忧才会情绪低落。」 溶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们两个只落后太子和庆王五六步,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自打她们俩聊了起来,前面两个人就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将她们俩的声音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慕尘,我是拿你当朋友看待。」 「我当然明白姐姐是拿我当朋友看待,才会问我这么许多。」梁慕尘微微吸了口气,垂下眼眸,将声音压得更低,「姐姐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是我这几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了。」 那日她被庆王从书房撵出去的事,侯府上下传了个遍,下人们私底下都在笑话她,厨房那边的人越来越不用心,她都是吩咐下人出去买东西吃,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除了爹娘之外,溶溶是唯一还在意她是不是高兴的人了。 溶溶愣了愣,旋即看向前头的庆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她看过去的时候,庆王的脚步僵了一下。 溶溶扯了扯梁慕尘的袖子,示意她把脚步再放缓一些,等到跟前边那两人差了八九步的样子,方才将声音压得跟梁慕尘一样低:「那日……你们不还好好的吗?」 「是我惹王爷发脾气了。」梁慕尘低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 「我做了王爷不喜欢的事,他叫我滚出去。」 「什么?」溶溶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个庆王看起来笑眯眯挺和气的,没想到私底下是这种人,不痛快就冲着慕尘发脾气。 要不是这里是皇宫,溶溶真想冲过去质问一下庆王。 不喜欢就不喜欢,用不着糟践人。 太子若无其事地瞥了庆王一眼,庆王别过头,轻轻干咳了一声。只不过,溶溶和梁慕尘正说着话,完全没留意到庆王的干咳。 「不怪王爷,是我太莽撞了。」 溶溶握住梁慕尘的手:「不是你的错。」 她看得出,梁慕尘的眼睛里全是忧虑,一时也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家里有了变故,庆王又是这般,确实够愁人的。 「你在王府出门方便么?若是往后能出来,多来找我玩。」 「这阵子恐怕没得空闲,我爹回京了,若得王妃应允,我定然是要回家……」梁慕尘刚把「家」字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溶溶扭过头,却见梁慕尘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了?你是怕回家爹娘问起担心你?」溶溶问。 梁慕尘摇了摇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溶溶看得出,她在拼命隐忍,生怕自己哭出了声。溶溶不知道是哪句话把她惹哭了,只递帕子给她抹眼泪。 梁慕尘擦了泪,把脸埋得很低:「妆是不是花了?」 「没有,好看得很,我都忍不住怜惜你。」 梁慕尘被溶溶逗笑了一下:「姐姐说笑了。」 见她情绪缓过来了点,溶溶便道:「你有什么话别在心里憋着,不妨对我直说。」 梁慕尘垂眸,脸上的笑马上变得惨淡:「我爹要归还爵位,肯定要从侯府搬出来。往后,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了。」 她出生的时候,爹就已经是威远侯了,她是威远侯府的大姑娘,威远侯府就是她的家,如今爹不是威远侯了,那她的家在哪里呢? 「你别担心,我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侯爷是他的叔父,你是他的堂妹,你们都是他的家人,威远侯府自然还是你的家。」 梁慕尘道:「姐姐叫堂兄二哥,你我倒真如姐妹一般了。」 「正是如此,你要想开一些,才不会钻牛角尖。」无论如何,二哥的的确确是威远侯府真正的主人,溶溶怕梁慕尘钻了牛角尖,恐怕就会永远意难平。 「我知道的。我只是担心我爹。」梁慕尘说着,叹了口气。 想起方才在养心殿中的争执,确实,慕尘的爹爹恐怕无法接受二哥的出现。 「姐姐别误会,我爹不是那等贪慕权位的人……他只是……」梁慕尘犹豫了片刻,方才缓缓道,「我爹从小对我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我伯父。他说我伯父自小聪慧,不管是兵法还是武功,样样都学得比他好。伯父出了事,我爹受陛下嘱托接过了控鹤卫的担子,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擅离职守,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不管是控鹤卫上下,还是朝廷,皆是众口称赞。」 如果不是她爹确确实实把梁家戍边的重担接了过来,而且接得很好,皇帝也不会想特意把梁慕尘召回来做太子妃。 第36章 「可是,就算我爹如何尽职尽责,在别人眼里,始终比不上我的伯父。」 前几日太子安排了人给二哥介绍威远侯府家史的时候,对二哥的父亲评价极高。老侯爷接掌控鹤卫的时候只有十几岁,那时候草原上崛起了一个厉害的狼王,双方经过几次大战,各有损伤,最后一次大战,狼王集结了所有兵力,想决一死战。老侯爷精心部署,最终以多胜少,彻底扫清了草原,将他们赶到了大漠以北,换来了朝廷这二十几年的安宁。 而当年威远侯府的惨案,据官府查证,确有狼王死士参与其中。 老侯爷战功显赫,又最终为国捐躯,因此为天下人所称道,要想超越他在旁人心目中的评价,确实很难。 「刚才在养心殿,堂兄一出现,韩将军、萧将军虽然没说,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希望堂兄能接管侯府,接掌控鹤卫的。我爹……他不是不舍侯爵和统帅之职,我伯父做了控鹤卫十年的统帅,我爹做了二十年的统帅,可是在二十年在别人的眼里,远远比不过伯父的十年。」 在所有人眼里,梁慕尘的爹只是「暂代」、「暂管」,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威远侯,也不是名正言顺的控鹤卫统帅。今日之所以没有让他交出控鹤卫,只是因为二哥眼下的状况无法接管控鹤卫。 其实他要求的,或许正如梁慕尘所言,并不是权位,而是朝廷和控鹤卫上下的一个认可。 但显然,在韩将军、萧将军眼里,他这二十年做的事远远比不上老侯爷。在皇上眼里,似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我只是担心,这事会成为我爹一生的心结。」 溶溶正在思索该如何劝慰梁慕尘,一直走在前面的庆王,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深深盯着梁慕尘。 梁慕尘浑身一凛,不知他为何如此。 溶溶见庆王如此,急忙看向太子,果然,太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没想到隔了这么远,声音压得这么低,太子和庆王居然还能听到。这两个家伙,耳力这么强么? 仔细想想,慕尘说的都是梁家的事,庆王为什么这么激动?难不成他想在这里冲慕尘发火?溶溶朝太子使了眼色,示意他能稍稍管束一下庆王这个弟弟。 然而太子无动于衷,完全是隔岸观火的模样。 溶溶正要硬着头皮自己开口,庆王忽然快步走过来,拉着梁慕尘就往养心殿那边走去。 「他要做什么?」溶溶吃了一惊,赶紧走到太子身边。 「随他去吧。」 看太子这般淡然,溶溶心里稍安,只问道:「你该说一下庆王的。」 太子只是看着庆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说什么?」 溶溶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有些担忧。 「你说,庆王这么着急拉着慕尘去养心殿做什么?他不会因为慕尘的爹不是侯爷了就要退婚吧?」 太子听着好笑,「你觉得这种理由父皇能答应他吗?」 「那他……那他可以找别的理由啊,刚才慕尘都说了他冲着她发脾气,还让她滚。」 「人家的事,让人家自己解决吧。你若是得空,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男人。」 溶溶狠狠瞪他一眼,远远看着庆王和梁慕尘进了养心殿,心里有些泄气:「你当真不知道庆王去皇上那边是要说什么?」 「你觉得我什么都知道?」 「庆王可是你的亲弟弟,就算你不知道,你总能猜到。」溶溶道。 「弟弟想什么,哥哥未必知道。」 溶溶总觉得太子话里有话,当下有些不高兴:「你就是知道,故意不告诉我。」 太子看着气鼓鼓的溶溶,展颜一笑。 说不知道,以前确实是一直不知道的,说知道,也确确实实是刚刚才知道的。 弟弟这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还是不要点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了比较好。 太子伸手,亦如方才庆王拉梁慕尘一般,抓起了溶溶的手。 「你别着急,他们去做什么,过几日就能知道。我们去接元宝吧。」 正如太子所言,几日后,关于威远侯府的圣旨一出,一切都明了了。 圣旨的前半段内容,如同众人在养心殿中皇帝的口谕无二,世子梁慕白袭威远侯府侯爵位,择日入控鹤卫历练。而圣旨的后半段,不仅让原威远侯梁延昭继续统率控鹤卫,还大大嘉奖了他这二十年来的功绩,赐安宁伯爵位。 溶溶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梧桐巷的家中收拾东西。 这几日她一直没闲着。那天从宫中回来没多久,宫里就来人递了消息,请世子预备着搬进威远侯府的事。因着太子叫溶溶别操心威远侯府的事,她就没有多生事,老老实实的收拾东西。 如今听到皇帝给梁延昭赐了伯爵位和伯爵府,溶溶心里悬了好几天的巨石总算是落地了。 这个结局,才真正算得上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物归原主,论功行赏,没有人占便宜,也没有人吃亏。 琉璃道:「不过这个安宁伯爵位跟威远侯府的侯爵位不同,不是世袭罔替的,以后伯爵府承袭爵位的人,要降等袭爵。」 这个倒没什么可说的,威远侯府世袭罔替的一品爵位是威远侯府数代人用性命和功劳换回来的,梁延昭这二十年的功劳直接获封伯爵,已经是功勋昭彰了。 「姑娘,咱们世子要袭侯爵了,你都平平静静的,怎么别家封伯爵,姑娘这么开心?」 见琉璃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完全不能体会自己的喜悦,溶溶笑着连吃了两块糕点。 二哥袭爵的事,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而且……自从那日从养心殿出来之后,二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每日都在忙碌,不是跟东宫来的先生学习,就是跟韩、萧二位将军说事。 那天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刘祯对她说,二哥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 麒麟火的秘密,他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溶溶当时反驳了刘祯,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疙瘩。不止是麒麟火,还有去控鹤卫历练的事,溶溶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刘祯说这是高招。 她不怕二哥对她隐瞒侯府的秘密,她只是觉得,现在的二哥已经不是她所熟知的二哥了。 他不是薛小山,而是梁慕白,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梁慕白。 「姑娘?」琉璃见她发了呆,轻轻喊了一下。 第37章 溶溶回过神,「方才说到哪里了?」 「我在问姑娘为什么突然跟庆王府的侧妃娘娘那么要好了。」 「我也觉得突然,就是一下就投了缘。」 那日庆王拉着慕尘急匆匆跑回养心殿,应当就是在皇上跟前说这件事。 一定是的。 慕尘这个傻丫头,还一个劲儿地担心庆王不喜欢她。庆王对慕尘这般上心,连着她爹的事都肯去皇上跟前出头,郎情妾意,想来两个人的好事已成。 肯定那天回宫就成了。 庆王和慕尘一样什么都不懂,想必慕尘会吃些苦头。下次见到慕尘得教她些法子,让庆王也吃些苦头才好。 不过如今溶溶还没出嫁,要是贸然去教,会不会惹得慕尘怀疑呢?不管了,总之不能叫庆王太得意了。 琉璃就那么站在书桌旁,眼睁睁看着溶溶趴在书桌上一会儿蹙眉深思,一会儿捂着嘴笑得咯咯咯。 正乐呵着,翡翠推门进来道:「姑娘,派去林湾村的人回来了。」 溶溶蓦地站起来:「阿林找到了?」 「回姑娘话,两个孩子都接到了,现下安置在殿下城外的别院,只等姑娘吩咐几时送过来。」 派人回村去接阿林阿木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说阿木找到了,但是买阿林去做赘婿的人并不是真的要招赘婿,而是转手又把阿林卖给了一个戏班子。薛家祖传了好相貌,戏班班主在村子里看到眉清目秀的阿林就惦记上了,买了阿林说要养成小倌儿。 这戏班子行踪飘忽不定,琉璃派出的人找了许久都说可能找不到了,没想到还是有了好消息。 「尽快送回来吧,祖母早就想得不行了。」话音一落,溶溶又想起了一直关在地牢里的薛大成,「该怎么处置薛大成呢?」 翡翠笑道:「这等小事姑娘不必操劳,琉璃早就想好了,等妥了再给你回话。」 「那就好,琉璃拿的主意必定是好,我正好偷懒了。」 薛大成两口子虽谈不上无恶不作,到底是无赖,溶溶一点不想跟他们沾上,琉璃既有处置之法,必定是合适的,就由着琉璃去办吧。 …… 溶溶笑得正开心的时候,梁慕尘坐在自己冷清的寒霜斋里发着呆,脑中反复回想的都是那日庆王拉着她去皇上跟前的情景。 王爷……居然把她在后头跟溶溶姐姐说的那些话全都听进去了。 站在养心殿里的那一刻,自己仿佛置身梦境,以为终于苦尽甘来,进了他的心。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一刻真的是个梦,从养心殿里出来,庆王走得又快又疾,甚至都没有跟她一块儿回王府。 这几天她去了庆王的书房几次,他都不在。看书房下人躲躲闪闪的态度,显然,庆王不是真的有事在忙,而是不想见她。 难道说,王爷之所以去皇上跟前为爹说话,不是为了她,只是觉得她说的在理? 梁慕尘苦恼极了。 「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夏草在外头着急地喊道。 「进来说话吧,怎么了?」 夏草推开门,「刚刚樊三过来报,说王爷回府了。」 梁慕尘之前吩咐了院里的人,一听到庆王回府就马上来报,没消息的时候盼着有消息过来。此刻得了消息,反倒怯极了,恨不得外头能来个人说王爷又出了府,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去了。 哪怕她是个木头人,碰了那么多回钉子也硌得难受。 「侧妃娘娘,要我把给王爷备的糕点拿过来吗?」夏草猜不透梁慕尘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小声问。 因着厨房那边总是不拿梁慕尘的吩咐当回事,这几日梁慕尘早上起来都会自己做糕点。 她会的糕点不多,就是这两年到了出阁的年纪随意跟着母亲学了绿豆糕、桂花糕、云片糕这几样简单的。今日准备好的,是四块桂花糕。 「拿来吧,我给王爷送去。」 反正庆王不是第一次给她吃闭门羹了,不差这一次。 梁慕尘理了理思绪,对镜描妆,还在额上贴了一枚桃花金钿,这才提着食盒往庆王的书房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王府下人,明着都给她问安行礼,其实个个脸带嘲讽。 这位新进府的侧妃娘娘三天两头往王爷跑,被王爷撵出来好几回都不长记性,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暗地里都在笑话。 梁慕尘横着心,强迫自己对这些人的表情熟视无睹,提着食盒淡然地走到庆王的书房。 守门的亲随见她来了,上前问安:「侧妃娘娘。」 梁慕尘站在院门口朝里望了一眼,眼见得书房的门紧闭着,想了想道:「我做了一点桂花糕,烦请呈上去给王爷尝尝。」 亲随没有接食盒,眼睛一转:「侧妃娘娘不给王爷送进去?」 梁慕尘摇了摇头,「这几日王爷都很忙吧?我不进去打扰王爷处理政事了。」 亲随迟疑了一下,笑道:「今日好像是不忙的,娘娘稍等,我进去帮你问问。」 也不等梁慕尘回话,那亲随就跑回了院子,没多会儿功夫,又折了回来:「侧妃娘娘,王爷请您进去说话。」 居然请她进去? 想想以前,哪次不是自己死乞白赖地进去见他,今日他竟让自己进去。 梁慕尘吸了口气,提着食盒往里走。 还没走进书房,就听到里头「笃笃笃」敲木头的声音,待进门一看,庆王果然正坐在书桌上拿着个小刨子对着一块木头敲敲打打。 他那书桌是紫檀木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弄损伤了,整张桌子就废了。 「王爷,侧妃娘娘到了。」安忠提醒道。 第38章 庆王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头,「下去吧。」 梁慕尘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低头将食盒递给安忠。 安忠看了一眼庆王,又看了一眼梁慕尘,笑道:「侧妃娘娘留步,王爷是叫我下去。」 他不接梁慕尘的食盒,径自走出书房,将房门拉上。 书房里只剩下庆王和梁慕尘。 庆王埋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木雕,梁慕尘提着食盒不知所措,屋子里只有「笃笃笃」的刨木声。 梁慕尘吃不准庆王今日是什么意思,特意把自己留下来,好像上一次一样发脾气把自己撵出去吗?她觉得是这样,但却不能先发制人对着庆王发脾气,只能没话找话说。 「王爷,我做了一些桂花糕……揉面的桂花蜜是去年我在家里自己酿的,是我娘独有的方子,比我在外面尝到的都更香一些,王爷要尝尝吗?」 「嗯。」庆王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是要尝? 梁慕尘听得不太分明,不确定庆王到底是要吃还是不要吃,询问地朝庆王看去。 但庆王始终埋着头,根本看不清表情。 梁慕尘想了想,打开了锦盒,拿帕子擦了手,捡起了当中形状最好看的一块桂花糕。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若是今日再被他撵出去,往后就再不来了。 她试探地递向庆王唇边,小声道:「王爷,你尝一口吗?」 庆王看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抓着一块糕点出现在自己视线中。 他轻轻咬了一口,并没有碰到她的手指。 然则见他吃了,梁慕尘心中微动,仿佛有一块小石子投到了湖中,激起了片片涟漪。 「王爷,好吃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庆王吞了糕点,抬起头看向梁慕尘,这一盯,把她盯得红了脸。 「我不喜欢吃糕点。」庆王道。 梁慕尘原本期盼着他能说点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句,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往后,我不会再送糕点过来了。」 她飞快地收起桌上的食盒,朝庆王福了一福。 庆王看着她提着食盒匆匆往外走,拉开门的一刹那,庆王忽然开口:「站住。」 梁慕尘委屈地转过身,不知道庆王还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王爷请说。」 「你把门关上。」庆王闷声道。 他好像是用鼻子在说话,说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梁慕尘很努力地才听清楚。 她不知就里,却不敢忤逆他,依言关上了门,静静等着他说话。 庆王避开梁慕尘的目光,侧头干咳了一声,像是在清嗓子,就是半天没出声。 正在梁慕尘愈发忐忑和不安的时候,她听到庆王说:「上次你拿过来的那本书,本王看完了。」 看完了? 书? 梁慕尘白皙的脸在刹那间红透了。 那本书,她上回送给他的那本书……他不是当着自己的面把书摔了么?怎么还把书看完了呢? 她迅速低下头,片刻后悄悄抬眼去望向庆王。 庆王坐在书桌后面,双手握拳抵住额头,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会偷偷看书,说明他那日放的那些狠话都是假的么? 甜蜜的狂潮朝梁慕尘袭来,一波接着一波,把她从低落的谷底直接推到了云端。 他居然真的看了那本书! 「王爷,那本书……」梁慕尘刚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若此刻是黑夜,她或许可以拿出洞房那一夜的勇气走向庆王,可是这会儿天光敞亮的,把她心底的小心思照得十分羞耻,哪里有勇气跟庆王说这些事。 庆王抬眼瞥向她,只见她脸颊微红,眸光如星辰般亮晶晶的,见她局促得不敢看自己,目光在桂花糕上打了个转:「这糕点不是厨房里做的吧?」 梁慕尘顿时一呆,这他都能看得出来。 「是在寒霜居做的,用的红泥小炉。」梁慕尘没想到庆王的嘴巴这么毒,不过一小口就尝出了这么多。 寒霜居的红泥小炉,都是丫鬟们烧水给主子备用的,厨房那边不肯给梁慕尘行方便,只能将就着这小炉子蒸煮。做出来的糕点梁慕尘尝过,不如大灶的好吃,只是这几日庆王一直没见她,糕点都是从早放到晚然后扔掉,她压根没心思去琢磨味道的事。 要是早知道今日庆王肯让她进书房,就让樊三出去买了。 「下次你过来,用不着再带什么糕点。」 「王爷喜欢吃什么?」梁慕尘不擅厨艺,但只要庆王想吃的,她都可以学。 「我说了,你不用做东西过来,要来直接过来。」庆王说着说着,声音压得极低,「人过来就行了。」 人过来就行了? 第39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一支轻柔的羽毛,在她的心口拂了一下。这一拂,又轻又痒,整个人似乎要飘了起来,她又欢喜又紧张地看向庆王,几乎忍不住想反问他,将这句话问个清楚明白。 她担心自己听错了,误解了庆王的意思白高兴一场。 「那我……那我……」 支吾了许久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庆王见她涨红脸的困窘模样,忍不住笑了。 梁慕尘又是一呆。 庆王跟太子虽是兄弟,气质却养得跟太子完全不一样,若说太子是冬日的寒冰暴雪,庆王则是春日的和风细雨。 他这一笑,梁慕尘便如沐浴在如丝暖雨中一般,浑身清爽通泰。 「我知道了。可若是不送东西过来,我……」两手空空,她走进来跟他说什么,总不能跟他说那本书的事吧? 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起书,梁慕尘顿时羞愧难当。 然而她就是这么个越挫越勇的性子,见庆王今日转了话头乐意跟她亲近,索性闭着眼睛豁出去了。 他都说只要她的人了,她再说点别的应当无妨。 「那本书,王爷还要看吗?若是不看了,我就拿回去。」梁慕尘的声音越说越低,讲到最后几乎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不敢看庆王,一直垂眸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庆王说话。 她悄悄抬起头,正好对上庆王的目光。 他的目光与方才很不一样,又辣又烫,只是望她一眼,几乎就能把她灼伤。 她赶紧低下头,「我……」 「很喜欢那本书?」庆王问。 这要怎么回答啊?说她喜欢那种书,那不是承认自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吗? 梁慕尘只好红着脸反问:「王爷喜欢吗?」 「喜欢。」 他说喜欢。 梁慕尘感觉更难受了。 被他那样看着,明明她衣衫完好地站在这里,却仿佛什么都没有一般,浑身不自在。 她该说什么,问他这本书好在何处,抑或问他有没有看自己折角的地方。 就在她胡思乱想七上八下的时候,又听到了庆王的声音,「晚上,我把书给你送过去。」 梁慕尘微微一怔,今晚……他……要送书过来? 那他只是想把书还给自己?如果只是想还书,他现在就可以把书拿给自己,是不好意思吗?不会,如果不好意思,他何必要亲自把书送到寒霜居,还是晚上?他今晚是打算歇在寒霜居? 梁慕尘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被各种想法炸开了,再也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无烫,连头发丝儿都烫得不行。 她该怎么回答呢?说她知道了?说她会在寒霜居等他?说……饶是她在脑中想过无数勾引庆王的招数,眼下她真的一句都说不出,只「嗯」了一声便急急冲出了书房。 安忠一直守在书房外,见梁慕尘夺门而出,赶紧进了书房,却见庆王手里正拈着一块吃了一口的桂花糕发呆。 「爷,这些糕点不合口?」安忠小心地问。王爷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开心。可刚才书房里没什么动静,更不像是发火啊。 「确实不合口,火候不够,有些夹生。」 夹生的? 安忠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侧妃出身侯府,想来不善厨艺。想想真不应该,从前庆王为了讨皇后娘娘喜欢,还亲自做过糕点呢! 侧妃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送进来一次糕点,居然还是送夹生的,又惹了王爷不痛快。 他正犯着腹诽,庆王抬起头,「王妃在府里吗?」 「在的,王妃近来除了偶尔回一次国公府,素日都是谢绝了宴饮,足不出户。」 庆王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个足不出户法。」 安忠微微一惊。 作为庆王身边最亲近的人,庆王和王妃之间关系如何,他是最清楚的。外人所看到的相敬如宾,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今日王爷突然提起王妃……是侧妃在王爷跟前说了什么吗? 安忠没有问,默默跟着庆王出了书房。 庆王妃住在王府的正院,从哪里走过去都不算远,可这条路不管是王爷还是他都很少走过。 待到正院门口,守门的婆子见到庆王来了,正欲进去通报,庆王先她一步进了门。 守在廊下的丫鬟反应机警,忙通传了一声:「王爷驾到。」 然而庆王走得太快,屋里的人还没迎出来,庆王就进去了。 庆王妃这会儿正坐在贵妃榻上看书,听到外头的通传,刚刚抬起头,就看到庆王冷脸站在自己跟前,她放下书,不疾不徐地坐直了,「王爷可是有事?」 「都下去。」 屋里的人都看向王妃,待王妃点了头,方才默默退下,将门带上。 「王爷突然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么?」下人们都退下去了,庆王妃收齐了脸上习惯性的笑容,神情矜持了许多。 庆王对着她一脸冰冷的模样,冷笑道:「我以为,表姐能够遵守诺言。」 第40章 「什么诺言?」庆王妃蹙眉反问。 庆王听着庆王妃一头雾水的模样,不怒反笑:「表姐,如今下人都退出去了,你何苦还在这里跟我打哑谜。」 「我是真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什么诺言。」 「我以为表姐是个聪明人,咱们还跟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那还能彼此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少闹出笑话来。」 「我犯了你哪条河?」 「慕尘是我的女人,你犯了她,自然就是犯了我。」 「你的女人?」庆王妃重复了一遍,旋即笑了起来。 「不错。」庆王答得干脆,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庆王妃。 「你几次都把她从书房里撵出来,王府上上下下看在眼里,自然对她不恭敬,你若当真宠她,底下的人又怎么敢如此?」 「原来如此,多谢表姐提醒。」庆王看着庆王妃眼中的讥讽,淡然道,「只要不是表姐看慕尘不顺眼就好。下回若我知道有人对慕尘不敬,我就不必顾着给表姐留颜面了。」 「我为何看她不顺眼?」 「也是。」庆王点了点头,「不打扰表姐雅兴了。」 看着庆王一脸轻松的模样,庆王妃的手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无所谓的看着自己?从前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三言两语就能将他刺伤? 就在庆王准备出门的一刹那,庆王妃忽然喊道:「你真对她上了心?」 庆王站在门口,没有回头,「不然呢?我特意跑过来跟你说笑?」 「她也是刘祯的女人,你以为她真会为你动心?」 「怎么?你以为你是皇兄的女人吗?」庆王这次回过头,脸上的笑意在庆王妃看来无比刺眼,「表姐,你一向自视甚高,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把自己看得这么高。这话说给我听听也就罢了,若是皇兄听到,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 「所以,就是那一晚?」溶溶听完梁慕尘的话,低声问道。 梁慕尘叫溶溶问得不好意思,拿起手中的宫扇把脸挡了一半,躲在扇子后头「嗯」了一声。 溶溶只看见她眉眼弯弯,想是日子过得无比舒畅了。 「我早说了,他眼睛只差没长在你身上了,怎么可能对你无意?」六月天,一天比一天热了,溶溶拿着扇子,轻轻摇了几下,仍然很热。 还是等着有风从假山后头吹过来了,方才觉得舒服些。 今日一早,梁慕尘就坐了马车来梧桐巷,接上溶溶到了威远侯府,带着她在侯府里参观。 安宁伯爵府一赐下来,梁慕尘的家人就搬走了。他们原不是在京城长住的,这边东西并不多,只用了十来日就搬完了,在伯爵府办了家宴,请了溶溶一家过去叙话。正如梁慕尘所言,他们一家对二哥的回归心里是欢喜的,安宁伯拉着二哥的手说了许久的话,也给薛老太太敬酒认亲。因想着很快要搬进侯府,梁慕尘毛遂自荐约溶溶到侯府逛逛,说要帮她挑一个最好的院子。 两人边走边聊,越说越热络,到后头心思都不在院子上了。 「还是姐姐厉害。」 「那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吃了苦头?」溶溶又问。 梁慕尘拿扇子轻轻打了溶溶两下,「姐姐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我……就是随便问问。」溶溶被梁慕尘反将一军,只得赶紧噤声。 梁慕尘乘胜追击:「也是,反正姐姐好事将近,是该早些琢磨这些事。姐姐别怕,也就是头一晚,过了就好了。」 在众人心里,溶溶肯定是太子的女人,但以溶溶的身份,无非就是个良娣,顶天了得了侧妃。但随着溶溶二哥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溶溶祖母一品诰命加身,自己也获封乡君,在旁人眼里,溶溶距离太子妃之位只差一步之遥了。 「什么好事将近,八字还没一撇呢!」提起这桩事,溶溶心里但是没来由的沉了一下。 原本,她也以为好事将近的。 那次她不顾面子叫刘祯早些娶她,刘祯也应下了。以他的性子,应当会办得很快才对。太子大婚,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下的,可这一个多月来,硬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原来隔三差五就要邀她进宫的昭阳、安阳,这个月一次都没有邀过她。 「姐姐怎么了?」梁慕尘瞧出溶溶眉宇间的忧虑,不等溶溶回答,便道,「别担心,千岁爷对姐姐那般上心,必会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梁慕尘的暖心话语,偏生落在溶溶的耳朵里别样刺耳。 这些话,前世翡翠可对她说了不少。 溶溶的心突突突直跳,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浮现在心里。 不行,她不能像从前那般坐以待毙,她要去找刘祯,现在就去。 之后溶溶没心思在侯府逛了,胡乱跟在梁慕尘身后走。 梁慕尘给她指了两处不错的院子,她也没仔细听。 许是看出了溶溶的心不在焉,两人围着威远侯府走了一圈后,梁慕尘就主动说要早些回侯府。 溶溶同她道了别,一上马车,就让车夫去东宫。 这会儿还没到午膳的时候,不但太子还在内阁没有回来,元宝也还在宫里。 只有老安国公还在。 溶溶不敢去打扰老安国公,在玉华宫里随意用了午膳,自去躺了一会儿,待醒来的时候,尚衣局派人给太子和元宝送了新制的夏衣过来,溶溶索性替他们爷俩将衣物彻底整理了一番,太子的衣裳还好,元宝长得快,柜子里的许多旧衣都穿不下了。正忙活着,素昕带了宫人上来。 来人是个斯文的小太监,见着溶溶恭敬道:「溶溶姑娘,老公爷请您去凤阳宫说话。」 「我这就去。」溶溶没想到老公爷主动要见她,登时有些紧张,叫素昕帮自己简单理了理妆发,便跟着那宫人往凤阳宫去了。 老安国公搬到东宫来住的这几个月,凤阳宫旧貌换新颜。原来围着凤阳宫的那一圈茶花被拔了,栽上了一排翠竹,放眼望去登时郁郁葱葱一片清凉。 第41章 绕过翠竹,便能看见里头搭了一座竹亭,旁边还摆了七八缸睡莲。 「姑娘且在亭子里稍坐,我去请公爷出来。」 「有劳了。」 溶溶转身,看着睡莲之下,有金色锦鲤摆尾一动,带起点点清波,果真灵动有趣。 「这是金锦鲤,皇帝那里养了十几尾,我给捞了大半过来。好看吧?」 金锦鲤通身金黄,如黄金一般炫目璀璨,与漆黑的大水缸、墨绿的碗莲叶形成鲜明的对照。 不过溶溶没敢直抒胸臆,生怕自己说得不好,只局促地看着老安国公,略微点头。 若不是从前见过老安国公怒发冲冠的模样,溶溶应该会以为,他就是一个慈祥和蔼又活力满满的老人家。 可惜,第一次见面,老安国公给她的印象太吓人,哪怕他这会儿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话,心里仍是紧张的。 「坐吧。」老安国公领着溶溶进了凉亭,替溶溶倒了杯茶。 溶溶有些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来接。 「叫你坐了。」老安国公道。 他声如洪钟,即使在凉亭这么敞亮的地方听起来也很洪亮。 溶溶赶忙依言坐下,双手接了他的茶:「多谢老公爷。」 老安国公看着她乖巧规矩的模样,笑了笑,自己也喝了一口茶。 「若是我给刘祯那臭小子倒茶,他只怕连眼睛都不动一下。」 溶溶低下头:「他是太子,自是……」 「他就是这么个坏东西,是不是太子他也就这样,他就没把别人当回事。你呢,跟他完全相反。」 相反? 「你是胆子太小,太把别人当回事了。」 好像是的,溶溶淡淡笑了笑。可她怎么跟刘祯比呢? 「刚见你的时候吧,我就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喜欢你呢?」 是啊,太子怎么会喜欢她呢?溶溶低下头,只看着自己的手。 这个问题她自己不知道。 老安国公把她的表情收在眼底,「你瞧瞧,我随随便便一句话,你就听进去了,不高兴了,是不是?」 「公爷误会了,我没有不高兴。」溶溶勉强笑道。 「我找你过来,就是跟你随便说说话。啊?你爱听就听,不爱听的就别听进去。往后你跟刘祯学着点,别太老实了。刘祯喜欢你,元宝也喜欢你,我说你们不配,有什么关系?」 老安国公话糙理不糙,溶溶听得出老安国公是好心,心下却不以为然。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太低?所以走到哪里都觉得头抬不起来,腰板也挺不直?」 「我……」溶溶没想到老安国公把她的小心思就看穿了,顿时脸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低声道,「事实如此。」 老安国公笑了笑,「你觉得皇后出身怎么样?你别害怕,这里就我们俩,随意聊聊。你怕什么,我惹了你,刘祯不得过来捅了我老头子?」 「老公爷言重了,」溶溶没想到老公爷竟然拿他自己开玩笑,自是忍不住笑了,认认真真的回答老安国公的问题,「皇后娘娘是国公府的嫡长姑娘,自然是金尊玉贵的。」 「金尊玉贵,是啊。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吗?」老安国公依旧笑眯眯的。 溶溶摇了摇头。 「我这个老东西,活了快七十岁了,别人只知道我是三朝元老,皇上的老泰山。活得太久,年轻时候那些破事也没有人知道了。」 年轻时候的破事? 溶溶好奇地望过去,老安国公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袭了公爵,领兵出征立下功勋,还娶了罗刹国的公主,这样的过往能有什么破事? 老安国公捻着花白的胡须,似乎是在回忆从前的事。 「我爹是个屠户,但没有自己的铺子,只能到处帮别人杀猪。我娘呢,啥都做过,酒馆里帮过厨,花楼里扫过地,给地主洗过衣服,还在码头给人修过脚。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叮嘱我,杀猪的时候要机灵一点,趁着主家不注意薅点下水回家。」 屠户? 老公爷的亲爹是屠户,可安国公府已经上百年了,怎么回事?溶溶心里好奇极了,认真地听着老安国公说下去。 「那个时候穷是穷点,日子过得倒也踏实。后来突然有一天,有人找着我说,我爹娘在路上遇着抢钱的,他们俩贪财呀,死活不肯给,叫人当街给捅了。我看着他们俩的尸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那人还跟我说,其实我们家祖上是安国公府的,我爷爷是安国公府的庶子,犯了事在家谱除了名。如今国公府要跟我认亲,想把我带回去。」 这……溶溶一脸震惊地看着老安国公,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国公府找上门,爹娘横死街头,这两件事必然有关联吧。 老安国公倒是一脸泰然,始终含着笑,「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爹娘死了,有大户人家要跟我认亲戚,我自然是认,跟着来人到了京城,天天胡吃海喝的,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就当上了安国公府的世子。后来大了些了,才知道安国公是个痨病鬼,连女儿都没生下一个,二房、三房、四房百十来号人都等着过继儿子给他,这样他一嗝屁公爵位就到手了。他这个人病是病,心眼可多着呢,挑来挑去不知道怎么就挑中了我。其实也是,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爹娘都死干净了,哪怕他是个痨病鬼,我也得任他摆布不是?」 溶溶不敢接话。 深宅大院的阴私事太多,事涉公爵爵位,只怕不知道有多凶险。 「还好我怎么说跟他都是一条船上的,不管我在他眼里有多下贱,他还是安排了人教我认字、练武。我这个人呀,读书读不过别人,就是有一身蛮劲儿,别人一天只练三个时辰,我一天能练六个时辰,原以为就这么一直混着就凑合过了,结果那痨病公爷的小妾居然有了身孕,这么一来我就碍眼了么不是?好在教我练武的师父有点良心,给我指了条活路,让我跟着讨伐罗刹的大军离开京城,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说起从前的过完,老安国公眸光越发锐利。 「痨病鬼吃不准这孩子能不能顺当生下来,也吃不准是男是女,手指缝一松,让我活着随军出了城。罗刹国一年里半数时间都是冰天雪地,一路上光冻死的士兵就成千上万,我在军中也是九死一生,熬了足足八年才熬到了朝廷的封赏,让我风光带着娇妻回朝。」 「那国公府的孩子?」溶溶忍不住问。 第42章 老安国公笑得意味深长,「是个男孩,听说很聪明很健壮,不像亲爹那副痨鬼样。也是巧了,我还没到京城呢,这倒霉孩子就染了天花死了,没见上面,可怜他那病鬼爹撑了那么多年,一口气没接上来也跟着去了。我这一到京城,国公府就给我空出来了,没过几天袭爵的圣旨跟着就下来了。」 老公爷说得风轻云淡,溶溶听得却是胆战心惊。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包含着多少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没想到公爷竟有这样的过往。」 「跟你说这些,就是要你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天生的天潢贵胄,你用不着自命轻贱,更不用觉得低人一等。你站得高高的,别人自然就会跪下。」 听着老安国公的最后几句话,溶溶一时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公爷跟她说了这么多过往的事,就是为了跟她说最后一句话? 「我那个女儿啊,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奉承话听多了,完全不知道她亲爹在别人杀猪的时候偷过猪下水。往后你见着她,就想想这事,保管在她跟前能挺直腰板儿。」 溶溶「噗嗤」一声笑出来,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妥,正欲告罪,外头传来了元宝熟悉的声音,「姑姑。」 一回头,就看着元宝一溜烟地往凉亭这边跑,身后跟着太子。 「唷,我们元宝回来了!」老安国公先溶溶一步站起身,伸手把元宝抱在怀里,「今儿回来得晚了。」 「岳阳姑姑请客,我去她宫里玩了一会儿,」元宝跟老安国公说完,立马转向溶溶,巴巴地看着她。 溶溶忙伸手从老安国公手里接过元宝,这阵子元宝沉了不少,溶溶竟有些抱不住了。太子从后面走上来,伸手搭了一把,才帮她把元宝托住。 「元宝是不是长高了?姑姑都快抱不过来了。」 「嗯!」元宝见溶溶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又被溶溶和太子一起抱着,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得意洋洋道,「刘钰比我大,但是我现在比他高了。」 「那就是了,从前姑姑让多吃些你还不肯听呢,想长高就多吃饭,今晚也要多吃一些。」 元宝的睫毛一颤,肉乎乎的小手抱着溶溶的脸:「姑姑今晚要留下来用膳?」 「想吃什么,姑姑去给你做。」 元宝的表情没有往常那般兴奋,反而垂下眸:「姑姑,要不然你在东宫住一晚,明天早膳做给我吃?」 「怎么啦?肚子不舒服?」溶溶关切道。 元宝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下午我在岳阳姑姑宫里,跟聘婷一起吃了好多糕点,现在一点也不饿。」 溶溶是第二次听元宝提起聘婷了,顿时转头看向刘祯,笑道:「娉婷是你的好朋友?」 元宝点头。 「比刘钰还要好?」 元宝皱着眉头想了想,「不一样。」 溶溶一脸惊愕,立马又看向太子,这孩子,是不是懂得太多了一点? 两人正在目光交战的时候,听到元宝说:「我跟刘钰每天都见面,每天都玩得很开心。我跟聘婷很少遇见,但遇见了还是可以玩得很开心。」 原来是这样,是自己想多了。 溶溶赶忙道:「下回元宝请娉婷到东宫来玩,姑姑做糕点给你们吃。」 「娉婷的娘亲身体不好,娉婷说,以后她要在府里多陪陪娘亲,不能经常出门玩了。」 「上回,你不是说要请秦医正要给她母亲看诊么?」太子道。 「秦医正去了,说聘婷母亲的病要慢慢养才行,他也没法子。」元宝说着,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些,「秦医正还说娉婷娘亲的病已经药石无灵,这句话我没有跟娉婷说。」 居然这么严重吗?溶溶摸了摸元宝的脑袋:「你做的对。因为秦医正不是神仙,未必每次都能看准。若是对娉婷说了,娉婷一定很难过。」 元宝点了点头,「不过娉婷自己知道的,她今天跟我说,她听到祖母跟她爹爹说要给她找一个新的娘亲。」 溶溶闻言,顿时对那梁国公府没什么好感。 这旧人还没走呢,就商量着要迎新人。 可惜那是别人的家事,自己只能感慨一下,帮不上什么忙。 「都别站着了,坐下吧。」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老安国公等了许久才开口说话。 虽说有太子帮忙抱着元宝,溶溶的手早就酸了,忙依言坐下,让元宝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老老小小都坐在这凉亭中,吹着风,喝着茶,别有一番趣味。 老安国公跟太子询问了元宝一些功课上的事,元宝说了好多今日在宫里玩耍的趣事,没多时福全上前,说晚膳备好了,便一齐前往素伊轩用膳。 溶溶今日不着急走,陪着元宝用了晚膳,等他玩累玩乏了,才同太子一道送元宝回凤阳宫歇下。 一出凤阳宫,溶溶整个人就被拉扯进一个温热的怀中,熟悉、踏实。 「今日跑回来,又是为着什么事?是你的蓁蓁,还是你的慕尘?」 从前她跑回来找他,回回都是有事要他办。溶溶自然听出这男人的语气中的不满,忍住笑,攀着他的肩膀道:「今日没事,我就是自己想跑回来。」 搬出东宫几个月,溶溶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很忙碌,甚少想起他来,可今日跟慕尘在威远侯府说着话,不知道怎么地就突然想他了,想得不得了,非要马上见着他不可。此时见着了,抱着了,也吻着了,心里方才踏实了。 「回来见元宝?」 溶溶没想到这人连自己的儿子都酸,顺着他捡他爱听的说:「见你。」 话音一落,他那张万年不动的冰山脸果然化了。 原是想回了玉华宫再动手动脚,此时听到她的话,立时忍不住把她拉到路边,腻歪好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方才喑哑着嗓子说:「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嘴儿越来越甜了。」 「那你往后嘴巴也甜一点,好不好?」 太子眯着眼睛:「想听好听的话?」 第43章 「嗯。」溶溶认真地点了点头,「往后咱们俩都只说好听的话,好听的实话,行吗?」 太子沉默了一下,欣然答应了。 「好。」 溶溶在他怀里赖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我回去了。」 「等等。」太子没有松手,「今儿你没事,我有事。」 溶溶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太子将她挟裹在怀里,慢慢往前走去,「心里有点乱,有些不太好听的实话,要听么?」 乱? 自溶溶认识他以来,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从来都不会慌乱。 他说心乱,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朝前走。 夏天的夜,清净凉爽,明黄色的圆月在湖中投映出清晰的倒影,美是极美,却过于清冷。 溶溶不由得往太子身边缩了缩。 太子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将她拉进了旁边的凉亭,拥着她坐看湖中月。 「到底出了什么事?」见他眸光幽深,溶溶不禁有些担心。 太子唇角动了动,将飘远的目光收了回来:「元宝娘亲的事,有眉目了。」 眉目?溶溶初时有些不解,片刻后心怦怦直跳,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说……你是说凶手……害她的凶手……找到了?」 太子垂眸,「还没有,只是有眉目了,但我居然……」 「怎么了?」 太子忽然苦笑了一下:「溶溶,你会恨我吗?」 溶溶听着一头雾水,强忍着心里的不安:「我恨你做什么?这是元宝娘亲的事,我没有什么恨。你是不是又想岔了,把我当成她。快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她?」 太子看着她,薄唇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我还不确定,只是有些线索,可是……」 「可是什么?」 「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溶溶追问。 「害怕我承受不了这个真相。」 溶溶怔怔看着他,努力去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他害怕承受真相,那就是说凶手是他不愿意或者不敢面对的人? 刘祯害怕谁? 溶溶觉得他谁都不害怕。 可是他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没有忌惮的人,比如……皇上? 要自己死的人是皇上吗?不会,景溶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怕她有身孕,皇上关心天下大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关心景溶这样的小人物? 那就是……皇后? 皇后当然也是贵重无比,无需在意景溶这样的宫女,但皇后一直对太子的婚事很上心,给太子定下的也是娘家的姑娘。从皇后挑选司寝宫女的时候就看得出,她对这桩婚事有多看重。 景溶一开始并不是皇后挑中的,安澜姑姑说,皇后嫌景溶太过妩媚,失了端庄。 后来实在是没人了才让景溶顶上的。 谁都没料到景溶会在东宫怀孕,尤其对皇后来说……在皇后眼里,太子妃必得是像陈妗如、谢元蕤、梁慕尘那样的高门贵女,景溶这样的身份,实在是配不上她的儿子。 从前溶溶不会这么想,但是刘祯亲口说他喜欢景溶,那就是了,皇后不会允许刘祯在大婚前爱上这样卑贱的女子,那不是皇后心目中媳妇该有的样子。 如果是皇后,一切的事都说得通了。堂堂一国之母,要在东宫里除掉一个人,并非难事。 可是,皇后娘娘做过那样的事,居然还能如此疼爱元宝,看着元宝在自己跟前长大,她心里就不会有疙瘩吗?真的可以那么坦然吗? 太子看着怀里的溶溶流了泪,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在想什么?告诉我。」 「我在想,身居高位的人,真的没有心吗?」 太子抓着溶溶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有,当然有,你听。」 溶溶摸着他的胸口,果真能感觉到胸膛里有东西在跳动,忍不住笑了。 她伸手攀着太子的脖子,「若是不想查,那就别查了。」 还没查到最后,他心里已然有了退意,若是查到最后,硬逼着每个人面对真相,到那时候,人人都会被撕扯得体无完肤,哪怕是她也无法全身而退。 刘祯要面对那样的母亲,元宝要面对那样的祖母,他们俩该会有多难过?刘祯或许能够自处,元宝受到的打击会有多大?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又要失去自小疼爱他的祖母,这对元宝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她继续装傻,她吃个哑巴亏,让一切保持风平浪静,就这么一无所知的陪在刘祯和元宝身边,就这么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傻子,我没说不查。」 「你真的要查?」 「当然,我得给,」太子顿了一下,将后面那个字吞了进去,「得给她一个交代,也得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可你都你害怕了,既然害怕,就别做了。」 「是害怕,可我心里总存着一丝幻想,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对我。」 第44章 他们? 难道不止是皇后吗? 溶溶忽然明白刘祯的想法了,他猜到了凶手,但他不愿意相信皇后或者他们是真正的凶手。 他必须查。就此打住不查,他和皇后的母子情会毁了,继续往下查,如果不是皇后,那么他们还可以继续做母子。 溶溶心里乱糟糟的。 她自然恨那个害自己的人,前世丧命之前,她在心里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可是现在的日子真是她想要的日子,如果报仇会让她失去眼前的日子,她宁可不报。 「刘祯。」溶溶咬着他的肩膀,低低喊了一声,「怎么做都行,我总是信你的,元宝也是。」 太子展颜,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 「嗯,这事用不着你操心。有个好消息,我本想今晚去梧桐巷找你说的。」 「什么好消息?」 「父皇应下我们的婚事了。」 溶溶身子一震,抬起头看向太子:「我们的婚事?我和你?」 太子看着她的眼睛,深深地点了头。 「陛下答应了?那……皇后娘娘呢?」 「父皇应了,母后自然没有异议。」其实并非如此,父皇很早就应了,母后一直不肯松口,直到昨日老安国公进宫,才最终将她说服。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告诉溶溶。 「那我们……什么时候……」饶是溶溶拿定主意要在刘祯跟前厚着脸皮说话,这会儿想问婚期,仍是理不直气不壮。 「看钦天监吧,我是想越来越好。」 越快越好。 溶溶在心里默默点头,她想嫁给刘祯,一刻也不想等了。 越快越好。 刘祯敛眉深思。他和溶溶的婚事,不能再节外生枝,等溶溶过了门,再把旧账本翻出来算个利索吧。 「溶溶,你真要住这里?」 梁慕白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翡翠和琉璃一起朝他拜了拜,「侯爷。」 半个月前,梁慕白正式承袭了威远侯府的爵位,如今的他,是朝中最年轻的一品侯爷。 溶溶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翻看着书,听到响动便抬起头,朝着梁慕白一笑,无奈道:「二哥,我们不是都说定了么?怎么又来说这事?」 听到她撒娇,梁慕白目光一柔,走了上前,一旁的翡翠给他拉了椅子摆在书桌旁边。 「不是为着这事才来找你的。喏,你瞧瞧。」梁慕白拿出一纸文书,放在溶溶桌上。 溶溶眉梢一扬,「蓁蓁的事办妥了?」 「嗯,这是京兆府刚送过来的户籍文书,我知道你急,赶紧给你送过来。」 溶溶打开文书,看到上头「薛蓁蓁」三个字,顿时眉眼一弯。 蓁蓁没有家人,从侯府脱了奴籍也不知该落到何处去,溶溶便请祖母出头把蓁蓁收作孙女。 她和蓁蓁从前是情同姐妹,如今是真正的姐妹了。 户籍文书到手,只等着谢元初的聘书送到,蓁蓁就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溶溶发呆的时候,梁慕白张望了四周,叹道:「我还是觉得你住琼玉苑更好,趁着如今箱笼都没收拾出来,你今儿就搬过去。」 琼玉苑是威远侯府中最好的一处院子,就在侯府中路,离花园近,离水榭近,当初梁慕尘也给溶溶提过,她来京城后,就挑了琼玉苑居住。 「我真不用住那边。琼玉苑位置好,也宽敞,将来二哥娶了侯夫人,正好拿来做正院。」 「什么侯夫人不侯夫人的,」梁慕白笑了笑,「何苦为着摸不着影的人,把那样的好地方空着不用?」 溶溶真心道:「我在府里住不了太长时间,若我占住琼玉苑,那才是把好地方空着不用。」 太子跟溶溶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九月初五。之前庆王纳梁慕尘的时候,钦天监就算出来两个好日子,一个就是梁慕尘进门的时候,还有一个在年底,太子亲自去了一趟钦天监之后,监正亲自卜了一个三百年难遇的好日子出来,就是九月初五。 因是东宫大婚,礼部、光禄寺和内府都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方方面面都打点得很妥当。梁慕白托安宁伯夫人帮着溶溶打点嫁妆的事宜,伯夫人出身高贵,又嫁过女,筹备这些亦是得心应手。 因着有安宁伯夫人在理嫁妆,溶溶索性得了空闲。毕竟,细论起来她只是伯夫人的便宜亲戚,人家出面操持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她若去过问,倒显得她对人家不放心似的。 听到溶溶说住不了多长时间的话,梁慕白淡淡抿唇:「也是。」 溶溶想了想,道:「要不然请祖母去琼玉苑住,那院子地方宽敞,房间也多,她带着阿林阿木住也方便。」 「祖母跟你一样,嫌那院子太好了,不肯住。安和院那边清净,祖母住在那边也好。」 溶溶点了点头。 薛老太太跟溶溶想得差不多,总觉得梁慕白并没有吃薛家多少米,如今在侯府里锦衣玉食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哪里肯搬去住最好的院子。 「对了,今儿祖母问我,薛大成夫妇有没有下落,我之前问翡翠,她不肯说,你倒是给我交个底。」 「我跟二哥一样不知道,琉璃。」溶溶把琉璃喊过来,「薛大成和翠荷你到底怎么处置的?」 琉璃道:「属下差人把他们俩送到了扬州城外的一处庄子上,交代了庄头盯着,不许他们乱跑,也不许旁人跟他们瞎说话,只要他们老实干活儿每月会给他们发月钱。」 扬州是个好地方,气候好,风土好,把他们俩安置在那里,着实不算亏待了。 第45章 「他们俩会不会吃不了苦跑了?」梁慕白问。他在薛家呆了二十年,就没看过薛大成下地干活儿,翠荷据说在娘家的时候还会做些家务,在薛家每天要等祖母把碗筷摆好了才上桌。 叫他们在庄子上干活儿,能做得下去吗? 「侯爷放心,那庄子是千岁爷的产业,自有人在打理,送他们俩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若是敢跑,下回就是流放关外,自生自灭。」 「便宜他们了。」溶溶想起从前险些栽在他们俩手里,虽说那次他们也是被人骗了,可若不是他们见财起意引狼入室,哪里会有那些祸事? 「这样也好,」梁慕白看着溶溶气呼呼的模样,忍俊不禁,「将来阿林阿木大了,怎么着都会想见他们一面。若是真把他们流放了,阿林阿木身为人子怎么都会难受的。」 溶溶定定看着梁慕白,过了一会儿方才笑着点了点头:「嗯,二哥说得对。」 梁慕白被她那样看着,心微微一动,「怎么这样看着我?」 溶溶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朝翡翠和琉璃看了一眼,两个人会意,退了出去。 「说吧,只有我们俩了。」梁慕白含笑看着她。 溶溶狡黠一笑:「自从二哥恢复了身份,我心里总觉二哥有点不一样了,方才听二哥那般细心为阿林阿木着想,我知道二哥没有变,还是从前的二哥。」 「我其他地方变了吗?」梁慕白问。 变了,当然变了,甚至因着衣饰穿着的变化,连样貌都有些变了。 宝蓝色的直缀,鎏金色的头冠,再配上俊逸过人的颜面,从前那个腼腆少言的乡下少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贵公子,天生的贵族。 没有薛小山,只有梁慕白。 「也不是变,可能是因为二哥如今忙着念书、习武,没得空跟我说话,我才会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今日我很有空,多跟你说说话。」 「好。」 梁慕白看向溶溶手边的书,「这是前几日杨佟给你送过来的书吗?」 「嗯,他说泓秀书局那边很满意,赶着印了一批样书出来。二哥瞧瞧如何?」 乍看装帧很精美,梁慕白拿起溶溶桌上的书,「《欢喜记》?」 「我一直不知道定什么书名好,就这个还是杨佟托书局的老板定下的,二哥觉得怎么样?好听吗?」 「听着是个团团圆圆的喜庆故事。」 溶溶笑道:「原本不是团圆的故事,我觉得那两人身份悬殊太大,不能在一起的。」 「然后呢?」 「刘祯偏要我写个团圆的结局,他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他。」说着说着,溶溶就红了脸。 那次跟刘祯说起这本书的结局的时候,刘祯说,他和自己都能在一起,寡妇和公子自然也能在一起。 这个理由,确实叫溶溶反驳不了。 何况,她的心情也变了,她希望寡妇能跟公子在一起。 梁慕白看着溶溶低眉浅笑的模样,心情有点复杂。 她的唇角只是微微往上一勾,笑意很浅的模样,但除了她的唇角,她的眉梢、她的眼尾都在轻轻上扬,这所有的浅浅汇在一起,便交织成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溶溶开心,梁慕白当然也开心,但溶溶全部的开心都是系在刘祯一个人身上的,与他无关。 「能送我一本吗?」梁慕白翻着手中的话本子,询问道。 「书局送了七八本样书过来,二哥要是喜欢把这本拿去吧。」剩下的几本,溶溶打算给梅凝香送一本,写话本子这事原就是梅凝香那里起的由头,她又爱看这些书,自然要送。梁慕尘那边也要送一本,慕尘是才女,学识远胜于溶溶,便是杨佟恐怕也比不上,溶溶想听听慕尘的意见。 「那我就留下了。」梁慕白收下书,道:「先前婶婶那边传了话过来,说你的嫁妆已经备得差不多了,若是今日得空,就过去瞧瞧,还差什么都给补上。」 「伯夫人备的肯定妥当,我不懂高门规矩,倒不必看什么了。」溶溶道。 「婶婶肯定妥当,不过婶婶说,毕竟是你的嫁妆,还是得你亲自过目才行,今日若是方便,我陪你去伯爵府走一趟。」 那倒也是,安宁伯夫人筹备了这么久,着实辛苦,自己该过去亲自道谢。 「那就有劳二哥陪我走一趟了。」溶溶说着便站起了身。 梁慕白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怅然。 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跟溶溶一起出门买菜,他提着背篓,溶溶一路拣选着菜蔬。今日他陪了溶溶去看嫁妆,往后恐怕就没有能陪着她出门的日子了。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梁慕白要出门,都是套的四驾马车,坐起来非常平稳。 皇帝仁厚,安宁伯府离威远侯府只隔着一条胡同,没多时就到了。 门房见是威远侯府的人来了,不叫他们在门口等着,一面派人进去通传,一面将他们迎进府里。 溶溶到安宁伯府来过两次,梁慕白来过四五次,都是熟门熟路的,跟着领路的人走到正堂,安宁伯夫人和梁慕云已经等在那里了。 「婶婶。」溶溶是梁慕白的义妹,自然是随他称呼。 梁慕云则是朝着他们福了一福:「堂兄,溶姐姐。」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兰芳,看茶。」 「是。」 待梁慕白和溶溶坐定,伯夫人笑道:「我刚把清单又点了一遍,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伯夫人话音一落,旁边的妈妈便将清单呈给梁慕白。 梁慕白接过清单,并未翻看,而是将单子打开捧到溶溶跟前。 第46章 溶溶侧过头,朝梁慕白身边凑了些,粗粗扫过,顿时吃了一惊。 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伯夫人竟然给她备的嫁妆竟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既有衣被细软这些必备嫁妆,还有一大半是金银器皿、珍玩宝物。 「婶婶,这些嫁妆也太多了吧。」 「这哪里算多,王妃出嫁就得备这么多,你是太子妃,原是该准备一百八十抬的,如今时间仓促,只能委屈你了。」 「可这么多东西,婶婶你……怎么能让你给我出这么多嫁妆?」溶溶记得,慕尘都没这么多嫁妆呢。 「你别替我心疼,这里头不止有我的东西,你若要谢,多谢谢你二哥吧。」伯夫人笑道。原先梁慕尘将为太子妃时,伯夫人就已经暗暗在准备嫁妆了,后来梁慕尘改指了庆王,伯夫人觉着心疼,原来的嫁妆全都让梁慕尘带走了。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里,有三十多抬是伯夫人给梁慕云陆续备的嫁妆,剩下的全是梁慕白拿出来的。 溶溶闻言,「二哥,你……」 「等你大婚过后,我很快就要离京,皇上赐那么多东西我也带不走,不如你拿去傍身。」 袭爵之后,皇上为了弥补功臣之子二十年来在外头的流离之苦,重赐了许多东西,溶溶当时还帮着清点了放进侯府的库房,没想到二哥拿出了一大部分来贴补自己的嫁妆了。 「二哥,不行的,将来你还要娶妻,你都给我了,你拿什么去下聘?」 「都说了是没影的事,你就别提了。从前在梧桐巷的时候,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可是全都拿给我了。如今我还留了一些,你拿走的不算多。」 溶溶都快急跺脚了:「可我那时候总共才几十两银子。」 伯夫人在一旁帮着梁慕白道:「是啊,溶溶,你是我们梁家的恩人,如今又是从梁家嫁出去,自然该我们梁家出嫁妆的,你若是过意不去,将来阿云出嫁,你再给她添些妆。」 「对,姐姐嫁去东宫,东西若太少了,别人会瞧不起侯府和伯府的。」梁慕云在姐姐那边听了溶溶不少好话,如今也很愿意跟她亲近。见她推辞,连忙帮腔。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正是该不客气。」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功夫,廊下有人传话:「夫人,伯爷回来了。」 「叫他换了官服快过来,慕白和溶溶都在。」 没过多一会儿,换了常服的安宁伯梁延昭就进来了。 梁慕白与溶溶起身行礼:「叔父。」 寒暄过后,安宁伯忽然道:「溶溶,听说从前你在静宁侯府做过事?」 溶溶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垂眸道:「是,我以前是静宁侯府的婢女。」 伯夫人闻言,顿时朝安宁伯使眼色,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起这种事。 梁慕白亦微微蹙眉:「从前家中贫困,养父母不得已卖了溶溶去侯府做事,有阵子家中困难的时候,一家老小全靠着溶溶在侯府的月钱度日。」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宁伯摆了摆手,「只是今日兵部收到急报,说静宁侯世子在南诏出了事,我一看到溶溶就想起来这事来了。」 溶溶蓦然站起来:「您说什么?世子出事了?」 安宁伯道:「千岁爷听到这事跟你一样很是着急,散朝过后直接去了兵部,想是这会儿还在商议呢。」 「世子,他性命无碍吧?」溶溶只关心这个。 若是谢元初死了,蓁蓁……她不敢想象蓁蓁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叔叔,朝廷收到的消息到底是怎么样的?」溶溶着急地追问。 伯夫人瞧出了安宁伯的顾虑,便道:「溶溶,你别急,事涉军机要事,伯爷不便说出来。既然千岁爷知道这事,必会尽全力去救世子。」 溶溶低了头,「是我逾越了。」 「如今那边战事已了,说出来倒也无妨。」安宁伯道,「世子去了南诏之后,领兵布阵,步步为营,一路高歌猛进,打得那些夷人土人溃不成军。」 太子之前跟溶溶说过,当地的夷人兵器战术落后,战力很弱,根本无法跟朝廷军队对抗,之所以能够为祸,一是占了南诏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便利,二则是他们会用一些巫蛊之术。但是这些都是雕虫小技,只要谢元初不犯错,这一仗绝对不会输。 「那后来呢?」梁慕云不认识谢元初,但她自小耳濡目染,对战事很有兴趣,好奇地问起来。 「世子毕竟年轻,眼见得大胜在即,想亲手取了叛王首级,带着几个精锐冲进了叛王的宫殿。那叛王武功拙劣,根本不是世子的对手,然而就在世子要生擒叛王的时候,殿外忽然飞进来一群鸟,密密麻麻的朝世子和叛王而去,底下人想冲过去营救根本无法靠近,待鸟群散尽,世子和叛王都没了踪迹。」 「那世子他到底……」溶溶提着一颗心,生怕下一刻安宁伯会说在哪里发现了谢元初的尸身。 「世子至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下落不明,溶溶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心下稍安。 下落不明至少说明叛王没有当场杀了谢元初,否则他没必要带走谢元初的尸体。要逃跑肯定一个人更便利。 世子一定还活着。 只不过这个结果,蓁蓁能接受吗? 「多谢伯爷告知。」 梁慕白见溶溶神情,知道她今日没心情再清点嫁妆了,便起身道:「叔叔婶婶,祖母还在侯府等着我们回去用膳,就不叨扰了。」 「行,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伯夫人自然明白溶溶的心情,劝慰道:「溶溶,朝廷必然会设法营救的,别太担心。今日你先回去,我这边再把嫁妆清点清点,把最后的单子送到侯府去。」 「有劳婶婶了。」 梁慕白朝伯爷、伯夫人拜了拜,又冲梁慕云一笑,带着心神不宁的溶溶出了伯府。 上了马车,梁慕白问:「想去哪儿?」说要回侯府自然是托辞。 溶溶朝梁慕白感激一笑。她自然想马上去找太子商议,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对策,但安宁伯说他此时在兵部与大臣们,她去了未必能见着他,硬要去见恐怕会耽误正事。 见溶溶不说话,梁慕白道:「要不我们去兵部门口等着?」 第47章 「能行吗?」溶溶自然想这么做,这会儿她方寸大乱,回侯府看到蓁蓁肯定会露马脚,她总得先到太子那边拿了准话,「他在处理朝政,我去兵部门口等着他,别人……别人会不会非议他?」 「怕什么,不是你在兵部门口等他,是我在等他。」 溶溶眉心一跳,立即点了点头:「谢谢二哥。」 当下梁慕白便吩咐车夫立即赶往兵部门口。到了兵部衙门外边,梁慕白嘱咐溶溶在马车里等着,不要挑帘出去看,自己下去找人递了帖子进去,没多时福全就出来了。 「侯爷,这是……」福全朝梁慕白一拜,看向身后的侯府马车。 「溶溶听说谢元初出事,心里着急,想来千岁爷这边问问。」 福全点了点头,「还请侯爷转告姑娘稍候,爷正与兵部几位大人商议此事呢,待议定之后就来见姑娘。」 「有劳公公了。」梁慕白循例给了福全赏赐。 福全笑着接过,转身进了兵部。 梁慕白环顾一圈,见对面巷子里有人支摊子在卖吃食,信步走过去买了几样,提回了马车。 「刚福公公出来了,说里头还在商议,等议定了,千岁爷就出来见你。」 溶溶点了点头,鼻子一动闻到了香味,但她并没有什么胃口。 「二哥饿了吗?」 梁慕白把几个油纸包打开,有酥炸的小鱼干,有刚出炉的水煎饺,还有几颗油果子。 「到吃饭的时辰了,你不饿吗?」 「二哥吃吧,我这会儿吃不下。」溶溶叹了口气。 蓁蓁的户籍有了,只差这临门一脚的书信,出了这样的事,溶溶担心她会动了胎气。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多吃东西。等会儿回府,若是叫蓁蓁看出什么来,她就跟着你吃不下了。」 「二哥觉得我应该瞒着蓁蓁吗?」 「眼下她有身孕,我觉得是不告诉为好,即便是告诉,也不能把实情和盘托出。」 溶溶知道梁慕白说得有理。 蓁蓁是个死心眼的人,她心里认定了谢元初,才会一时情动与他有了男女之情。之前溶溶同她闲聊的时候,安慰她不要急,谢元初的聘书很快会到时,蓁蓁还说,她现在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感情,一点不着急纳妾的事,她现在就想护着孩子,安安稳稳的等着见谢元初。 这样的蓁蓁,真的能承受谢元初出事的消息吗? 「二哥,等回了侯府,还请你跟底下人说说,世子的事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放心吧,府里的人都不知道蓁蓁怀的是谁的孩子,想来不会特意去说。我会再叮嘱一遍的。」 蓁蓁有孕的事,溶溶瞒得很紧,除了从前梧桐巷的几个人,别人都不知道蓁蓁跟静宁侯府的事。 「快吃吧,这些东西都要趁热吃才好。」 梁慕白拿帕子擦了手,拿起一只小鱼干递到溶溶跟前,见溶溶不接,索性递到她的唇边。 溶溶无奈,只得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吗?」梁慕白问。 正要点头,马车门帘一掀,太子走了进来,正好撞见梁慕白喂溶溶吃东西,眸光当即凉下来。 溶溶知道太子以前就不高兴自己跟二哥亲近,忙从梁慕白手中接过鱼干,两口塞到嘴里吃了。 「你们谈,我在外面等。」梁慕白说着,不动声色地跳下了马车。 太子脸色稍稍和缓,坐到了溶溶身边,「算他识趣。」 「我早说了,那是我哥。世子的事,朝廷怎么安排?」 听到溶溶问起正事,太子的神色随之一沉,「自然是要救。」 「那就好,那就好。」溶溶大大松了一口气,能决定去救,必然说明大家都认为谢元初还活着。 这样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瞒着蓁蓁,到时候谢元初回来,即便受了些伤,蓁蓁也不会受太大刺激。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太子说:「我亲自去。」 「你亲自去?」溶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嗯,」太子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溶溶,「我亲自去,是死是活,都去把他带回来。」 溶溶的心绪登时被他这几句话拨乱了。 她当然是盼着有人能把谢元初赶紧救出来带回京城,可如果那人是太子……南诏那么危险,谢元初都中了招,刘祯…… 「放心,我会在大婚前赶回来。」 「我不是说这个。」溶溶倚在他肩膀,「我是担心……」 她不敢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怕一语成谶。 「我不会有事的。」太子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忧,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世子离京前,怕也是这么想的。」 「元初这次轻敌了。」 溶溶道:「世子固然自视甚高,你又何尝不是?」 若论自信,刘祯比起谢元初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论武功论学识论智谋他确实可以自视甚高,可跟安宁侯或者韩将军、萧将军这样常年戍边的将军比起来,明显经验不足了。 溶溶虽然不懂打仗,可是听着安宁伯先前的意思,若是有经验的将军,绝对不会仗着武功高强贸然冲进叛王的帐中。 第48章 「好,我答应你,这次去南诏,一直躲在别人身后,做一个缩头统帅,不等所有人死光了不出来。」 他这般说法,溶溶自然是被他逗笑了。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嗯,不骗你。」 「什么时候去?」 「今晚。」 溶溶的心又被他吓得突突直跳,「这么急?」 太子凑到她耳边,朝她吹了口热气:「早点去,早点回,我还要赶着九月初五成亲呢!」 刘祯是溶溶心里最厉害的人,他要去找谢元初,定然是能找到的。可南诏毕竟是个邪门的地方,朝廷已经折了一名大将,如今谢元初连着出了事,叫溶溶怎么不担心。 「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九月初五回来成亲这一件吗?」她明明是要他保证小心谨慎,他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溶溶也恼了,索性顺着他的意思道:「不错,反正我九月初五要成亲,你不回来,我就嫁给别人。」 在某些事情上,太子可不喜欢开玩笑,脸色立马沉下来:「你要嫁谁?」 「反正不愁没人嫁,你不回来我就真嫁了。」溶溶说完,没听到他说话,便知道这男人真被自己气着了,赶忙补了一句,「我瞎说的,就嫁你,你不回来我就做姑子去。」 说来也奇怪,方才她说要改嫁,太子心里气得不行,这会儿她说要做姑子,他心里又于心不忍了。 她这么柔这么软,真没人护着她,能放心么? 溶溶不知道太子心里在片刻之间已经转了这么多念头,只以为他气性大,还在生气,眼见没哄好,只好转移话题:「你带多少人过去?」 太子总算绕过了先前那一节:「二十人。」 「二十人?世子带了那么多人过去都出了事,你只带二十个怎么成?」 经过「改嫁」一事,太子非常享受这种被她关心的感觉,将她搂得更紧些,「这二十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好手,个个都是以一当十,南诏那边朝廷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只是叛王还没抓到,我们骑快马过去,几日就能赶到了。」 「那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要谨慎,不要亲自涉险。」 溶溶的心小,顾不了别人的安危,她只能顾刘祯。 「知道了。」 太子正欲俯下去再啄她一口,外头有人敲了敲马车的门柱。 溶溶想从他怀里出来,根本推不动他的手。二哥随时都可能挑帘,他不松手算怎么回事? 她扭了扭身子提醒他松手,却发现他把自己抱着更紧了。 「什么事?」太子冷着声音问。 外头果然是梁慕白的声音,「庆王看见侯府马车,停下来打了招呼,听说千岁爷在,想过来跟千岁爷问个安。」 听到遇见了庆王,溶溶顿时道:「慕尘在吗?」 车外梁慕白道:「堂妹不在,只有庆王。」 既是庆王,溶溶不便下车相见,太子自己下了马车。 庆王出门喜欢骑马,今日正在街上溜达,见到梁慕白站在车外,想着如今是亲戚,便下来打招呼,这才知道太子也在。 「皇兄。」 太子朝他点头,「怎么晃悠到这边来了?」兵部跟庆王府可不在一个方位。 「我本来就是个闲人,随便走走。」庆王挠了挠头,没好意思说今日慕尘妆盒里的胭脂用完了,他特意到城西的云香阁给她买秘制胭脂。 「等我回京,给你找点事做。」太子道。 庆王奇道:「皇兄要离京?」他迅速看了一眼四周,见有侍卫在,并无闲杂人等靠近,继续道:「可是为着元初哥的事?」 「嗯。」 庆王的笑意淡了几分,甚至有一点沮丧:「皇兄待元初哥,真是亲如兄弟。」 太子听出他话里有话,但眼下事情紧急,顾不上庆王这些小情绪了,「今日事情太多,我得进去跟兵部的人商议今晚的事,等回来再找你。」说罢,他就跳上了马车。 挑开车帘,便见溶溶坐在里头,娥眉深蹙,很是担忧的模样,见到他,又迅速换成了笑脸。 「那我今儿可就直接走了。」 若是她没到兵部这边来,临行前他还会到侯府跟她道个别,既然遇到了,就不跑那一趟了。 「直接走?」溶溶心里「突」了一下。这么说,这就是他从南诏回来前的最后一面了么? 太子「嗯」了一声:「一会儿我回趟东宫,跟老头子和元宝说一声。」 「知道了。」 没事的,他说了九月初五之前赶回来,肯定能赶回来。 上回去梁州两三月,自己不也好好过来了么? 溶溶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太子把她的情绪尽收眼底,他没有钻进马车,一直站在门口说话,生怕自己离她太近,就舍不得走了。 「上回你夸的那个敬事房小太监,我已经跟福全说了,过几天他就会把人提到东宫来。」 那日在敬事房重逢之后,溶溶心里就一直想着小路子的事,抽了空档对刘祯说,敬事房有个小太监很会踢毽子,要是能要到东宫来陪元宝就好了。 第49章 当时见他表情怪怪的没有吭声,以为他不乐意,没想到还是记下了。 「那小太监瞧着人不错,跟元宝很投缘,应当能当好差的。」 太子笑了笑,没有再搭她的话,低声道:「我走了。」 这句话说得轻巧,落在溶溶耳朵里却重如千钧,压得她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幽幽看着他,朝他点了一下头。 太子放下车帘,转过身,状若无意地看了旁边的梁慕白一眼,对庆王道:「帮我送你嫂子回府。」 「噢。」庆王本想再说些注意安全的话,太子已经信步走进了兵部衙门。 庆王这才觉得有些奇怪,嫂子不是有她二哥陪着吗?青天白日的在京城大街上能出什么事?不过是皇兄的吩咐,他自然要办。毕竟,他这么闲,送嫂子回家也算给他找了点事做。 「堂兄,你们是回侯府还是去别的地方?」庆王牵着马问。 梁慕白一直站在旁边,自然听到了太子的话,他神色略显嘲讽,「回侯府,有劳王爷了。」 庆王因着跟梁慕尘感情日笃,如今都是随着梁慕尘称呼亲戚,对梁慕白而言,庆王可以这样,他却不好托大以堂兄自居,是以仍是王爷称呼。 他朝庆王拱了拱手,进了马车。 「好。」庆王上了马,跟着马车一路往侯府去。 因着太子说今晚就要离京,溶溶心里憋闷得慌,一路同梁慕白无话。 兵部和侯府都在京城的内城,向来治安清明,确实没什么好护送的。一行人顺顺当当的到了侯府门口,庆王等着溶溶下了马车,上前行礼:「嫂子。」 溶溶先前听到了刘祯在外头说的话,见庆王这样,心中的愁思稍散,红着脸道:「王爷千万别跟着他瞎闹。」 「怎么是瞎闹呢,嫂子跟皇兄婚事已定,那就是准嫂子,叫声嫂子没错。」 溶溶从前没怎么跟庆王打过交道,印象里是个说话温和言笑晏晏的贵公子,有时候听到慕尘在闺中抱怨他无赖还有些好奇他会怎么无赖,此时听得庆王口齿伶俐,顿时信了。 到底是刘祯的弟弟,嘴上功夫绝不会输人。 「今日有劳王爷了。」梁慕白上前替她解围,「若是得空,进去喝一盏茶再走?」 「谢堂兄美意,我还得回王府吃饭呢!」 见庆王要走,溶溶忽然想起了什么,「王爷稍等,我有个东西要给慕尘,烦请王爷转交给她。」 「好啊。」庆王欣然应下。 溶溶吩咐了几句,没多时,琉璃就捧着《欢喜记》的样书出来了,外头拿一层绸子包着。 她接过再递给庆王:「这是我闲暇时写的话本子,慕尘若是得空,请她帮我瞧瞧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话本子?」庆王微微有些讶异,愣着愣着忽然就笑了,「有点意思。」 溶溶见他笑得有些怪异,以为高门闺秀矜持,不会看这些东西,「王爷是不是不喜欢慕尘看这些?」 庆王赶忙摇头:「嫂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没想到嫂子还会写话本子。」 他打开绸子,端详了一眼,「下回嫂子若是还出了别的话本,也送我一本。」 庆王的脸上还有几分青涩的少年气,说起话来显得格外真诚,溶溶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嫂子,我回去啦。」庆王收好书,便上了马,朝梁慕白和溶溶拱了拱手,径自打马离去。 庆王府跟威远侯府不在一个方向,行了一炷香后方才到。 下了马,门房上前笑道:「爷可算回来了,侧妃娘娘等着爷用午膳,都遣丫鬟来府门前问三四回了。」 「知道了。」庆王跨步进府,直奔寒霜居而去。 梁慕尘正坐在寒霜居里百无聊赖,一则不知道庆王为何这么晚还没回来,二则等了这么久,自己也有些饿了。 等到院子里有人通传说王爷回来了,她没出去迎接。 买个胭脂而已,竟然去了那么久! 庆王进门,自然瞧出她的不悦,先掏出胭脂放在桌上,这才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饿了你就自己先吃,谁叫你傻等着?」 「特意叫厨房给你做了猪肚鸡,自是要等你吃。说吧,是不是在云香阁碰着什么漂亮姑娘,步子挪不动了?」 「确实遇见了漂亮姑娘。」庆王嘻嘻一笑,「还不是一般的漂亮,忍不住上去说了会儿话。」 梁慕尘被他一噎,闷声道:「那你喜欢就娶回来呗。」 「娶不了,已经被皇兄霸占了。」 梁慕尘这才回过味来,狠狠拍了他一下:「你遇着溶溶姐姐了?」 「嗯,遇到皇兄和她,还有你堂兄了,皇兄让我送他们回府,所以耽搁了时间。」 听到他在解释,梁慕尘这才饶过了他,吩咐夏草摆饭。 厨房那边早就把菜准备好了,一传话,很快就上了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自从她跟庆王一块儿「看书」没几日,庆王就把王府厨房原来的人撵了大半出去,叫她添人进去。 出嫁的时候,家里给的陪房多,厨子厨娘好几个,立马就给补上去了。如今都是自己人在做饭,想吃什么方便得很。 因着延误了用膳的时辰,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顾不上说话就专心吃饭,等到用过了膳,想起方才埋头苦吃的情景一齐笑了起来。 「对了,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梁慕尘笑问。 「一本书。」 听到书,梁慕尘的脸顿时红了。「书」对他们俩来说可不是寻常东西,那本书,庆王时常都要翻出来,搅得她一夜睡不好。 「大白天的,王爷好没正经。」梁慕尘红着脸恼道。 第50章 马上就是要午睡的时辰,庆王好端端的要拿本书出来,瞧着就是不打算好好睡了。 庆王伸手刮了她的脸颊,「我拿的可是正经书,也不知道谁没正经的大白天想那档子事。」 「什么正经书?」 「嫂子写了个话本子,说想请你掌眼,」庆王说完,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想先看不正经的书,爷也由着你。」 察觉到他的手不规矩,梁慕尘知道他兴致起来了就很难平息,使劲儿拍了他一下,往旁边挪了一个位子:「溶溶姐姐的书呢?拿给我。」 庆王被她拍得吃痛,乖乖听话把书拿了出来。 「溶溶姐姐真厉害,居然还会写话本子。」梁慕尘粗粗翻看了起来,随口道,「前儿她还跟我说大婚之前要跟太子殿下避嫌,连东宫都不去了,怎么今日叫你在大街上撞见了他们?」 庆王淡淡道:「静宁侯世子在南诏出了事,嫂子心里着急赶着去找皇兄商议,就在兵部外头等着他。」 听到庆王的声音一下子凉了不少,梁慕尘停下翻书的手,抬眼看向他,想了想,道:「姐姐从前在静宁侯府做过事,想来跟世子有些情义。」 她探究地看向庆王。 溶溶和静宁侯世子,两个人看起来都跟庆王没什么瓜葛,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消沉了起来。 庆王见梁慕尘关切地看着自己,笑了笑,垂头道:「皇兄说要亲自去南诏把元初哥找回来。」 「是溶溶姐姐求太子殿下去找的吗?」梁慕尘有些好奇。 若是如此,溶溶姐姐跟静宁侯世子也太亲近了些,难道太子殿下不吃味么? 庆王摇头:「你久不在京中,不知道皇兄跟元初哥的感情,跟他们比起来,他们俩是真兄弟,我们这些亲兄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 梁慕尘从前听说过东宫和静宁侯府关系亲近,如今听着庆王这么说,方才知静宁侯府跟东宫并不是简单的依附关系,静宁侯世子跟太子殿下竟是至交好友。 瞧出庆王是在意此事,于是她道:「那三位王爷跟太子殿下或许如此,但爷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弟弟,定是不同的。」 「你不知道皇兄跟元初哥的情分。当初母后身体有恙,国师指点皇兄代母修行化解,那个时候陪着皇兄在大相国寺修行的人就是元初哥。十年,整整十年,他们俩在大相国寺一块儿念书,一块儿练武,这其中的情分,别说是我了,连母后比起来都有所不及。从前皇兄的宠妾,就是元宝的亲娘出事,皇兄不肯跟我们说一句话,只有元初哥能靠近他说上几句。」 「如此说来,的确是情谊深厚,难怪太子殿下会亲自南诏救人。」梁慕尘一边说,一边觑着庆王神色,看着他的表情有一点心疼,站起身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机会相处。」 庆王的脸正好倚在她的胸口,感受到她的温暖和柔软,使劲儿往里凑了凑,心情稍稍缓解。 梁慕尘轻呼出声,脑子里却一直在琢磨庆王方才的话,想到了什么,想说,却被他作弄得声音断断续续。 「要不,要不,爷、爷跟、太子,一起、一起去南诏。」 庆王猛然止住动静,「你说什么?」 梁慕尘平缓了气息,坐到他怀里:「要不然,爷这次跟着太子殿下一块儿去南诏救静宁侯世子。」 「我……皇兄能答应吗?」 「为什么不答应?我爹说了,王爷的身手就算在控鹤卫中也能称得上数一数二,去了肯定能帮上忙。」 这几句话宛若电光火石一般点醒了庆王,是呀,他可以陪皇兄去南诏。 他抱着梁慕尘,狠狠亲了一口。 「慕尘,你真好,还好有你,还好有你。」 「父王,你一定要去南诏吗?」元宝嘟着嘴,垂头丧气地看着太子。 听着元宝委屈巴巴的声音,太子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柔声解释道:「元初叔叔出了事,父王得去救他。」 元宝垂着眼睛闷了许久,想起元初叔叔往日的好,终于想通了,小声道:「那你要早点把他带回来。」 「嗯,父王一定早去早回,」太子拿起桌上的筷子,递到元宝手中,「陪你吃完这顿饭,父王再走。」 元宝紧紧抓着筷子,不时看向太子,迟迟没有动筷。 「你若是一直不吃也行,父王再陪你说一刻钟的话,时辰一到就走。」 被太子戳穿了小心思,元宝讷讷道:「那父王还是多吃一些吧。」父王要去救元初叔叔,可不能饿着肚子赶路,没有力气,碰着敌人可就危险了。 想了想,元宝把干烧鱼身上最嫩的鱼肚子肉夹给太子吃。 太子欣然笑纳了他的孝心,也给他添了一勺鸡肉羹。 父子俩正在吃饭,福全急匆匆上来。 「说。」太子依旧帮元宝夹着菜,头也不回地问道。 「静宁侯来了,说想通殿下一道出发去南诏。」 「告诉他,我这是接了兵部的密令,无法带其他人,他若想去南诏,自己去就是了。」 「是。」福全应了声,却没有退下。 太子总共就留了一刻跟元宝吃饭的时间,见福全叨扰不走,顿时有些不耐,「还有谁?」 「庆王殿下也来了,还在大门口碰见了静宁侯,庆王打了招呼离开,又从侧门找人通传,也是想跟爷一块儿去南诏。」 太子微微一哂:「他倒是机灵。」还知道避开静宁侯,绕到侧门进来。 「爷?那庆王殿下?」 「叫他过来喝杯茶吧。」 「是。」 福全退下,很快就领了庆王进来。庆王一身银丝软甲,看着十分威风,除了身上的佩剑在玉华宫门口就交给了侍卫。 「五皇叔。」元宝嘴里包着饭,余光瞥到庆王就热络地朝他挥手。 庆王笑眯眯地上前:「皇兄跟元宝正吃饭呢,正巧我也饿了。」 第51章 太子瞥了他一眼,轻笑了声,没有说话。 福全很快呈了一副碗筷上前。 「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我一块儿去了?」 庆王点了点头,抄起筷子把元宝想夹的马蹄肉丸子抢了,吃了几口方才道:「我刚从父皇的马厩里牵了一匹汗血宝马出来,不比皇兄的坐骑差,皇兄若是不带我,我自己能跟上。」 「这回去南诏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回来的,你舍得你的娇妻?」 想起梁慕尘,庆王确实是不舍。 不过既然都出了门,哪还有反悔的道理? 「南诏那边我心里有数,你跟过去了也是浪费。」 庆王反问:「难不成皇兄觉得我整日在京城斗鸡走狗的是人尽其用?」 太子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抬眼看向庆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庆王。 庆王脸上初时还带着笑,片刻笑容散去,被太子盯得有些发慌。 「刘礼。」太子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庆王愣了愣,应声「嗯」了一下。 元宝正在吃饭,听着父王和五叔的话,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先看看太子,转头看了看庆王,想从他们脸上发现什么端倪,可惜两个人除了眼神有点不同寻常,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太子问道。 「当然。」庆王脱口答道。 太子似乎对庆王的反应很满意,唇角勾了一下,「刘礼,有一件事在我心里盘桓了许久,一直想找你问个明白。有时候想直接揪着你的领口问,有时候又很害怕问你。」 「皇兄,」庆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垂下,「我自问一向敬重皇兄,即使皇兄不满,但我问心无愧。」 「好,很好。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有数了。」太子说着,低头用帕子擦掉元宝脸颊上的米饭粒。 「皇兄有话,尽管问我。」 太子颔首:「我暂时无话,但东宫地牢里关着一个人,出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他。」 …… 溶溶这几日过得十分不好。 其一当然是因为刘祯离京。虽然他在京城的时候,两人也不大见得上面,但知道他去了南诏那样的危险之地,溶溶当真是坐立难安。 其二则是为着蓁蓁。谢元初出了事,溶溶便想着蓁蓁的事应该给静宁侯府透个风儿,托了肃王妃去静宁侯府做说客,将蓁蓁有身孕的事告知了静宁侯和侯夫人。 然而结果大大出乎溶溶的预料,静宁侯和侯夫人对这件事反应冷淡,说他们已经不管府中事务,再者蓁蓁早已赎身出府,一切都要等谢元初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溶溶之所以冒险让肃王妃去透露此事,是因为如今谢元初生死未卜,蓁蓁怀着他的血脉,希望侯爷和侯夫人看在这孩子的份上,直接做主把蓁蓁纳进门。这样即便谢元初真的出事,孩子能有一个侯府的好出身。 只是她没想到,静宁侯和侯夫人居然这般反应。 她还没想透到底是他们不相信谢元初已经死了,还是不相信蓁蓁怀的是谢元初的种之时,底下人来报,王宜兰登门了。 「姑娘若是不想见,我出去把她打发了就是。」瞧着溶溶犯难的模样,翡翠开口道。 「唉,」溶溶重重叹了口气。 她跟王宜兰有许多不痛快的过往,她知道,王宜兰自然也知道,但王宜兰仍然敢上门,可见是有备而来。 翡翠又道:「姑娘若是想见,也不怕的,这里是威远侯府,有我和琉璃在,她若敢撒野,直接把她扔出去。」 溶溶可不想跟王宜兰兵戎相见。 不管谢元初是死是活,将来蓁蓁总要跟王宜兰打照面的,闹得太僵,她倒是痛快了,往后蓁蓁就难办了。 说起来王宜兰是谢元初的元配正妻,是能够直接为谢元初纳妾的。 不过照着王宜兰从前的狠劲儿,是绝对不可能主动抬蓁蓁为姨娘。 溶溶怎么琢磨都不对劲,翡翠和琉璃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琉璃道:「姑娘,是留是赶,您发个话,见不见都无错静宁侯府的马车一直挡在咱们府门口也不是回事。」 「罢了罢了,请她到文顺斋用茶吧,我梳了头就过去。」 文顺斋在威远侯府最东面,蓁蓁住在威远侯府的最西面,隔得远些,任她王宜兰闹得再大也惊动不了蓁蓁。 「是。」 翡翠应声出去,琉璃则伺候着溶溶梳头更衣,打扮妥当,方才往文顺斋去了。 王宜兰先她一步到了。 许久未见,王宜兰还是那副素淡打扮,暗色裙衫,碧色钗环。这打扮说难看并不难看,只是因为王宜兰长相寡淡,这么一打扮就老了几岁。 「世子夫人。」溶溶客客气气地喊了她一声,只是如今身份变换,溶溶无需再向从前一般朝她行礼。 王宜兰见溶溶光彩照人地走进来了,眸光微微一闪,朝溶溶颔首:「薛姑娘。」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 饶是王宜兰早就知道溶溶攀上了东宫这棵高枝,饶是她早就听说溶溶是公主们的座上宾,饶是她早就晓得皇帝已经下旨让太子和溶溶吉日大婚,此时两人见了面,她仍然有微微的不适。 溶溶料到王宜兰会有这样的反应,径直在主座落座。 在进门之前,溶溶设想过最坏的场景,她不怕别的,就怕王宜兰如泼妇一般上前撕扯,那样琉璃和翡翠必然动手,结果就不好看了。 第52章 王宜兰肯冷冷静静的打照面,她就有底了。 「沏一壶洛神花茶,多放几颗枸杞,」溶溶吩咐完,笑着看向王宜兰,「我记得世子夫人最喜欢喝这个。」 「难为姑娘还记得。」王宜兰道,「姑娘不必对我客气,我不是特意过来讨人嫌的,我们还是长话短说。」 「痛快,既然如此,夫人有话直说。」 「蓁蓁呢?我找她说。」王宜兰问。 听着她居高临下的语气,溶溶轻轻皱了眉,「蓁蓁如今身子不爽利,正在静养。」 「如此。」王宜兰冷笑。 「夫人若有话,可以对我说,只要合情合理,我会代为转达。」 「你能替她做主?」 「我不能替她做主,但是如今蓁蓁受不得刺激,所以我不会让你见她。」 王宜兰垂下眼睛:「这么说,她还不知道世子出了事?」 溶溶没想到王宜兰这般敏锐,仅凭着自己一句话就推断出了这么多,一时没有再说话。 「你觉得她有那么在意世子吗?知道世子出事就会活不下去?」王宜兰的语气极为讥讽。 「如果夫人上门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还是请离开吧。」 听到溶溶赶客,王宜兰并没有半分不快,「能请得动肃王妃登门做说客,想来是你的手笔。可惜啊,你不了解我公公婆婆,谢元初不在,他们绝对不会把蓁蓁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接进门!」 「翡翠!」 翡翠闻言,立马上前擎住了王宜兰的胳膊,「世子夫人,请。」 王宜兰被翡翠拖拽一下,有些站不稳,仍然昂着头看向溶溶:「我可以做主,让蓁蓁大着肚子进门。」 溶溶吃了一惊,转头看向王宜兰。 这……实在不像是王宜兰会做的决定。 「你,你难道不会说这个孩子来路不明?」 王宜兰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笑着笑着,笑容变得愈发苦涩:「他走那一晚,都是蓁蓁在一块儿的,我早上送他出府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蓁蓁的味道,想来起得太匆忙,洗漱都不及,浑身上下都是做过那种事儿的味道。」 她的话太直白太粗鄙,溶溶默了一下,又感受到了其言辞中的无奈:「那你为什么还要纳……」 「我不纳能怎么样?你这次能找肃王妃,下次你是不是要找皇后娘娘,再下次你是不是要找太子找陛下?公公婆婆自恃身份,不会主动给儿子纳妾,更不会给他纳个大肚子的女人进门。他们只会在我跟前念叨,只会逼迫我……」 王宜兰初时声音极大,说到后头渐渐泣不成声,只是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明日我会让媒婆登门提亲,你要能做主就直接把这事定下来,你要是不能做主就告诉蓁蓁一声。」 说完,王宜兰看向翡翠:「放开,我自己会走。」 翡翠朝溶溶望去,等溶溶点了头方才放手。一松手,王宜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她倒是真的长话短说,来去一阵风。 只是她这阵风,把溶溶搅乱了。 「姑娘。」琉璃见溶溶表情不好,上前扶着溶溶坐下,「蓁蓁姑娘的事总算尘埃落定,姑娘可宽心了。」 是呀,王宜兰终于松口要纳蓁蓁进门,烦恼了她几个月的事总算是落地了,只是…… 「琉璃,我是不是做错了?」 「姑娘指的是什么事?」 「仗势欺人。」 翡翠快嘴道:「这怎么能怪姑娘仗势欺人呢?明明是他们静宁侯府仗势欺人,欺负蓁蓁姑娘。说一千道一万,那是世子先把蓁蓁姑娘肚子搞大……」 琉璃瞥了翡翠一眼,翡翠忙改口道:「是世子跟蓁蓁姑娘两情相悦,早该把蓁蓁姑娘纳为妾室,是世子夫人百般阻挠,这才让蓁蓁姑娘大着肚子没名没分的。姑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他们静宁侯府的子孙流落在外。」 「是呀,姑娘别多心了,这事是根源在他们静宁侯府,世子夫人不敢冲公婆撒气,不敢冲世子撒气,倒把气都撒姑娘这儿了,我还觉得姑娘委屈呢!」 快人快语,的确不是王宜兰的作风。 她这个人,一向以世家贵女自矜,说话做事讲究分寸讲究体面,即便是在府中处罚下人,也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今日独自冲到威远侯府来,已经不是她素日的风格,更别说那些粗鄙直白的话! 可想而知,她在溶溶跟前是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尽情宣泄,把肚子里的一股子怨气都在这里发了出来。 听得琉璃这番劝解,溶溶心里稍安,叹道:「为了蓁蓁,没什么委屈的。只不过,今日我方知道,王氏有她的难处,对她,倒真是恨不起来了。」 「姑娘就是容易心软。」翡翠道。 琉璃跟着点了头:「可不是么?姑娘若是忘了,我可还没忘。」 「没忘什么?」 「没忘记从前每天晚上偷偷去静宁侯府帮姑娘上药的日子。」 溶溶确实快忘了,从前因为王宜兰在雪地罚跪,一双腿都差点废了。还好刘祯遣了琉璃过来帮自己上药,还有那一次他亲自来上药的时候,王宜兰带着一大帮人围了院子。 只是去年的事情,现在想想真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她记不得腿有多疼,倒是记得刘祯在众人面前抱着自己的场景。 溶溶长长舒了口气,「罢了,是对是错,我也站在这一边。」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蓁蓁姑娘是咱自己人,咱就帮她。」 溶溶点了点头,扶着琉璃的手站了起来,「走,咱们去瞧蓁蓁,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事情进展得很顺当。 第53章 尽管蓁蓁没想到心心念念的名分不是谢元初给的,而是王宜兰给的,但为着腹中孩子的将来,当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只是对溶溶有些抱歉。 蓁蓁在薛家落了籍,在外人看来就是溶溶的亲妹妹。溶溶如今是威远侯的义妹,封了乡君,还是准太子妃。 堂堂太子妃的亲妹妹在侯府做妾,说出去怕溶溶被人笑话。 当初溶溶跟她说落户的时候,蓁蓁没多想,只是想着能有个立足的地方,如今眼见得溶溶大婚将近,越发的不自在了。 溶溶自己觉得没什么,她的出身本来就不好,没有蓁蓁别人也不会对她高看一眼,跟她交好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看轻她。 左右蓁蓁的户籍早就定了,现在就算后悔了也无济于事。 蓁蓁是正儿八经的薛家姑娘,进侯府算作贵妾,除了不能从正门进去,中间的手续仪程一道都不能少,溶溶帮着蓁蓁料理前头的许多事,最后才带着蓁蓁去侯府敬茶。 静宁侯和侯夫人都没有出现,只在蓁蓁离府的时候,派了身边的人递了补品上前。 王宜兰独自在正院受了蓁蓁的茶,给了赏钱,也赐了院子和下人。与那日在溶溶跟前的冲动相比,这日的她十分平静。 溶溶觉得有好多话想对她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她陪着蓁蓁去那院子转了一圈,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吩咐王宜兰安排过来的丫鬟每日记得按时洒扫,便带着蓁蓁离开。 蓁蓁的胃口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天要吃六顿饭,坏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一点酸梅汁。 这样娇气的她,溶溶自然不能把她留在静宁侯府。 左右在别人眼里蓁蓁和自己都是没规矩的人,索性没规矩到底,就留在威远侯府养胎。她不能让蓁蓁重蹈景溶的覆辙。 忙完了蓁蓁的大事,话本子那边的事又来了。 梁慕尘看了溶溶送过去的样书,给她提了许多的意见。倒不是说溶溶写得不好,只是溶溶不是出身大户人家,因此写到公子和寡妇回京城的那一段很多都是出自自己的想象,杨佟跟书局老板也是同样的百姓,自然看不出溶溶的描写有什么问题。 于是溶溶在梁慕尘的帮助下,将这部分重新进行删改和润色,将高门大户内里的明争暗斗写得绘声绘色。两个人忙活了半个多月,方才把最终的定稿交到了书局,焦急地等待着书册上市。 等了半个多月,一收到书局传回的消息,溶溶立即坐着马车去庆王府找梁慕尘。 自从太子和庆王离京后,溶溶对这庆王府算是熟门熟路,马车一到门口,门房就热情的迎了上来,也不叫溶溶等候,直接找人把溶溶往寒霜居领。 算着时辰,这会儿梁慕尘应该还在午睡,溶溶刻意放缓了脚步,等走到寒霜居时,梁慕尘果然还坐着梳妆。 「可是睡到一半被我闹起来了?」 梁慕尘在镜中对着溶溶笑笑,「姐姐是自己人,就是半夜过来,我也立刻起身来迎。」 溶溶走过去,从夏草手里接过梳子,帮她梳理头发:「说吧,想梳什么发髻,我来帮你。」 「姐姐看着什么好就梳什么。」梁慕尘见溶溶果真给自己梳起了头,对着镜子里的溶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姐姐巴巴儿的跑到庆王府来,难不成只是为着给我梳头的?」 溶溶笑而不语。 梁慕尘望着镜子里的溶溶,笑道:「我看姐姐喜气洋洋,肯定是碰着了什么好事。」 溶溶还是笑:「就你机灵。」 「姐姐快说。」 「书局那边递了消息过来,说我的《欢喜记》上市之后评价很不错,江南有好几家书局都来订货。」 梁慕尘喜出望外:「真的?恭喜姐姐,姐姐真厉害。」 溶溶被夸得不好意思,「多亏了有你帮我修改,看了你改完的我才发现,原来我写得有多差。」 「才不差呢!上回王爷把姐姐的样书带回来的时候,我连饭都顾不上吃,看了一晚上看完了。」梁慕尘叹了口气,「多亏了姐姐,要不然那天晚上该哭了。」 那一晚就是太子和庆王离京的那一晚,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往南诏去了两个多月了。 「说是骑快马五六日就能到南诏,算上来回的时间,也有五十日的时间在找世子,我听爹说,南诏地方不大,姐姐,你说他们怎么找那么久还不回来?」 其实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一直没找到,总比找到谢元初的尸体强。 溶溶不去想谢元初的事,越想就会越难过,便问梁慕尘:「想王爷了?」 梁慕尘如今可不是那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听到溶溶的戏言,反唇相讥道:「姐姐不想太子殿下?」 溶溶摇头,「我真没什么。上回他去梁州,一去就是两三月,也就那么过了。哪里能跟你们新婚比?」 梁慕尘噗嗤笑出了声:「姐姐还没过门呢,就说得跟老夫老妻一样。」 溶溶知道说漏嘴,脸一红,忙道:「别笑话我了,就是认识的久了没什么可新鲜的。如今你嘴巴越发贫了,我不理你,接着睡吧。」 「姐姐好没良心,大中午的把我喊起来,没说两句话就又要走。」 溶溶把手中最后一缕头发簪好,「这不是帮你梳了头么?是不是很美?」 梁慕尘嗔道:「罢了,我不能让姐姐白占便宜,可巧我这里有东西要给蓁蓁姐姐,你帮我做脚夫给她拿去。」 「什么东西?」 梁慕尘挥了挥手,夏草立即捧了一个锦盒过来。 「这是我娘拿过来的雪蛤,说是很补,我平常用些燕窝就够了,用不着这些。姐姐全都带回去,拿银耳、莲子、木瓜来炖给蓁蓁姐姐吃,最是养胎。」 溶溶示意琉璃收下雪蛤,看着梁慕尘想笑:「婶婶给你这东西,怕是盼着你能早点有好消息。你倒是给自己留一点。」 「不用了,正好蓁蓁姐姐用得着。我么,等往后需要的时候再吃。」 「难不成你现在还不想要好消息?」 梁慕尘只是笑,不答溶溶的话。 第54章 她如今跟庆王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天天黏糊在一起也不觉得腻歪,皆是想再乐呵一阵子再去想孩子的事。 「那我就替蓁蓁谢谢你了。」 溶溶说完,又跟梁慕尘闲聊了一些别的事,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梁慕尘托着下巴看她离开,叹道:「匆匆来,匆匆又走,姐姐可真是来去如风。」 夏草见她发着呆,低声道:「樊三把侧妃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拿来瞧瞧。」梁慕尘顿时肃了神色。 夏草将东西呈上,不是别的,正是两本由泓秀书局新印制的话本故事《欢喜记》。 蓝色的线装书,看着干净利落。 梁慕尘翻了翻,眸光清亮,「找块漂亮的缎子,把书包起来,咱们去王妃那里走一趟。」 庆王妃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梁慕尘跟了庆王之后,自然知晓了庆王和庆王妃之间的微妙关系,也知道庆王跟自己才是头一回做夫妻,心态跟初入王府时完全不同了。虽然见面也好、出门也好,都秉持着侧妃对正妃的态度,但心里有底,见面便不怯了。 等到了王府正院,底下人进去通传,说王妃正在午睡。 阖府的人都知道庆王妃不午睡,今日梁慕尘过来拜见,她倒要午睡了。 梁慕尘也不在意,径自站在院门口等着。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候,这才有人传话请侧妃进去说话。 梁慕尘进了屋,见庆王妃倚坐在美人榻上,手里翻着书,跟前的茶汤饮了大半,显然不是刚刚午睡起身的模样。 「王妃。」梁慕尘恭敬地朝庆王妃行了礼。 庆王妃抬起头看过来,梁慕尘冲她一笑,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你素日不是忙得很,怎么今日得空到我这里来了?」 「前阵子确实是忙,疏忽了跟王妃请安,今儿总算忙出了结果,特意过来向王妃赔罪。」 庆王在府里的时候,就不允许梁慕尘过来正院这边问安立规矩,倒是梁慕尘自己过来拜会过几次。 看着梁慕尘微笑的模样,庆王妃的目光微微一沉:「你是过来给我看看你忙的东西?」 「王妃真是厉害,还不等我说,就什么都猜到了。」梁慕尘转过身,打开了夏草手中的锦缎,将里头搁着的书拿了过来,「这是溶溶姐姐写的话本子,之前我忙活的就是这个,方才溶溶姐姐特意送了书过来,说是书坊卖得极好,给我留了两本。我想着王妃平日里爱看书,特意拿了一本过来。」 庆王妃瞥了一眼那本蓝色书封的《欢喜记》,眸光忽地变冷:「这种话本子,是正经人家的女眷该看的东西吗?你还好意思拿到我面前来显摆?」 她这番话说得颇为疾言厉色,梁慕尘当即垂了眼眸:「原想着这些书正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这才……」 「你一个侯府出身的姑娘,难不成不知道什么是正经什么是不正经?你放得下身段看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可不行。」 梁慕尘总觉得庆王妃话里有话,勉强笑道:「王妃误会了,这就是个故事,王爷之前也看过一点,里头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不必拿王爷来压我。你如今得宠,我不喜欢的,王爷指不定喜欢得很,你还是到该显摆的人去吧。」庆王妃说完,重新把方才放下的书,一副送客的模样。 梁慕尘泫然欲泣,捧着书低头退了出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一直坐在美人榻上的庆王妃忽然抬手,将跟前的茶杯砸了个粉碎。 「王妃息怒。」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去,去把那本书给我找出来!」 七月的天,娃娃的脸。 摆饭的时候还是毒辣辣的太阳,刚用过几口汤,雨就哗哗下了起来。 丫鬟站在窗口,伸手出去接了接雨,方才将纱幔放下,以免雨水飘进屋来。 「这雨不大不小刚刚好,最适合听雨。」 今日溶溶是在威远侯府的一座别院游玩,此刻坐着的地方叫做听雨轩,屋顶盖的瓦片是用特别的材料烧制而成,雨点打在瓦上听起来如同落在溪边山涧一般,格外清脆动听,特名为听雨轩。 这听雨轩是一座六角阁楼,五面都是窗户,只有一扇门正对着前头的池塘上的石桥。溶溶就对着池塘而坐,看着雨点打在荷叶上。 她闭着眼睛仔细聆听,雨声入耳,果真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因笑道:「翡翠倒是料事如神,念叨了许久要来听雨,偏偏她今儿不能来,饱不了这耳福了。」 这座别院在京城郊外,虽然离城门很近,到底也是出了城,是翡翠跟她说这边的夜阑听雨非常有名,溶溶才起意过来玩一日。前几日翡翠看了天都说没有雨,今儿一早说是有雨,果然叫她言中了。 「可不是么?琉璃姐姐也是,碰巧今日都出去了。不过这听雨轩不远,姑娘若是喜欢,往后可常来。」 今儿一早,翡翠就说东宫那边给她安排了差事,要出城一趟,是琉璃陪着溶溶来了别院。只是到了没多久,琉璃就说接到密令,要过去支援翡翠,因此便是由着这别院的丫鬟红烛给溶溶侍膳。 原本琉璃和翡翠就是太子训练的暗卫,大部分人都跟着太子去了南诏,京城这边需要动用她们俩办些差事也不稀奇。 别院的厨子比不上侯府的,手艺糙了一些,但胜在食材鲜美,吃起来别有风味。 何况在这听雨轩中,即便没有没事,光是听雨,便已是极致的享受。 雨打在瓦片上,高高低低,叮叮咚咚,时疾时徐,时浅时深,溶溶觉得,比从前听宫廷乐师弹奏的编钟曲声也不差了。 往常下雨,溶溶总觉得烦闷,不能出门,一出去就湿鞋子。即便在家里也不舒服,哗哗啦啦的下雨声总觉得太吵,扰她清梦。如今这么听着,却觉得宛如天籁,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只有一个她。 溶溶忽然懂了,为什么老安国公总喜欢把金碧辉煌的宫殿布置成乡野村居。繁华褪去,铅华洗净,不如返璞归真。 在这心静气舒的时刻,忽地一道黑影从外面闪入,溶溶只觉得寒光一晃,好像有东西在瞬间飞到了她的眼前,虽然她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在这短短的一瞬,前世服下毒药之后那种大限将至的窒息之感立刻笼罩了全身。 又要死了吗? 不,她还没有跟刘祯大婚,她还没有看着元宝长大,她还没有活够! 第55章 万般绝望之时,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溶溶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拉到了一旁,溶溶怔忪片刻,再抬眼看时,一直给她侍膳的红烛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刀跟那闯进屋的黑影缠斗在了一起。 溶溶的眼睛完全跟不上他们的动作,虽然劫后重生却没有半分松懈。 没等她张口喊人,又是银光一闪,有几道身影冲进了听雨轩,双方力量对比悬殊,片刻之间那黑影就被按到了地上。 「唷,这不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大人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听着十分耳熟,溶溶吓了一跳,「王爷?」 「嫂子,让你受惊了,你没受伤吧?」一马当先制住那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银丝软甲的庆王,他从雨中走来,身上银光更显。 溶溶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刺客,又看向庆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王的眸光一寒,「很简单,其实就是一个满是嫉妒心的女人,她爱慕皇兄,恨不得把皇兄身边所有的女人全杀光。」 全杀光? 溶溶忽然想起来了景溶。 太子有过牵扯的女人屈指可数,满是嫉妒心的女人……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是……是庆王妃?」 「不是,不是她。」刺客忽然咆哮起来。 庆王冷笑了一下,用手里的剑轻轻敲了敲刺客的肩膀:「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替她遮掩?她这人狡猾得很,想杀人从不自己动手,以前利用母后、利用我、利用谢元蕤。卫副指挥使,她找上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受宠若惊啊?」 刺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是迫不得已才嫁给你的,你不用得意。」 「得意?」庆王冷笑,笑得极为凄凉,「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这一件事。」 他恨自己没有早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恨自己的少年狂妄,恨自己的年少无知。 「不管你怎么说,此事与她无关,是我想杀这个女人。」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她从哪天开始想杀人,哪一天派人去找的你,哪一天出门找你哭,你哪一天开始谋划这件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要是承认,咱们都可以省点事,你要是不承认,其余的证人这会儿都审着呢,再有个把时辰,证词就都齐全了。」 庆王说完,眸光落到溶溶身上,见她脸色惊惧,眸中含泪,以为她受到的惊吓,便拱手道:「嫂子,瞧着你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先派人送你回侯府。」 溶溶摇了摇头,眼泪滚落了下来,「不,我不走。你刚才是说害了太子身边所有的女人,景……元宝的娘也是被庆王妃所害么?」 庆王没料到溶溶问起从前的事,眸光一下黯淡下来:「是受她所害,也是受我所害。」 「你?」溶溶以为庆王口中无非答一个是或者否,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惊愕得无以为继。 跪在地上的刺客突然笑了起来:「不错,就是他,就是他设计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破了东宫的守卫,给太子的宠妾下了药。刘礼,你笑话我,你何尝又不是她的工具?你我唯一的区别,就是你的脸皮够厚,杀了太子的女人,还能继续跟他称兄道弟。」 「闭嘴!」庆王一拳打到那刺客脸上,将他打得满脸是血。 庆王? 怎么会是庆王? 溶溶难以置信地看着庆王,一腔悲愤在胸,她再也按奈不住,质问道:「为什么?就算是庆王妃想杀人,可是景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帮她做那种事呢?」 对上溶溶的眼睛,庆王忽然觉得有些胆怯,他迅速低下头:「我不是帮她。个中缘由,皇兄都知道了,等他回来,嫂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去问他就行了。」 说完,他一挥手,随行的几个人将那刺客提走,匆匆消失在了听雨轩。 外头的雨越发得大,他们几个人很快想铺天盖地的雨幕中消失了身影。叮叮咚咚的雨声依旧如乐曲一般想着,可惜此刻落在溶溶耳中,却宛如奏着催命曲,铿铿锵锵,扰乱人心。 天地之大,却只有一个她。 「姑娘,要回侯府吗?」 溶溶抬眼看向身边的丫鬟:「你又是谁?」 「属下珍珠,今日为了引出刺客,琉璃和翡翠不得已借故离开,改由属下保护姑娘。」 珍珠,听起来确实是跟琉璃翡翠一样的身份。 溶溶颔首问:「那个刺客是谁?」 「刚才擒住的刺客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卫骁,也是庆王妃的表兄。庆王妃一找上他的时候,东宫就已经知道了。」 「你们早就知道庆王妃要杀我?」溶溶疑惑道。 珍珠点了点头:「这一次的计划是千岁爷离京前就定下来,由庆王殿下指挥。庆王妃此人十分狡诈,隐匿得太深,上回在东宫,不管我们顺着哪条线查,都是谢元蕤出面办的事,哪怕我们手里有谢元蕤的证词也没有用。」 「上回?你是说慕尘落水的那一回?」 「正是。」珍珠道,「其实那一次,她的目标也是姑娘。」 「那一次要害的人是我?」 「姑娘那身衣服显眼,可巧侧妃也穿了那料子的衣裳,又在那个时候追着千岁爷到了凤池边,彼时姑娘正跟世子在说话,刺客便以为侧妃就是姑娘,因此动手加害。本来那一次,千岁爷就是打算引蛇出洞,逼她露出马脚,可惜了,安在东宫的人……总是牵连不到庆王妃身上。」 庆王妃…… 溶溶印象中的庆王妃,从来都是端丽大方、高贵自矜的模样,心里向来都是淡淡的羡慕。 她出身低微,看到那样灿若星辰的贵女,总是会生出一种卑微之感。 可为什么那样的庆王妃居然恨自己入骨! 珍珠不知道溶溶心里的悲愤,见她茫然无措的神色,以为她是今日受到太多惊吓,忙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姑娘喝口茶压压惊。」 溶溶摆了摆手,将茶推开:「今日的事,你知道多少?」 「姑娘有话尽管问,属下知无不言。」 「庆王为什么跟这件事有牵连?是庆王妃指使他动手害死元宝的亲娘吗?」 第56章 「四年前,我并未在东宫当差,这件事的详情我并不知晓。」珍珠见她一直在追问旧事,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出来,「方才听庆王殿下言语,似乎是被庆王妃欺瞒,我想,庆王殿下若是真的的害了皇孙殿下的娘亲,千岁爷绝对不会让他在这里保护姑娘。」 提到刘祯,溶溶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些:「庆王没有去南诏,刘祯呢?刘祯是不是也没有去南诏?」 「千岁爷确实去了南诏,只是是五日前已经返回,一直没有回京城,是怕千岁爷回来,对方就不敢动手了。」 怕刘祯? 不错,当年景溶喝下毒药的那天,刘祯也不在东宫。 「姑娘别急,如今刺客已被生擒,千岁爷今晚就会回……」 珍珠的话还没说完,溶溶无意地朝外望去,顿时眼角一热。 茫茫雨雾之中,有一人正踏星而来。 庆王府,正院。 「王妃认得此人吗?」 庆王妃站在廊下,冷眼看着院子的两个人。一个是庆王,他一身银袍软甲,手里还提着剑,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被扔在地上。 「认得,这是我的表兄卫骁。」 「他刚才已经签字画押,说是你指使他去杀害威远侯府的薛姑娘。」 庆王话音一落,扔在地上的那个人挣扎着动了动,最终徒劳的软了下去。 庆王妃没有半分触动,寒着脸道:「他被你打成这样,想说什么认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他招认谋反都能给他画上押。」 「王妃好辩才。可惜了,这厮不是我审的,而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程敬亲自审的,供状也是老程记录的,这会儿想必他正在宫中向父皇禀告,你说,父皇会觉得这是屈打成招的吗?」 这话一出,庆王妃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全靠身后的妈妈扶着方才稳住。 庆王笑道:「表姐,你聪明一世,在别人背后搞小动作,躲躲闪闪那么久,任谁都抓不住你的小尾巴,怎么一个话本子就让你坐不住了呢?溶溶嫂子不仅长得比你漂亮,连话本子也写得比你好,你心里真是嫉妒得冒了火吧?」 「你……」庆王妃在瞬间杏眼圆睁,指着庆王,「是你叫梁慕尘把书拿到我跟前显摆的?」 「不错,」庆王一口应下,「你这个人向来自视甚高,自命京城第一才女,诗词歌赋没见你写出什么花儿来,名头倒是喊得响。这几年你写那话本子,叫什么来着,竹间生?名字听着挺好听,可我知道你那些东西其实不好卖,京城好几家书局都有你出的银钱,不要别人的,就争着印你的书。若是你早知道《欢喜记》是溶溶嫂子写的,恐怕她这书根本没有上市的机会。」 溶溶这本《欢喜记》一直在杨佟出面在与书局斡旋,甚至连碧水公子这个笔名都是杨佟在书局临时给溶溶取的,旁人都以为是杨佟要换个笔名换种风格,根本没想到背后的写手另有其人。 庆王妃听得咬牙切齿:「所以那天,你那位好侧妃是故意在我跟前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只为了逼我生气?」 庆王只是笑:「用得着慕尘逼你吗?你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有数。」 庆王妃见状,忽然转怒为喜:「想想也是,你可不就喜欢装模作样的女人吗?你喜欢她,说到底你还是喜欢我。」 「我何德何能跟王妃相提并论,至少,我没有王妃这样的自信。」梁慕尘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正好听到庆王妃的话,笑着接过话,站到了庆王身边。 庆王本已因庆王妃的话微微变色,因着梁慕尘的到来,神色骤然舒展,压根不再给庆王妃一个眼神,只看着梁慕尘,温和道:「你怎么过来了?」 「太子殿下和姐姐来了。」 庆王回过头,便见太子和溶溶站在院外,只是他们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庆王身上,而是越过庆王看向了廊下的庆王妃。 出乎意料的,太子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连庆王都觉得奇怪。 「皇兄。」 「宫里传话出来,把她送去大理寺按律处置。」 「是。」庆王应下之后,跟在太子身后的大理寺官差朝庆王妃而去。 「不!」挣扎之中,庆王妃的头面滚落到了地上,她犹自怒道,「我祖父是本朝元老,他有丹书铁券,他会救我,你们不能动我!」 庆王道:「若是老公爷想救你,你觉得大理寺的人敢到王府来抓人吗?」 他的话宛若千斤顶一般砸在庆王妃头上,但她依旧不肯相信:「你胡说,祖父最疼我,他不会不救我的。」 这一回,不等庆王再发话,大理寺的官差塞住了她的嘴,将她押解出去。 溶溶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看着从前趾高气扬的庆王妃被官差从院中狼狈地押着走出来。 离得越近,越发看得出她眼中的不甘、愤怒和暴戾,然后又看着她一点一点离她远去。 不知道为什么,溶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甚至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许许多多的往事突然间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脑中,记忆的洪流瞬间将她整个人吞噬。有时候是在敬事房跟小路子一起踢毽子,有时候是大着肚子跟翡翠一块儿在东宫花园散步,有时候是在静宁侯府跟蓁蓁一起躺在被窝里说话,有时候是在槐花巷给梅凝香做糕点拉拢关系,有时候是看着元宝跟刘祯一起玩双陆。 每一个都是她,她一时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个了。 「皇兄。」庆王领着梁慕尘上前行礼。 太子颔首:「有些口渴,泡壶茶吧。」 「皇兄皇嫂,这边请。」 茶是在庆王的书房喝的。 长条形的几案,太子坐上首,溶溶在一侧。 庆王拎着茶壶,给他们俩倒了茶,放下茶杯垂头跪坐在一旁。 梁慕尘见状,同他一般跪坐在他身后。 「四年前的事,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庆王微微一愣,四年前的事,皇兄离京之前他已经全部说过了,然而目光落在一旁的溶溶身上,旋即明白皇兄是想让他说给溶溶听。 可是,这里溶溶在,慕尘也在,他不想把那件事说给慕尘听。 第57章 梁慕尘并不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见庆王垂首的模样,紧张地攥着裙子,又朝溶溶投去求助的目光。对于太子,她一直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可惜溶溶此时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在看哪里。 沉默之中,梁慕尘壮着胆子扯了扯庆王的袖子:「王爷,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庆王握住了梁慕尘的手,稍稍镇定了一些,「四年前,皇兄大婚在即,母后从敬事房派了一位宫女到东宫侍奉皇兄,皇兄很宠爱她,很快,这位宫女就有了身孕。」 太子始终沉默着,溶溶则看起来神情恍惚。 梁慕尘便问:「是元宝的生母傅侧妃吗?」 当初帝后有意聘梁慕尘为太子妃时,安宁伯夫人曾经托人打听过东宫的情况,知道元宝的生母是宫女出身的司寝。 庆王点了点头,之后没有再说话。 梁慕尘有些着急。 当初伯夫人跟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梁慕尘就觉得这位宫女难产而死有些太过巧合,如今听到庆王提起,立即知道太子是在追查此事。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事跟庆王会有关系。 四年前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这种事即便有人动手,那也得是皇后、安国公府,怎么会跟庆王有瓜葛。 庆王将梁慕尘的手捏得紧了几分,缓缓道:「我的舅舅安国公担心那位宫女会在表姐之前生下长子,因此请求母后别让这个孩子出生,母后……答应了。」 梁慕尘心中一沉,却知道这种事在内廷之中无法避免。 大婚前有了长子,将来太子妃生下嫡子,必然会惹出皇位纷争。 若是别家女儿嫁入东宫,皇后娘娘或可置之不理,安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皇后娘娘自然要维护母家的利益。 「为什么王爷会牵连其中?」梁慕尘问出了心中真正的疑惑。 「这事,原本是与我无关的。可巧有一日我到坤宁宫跟母后请安,正好碰到舅舅在宫里跟母后说话,便在偏殿等着,那天表姐也在,我跟她坐着说话,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庆王自嘲地一笑,「她一哭,我当然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怎么说的?」 「她说,东宫里有个野心勃勃的宫女,偷偷使法子有了身孕,想在她嫁过去之前生下嫡子。」庆王说着低了头,「我那时候并不太清楚皇兄宫中的事,只隐约听肃王他们说起,一向不近女色的皇兄新近有个很宠爱的女人。我当时倒是好奇过皇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别的并没多想。」 「然后呢?」梁慕尘紧张地追问。 坐在几案对面的溶溶此时渐渐回过神,目光重新聚拢到一起,望向庆王。 「表姐说,皇后娘娘想要处置这个女人的,可惜她迷惑皇兄甚深,皇兄将她保护得很好,眼见得月份大了,都没有机会下手。我……」 梁慕尘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不敢继续追问,生怕问出来的结果无法承受。 庆王说了这么多,这回不等梁慕尘问,自己就说了下去。 「从小我对皇兄就很崇敬,皇兄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也不止是我,母后也这么想。当时我听到表姐这么说,我忽然就想,母后都没有办法动手,如果我能办到,是不是能让皇兄和母后对我刮目相看呢?」 「所以……」 「我知道皇兄从前并没有什么能靠近他的女人,他肯宠爱这个女人,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表姐要嫁进东宫,舅舅在坤宁宫肯定也是跟母后商议此事。我虽然觉得,那女人迷惑皇兄很不应该,但若是偷偷动手,皇兄一定会很生气,所以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所以,等舅舅出来之后,我进去找母后,主动请缨说要帮母后办妥此事。母后吃了一惊,跟我说这种事不需要我管。我好说赖说的死缠烂打了半天,总算是让母后松了口。」 「不会的,」梁慕尘摇头否认,想不通庆王既然反对这么做,为何还要去毛遂自荐,「王爷,你怎么会主动请缨做这种事?你那么敬重太子殿下……一直都想跟他做好兄弟好知己,怎么会……」梁慕尘的脑子很乱,无法厘清现在的状况。 「是呀,」庆王望向太子,「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以为聪明,就在那偏殿之中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绝妙主意。」 「什么主意?」 「我要亲自破了东宫的布防,向母后和皇兄证明我自己。」 「难道你没有想过,若你真的那么做,」梁慕尘知道太子有多宠爱溶溶,想必当初也是这么宠爱那位宫女的,「太子殿下怎么还能把你当成兄弟?」 庆王点了点头,「我当然不会害皇兄的女人和孩子。我当时想好了,要把喂下去的堕胎药,换成安胎药。等到傅侧妃喝了我给的安胎药,我就去皇兄面前邀功,炫耀我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保护了他的女人和孩子,炫耀我有能力破了他的东宫。」 他说的这段话,梁慕尘每一个字都听得很艰难,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说完,方才如释重负。 「东宫最大的麻烦是皇兄,不过有母后的支持,将皇兄调虎离山并非难事。东宫的守卫虽多,但宫人之中有母后的眼线,时间一长就能把各处布防摸清楚,自然能找到突破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在于皇兄安排的贴身暗卫。这些人从小接受训练,武功高强不说,心思缜密,忠诚不二。即便东宫起了火,也是死守命令,不为所动。母后之所以一直无法成功,就是因为傅侧妃身边的暗卫。」 说的是翡翠吗? 溶溶抬眼望过去,不知道庆王最后想到了一个什么「好」主意。 「我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奇招。教我武功的师父曾经在民间收过一个徒弟,据说那人骨骼清奇,是绝顶的练武料子,一身轻功独步天下,单论轻功大内禁卫都有所不及。我想,他若是出现应该可以令暗卫感到威胁。」 「你说的人,是俞景明?」溶溶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是他。我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只是要他按我指定的路线在东宫绕一圈。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天衣无缝,皇兄被拖住了,暗卫被引开了,傅侧妃顺利喝下了我准备的安胎药。」 「那她为什么会死?」梁慕尘问。 「有人换了我的药。也不止是药,我安排去送药的人被换过了,呈给傅侧妃的,是不是安胎药,而是毒药。」庆王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后面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傅侧妃惨死,元宝出生,皇兄整个人跟疯了一样。父皇以为是我动的手,担心皇兄发现真相后会手足相残,出手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这件事,父皇是交给锦衣卫做的?」太子问。 庆王点了点头:「我其实很想查出到底是谁换了药,可是锦衣卫出手太快,根本没给我时间,也没给我留任何线索。我当时猜想是母后派人换了我的药,心里怨上了她,怨她毁了皇兄,毁了我。我心灰意冷,求父王找个由头把我送去封地,远离一切。」 「锦衣卫中,是卫骁在负责此事?」 「现在想来,卫骁除了消除痕迹,还从中做了手脚,让父皇以为就是我下的毒。要不是因为表姐故技重施,想谋害嫂子,也不会把卫骁这颗棋子透出来。我千算万算,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傻傻被人利用。」 当初因为这件事,他对陈妗如心怀愧疚,以为是自己的无能毁了皇兄,也毁了她的婚事,一口应下了皇后给他的婚事。只可惜,当他想要好好待陈妗如弥补的时候,却被陈妗如耻笑。 「王爷……」梁慕尘伸手拉了拉庆王的手指。 庆王笑得无奈,「我自认没想害傅侧妃,没想害元宝,我四年来问心无愧,睡得安稳。可如今想来,还是问心有愧。」 书房里陷入一阵沉默。 溶溶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太子看着她,没有说话。 第58章 梁慕尘一脸忧愁地看着庆王,庆王则朝她报以苦笑。 「溶溶。」太子低声喊道。 溶溶闻声,恍如大梦初醒,回眸看向太子:「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太子没有送溶溶回侯府,也没有带她回东宫。 他带着她,回了梧桐巷的宅子。 搬去侯府之后,梁慕白安排人把这里打扫了一遍,不过许久没人住,到底还是落了些灰。 推门进了溶溶从前住的那间屋子,溶溶径直上了榻。 也没躺着,抱着膝盖倚墙坐着。 见她闷闷蹲坐在角落,太子的心碎了一地,想去吻她,隔得太远,想说什么,如鲠在喉。 站在榻前静默了片刻,才轻轻笑问:「不是说累了,怎么不干脆躺下?」 溶溶没有吭声,太子学着她的模样,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在怀里,低下头吻她,却被她扭头避开。 「对我失望了?」太子问。 失望吗? 溶溶不知道,毕竟她连自己在期望什么都不确定。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或许她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旁人并没有错,甚至连陈妗如都师出有名。 陈妗如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大婚,不想在进门之前有别的女人。皇后想要维护娘家的利益,让亲儿子后宅安宁,至于庆王,他甚至还是好心,想绕个大圈子向自己的哥哥邀功。 除了陈妗如罪证确凿,其余的人,溶溶能去怪罪吗? 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吃个饭穿个衣都能成为旁人事关性命人头的大事。而有些人死了,只是因为旁人看着碍眼,轻飘飘的一笔带过。 溶溶真的累了。 仰脸看向身边的人,终究还是因他的靠近,情不自禁地倒向他的肩膀。 滚滚红尘,只有他的肩膀是她的依靠。 「刘祯。」 「嗯?」 「如果景溶没有死,她好好的生下元宝,你会怎么对她?」 太子微微一怔。 关于景溶,他曾经跟皇后有过两次激烈的争吵。一次是在景溶刚刚发现有身孕的时候,他想给景溶一个身份,被皇后所阻,母子俩在坤宁宫大吵了一通,最终由皇帝一锤定音,说等大婚后再定。还有一次则是在景溶死后,他坚决要同陈妗如退婚,母子俩再次爆发了激烈冲突,而这一次,帝后最终依从了太子。 「如果是当时的我,应该会在大婚后封她为良娣,在东宫赐一处院子给她,让她和元宝安安稳稳地住在那座小院子。」是的,当初他就是这么想的,甚至连赐哪处院子都想好了。 思雨阁,那里位置好,她最喜欢散步,出门不远就能到凤池和花园,况且,离他的书房也很近。 「现在的你会不一样吗?」溶溶好奇的问。 「当然,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去父皇跟前,请他退了我跟陈妗如的婚事。东宫之中,只容得下景溶一个女人。」 太子看到溶溶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惊讶:「你想说什么?」 溶溶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刘祯,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她么?」 「你还是不相信我喜欢你?」 溶溶想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说傅侧妃。」 太子定定看着她的慌乱,将她拢得更紧一些。 「景溶,你到底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怀中的人狠狠抖了一下,若不是他紧紧把她箍在怀里,恐怕她立即就会像受伤的兔子一样迅速从他身边蹦走。 因为离得近,所以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又在琢磨怎么蒙混过关?」 「什么蒙混过关?我是不知道你病得这么厉害,你别忘了,我只是,只是你找回来的替身而已。」短暂的混乱过后,溶溶稍稍平静一些。 「你别急着否认,先听我说说一段旧事,好吗?」 「你说。」溶溶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你出事之后……」 溶溶再次纠正:「不是我,是景溶,是傅侧妃。」 太子依言妥协:「景溶出事之后,我守着元宝在东宫闭门不出。父皇母后轮番劝说,外公登门叱骂,元初反复劝解,甚至连我最信任的师父,都为我卜卦,说我今生虽有波折,最终姻缘圆满。」太子笑了笑,「我当时对师父非常失望,以为他是受父皇母后之命,忘了出家修行的本心,居然说妄言打诳语。」 「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薛溶溶。」 太子微微一笑。 「京城里很快就有了流言,传太子为妖邪所乱,日渐消沉,不理朝政。更有人在说,是有狐仙下凡作乱,传得绘声绘色,说此妖功力深厚,连大相国寺的无觉禅师都无法奈何。当时师父一直在寺中苦修,为了我破例下山进京,很多百姓都看见了,因此这个流言流传甚广,一时之间,修道的、参禅的还有各种各样奇人术士云集京城,想捉了我身边的狐妖,一举扬名天下。」 妖? 没想到她还是个功力高强的狐妖。 「那他们捉到妖了吗?」溶溶问。 「当然没有。」在帝后答应退婚之后,太子一切恢复如常,如常上朝,如常理政,只除了身边多了一个元宝。 第59章 元宝早产,睡觉极不安稳,时常在梦中大哭着惊醒。太子出入宫廷、内阁身边都会带着元宝。 他一切如常,谣言不攻自破。 他不能倒下。 当初护不住景溶,就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如果他失去了东宫,将来他连元宝也护不住。 「在众多来东宫的术士法师之中,有一个来自吐蕃的多吉法师,他们那一派叫做轮回宗,专修轮回转世。可惜,他来求见之时,我并没有见他。」 提到「轮回转世」这个词的时候,太子察觉到怀中人又抖了一下。 他揽着她,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宛如从前哄元宝安抚他的模样一般。 「多吉在东宫门口守了半个多月,念他是个出家人,我让福全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作为返回吐蕃的路费。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后来才知道,福全拿钱给他的时候,他坚称自己不是来捉妖的,他有办法救我的亡妻。福全问他什么办法,他说这法子需要回到吐蕃才能办,福全就说那正好你拿着钱回去吧。」太子说到这里,笑了笑,「多吉法师说,钱没有用,要的是亡妻旧物。福全怎么可能回把东宫里景溶旧物给她,想了想,就把景溶养的一株山茶上揪了几片叶子给他,这才打发他离开。」 「那后来,这多吉怎么说?」 「福全把这事忘了,我就更不记得了。直到……」 「直到什么?」溶溶紧张的问。 「直到你出现,把我彻底搅乱。」 溶溶沉默。 太子知道她不会轻易吭声,继续道:「疑惑之下,我去找了师父,他跟我提起了多吉法师。我回来之后询问福全,这才知道他索要景溶旧物的事,福全跟我说,今年二月的时候,多吉法师曾来信,他只当多吉还没死了当国师的心,因此就跟众多递到东宫的拜帖放在一处,并未单独呈上。」 身为储君,太子每日都会收到全天下有志之士的拜帖,这些没能考取功名的人,都期盼着自己能有机会拜见太子,以期成为东宫幕僚,将来以此途入仕。 这类拜帖福全都会摆在一个地方,太子自是很少翻看。 「福全把信找了出来。多吉法师写得很简单,只有四句话。」说到这里,太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信上写了什么?」一直沉默的溶溶忍不住开了口。 「历经三年,圣湖结阵,幸不辱命,大功告成。落款的时间,是去年十一月。」 去年十一月? 那就不是…… 「去年十一月,正是你,不,正是薛溶溶被王氏罚跪,晕死在雪地中的时候。」 溶溶经历过无数的变故,也遭遇过无数的转折,但没有哪一次的转折和变故有此刻这么让她震动! 她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她发现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居然是这样? 居然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离奇的借尸还魂吗? 她只是喃喃道:「不,我……我不是……」 「连元初都察觉到你跟原来的薛溶溶不一样,难道,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 是吗? 他果然早就发现了异常,只是一直隐忍不说。 那几次他叫她景溶,不是喊错了,要么就是情动忘了,要么就是故意试探。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谁知早就全落在了他眼里。 「大概是我抓了俞景明之后没多久。」 「那么早?」溶溶失声道。 早吗? 太子不觉得,早在温泉山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故作笨拙地给他解腰带时就该认出来。 溶溶哀怨的看他一眼,看得他忍不住心一颤,堵住了她的唇。 片刻温情过后,溶溶的心方才稍稍平复。 「景溶,你不是什么妖邪,也不是什么狐妖,你只是回到我的身边。」 回到他的身边,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可他们俩都知道,回到他的身边,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 溶溶的声音在颤抖:「你真的不会害怕吗?」 「你以前害怕我吗?」 溶溶点头。 「以后,我们谁都不用怕了。」 「可你……」 「还想问什么?」太子问。 「你真的喜欢景溶吗?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那一次俞景明行刺你,你重伤的时候,亲口拉着我的手,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可这样的话,你从来都没有对景溶说过。」 太子脸上的热度一点一点褪下去。 溶溶等不到他的回应,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景溶。」 「嗯,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你跟她的感觉很像。」 「所以,你其实没那么喜欢景溶,或许只是觉得对不起她。」 「不,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第60章 「别说对不起我,你还是叫我溶溶吧。」景溶过得太苦了,她不想做景溶,就让她继续掩耳盗铃的做薛溶溶吧,有祖母,有二哥,有蓁蓁,还有元宝。 太子看着她,她没有哭,连娥眉都不曾微蹙,应当是很平静的感觉,但她的表情,就是那么让他揪心。 「我从小长在寺里,每日都是练功诵经念书,连师父和元初都说我没有人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回到京城时,能够不负父皇母后的期望。我做到了,大相国寺的十年生活,并没有阻挡我的脚步,人人都说我是最出色的皇子,父皇这样想,母后这样想,朝臣这样想,甚至连弟弟们都这么想。」 他的确是溶溶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所以即便她反复提醒自己别再靠近,依旧沉沦其中。 「所以当母后说要定陈妗如为太子妃的时候,我点头了。陈妗如出身公府,是母后娘家人,娶了她,能稳固安国公府和皇室的关系。再者,她知书识礼,想来可以替我打理好后宫。」 溶溶默然。 的确,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陈妗如都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甚至比谢元蕤、梁慕尘都更合适。 「一切都如我计划般进行,直到敬事房来了人。」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肯碰那三位姐姐?」 「在你之前来的那几个?」 「嗯。」 「因为见到了她们三个,我才发现,女人这件事,不像我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知道大婚之前的仪程,对此并无异议。 可是当敬事房安排过来的女人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去碰她们。 他不是没有欲念,午夜梦回,曾经梦会巫山神女。 但是当对着活生生的人之时,他忽然觉得,她不是他的巫山神女,他对她毫无欲念。 来的第一个女人,看起来端正大方,可是一到屋里,眼睛里那种谄媚就流露了出来,令他不适,第二个女人,进了屋则是很害怕的样子,他甚至没有跟她说话就叫她下去了。这两个人被打发回敬事房的事,惊动了母后。她把他叫去坤宁宫,旁敲侧击,生怕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不想叫母后忧心,暗自决定,下一次他们再派人来,他就胡乱做了便是。 人来了,他也让她进了内殿,然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宫女想要帮他,被他一把推开。 这之后就消停了,太子以为就这蒙混过关,反正该看的册子、欢喜佛他都看过了,明白怎么回事,直接等着大婚就是。 谁知景溶来了。 他心里烦闷,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毕竟,元初跟他说,自己碰着漂亮女人,搂抱一会儿感觉就上来了,但他…… 景溶倒不像之前那几个一样,要么太心急,要么太畏缩。 叫她倒茶就倒茶,叫她打扇就打扇,一点多余的眼神和动作都没有。 于是太子就叫她侍膳。 身为太子,每日呈上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若有特别想吃的菜,可指几样叫厨房做,但其余的菜,都是厨房按例做出,什么菜都会备一些,尽量不叫人看出主子的喜好。 因此,呈上来的菜肴中,总会有他不想吃的东西。 景溶侍膳的时候,里头就有一道他最不喜欢的八珍豆腐。 寺中十年,尽管他的吃食与僧人不同,但在山中,每日都会上一道寺里僧人磨出来的豆腐。回到京城后,太子最不想见的就是豆腐。 太监们端上菜,景溶一道一道的摆上。 轮到八珍豆腐的时候,太子的心顿时一沉。即便他一口不吃,这豆腐光是摆在他面前就已经够他心烦了。 也是这时候,景溶似乎看到了他脸色不好,手一抖,整盘豆腐砸在了地上。 她跪在地上告罪,太子却在想。 砸了最好。 于是心情舒畅,朝她伸了手。 这一伸,便拉扯出了后头许多故事。 「你倒是说话呀!」 溶溶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他的回答。 太子回过神,「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要那三个姐姐,只要景溶伺候?」 「秘密。」身为太子,饮食喜好不可透露出去,他笑得狡猾,看得溶溶有些生气。 「不说就不说,反正你就是对景溶不好。」 太子的笑黯淡了一些。 他当然喜欢景溶。 最初的喜欢当然很简单,她太好了,比他梦中的巫山神女还要好。日子久了,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笑,很喜欢在早上睁眼时看到她的睡颜。渐渐的,他偶尔会在早朝的时候走神想起她,偶尔会在母后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想起她,甚至偶尔会因为吃到什么东西而想起她。 那时候的他,虽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景溶,但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 可他是太子,他不能对一个司寝宫女表现得太过喜欢,他时刻提醒自己,这个宫女只是短暂到他身边伺候一阵子就会离开。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景溶居然有了身孕,他很高兴,以为这样就有借口把她留在东宫,他兴冲冲地去坤宁宫找皇后,说要给景溶一个名分,迎来的却是皇后一盆冷水。 非但不能给名分,甚至还说孩子都不能留。 激烈的冲突过后,母后答应等大婚后再给景溶定名分,但他明白,母后心底是不愿意留下那个孩子的。 他把暗卫中武功最好的翡翠安排在景溶身边,要她时时刻刻守着景溶。 保护景溶和孩子的同时,他心里亦有些疑惑。 第61章 是不是他做错了,母后才是对的? 身为储君,他应该更看重他太子妃,更看重太子妃为他生下的嫡子,以保萧墙稳固。 毕竟,他就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孩子,以嫡长名义进了东宫。 将来他的孩子,应该也是这样才对。 他克制着自己对景溶的感情,时刻提醒自己景溶只是一个侍妾,将来只会是一个嫔妃,就像肃王、恭王、静王他们的母妃一般,安分守己的在宫里过日子。不能让景溶因为有自己的宠爱,生出非分之想,生出萧墙之祸。 只有在漆黑的夜里,殿中只剩下他和景溶的时候,方才尽情宣泄自己所有的喜欢。 「真的不相信我?」 溶溶垂眸不说话。 太子抬起手,用手指在她背上轻轻的划了一个「溶」字。 「你还记得?」溶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从前景溶给他侍浴,趁他眯着眼睛休息的时候,在他背上写了他的名字。 「当然。」太子自得地一笑,然而笑过之后,声音压低了许多,「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刘礼提不起气吗?」 「因为他是你最疼爱的弟弟。」 「这只能算是三成的原因。」 「那剩下的七成是什么?」 「因为我心里清楚,四年前的我,比刘礼更蠢。」 「蠢在何处?」溶溶问。 太子苦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好。」 守着自己爱的人,却不敢爱她,甚至最后都没有护好她。 「那你既然那么喜欢景溶,后来遇到我的时候,为什么还说要照顾我一辈子?」溶溶就是觉得,他没他说得那么好听。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景溶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他的爪子,对自己毛手毛脚。 更有甚者,还说要照顾她一辈子。 这些事,他忘了,溶溶可没忘。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同。」 「我给你解腰带的时候,你就感觉到了?」 「当然。」太子笑了笑。 他的腰带素来都系得很紧。 这是从无觉禅师那里传过来的习惯。 无觉禅师参禅苦修,食半饱,穿破衣,枕硬石。他虽然无意苦修,却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一个人若是过得太舒适,整个人就会松弛下来。 紧梆梆的腰带,就像一条紧箍咒,时刻提醒他不能松懈。 「除了你,还有哪个女人能这么顺利动我的腰带?」从前在玉华宫,每日都是景溶伺候他更衣。 溶溶脸庞微红,终是笑了。 「那次我故意解错,你看出来了?」 「不然呢?为什么要你进去侍浴?」 「可是……可是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直接从世子身边要走我?」 太子默了一下,「那个时候,母后正在为我择选太子妃,我知道此事终究避不过去,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 「那后来你为什么说要庇护我一生?」 太子眉梢一跳,发现在这件事上她过不去了,便问:「怎么一直提这几个字?吃自己的醋吃得这么起劲?」 溶溶轻轻「哼」了一声,「我是吃自己的醋,可你呢?对那个时候的你来说,景溶和溶溶,可是两个人。你说自己多喜欢景溶,又对着我说要庇护一生,谁能信你只喜欢景溶?」 还不止呢,上辈子他跟景溶在一起,都是叫景溶伺候他,这辈子呢,刚碰到没多久他带着她买花灯、坐游船、听小曲儿。 看着她赌气的模样,太子忍俊不禁。 「喜欢景溶是真的。至于你,一开始我确实不想把你当做她的替身,甚至不想再见你。可是元宝那么喜欢你,我心疼他,由着他和福全把你弄进东宫。溶溶,我忍不住。」 他太想景溶了,即便如此,他也秉持着一分清醒,不想要什么替身。 可她太像景溶了,除了长得不像,哪里都像。 吃饭像、喝水像、走路像、睡觉像。 跟她在一起,元宝开心,他也开心,她就像是毒药,即便他不想要,也根本无法拒绝,他挣扎许久,终是放弃。不如就这么过吧。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当时他一时冲动的几句话,竟然让她耿耿于怀。 「难怪你当时那么生气。」太子总算明白为何他那一番深情告白,溶溶却当场黑脸。对顶着新人壳子的旧人表白,完全是撞在了刀口上。 溶溶又是一哼。 她当然生气了。 第62章 景溶尽心尽力地服侍他那么久,没听过半句好话。作为溶溶,她只是在他受伤的时候照顾了一个晚上,就得到他庇护一生的承诺。 「我那么说,是因为你太像景溶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像景溶,我根本不会让你靠近我。」 「那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跟景溶很像,但真是另一个人,你会接受她吗?」 「不会。」 溶溶听着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心下不以为然。 他继续道:「如果我不知道你是景溶,或许我会觉得可以。但知道你是景溶,我更加确定自己不会接受别的人。」 「为什么?」她倒要听听,他能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人的确有相似,有可能容貌相似,有可能性格相似,但相似是相似,并不是相同。你就是景溶,所以才会完全一样。如果是别人,哪怕最初吸引了我,一旦发现有丁点的不同,感觉就不复存在了。正因为你跟景溶完全一样,我对你越发的好奇,想看清你,想靠近你。」 这个说法,倒是可以接受。 「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 太子汗颜,这还说不过?分明打得他疲于奔命。 溶溶想了想,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景溶。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你怎么那么喜欢她?」 「普通吗?」太子觉得不能跟她细细掰扯,否则总会被她从字眼里跳出毛病,坏笑了一下,手不安分的动了动,「我觉得景溶挺厉害的,尤其是在晚上。」 「呸!无耻。」溶溶一下被他闹得面红耳赤,然而粉拳打过之后,心里又有些担忧,「你喜欢的真是就是晚上?」 太子真想把她的心捧出来看看,是不是比比干还要多一窍,为何凡事都能往别处去想。 可他不能怪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掏给她看。 「最开始么,喜欢的是晚上,后来,白天也喜欢,见不到就一直想。」 溶溶终于被他哄笑了。 其实她没有真正生气。 从她知道元宝是景溶儿子的时候就不生气了。 溶溶觉得,如果她没有活过来,知道元宝过得好,也就安心了。 何况,他还一直想着她。 「刘祯。」 「嗯?」 「往后你还是叫我溶溶,别叫我景溶,尤其是在元宝跟前。」 「你不想听他叫娘亲?」 想,当然想。 「他太小了,我担心他会害怕,等他长大了,我们再告诉他。」 太子觉得她多虑了,却依旧顺着她的话点了头:「依你。」 溶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贪婪地倚在他的怀中。 所有的谜团都解决了,她终于可以安然地享受在他身边的时刻,刚想闭上眼睛,忽然想起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没有解决。 「你在南诏,找到世子了吗?」 「今天就谈我们俩,最多加上元宝,别提其他人了。」 溶溶执拗地摇头:「你先告诉我,世子还活着吗?」 「活着。」 「真好,蓁蓁可以安心养胎。」至少蓁蓁比景溶幸福。 太子看着她真心为蓁蓁高兴的模样,却是眸光一动:「但他没有跟我一起回来。」 「他为什么不回来?战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溶溶奇怪道。 太子蹙了一下眉,心随之沉下来:「他被叛王折磨了许久,受了很重的伤,腿也废了。」 腿废了? 「那他更该回来呀,京城的大夫和伤药都是最好的,还有……还有你给我用过的天罡断骨膏,他留在那边有什么用?」 「元初和我一样略同医术,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我查看过,他的腿,被叛王囚着误了医治的时间,确实是废了。」 溶溶还是想不通:「可是,他一个人留在南诏做什么?难道留在南诏,腿就会好吗?」 「元初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不希望被人看到这副模样。」 「蓁蓁有他的孩子了,你跟他说了这件事吗?他知不知道?」 太子点头,「他知道。」 溶溶简直气急败坏,差点一口气把自己憋死:「知道他还是不回来?」 「我想,蓁蓁就是他不敢面对人之一。」 溶溶觉得实在是不可理喻:「蓁蓁那么喜欢他,不会因为他的腿废了就变心,何况,就算他的腿废了,也还是堂堂静宁侯府世子,京城里哪个人怎么会看不起他?」 「他是静宁侯府的独子,一出生就受尽万般宠爱,世子的身份对他来说远不及这他的腿重要。溶溶,他有他的骄傲。」 「你在包庇他。」 「我不是包庇他,我只是在告诉你,他的考虑和立场。」 第63章 溶溶狠狠打了他一下:「你就是包庇。他既然腿废了,你要是想带他回来,那还不容易?」 太子无奈道:「我不是他,不能替他做决定。就像,你也不能替蓁蓁做决定。」 「那他的决定是什么,叫蓁蓁自己生下孩子,他在南诏躲一辈子吗?」 「他写了一封和离书,叫我带给王氏。」 他要跟王氏和离? 溶溶没想到谢元初是玩真的,想了想,肯定的说:「王宜兰不会答应的。」 「你还记得跟我一起去梁州治蝗的那个王宜康吗?」 记得一点,但是溶溶只记得太子说这个人有些才干,可以任用。 「我不便去见王氏,便把和离书拿给她哥哥,答应与否,由他们家自己决定。不过,王宜康应当会劝说她和离。」 「我不信。王宜兰一向以世家出身自傲,她在侯府管家也是照搬他们王家的一套规矩,这样的世家,怎么会接受一个和离的女人?」 太子没有回话,这只是他的直觉罢了。 「那他是不是也给蓁蓁写了什么?」 太子摇头:「我们在南诏,并不知道王氏已经把蓁蓁纳进侯府了。」 「所以,他是真的打算让蓁蓁一个人漂泊在外,不明不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见太子不说话,溶溶道,「你怎么不替他辩解了?」 「溶溶,我跟你一样,觉得元初处事不妥。」 「不妥?」溶溶反问,杏眼圆睁。 「不对?」接到她的目光,太子斟酌着换了一个词。 「是大错特错!」溶溶气急了,为蓁蓁生气,为蓁蓁腹中的孩子生气,「我当初要给蓁蓁赎身,他还好意思过来找我吵架。现在呢,需要他出现的时候,却在南诏当缩头乌龟!」 「给元初一点时间吧,或许他会想明白的。」 溶溶狠狠瞪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又在「包庇」,太子清嗽了一声,「他的确大错特错,可惜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明白的人给他醍醐灌顶,上一上课。」 「如果是你,你也会躲起来是不是?」 「不,」太子倒是实话实说了,答得很肯定,「如果是我,爬也要从南诏爬回来。」 溶溶的恼怒稍稍缓解,面上依旧绷着,「我不信,你就是哄骗我,你跟他是最好的兄弟,他这么想,你肯定心里赞同。」 「这回我真的没骗你,元初,他这辈子走得太顺,还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只有真正失去过,才会明白拥有有多难得。 见他说的是真心话,溶溶正欲点头,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才这回没骗,前面的全都是骗了?」 太子:「……」 说了那么久的话,不知不觉已经晚了。 「饿了吗?」太子问。 「饿了。」 中午在听雨轩就没好好吃饭,吃到一半就陡生变故。 「我们去吃东西,就吃以前吃过的那家阳春面。」 溶溶目光一动,傲然道:「吃阳春面可以,可我不想走那么远去吃。」 「我给你买回来?」他难得的低声下气。 「不,我要你煮给我吃。」 从前都是她准备膳食给他吃,今日溶溶想吃一次他做的饭。 太子欣然应下:「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溶溶反倒迟疑了,「你会生火吗?」 「瞧不起谁呀?」太子轻蔑道。 溶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大相国寺生活了十年,活得跟苦行僧一样,挑水劈柴生火自然都会。 两个人下了榻,到外院的小厨房里忙活起来,这边锅碗瓢盆都有,只是面和调料没有,柴火也都清理干净了。 于是便出门去买。 菜市早就散了,寻了杂货铺子,买齐了要的东西。溶溶提着面条和调料,太子扛了一捆柴,一路往回走。 「笑什么?」 「我从没见过你扛柴的样子。」 「那你得省着点力气笑,等下你还要看我生火煮面呢!有你笑的时候。」 「嗯,」溶溶捂着嘴点头。 回到小院,太子果真没让溶溶再沾手,自己站在灶台前,生火,烧水,煮面。 溶溶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托着下巴看着他忙活。 小院的厨房狭小,太子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这人生得好看,便是站在厨房也好看,手中拿着菜刀,笃笃笃切着葱,仿佛他不是站在狭窄的厨房,而是站在书房里写诗作画。 第64章 面汤一滚,他把面捞起来,洒上一点葱花。 「溶溶小姐,您要的阳春面成了。」 溶溶扬起下巴,「端过来。」 「是。」 太子端着一个大瓷碗过来放在石桌上,面碗比溶溶的脸还大。 「这么多,我吃不了。」 「多一点好,」他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怕喂不饱你么?」 就知道他一肚子坏水。 溶溶不肯理他,拿起筷子挑面。 他回厨房,也给自己挑了一大碗面,与溶溶一道坐着吃。 先前说了那么久的话,此时没什么可说,除了偶尔眉目往来,都在专注的吃面。 溶溶吃了半碗,实在是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 「味道如何?」太子问。 「不错,」刘祯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连煮面都煮得好,溶溶在心里对他万分佩服,嘴上不肯认输,「还可以更好。」 「等我回去好好琢磨,改日再请溶溶小姐吃面。」 「好啊。」 两人吃过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院。 回到侯府,溶溶径直去找了蓁蓁。太子说得对,即使她是蓁蓁的好姐妹,也不能替蓁蓁做决定。 谢元初既没死,料想蓁蓁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 彼时蓁蓁正在用夜宵,见溶溶来了,笑道:「不是就出门听个雨吗?怎么听到天快黑了才回来?」 溶溶坐到她身边,郑重地握住她的手:「蓁蓁,有件事,我一直瞒着没跟你说。」 「你这表情叫我有些害怕,是坏消息吗?」蓁蓁问。 溶溶点头,「世子在南诏出了事,他的腿废了。」 「废了?」蓁蓁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怎么会废了?」 「他被叛王擒了数日,能保一条性命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前些日子我知道了,一直没敢跟你说。」 「你说得对,能活着就是万幸,跟命比起来,腿真的不算什么。」虽是这样说着,眼泪跟着不停掉了下来。 可惜这还不是全部。 溶溶吸了口气,横着心继续道:「世子因为此事大受打击,不想见到故人,因此决定在南诏住一段日子。」 「住一段日子?」蓁蓁愣了愣,喃喃道,「可是在南诏,哪有好大夫能给他医治呢?」 「太子去南诏找过他,确定他的腿没治了。也力劝过他回京,但他执意不归。」 蓁蓁苦笑了一下,「世子他很骄傲的,定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断腿的狼狈样子。」 溶溶闻言顿感讶异,终是无奈一笑。 太子和蓁蓁,倒是在谢元初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果真他们俩才是懂谢元初的人吗? 「你一点都不生气?」溶溶问,「他说过要回来给你一个名分?」 「我怎么生气呢?世子废了腿一定大受打击,我还生气,他岂不是更加消沉?」 溶溶没想到完全被太子说准了。 她不能替蓁蓁做决定,因为蓁蓁的决定跟她完全不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 蓁蓁低下头,轻轻地摩着自己的肚子:「先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吧。就算以后世子也不回来,总有孩子陪着我,不会寂寞。」 溶溶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感慨。 蓁蓁远比她想象得要坚强。 「溶溶,我若是带着孩子一直住在侯府,会不会给二哥传什么不好的名声?」 「你在瞎琢磨什么?」 蓁蓁低头一笑,「二哥还没成婚,我怕我在这府里生子,对他名声不好。」 「那你想怎么样?」 「等我生完孩子,我想搬出……」 「不行,」溶溶断然拒绝,「我住哪儿你就住哪儿,你要是不想住侯府,往后跟我一块儿搬到东宫去。」 「那成什么体统?」 「你要是想成体统,就乖乖住在这里。」溶溶笑道,「其实你住东宫也很好,你的孩子若是儿子,就跟元宝做一对好兄弟,若是女儿嘛,那就是元宝的表妹,指不定咱们还能做亲家。」 蓁蓁被溶溶逗笑:「溶溶,我真的不能麻烦你太多。」 「你呀,就照你刚才说的,安安心心的养胎,若是安不下心,我就接你去东宫,反正刘祯跟世子是好兄弟,他不能把世子带回来,那就替世子照顾孩子。」 第65章 「好,我不胡思乱想了,先把孩子平安生出来再说。溶溶,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我还一直没机会正儿八经地向你道喜。」 「你我之间,不必那么正儿八经的。」 两人一齐笑了,溶溶当下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就跟蓁蓁睡在一处,又说了一宿的话。 正如蓁蓁所言,距离九月初五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即便溶溶无需准备嫁妆,也有太多是事情要忙碌。 宫里每日都要来人,有时候是教导礼仪,有时候是量体裁衣,威远侯府里的客人,日日都如流水一般,来来往往。 在这一片忙碌之中,溶溶听说戴罪的庆王妃在大理寺监牢中服毒自裁。 有心人一琢磨就能察觉出怪异,堂堂大理寺监牢,哪里来的毒物? 偏溶溶不甚关心,没有多问,专心的在梅凝香的指点下绣几样最基本的嫁妆。 再怎么偷懒,帕子、袜子,总是要绣一些的。 眼看着要到九月初五了,宫中忽然传来消息,皇上饮酒时突然中了风,朝野内外一片人心惶惶。 溶溶嘴上没说,可心里明白,若遇国丧,九月初五就不可能成婚。 担忧了三五日,好消息突然传来,说陛下已经救回来了,性命无碍。 然而只得片刻松快,一道圣旨疾下,皇上自陈身体大不如前,将退居南山行宫安心养病,让位于太子。 溶溶之前听刘祯说过,皇上这几年头风频繁,因此将大部分的朝政都交托给太子和内阁处置,是以太子每日早出晚归。 但溶溶没想到,居然皇上居然是在这个档口退位。 皇帝要退位,太子和众臣自然要上书挽留,皇帝再辞,太子与众臣再留,三五回推拒往来过后,退位之事终于议定。 便有大臣上书,九月初五很近了,大婚可暂缓,先办登基大典,尔后再行立后,太子却坚持,登基大典和封后典礼同时进行,就在九月初五。 这自然是不违礼法,然则根本来不及操办。 可太子亦是言之凿凿,九月初五是钦天监测算的三百年一遇的好日子,错过了这个日子,就要再等三百年。 双方拉锯过后,最终决定,九月初五,登基大典和封后典礼同时举行,但一切从简。 首先从简的是礼服。早先制好的礼服当然不能用,服色花纹都不对,好在尚衣局拿出了早年帝后登基封后时的旧礼服,既可应急,又能传出节俭美名。太子和皇帝身材差不多,可以直接穿,溶溶比皇后纤弱很多,尚衣局数位掌针熬了几天几夜,总算是改好了。 朝野上下,宫里宫外,熬了整整十日,终于熬到了九月初五。 这一日天光极好,红日高悬,万里无云。 太子骑着马,先到威远侯府迎了溶溶,再一同前往东宫,登上了迎接新帝和新后的马车。 二人同乘马车,一同前往太庙祭天、祭祖,沿途百姓欢腾,山呼万岁。 威远侯梁家在百姓中声望极高,新后来自民间,又是救威远侯遗孤受到嘉奖,自然深得百姓拥戴。 太庙礼成过后,再同乘至皇宫。刘祯牵着溶溶,从正门而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太和殿前,转身看着叩拜的文武百官。 金乌满天,照得溶溶有些迷了眼,唯有被刘祯紧握的那只手,时时刻刻提醒她。 这不是梦。 她用手指在刘祯的手心画了一个圈,刘祯微微侧首,朝她一笑。 一整日繁复的典礼过后,溶溶和刘祯终于坐到了乾清宫的龙榻上。 传位时间仓促,皇帝如今还在养心殿,皇后也没有从坤宁宫搬出,新帝新后暂时同居乾清宫。 刘祯和溶溶自然没有异议。 他和她,本来就不打算分宫而居。 待宫人们尽数从退出,殿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乾清宫比玉华宫更宽敞、更华丽,除此之外,溶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九月初五,总算是赶上了。」 溶溶曾经在他去南诏时戏言,九月初五她必须出嫁,他不来,她就要跟着别人走。 她说过的一字一句,他全都记得。 「终于结束了。」溶溶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祯道:「我怎么觉得还没有开始?」 登基封后典礼结束了,洞房花烛之夜还没有开始。 溶溶知道他在使坏,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恼他骂他,反是往他身边凑了凑,闭着眼睛仰起了脸。 夜很长。 乾清宫中,满室流芳。 溶溶缩在刘祯怀中,突发奇想:「我刚刚一直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刘祯的心微微一凛。 刚才那种情形,她居然还有空想问题? 他自认比以前表现好,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被泼了一头冷水。 然而真正的冷水在后面。 「就是……你是觉得跟景溶在一起时好还是刚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更好?」 沉默。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0章节】。 豆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来,他刚才的确是没做好,对她太温柔了,才让她有功夫想东想西。 「你说呀。」溶溶不耐烦地催促,声音隐隐带着恼意。 「刚才没注意,」刘祯到底是狐狸,片刻之间已有了对策。 他眸光一冷,蛮横道:「再来一次。」 【番外一】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翡翠正捧着书信走着,忽然听到哪里传来了求饶声。 她耳力极强,停住脚步,辨了片刻,便朝宫墙根下走去,拐过弯,果然看见一个太监正在掌小宫女的嘴。 「住手!」翡翠冷冷喝道。 那太监闻声一怔,回头见是翡翠,急忙低下头。 「皇后娘娘三令五申,禁止随意打骂宫人,你知道吗?」 「知道。」太监小声道。 「知道你还明知故犯?」 那太监分辩道:「这丫头笨得要命,连着几天都弄坏翊坤宫的花朵,若是不打,真不长记性。」 「我看不长记性的人是你。随意打人,自去慎刑司领罚。」 「是。」太监不敢再回嘴,垂头往慎刑司去了。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见状,赶忙磕头谢恩。 「别着急谢,秋棠。」 「在。」 「去翊坤宫问问,这丫头是不是时常犯错,若真如那太监所言,遣回掖庭重新学习。」 「是。」秋棠带着那丫鬟,前去翊坤宫查问了。 翡翠捧着书信,继续往坤宁宫去。 自从皇后娘娘统领后宫,便下令禁止后宫的人随意打骂宫人。凡是犯错的宫人,全都送去慎刑司,按错领罚。惩罚不是挨打,而是以工代罚,做错事的宫人,会被领到宫中的苦差事,若是一再犯错,就逐出内廷,永不再用。 非但如此,皇后娘娘同样对宫外的高门大户下了死命令,禁止他们无事律法对仆婢动用私刑,伤人性命的更是严惩不贷。 上个月,京城中有官员妇欺辱婢女,将婢女杖杀,皇后娘娘听闻此时,立即命人严查。最终,这名官员以管教不严之罪革除官职,其妇则送往京兆府,依律处置。 消息一出,百姓们人人赞颂。 都说皇后出自民间却不忘本心,时刻顾着他们这些底层苦命人。 「娘娘,书信取回来了。」 坤宁宫中,溶溶正在修改最近写好的一个话本子。 刘祯执意要她住在乾清宫,她说不过他,便将坤宁宫充做书房,白天都在这边忙碌。 听到翡翠的声音,溶溶抬起头,「是二哥的信吗?快给我。」 「正是侯爷寄来的信。」 溶溶进宫后的第二个月,梁慕白就跟随韩远、萧江两位将军离开京城,前往控鹤卫。溶溶亲自去城门送他,知道他可能好几年不会回来,便嘱咐他每月都要写信过来。 或许是因为军中太忙,梁慕白这封信隔了三五月才到。 「溶溶,见信安康。此时我坐在军帐中给你写信。前几日刚跟萧将军学会看舆图,便想写信告诉你,只是一直没得空。除了舆图,我的骑马技术也大有进展,萧将军说我学骑术有天赋,是个做骑兵的料子。我一开始不信,可后来等我开始跟俞大哥学习轻功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可能真的只能学点骑术……」 溶溶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 梁慕白离京的时候,俞景明也跟着他一起去控鹤卫了。 他原本就是被庆王坑进这桩事情的,溶溶连庆王都没有怪罪,又怎么会怪罪俞景明呢? 俞景明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执意要向溶溶报救命之恩。 溶溶磨不过他,想到梁慕白即将远行,便请俞景明一路随行,护梁慕白周全。 战场上刀剑无眼,梁慕白虽然只是当小兵,却仍然是提着脑袋在拼。 俞景明一口应下,还答应要把他自己的武功交给梁慕白。 「……俞大哥的武功太难学了,可他却一直跟我说非常简单,还是梅姐姐说了实话,什么武功对俞大哥这样的武学奇才都是简单的……」 俞景明要离京,梅凝香当然坐不住。临行前,将她的绣坊托付给了溶溶。溶溶哪里会有工夫打理绣坊,便将绣坊送给了春杏。 如今春杏就是绣坊的老板娘。 「……离京的时候,我想过这边的日子会有多苦寒,可是到了这边,方才知天大地大,竟然如此广阔。若你将来得空,亦可到此一游。代问祖母安。慕白。」 二哥的信写得不长,溶溶看完却是万分艳羡。 天大地大,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到处游历呢! 「娘娘,现在写回信吗?」翡翠问。 「等我见过祖母再写,把她的话一块儿给二哥捎上。」顿了顿,溶溶又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立即摆驾静宁侯府。蓁蓁的喜事,我得早些到才行。」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是。」 今日是蓁蓁女儿阿宁满月的日子,阿宁是蓁蓁怀胎十月足月生下来的,生得白白胖胖,听说月子里夜晚只醒一回,最是让人省心。 蓁蓁是静宁侯府的贵妾,因此阿宁的满月宴,是由静宁侯府出面办的。 溶溶带上贺礼,轻车简行前往静宁侯府。 她来得早,此时还没有什么宾客过来。 静宁侯和侯夫人亲自出来接驾,领着蓁蓁去看小阿宁。 小阿宁不像别的小婴儿那样皱巴巴的,五官舒展,生得特别好看,既有蓁蓁的美,也有谢元初的影子。 溶溶亲自给小阿宁带上长命金锁,念叨道:「我们小阿宁一生顺遂,福寿康宁。」 蓁蓁看着小阿宁,满心满眼里都是爱,「有皇后娘娘的祝祷,一定一生顺遂,福寿康宁。」 见蓁蓁挂着眼泪,溶溶劝道:「你才出月子,不要动了气。」 「嗯。」 两人坐下,溶溶问过蓁蓁饮食起居的事情,说了一会儿又心疼起蓁蓁:「世子那边有回信吗?」 怀孕的时候,蓁蓁隔三差五便会往南诏寄信。 内容都很简单,就是说说她今日吃了什么,胃口怎么样,有时候加上几句,孩子踢我,孩子在肚子里咕噜噜的。 她寄了许多信过去,却从没收到过回信。 但她一直坚持在写信,直到生产。 一生产完,蓁蓁真个身心都转到了小阿宁身上,再顾不得别人了。 算起来,有一个月没往南诏寄信了。 蓁蓁垂眸:「还是没有回音。」 信谢元初是收得到的,上月他还给刘祯写过信,偏他那么狠心,不肯给蓁蓁寄只言片语。 溶溶怕蓁蓁伤心,又问:「你听说王宜兰的事了吗?」 蓁蓁摇头,感慨道:「说起来,当初真没想到,世子夫人会答应和离。」 「是呀,皇上跟我说世子夫人一定会和离,我还不信呢!没想到……」 刘祯说,王宜康是个心胸开阔,光明磊落之人,王宜兰在静宁侯府过得这样憋屈,他一定会力劝王宜兰签下和离书。 没想到真的被刘祯说中了。 「世子夫人如今在做什么?」因溶溶提了王宜兰,蓁蓁果真好奇了。 「她签下和离书之后,并没有回到娘家,而是住在她京城的哥哥家里。听说她在训诂学上颇有造诣,参加了几次士林集会后,如今已经是公认的训诂高手,好几家书院都争抢着要她去讲课!」 「我听说他们王家女子不修诗书,怎么会懂这个什么训诂……」蓁蓁不懂什么是训诂学,但听着溶溶说几家书院争抢着要王宜兰讲课,必然是极厉害的。 可为什么从前世子会说王宜兰不通诗文,毫无雅趣。 「我也不懂这个训诂,我听皇上说,这训诂跟诗文完全不同,都是死记硬背,考证查阅的,无聊又枯燥,不过,却是很有用的大学问。」 说到这里,溶溶和蓁蓁相视一笑,眼中无不艳羡。 甲之砒霜,已之蜜糖。在谢元初眼里无趣又死板的王宜兰,却是别人眼里学富五车的王宜兰。 蓁蓁道:「世子夫人家学渊源,听说祖上出过好几个有名的大儒,她的学问一定非常好。从前在这内宅之中,真是可惜了。」 「是呀。」溶溶叹道。 她和蓁蓁出身卑微,不像王宜兰这般身负绝学,她们没有机会看书学习,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世上有一门叫训诂的学问。 「将来等阿宁大了,我也叫她多读些书,琴棋书画都要学。」 溶溶看着熟睡的小阿宁,打趣道:「我们阿宁说,不学不学,我还没有睡够呢!」 正说着话,外头来人通报,说外头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请他们出去见客。 满月酒,自是要抱着孩子在宾客前走一圈的。 当下,蓁蓁抱着小阿宁,跟溶溶一起出去见客。 小阿宁是静宁侯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又有皇后做姨母,看到她的人,个个都说吉祥话,送上重重的贺礼。 蓁蓁谢过客,将阿宁抱回房中,嘱咐奶娘看好孩子,重新回到宴席上。 客人们轮番过来恭贺,蓁蓁都是以茶代酒谢过。 正吃着,忽然她警觉了起来。 「怎么了?」溶溶问。 「我好像听到阿宁好像在哭。」 「你怎么可能听得到?」 设宴的地方,觥筹交错,人来人往,溶溶连听蓁蓁说话都费劲,她又怎么可能会听到阿宁的哭声? 「真是阿宁在哭。我过去看看。」 蓁蓁放下筷子,匆匆离席。 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她就发现守在院子门口的居然不是先前的婆子,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屋里的阿宁的确在哭,而且哭得很厉害。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是个好脾气的娃娃,只要稍稍哄一哄,马上就会止住哭泣。奶娘不在,所以她才会一直哭。 蓁蓁大骇之下,朝屋子里飞奔而去。 猛一推开门,便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抱着狂哭不止的阿宁,嘴里笨拙的在说:「乖,乖。」 那人极为灵敏,听到门开,抬头看了过来,见是蓁蓁,苍白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我刚碰到她,她就哭了,你快哄哄她。」 蓁蓁也哭了。 【番外二】 「荣公公,我用不着司寝宫女。」景仁宫中,十五岁的皇子刘璟红着脸对敬事房的大太监荣德道。 荣德是宫里的老人了。 十一年前,新帝新后入主皇宫,各司各处的掌事基本上都换了,只有他还稳稳坐在敬事房的头一把交椅上,还稳坐了十年。 荣德对帝后感恩戴德,更加尽心竭力的当差。 这不,刚一传出帝后要为大皇子选妃的消息,荣德就立即跑到景仁宫来了。 「殿下不必担忧陛下和娘娘会责骂,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帝后还没跟敬事房说这事呢,荣德今日是自作主张。 倒不是为了谄媚讨好。 他跟大皇子颇有渊源,是真心实意想让大皇子挑一个喜欢的,他再好好培养。 「荣公公,您一把年纪就好身养老吧,别提我瞎张罗了,我就是不想要。」 「殿下,您说说,您现在就这么害羞,真到了大婚那时候,您得慌成什么样啊?」 「荣公公!」刘璟急得站了起来。 他继承了父皇的身形,个子很高,一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威势就出来了。 荣德的气焰立马缩了一大截,「是老奴多事了。」 「荣公公,我没有怪你,往后你有什么事尽可直说,就是这件事,不能再提了。」 「是,是。」 「我跟刘琳约好了要打马球,着急要走,你要有话,跟小路子多说说。」 「诶,殿下注意安全。」荣德看着刘璟进内殿换衣裳,长长叹了口气,小声对小路子嘀咕道,「你说殿下怎么跟皇上一点都不像呢!」 「爷爷慎言,」小路子赶紧提醒。 荣德脖子一缩,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方才松了口气。 小路子把荣德拉到角落里,这才道:「爷爷是老眼昏花,咱殿下除了长得不像皇上,别的可什么都像。」 大皇子聪慧、仁德,朝野上下人人夸赞,都说有陛下当年之风。 「我不说那个,当年皇上可是把咱敬事房的姑娘当成金疙瘩,你瞧瞧殿下,连提都不能提。」 小路子撇了撇嘴,「皇上那是把敬事房的姑娘当金疙瘩吗?皇上是把景溶当金疙瘩。头先去东宫伺候那三个姐姐,可全被爷爷送到浣衣局去了。」 「你这臭小子,攀上高枝连爷爷都敢骂了!」荣德作势要打小路子,正巧刘璟换了骑装出来,见状便笑道:「荣公公,你怎么还没走啊?」 「就走,就走。」荣德赶忙笑道。 刘璟眼睛一眯:「荣公公,母后可下令,宫中禁止打骂宫人,荣公公连景仁宫的人都打,你说你得去慎刑司刷多少个恭桶呀?」 「嗨,殿下误会了,」荣德在小路子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我哪儿是打他呀,我这是给他掸灰呢!」 「是是,爷爷是在掸灰。」小路子在一旁笑道。 刘璟点了点头,拿着马鞭兴冲冲地出宫去了,没多时就到了马球场。 「璟哥哥!」刘琳一眼就看到了他,忙朝他挥手。 刘琳今年十四,小时候的他粉雕玉琢,如今的他亦是精致俊美,眉似远山黛,面若三月桃。 刘璟看了一眼马场周围的人,顿时皱眉:「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岳阳姑姑那个人,你知道的,最爱热闹,她要来,自然又是邀了一群人。你别生气,来的大多数漂亮的小姑娘,有她们在旁边看着,你岂不是打得更有劲儿。」 岳阳公主今年十七,尚未定亲,皇爷爷不管她,父皇也不管她,成日到处游玩。 「有什么劲儿?我看这些小姑娘还没你漂亮,我天天瞧着你,挺没劲儿的呀。」刘璟说完,径自握着马鞭朝马厩那边去了。 年初的时候,恭王请旨给刘钰在盐道要了官职,品阶不高,却是肥缺。刘钰离京后,小时候的玩伴,就只剩下刘琳了。原是该对刘琳好些,可从小欺负惯了,没有刘钰在,反而变本加厉。 刘琳气得脸通红:「你就会欺负我!」 从前追在他身后喊元宝哥哥的时候,他就爱欺负人,如今他变成璟哥哥了,他还欺负人,今日在马场上,一定要比他多进几个球才行,嗯,多进一个球,至少跟他平手。 一声鸣锣,马球赛正式开始。 时下京城贵族流行打马球,男的打,女眷也打,因此今日的马球赛,就是有男有女。刘璟这边三个人,除了他,还有刘琳和岳阳公主。对方领头的是梁国公府的大公子,见状对岳阳道:「公主,你们才三个人,这比赛怎么打?」 岳阳公主道:「打你们,我们三个绰绰有余。」他们这一队本来还有刘钰的,但是刘钰不在,他们也不想跟不熟的人做搭档。 「那不行,我们四打三,就算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你们随便找个人,凑个人头就行。」梁大公子也很固执。 「少废话,你打不打?」岳阳公主发了火。 朱大公子见状,便道:「你们要是实在找不着人,这样吧,我叫我妹妹过去跟你们一队,她会骑马,你们不传球给她就是了。」 「姑姑,依他吧。」刘琳见对方很固执,从中说和了一句。 岳阳公主哼了一声,算是同意。刘璟懒得表态,对他来说,四个人打,可以打,一个人打,还是可以打,无所谓。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朱大公子终于笑了,朝旁边的纱帐挥了挥手:「娉婷,快过来。」 娉婷?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刘璟微微蹙眉,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罕见的清丽少女从纱帐里出来,她的眉目似曾相识,盈盈走来,美得宛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大哥,什么事?」少女走到朱大公子跟前,轻声问道。 「你会骑马吧?」 少女点头。 「那好,他们那一队差个人,你过去跟他们一块儿打。」 少女看了刘璟三人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为难的说:「可我不会打马球。」 「娉婷?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你吧?」岳阳公主似想起了什么。 她从小就喜欢请客,请过很多人,娉婷这个名字她有点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当然见过啦,」刘琳的记忆力很好,马上道,「娉婷以前最喜欢跟璟哥哥一块儿玩呢,一直叫元宝哥哥,元宝哥哥……」 刘琳话还没说完,刘璟一马鞭子就甩了过去,刘琳的马受了惊,人差点滚下去。 「元宝哥哥?」娉婷看着刘璟,目光中带着些许惊喜。 长大之后,刘璟不太喜欢元宝这个名字了,除了太爷爷能这么喊他,其余人喊他都会发火。 但是听到娉婷这一声「元宝哥哥」,他却听得无比受用,元宝这个名字,似乎也没他想象得那么幼稚了。 「你回京了?」刘璟状若无意地问道。 娉婷点了点头。 当年,秦医正给娉婷的娘诊过脉没多久,娉婷的娘就过世了,她爹爹很快迎娶了继室,娉婷外祖父是朝廷封疆大吏,生怕娉婷会受委屈,便把娉婷接回了江南,一住就是十年,直到梁国公府准备给娉婷议亲了,才把她从江南接回来。 「到底打不打了?」这回轮到梁国公府那边的人不耐烦了。 「打。」这次应战的是刘璟。 刘琳听他语气,顿时眼睛一亮,璟哥哥这是要认真了。 一炷香的马球下来,岳阳公主这一方打了对方一个十二比一。娉婷只是骑着马跟着场边跑,实际上是三个人打四个人打了十二比一。 岳阳公主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她打了这么多年马球,可也很少打出这么悬殊的结果。 朱大公子垂头丧气地拉着娉婷走了。 岳阳公主的纱帐自然是在马场中最大最好的位置,姑侄三人进了纱帐,喝过水,方才得了休息。 「刘璟,你刚才可真是打得不要命啊?我都差点接不住你的球了。」岳阳公主道。 刘璟没有吭声,倒是刘琳笑嘻嘻的,「璟哥哥,这会儿是不是找着来劲儿的漂亮小姑娘了?」 刘璟横了刘琳一眼,「你不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岳阳公主听着他们俩的话,觉出了一点什么:「这么说,刚才刘璟是因为娉婷才打得那么拼。」 刘琳这回没说话,却给小姑姑使了一个「你以为呢」的眼色。 岳阳公主皱了皱眉:「刘璟,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可不行。」 「我怎么朝三暮四了?」刘璟一头雾水。 「你都要跟你的宁妹妹定亲了,又在这里去招惹娉婷,你要再这样,我去皇兄那里告状。」 刘琳警觉道:「哪个宁妹妹?」 「还有哪个?当然是天天跟他混一块儿的谢宛宁了。」 刘琳顿时怒了,手里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刘璟!」 刘璟只觉得脑门一炸,「你听她胡说?」 岳阳公主不高兴了,「我怎么胡说了,宫里人都传遍了,皇嫂要跟静宁侯府亲上加亲。」 「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刘琳转身,飞快地出了纱帐。 刘璟皱着眉,也站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并不是去追刘琳,而是赶着回宫。 冲进坤宁宫的时候,溶溶正在喝刚泡的桃花茶。 「元……璟儿,你怎么穿着骑装?是打马球了吗?」元宝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最听溶溶的话,可是当这个乖孩子长到十岁的时候,突然不许她叫他元宝了,她很喜欢元宝这个名字,可因为孩子坚持,于是改口叫璟儿,只是偶尔改不过来。 刘璟的脸色不好看,「母后,宫里人都在传,说我要跟阿宁定亲,我怎么不知道?」 溶溶道,「我跟你父皇说过此事,只是没有定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那就是有这件事了?」刘璟莫名有些烦躁。 「你不愿意吗?」 「我当然不愿意。」 溶溶有些惊讶,只好向刘璟说出自己的考虑,「阿宁从小跟你一块儿长大,你做什么都带着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护着她,难道你不喜欢她?」 「我喜欢带着她玩,那是因为阿宁长得可爱,又很听话。」 「所以呢?」 「所以,我只是当她是妹妹,况且,阿宁也不喜欢我。」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宁不喜欢你?如果她不喜欢,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怎么会天天跟在你们几个野小子背后转悠?」 刘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母后,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乱……元宝,你怎么那么说我?」 刘璟见自己说话惹恼了母后,顿时低下头,可听着溶溶又叫他元宝,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个老糊涂。」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溶溶跟他离得近,一个字都没漏下。 还来不及训他,刘璟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坤宁宫。 刘祯赶过来的时候,溶溶正在抹眼泪,二皇子刘润正在旁边陪着溶溶。 刘润是刘祯登基第二年出生的,比元宝小五岁,还是会黏母亲的年纪。 「润儿,你先下去,父皇陪母后。」 「嗯,」刘润乖巧地走了出去。 刘祯这才转向溶溶,「先跟你透个消息,我已经下旨,让刘礼今年回来过中秋。」 十一年前,登基封后大典之前,庆王刘礼就带着王妃梁慕尘回到封地,十一年来未曾奉诏入京。 有些事,不问罪是不问罪,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母后的身子进来总是不好,该叫他们回来看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事溶溶早就放下了。 这些年她与慕尘一直有书信往来,慕尘远在千里之外,替她修改了不少文稿。 她早就想慕尘了。 说完了庆王府的事,刘祯这才问道:「璟儿到底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他……他说我乱点鸳鸯谱,还说,还说我是老糊涂。」溶溶说着说着,眼泪又出来了,扑到刘祯怀里比方才哭得更伤心。 刘祯听她说完,心里便已明白,虽说这两句话都是刘璟说的,可真正让溶溶伤心的肯定是这个「老」字。 他自然要避开这个字。 「你是怎么点的鸳鸯谱?」 「我就是说,他跟阿宁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情投意合……」 刘祯听到这里,就打断了她:「璟儿跟阿宁情投意合?」 「不是吗?」 「看来璟儿说得没错,你的确在乱点鸳鸯谱。」 「那璟儿跟谁情投意合?」 「他暂时还没有情投意合的人,不过我知道阿宁跟谁情投意合。」 「谁?」不是元宝,还能有谁? 「刘琳那个臭小子呀。」 「刘琳?」溶溶惊讶极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有几次宴会,两个人一打照面,我就看出来了。你没看出来?」 溶溶当然没有看出来,要是看出来,她也不会乱点鸳鸯谱了。 「那怎么办?元宝他真的觉得我是老糊涂。」溶溶委屈地扯着刘祯的袖子。 刘祯道:「我去教训他。」 「你别太凶了。」 「知道了,除了教训他,还有一件事,该让他知道了。」刘祯的神色微微一沉,看着溶溶的目光亦随之郑重。 那件事…… 「璟儿能接受吗?」溶溶仍然不自信。 她的事,太过离奇曲折,刘璟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一个娘亲吗? 刘祯握住她的手:「你放心,都交给我,你也要对璟儿放心。这小子,已经长大了。」 …… 天骐十一年夏,皇帝下旨,为皇长子刘璟、梁国公府二姑娘朱娉婷赐婚,同年秋,册立皇长子刘璟为太子。 册立之时,朝中有不同声音,认为嫡长有序,应立刘润为太子。 皇后及母家威远侯府,上书称立储应立贤,胜赞皇长子刘璟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应主东宫,终是一锤定音。 世人皆赞皇后之贤。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萌包子选娘亲》卷一 作者:梨宝 02、《萌包子选娘亲》卷二 作者:梨宝 03、《萌包子选娘亲》卷三 作者:梨宝 04、《萌包子选娘亲》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