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骗婚 卷三》 v第01章[02.15] 【正文开始】 姚氏太夫人为陛下抄写了一夜的经书,直至凌晨,陛下果然转醒。 休整了一日,蔺郇下旨恢复早朝。 众人亲眼瞧见了陛下的神色,虽然没有往日那般神采飞扬,脸色仍有些青色,但已经是大幸了。 早朝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处理小璃国的巫师们。 「朕一向身体康健,若不是小人作祟,怎会缠绵病榻数日?」说着,他咳嗽了一声,有些情绪激动。 左相上前,道:「我朝一贯禁行巫术,若不是当日情急,也不会让巫师们为陛下作法,以至于还传出了……不利于朝廷稳定的言论。臣以为,这其中要问罪的人不仅是小璃国的使臣和巫师们。」 「正是。」监察大夫上前附议道,「臣以为钦天监的监正,建和公主等人,均要为此负责。」 钦天监的监正推波助澜,一力推动巫师作法一事,首当其冲。建和公主散布谣言,惑乱众人,罪名其次。至于在众人面前肯定建和公主的言论,给予最后一击的老太师,倒是无人敢提及。 蔺郇坐在上首,一脸威严地道:「钦天监监正有失察之职,加之被巫师蒙蔽,为他们所用,有被收买之嫌,着令大理寺即日起调查此事。至于建和,她乃一介女流,疏于接触政务,防范之心较弱,又因为小时候便受巫师迷惑,所以此番为他们说了话。她虽无异心,但也做了不好的榜样,就罚她停俸半年,闭门思过一个月吧。」 蔺郇处置公允,众人无不服气的。 「还有一事。」蔺郇扫了一眼殿内的众人,道,「宋太傅趁朕病危之际擅自调动军队围宫,企图造反,虽毙命当场,但也不能因为身故就一笔勾销了。」 那日在寝殿的重臣不少,都是太傅狼子野心的见证人。余下的人,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将宋普收回官身黜为平民,御赐的府宅及物品一概收回。念及他辅佐朕多年,功劳苦劳都占了,虽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心痛,但也不能一笔抹去。因此,谋反之事止于他个人行为,不株连族人,但他这一脉的宋家后人三代不得入仕。」蔺郇恩威并施,既没有赶尽杀绝又将宋氏族人后三代的仕途斩断,就算他们心里有怨,三代一过,一切怨恨早已不如今日了。 「至于安亲王……」蔺郇抬眼扫了一眼那个空缺的位置,他已将宋普的尸身火化带回蜀地,说是那里更适合埋葬他的骨灰。与此同时,蔺郇仍旧将三万兵马的帅印交给了他,希望他收拾心情,尽快将注意力转移到荡平贼寇的事情上来。 「收回他亲王的封号,改封为骠骑将军,待他回京后另赐府宅。」 当日不少人都听见宋威亲口所言,他乃太后的私生子,并非高祖皇帝的私生子。因此,亲王这封号必须得收回。 「幸而当日封王未告宗庙,一切都简单了。」右相叹气,对着身旁的老太师感叹道。 老太师半眯着眼,难得开口回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太师何意?」 意思就是说早就知道要将亲王封号收回,所以当初告宗庙一事一拖再拖。别说是亲王了,便是皇帝,如果登基不告宗庙,照样可以光明正大地被拉下马。 细思,极恐啊。 姚玉苏被点到乾元宫抄写经书后,后宫便不太平静了。 一个外命妇怎么能入陛下寝殿呢?难道非要什么寡宿之命的人才能为陛下祈福,高僧就不行了? 心眼儿大的,认为姚玉苏不过是一个寡妇,能掀起什么风浪呢?稍稍好奇了一番便没有下文。 心眼儿多的,却难免会多想一番,例如许妃。 「陛下待她本就不同寻常,为何这次非要点她去抄写经书?那三苦大师的话又不是金科玉律,凭什么要咱们都相信?」许妃坐在自己宫里,越想越不对劲儿。 许妃的贴身宫女月华是个没心眼儿的,她安慰主子道:「甭管姚氏是什么国色天香,她是前朝皇帝的女人,但凭这一点就难以翻身,娘娘何必杞人忧天。」 许妃听了,瞥她一眼:「你懂什么?这自古以来皇帝纳了前朝皇妃为妃子的还少么?再说那唐太宗可是娶了自己的儿媳妇呢!」跟历史上的帝王一比,他们这个皇帝所面临的不过就是一道小坎儿罢了,略微化解,说不定就能如愿以偿地抱得美人归。 许妃越想越难如坐针毡,若是陛下真打的这个主意,那姚氏这女人进了宫还有她们什么戏唱啊! 「月华,你去请文妃和怜嫔来一趟,就说是本宫得了好茶叶,想请两位妹妹品鉴一番。」许妃想拉同盟,否则就她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是,奴婢这就去。」 蔺郇一醒来,姚玉苏便大张旗鼓地回了慎国公府,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还是避讳些好。 在监牢里的巫师们被拷打了几日,终于不堪忍受酷刑,将罪行通通认下了。 「启禀陛下,那巫师们说当日给陛下作的法乃是最厉害的阵法,他们七人都是修炼了二三十年的老巫师,功力非比寻常,所以陛下才会那么快就昏倒了。」负责审问此案的大理寺少卿如此说道。 「那有何法子可解?」旁人追问道。 少卿大人微微拱手,道:「他们受尽了酷刑只肯招认给陛下作法,其余的却是一概不知。」 「料想也是。」蔺郇轻哼一声,道,「他们费尽心思地要害朕,当然不会将破解之法说出。」 「那该如何是好?陛下本来身体康健,如今被他们这一搅和,日后难说还会有什么后遗症。」 「就是就是……」 群臣担忧,左右商讨。 周麒麟站出来,上前道:「陛下,不若再请教一下三苦大师?」 众人茅塞顿开,是啊,陛下是三苦大师找了法子唤醒的,大师肯定有破解之法。 蔺郇沉吟一番,道:「朕虽从不信什么巫术邪道,但此番遭受此罪,幸而得三苦大师化解。这般想来,朕应该亲自去光华寺拜访大师,顺便求破解之法。」 「臣愿同陛下前往。」 「臣也愿意。」 v第02章[02.15] 「……」 眼看着众人都有当跟屁虫的意思,右相上前建议道:「不如请三苦大师在庙里开坛讲授佛法,不仅我等可以获益,也可以起到开化民众的作用。」 「右相此计甚妙,就这么办。」蔺郇对此表示赞同。 右相此举并非没有私心,从三苦大师挑选寡宿之人为陛下祈福之后,他便联想到了入宫的孙女燕宛。既然陛下如此推崇三苦大师,那么大师的话份量定然不一般。若在开坛授课之后,大师能顺便在陛下面前提一句燕宛,那她定然能青云直上,不必被一个区区都转运盐使司的女儿压一头了。 当然,打着同样主意的不止他一个就是了。 出发那日天气转凉,天灰蒙蒙的,看起来便是要下雨的模样。 皇帝出行自然是要开道肃清的,但此次请三苦大师开坛授讲本来就是利民的好事,所以一切从简,光华寺也只是限制了香客人数并未完全清场。 蔺郇出行前也曾传书信给姚玉苏,邀她同往。 姚玉苏婉拒,回道:前半生作孽太多,佛门净地不敢擅入。 蔺郇:「……」 不来就不来,谈什么作孽的事儿,他这满手杀孽的人还没有说这样的话呢。 出了城门往东三十里便是光华寺。京城四周的寺庙不少,恢弘大气的如宝华寺,香客盈门如城隍庙,光华寺在其中并不显眼,若不是有三苦大师坐镇,恐怕寺庙里的沙弥早就改投他处了。 三苦大师开坛授课,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坐于坛下,一视同仁。 蔺郇带着十几位朝臣而来,轻便简装,和普通香客一般坐在大师前面,悉心听讲。 大师不愧为大师,纵然天子坐在他脚下,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授完课。 蔺郇坐在下方也并非是滥竽充数的,他向来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纵然是听一节毫不相干的佛教课,他也能细细琢磨认真分析,跟守着沙盘研究战术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待授课结束,自然有侍卫引导人群从侧门离开,蔺郇则带着臣子和大师一同往茶室走去。 途中,蔺郇还问了几个关于佛法的问题,立意高深,让三苦大师颇为刮目相看。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待众人都落座之后,蔺郇才道出此番来意:「朕自苏醒以来,偶尔会感到短暂的眩晕,想问大师这是否会成常态?」 「陛下并非身体不好,乃是妖法作祟。」三苦大师双手合掌微微颔首,「解决之法贫僧早已告知陛下。」 「难道日后都要让姚氏为朕抄写佛经?」蔺郇问道。 「抄写佛经只是一个方面,若陛下想长长久久地康健下去,与寡宿之人经常接触将十分有利。」三苦大师委婉的道。 蔺郇侧头看相众人,室内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姚氏绑在宫里不成? 「大师的意思是……」蔺郇又转头看向三苦大师,求解道。 三苦大师微微一笑,道:「贫僧不好干预陛下家务事,只是建议罢了。」 家务事…… 难道大师的意思是让陛下将姚氏纳入后宫不成? 「陛下。」左相当即起身,道,「万万不可啊。」 「不可什么?」蔺郇问。 「姚氏乃孝哀帝之皇后,新朝已立,不宜与旧人有纠葛啊。」左相皱眉,语重心长地道,「何况姚氏还有一儿子,他若日后长成,一旦存有非分之想,陛下这江山危矣。」 一贯与左相政见不合的右相也站起身来,同样劝阻道:「陛下,天下有寡宿之命的大有人在,不一定非要姚氏,请陛下慎重。」 蔺郇点点头,认同道:「二位说的有理,朕也觉得不妥。」 堂下众人心下稍安,看来陛下还是清醒的。 三苦大师却高深莫测地道:「寡宿之人难寻,身带凤格之人更是百年一遇。」 身带凤格,不就是皇后之命吗?众人心下一沉,既惊又怕,各自打的小算盘自然不成了。 「大师何意?可否明示?」周麒麟开口问道。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已经说得太多了。」三苦大师起身,朝着蔺郇微微颔首,「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贫僧不过多嘴罢了。」 说完,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看相众人,道:「各位请自便,贫僧还约了人论佛法,就失礼先告辞了。」 「大师……」 三苦大师脚步不停,走出茶室左转一步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这三苦大师,也太无礼了些。」 「大师乃得道高僧,非尘世中人,自然不用守尘世的规矩。」蔺郇安抚众人道。 「陛下,大师所言……」周麒麟皱眉,「难道真的要陛下纳姚氏进宫才能有法可解吗?」 蔺郇沉默,一时不语。 三苦大师转了一个弯之后踏入了另一个更加隐秘的茶室,里面早有人在等候了。 v第03章[02.15] 「姚施主。」三苦大师合十喊道。 姚玉苏正坐在蒲团上看佛经,见房门打开,抬起头来:「那边已经了结了吗?」 「贫僧该说的都说了,一切就看陛下决断了。」三苦大师道。 姚玉苏放下经书,笑着拎起桌面上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了出去,道:「辛苦大师了。」 「姚施主上次让贫僧莫要插手太多,这一次怎么又亲自前来了呢?」三苦大师落座,接过茶杯后问道。 姚玉苏莞尔一笑,道:「我看大师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既然如此,当然是不客气地拉大师下水了。」 她妙语连珠,又聪慧过人,谁见了也不会对她垮下脸的。 三苦大师一笑,状若平常地道:「听说姚施主今日在山门处徘徊多时才进来,可是因为怀有身孕不敢踏入净地?」 姚玉苏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单手搭上小腹,语气平稳地道:「看来大师确实有看相算命的本事啊。」 三苦大师低头,端起茶杯饮茶,笑而不语。 「大师慧眼,我就不再隐瞒了。」姚玉苏抬起头,嘴角稍扬,「为了我肚子里这个孩子能名正言顺地生下来,大师必须得助我一臂之力。」 「贫僧乃方外之人,不便与插手施主的事。」 「若不插手便一开始就不插手,现在收手,晚了。」姚玉苏轻哼一声,显然盯准了他,不会轻易放人了。 三苦大师以沉默相对,不屈服不抵抗。 姚玉苏自然也有法子让他点头,她摸着小腹,道:「我这肚里的孩子说不定就是个男胎,一旦降生很有可能便是储君。大师修佛道已久,自然知道积累功德有多么重要。如今陛下无子,若我的孩子顺利产下,大师自然应该记头功。」 三苦还从未遇见过这般难缠的人,明明是她有求于人,却说得像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一般。近日不少人变相地贿赂他求他,可没有一个人有眼前这个人这般底气深厚的。 他微微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怎么就比旁人厉害呢? 「你是天生凤命,注定要侍两代君主,便是没有贫僧的帮忙你也能达成夙愿。」三苦无奈地点明。 姚玉苏眨眼一笑:「我知道。」 三苦疑惑,知道了还要来求一个可有可无的助力? 「我这个人喜欢做十成十把握的事。」她斜睨一眼,瞥向室内的佛祖画像,「只要不伤天害理,我想佛祖应该会眷顾我这般努力的人。」 三苦:「……」见识了。 光华寺一行并未给众臣带来好消息,反而让他们处于一个尴尬十足的境地。若反对姚氏入宫,那再上哪里去找一个寡宿之命的人来代替,还得是凤命?若支持姚氏进宫,一女侍二夫,这是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完全不能容忍的事情。 局面僵持,皇帝和朝臣们都静止不动了。 「温水煮青蛙,让他们熬着吧。」蔺郇表示。 周麒麟点头认同,越是催促朝臣们越会反弹,说不定会有一些不好的联想,不利于计划的推行。蔺郇闭口不提,反而让朝臣们心里没底,由他们主动来提的几率更大。 「那就得劳烦陛下再多装几次病了。」周麒麟道。 蔺郇挑眉:「事不过三,一味地装病只会让人心浮动,指不定他们还以为朕是短寿之人呢。」 「那陛下的意思是……」周麒麟好奇地请教道,难道还有别的招数吗? 当然,招数永远不乏新的。 蔺郇每个月都要考校近卫营一次,或是骑射功夫或是近身搏斗,这个月也不例外。按照以往的规矩,考校完了之后蔺郇会亲自上场演练一番。 此次考校完毕,蔺郇照例表示要亲自演练一番骑射功夫,众将士围绕着演武场,自然也十分期待。 「陛下,雷电来了。」程刚亲自将蔺郇的战马给牵了过来。 蔺郇一身轻装,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蔺郇一上马,定点的靶位便被士兵们拔起,二十位士兵将靶位举在胸前,四处奔跑转移。蔺郇有言在先,最后被他命中靶的士兵将得厚赏,所以举着靶位的士兵是绝不会因为演示的是皇帝而悄悄放水。 战场瞬息万变,敌人更是不会站在原地等你来射。蔺郇作这番演练的目的就是变相地告诉士兵们,光是能打中靶算不得什么,要在各种复杂的情况下同样能锁定敌人才是真功夫。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二十位士兵早已将他们的眼睛绕花,别说拉弓射箭了,就连靶心他们都无法看清。 程刚瞥了一眼众人的神情,心里一笑,抬头挺胸地看向场内之人。 眼前的人是战场上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皇帝,这点儿小把戏当然难不倒他。 靶位动,身下的雷电自然也要动,一人一畜配合默契,蔺郇只要一夹马肚雷电便能准确地停下。 「嗖——嗖——」 箭矢射出,相继有靶位被命中。 场上奔跑的士兵越来越少,蔺郇射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最后一箭正中靶心之后,全场轰动,掌声四起。 士兵们放下靶子,齐齐跪地,热烈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他们而言,蔺郇做了再英明的决策,盐改税改,其实都不如当着他们这样演示一番来得振奋人心。他们会知道自己效忠了一位什么样的主子,整个队伍的凝聚力才能无比强大。 v第04章[02.15] 蔺郇将箭筒挂上马背,笑着抬了抬弓,然后策马扬鞭朝场外而来。 程刚正准备上前迎接,忽然看见马背上的人似乎晃动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谁知,下一刻才得胜而归的人突然就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 月儿退进了云层,夜色有些许深沉,寂静的宫城里,有两道匆忙的身影走过长长的宫道。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小太监,他打着灯笼为后面的人照亮道路。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金钗玉鬟,非一定品级不能装戴。 「夫人小心点儿,看着脚下。」小太监轻声提醒道。 女子脚步丝毫没有放缓,直至宫门口的时候,她甚至快走了一步超过了小太监,径直朝里面奔了去。 蔺郇正穿着寝衣斜靠在软枕上看奏折,忽然一阵风刮来,殿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他惊奇抬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姚玉苏站在殿门口,深吸一口气,跨进殿门,朝他走来。 「朕不是给你说了不严重吗,都是小伤,做戏罢了。」他见她神色低沉,隐有怒意,赶忙解释道。 姚玉苏走到他的身前,忽然扬手—— 蔺郇闭眼,已经能想象这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痛了。 她咬一咬牙,狠狠地将手放下,怒视他,不言不语。 他没感觉到痛意,睁开眼看她这副既想动手又舍不得动手的模样,笑着就将人揽入了怀中。 「别气了,朕就是怕你担心所以一早就让人传话给你了,怎么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呢?」他搂着她用脸颊摩擦她的嫩脸蛋儿,恶意满满。 姚玉苏伸手盖上他的脸将他一把推开,道:「你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我跳下马车,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中途甚至还差点儿摔了一跤。」她平稳了气息道。 蔺郇心疼地捧着她的脸蛋儿,道:「傻姑娘,都说了没事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她瞥了他一眼,将他的大掌拉下来,盖住自己的小腹。 「嗯?」他疑惑这样的举动。 「你感觉到了吗?」她郑重其事地问。 「什么……」他有些莫名其妙。 姚玉苏眯眼,道:「这里,有你的孩子。」 蔺郇:「??」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他看向她的神情渐渐收敛的笑意,瞳孔骤紧,眼眶放大,嘴角抿成了一条刚硬的线。 「你,再说一遍。」 她拉过他另一只手同样盖住她的小腹,十分正式地通知他:「我有孕了,两个月,是你的。」 苏志喜正靠着殿门打瞌睡,忽然从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声音,像是瓷器碎了一地的动静。 「怎么回事?」他一激灵,扶稳帽子,看向一旁的小太监。 里面有小太监跑了出来,报告新任的总管大人,道:「苏公公,陛下有旨,谁也不准进里面去。」 苏志喜摸不着头脑,这是出什么事儿了?难不成里面打起来了? 蔺郇急得跳脚,矮桌上的茶壶茶杯通通被他的动静掀翻在地,他一脸焦急地看着姚玉苏,道:「你刚刚说自己怎么来的?差点儿摔了一跤?要不要紧啊,朕宣太医给你看看吧?」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陛下此时的感受便是我听到你坠马受伤时的感受。」她呼了一口气,终于解了心中的郁气。 「这不是重点啊!」他急得不知所措,甚至单膝触地,跪在她的身前,「你有不有不舒服的地方?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前些日子累到你了,是朕错了,你现在想要什么就说,朕一定满足你。」 姚玉苏本来心中大块,但一看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却又觉得好笑、心疼。 「你起来啊。」她揪了一把他的胳膊。 他摇头,半跪着仰视她,真心实意地道:「朕知道哪里错了,你不要生气。」 「不气了。」她无奈放过他。 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站了起来,然后便是欢天喜地地满屋子乱蹿。 「朕有儿子了……」 「朕马上就有儿子了!」 「给他去个什么名儿好啊?」他忽然转头看他,煞有介事地道,「朕听说民间要给孩子取贱名才养活得大,我们给他取个什么小名好啊?」 「傻缺。」她嗤笑一声。 蔺郇皱眉:「胡说!这算名字?」 v第05章[02.15] 「我说的是你。」她抬手,指了指他,「你瞧瞧,你这般不庄重地模样哪里像个帝王。」 的确,他此时穿着寝衣,披头散发,脚上又没有穿靴子,若不是一身帝王气还在,跟街头讨饭的乞丐有何区别? 他忽然停住了,不再团团转。 她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下一步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蔺郇轻轻握住双拳,一紧一松,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朝她走来。 「玉苏,有件事朕要跟你坦白一下。」他想用云淡风轻地口吻说出来,但因为在她面前撒谎确实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有些别扭。 她微微往后一靠,如今「母凭子贵」,地位自然是非同一般了。明明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嗯」了一声。 「嗯?」 他诚挚地看着她,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道:「关于朕被太后下毒不能有子嗣一事……」 「你是骗我的。」她眯起桃花眼,几乎是笃定地口吻。 「不不,是真的,当时焦氏便是因此没能诞下孩子。太后给朕下的毒,十分剧烈,与朕……交欢的女子也不能幸免。」他看了她一眼,担心她会吃醋。 姚玉苏挑眉,不否认她心里有些酸意,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们都应该放开。 「所以当时焦皇后就算不替我饮下那碗汤,最后也不能顺利产子?」 「是。太后打的便是想要我断子绝孙的目的,所以焦氏的孩子是注定活不成的。」他点头。 不知为何,她忽然松了一口气,像是背负在身上的包袱突然轻了一层。 「那我现在——」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低头看自己的小腹,「难道——」 「别怕,这就是朕要跟你交代的第二件事情。」他握紧她的手安慰她,「朕所中之毒已经被黄老岐解了,但为了蒙蔽太后,朕一直装作毒未解的样子,每年还会暗地派人去寻求解药,以此让太后宽心。」 她微微闭眼,对于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对于被他拉上贼船的自己也稍稍同情了一下。 「那你之前对玄宝说的和对我说的,都是误导了?」她睁开眼,平静地看向他。 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蔺郇喉咙一紧,浑身都泛起了汗意。 因着蔺郇坠马一事,朝中流言四起,有人认为正是因为没有听从三苦大师的建议所以才导致陛下遭逢此难。 「陛下龙精虎猛,且是马背上厮杀出来的,怎么会无故坠马?」 「马有失蹄,陛下一时分心坠马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为何在巫师们作法之后才发生这样的‘偶然’?诸位细想,难道不是命格在作怪吗?」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难道真的让他们同意一个前朝的皇后入宫吗? 乾元宫寝殿,蔺郇召来了老太师。 「朕请老太师来,是有一事想托给老太师去办。」 老太师眯着眼,半昏睡的模样,道:「陛下都计划周全了,哪里还需要臣出什么力气。」 果然瞒不过老狐狸。 「那依老太师来看,朕此举是否妥当呢?」蔺郇笑着问道。 「姚家的女儿,错不了。但陛下是否能和她琴瑟和谐,臣就不得而知了。」 「老太师对她这般高看,她若知晓了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呵。」老太师笑出了声,满脸的褶子还是挡不住他脸上的笑意,他道,「她不恨我才怪,哪里会高兴我说这些话。」当年蔺辉与姚氏之间是他做的媒人,今朝来看,也不知这媒做得是对还是错。 蔺郇自然也知晓其中的故事,只是过去的事情就留在过去吧,他们还有很多「将来」要往前看。 「老太师,朕不妨给你透个底。朕的皇后之位,就是留给玉苏的。」蔺郇直言道。 对此,老太师也不意外,姚玉苏那般傲气的人,让她屈居妃位他才会感到意外呢。 他点了点头,表情都没变化一下。 「朕非她不可,这天下也非她不可。」 「陛下此言差矣……」 「她已怀有龙嗣,说不定就是朕的太子。」 老太师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张开了,他盯着蔺郇像在看什么古怪玩意儿一样,终年淡薄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的震惊。 「陛下所言当真?」 「凡与江山社稷有关,朕绝不开玩笑。」蔺郇郑重地道。 老太师沉吟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臣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若只是一个皇后之位,他没有出面的必要,是她或不是她,皆可。但皇嗣非比寻常,尤其是在如今的局面上,陛下太需要一个皇子来稳定人心了。 皇帝娶皇后,他尚且将它看做家务事。但皇嗣一事,他便不能隔岸观火高高挂起了。 v第06章[02.18] 「陛下,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老太师清醒了过来,一向雾蒙蒙的双眼也恢复了明亮。 蔺郇欣慰地看着他,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将此事告知老太师的原因。若是旁人,可能会流传出对玉苏不利的话,但老太师不会,他会尽一切可能护佑江山稳定。 「一切拜托老太师了。」 次日早朝,蔺郇脖子上挂着受伤的胳膊而来。 开篇第一奏疏,便是太常上言请陛下立后一事。 本来因早起还昏昏欲睡的臣子们立刻清醒了过来,谁也没有料到猛药来得这么快。纠结在诸位心中的事情一下子就被提了出来,并且还是一个不爱发言的家伙。 「臣以为,姚氏贤能淑惠,可堪凤位。至于她之前的身份,恕臣直言,伟丈夫不该囿于过往,陛下天命所归,正好向天下人证明陛下的胸怀,也给世人做一个表率。」 「什么表率?扯掉贞节牌坊,鼓励女子二嫁吗?」立刻有持相反观点的臣子站了出来。 太常转头,沉声道:「为何不可?男子都可续弦,女子为何不能二嫁?难道女子生来就比男子低贱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唯忠贞二字至上!」 「那好,方大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你有女儿年十八,嫁人后守寡,你愿意让朝廷给她赐个贞洁牌坊之后孤守终老吗?让她接下来的五六十年都独自一人,即使亲人都相继离世了,她也只能守着一块贞节牌坊和丈夫的牌位吗」太常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你竟敢诅咒我女儿……」 「在下说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罢了。」太常微微一笑,转头面圣,「陛下,自古以来礼法对女子的要求都颇为苛刻,年纪轻轻守寡的大有人在,囿于风气习俗,即使有好儿郎愿意娶,这些女子大多也不敢嫁。可咱们细想一下,哪家没有姐妹闺女?若此事摊在自己身上,还愿意让她们孤苦伶仃地活一辈子吗?」 说着,太常加重了语气,拱手弯腰面对圣上,道:「陛下,臣认为此事不仅是姚氏能否入宫的问题了,而是在陛下的统治下,我朝的女子能否抛去旧俗恶习,陛下能否为她们伸张一二!」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太常要挑战的不是将姚氏送入宫,而是通过此事让天下的女子解除道德束缚,慨然选择二嫁。 一石激起千层浪,陆陆续续地有人站出来否定太常的观念,直斥他狂悖妄言。 如此,姚玉苏能否进宫已经不是她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关乎天下女子的权益了。 朝上发生的事情自然流传得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不用两天,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陛下要摘除贞节牌坊,鼓励女子二嫁的事情了。不过半月,京津冀都知晓了,再往远处传,恐怕不过半年整个中原大地都知晓了陛下关心守寡女子的再嫁问题了。 姚玉苏本以为此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之后才会被披露出来,没想到自己还未成功入主中宫,关于自己二嫁的事情便如火如荼地讨论了起来。 「不该啊。」她撑着脑袋扶额,头疼不已。依她的性格,事情做好了才会宣扬出去,而不是要做什么事情先大肆宣扬一番,成不成另说。 「蔺郇在搞什么!」她越想越气,忍不住拍桌而起。 如今她肖想中宫之位已成司马昭之心了,这要是干不成还有何颜面? 「走,进宫去看看。」她甩开袖子,一脸不好惹的模样往外走去。 「夫人,姚二夫人来了。」红杏进来禀道。 「婶娘?她来做什么?」姚玉苏停住脚步站在门口,伸手揉了揉额角,「想来也应该是家里人听说了我的事,请她进来吧。」 冷氏笑意盈盈地而来,丝毫没有姚玉苏所想的满面愁容。 「你如今是风云人物了,我这一路走来都能听见街头巷尾在议论你呢。」冷氏笑着道。 「婶娘就莫要打趣我了,我这儿正头疼呢。」姚玉苏无奈地道。 冷氏道:「莫要头疼,我看此事转机甚大。」 「嗯?」姚玉苏停止了揉额角的动作。 「这几日大家议论纷纷,显然成了一个所有人都能参与进来的话题。朝上的臣子们虽然守着旧俗不愿低头,但我听说以长乐大长公主为首的公主们却是很赞同此事,听说大长公主已经去宫里见陛下了。」说到最后,冷氏压低了声音。 姚玉苏略感讶异,转头一想,是啊,大长公主还有一守寡的女儿呢,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些,丈夫却是早早地病逝了。 如此看来,此事一提倒正中她们下怀了。 「细想一番,谁家没有闺女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后闺女要是真守寡了,难道按着她的头也给戴上贞洁的帽子便让她孤苦一生吗?有儿女还好,像大长公主的小女儿才刚嫁过去两年,一儿半女都没落着,更是可怜。」说着,冷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她这般嫁进来后公婆不啰嗦,妯娌常年不在家,自己又有一儿一女傍身的,毕竟是少数。 「看来这是触及到了大家的核心利益啊。」姚玉苏面色一松,开着玩笑似的说道。 冷氏笑着点头,越看眼前这侄女越觉得她本事高强,非池中之物。两年前她丧夫又被赶出宫,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她等着看她的好戏,如今峰回路转,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大造化。 「玉苏,你一向比我们这些寻常女子强些,这次为了给那些苦命的女子做表率你可一定要成事啊。」冷氏难得语重心长地道。 姚玉苏捧着茶盏微微一愣,看向这个素来少言寡语的婶娘,竟不知她心里还有这般的傲气。 女子生来就以服从男子为首要任务,千百年来抗争不断,但收效甚微。一是权力总掌握在男子的手里,他们岂能愿意女子反抗;二是人心不齐,大多数时候为难女子的竟也是女子,如何能成事? 如今正是一个为众多女子申讨的好机会,冷氏是希望姚玉苏可以成功的,不仅是为这些人,还为了沉寂已久的姚家。 姚玉苏看着冷氏满怀期待的面孔,渐渐打消了去宫中讨要说法的想法。 本是一场朝臣之间的争锋,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波及甚广的大讨论,这样的影响力,从古自今未有。 「姜还是老的辣,朕不得不服气啊。」蔺郇站在乾元宫的角楼,俯瞰宫城,心服口服地感叹道。 一招移花接木,转嫁注意力,再一招无中生有,让更多利益的关切者来帮忙发声,如此恢弘的手臂,果然是老太师所为。 苏志喜在一旁笑着道:「奴才倒是觉得,能让半隐退的老太师这般费心尽力地筹谋,陛下才是技高一筹。」 自从太后倒台,刘德江这个太后的走狗被处置,苏志喜就光明正大地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第一人。如今说话办事越来越深得帝心了,看看,这番话说得多漂亮。 v第07章[02.18] 蔺郇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眺望宫墙之外的地方。 「传旨内务府,一切可以准备起来了。」 朝中辩论火热,朝外也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其中以长乐大长公主为首的公主们更是主动进宫面见陛下,想借此机会废除赐贞节牌坊的习俗,并且一致认可姚玉苏来当这个皇后。 姚玉苏是否能当皇后,已经成为了大齐能否废除贞节牌坊的风向标了。 蔺郇「深思」了三日,终于召集内阁,着手拟定封后一事。 左右丞相都有意见,认为陛下在此事上并不清醒。但出乎意料地,一贯不管事的老太师突然站了出来,立场鲜明地表达了支持皇帝立后的决定。 「国家大事与礼法传统之间,孰轻孰重,我等已经有清楚的认识。各位细想,除去姚氏的身份外,她有哪一处不合乎做皇后的标准呢。」老太师抚着胡子道。 右相上前,当即指出:「老太师别忘了,姚氏有一儿子,若她成了咱们大齐的皇后,那他的儿子是不是陛下的儿子?那立储一事上他是否也有一席之地?」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姚氏再嫁,势必要带着儿子一起嫁,那到时候皇后的儿子不是皇子,这是什么规矩? 「慎国公乃孝哀帝之子,自然不能继承皇位。若准许姚氏进宫,那慎国公自然是不能以皇子的身份自居的。」老太师早已将这一点考虑妥当了,「先说断后不乱,想必这个道理姚氏也明白。」 前朝也有太后的儿子并非皇子的事例存在,有安安稳稳当一辈子闲散王爷的,也有心有不甘闹事作乱的,端看这人的品行如何了。 右相拱手,面朝蔺郇,道:「陛下,臣为江山社稷考虑,若陛下执意要立姚氏为后,臣也不便阻拦,只是烦请陛下再下一道旨意坐实慎国公的身份,断了他日后肖想皇位的念头,如此才能保江山稳定啊。」 右相所言,句句中肯,绝无私心。其余人纷纷点头,上前附和。 局面已成,老太师欣慰一笑,转头看向蔺郇。他也是这个意思,认可姚玉苏可以,但绝不能让她将儿子一同带进宫来,混淆皇室身份。 蔺郇沉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眼前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鞠躬尽瘁,他们所求的真的是江山稳定百姓富足,若连他们这一点要求都不能满足的话,恐怕蔺郇在他们的心中也真就成了昏庸之辈了。 「朕会下旨。」 八月初十,皇帝下旨,聘姚氏为后,封后大典就定在半月后。 这是大齐建立以来最为瞩目的事情了,百姓谈论不休,初秋的京城丝毫没有凉意,走到哪里都是热火朝天的样子。 姚玉苏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欣喜之余,她也不忘写信去表扬蔺郇。 「主子,该喝药了。」红枣端着安胎药进来,药被晾到刚刚好,端起来便可以入口了。 知道她怀孕的人就只有红枣红杏二人,其余的人她不是不信,只是不想将弱点暴露给别人,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姚玉苏一口将药喝完,捻起一颗蜜枣放入口里,含糊地道:「快到中秋了,别忘了派人去将玄宝接回来。」 因着近来事杂,姚玉苏并未将玄宝带在身边,而是将他托付给了薛先生夫妇,这十来日他都是在薛先生家吃住的。如今佳节降至,她自然要将玄宝接回来一同过节,顺便告诉他家里的变故。 「小主子与平常的孩子不同,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红枣有些担心玄宝。那是她一手带到的孩子,虽然此时主子肚子里的这个重要,但在红枣的心里,恐怕任何一个小孩儿都无法与玄宝相比。 姚玉苏低头,单手撑在软枕上,轻轻抚平裙上的褶皱,道:「就算他一时半刻不能明白,以后也会明白的。」 如何要求一个六岁的孩子理解成年人的想法,即使他是她生的,她也不能强迫他马上就能领会自己这般做的意图,那太糟糕了。 姚玉苏没有预料到的是,山中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与世隔绝,玄宝并未来得及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情。 中秋的前一天姚玉苏派原江去接玄宝回来,他似乎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长高了一截,之前穿的袍子有些打紧了。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啊。」姚玉苏正站在书桌旁贴纸灯笼,见他傻乎乎地站在门口,笑着招手。 玄宝走了进来,如同往常一般站在她身边,乖巧地看着她做灯笼。 「我让人带去的中秋礼物,你先生了吗?」姚玉苏一边糊着灯笼一边问他。 「给了,先生很喜欢,其中的一方徽墨先生更是爱不释手。」玄宝回答道。 姚玉苏笑着说:「所以送礼就是要投其所好啊,像你阿祖那样捧着金银去给人家,纵然是一片好意,但人家能高兴才怪。」 玄宝听着,点头附和。 姚玉苏见他似乎安静了不少,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一路坐马车有点儿累。」他的脸色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好。 姚玉苏担心他生病了,赶紧伸手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烫。 「快去榻上躺会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再叫你。」姚玉苏体谅他学业辛苦,想让他多休息一下。 玄宝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姚玉苏一贯爱躺的榻边,脱了鞋和外衫,熟练地滚了上去,又扯过一边的薄毯盖在身上。 姚玉苏一边糊着灯笼一边用余光注意他的动静,见他似乎躺着朝这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房门打开,她轻巧地走了出去。 「红枣。」姚玉苏站在门口,皱眉道,「你去查查,看玄宝这一路回来有人给他说了什么吗。」 「主子是担心小主子已经知道了?」红枣问道。 姚玉苏抬手揉额头,道:「他一向粘我,这次回来如此安静确实有些不正常。况且,我不想让他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母亲要再嫁了。」 红枣一脸担忧地点了点头,道:「奴婢这就去查。」 姚玉苏挥了挥手,转身推开房门,又轻手轻脚地进去。 v第08章[02.18] 玄宝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在想事情罢了。房门一开一合他全都知道,他也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但他暂时还不能坦然地和她谈论这件事,他有点儿难受,说不出来的。 晚饭的时候玄宝似乎恢复正常了,缠着姚玉苏要看她扎的灯笼,还把挂在他窗前的莲花灯提来作对比。 「看来人无完人啊。」比较一番,得出了结论,玄宝叹着气说道。 姚玉苏瞥他,阴嗖嗖地:「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确实,可这灯笼也确实是别人扎得更好啊。」玄宝笑嘻嘻地道。 姚玉苏:「……」 「母亲,你扎这灯笼做什么呢?」玄宝转着手里的灯笼好奇地问道。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一贯不喜欢这些手艺活儿,欣赏可以,但让她动手做似乎不太可能。 「这不是看你窗前挂着的莲花灯都快坏了,想重新给你做一个啊。」姚玉苏叹气,「没想到你这般不给脸。」 玄宝一惊:「是做给我的?」 红枣笑着在一旁道:「小主子瞧瞧灯笼纸上面的梵文是不是也一样的呢?」 玄宝受到指点,赶紧再对比了一番两个灯笼,他虽不认识梵文,但也可以看出这字迹走向的确是一样的。 「让母亲费心了……」玄宝深受感动,喃喃地道,「是儿子不懂事……」 姚玉苏摒弃前嫌,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这有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呐。」 就如同姚玉苏能从他睡了一觉起来之后态度大转变以此得知他知道了自己与蔺郇的事情,玄宝同样也能明白姚玉苏说这句话的深意。 母子俩都是内敛的人,从善于将感情外放。 夜里,她哄睡了小孩儿,吹灭了桌上的灯,离开他的寝屋。 「主子不给小主子好好聊聊吗?」红枣在外面等着,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 姚玉苏莞尔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道:「他是个聪敏的孩子,我说的未必有他自己领会出来的深刻。让他自己去琢磨吧,就当课外的一节课。」 忽闻惊变,如何整理自己的情绪去面对一切。这也是芸芸众生人生中一堂躲不开的课。 八月十五,宫中照例设宴。 姚玉苏此时的身份不宜参加,同时她也没有让玄宝进宫,毕竟以现在的局面,她知道宫里有不少的人想要撕碎他们母子。 众人见慎国公未到场,心知肚明,但仍然有不识相地开玩笑,道:「慎国公年纪虽小,可架子倒是不小啊,宫中设宴他三次有两次不来,可真是独树一帜。」 明明知道慎国公母亲将要成为这个天下的女主人了,却还说出这般含沙射影的话,众人都很好奇这位勇士是谁。 许妃的父亲,忠勇伯。 蔺郇轻笑一声,并未搭理他,反而是淮王站了出来,道:「慎国公虽品级比某些人高,但年纪却只有六岁,谁会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计较啊?难道他来还能陪咱们喝酒不成?」 忠勇伯被他口中的「品级」给刺伤了,青着脸道:「是啊,不能喝酒也不能上朝更不能开疆拓土为陛下分忧,这样的慎国公可当真是有用啊。」 「宁欺白首翁,莫欺少年穷。忠勇伯可不要小看后辈啊,他们站的起点高,说不定有一天功绩就盖过在座各位了。」周麒麟站起来,举着杯子道,「这一杯,咱们就敬未到场的慎国公,他乃将门之后,日后也一定能像忠勇伯所说的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咱们就提前给他壮个胆,希望他以后能做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剑,所向披靡!」 在场的人纷纷举杯共饮,响应周麒麟的话。 忠勇伯一脸黑气地坐下,身旁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朝上看去。 忠勇伯这才顾得上端详陛下的神色,看清之后,他脑门一凉,冷汗直冒。 「喝多了,喝多了……」他仓皇地低下头,端着酒杯就往嘴边凑。 刚刚好心拉了他一把的大人见他如此情景,心中发笑:老许啊老许,你犯糊涂就罢了,你那女儿也要安分些啊,新后可不是善茬儿。 许妃从见到姚玉苏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她,原因很简单,在这个女人身边,她变得暗淡无光。如今,她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个女人走到了她身边来,甚至越过了她朝着更高的位置去了,从此,后宫将臣服于她的脚下。 「月华,你听,是不是鼓乐的声音?」许妃站在自己的宫门口,一手撑着门框,倾耳去听。 月华心里一酸,上前道:「主子,咱们回吧,前面的鼓乐哪里能传到咱们这里来,回吧。」 今日是皇帝娶皇后的日子,虽然这个皇后已经是第二次从宫门外被迎进来了,但仪式依然隆重盛大,仿佛整个京城都在为这位新皇后庆祝。 许妃执拗地站在门口,认真地去听鼓乐的声音,强迫自己去想象那个场景,帝后携手走过太和殿,百官叩首,万民臣服……那该是多么荣耀的时刻啊,如果一个女人此生能有这样的时刻,就算下一刻死去也是含笑而去的吧。 「月华,你听啊,很清楚啊——」许妃催促道。 月华知道自家主子所受的刺激太多,所以才会做出这一系列不正常的举动。她不会嘲笑她,她知道这深宫是如何将一个个言笑晏晏的女人逼疯的,或许她主子就是其中一个。 「主子,你还有机会啊,现在后宫没有皇子,你若是比皇后先一步诞下皇子你就赢了她一步啊。」月华全力安慰她,想给她找一个新的目标,「你想啊,皇后初立,她肯定要忙着整顿后宫,没有时间跟主子争夺圣宠,这就是主子的大好机会啊。」 许妃落下了踮起的脚尖,转头看月华,一脸平静地道:「圣宠?我能和皇后争宠吗?」 「为何不能,主子也是貌美如花啊……」 许妃轻笑了一声,是此生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收回目光落回自家孤冷的宫墙上,道:「陛下能力排众议立一个前朝皇后为皇后,你认为在他的心中还有其他女人的位置吗?」 她是有野心,可她也不傻。能在齐王府待那么多年,熬死了王妃,熬到陛下登基她封妃,她又岂是草包一个? 「回吧。」她落寞地转身,背影萧索。 月华转头看她,仿佛看到了一朵盛开在墙角却无人怜惜的花儿,转眼间就会枯萎。 v第09章[02.18] 正如许妃所想,当六架马车拉着姚玉苏走过宫门的时候,她的人生重回辉煌。 所有人都说她命不好,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当上了皇后,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齐王,改换了天日,以至于她这个皇后也贬值成了国公夫人,极其讽刺。于旁人来说,国公夫人是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荣光,但于姚玉苏来说,是虎落平阳。 如今,这个削去她凤冠的男人正亲手将凤冠戴回她的头上,稳稳地。 蔺郇牵着她的手站在太和殿的门口,面朝百官,两人俱是一身的紫红,那是帝后才能穿着的颜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官叩拜,整座宫城回荡着他们的呼喊声。 透过珠帘,姚玉苏看向眼前的这些人,有维护她的,有恨她入骨的,有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这些人都将是她以后的战友或敌人。再转头看向她身旁的男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拉着她的手向天下人宣告,从此往后,休戚与共、生死相随。 这一次,她隐约有种感觉,她会和这个男人白头到老。 典礼结束,夜幕也完全覆盖了下来。 重新修缮过的泰元宫比她之前住的时候更生机勃勃,不见露骨的奢华,倒是随处可闻沁骨的花香。 而旁人所想的那般火热的洞房花烛夜的场景并未出现,暖帐后面,一人坐着一人半跪。 「这里,如何?」 「嘶,轻点儿——」 「重一点才舒服。」 「痛,痛——」 「痛完了就畅快了,先忍一忍。」 「啊——」 在外间伺候的宫人们个个面红耳赤,要笑却不敢笑。苏志喜抱着佛尘走来,一瞪眼,个个收敛了了起来。 「苏总管。」 「都下去,外面伺候着。」 「是。」宫人们惴惴不安地退下去了。 苏志喜亲自守在外间,揉了揉耳朵,悠哉悠哉地想道:这般孙子定然想不到皇后娘娘已经怀了龙种,哪能侍寝,现在里面是陛下在伺候皇后呢! 姚玉苏早已摘了沉重的凤冠,繁复的外袍也被脱了去,只着一身紫红色的襦裙坐在床边,脚袜早已被剥去,白嫩的双脚落入了面前人的手掌心。 「揉一揉才好睡觉,你看你这脚都肿成什么样子了。」蔺郇怨怪地说道。 姚玉苏双手撑在大床上,仰头朝后,额头沁出香汗:「可你也别往死里按啊,真的痛——」 蔺郇无奈,他才使出了三成力,这个娇滴滴的女人便这般模样了,以后要是—— 停,打住!他喝令自己不要有那些危险的想法,如今她正是非常时期,实在是不敢折腾。 「好了好了,不揉了,你坐起来,朕让人打盆热水来给你泡脚。」蔺郇松开手,放她自由。 姚玉苏长舒了一口气,不夸张地说,她恐怕后背都已经打湿了。 「不用了,我要去沐浴。」她摆摆手道。 蔺郇微微思索道:「孕妇不是不能沐浴?」 姚玉苏撑起身子来,面色红润得像是刚刚从枝头摘下来的红果子,透着一股诱人的芬芳,她笑着道:「这些你都知道?陛下涉猎挺广的啊。」 蔺郇站起身来,放下刚刚卷起来的衣袖,漫不经心地道:「初为人父,自然要多加了解。」 他说得随意,但政务繁忙,他又是一个精益求精之人,哪里来那么多闲暇的时间去了解孕妇的注意事项呢?恐怕只有从吃饭睡觉当中挤时间了。 姚玉苏抿唇,忍俊不禁,不得不说被人在乎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像是在大冬天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都暖呼着。 「陛下。」她轻声喊道。 「嗯?」他埋头宽衣解带,毫不避讳。 「我这肚子是藏不了多久的,到时候彤史怎么记录呢?」 蔺郇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就说是在新婚之夜上命中的,到时候孩子足月出生咱们就说成早产。」 「命中?」她挑高眉毛,似笑非笑。 他脱了外衫扔在一旁,笑得十分得意:「难道不是吗?朕就幸了你一次,你这肚子不就大了起来。」 姚玉苏:「……」得意的男人真欠扁,即使他身处高位,幼稚起来依然想让人解了腰带抽他。 而他果然擅长体察人心,抽了自己的金缕带扔在她手里,道:「打吧,你看你都快将牙齿咬出水了。」 「我不打你。」她挥开带子,抬手拍向自己的肚子,「我打这个——」 「别别别!」即使知道她下不去手,他还是匆忙阻止。 他搂紧了她的肩膀,连连认错。在他怀里的她眼尾上挑,眼波流转,媚骨天成。 「这样的玩笑开不得。」哄了一番后他又严肃地批评她,「咱们怎么闹都行,别欺负孩子。」 v第10章[02.18] 姚玉苏:「……」 说到孩子,她这才想起了玄宝的安置问题。 「陛下,玄宝今日未同我一起入宫,我想着等打理妥当了还是让他住在泰元宫的东厢,他还小,应该无妨吧?」她仰头看他,询问他的意见。 蔺郇迟疑了一下,道:「他毕竟是朕封的慎国公,住进宫来于理不合。」 姚玉苏眼中蒙上了一层疑惑之色,她微微推开他,道:「难道你要我们母子分离吗?」 「他过了年就是七岁了,也该独立了。」他硬着头皮说道。 不出所料,她的脸色渐渐灰尘了下来,眼底也氤氲了一层雾气。 「所以,他不能跟着我了吗?」 蔺郇握着她的手,道:「朕会照看他的,他要是愿意可以回姚国公府去住,那里都是他的亲人,他会受到最好的照顾。」 「有他亲生母亲照顾得这般好吗?」睫毛一颤,那双美丽的眼睛留下了哀伤的眼泪。 蔺郇慌了手脚,徒手拭泪:「别哭啊,你别激动,是朕不好……」 「陛下哪里不好?给我尊荣,许我后位,让我这个失败者重新站到了胜利者的一方,陛下没有哪里不好。」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任由他手忙脚乱地擦去她的眼泪,她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 「玉苏,在这件事情上你要理解朕。这后宫只有朕一个男人,他是外男,不能住在宫里的。」 「外男?她是我的儿子。」她嘴角一动,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是了,她是我的儿子,不是陛下的。」 蔺郇的手一顿,惊讶地抬头看她。 她拍开他的手,转过头去,道:「我累了,陛下回自己的宫里去吧。」 他是第一个娶前朝皇后为妻的帝王,也是第一个在新婚之夜被皇后开口赶走的帝王。 「玉苏,你知道朕是很疼玄宝的。」蔺郇握紧了拳头,同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朕?」为了娶她,他已经耗费了很多心力了,他不想在这么一个愉悦的日子里跟她争吵起来。 「以后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好吗?」他主动退让一步。 姚玉苏偏着头看着寝殿的屋顶,留给他的是一个高冷倔强的侧颜:「陛下请回吧,我不舒服,不能侍寝。」 谁让她侍寝了?蔺郇有时候觉得女人说话真的很没有良心。 「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动气,一切咱们都可以商量着来。」这是平生他第一次这么卑躬屈膝地和人说话,几近祈求了。 可他已经碰触到了她的逆鳞,她暂时还不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将心比心,陛下担忧这个孩子,我岂能不担忧我的玄宝。」她偏着头仰着,眼泪顺着下颌角流入了衣襟里,湿了一片。 蔺郇脸色忽变,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姚玉苏,整个人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姚玉苏,你没有良心。」他瞪着眼说完,然后袖笼一甩,转头离开。 在她脸上,眼泪哗哗地在流,而在心里流的眼泪只多不少。 「玄宝……」她捂着脸,缓缓地蹲在地上,眼泪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苏志喜不是没有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但也只得缩着脖子装鹌鹑,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活得最久。见蔺郇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他赶紧扶稳帽子跟了上去。 「陛下?」走到宫门口,他见蔺郇又停下了脚步。 「朕在外面站站,你去里面看着。」明明已经气到不行,但还是离不开她,最多也只能是离她一扇门的距离,并且还要人去盯着她,免得她有个好歹他不悔得肠子都青了么。 苏志喜了然,一边往里面走去一边想着日后如何为皇后娘娘效忠。 帝后大婚的第一晚,皇帝便睡在了偏殿,若不是苏志喜三令五申宫人们将嘴守严,恐怕这样不利的消息早已飞向宫城的各个角落了。 次日一早,本该是皇后接受嫔妃谒见的日子,等到各宫娘娘都等在了泰元宫的门口之后,皇后的大宫女突然出来说皇后突感身子不适,请各位另择他日再来。 「主子,奴婢看外面的娘娘们又有得猜了,你何必留给他们口舌呢?」红枣回了寝殿,接过宫女的梳子,继续为梳妆桌前的女人梳发。 姚玉苏昨晚头疼了一晚,今早精神着实不济,她揉了揉额角,道:「让她们猜去吧,越摸不着本宫的路数才会让她们越不敢擅动。」 红枣为她梳好了头发,见她脸色苍白,道:「主子躺到榻上去吧,奴婢为你按一按。」 「好。」姚玉苏睁开眼,起身朝软榻上走去。 待她躺好了,红枣便端来一个绣凳坐在她的脑袋旁边,轻轻地将手放到了她太阳穴的位置。 「还是你按得最好。」姚玉苏闭着眼享受,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红枣微微一笑,道:「奴婢都伺候主子十多年了,总有一两个技艺傍身才能讨主子欢心啊。」 姚玉苏扬唇,初露笑颜。 「主子,奴婢的忠心主子是知道的,奴婢全心全意为着主子好,有时候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请主子原谅。」红枣见她心情稍好些了,终于有勇气谈起昨晚的事情来,「这两年来陛下是如何待主子的,奴婢和红杏都看在眼里。陛下虽然偶尔有些武断,但他却从未有伤害主子的意图,昨晚的事,是主子太激动了。」 听她谈论起昨晚的事,姚玉苏也并未表现出不满或者抗拒的心思来。她是个理智的人,就算偶尔激动狂躁,待冷静下来也能认真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主子,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想着让自己的儿子来继承家产,轮到皇室,你就是继承皇位了。」红杏道,「奴婢猜想,陛下兴许是在这一点上误导了主子,但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寻常人家但凡是有儿子的,都是让儿子继承家产,若只有女儿,也会招个上门女婿来继承。储君之位,蔺郇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亲生儿子来继承的。 v第11章[02.22] 姚玉去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相反,她很能理解人的私欲。 「可他不该骗我。」这是她难以容忍的一件事。 她缓缓地睁开眼,眉目清明,道:「若摊开后说清了,咱们之间便是你情我愿。可现在算什么?他将我算计进来,就是让我名正言顺地给他生个儿子,然后将玄宝一脚踹开吗?」 红杏自知讲不过她,但她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觉得陛下是真心喜欢玄宝的。」 「只是没喜欢到拿他当作亲生儿子的地步。」姚玉苏一笑,声音轻得像是飘在了空中。 红杏微微叹气,辩无可辩。 玉宁宫有一片花田,是文妃带着宫人们自己动手挖出来的,从开垦到插种,一切都是亲力亲为。 夏花盛开的时节已经过去,安静的秋花又开始争相摇曳。文妃拎着水壶穿梭在花田中间,真有些花田美人的韵味了。 「主子人美,连伺候的花儿都这般美丽,奴婢看御花园里的名贵花种都不及咱们这花田里的花儿开得好呢。」文妃的贴身宫女秋香跟在她身侧,看她侍弄花草,真觉得主子美颜得不可方物。 文妃展演一笑,直起腰来,看着这一片色彩斑斓的花田,道:「那你是没见过皇后娘娘,她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娘娘说错了,奴婢可是见过的。」秋香笑着道,「皇后娘娘固然美艳,可这世上万物都各有各的出彩,皇后是牡丹,娘娘是腊梅。牡丹虽姿色艳丽,但却过分耀眼,腊梅就不同了,凌寒独自开,枝头俏丽,别有一番风韵。」 文妃敛下笑容,不冷不淡地道:「看来你也觉得本宫不得圣宠,只有孤芳自赏了。」 秋香脸色一白,匆忙下跪请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旁人不知道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难道本宫还不知吗?」文妃微微抬起下巴,眯着眼迎着浅淡的阳光,任由秋风在脸上吹拂,「这么多年,他终于得偿所愿了,真好。」 秋香跪在泥地上,埋着头道:「可陛下若真是那么在乎皇后娘娘,那他为何要在新婚之夜夺门而去呢?」 这宫里,一墙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活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文妃轻笑:「人都是有私欲的,为己筹谋,再正常不过了。」 「娘娘苦守陛下这么多年,也应该为自己筹谋了。」秋香仰头看她,她知道自己主子的能力,她绝非就止步于妃位的命。 文妃瞥了她一眼,道:「起来吧,日后说话可小心些了。」 秋香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诚恳认错:「奴婢知错了,多谢娘娘提点。」 文妃端起浇花的水壶,重新在花田里穿梭了起来。 关于帝后之间的矛盾,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不过了。人无完人,苍蝇就盯有缝的蛋,而她也总能找到那条缝。 皇后未能在第一时间召见嫔妃,旁人未必能向文妃这样淡定浇花。 「许妃姐姐,你说皇后是不是给咱们的下马威啊?」怜嫔坐在许妃的宫里,忧心忡忡地说道。 许妃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剥着瓜子,瞥她:「你这么担心做什么?难道她还能第一个对付你不成?」 怜嫔尴尬一笑:「看姐姐说得,我对皇后娘娘丝毫威胁都没有,她怎么会对付我啊……」 「呵,还算你知道自个儿的份量。」许妃轻笑道。 怜嫔进宫也有大半年了,虽不比之前那般无知,但仍然对上位者有些不自然的忌惮。就拿皇后举例吧,她只要一听她的故事,她便能打一个哆嗦。 「我现在一想到皇后竟然能私自处死孝哀帝最爱的妃子,我这心里就害怕啊。」 许妃停在剥瓜子的手,坐直了身子。说到底,谁能不怕?也不都是她姚玉苏啊,杀人都不眨眼睛的。 「别说些瘆人的,你我规规矩矩的,她哪里能对咱们出手。」许妃撇嘴。 「可我就是害怕……」怜嫔抱着胳膊,脑袋里全是话本子里的场景,什么珍妃的血流了一地啊,她的眼睛瞪得直直的,到死也不能闭上啊…… 许妃被她带得心绪不宁了起来,挥挥手:「走走走,让你来聊天的你就说些这个,烦不烦人。」 怜嫔不好意思地一笑,她是个胆小儿的,知道皇后没有空召见她们,她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主仆俩被赶了出来,怜嫔的宫女小雅扶着她往自己宫里走去,道:「娘娘,皇后真有那么吓人吗?」 怜嫔挺直了背,单手捶了捶肩窝,道:「吓不吓人倒是另说,反正让许妃知道我不敢对皇后做什么就对了。」 「娘娘这是何意?」 怜嫔撇嘴:「许妃为何一个劲儿地拉拢我?我父亲官位不显,我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她与我搞好关系还不是想我当她的马前卒,我又不傻。」 小雅恍然大悟:「怪不得娘娘在许妃面前表现得那般胆小……奴婢就说嘛,娘娘可是敢夜里看鬼故事的人,怎么会被轻易吓到。」 「嘘。」怜嫔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 主仆俩偷偷摸摸地相视一笑,快步赶回自己的宫里去。 蔺郇今日发落了两位大臣,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后者还是和亲王的舅子,可陛下还是一口气摘了他的官帽将他发落成白身。 「太不像话了,当值的晚上居然去喝酒?这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下了朝回了书房,蔺郇还在为此事生气。 周麒麟跟在他身后,道:「夜里瞌睡多,喝一两杯也实属正常,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喝醉了,还错过了今早的值日。」 蔺郇冷笑着坐在宽椅上,道:「这些人,仗着朝中有人庇佑便无法无天,朕这才不过是将他罢免了官职,下一次若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朕一定摘了他的脑袋!」 雷霆之怒,谁人也不敢轻易凑上前去。 v第12章[02.22] 周麒麟琢磨着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啊,昨日陛下大婚,宫里有人喝一两杯喜酒也很正常,可为何陛下会生气到这种地步呢?他知道陛下是对军纪要求十分严格的人,但这样的时候总该宽宥一二吧。 瞧着这劲头,活像是吃了什么大补药,火气大得无处发泄。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瞧,这又看不惯他了。 周麒麟无奈地道:「陛下夙愿已偿,怎么看着倒比往日还要急躁啊。」其实他想说的是暴躁,但最终没敢。 蔺郇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说什么?难道向自己的臣子吐露他摆平不了自己的皇后吗? 「滚滚滚。」一腔火气无人倾诉,他只得选择自己一个人静静了。 周麒麟:「……」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若他办成了此事,将有大造化的?这就是自己该有的造化? 「陛下保重身体,莫要气病了,臣这就告退。」走之前,他忍不住踩了一下某人的痛脚。 蔺郇瞪眼。 待周麒麟走后,蔺郇在书房里也待不住了,说到底让他如此易怒的也不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官员,而是自己与玉苏之间僵持的关系。今早他走的时候里面毫无动静,不用想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来低头认输的。 「苏志喜。」 苏志喜今天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只有他知道内情,所以也就更害怕陛下的喜怒无常了。 「奴才在。」被点名,他惶恐上前。 「你觉得朕对皇后如何?」蔺郇抬头问道。 来了,回答不好他很有可能会掉脑袋。 苏志喜弯着腰抱着佛尘,思索了片刻,掂量着回答道:「回禀陛下,陛下与皇后主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其中艰难奴才看在眼里都为二位捏了许多把汗。如今陛下与皇后主子能修成正果,那是多少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啊,帝后同心,我大齐才能昌盛啊。」 苏志喜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皇上的神色,见他并未生气,鼓足勇气道:「陛下乃万民之主,胸宽似海,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皇后主子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陛下若能放下身段去和她解释,想必皇后主子也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 按理说,奴才应该为着自家主子说话。但苏志喜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为着皇后说话。 再看蔺郇的神色,他对此似乎也不觉有任何不妥。 苏志喜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在陛下的身边伺候的时间长,或多或少也能摸到他的心意,但这般稍有不慎便让人脖子分家的问题仍然让他忐忑不已。 忽然,一直稳坐的人站起了身。 「去泰元宫。」 苏志喜心下稍喜,赶紧跟了上去。 红枣正端着药准备进殿,忽然看到陛下带着人走来,面上一喜,赶紧放下盘子请安。 「这是什么?」蔺郇走进了才闻到一股药味。 「回禀陛下,是娘娘的安胎药,奴婢亲自盯着煎的。」红枣回答。 药汁黑乎乎的,不用品也知道该有多么难喝,可是这碗药她每日都会喝,为了他们的孩子。 蔺郇转过头迈进了殿门,步伐加快了两步。 苏志喜停在门外将红枣拦下,笑着道:「姑姑稍候再进去吧,这药恐怕得再去炉子里加热一回了。」 红枣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没有选择这个时候进去。 姚玉苏正半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她似乎天生不喜动,能躺着就绝不坐着,他每次不打招呼来访,都能看到她歪在榻上,不是在看书便是在看账本。 见他来了,她动也没动,连拿着书的手都没有乱抖一下。 他掀开袍子坐在她对面,抬眸看她,道:「玉苏,咱们来谈谈。」 他以为这句话同样也会像自己一样被忽略过去,没想到她却放下了书,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就如苏志喜所说,皇后是个讲道理的人。 「陛下先请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蔺郇点了点头,道:「昨日是朕考虑不周,没有顾及到你们母子分离的情况,在这一点上朕认错。朕会找个由头将玄宝接进宫来,但住的地方不宜在后宫,朕给他选了听风斋,那里离朕近离你也近,你看如何?」 能迅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做出调整,这样的人其实很值得敬佩。他们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和上佳的执行力,给出的结果也让人可以轻易接受,皆大欢喜。 姚玉苏心里的那口气稍稍舒缓了一些,一直发疼的神经似乎也被拯救了。 「陛下费心了,臣妾领这个情。」她点了点头,认同他的做法。 蔺郇认真地看着她,问:「那我们可以和好如初了吗?」 「在此之前,陛下可以再回答臣妾一个问题吗?」 「你说。」 姚玉苏坐直了身子,直视他的双眸,开诚布公地问:「陛下可承认算计过我?」 v第13章[02.22] 蔺郇神色微怔。 「说你不能生育,承诺扶持我的儿子,再让我怀孕,这一切,是否是你精心算计过我的?」这一点,她必须弄清楚。 恰好,这一连串的事情环环相扣,难以让人相信这是巧合。 蔺郇沉了心思,问她:「说到底,你还是想让玄宝来坐朕的位置。」 姚玉苏摇头,一再摇头。 「不,这样的心思早就没了,我只想让他平安快乐。」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怎么会拱手让给敌人的儿子?这根本于理不合啊。她不是天真的人,这么会还存着这样的想法。 「可你之前一再确认朕是否能有孩子,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既然要说开,那便全都摊开好了。 姚玉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侧过头,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 蔺郇并不感到吃惊,这是她的风格,他在爱上她之前就已经充分了解了。即使今日她要为了玄宝一剑插入他的胸膛,他虽然会难过,但绝不会吃惊。 「玉苏,承认吧,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心怀鬼胎,说得不就是他们? 「计较来计较去,难道过去的事情就可以改变了吗?」他轻轻一笑,道尽万般无奈,「朕在娶你的事上确实耗费了不少心思,可做哪一件事不需要算计?咱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就不能就往事都抛开好好过日子吗?」 她撑着面颊偏着头,有眼泪从颧骨上滑落,她轻轻拭去,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倔强。 她一直看着地,他一直看着她,两人静默了许久。 终于,她不再流泪,而是转过头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道:「我总以为我再嫁会跟上一次不同。」 受过伤的人总比没有受过伤的人更惧怕伤痛,因为前者知道刀子割下来的时候会有多痛。 他们之间的算计越少,能分开他们的力量要越强大才行。但从目前看来,他们的开始还是缘于彼此的不真诚,各自藏着自己的小算盘。 蔺郇的脸色随着这句话而变得凝重了起来,如果她害怕的是两人不能坦诚相待,那他害怕的便是她用上一次失败的昏姻来与当下作比较。 他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她的视线也随着他移动,仰头看着她。 「玉苏,朕很后悔当初没有用尽全力争取你,以至于他给你带来的伤害。」他声音低哑,仿佛有沙子堵在了喉咙。 她望着他,神色惊讶,一时顿住。 「朕没办法阻止你心中将朕与他做比较,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最好的全都给你。」他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海,一眼望不到底,「你若想要朕这坐的这把椅子,朕不会阻止,只要你想要。」 「朕还有政务要忙,先走了。」他快速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还不忘嘱咐红枣把药热一下再端进去。 半晌,红枣端着温热的药进来,见主子却还维持着陛下离开时的模样,僵硬地坐在榻上,像是一尊石像。 红枣上前,将托盘放在桌面上,端起药碗递过去:「主子,药热好了。」 她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茫然地看着红枣。 「主子。」红枣心疼地看着她,「主子,你别吓奴婢啊……」 红枣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没有露出这样脆弱无助的样子。 「红枣……」她伸出手。 红枣放下药碗,双手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奴婢在。」 「他对我够好了,我在想什么?」她疑惑地看着红枣,像是不相信如此矫情的女人竟然是她自己。 权势、地位、宠爱,她统统都有了,她还在逼他做什么?难道要他下一刻便将皇位传给玄宝才算完吗?她的余生就为了让玄宝登上皇位而活的吗? 红枣抿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主子,想清楚了就好了。」 她转头,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将药汁儿一饮而尽。 次日,皇后身子大好,宣召各宫妃嫔。 「皇后娘娘看起来精神头挺好的,昨天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兴许是累着了吧。」 「不过皇后娘娘是真美啊,雍容华贵,跟她一比,咱们就像没毛的野鸡一样,真是无地自容。」 「那是,否则怎么能让陛下为她屡破先例呢……」 出了泰元宫,各宫妃子私下都交谈开了。 唯独许妃和文妃被皇后留了下来,原因也很简单,之前后宫没有女主人,宫务便是两人商量着来的,如今正宫娘娘来了自然要移交掌宫之权。 许妃见皇后翻阅着手里的账册,什么话也没说,坐得有些难受,笑着开口打破沉默:「臣妾与文妃都经验尚浅,处理宫务自然没有皇后娘娘在行,要是有做得不好的还请皇后娘娘勿怪。」 姚后从账册中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欲笑未笑。 许妃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面上有些尴尬。 「皇后娘娘……」 姚后合上账本,随手放在一边,道:「许妃说得是,本宫曾在这宫里待了十年,自然比你二位要熟悉宫务。今日劳烦二位了,请回吧。」 许妃面色发白,眼神瞟向文妃,示意她赶紧说点儿什么救场。 v第14章[02.22] 文妃起身,福礼告辞:「臣妾告退。」 许妃无法,只得匆忙跟着离开。 「文妃!」 出了泰元宫,许妃便叫住了文妃。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许妃恼怒地看着她,「不是说好了站在一条线上吗?」 文妃环视了一番四周,轻笑道:「你不妨再说大声一点儿,好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事儿。」 许妃自知失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帮我?」 「你非要张开嘴乱说我有什么办法。」文妃嗤笑一声,淡淡地看着她,「今朝的事儿非要提前朝,你说你是不是活腻了?」 「那、那我说的也是实话啊。」许妃眼神慌乱,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这宫里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了,难道咱们还能在她面前充大不成?」 「不会说就闭嘴不说。」文妃懒得跟她纠缠,瞥了她一眼,「以后小心点儿吧,我看皇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说完文妃便带着自己的宫女离开了,留许妃在原地又急又气。 「姓文的吓唬谁啊!」许妃气呼呼地道。她当初吓怜嫔也是这般招数,不稀奇了! 月华心疼地看着主子四处碰壁,上前道:「主子,咱们回吧。」这里毕竟还是皇后的地盘,再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许妃咬咬牙,抬头看了一眼泰元宫的牌匾,什么也不敢说,只得负气离开。 蔺郇听说皇后开始处理宫务了,只是从奏折中抬起头「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苏志喜也不知道帝后之间是怎么回事,明明都说开了,为何还这一副别扭的模样?要知道这宫里的感情可禁不起白白消耗啊。 因着两人之间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大臣们倒是真觉得陛下娶这位皇后单纯是为了保命。这样一来,众人难免会拉着自家的女儿上光华寺去看命格,想知道自家的窝里能不能飞出个金凤凰。次数一多,三苦大师便有些招架不住了,选了一个秋风凉爽的日子,带着两个弟子下山游览去了,据说归期未定。 关于巫师们的后续,郭启仪同样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陛下将璞渊放回国之后,他非但没有感激陛下的宽宥反而在小璃国国君面前大肆挑拨两人关系,如今小璃国国君对我朝很不满,准备联手周边小国在边境地区闹事了。」 蔺郇并未将这些蝼蚁小国放在眼里,他当初要走这一步棋就料定了诸多后果。边境小国若恪守本分,那他也不会主动出手荡平,但若他们心怀鬼胎,想要挑起边境战争,那他正好借此机会扩大大齐版图,让诸国都知道谁是这天下之主。 「东北边境向来是萧家人镇守,他们熟悉边境地形人文,知道该怎么处理。」蔺郇道。 「那陛下是否要派兵增援?」郭启仪问道。 蔺郇抬眸看他:「你闲不住了?」 自从宋威领命南下之后,郭启仪就有些摩拳擦掌,整日在家中演练兵法,就想着有一日也能利剑出鞘。 「还未到时候,安心待着。」蔺郇收回目光,从容地说道。 郭启仪心里一凉,颇为失望。如今天下太平,各地安分,眼看着无仗可打,兵士们屁股都快要坐出疮来了。眼下好不容易有小璃国敢蹦跶两下,没想到陛下还没有将他们斩草除根的想法。 郭启仪满心欢喜而来,最终郁闷而回。 在他走后,蔺郇倒是过问起他的私事来了。 「听说他与建和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苏志喜上前回禀:「坊间有这样的传闻,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没有拿到什么真切的证据。」 蔺郇道:「朕还要用他,别让他在私事上扯后腿。你私下提点他一下,要是他真和建和有什么牵扯就赶紧断了。」 「是,奴才遵旨。」苏志喜应道。 蔺郇说话算话,很快就将玄宝接进宫来并安置在了听风斋。姚玉苏提前去看过了,那里环境清幽,藏书颇多,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玄宝也十分懂事,知道没有被准许和母亲住在一处,并未在脸上表现出失望。 「玄宝,你明白母亲所做的这一切吗?」姚玉苏问他。 玄宝坐在她对面,小脑袋微微一偏,认真地道:「母亲所做的一切我虽不能完全参透,但也知道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六岁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小少年了,说话的时候会认真斟酌,面对突来的变故也会学着自己消化。 姚玉苏很欣慰,也很知足。 「玄宝,有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事。」姚玉苏站起身朝他走去,伸出手将他揽入了怀中。 单凭她的用心教育是不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孩子的,一切都是玄宝自己的天分,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让她的人生不再那么色彩单一的。 「母亲,和陛下在一起,你开心吗?」玄宝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担心。 姚玉苏笑了起来,轻轻地道:「开心啊,起码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 「……那就好。」他伸手环抱住她的腰,声音有些低,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只是他有了一个念头,母亲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有些难过。 傍晚,玄宝在泰元宫用了膳便要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了。 姚玉苏将他送到了殿门口,看着他挥挥手离开,脚步轻快地朝着夕阳走去。 v第15章[02.22] 「主子,咱们去送送吧?」红枣看着小主子离开的背影,心里同样酸涩难受。 姚玉苏站在殿门口,如青松笔直,她道:「送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分开?索性就送到这里,剩下的路就留给他自己走吧。」 红枣很佩服主子的冷静,那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淡定自若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蔺郇知道玄宝入宫了,用了晚膳便去了听风斋,他知道玄宝大约会在泰元宫用了膳再回来,但没想到两人只是前后脚到达。 「陛下?」玄宝见着殿内的人还有些吃惊,他还未完全从和母亲的分别中走出来,见到蔺郇有些发愣。 蔺郇正摆弄着他书桌上的东西,见主人回来,他抬头笑道:「未经你允许就动了你的东西,是朕失礼了。」 玄宝上前给他请安:「臣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蔺郇抬抬手让他起来,拿起他书案上的一个木马制品,问道:「这是什么?」 「是淮王送给臣的玩具。」玄宝回道。 「怎么玩儿?」 玄宝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木马,拧动木马的马尾巴后将他放在书案上,木马便像是真马一样跑动了起来。 「咔哒——咔哒——」 蔺郇笑着双手背在身后,道:「倒是有点儿意思。」 玄宝见他喜欢,绕过书案从他书架的最底层抱出了一箱东西,里面全是这些年淮王从各地为他搜罗来的玩具。 「陛下若是喜欢,臣这里还有许多好玩儿的。」玄宝将箱子放在他的跟前。 蔺郇低头一看,千奇百怪的东西都在里面,就像是一个小货摊一样,玲琅满目。 「这些,都是淮王送给你的?」蔺郇抬头问道。 「也有其他人送的,都在里面。」玄宝弯腰,蹲在箱子的面前,捡起一个人偶举在蔺郇的面前,「陛下请看,这就是建和姑姑送给臣的。」 说完,他伸手一拉人偶的衣摆,人偶迅速地换了一件衣裳,再拉,又是另一套…… 「她买这些送你?」蔺郇皱眉,这不是少女的玩意儿吗? 玄宝大概能猜到陛下的意思,笑着道:「图个好玩儿罢了,建和姑姑她就喜欢看臣生气的样子,可臣觉得这些玩意儿也不一定只能女孩子玩儿,偶尔看个新鲜也可以啊。」 蔺郇觉得新奇,同样蹲了下来,看着他:「这番话是你母亲教你的吗?」 玄宝低头挑选箱子里的玩具,头也不抬地道:「是臣自己琢磨出来的。」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竟然有如此境界,这不得不让蔺郇惊讶。 其一,他有想法、有见地;其二,他不易被旁人左右,内心坚定;其三,他能求同存异,并且善于发现有利于自己之处。 蔺郇拿着人偶有些出神,有个很疯狂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他甚至抓不住。 「陛下?」玄宝见他没说话,抬头看他。 蔺郇回神,握着手里的人偶,道:「你这里有什么玩意儿是可以两个人一起玩儿的吗?」 「当然!」玄宝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扒拉着箱子,想找出最有趣的双人游戏。 「陛下请看,这是一种下棋游戏,但跟围棋有不一样……」 蔺郇听他讲游戏规则,听着听着就席地而坐,两人都盘腿坐在了地面上。 这一晚,蔺郇没有回寝宫,他带着玄宝玩儿到了天亮。 清晨,姚玉苏在餐桌面前等了许久也没见到玄宝的影子,忍不住派人去催。 「昨天不都说好了吗,怎么迟到这么久?」玄宝姗姗来迟,姚玉苏责问道。 玄宝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道:「对不起,儿子睡过头了。」 「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什么时辰就寝的?」姚玉苏见他一脸疲惫之色,两个小眼圈都有些泛青了。 玄宝心里一紧,想起今早陛下去上早朝前对他的叮嘱。 「别让你母亲知道了,否则咱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玄宝咽下了已经滑到喉咙的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有些认床,睡得不好。」 姚玉苏疑惑,什么时候玄宝有这样的毛病了? 「那用完膳我让人给你换一张床,红枣亲自去布置。」姚玉苏道。 「好。」玄宝点点头,眼睛像是要彻底粘合在一起似的。 姚玉苏深感奇怪,待用完了早膳派人去听风斋打听。 听风斋的人都被苏志喜给示意了一番,自然不敢乱说话,只道小公爷昨晚睡得不好。 姚玉苏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但还是将红杏派去伺候玄宝。 对此,玄宝老大不情愿地。 v第16章[03.01] 「嘿嘿嘿。」待他离开泰元宫,屁股后面就跟了红杏这个尾巴。 玄宝:「……」 「小主子,奴婢不会经常给皇后主子打小报告的。」红杏向他保证道。 玄宝冷笑三声,还配以耸肩的动作。 红杏偷偷问道:「小主子,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以往奴婢伺候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认床的毛病哦,是不是听风斋的人伺候得不好?」 玄宝额头绷紧,脚下快走。 「小主子……」红杏被落在身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圆脸收紧,暗自道:不论什么魑魅魍魉,有她在看谁还敢不长眼地欺负小公爷。 「陛下将小公爷接到宫里的事,前朝没有动静吗?」 玉宁宫的主殿,文妃亲手烹制着茶,她享受烹茶过程中的宁静,但从她的行为来看,她可一点儿都不希望后宫是一湖死水。 秋香在一旁道:「陛下没有明确地给出说法,是住一两日还是住到小公爷成婚?朝上的大人们在没弄清楚之前估计谁也不想冒头吧。」 「不想冒头?那可不行。」文妃用木勺舀起水中的浮末,轻笑道,「既然各位大人都很稳得住,本宫不妨来推他们一把吧。」 「娘娘的意思是……」 「找个机会,把陛下要将小公爷留在宫里直至他成婚的消息透过给右相,他性子最急躁,定然忍不了多久。」 「是,奴婢明白了。」 文妃放在木勺,轻轻端起一小盏茶凑到鼻尖,茶香清幽扑鼻,实在好闻。 这几日蔺郇都回会泰元宫就寝,两人谁也不提那日的事情,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入睡前两人各睡一端,醒来时总能发现他将她搂在怀里,也不知是他主动伸手的还是她刻意翻身转进来的,反正屡试不爽。 玄宝的事是两人争执的结点,如今玄宝已经住进宫里来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没有之前僵硬。今早他上朝的时候她还起来送了他,为他整理了腰带,看着他跨出了泰元宫的大门。 怎知,蔺郇才松了一口气,大臣们却不想他过得太舒服。早朝一下,好几位内阁大臣聚在了他的书房,还是老生常谈。 「陛下,养虎为患啊!」右相忧心忡忡地劝阻道,「陛下是一片慈爱之心,可这样的善心是会滋生出野心的。慎国公本就是孝哀帝唯一的继承人,如今陛下将他养在身边,焉能保证他和皇后不会有二心呢?」 「是啊,陛下。」左相也来凑热闹,他道,「册立皇后之前,陛下就已经言明了要下旨道清与慎国公的关系,如今皇后已经入主中宫,臣等却还未见陛下的旨意。」 「陛下,臣等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其余人也站出来附和。 蔺郇扶额,深感头痛。这一群老头子,整天就围着这点儿事儿转悠,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成功了,导致他们太闲。 一位小太监不动声色地从外间进来,悄悄附在苏志喜耳边说了什么。 苏志喜挥挥手,小太监又退了出去。 「陛下,皇后主子来了。」苏志喜探身弯腰,压低声音在蔺郇的身边说道。 蔺郇微怔,她怎么来了? 「可要请皇后在偏殿等一等?」苏志喜试探地问道。 蔺郇看了一眼面前的众人,心下有了计较,道:「让皇后进来。」 苏志喜了然,朝着门口的小太监点了点头。 书房里的众人正说得起劲,你一言我一语,没个停歇。 姚玉苏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若不将身份摆正,早晚出乱子」的话,她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身旁的太监。 「皇后娘娘驾到!」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书房内众人诧异,纷纷回头,见皇后已经站在了门口,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说「坏话」被人捉拿当场是什么感受?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大义凛然毫无私心,但被皇后的眼神一扫,依然觉得有些尴尬难堪。 「此乃商议国事之处,皇后怎么来了?」右相皱眉说道。 姚后走上前,走过众人站到了为首的位置,转身看向右相,道:「右相学识渊博,方才谈论起本宫儿子的时候引经据典,本宫甚为佩服。只是……」 姚后挑唇一笑,眼神冰冷:「这般恪守礼法,为何见到本宫连句好听的话儿也没有?」 好听的话儿…… 众人惊醒,纷纷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心不齐,说出来的话也是松散的,一时场面颇为滑稽。 姚后轻哼了一声,转身看向蔺郇,道:「臣妾之所以冒昧打扰陛下和各位大人们议事,为的便是慎国公的事情。」 在她身后,内阁大臣们跪成一地,方才才被皇后教训失了礼数,此时自然不能擅自起身。 自己的臣子和皇后对上了,夹在中间的自然是蔺郇这个皇帝。他抚了抚眉毛,一脸无奈,伸手点了点跪倒的众人。 「各位大人请平身。」苏志喜立马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姚后嘴角一勾,转身看向起身的各位大人,道:「诸位也是有家室的人,可会让你们的夫人和儿子分离?」 v第17章[03.01] 众人相看一眼:自然是不会的。 「启禀皇后娘娘,两者不能类比。」右相道。 「为何不能?」 「皇后所嫁之人是陛下,是天下之主,夫唱妇随,断没有将自己儿子带着一同出嫁的道理。再者,后宫有诸位娘娘,慎国公搅在中间,于礼法不合。」右相显然没有被皇后的下马威给震住,都是历经风雨的人,怎会轻易被吓到。 姚后点了点头,平视众人:「诸位在本宫入宫之前,可知晓本宫有一儿子?」 「这个自然。」众人答。 姚后又道:「慎国公是本宫与孝哀帝所生,他的出身光明正大。既然各位在本宫入宫前就知道本宫有一儿子,为何之前就能接受,现在就不能接受了?」 没等众人回答,她又继续道:「慎国公两岁识字,三岁入学,知礼识礼,智慧通达。诸位怎么就能料定他长成之后,不能辅佐陛下建功立业,而是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皇后娘娘,非是臣等小人之心,而是世事无常,人心善变啊。」左相上前说道。 「那为何不是变好而是变坏?」 「这个……」 姚后轻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诸位若是去断案,恐怕冤假错案数不胜数啊。不用看证据,只要是有犯罪嫌疑的人便一刀将人斩了,死人总不会再作恶了,对吧?至于这个人是好是坏,你们不用考虑,反正也没给过他成为好人的机会。」说完,她冷笑一声,刺痛人心。 一向能说会道的内阁诸臣竟然一时无话可说,场面惊奇。 蔺郇双手在桌下捏成拳头,这样才能制止自己不要笑出声。 姚后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继续道:「本宫也能理解诸位担心江山旁落的心,本宫与诸位一样,都希望大齐能够昌盛永久。既然诸位不相信慎国公,也不相信本宫的教育,本宫不妨在此代替慎国公给诸位立个字据……」 蔺郇收敛的玩笑之色,眼神严肃地看着她,示意她不要乱来。 姚后轻轻一笑,像是让他宽心一样。 「陛下的皇位一定是传给陛下的亲生儿子,本宫与慎国公,绝无觊觎之心。」她侧身看着面前的大人们,眼神坚毅,神色无波,「若是诸位觉得口说无凭……苏志喜,拿笔墨纸砚来。」 「皇后娘娘……」苏志喜不自觉地看向陛下,请求他的旨意。 蔺郇观望了许久,终于开口:「皇后不必较真了,你亲口所言自然是一诺千金。在场的诸位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皆无二心,朕相信诸位。」 「皇后。」蔺郇看向姚后,道,「你也莫要太咄咄逼人了,众卿也是为了慎国公好,以免日后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也是对慎国公的一片爱护之心。」 姚后眯眼,她这个红脸唱完了他这个白脸终于登场了? 既然有陛下亲自给的台阶下,众人也不会不识好歹,纷纷道:「陛下所言正是,臣等也是为了慎国公的清誉着想啊。」 「皇后娘娘勿怪,臣等绝无冒犯皇后娘娘的意思。」 「是啊,是啊……」 姚后自然也不是想与内阁结仇,微微一笑,道:「此事涉及本宫与慎国公的名声,是本宫急躁了,也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众人自然摆手,不敢称怪。 「既然皇后都代替慎国公给诸位做了保证,此事便在此了结了,日后也不要再挂在嘴边,否则朕就治他一个惑乱人心之罪。」蔺郇打完了圆场,又摆出了严厉的神色,「如今天下大定,如何让百姓增收才是头等大事,各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不妨将心思转移到这上面来,早日为百姓们做一些实事才是。」 「陛下教诲,臣等牢记于心。」 姚后见此,主动道:「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和各位大人们议事了,臣妾先行告退。」 蔺郇淡定点头。 出了书房的殿门,姚玉苏便一改淡定的神色,匆忙交代道:「玄宝不过才搬进来两三日,动作不大,若不是有心的人都不会注意。刚才在书房却聚集了五六位大人,显然是有人在中间挑的头。红枣,你派人查查,宫里是否出了内鬼。」 「是,奴婢知道了。」 如今的后宫虽没有孝哀帝的后宫复杂,但仍然藏着一两个「有识之士」,姚玉苏敬佩她们敢向她挑战的胆量,也希望她们能承受挑战失败的后果。 玄宝等在了泰元宫,如今他没有薛先生授课,就只有多跑跑这边了。 见姚玉苏回来,他立马迎了上去。 「母亲,儿子还是想回山里去上学。」玄宝叹着气道,「宫里虽然能和母亲朝夕相伴,但儿子却没有了学习的氛围,也没有师兄们一起论道,好生无聊。」 他不知道他能陪在母亲身边是她做了多大努力的结果,如今在她面前抱怨的模样也着实真情实意。 「薛先生的确才高八斗,你能拜他为师的确是你的福气。」姚玉苏摸了摸他的头,调整了呼吸,一派轻松地问道,「那你是想在宫里陪我还是继续回薛先生那里上课?」 这倒是问到了他纠结的地方。 「我既想陪母亲,也想跟着先生学知识。」他小大人般地叹气,一口接着一口。 姚后心里微苦,她总说她在教育玄宝的时候更注重他个人想法,但当他真的有想法并且是离开她的想法了之后,她又想变出一根绳子将他绑在身边了。 「那就再想想,不着急。」她轻声笑着道。 玄宝点点头,两人一齐朝着书房走去。 到了夜里,玄宝回听风斋去了,蔺郇来了。 往日这宫里灯火通明,仿佛是有着永远也耗不尽的勃勃生气,今日却有些暗沉,殿里连一束光都没有。 v第18章[03.01] 「皇后呢?」蔺郇跨进殿门问道。 红枣迎了上来,先请安然后才道:「主子心情不好,在窗边发神呢。」 「她今日那般勇猛,朕的臣子们都被堵得哑口无声了,她还哪里心情不好?」蔺郇偏着头看向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红枣如实道:「是因为小主子。他在宫里待得无聊,想回桑山去跟着薛先生继续念书。」 蔺郇一听,皱眉道:「好没良心的小子。」他母亲都为他舌战群儒了,他居然还想着离开? 话音刚落,一袭白色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姚玉苏穿着一身白色睡裙站在那里,面色不悦,似乎是对他在背后说玄宝坏话这件事很不满。 「去把灯点上。」蔺郇吩咐了一声,抬脚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她的身边抓起了她的手,揉搓了一番:「怎么这么凉?」 没感受到温暖的时候谁会觉得凉?他的大掌将她双手包围,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殿内的烛火依次亮起,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芒。 「朕道歉,不该说玄宝的坏话。」 姚后也并非真跟他置气,摇摇头:「我没有当真。」 「要朕说呢,他有这样的志气是好事,起码说明他上进好学,没有贪图安逸。」蔺郇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风口。 姚后又何尝不知?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陛下不必安慰我,这些道理我比你更明白。」她瞥了他一眼,有点不识好歹。 确实不识好歹。他捏着她的鼻尖,轻轻晃动:「那你还站在窗边做什么?马上都入冬了,寒意入体怎么办?真不会照顾自己。」 鲜少有人会帮她当做孩子一样逗,即使她的孩童时期,众人也是把她当作半个大人看的,绝不会这般「举止轻狂」。但在蔺郇的面前,她好像半大的少女,动不动就会因为做错事被他教训。 更为奇怪的是,她居然能从此当中获得一丝享受。 等等,鼻子好痛。 「放手——」 闹完了,两人终于回到正事上来了。冷战数日,姚玉苏也不是全然没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易地而处,她恐怕做不到他对玄宝那般妥当。 「泽愚,今天在上书房我虽然将各位大人说得哑口无言,但心里并不是对他们的想法全盘否定的。换做是我,拼命辅佐陛下打下了江山同样也不愿他因儿女情长而面临着皇位不由亲生儿子继承的风险。」姚玉苏靠在蔺郇的身上,轻声说道。 「朕相信你,也相信玄宝。」蔺郇轻轻抚顺她的发丝。 她微微撑起胳膊肘来,认真地望着他:「你真的相信我吗?我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并且十分记仇。我还记得宫变那日你让人拿了毒酒要我喝的凶狠模样呢。」就在不久前她还想着他要是真不能生育的话,她兴许能扶玄宝上位呢。 并非良善之人?这一点蔺郇倒是不去怀疑,她的处事作风不像女儿那般绵情反而似男子一般利落果决。至于毒酒的事儿,他倒像是在惩罚自己。 「过去的都过去了,从今以后咱们是夫妻,是一体,你痛朕也痛,休戚相关。」提及往事,他并不生气,反而温柔地捏着她的手道,「虽说玄宝的确资质非凡,着力培养并非不能……」 「嘘。」她竖起一根手指触到他的唇上,摇摇头。 蔺郇很喜欢她这些小动作,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又吻,才道:「这份家业虽是朕挣下的,但其中也有臣子将士们的血汗在里面,朕不可能枉顾他们的意愿,摒弃旧制。」 两人能将这些摊开了说,已经是足够坦诚相待的了。 她微微一笑,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朕也希望玄宝是朕的亲生儿子,他聪慧过人,又性情通达,有这样的继承者朕高兴还来不及。」 可惜不是啊。玄宝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孝哀帝的儿子,他若继承皇位,岂不是让将士们觉得之前拼杀的一切都是枉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玄宝不只是玄宝,他代表的是旧朝。」他轻声叹息,同样感到遗憾。 她低头一笑,不知怎么的,有些难受但有些释怀,心里那颗死结正在分解开来…… 难道不能荣登大位的玄宝就不是她的儿子了? 不,她会一直爱他的。 「泽愚,谢谢你能够这样坦白地说这一席话。」她仰头,面上浮现出感激之色。 让她从梦中醒来,却不必从噩梦中醒来。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蛋儿,有些凶狠地道:「夫妻之间说什么谢,可见你是没把朕当做自己人。」 「不是啊……」她脸被拧歪了,眉眼也皱成了一团,「有多少夫妻能够做到这一步?何况你还是万民之主,就更无须向我解释了。」 「但你能够这样做,我真的很高兴。」她终于挣脱了他的「魔爪」,顶着红脸,目光晶莹地看着他。 二婚夫妻,这般凝视对望忽然间也生出了几分口干舌燥之感。像是刚刚捅破心意的少男少女,对着心上人激动又羞怯。 她怀孕三月,因身材纤细看不出丝毫孕相,往往会让人忽略掉这个事实。 可就算偶尔的忽略,但事实终究存在。他的按下她的腰肢倾身轻吻上去的时候,脑子里终于想起这件事…… 红枣也不明白为何都快入冬了陛下还让人往殿内送冰镇绿豆汤,但主子的心意总是难测的,照办就好。 入睡前,他将手搭在她的孕肚上,由衷地感叹道:「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若有他大哥那般省心就好了。」 v第19章[03.01] 姚玉苏本来都快睡着了的,结果听见他的这一番感慨强撑双眼,道:「玄宝的省心也是由于他爹的不省心,无须羡慕。」 孝哀帝不省心的事儿一箩筐,天下治理不好也就罢了,能力问题,关键是他连妻妾都抚平不了,细作妃子被他捧若珍宝,才德兼备的皇后却冷藏与后宫……大陈倾覆,跟孝哀帝立身不正有脱不开的关系。 蔺郇顺着她的话思索,好奇到底是靠谱的爹对下一代好还是不靠谱的爹呢?他转头准备再请教枕边人,却见她已经香甜地睡了过去,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玄宝思索了三日,还是向亲娘和后爹提出了辞行的申请。 「母亲有陛下照拂儿子很是安心,儿子思来想去还是不想丢下功课,这几日儿子未去上学,师兄们定然已经领先儿子一大截了。」玄宝郑重地向玉苏许诺,「母亲放心,一到休息日我就回来,这里还是我的家,对吗?」 姚玉苏既难过又骄傲,她有如此上进的儿子还愁什么呢? 「你只管去,我让红杏陪着你,你有什么委屈就让她回来说。」姚玉苏轻轻拥着玄宝,想他从小不点儿长大如今这般能拿主意的小大人,欣慰异常。 一提红杏玄宝就头疼,她大概是与他相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惹烦他。 「母亲,山上条件不如宫里,不如就让红杏姑姑陪着母亲吧。母亲要是不放心的话儿子就带原江去,反正他还留在慎国公府,也算给他找个事儿做吧。」玄宝提议道。 姚玉苏一想,红杏是姑娘家,山上男儿又多,总有不便,不如原江去妥当。 「好,那你就带原江去吧,有他在也好看着你练功。」姚玉苏笑着应允。 蔺郇在一旁看着母子俩达成一致意见后,走上前来,弯下腰帮玄宝正了正衣领,道:「你虽不能叫朕一声父皇,但朕却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你母亲这边有朕照应你尽管放心求学去,倒是你自己的功夫别落下了,若是朕考较到你,你却表现不佳……」 「徒儿自当勤奋练功,方不辱圣上威名!」玄宝明白他的意思,立马挺着胸脯保证。 对了,他们之间不仅是继父子的关系,还是师徒呢。 蔺郇笑着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并不将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勉励道:「好好求学,别人的话少听,咱们一家人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玄宝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送走了玄宝,姚玉苏的精气神儿仿佛也跟着儿子走了一半,近来恹恹的。入冬之后太医照常来泰元宫例诊,摸出了喜脉。 这下别说满朝文武了,连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陛下登基两载,年近三十,终于盼来一子了。 朝臣们欢欣之余也不禁猜测了起来,难不成帝后真是天作之合不成?陛下这么多妃嫔都没有怀上,唯独皇后进宫一月余就有了信儿,当真是巧了! 自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后宫的女人们盯着泰元宫头顶生烟,眼睛都瞪红了。有些人天生好命,嫁一次是皇后生了个皇帝的独子,嫁第二次是皇后又怀了皇帝的独子,简直是天妒人怨! 「她姚玉苏的这块田就特别肥沃不成?难道只有她会生孩子?」许妃拧得手里的帕子都快出水了,牙齿也咬出了声响。 这下文妃也没辙了,疑惑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呐?孝哀帝时期后宫就只有她一个人生了儿子,如今又是……」说起来文妃难免扶额,敌人为何这么强大啊。 「她难道有什么偏方不成?」许妃的思路被带歪了,好奇地问道。 文妃白了她一眼,道:「有偏方难不成会告诉你我?」 「奇了怪了!」许妃百思不得其解。 文妃可不管什么偏方,左右皇帝不来你再拿着神仙方儿也没用!如今后宫的权力握在皇后一人手中,她一家独大,如今又怀有身孕,地位非比寻常,她们这些人如何有心思去跟她斗啊? 「要不趁着皇后怀孕把掌宫的权力重新拿回来?」许妃试探性地问她。 文妃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什么意思啊?」 「你以为是端盘菜那么容易吗?」文妃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倒是说个可行的法子啊,难不成就眼看着她生下太子,以后儿子登基成太后,我们这些人被扫到冷宫去窝着?」许妃也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样! 文妃的脑筋转得比许妃快,也比她灵醒许多。她略一思索,道:「掌宫的权力是别想了,姚后要是那么容易对付咱们也不必握手言和了。倒是可以想个法子让她不得安生,最好是……」 「最好是生不下来这一胎!」许妃了然,激动地补充道。 文妃抿唇,面上松弛,这话可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众人皆知皇后有孕,却不知是孕三月而非一月半,幸而冬日的衣裳较宽大厚重,从外表来看根本无法判断。 皇帝早已下令,皇后有孕,后宫事务又繁杂,若非必要无须打扰皇后。 姚玉苏领他的情,但觉得就算是怀有身孕她仍然能将那些兴风作浪的人一掌拍死。 例如,当前的许妃。 「皇后娘娘,本来这些事也不是臣妾该操心的,只不过同在一宫,难免心生感慨。那些低位的妃嫔日子着实难过,一年半载见不到陛下也就罢了,但这到了冬天却炭火衣物都不足,想起来便有些让人心酸。」许妃说着,眼睛里还含着些许泪花。要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许繁真是那等菩萨心肠的人呢。 姚后笑了笑,道:「还是许妃心细,自己吃饱穿暖了不说还关心旁人。」 许妃面上一僵,这是在夸她古道热肠还是多管闲事? 「皇后娘娘,臣妾是个笨的,看到了问题却不想出法子,所以才冒昧打扰娘娘。如今国泰民安,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了,没道理咱们后宫还缺衣少粮啊。」许妃继续煽风点火道。 红枣出声,道:「许妃娘娘慎言,你这是在说皇后娘娘统帅六宫不力还是陛下寡情薄意呢?」 「臣妾断没有这个意思!陛下和皇后自然是关心妃嫔们的,寻常份例也是足够她们生活的了,就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仗着低位的嫔妃不受宠昧了不少的银子,如此才能姐妹们难熬的。」许妃赶紧调转枪头。 姚后听了她这小半天的絮叨,终于听出点儿味道来了。 v第20章[03.01] 「许妃的意思是让本宫出面整治这些欺侮嫔妃的蛀虫?」 许妃面上挂笑,道:「娘娘明鉴,只有娘娘才能镇住这些油滑小人,还后宫一片净土啊。」 红枣心里冷笑,这是想让皇后娘娘来当坏人,得罪这些宫里老油条们呢。 如今皇后有孕在身,经不起大的折腾,她这时候来进谏,摆明了就是没存着好意。如此一想,红枣看向许妃的眼神也淬了两分的冷意。 姚后略一思索,点头答应了下来。 「主子……」红枣见主子上钩,忍不住在一侧提醒道,「陛下说了,主子如今有孕在身,不能太折腾。」 「无须担忧,本宫自有分寸。」姚后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许妃却在一旁咬得牙酸,从前陛下可没在后宫妃嫔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太后哪回劝他多到后宫转转,他哪回不是以政务繁忙推脱?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了啊。 「既然许妃一片好意,本宫也不能枉顾。你先回去,等本宫拟定了章程再说。」姚后道。 许妃既已达成目的,自然不会多留,笑着给皇后行了个礼,转头就走了。 「主子,陛下说的你全都忘了?」红枣叹气。 姚玉苏不在意的道:「本宫是怀孕又不是重病,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让肚子里的孩子早日适应这样的生活,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胎教?」 红枣无言以对。 「传本宫的懿旨,就说许妃揭发宫里有奴才欺上瞒下克扣主子份例,本宫要一查到底。两日之内来泰元宫认罪的,本宫只将他们昧下的银钱收缴,若是过了期限让本宫查出来的,一律从重处理。」 「是,奴婢这就着人拟旨。」红枣见她要动手,只得顺了她的心意,如今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何况斗了这么多年主子什么时候输过?哦,也输了一回,那是被陛下赢去了。 姚玉苏往榻上一靠,心情愉悦得差点儿吹出了个口哨。 蠢笨如许妃,终于也有能为她所用的一天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后这第一把火终于烧起来了。 宫里这种地方,若无皇帝宠爱也无殷实的娘家,注定要被奴才骑到头上来欺负。奴才打骂主子自然是不敢的,但在吃穿用度上克扣一层那可就太容易了。在宫里混得好的奴才比不受宠的妃子过得舒服多了,那些稍微掌点权的,更是肥得流油。 这道旨意一下,心里有鬼的自然害怕了起来,他们好不容易过了两年舒坦的日子,如今姚后重主后宫,往日那般清廉如水的日子恐怕又要回来了。 胆子大些的,也想反抗一把,她姚玉苏重新坐回了皇后的位置不安安生生地生孩子,搞什么事情? 一时间,人心各异,宫城暗流涌动。 蔺郇自然听说了她这道旨意,他相信她掌管后宫的能力,唯独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 「寻常人家的孕妇都是在静养,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挑着这个时候来整顿后宫。」用完了晚膳,帝后二人在园中散步,蔺郇不轻不重地说道。 「当然是这个时候最恰当,趁着我还能动弹,收拾几个树立典型,免得等我真走不动道儿的时候再翻什么风浪,那我可只是挨打的份儿了。」姚玉苏悠闲地说道。 蔺郇不满地道:「看你这话说的,将朕置于何地?有朕在,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你收拾别人的份儿。」 姚玉苏伸手掐过路旁的枝丫,将还未绽放的花儿凑到鼻尖,笑着道:「就像这花儿,若是在它还没有开成气候的时候将它折断,不更省功夫吗?」 花儿是用来赏的,人是用来修理的,是这道理。 「歪理。」他偏偏不觉得受用,瞥了她一眼,牵过她的手握在掌中。 天色渐渐黑了,两人从小道上回泰元宫。 「小心点儿。」蔺郇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放慢脚步来迎合她的节奏。 姚玉苏心里微甜,有夫如此,她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穿过假山小道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苏志喜突然「哎哟」了一声。 蔺郇皱眉:「这奴才皮痒了不成?」 姚玉苏走了两步上前,偏头看去。苏志喜摔倒在地,红枣正扶他起来。 「奴才有罪,扰了陛下和皇后主子的清净……」苏志喜扶着腰龇牙咧嘴地告罪。 蔺郇冷哼一声:「御前失仪,自己领板子去。」 「是,谢陛下隆恩。」苏志喜忍着痛道。 姚玉苏觉得不对劲儿,苏志喜也不是小年轻了,陛下面前伺候定然是万分当心的,怎么会平路摔跤? 「红枣,你看看他摔得地儿。」姚玉苏道。 红枣点了点头,转身朝苏志喜摔跤的地方走去。 「朕去。」蔺郇见她生疑,亲自上前察看。 冬日天色暗得早,才过晚膳的时间就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但方才苏志喜跌跤的地方却隐隐反着微光,蔺郇蹲下身去摸,摸到了那块石头上的青苔。 宫里的小道上怎么会铺长着青苔的石头? 蔺郇稍一用力,那石头便离地而起落在了他掌中。 「红枣,去看看前面还有没有。」蔺郇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地道。 v第21章[03.04] 「是。」红枣受命,一路往前面检查过去。 姚玉苏站在原地等着蔺郇回来,见他脸色不佳,自然猜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你这散步的习惯多少天了?」蔺郇将石头扔给苏志喜,上前扶着姚玉苏道。 「这是第三天。」姚玉苏答。 她前脚下了旨意要让这些欺上瞒下的「老鼠」三天之内来泰元宫交代,后脚就有人敢在她每日散步必经的地方动手脚,胆子挺大。 帝后对视了一眼,一切了然。 红枣大约往前走了一百米,带回了三颗长着青苔的小石头,她道:「陛下,这园子里应该不止这些。」 蔺郇冷笑一声,道:「苏志喜,传值守禁军。」 今日当值的正是禁军统领程刚,他听闻陛下传召,带着一队人马迅速赶到。 「点着灯,将这园子里的道路清查一遍,找出所有长着青苔的石头,一个都不许漏掉。」蔺郇道。 「是,卑职遵命!」程刚领命,转身大喝道,「禁军听令,两人一小组,排查御花园里所有的道路,即刻出发!」 今夜的御花园,注定灯火明亮。 泰元宫,姚玉苏半倚在榻边翻书,蔺郇负手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的腰上缠上来一双柔软的手,带着一股冷香悄然而至。 他微微惊讶,转头看她:「怎么了?不舒服?」 她仰着头看他,嘴角稍扬:「不舒服的人好像不是我。」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毫无疑问可以看作是对他的挑衅。皇后有孕,他已嘱咐六宫等人不要去打扰皇后,却没想到还有人敢在道路上动手脚,意图谋害皇后。他刚刚一直在深思,难道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懦弱的缘故了? 当然不是。 「朝上的事务就够你烦心了,这些小事就交给我吧。」她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笑言,「不然娶皇后来做什么的?当摆设啊。」 他不赞成她的说法,事实上他娶皇后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家,并不是要让她待在风口浪尖上。 「此事你莫要管了,去睡吧,朕来处理。」他轻轻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的额头,哄她去睡。 「哎……」真把她当做花瓶了? 「红枣,来伺候你家主子就寝。」蔺郇扬声喊道。 「我还不困。」姚玉苏哭笑不得地道,「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蔺郇不听她分辩,亲自盯着她梳洗,完了还将人撵上了床,看着她躺下。 「泽愚……」她瞪着大眼睛看他,努力让他看清自己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他坐在她的床头,随手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本她平常爱看的书,道:「朕给你讲故事,你把眼睛闭上。」 姚玉苏:「……」她不是玄宝,吃不了这套啊。 他大手轻轻盖上她的眼,哄道:「乖,别跟朕比耐心,朕的耐心可比你要好。」 他的耐心当然好,蛰伏十年抢夺了皇位,并连同皇后一起抢回了家,谁能跟他比? 掌心的温度有些热,放在眼皮处感觉有些舒服。她听话地合上眼,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鼻尖是他身上的龙涎香,眼前是他的温度,耳朵里传进来的是他的声音……神经松弛,她真的睡着了。 待她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他放下书,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半寸,弯腰轻吻她的唇:「看,朕的耐心是不是比你好?」 她已经和周公谈天去了,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他轻悄离去,两侧的帘帐落了下来,轻易地将外面的世界与之隔绝。 程刚办事再妥帖不过了,他不仅将御花园里所有的异样石头都清理了出来,并且顺着这些石头搜查,找到了近日频繁出现在御花园里的太监,将他扭送到了蔺郇的面前。 蔺郇坐在主位上,眼眸黑沉沉地盯着面前的人,风雨欲来。 「说,谁指使你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掺杂有青苔的鹅卵石的!」程刚厉声喝到。 跪在地上的太监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一下,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喊冤:「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青苔鹅卵石一概不知啊……」 程刚冷笑道:「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来人,给他尝点儿苦头!」 立马,两侧就有人进来。 「不必了。」蔺郇出声阻止,他缓缓抬起头,神色像是席卷风雪而来的夜,「拖出去,杖毙。」 程刚同情地看了那太监一眼,心道:你算是惹到陛下最阴暗的一面了。 那太监浑身剧烈颤抖,抬起头来:「陛下,奴才……」 程刚招手,不等他说完,两侧的禁军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冤枉——冤枉啊——」 v第22章[03.04] 本以为咬紧牙关不说他们也拿不到什么证据,谁知道陛下根本不按常理行事,他不需要证据,仅仅是嫌疑就可以定罪了。 三板子一下去,那太监什么都招了。 程刚进来,道:「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全吐出来了。」 「谁的主谋?」蔺郇撑着额头,手指轻轻划过。 「御膳房总管,郑开怀。」 蔺郇双眼微眯:「一个小小的御膳房总管就敢谋害皇后,谁给他的狗胆?」 「陛下,臣已经让人去提他过来了,要不要再审审?」程刚道。 「不必了。」 这是今晚第二次蔺郇说了同样的话,程刚觉得有些不好。 果然,他接着又道:「你去核查,一旦坐实就将人交给皇后,她知道怎么处置。」 「是,臣这就去。」程刚领命而去。 泰元宫又恢复了安静,外面的动静也渐渐没了,那太监挨到五十板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 苏志喜见陛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思索再三,上前道:「陛下,今日一事倒是给奴才提了个醒儿。」 「你说。」蔺郇闭着眼,手指撑额。 「皇后主子要整顿六宫势必会触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皇后主子的脾气,一旦被逮住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才狗急跳墙想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法子。奴才想,为了皇后主子的安全着想,此事不如交给其他人去做吧?」苏志喜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蔺郇抬头看他:「你是想祸水东引?」 苏志喜点头:「皇后主子身子不方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上哪儿去后悔啊,不如让其他人来,就算有什么危险也是冲着别人去啊。」 说这样的话,苏志喜已经不再单纯的是皇帝的奴才了,他在为皇后着想。 「说得不错。」蔺郇嘴角一扬,然后又迅速否决,「不过皇后是不会同意的。这是她立威的大好时机,若是这般虎头蛇尾的结束定然会影响她的威严,到时候谁还会拿她的旨意当回事儿?再说了,让其他人来做件事无非是给她们一个当好人的机会,说不定就糊弄着过去了。如此一来,皇后今日的委屈算是白受了。」 苏志喜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他光顾着把危险转嫁给他人了,就没想到这事儿落在别人手里还会不会如此上纲上线,说不定给了某些人收买后宫的机会。 「陛下教训的是,是奴才浅薄了。」苏志喜诚心诚意地道。 蔺郇微微一笑:「无妨。」他能这般为着皇后着想,已经是长进了。 「时辰不早了,歇息了。」他拍了拍膝盖起身,朝着后殿走去。 次日,玉苏和蔺郇一块儿醒来,两人一同用了早膳,她将他送到了宫门口,目送他上朝。 天色朦胧,空气都有些湿湿的,太阳还不知道躲在哪片云彩后面,丝毫不见踪影。 「主子,昨日程统领将幕后主使审出来了,如今正关押在咱们宫里呢。」红枣见她气色恢复得不错,这才放心地向她汇报。 「是谁?」玉苏好奇地问道。 「御膳房总管,郑开怀。」 玉苏眉头一挑,她什么时候这般没脾气了,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御膳房总管都敢打她的主意? 士可杀不可辱。 「呵,好,那就杀鸡儆猴吧。」玉苏轻笑了一声,胸腔震动,显然是气儿不顺。 到了辰时,太阳依旧没有露头,想必今日是盼不着了。 各宫娘娘刚刚从够床上起身便收到了泰元宫的旨意,请所有妃嫔前往泰元宫,不得告假、贻误。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不知道啊,皇后娘娘是要宣布什么吗?」 昨晚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因果。 唯独许、文二人,在泰元宫门口碰到的时候,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她二人曾经掌管过后宫,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郑开怀被抓也没有避讳谁,有心打听自己会知道。 一进泰元宫,众人便察觉到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正殿门口,一张宽椅摆在那里,走进来的人便无法忽视。 嫔妃们被安排在两侧站好,细细过去,高低位份一共有十五人,不算多也也绝对不少。 许妃站在左侧打头的第一个,环视了一番众人,笑着道:「今日可怪了,怎么到了皇后娘娘的地盘连门都进不去了呢,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就是,将咱们干晾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不知道啊……」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一时间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十分热闹。 「咳!」殿门口,红杏站了出来,大声咳了一声,以示安静。 众人收了声看去,皇后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走了出来,明明已经是六岁孩子的母亲了,但她的皮肤依旧吹弹可破,在这阴暗的天气里像是一朵初放的花儿,妍丽可人。 v第23章[03.04] 她坐在那把早已布置好的宽椅上,胳膊往上一抬,单侧依靠在扶手上,不怒自威。 方才还叽叽喳喳地嫔妃们早就噤若寒蝉了,微微低头,齐声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玉苏眯眼望去,远处的光直射到她的脸上,她安坐在檐下,面前六宫俯首,唯她独尊。 这天儿,真不错。 「都起来吧。」姚玉苏不咸不淡地道。 各妃嫔们缓缓起身,私下相觑,无法从皇后的态度中来判断到底出了什么事。 「本宫也不兜圈子了,今日召各位来是想和大家明确一件事情。」姚玉苏扫视一圈,气沉入腹,道,「前些日子许妃来给本宫请安,说到低位嫔妃在宫中日子难过,本宫想着都是陛下的女人,这日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罢。但为着各位姐妹着想,本宫还是决定听从许妃的建议,好好查一查这宫里的蛀虫,看是谁在欺上瞒下,都欺负都主子的头上去了。」 说到这里,姚玉苏看了许妃一眼,态度柔和,暗含嘉奖之意。 许妃和她对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捏紧了帕子,心道:皇后这是想把奴才们的怨气都引到我这里来不成? 姚玉苏看清了许妃的反应,嘴角微扬,继续道:「本宫前脚下了旨意说要清查六宫,后脚就有人敢在本宫每日散步的路上塞长满青苔的石子儿,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台阶下,众人色变。 「本宫有孕在身,若是不慎踩上那长满青苔的石子儿,下场会如何?」姚玉苏轻轻一笑,面上和煦,实则却让人感觉有一股凉风从背后吹来,大冬天的,竟然有人额头冒汗了。 文妃出声,道:「观娘娘气色甚佳,想必是那等黑心奴才的计谋落空了,真是万幸。」 「是啊,万幸。」姚玉苏似笑非笑道。 文妃笑得十分端庄,面色坦然地回视她,像是告诉她此事与自己无关似的。 姚玉苏收回目光看向红枣,后者立马会意,立刻着人将郑开怀带了上来。 郑开怀这奴才不愧是御膳房的总管,下面的人腿都跑细了,他却顶着一个大肚子,仿佛怀孕六月的妇人。 他一见到皇后便大呼冤枉,态度与那日被程刚逮到的小太监相仿,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皇后主子明鉴啊,就算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啊!」郑开怀腆着他的大肚腩扑倒在地,又是磕头又是赌咒发誓,反正就是不承认自己做过这等事。 姚玉苏听得心烦,挥挥手,道:「谁准他开口的,堵上。」 郑开怀大惊,膝行几步上前,哭着喊道:「皇后主子——」 左右两侧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待他喊完这句之后便用巾子给他的嘴堵上了,为防止他自己取下,将他的双手缚与身后,如此他的大肚子也就更加明显了。 姚玉苏指着他道:「这等黑心奴才说的话本宫是一个字也不想听,待会儿也是打死了事。但诸位就不同了,你们是陛下的妃子,是本宫的姐妹,若是有人当了这奴才的幕后主使,现在站出来本宫还能绕她一条命。」 郑开怀一听「打死了事」便慌张地四下摆动,企图用动作来吸引皇后的注意,让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冤情」。 红枣抬了抬手,两侧的禁军上前将他按到在地,不准他再随便乱动。 郑开怀脖子压地,不能动又不能说,急得满头大汗,大冷天的竟然连后背都湿了。 再看在场的各位嫔妃,没有一位敢出来认领这奴才。 气氛一时凝滞。 「很好。」姚玉苏微微一笑,面色和善的道,「既然没有人站出来本宫便认为是这奴才自己吃了猪油蒙了心了,与在场诸位无关。」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皱起了一双眉。 许妃低头,嘴角衔着一抹笑意,心道:抓贼拿脏,这些人岂是你姚玉苏三言两语就能恐吓住的? 「郑开怀,御膳房总管,蓄意谋害本宫及腹中的皇子,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姚玉苏往后一靠,闲适地靠着垫子,嘴角微微上扬,「来人,将此恶奴就地杖毙。」 「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姚玉苏一记眼神扫过去,喜嫔捂住自己的嘴,面色惊恐。 其余人也是脸色发白,惶惶不安。 文妃上前,道:「皇后娘娘,此乃你的寝宫,不宜见血腥,皇后若是想杖毙这奴才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实在不必惊扰到你肚子里的皇子。」 在她身后,妃嫔们捏着手帕点头应和。 姚玉苏却是打定了主意要独断专行,她伸手摸上自己的小腹,道:「本宫与陛下的孩子岂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文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这奴才实在是可恶,今日杖毙在泰元宫也是给给位妹妹提个醒儿,这宫里什么肮脏的事儿都有,但主意千万不要打到本宫的身上来,否则……」她抬了抬下巴,郑开怀已经被抬上了长凳,绑得严严实实的,「这奴才就是前车之鉴。」 说完,行刑的宫人已经打下了第一个板子。 「呜——」即使堵住了嘴,但郑开怀还是发出了一声惨叫。 诸位妃嫔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平时虽有有些勾心斗角,但这般血淋淋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目睹,简直让人两股战战。 胆大如许妃也渐渐面色发白,看着那奴才身下淌出的血,几欲昏厥。 「主子——」 喜嫔昏过去了,小脸煞白,一看就是惊吓过度。 文妃闭上眼不敢往旁边看,她的手上也有人命,但哪次不是悄然处置了事,哪里像皇后这般残暴,生生打死不说,竟然还让她们观看。 v第24章[03.04]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文妃上前屈膝,不想在留在这个鼻尖都是血腥味儿的地方了。 「不急,这奴才撑不了多久了,文妃何不和本宫一起送他一程?」姚玉苏伸手端茶,揭开茶盖吹了吹,不慌不忙地道。 台阶之上,皇后气定神闲,连品茶的动作都是那般的优雅。 台阶之下,人心惶惶,捂鼻子的捂嘴巴的,动作各异。 许妃用帕子挡住鼻子,忿忿地道:「皇后娘娘这般对我等,不怕御史参你一本吗?」 「参本宫什么?」姚玉苏朝她看去。 「这奴才意图谋害皇后当然是罪无可恕,可我等却是与此事毫无干系,皇后娘娘将我等留在这里一同观刑,难道不是太过残忍了吗?」许妃冷笑道。这后宫虽说是皇后一家独大,但也不是没有正义王法的。 「残忍?这就残忍了?」姚玉苏惊讶地道,她放下了茶盏,道,「残忍难道不是他对本宫做的事吗?本宫若踩上那青苔就是一尸两命,到时候大齐损失国母,皇帝失去嫡子,百姓和朝臣们也失去了他们一直盼望的皇子,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残忍吗?」 「可这与我等有何干系!」许妃闻着渐浓的血腥味儿,几番欲呕。 听闻此言,姚玉苏收了一直云淡风轻的神色,肃然道:「因为本宫知道就凭一个小小的御膳房总管是不敢对本宫下手的。既然他背后有人,而此人又不肯站出来,本宫就只好委屈各位和这幕后主使一同受罚了,诸位千万别怪本宫,要怪就怪你们其中一人,她白长了一双眼睛,竟然敢将算盘打到本宫的头上来,简直不自量力!」 许妃震惊,她知道姚玉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没想到她还是一个疯子。 「可皇后娘娘可以私下审问出主谋啊……」她的底气已经没有刚才那般足了。 姚玉苏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许妃不明白,但文妃却听懂了。皇后哪里要什么幕后主使,揪一个不如揪一群,她吓住了所有人,岂不是比惩罚一个人要有用得多?日后她们只要敢生出什么邪念,便能回忆起今日的场景,那时候不妨再掂量一下自己的胆量,看狠不狠得过皇后。 渐渐地,板子停下来了,长凳上的人已经成了一团血肉,没了气息。 在场嫔妃的脸色不是白就是青,反正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好不起来了。 姚玉苏起身,笑着扫视了一番众人,就如同半个时辰前她们还叽叽喳喳踏进这道宫门来的一样。她好心道:「看你们神色也些不好,今日都回去歇着吧,稍后本宫会吩咐太医到各宫去请脉的。」 众人哪里还分得清什么东南西北,神色恍惚地朝皇后跪安,一个个地跟游魂似的飘出了泰元宫。 待众人离开,禁军也将残局打理干净了,姚玉苏这才走到一旁捂着胸口呕吐了起来。 「主子——」红枣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上前抚着她的背,转头道,「红杏,赶紧端茶来!」 「呕——」姚玉苏伸手扒着柱子,弯着腰将早膳都吐了个干净。 红枣心痛万分:「主子,你说你这是……哎!」 姚玉苏摆摆手,是她失策了,这肚子里的大概是个公主,天生闻不得血腥味儿,一闻就反胃。 蔺郇下了朝就听说了皇后的「壮举」,震惊之余也不免道一声:厉害! 等他走到了泰元宫,还未当面向皇后表达他的敬佩之情,便看着太医拎着箱子从寝殿走了出来。 「臣刘源才给陛下请安。」 「皇后怎么了?」蔺郇问道。 「皇后娘娘孕吐严重,臣已经开了药方了,吃个两三天应该就能缓解了。」刘源才恭地回道。 蔺郇摆摆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刘源才拎着药箱离开。 正巧红杏握着药方出门,蔺郇拦住了她,让她将今日的情况一一道来。 …… 姚玉苏歪倒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地道:「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卦。」 「朕看你是算漏了两卦。」蔺郇面色不悦地从外面进来。 姚玉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偏头看他:「还有一卦是什么?」 「龙颜震怒。」他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然后开始数落了起来,「朕是觉得你有分寸才信心满满地将郑开怀交给你的,你看你办的什么事儿,此举固然是吓着别人了,但也吓着咱们的孩子了!」 「没吓着他,是我自己闻不惯血腥味儿。」姚玉苏辩解道。 「你还不认错。你告诉朕,怀孕前你怕闻血腥味儿吗?」 「不怕。」 「那为何现在怕了。」 「因为怀孕了,怀孕改变了我的喜好和习惯。」 蔺郇皱眉,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指责她:「你就造吧,等儿子出来给你闹。」 「我觉得是女儿,这胆子太小了。」姚玉苏侧躺着,黑发铺在枕头上,小脸苍白,双眼明亮地盯着他。 蔺郇叹了一口气坐在她的床头,道:「儿子女儿都是,你也太胡来了。」 「哼。」她轻哼一声,翻身平躺,「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我就忍不了别人将手伸到我身上来,伸一只我剁一只,伸两只我给她凑一双。」 说完,某人就将手伸到她脸上来了,还很挑衅地揪了揪她的鼻尖。 v第25章[03.04] 姚玉苏:「……」 好吧,这只手就算了,以后还要抱孩子呢。 回宫的路上,许妃捂着鼻子对众人道:「别看皇后今日这般威风,待到明日陛下桌案上参她生性毒辣的折子定然能堆成山高!」 众人脚步虚浮,无力再思考她话里的真假。 倒是文妃,对皇后今日这般「恶行」倒是生出点儿希望来。若皇后真的四平八稳地当个好皇后,那后宫还有什么她们发挥的余地?倒是像这般露出点儿可以让人置喙的马脚来,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到这里,文妃面色刚好了一些,却又突然抚了抚胸口,努力压制胃里的那股翻腾劲儿。要命,那个画面太深入人心了,她今晚大概得做噩梦。 第二天,前朝后宫风平浪静。 许妃半躺在床上抱着痰盂吐得一脸苍白还不忘差遣人探听消息,知道皇后并未受到言官的指责后一脸不相信:「不可能啊,这样的事儿搁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个污点啊……」 「娘娘,兴许是陛下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月华的脑子偶尔也能灵光一次。 「陛下?」蔺郇一向懒理后宫诸人,她都忘了还有陛下什么事儿了。 月华猜测得不错,皇后杖毙奴才的当天,蔺郇便让人放出消息去了,说御膳房总管意图谋害皇后和皇子,其心可诛,已经杖毙于泰元宫,以儆效尤。 如今皇后的肚子事关江山传承,万人瞩目,怎么能有半分差错?朝臣们知晓了之后只说那奴才狗胆包天,死有余辜,而未曾指责皇后半分,倒是有人觉得皇后治宫不严,竟然养出了这等黑心的奴才。 文妃派人去散布皇后逼六宫众人观看行刑的画面的消息,致使妃嫔们惊吓过度,有好几个都吃上了药。 有臣子试探性地上了奏本询问此事,想知道传闻是否如此。 蔺郇大手一挥,批复:主谋尚未落网,皇后杀鸡儆猴,不知爱卿有何良策安朕与皇后之心? 上书的臣子:「……」 未免与后宫争斗扯上关系,这些士大夫决定不再沾染此事,免得将自己一家拉上了水。 至此,皇后杖毙宫人,强迫各宫嫔妃观刑,事后居然无一人敢置喙,足见帝后手腕。 有心掀起风浪的人自然歇了这样的心思,敌我力量不均等,硬「掀」只能引来杀身之祸。 如此,后宫风平浪静了好一段日子,直到新年来到。 今年,命妇们照样得打扮一番去宫里贺岁。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朝拜的人自然是新后,姚氏。 姚后翩翩而至的时候,众人跪地叩拜,待她落座之后,身旁有太监叫起。 众人起身朝上首看去,见姚后身姿丰盈,面若桃花,仿佛十年之前初掌后宫的模样,竟让人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焦竹是第一次随母亲进宫,她已满十四,如今正在议亲的年纪,焦夫人自然希望她多出来走走让别的命妇多看看,也算是让人知道焦家有女初长成。 焦竹是个清水芙蓉般的小美人儿,杏眼桃腮,小家碧玉。她身着一身浅粉色的留仙裙,外面罩着一件沉香色的立领褙子,脖领上还有一圈白色的毛,看起来像是一只善良无害的小兔子。 这在座的大半数人姚玉苏都认得,唯独瞧着焦夫人眼生,她歪了歪身子问旁边的红枣:「安国公夫人身侧的那位怎么从未见见过?」 红枣抬眼一看,道:「主子,那是焦皇后的母亲焦夫人,她家老爷子刚过世一年,之前有孝在身,所以未出来走动。」 焦皇后的母亲? 「在她身旁那位可是她家小女儿?」 「正是。」 姚后心里有谱了,她道:「待宴席散去,你让人送一串刻了福字的金链子给那焦小姐,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吧。」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取。」红枣点头。 姚后心里对焦皇后始终有些愧疚,虽然焦皇后就算没有替自己喝那碗汤估计也活不长久,但人毕竟是死在她的宫里,她难辞其咎。见她小妹长成,该到议亲的年纪了,姚后有心照拂一二,算是补偿吧。 可焦家人未必这般想,他们可是对姚后怨气未消。 宴席散去,焦小姐收到皇后娘娘的赐礼正在欢喜当中,冷不丁地被母亲劈手夺过扔出窗外,她还处于懵的状态。 「母亲,为何要扔了它!」焦小姐趴在马车的窗口,看着金链子消失在夜色里,急得不行,「那可是皇后娘娘赐的啊!」 焦夫人面无表情地道:「若不是她害死了你姐姐,今日在上面坐着接受命妇朝拜的岂会是她!」 「可那也不是皇后娘娘的错啊……」焦小姐见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坐回位置,一脸无奈地替姚玉苏分辩道。 「你是焦的女儿还是姚家的?你要是那么喜欢她的话不如去宫里伺候她啊。」焦夫人阴沉着脸说道。 焦小姐张口欲辩,但因从未受过这般屈辱以至于才张嘴眼泪便扑簌而下。 她从小就活在姐姐过世的阴影中,家里无论哪一个都对姐姐万分怀念,言词之中没有人敢对姐姐不敬。今日是她跨出家门走入圈子的第一天,没想到却还是败在了姐姐这里。 焦夫人见女儿流泪,心肠软了下来,伸手递给她绢帕,道:「并不是咱们家心眼儿小记仇,可你想想这些年咱们家的沉寂,不都是因为你姐姐过世了吗?如今齐王登基,你父兄本该受到重用,却又被姚氏的娘家抢占了先机,咱们哪里能不怨呢。」 一怨焦皇后替姚氏赴死,二怨姚家夺了焦家国丈的光环。一是情,二是利,怎么看她们家都没办法和姚家摒弃前嫌。 焦竹接过母亲的绢帕,擦了眼泪,抬起头道:「如今陛下重用能臣,若父兄真有本事尽管去陛下面前搏个前程,自怨自艾又有何用?你们都说是姐姐过世才导致家里境况不如从前,可陛下这些年对家里多加照拂,哪一回恩赐忘了咱们家的?」 「你怎敢如此说话!」焦夫人瞪直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如此说你的父兄,难道焦家就让你这般不齿吗?」 焦竹受过了「姐姐」二字罩在头上的苦楚,如今一气说到底,也不怕回去关禁闭。 v第26章[03.10] 「咱们只是赌对了齐王这一步就想要飞黄腾达吗?齐王若真是偏信偏宠之人,他哪里还能得这个天下?父亲若还记得姐姐,便应该教导家里的孩子上进报国,而不是明面隐退实则暗恨陛下不重视!」焦竹扬起头,一吐之前的不快,看着母亲清白的脸色,竟然觉得双肩都轻快了许多。 焦夫人面色难堪地指着她,手指颤抖:「我竟然教出了你怎么个东西……」 「你哪里比得上你大姐半分!」 「我当然不如姐姐,也不像姐姐那般短命。」焦夫人的话简直是在伤口撒盐,焦竹一听便冷了心肠,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恰不恰当,只求心里痛快。 「啪——」焦夫人扬手,重重地一耳光打在了焦竹的脸上。 「大逆不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焦夫人胸口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焦竹侧身,捂住被打的半张脸,冷笑三声。 焦夫人无意替女儿隐瞒,待回到府中之后,她便将马车上的事悉数告知了自己的夫君。 焦国丈掀起了眼皮,看向夫人:「她真是这么说的?」 焦夫人坐在一旁气得在大冬天的拿扇子扇风,没好气地道:「你说说她,都是同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她怎么没有她姐姐半分听话,一点儿规矩礼数都不懂!」 焦国丈一时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焦夫人还在一旁说落小女儿,既恨她丝毫不与焦家同仇敌忾,又恨大女儿为何早逝,不然今日风光哪有她姚氏半分关系,她不过就是一个亡国皇后,翻身?等下辈子吧! 泰元宫寝殿,姚后与蔺郇同样谈论起焦家。 「焦家急流勇退,确实让朕刮目相看。只是近来焦家次子卷入了贪墨案,让朕颇为头疼。」蔺郇半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脑后,闭着眼说道。 「焦侯爷处事公允,备受称道,怎么儿子这般不争气?」姚后挑眉,难不成是教得好女儿教不好儿子?怪哉。 「你今日看焦二小姐,如何?」蔺郇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拉她。 姚玉苏凤眼一飞,促狭道:「怎么?你的小姨子你还不了解?」 蔺郇垮下脸色凝视她,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姚玉苏只是开玩笑罢了,并非不相信他的品性,见他似乎真的有生气的前兆,赶紧抱住他的脖子道歉:「别气别气,我也只是开玩笑。」 「哼。」 「我虽没有和她接触,但观面相似乎还不错,不惹人厌,你要是有好的人选的话不妨为她指个婚?」姚玉苏笑着趴在他的胸口,仰头看他。 蔺郇拿开他乱摸的手,郑重地道:「仅此一次。」 「好,好。」她点头表示记住了。 蔺郇这才道:「太常家的大公子不错,上进有为,朕看邸报知晓他在地方干得不错,今年春天有意将他调回来。」 因为那盏莲花灯,姚玉苏对太常夫人的影响不错,连带着对太常也高看两眼。听说是他家的公子,又是皇帝亲口称赞的年轻人,自然觉得好。 「如此,等小韩大人回来了本宫来给他们赐婚吧。」姚玉苏笑着道。 蔺郇低头看她,轻轻抚弄她的发丝,知道她一直对焦氏的死耿耿于怀,如今焦家女儿刚刚亮相,她便想找个机会弥补焦家。 「玉苏儿。」 「嗯?」她贴着他的胸口回应道。 「就算没有那碗汤,焦氏也活不成,你不必太过内疚。」他想抚平她心里的那道褶儿。 姚玉苏并非死心眼儿的人,但她一直记得焦氏的恩情。 「可要是我喝了今日也就没有我和玄宝了。」她低声说道,无限感怀。 焦氏喝不喝都会死,可姚玉苏是喝了才会死,如今结果摆在这里,她没有办法不去记着那个可怜的女人。 头顶一声轻叹,蔺郇也不知这样的她是好还是不好。 「朕还是希望你狂妄一点,目中无人一点。」 她轻哂,那有什么好的? 「孝哀帝能给你的,朕也可以。」他搂紧了她说道。 ……原来如此。 她三下两下爬起身来,跪在他面前,一头黑发披在肩头,眼眸明亮。 「怎么了?」他手中落空,有些不满。 「我想和你名垂青史,所以正在努力做一个贤德的皇后。」她翘起嘴角,态度诚恳地道。 蔺郇:「……」 恕他大胆,她可能立错志向了。 因着昨日和皇后谈论了焦家,朝会的时候蔺郇难免多看了几眼焦国丈。没想到待朝会散去后,焦国丈竟也主动找上了蔺郇。 「国丈身体可还好?」蔺郇落座,笑着看向面前的焦国丈,「朕政务繁忙,疏于关心你二老,还请多担待。」 蔺郇至今也还记着国丈肯将女儿嫁给当时被贬至蜀地的他,所以在焦国丈面前他主动放低了姿态,以小辈的口吻关怀。 v第27章[03.10] 焦国丈连连点头,道:「托陛下鸿福,臣与内人一切都好。倒是陛下这两年清减了不少,国事要紧,但身体也不可慢待,陛下的健康关乎国运,还请陛下多多保重身子。」 蔺郇笑着道:「朕如今有皇后照顾,差不到哪里去。」 「皇后娘娘身怀六甲,想必难以面面俱到,陛下还得选可信的人在身边伺候才是啊。」焦国丈道。 蔺郇听出点儿弦外之音来,但却装作不知的模样,道:「后宫诸妃也十分善解人意,皇后照顾不到的地方还有她们呢,国丈不必担心朕。」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来了,焦国丈只好摊牌明说。 「臣斗胆,想送小女进宫服侍陛下和皇后左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焦国丈微微抬头,双眼看向蔺郇,目光深深。 蔺郇装作诧异的模样,道:「国丈怎会有如此想法?焦二小姐似乎刚刚及笄,朕已经为她看好了一门姻缘,男方也是书香门第,极为相配,为何要送进宫来?」 焦国丈叹了一声又一声,无可奈何地道:「这也是内人的主意,她近来一直梦见晗儿,说晗儿在地底下放心不下皇上,想让自己小妹陪伴君侧,也算安她的心。」 蔺郇心中一冷,敢拿过世的焦皇后做筏子,焦家真是黔驴技穷了啊。 「朕如今已经娶了继后,她也深得朕心,由她来照管六宫再合适不过了。况且焦皇后也知道继后的品性,不如请焦夫人点一炷香告知焦皇后,想必在九泉之下她也能安心。」蔺郇不冷不热地道。 焦国丈当然不能这般轻易的放弃,当初若不是小女儿还未及笄,这继后本该出在焦家的,怎么会落在姚氏的头上。 「陛下,晗儿是为皇后死的,如今她在地底下难安,难道皇后连这一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她吗?」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女人越多越好,陛下这般否决,焦国丈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姚后在其中起了作用,矛头直指姚后。 「荒唐!」蔺郇愤怒起身,大声斥责,「什么叫为皇后死的?难道是皇后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吗?当初歹人作祟,焦氏不幸离世,朕与皇后都颇为心痛,如今你竟然拿这桩旧事来要挟朕,国丈啊国丈,你可是觉得焦家的好日子过腻了?!」 见龙颜震怒,焦国丈心里也有些慌乱,但如今焦家式微,子孙辈都没有出彩的,再不在陛下身边安置个焦家的人,过了他这一代恐怕焦家就彻底退出京城权贵圈子了。 「陛下!」焦国丈大呼一声,俯身叩首,「臣绝无以晗儿来要挟陛下之意,陛下细想,晗儿在世的时候是何等维护陛下,当初陛下离京的时候是晗儿执意要嫁给陛下的啊,如今情深意重,难道就不能换来一个请求吗?晗儿过世多年,臣与内人心中万分难过,如今知道晗儿还有遗愿未了,臣便是冒着让陛下降罪的风险也要替晗儿转达给陛下啊!」 蔺郇站在那里,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毫无温度。 「朕登基之后,焦家从未以皇亲国戚自居,朕多次赞扬焦家的品性,深以为结对了亲家,也为焦皇后欣慰。国丈今日所言实在让朕失望,不如请国丈回去冷静冷静,想想你到底对朕说了些什么,以你的身份立场到底应不应该说这些话。」蔺郇虽生气,但还是为焦家留着一丝颜面,否则依他的脾气早已让禁军将人扔出去了。 说完,蔺郇大步走出书房。 焦国丈跪在原地,额头冒着微汗,双手也有些颤抖。 夜里,蔺郇并未来泰元宫用晚膳,直至月色中天了也还未见人影,姚玉苏难免要让人去问问。 红枣回来,语焉不详的道:「陛下似乎心情不好,一个人待在乾元宫批折子。」 「朝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姚玉苏转头问道。 「苏总管说,若主子不忙的话不妨去看看,陛下如今正是需要主子的时候。」红枣道。 姚玉苏惊讶,他什么时候需要过她? 「苏志喜长进了啊,什么叫本宫不忙的时候?」姚玉苏哼了一声。后宫的女人最大的「忙」不就是邀宠吗?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她难道会推托自己太忙而把陛下晾在那里? 「走吧。」姚玉苏重新换上外衫,穿着薄袄出门。 乾元宫,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恐惊扰了陛下脑袋搬家。 蔺郇皱着眉头批折子,因为心情烦躁所以字迹都潦草了许多。 「这是什么?江苏挖出了祥瑞?简直扯淡!」蔺郇将折子摔在一旁,斥责道,「江苏总督整天干的就是这样的事儿?不思进取想的却是一些媚上的招数?让人去问问他冯云贵是不是总督的位置坐腻了想挪地方!」 苏志喜肩膀一抖,捡起了折子:「是。」 冯云贵敢上这样的折子也是看陛下深信命运玄学,见陛下为着一个和尚的话连亡国皇后都娶,万一见着自己这祥瑞一时大喜将他调回京城升官呢?不得不说,他这回的算盘打翻了,讨好失败却在蔺郇心中留下了一个「媚上」的印象。 姚玉苏刚跨进殿门,一道折子就朝她飞来。 「主子小心!」红枣扶着她进门,一见这架势立马挡在她身前。 蔺郇闻声站起身来,见姚玉苏身子一晃,心都给吓掉了半截。 好在当初在桑庄做了几天的农活,下盘还算稳,她晃了晃竟然自己站住了。 蔺郇大步跨过去,惊魂未定地扶着她的肩膀,道:「没事儿吧?」 姚玉苏也是被那折子飞过来的架势给吓到了,不自觉地想躲闪,却没想红枣快她一步挡在了她面前,她原地晃动了两下自己稳住了。 「你这是在乾元宫练飞镖呢?」姚玉苏抚着胸口怨怪道。 蔺郇见她无碍,心中大定,听她责怪连连认错:「是朕不好,朕不该乱扔东西。」 两人朝着殿内走去,蔺郇将她扶至窗边的软榻上坐好,又让人去煮安神茶,唯恐刚刚吓住了他。 苏志喜一边让人去煮茶,一边暗道:皇后主子连杖毙宫人的现场都不怕,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被吓住?怎么那么让人不信呢。 但不管他内心是如何腹诽的,在蔺郇的心中他的玉苏儿就是身娇体弱必须要好好照顾。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你该就寝了。」他握着她的手道。 姚玉苏斜睨他:「看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朕错了,朕不该不跟你打声招呼的。」他再一次低头认错。 姚玉苏拍了拍他的手,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今早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就这般阴晴不定了。」 v第28章[03.10] 蔺郇思忖着该不该告诉她,这样的事儿说出来会不会把她气出个好歹? 见他磨磨蹭蹭的不开口,她撇开他,直接点名苏志喜:「你来说,说不出清楚本宫照着郑开怀的标准也赏你几板子。」 姚玉苏自然不可能杖毙苏志喜,她这样说也无非是表明了自己要知道的决心罢了。 苏志喜看了一眼陛下,见他没有阻拦之意,上前将早上书房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陛下是如何怒斥焦国丈的。 蔺郇看着姚玉苏,以为她会变脸,没想到她听完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要生气就发泄出来,可千万别憋着。」他担忧地看着她。 姚玉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蔺郇&苏志喜:「……」 主仆俩都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姚玉苏叹了一口气,十分无语地看着他,「来之前我都想了好几种可能,要么是北边被突厥人袭击了或者是南边宋威把仗打输了,没想到却是这等小事。」 蔺郇:「……」 「他焦家敢把女儿送进宫来我就敢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人性的黑暗面。」姚玉苏冷哼了一声,拨了拨鬓角,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闪闪发光。 蔺郇自然不敢怀疑自家皇后的狠辣,要是焦家真是平常人家,送女儿进宫也没什么,无非是多一个老死在宫里的红颜罢了。 「焦氏……朕感念她当年辅佐之恩,并不想让她唯一的妹妹落得个红颜枯老的下场。」蔺郇叹气道。 姚玉苏瞥向他,这是念起原配的好来了? 蔺郇见她长久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心中一个激灵,他是不是犯了什么蠢? 「玉苏儿……」他笑着上前拉她的手。 「哼。」她冷笑两声。 「焦氏贤德,即使知道朕的心不在她的身上也未有半分怨言,反而将王府上下打理妥帖,从未让朕操心过。朕屡屡出征,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她替朕守着后方,从未说过辛苦。」他凝视着玉苏的双眼,诚心诚意地道,「朕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做不出那等过河拆桥的事情,朕念着她的好。」 「嗯,好。」她敷衍道。 他低头亲吻她的手指,仰头看着她:「朕念着她的好,可朕从始至终就只爱一个人,无论她是不是朕的妻子,当初有没有选择朕。」 这个「她」似乎不言而喻。 姚玉苏原本是不嫉妒焦氏的,可大概是心里被他一寸寸占据的地方太多,现在也计较了起来。但往事不可追,他们都是被现实刮过骨才学会如何走向正确的人。 「知道了。」她低头,牢牢地握紧他的手,嘴角衔着一抹浅笑。 「朕不会纳焦竹,也不想降旨申斥焦家。」这才是他烦躁的地方,焦国丈似乎心意已定,油盐不浸。 姚玉苏拉了拉他的手,道:「陛下若相信我的话,此事交给我吧。」 他抬眸看她,眼中闪过诧异,他以为她会懒理这些事呢。 「我对付女人很有一套的。」她眨眼。 苏志喜在一旁帮忙细数姚后对付女人的招数:毒杀、吓唬……似乎每一样都效果不错呢! 奈何有人猪油蒙了心,竟然配合点头:「你的本事朕自然是相信的。」 安神茶送来了,苏志喜接过,觉得还不如直接送去焦家为好。 没过几日又到了元宵宴,皇后亲自安排,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宫门口,陆陆续续有命妇带着家里人入宫,今次有些不同,过了晌午皇后就宣各家夫人进了宫。 「听说皇后娘娘宣了几位夫人到泰元宫,不知是为何事。」月华打探回来,向许妃回禀。 许妃午睡刚起,整个人还有些困倦,揉了揉额角,道:「管她做什么呢,本宫是怕了她了。」 去年元宵宴还是由她主持的,今年就换了人,真是时移事迁啊。 泰元宫,被宣召的几位夫人都有些忐忑,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 泰元宫鲜少招待客人,故而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到皇后的宫里来,见各色的摆件都是珍品,殿内格局大气不输乾元宫,立时明白了皇后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皇后娘娘驾到!」 等在主殿的夫人们闻声站起,纷纷屈膝跪拜。 「妾身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低着头,只见上首一道暗紫色的衣角晃过,便听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叫起。 「谢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待落座之后,众人这才敢将目光光明正大的移到皇后的面上。只见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凤袍,端庄大气,梳着朝天髻,髻上镶饰着皇后才配用的珠宝,光彩夺目。最要紧的是这位「大陈第一美人儿」一直美到了「大齐第一美人儿」,地位稳固,从未遭逢敌手。 有人美得让人高不可攀,有人美得亲切可近,眼前的姚后,美得让人心惊。 时下大齐女子喜欢研究保养之术,可从未有人敢问过姚后是如何在经历了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之后还能美得这般不可方物。 v第29章[03.10] 美人都不好相与,姚后便是将这话发挥得淋漓尽致之人。所以众人被宣召首先不是感到荣幸,而是疑惑和担忧。 「本宫宣各位夫人来此不过是想拜托各位夫人一件事,有些难为情,但为着皇嗣着想,本宫也只好劳烦各位夫人了。」姚玉苏落座后,脸上带着浅笑,努力做出一副亲善可人的模样。 安国公夫人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只管说,妾身等无有不从。」 「三苦大师离京之前曾对本宫言,若日后怀有皇嗣,为给孩子增福,最好请五位福相上佳的夫人各自抄写一段经书,以保胎之用。」姚玉苏笑着道。 众夫人有些不解,这还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儿呢。但无论如何,能给皇子抄经书积福,这是十分荣耀之事,自然无人推托。 「劳皇后娘娘信任,妾身等一定尽心尽力为皇子抄写经书积福。」 姚玉苏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 外间,太监们搬来桌子和软垫,宫女们捧着笔墨纸砚近来,经过一番布置,泰元宫的正殿变成了国子监的书房。 五位夫人进宫来自然是带着自家女儿的,如今夫人们抄写经书,小姐们也只得在一旁研磨伺候。 「三苦大师留下的这段经书只有五百字,并不难写。」姚后坐在上首笑着说道。 夫人们纷纷下场落座,卷起衣袖,一尝「做学生」之乐。 这请来的五位夫人中,就有焦夫人。她虽对姚后不满,但也不至于表现在面上,跟着其他的夫人落座,提笔蘸墨,一同抄写起来。 按理说让这些一品命妇抄写经书倒像是惩罚,但姚玉苏有话在前,是选了五位福相上佳的夫人,这便是对夫人们的认同,连皇后都说是命里带福气之人,日后出门社交自然脸上增光。 故而,夫人们也是诚心诚意地抄写了起来,若写错了字还不满,撇在一旁重写。 姚玉苏挑眉一笑,端起了茶杯,慢条斯理地品尝。 外间,红杏走了近来,出声禀报道:「皇后娘娘,忠勇伯夫人请见。」 「本宫这儿忙着,不见。」姚玉苏低头,吹了吹茶水,抬头不抬地道。 「忠勇伯夫人知道皇后娘娘请了各位夫人抄写经书,便毛遂自荐,愿意一同为皇子积福。」红杏道。 「啪!」 众人惊诧抬头,见皇后一脸不悦地将茶盏撂在一旁,面色阴沉地道:「她有什么福气可以为皇子积的?简直可笑。」 「主子,忠勇伯夫人毕竟是许妃娘娘的母亲……」红杏脸色一白,勉强说道。 姚后冷笑三声,对着各位夫人道:「听听,一个妾侍的母亲也敢说给皇子积福?要不是她是忠勇伯夫人,本宫简直以为她在说什么笑话。许妃的母亲又如何?这要是放在平常人家就是一个妾侍的母亲上门了,难道还要当家主母接见不成?」 说完,她点了安国公夫人,道:「夫人以为呢?」 「皇后娘娘说得不错,在安国公府里,姨娘的母亲上门不过是留一顿饭的事儿,哪里还要我去见?依次类比,皇后娘娘是国母,是后宫之主,没道理还要去将就一个妾侍的母亲。」安国公夫人立场鲜明的道。 姚玉苏微微一笑,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你去告诉忠勇伯夫人,要是不懂规矩本宫可以派人去教,今日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全福夫人,莫要闹笑话了。」姚玉苏眼角上挑,看向焦夫人,「她以为自己可以和焦夫人相比吗?焦家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可不是她区区一个妾侍的娘家可比的。」 焦夫人冷不丁地被点到,心中一紧。 「是,奴婢这就去告知忠勇伯夫人。」红杏低头退下。 姚玉苏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招呼各位夫人:「夫人们见谅,许妃不懂规矩连累她母亲也拎不清,还请夫人们继续。」 众人都是演戏高手,见皇后云淡风轻的样子自然也装作什么都不懂,低头抄写了起来。 焦竹离得近,自然看清了母亲颤抖的手。 「母亲?」 焦夫人方才还写得十分流畅,现在却是笔尖颤抖,连字都写不成形了。 皇后这是敲山震虎啊!若是焦家将小女儿送进宫以后她便是忠勇伯夫人这般待遇了。要知道现在她因为是焦皇后的母亲所以受人尊敬,将小女儿送进宫之后便是焦贵人或者焦嫔的娘家,那今日忠勇伯之遭遇难道不是她日后的下场吗?思及如此,她神思混乱,再也不复之前的淡定了。 这厢,皇后当众为难忠勇伯夫人的消息传到许妃的耳中,她惊怒异常,摔了一套青瓷茶具之后就怒气冲冲地找皇后算账去了。 因为忠勇伯夫人的事情众夫人抄写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出错的频率高,写的时间自然就增加了。 许妃怒气冲冲地杀来的时候,众位夫人刚刚写完,桌垫都刚刚撤下。 「臣妾参加皇后娘娘。」不等禀报,许妃便长驱直入,一脸怒容地站在皇后面前。 姚玉苏笑意盈盈地道:「许妃越发规矩了,好啊,真是好。」 众夫人将目光聚集在许妃的脸上,让许妃就算想低头也不能了,她干脆梗着脖子质问皇后:「臣妾不知何处得罪皇后娘娘了,皇后竟然要如此羞辱我的母亲!」 姚玉苏轻笑两声,道:「本宫是实话实说罢了,不觉得是羞辱,许妃是不是理解错了?」 「臣妾的母亲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忠勇伯夫人,是朝廷命妇,皇后这般出言羞辱,是打定主意我许家不敢还手吗!」许妃厉声质问道。 安国公夫人站了出来,温声细语地道:「许妃娘娘,方才妾身等都在场,皇后娘娘确实没有羞辱忠勇伯夫人,娘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许妃回头,双眼冒着火光,「你早就和我母亲不对付,此时不过是落井下石罢了,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安国公夫人收敛了善意,冷冷地道:「许妃娘娘口口声声说自己母亲是一品命妇,斥责不得,那如今许妃娘娘又是如何对待妾身这个一品命妇的呢?」 许妃张口结舌,双眼瞪直。 v第30章[03.10] 「许妃要有不满可以到陛下面前去说,但本宫方才说的确实是实话。本宫今日邀请到泰元宫的夫人都是福气极好的,要么是儿子得陛下重用要么是女儿有个让人艳羡的好归宿。忠勇伯夫人么……确实不大够格,毕竟她只是你许妃的母亲。」姚玉苏轻描淡写地道。 言下之意便是忠勇伯夫人要是那么有福气的话,女儿就不止是妃而是皇后了。 这一下子,不仅是贬低了忠勇伯夫人,更是招惹到了许妃。 「皇后,你欺人太甚!」许妃恨得睚眦欲裂,「你这个毒妇,你不过是亡国皇后,要不是攀上了陛下,你难道还能坐回泰元宫的位置吗?你做梦!你毒杀孝哀帝后妃,又逼着我们看行刑的场景,你简直是蛇蝎心肠,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人!」 许妃被压制已久,无论是以前将她踹下湖的慎国公太夫人还是今日的皇后,她都恨之入骨! 「天下人都说你贤德,放屁!你若是贤德的话还会私下勾搭上陛下吗?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肆意横行罢了!」许妃说得痛快,丝毫不想自己说完这些会有什么下场,「你就是个实打实的荡妇!为了皇后之为撇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要,你还有良心吗!」 众人色变,几欲堵住自己的耳朵不听。 而从始至终,被许妃辱骂的人神色没有丝毫的动荡,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随性的笑意。 许妃骂得痛快,见众人噤声,皇后也不言不语,十分自得。 看,只有人狠起来,没有人不怕,对吗? 「皇后,你要是真有能耐的话,你可以像处置孝哀帝的珍妃一样处置了我。」许妃大声冷笑,撩了撩发丝,面色要多坦然有多坦然。 殿内一片安静,连穿透窗户的阳光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不敢惊扰众人。 许妃冷眼看着皇后,她不信皇后能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做出什么。 「说完了吗?」姚玉苏低头,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骂痛快了吗?」 许妃以冷笑回应。 「你们都记着本宫毒杀珍妃的事情,以此来断定本宫是心狠手辣之人。可你们知道珍妃是什么人吗?她是细作,是有心人安排到宫里搅弄风云的人,本宫赐死她还留她全尸,实在是网开一面了。」姚玉苏抬头,不动声色地瞥向许妃,「你今日拿自己与珍妃作比,是想说你也是她那般叛国卖国之人吗?你这一番言论不知道给忠勇伯招惹了多少是非,明日陛下的御案上想必参忠勇伯的人是少不了了。」 许妃现在是被怒气蒙蔽了眼睛的人,她只认准了姚玉苏狠所以她才能赢,她只要比姚玉苏更狠就能压下她一头了。 「我父亲是什么人陛下还不知道吗?倒是你这个前朝余孽,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难道不羞耻吗?若是论卖国贼,你的嫌疑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多吧!」许妃今日反应极快,踩痛脚也是一踩一个准儿。 姚玉苏很欣赏她的勇气,并决定送她一程。 「许妃看来是疯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竟张口就来。」姚玉苏轻笑两声,抬手,「来人,给许妃醒醒神儿。」 两侧,有太监上前,左右钳制住许妃,然后便是拿着戒尺上前的红杏。 「许妃不敬皇后,癫狂了,奴婢奉命来请许妃清醒清醒。」红杏上前,面无表情地道。 许妃被按跪在地,厉眼扫过:「贱婢你敢!」 「啪!啪!啪!」红杏不多言,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敢不敢。 在场的夫人们都还稳得住,小姐们却侧脸不敢直视。 女孩子最在乎的便是容颜,几板子下去许妃的脸已经红肿不堪了,想必要毁容。 打到第九下的时候蔺郇来了。 外间,太监高呼:「陛下驾到!」 「陛下——陛下——」许妃挣脱两侧的人,狼狈地往外跑去,「皇后要杀我,陛下救命啊!」 她鬓发已乱,脸颊高高肿起,说话也不甚明白。 蔺郇一进门,便看见一道身影朝自己扑来,他侧身一闪,许妃被门槛绊倒,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众人:「……」 「妾身等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众人屈膝请安,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 这泰元宫实在是不好来,众人现在明白为何皇后鲜少邀请众人来做客了,这做客能做到这般胆战心惊的地步实在是要折寿哇。 蔺郇一来,姚玉苏自然也要起身相迎。 「皇后可有受到惊吓?」他亲自将她扶起身,关切地问道。 真正受伤的许妃还躺在台阶之下,陛下竟然就拉着皇后的手问她可有事否,众人也算明白了皇帝的立场了。 蔺郇拉着她的手坐回上首,俯视阶下众人,道:「许妃的狂悖之语朕已经在门外听到了,朕不知后宫妃嫔竟不敬皇后到这种地步,简直荒唐。」 许妃口口声声的「毒妇」「荡妇」犹在耳,蔺郇当真是对她刮目相看了。平时一个个在他面前温顺贤德,没想到在背后竟是如此狂妄无礼,真让他大开眼界。姚后若不掌她的嘴,他都忍不住要进来赏她几脚了。 真正的恶人来了,姚玉苏也就可以摆摆款,充充好人了。 「陛下莫怪,许妃想必也是一时昏了头了,她平时对本宫也不是这样的。」姚玉苏温言安抚道。 蔺郇皱眉,不悦地道:「皇后,你就是太仁慈了!看看,你一个两个都骑在你头上来了,再不施以惩戒,恐怕这后宫就要尊卑不分了。」 姚玉苏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一般。 众人:是,陛下说你仁慈就仁慈,我们都信了。 「传旨。」蔺郇沉下声音道,「许妃不敬皇后,御前失礼,革去封号,贬为美人,即日起搬到安乐堂居住。许家教女无方,革去一等忠勇伯封号,罚俸一年,许家女眷不得再进宫朝拜。」 v第31章[03.14] 「是,奴才这就让人制诏。」苏志喜飞快地记了下来,弯腰退了出去。 许妃好不容易从跌下台阶中的眩晕中清醒,刚刚被宫人扶起就得知自己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当即又晕过去了。 处置完了许妃,蔺郇又看向众位夫人,换了一副口吻,道:「今日让众位夫人看笑话了,是皇后心肠太软治下不严,朕待会儿一定好生批评她。」 姚玉苏挑眉,批评?嗯,她一定会好好接受的。 蔺郇如此回护皇后,众位夫人哪有置喙的余地,只有点头称是,识相的如安国公夫人还会夸赞一番皇后,道:「皇后娘娘也是菩萨心肠,如今怀有身孕更是顾虑颇多,陛下也无须责怪皇后,事实如何咱们都看着呢,皇后娘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怪只怪许妃太张狂。」 蔺郇赞许地看了安国公夫人,道:「夫人今日做得不错,朕有厚赏。」 安国公夫人喜笑颜开,道:「不敢讨陛下的赏,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蔺郇点点头,目光移至其他人,道:「如此佳节劳烦诸位在此为皇子抄写经书,为表感谢,待各位夫人回府时朕的谢礼一定一并随上。」 众人得知赏赐也有自己的份儿,更加不会出去道什么长短了,纷纷下跪谢恩。 接下来的元宵夜宴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歌舞环绕,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许妃或者忠勇伯夫人有任何不同。 如此,焦夫人也更能体会到皇后的手腕。要知道,皇后入住中宫之前一直都是许妃独大,虽不至于独揽圣宠,但总归是资历最老位份最高的一位,曾经众人也会猜想她日后是否会被扶正。如今得罪了皇后,说贬就贬,还连累了娘家人,真是上哪儿说理去? 今日陛下的态度焦夫人也看到了,再加以皇后的容姿和手腕,至少往后十年圣宠不会减。如此,还有送女儿入宫的必要吗? 焦竹却不知父母打的这般主意,她完全沉浸在了皇后的飒爽英姿中。 「许妃那样的人物,皇后娘娘说掌嘴就掌嘴,毫不顾及情面,真真是……」焦竹的口吻是心有余悸,心里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便是她心中国母的样子,威严端庄,说一不二,容不得他人半点挑衅。当然,陛下也实在够偏心的,许妃被打成那样他看都不看,只顾着皇后有没有被气坏身子。 「陛下一定很爱皇后,母亲你看到了吗,方才席间那么多莺莺燕燕,陛下眼里却只有皇后一人。」焦竹赞叹地说道,语气充满了向往。 焦夫人也在想今日的事情,只不过侧重点和女儿完全不一样罢了。 「若是你,你愿意进宫吗?」焦夫人见女儿露出向往之情,心想若是女儿愿意的话也值得一试啊。 没想到焦竹却瞬间垮下了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何故说如此没头没脑的话?」 「我……随便问问啊。」焦夫人见她反应这般大,倒是有些尴尬,「你方才不是在夸陛下么?」 「女儿是觉得陛下是好男人,只爱自己的妻子,母亲想到哪里去了!」焦竹瞪圆了眼睛,狐疑地看母亲,道,「难不成母亲会认为这样伟岸的男子对任何女人都会这般温柔吗?」 自然不是,拥有得越多的人付出就越吝啬。陛下拥有天下,那他的付出就尤为珍贵。 焦夫人见女儿不争气,竟然没有生出半点斗志不说,还这般维护那对夫妻,简直气人。 「你说今日要是你姐姐在可多好,享受陛下宠爱的便是你姐姐了。」看到陛下如此爱护皇后的模样,焦夫人难以自抑地联想到自己的长女,若她还在世,是否也有今日的荣耀。 焦竹不接话了,她知道自己一开口肯定要被数落,还不如闭嘴。 焦夫人:「……」 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焦国丈从自家夫人那里听来了今日发生之事,沉思良久,一时半会儿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送女进宫了。 焦夫人今日目睹了一切,感受来得十分深刻,她见夫君左右摇摆,上前到:「夫君,要不就作罢吧。」 焦国丈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陛下如此维护皇后,咱们竹儿进宫还有何立锥之地?就算她混了一妃半嫔,难道就能让焦家重回荣耀了吗?你今日是没看到皇后对待忠勇伯夫人的态度,那般不屑嚣张……我想着竟有些害怕。」焦夫人捂着胸口,连连摇头,「都说后宫的女人善于逢场作戏,可皇后如此不把许家放在眼里,连做戏都懒得,你可知为何?」 焦国丈双手揣在胸前,不温不火地道:「我们焦家又岂是他许家那般破落户?焦家可是出过一个皇后,姚后她敢这样对你吗?」 「若侯爷执意要送竹儿进宫,以姚后的脾气手段,恐怕咱们焦家还没等来荣华富贵,便要沦为她羞辱的对象了。」焦夫人叹着气道。 焦国丈侧目,难以理解夫人对姚后的惧怕,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老爷,趁着如今陛下还念着和晗儿的情分,咱们安安生生的,别去招惹他,好么?」焦夫人上前,握着焦国丈的手,轻言细语地说道。 焦国丈皱眉,一阵烦躁。若他能有其他办法夺得陛下青眼,他哪里还需要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你可知晓,如今陛下雄心勃勃大展宏图,启用之人无不是文武精英,焦家哪一个拎出来是可以和别人一战的?若儿孙们争气,我何故要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焦国丈拧着眉头道。 「砰——」 房门被突然推开,夫妻俩都俱是一惊,齐齐侧目看去。 焦竹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像个小阎王似的将夫妻俩盯着。 「难怪母亲这几日举止异常,方才在马车上又问那般的话,原来真的是打着送我入宫的主意啊。」焦竹跨步进来,冷冷地道。 焦夫人被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骂道:「你这冤家,怎么神出鬼没的——」 焦国丈怒拍桌面,起身道:「为父平常是如何教你的,你就是这般没规没矩擅闯父母卧房的吗!」 焦竹心中怒意滚滚,她简直对这个家失望透顶。如今面对父母的责难,她丝毫没有慌乱,反而能在愤怒的情绪中找到一处平衡来对抗眼前这对「豺豹夫妻」。 「爹,娘,平常你们二位将姐姐挂在嘴边也就罢了,我知道她是你们的遗憾,所以你们屡屡将我和姐姐做比较我也不生气。可如今看来,你们哪里是想念姐姐,你们是忘不了姐姐给你们带来的荣耀啊!」焦竹往前走了两步,语气平和,口吻讽刺,「从前我嫉妒姐姐,觉得她得到的爱比我多,可我现在可怜她,因为你们爱的根本不是她啊!」 焦国丈眯眼,对这个温顺的小女儿又有了新的认识。 v第32章[03.14] 焦夫人前些日子还因为焦竹出言不逊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心生愧疚了许久,如今看来却是那一巴掌打得太轻了。 「焦竹——」 「母亲!」焦竹截断焦夫人的话,抬起下巴冷冷笑道,「因为我是焦家人,所以即使我现在恨透了这个家却还是要提醒二位一句。安静待着,或许还能让陛下记得姐姐的好,顾念着焦家几分,若是你们执意要去挑衅陛下和皇后,许家今日的下场便是我焦家的。」 说完,她往回退了两步,斜睨了夫妻俩一眼,甩袖离开。 「这、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焦夫人气得头晕目眩,扶着桌子太阳穴一阵乱跳。她又因为担忧侯爷惩罚女儿,转头又去向焦国丈解释,「这丫头最近中了邪了,屡屡犯禁,我明日便关她几日,让她好好清醒。」 三十年的夫妻了,焦夫人还是了解自己夫君的,若是由他出手,恐怕焦竹这丫头蹦跶不了几日了。 焦国丈掀起嘴角,一脸嘲弄的模样:「想我焦家儿孙成群,真正有点儿魄力的却是这个要出门子的丫头。」 焦夫人扶额:「……」夫君,你莫不是被气糊涂了? 「罢了,送这样的女儿进宫想必也让我们讨不了什么好,此事就此打住吧。」焦国丈起身,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朝床榻走去。 焦夫人松了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这一天惊吓连连,她都快怀疑自己撑不住了。 泰元宫,姚玉苏一边吃着血燕一边听着故事。 「……之后焦国丈便一脸诚挚地向陛下请罪,说那日说的是糊涂话,请陛下莫要放在心上,若是要责罚焦家也全盘接受,只是不要迁怒到焦后的身上。」红杏将从苏志喜那里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姚玉苏,学得像模像样。 「铛——」姚玉苏放下勺子,将碗推开,红枣上前将碗勺收走。 「你说说,他请罪就请罪,提什么焦后,是生怕皇帝不把这笔帐算在焦后的头上不成?」姚玉苏觉得这位国丈脑筋不是很清楚,若是他,这个时候正是将焦后撇得越干净越好,整这一出戏,和之前他以焦后的名义送女儿入宫有什么不同? 红枣笑着道:「他也是怕陛下忘记了这层情分,时时提醒呢。」 「对于头脑不清楚的人,这样时时提醒也没错,但是对于陛下这样的人来说,越是想表达的东西就越要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免得他一下子就猜到你要作什么妖。」姚玉苏一边用帕子按嘴角一边说道。 「皇后说这话想必是颇有心得啊。」一声洪亮的嗓门从外间传来,屋子里的主仆都是一惊。 「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姚玉苏探出身子低声问红杏,红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完全不知道。 须臾间,出声的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来了。 姚玉苏收回身子坐好,看似淡定实则不淡定地问:「今儿怎么这么早?」 蔺郇侧身落座,展开袍子,道:「不早怎么能听到皇后的精彩之语呢?」 姚玉苏端起杯子喝茶,意图回避。 「朕一直奇怪皇后鲜少向朕表明心意,难道就是此般缘故?」他转头,笑着盯着喝茶的她问道。 姚玉苏喝茶,喝茶,再喝茶。 「皇后不否认就是默认了。」他收回脖子,点了点头,一切了然。 红杏红枣低头,掩饰笑意。 「你们两个莫笑,皇后可在你们面前说过中意朕的话吗?」蔺郇又将苗头指向她的宫女们。 红杏瞥了一眼红枣,率先作答:「主子一向内敛,就算心里中意陛下也不会说给奴婢们听的。」 姚玉苏微微一笑,还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好使,回答得多漂亮。 「红枣呢?」蔺郇不满意这个回答,又换了一个人。 红枣一向比红杏沉稳,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更具可信度,蔺郇对她寄予了厚望。 红枣抬头,看了一眼主子,姚玉苏握紧了杯子,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依奴婢所见……」红枣吞吞吐吐地道,「除了小公爷以外,主子还没有像珍重陛下那样珍重过其他人呢。」 姚玉苏:「……」 蔺郇诧异,还真让他给逼出来了?意外之喜啊! 「皇后,红枣你就别放出去了,朕看再也没有比她伺候得更好的人了。」蔺郇大喜,毫不吝啬夸赞红枣。 姚玉苏眼角一抽,抬眼看向红枣,这丫头,平常也不见这么老实的! 关于红枣那日的回答,蔺郇后来也下了结论。 「她是希望朕对你更好。」 姚玉苏与她相伴十几年,岂有不知她心意的,她越是如此,姚玉苏便越要为她考虑。蔺郇说不放她出宫的话毕竟是一时戏言,眼看着红枣还有两年就要到二十五了,姚玉苏自然会为她找一个可靠的夫君。 开春在即,小璃国联合其他小国骚扰边境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经过一个冬天的筹备,蔺郇决定开始对东境用兵。 「郭启仪跟随朕多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此战就由他挂帅吧。」蔺郇研究了一会儿沙盘,抬起头来道。 周麒麟在一旁道:「那他可乐坏了,自从宋威出去他就一直摩拳擦掌的。」 「朕看出来了。」蔺郇一笑,双手叉回腰间。 蔺郇本就是战场上得来的天下,座下武将无数,要派出个人收拾小璃国简直是太过容易。他将此战交给郭启仪一是相信他,二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毕竟蔺郇对于他们这些王府老人的情分要更深一层。 v第33章[03.14]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蔺郇要抬举他,他家夫人却要灭了他。郭夫人一纸诉状递到京兆尹府那里,告夫君与人通奸,京兆尹不敢擅专,火急火燎地就进了宫,原封不动地将诉状呈给了蔺郇。 苏志喜不敢上前看诉状上到底写了什么,但看蔺郇越来越黑沉的脸色,想必形势不太乐观。 京兆尹一边抬手擦汗一边道:「郭夫人在府门前击鼓,围观者不下数十人,幸好有捕快认识她,赶紧将她请了进来,否则……否则现在满京城都传开了。」 「荒唐!」蔺郇将诉状拍在桌面上,一脸怒容。 京兆府尹不敢多言,缩头不语。 「朕正值用兵之际,主帅却传出与与人通奸的名声,这是存心让朕下不了台啊。」蔺郇冷笑道。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京兆尹因为奔跑而发出的沉重呼吸声。 「来人,去请皇后。」蔺郇道。 「是。」苏志喜弯腰退出殿内。 春衫渐薄,姚玉苏的肚子也遮不住了,微微凸显,整个人的气质跟变得柔和了许多。 「陛下十分震怒,皇后主子要进去的话可千万不要跟陛下对上。」苏志喜亲自去请了皇后,一路都在跟皇后交代,「陛下一直在准备对东境用兵,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了主帅,前些日子才定了郭启仪,现下他后院起火大抵是不能用了,如今陛下心情烦躁,请皇后主子多担待。」 他事无巨细地向姚玉苏交代,惹得她笑意连连,心想这厮要是个女人的话她还真有点儿担心呢。 「好了,就你啰嗦。」姚玉苏轻哂一声。 乾元宫近在眼前,苏志喜停下脚步,伸出手让皇后搭在他的胳膊上,笑着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皇后主子更了解陛下的了,是奴才多嘴了,还请皇后主子勿怪。」 姚玉苏挑眉一笑,抬腿跨进了内殿。 蔺郇的神色果然与平常不同,见着她了第一句话就是:「你是皇后,有管教天下女子的权利,你赶紧将郭启仪的夫人宣进来好好教训她一通,让她知道什么叫孰重孰轻!」 姚玉苏见他大概是被气得不轻,没有多问,转头道:「去宣郭夫人进宫。」 「是。」红枣就站在她身后,听旨而行。 待蔺郇发泄完了,京兆尹才有空给皇后请安。 「周大人免礼。」姚玉苏微微一笑,「陛下正在气头上,想必也懒得与本宫解释,不知周大人可否将原委告知本宫一二呢。」 周盛宏平日里哪有直接回皇后的话的机会啊,如今时机正好,他自然毫无遗漏地将今早发生的事情讲与皇后听。 姚玉苏听完之后,瞥了上座的人一眼,暗道:怪不得这么生气,原来这里面还有家丑啊。 姚玉苏早就知道建和公主和郭启仪的事早晚会东窗事发,看,现在就来了吧。那郭夫人何等人也?将门出身,脾气火爆,又是一路陪着郭启仪走到今日的发妻,养育儿女,管教侍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建和随性而为,终于是踢到铁板了。 「周大人,此事本宫和陛下都知晓了,你先回去吧,莫要声张。」姚玉苏道。 周盛宏看了一眼陛下,见他没有出声,领命跪安。 「臣告退。」 姚玉苏招了招手,红杏上前,她小声吩咐了红杏几句,红杏点头,匆忙出去。 蔺郇一顿气发完了,见姚玉苏还站在那里,赶紧呵斥苏志喜,道:「你是死的不成?就让皇后这样站着吗!」 苏志喜大呼倒霉,之前还嘱咐皇后不要去触霉头,没想到遭殃的却是自己。 「好了,你吼他做什么。」姚玉苏抬手示意苏志喜不用搬椅子,她上前朝他走去,绕到他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此事也未必那么难办,你手下能臣无数,难道缺了郭启仪这仗就打不成了?」 「不是这个理儿。」蔺郇皱眉,心情烦躁,「他是朕一手带出来的,眼看着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却败在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怎么能让人不怄火!」 原来是心疼啊。 姚玉苏伸手搭在他的太阳穴上,他习惯性地作出了防御姿态,浑身紧绷。 「放松。」她抬起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肩膀。 他应声松弛,整个人往后倒去。 「皇后,能朕顾念旧情的没几个,可这些人怎么就不让朕顺心呢。」他也有抱怨的时候。 焦家算一个,郭启仪算一个,结果却是统统不中用,让他寒心。 「人都缺点,也有弱点,认清了就好了。」姚玉苏轻柔地帮他按着,温言劝道,「陛下是万民之主,除了开疆扩土、让民增收以外,臣子也是子民啊,他们有时候也需要烦一烦陛下。」 「可真烦。」蔺郇摇头。 姚玉苏笑道:「这算什么,你当初娶我的时候难道不让他们烦吗?各有各的烦恼罢了,也不见得是什么致命的弱点。」 蔺郇握住她的手,转身道:「咱们怎么能一样,朕娶了这么好的皇后,他们能比吗?」 姚玉苏扬眉:「陛下可真是王婆卖瓜了。」 经她一阵打岔,蔺郇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周身的那股郁气消散无踪。 大约半个时辰,外面有人进来通报,道郭氏夫妇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姚玉苏道:「将郭夫人请到偏殿去。」 v第34章[03.14] 小太监应声下去。 蔺郇道:「你好好替朕问问她,到底是她的家事重要还是朕的国事重要。」 姚玉苏不客气地伸手拧他的脸,道:「陛下难道不知对于有些女人来说丈夫就是她的天吗?是她的天垮了更重要还是陛下失去主帅更重要?」 蔺郇这句话很赞成,对她划定的这个范围却不满意:「什么叫有些?」 姚玉苏整理了一下衣裙,拍了拍袖子,笑得十分心机:「就是有些啊。」 说完,不等蔺郇变脸,她转身朝偏殿走去。 「姚—玉—苏!」蔺郇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别以为这样就能气到朕!」 苏志喜:想捧张镜子给陛下,但又怕被踹,好纠结。 姚玉苏去的时候郭夫人已经等在了偏殿,见她进来,四平八稳地福了个礼,像是早已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郭夫人请起。」姚玉苏落座后,抬手示意。 郭夫人年约三十,长相端正,举手投足有一股爽利的劲儿,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张扬泼辣的美人儿。这样整日在后宅操持家务的女人是比不得只管风花雪月的建和,两者之间男人会选择谁自然毫无疑问。 然,这并不是姚玉苏偏袒建和的理由。 「夫人的委屈本宫与陛下已知晓了,不知夫人作何打算?」姚玉苏开口问道。 皇后第一句竟然不是问罪,这已让郭夫人感到惊讶了,见她又问起自己的打算,整理了一番思绪,道:「妾身自知此举乃蚍蜉撼树,也不想求个什么公道,只想让陛下作主让妾身与他和离。」 「夫人与郭将军可育有孩子?」 「三子两女。」 「年岁几何?」 「长子十三,次子十岁,小儿子两岁,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郭夫人回道。 姚玉苏点点头,道:「都还小,并未成年。夫人若要与郭将军和离,那孩子们就该留在郭家,夫人可舍得?」 郭夫人抬头,目光锐利:「凭什么!我生的孩子们自然是跟着我走!」 「请夫人注意措辞。」红枣在一旁提醒道。 郭夫人这才察觉到自己刚刚竟然没有用敬语,幸而皇后的脸色却并未改变。 姚玉苏道:「郭家有二老仍在,夫人恐怕带不走孩子。况且夫人将孩子带到哪里去呢?夫人出自蜀地,娘家亲人都在那里,夫人难道想带着孩子回蜀地去吗?」 郭夫人自从知道自己丈夫与建和公主不清不楚以后,便绝了要与他过下去的心思,一心想着切结,倒是没有细想这些问题。如今皇后提起,她自然不能以没有考虑为借口。 「有何不可?蜀地是他们待惯了的,风景好人也好。」 「本宫记得郭夫人的长子是在国子监读书,对吗?」 「娘娘好记性。」 姚玉苏笑着道:「为人父母都希望子女能够成器,所以不管再难都要让孩子有一个好环境。不仅夫人如此,本宫也是这般,所以才将膝下唯一的孩子送出宫读书,盼望他能明理知事,日后也能为君分忧。」 郭夫人自然知道姚后有一儿子,并且在宫外念书,似乎拜的师傅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儒。她以为这样的往事皇后不会在人前提起,没想到她却说得如此自然、亲切,好像与寻常父母并没有什么二样。 「是,妾身也有听闻。」郭夫人不自觉地就将声音放低了许多。 「那么,郭夫人可知道在国子监授课的先生和蜀地的先生有多少区别?」 「……妾身不知。」 姚玉苏叹息一声,道:「都说寒门出贵子,可纵观历朝历代,有多少贵子是出自寒门?这天子脚下汇集了无数能人,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这里的学术气氛是最浓的,风气也是最正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读书和在蜀地那样偏僻的地方读书,夫人难道不知其中的差距吗?」 郭夫人一时语塞,她光顾着为自己讨公道了,忘记孩子们若是跟着她一起走将会失去太多太多了。长子一向喜文,早早地就考入了国子监,比起那些要动用家里人脉才能入学的人,他已经遥遥领先。若是因为跟着她回蜀地而耽误学业前程,那她是万万不干的! 思及此,郭夫人抬头,神色伤痛:「皇后娘娘说这些,便是要让妾身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了?娘娘得陛下宠爱,世人皆知,可娘娘岂知这世间还有许多女子被夫君摒弃、忽视?」 「妾身并不是拦着他不让纳妾,家里也有两房妾室,可他竟然选择在外面与人私通,这将妾身的脸面置于何处?」郭夫人双眼一闭,热泪滚滚。 同是女子,又岂能不知其中艰辛呢? 「夫人,今日就你我在这屋内,我便说一句实话,不知夫人可愿听一听?」姚玉苏道。 郭夫人抹泪:「娘娘请说。」 「不管是民间话本也好,众人交口相传也好,本宫与珍妃的故事,想必夫人并不耳生了吧?」姚玉苏笑着问道。 郭夫人一惊,竟不知皇后什么都敢说。她茫然点头,只有点头。 「孝哀帝宠爱珍妃,无所不应,可他再怎么荒唐,却从未想过废弃本宫这皇后之位。你知道为何吗?」姚玉苏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笑得十分平常,就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妾身不知……」 「因为他需要本宫,本宫对于他来说,价值远远高于他对珍妃的喜爱。」姚玉苏微微偏头,嘴角含笑,「或许是本宫狂妄了,但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若是自己不想让,那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扯不开我的。」 郭夫人抿唇,心中大骇。 v第35章[03.14] 「娘娘说这些……是想劝妾身隐忍吗?」 「若你能在和离之后给孩子们更好的条件,让他们有更好的出路,那本宫今日什么也不说,亲自帮你们签了这切结书。」姚玉苏抬起下巴道,「背信弃义的男子,本宫从来都瞧不上,不管他有多大本事。」 郭夫人双手缠紧,不知为何,她心里激流涌动,像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说出口的话。 「夫人,你有五个孩子,你潇洒去了,孩子们日后怎么办?」姚玉苏一改刚才的坚毅,声音柔和下来,「男人要不要都好,但孩子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难道不为他们筹谋吗?五个孩子若不顶着郭家的名号出去,男孩儿便罢了,可以自己搏个前程,女儿们呢?还能许到钟意的人家吗?」 听了皇后一席话,郭夫人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愤怒决然了,她不得不重新思考,权衡。 偷腥的男人可以不要,但属于她儿女们的东西她却不能随意抛下,便宜后来人。 思忖了半刻,郭夫人已经有了决断,她撩裙下跪,双手置于额前,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姚玉苏使了个眼色,红枣上前将人扶起来。 「妾身今日意气用事,叨扰陛下和皇后,实属不该,愿受责罚。」郭夫人坦然地道。 姚玉苏笑着道,「夫人今日算是让陛下气得不轻了,等会儿自然要到陛下面前去请罪。但在这之前,本宫想让你心里先痛快一番。」 郭夫人不解其意。 「来人,将建和请上来。」姚玉苏沉下脸色道。 郭夫人一听,神色一凛,似乎又有怒气在腹内翻涌。 建和公主是和郭夫人前后脚被姚玉苏宣进宫的,方才她一直在后殿听着,见姚玉苏悉心为郭夫人疏解,面色微红。 建和生性放纵,随性大胆,但也并不是没有廉耻之人。她知道自己与郭启仪的事已经被捅开,尤其是在陛下要重用他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臣妹给皇后请安。」 姚玉苏斜睨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 建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郭夫人弯腰行礼:「建和行狂悖之事,惹怒夫人,实属不当,今向夫人赔罪,任凭夫人责罚。」 郭夫人知道,这是她能得到的最大的补偿,并且还是由皇后出面才能获取的。虽然她心里仍旧憎恨这一对男女,但不得不说,看她在自己面前低头,心里的那股郁气疏散了不少,但——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殿内的人都惊了,连皇后都站了起来。 建和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被人赏一巴掌,还是一个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 「你竟敢——」建和抬头瞪眼,正欲还回去。 「建和。」姚玉苏出声制止。 郭夫人乃将门出身,并不是寻常弱女子,这一巴掌是她用了十成的力气甩出去的,自然威力不小。建和公主的脸几乎是立刻红肿了起来,挡也挡不住。 「如此,妾身才和公主两清了。」郭夫人甩出这一巴掌,浑身都通透了。方才还想靠一个鞠躬和一句话就让她既往不咎?想得美。 郭夫人退了一步,给皇后行了礼,道:「妾身多谢皇后今日的开导,铭记在心。妾身这就去向陛下请罪,将家事置于国事之上,是妾身鲁莽了。」 姚玉苏点点头:「去吧。」 待郭夫人走了之后,建和这才大声呼痛,连声让人取冰块来。 姚玉苏重新坐下,看着她高高肿起的脸颊,道:「也该你长长记性了。」 建和怒瞪,姚玉苏轻挑眉毛。 建和颓然:算了,皇兄的女人惹不起,她认栽。 姚玉苏稳坐上首,看着建和呼痛不已,姣好的脸蛋儿高高肿起,心中却没有丝毫同情。 「这一巴掌,可让你长记性了?」她问道。 建和公主抬头,轻轻撇嘴,道:「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还手的,要是换做别人,哼……」看她不好好打回去! 男人们在外面花天酒地,结识红颜知己,便是一桩美谈。女子要是招惹了男人,便要被羞辱挨打,这难道就公平了吗?建和公主捂着脸蛋儿,只后悔招惹了郭启仪这个家中有母老虎的男人,对自己放荡的行径丝毫没有悔意。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姚玉苏也懒得和她掰扯,直言:「你身为公主,不约束自身反而行为放纵,说难听点儿,你就是在败坏皇室名声。」 闻言,建和收敛了轻慢之意,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皇室?其他人不知我,难道你也不知吗?就为了皇室,我嫁给了一个痨病鬼,从新婚第一天便开始守活寡,一直到他死。」建和放下镜子起身,冷冷地道,「好不容易盼着他死了,我解脱了,皇兄又要我嫁给一个四十岁的老头儿,名义上说想为我找个夫家照顾我,实际上却是要借由我去巩固他的皇权,做他的耳目!」 建和与姚玉苏同岁,两人的姻缘也是如出一辙的艰难。姚玉苏还好,起码能靠自己站稳脚跟,建和却不同,她生来是公主,她的婚嫁便是最大的政治价值。 第一次指婚,蔺辉的父亲高祖皇帝,将女儿许配给徐侯的儿子,那时他要对突厥用兵,而徐侯麾下兵强马壮,乃主帅不二人选。可徐侯拥兵自重,早就是边境土王爷了,如何能让他听从皇帝调配?思来想去,有臣子建议不如用公主联姻,徐侯的长子天生痨病,婚配困难,偏偏家里又极为宠爱,不如以此着手。高祖皇帝虽疼爱女儿,但在江山和女儿之前,他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前者。 第二次指婚,乃是孝哀帝做的主,当时内阁被梁相把持,皇权减弱,孝哀帝为了暂时笼络梁相再次想到了联姻这一招。 「父兄都当我是工具,利用了一次又一次,他们可想过我的感受?徐厚天生痨病,活不过二十,可父皇还是要一意让我嫁过去。梁世国四十岁了,足以当我的父亲了,可皇兄呢,他眼睛都不眨也要我嫁过去。皇家薄情,我早已领会够了。」建和冷笑三声,挺起胸脯,「我就是要做一个放纵的女人,我受够了那些由男子规定出来的条条框框,凭什么女子要做贞洁烈女,男子就可以左拥右抱?」 说完,她甩袖转身,用眼角瞥了一眼姚玉苏,道:「皇后,你劝郭夫人的话,你自己信吗?若是你的男人背叛你,恐怕你早已将他三刀六洞罢了。」 「公主……」在她身旁的侍女惊呼,「不可对陛下不敬啊。」 v第36章[03.17] 「怕什么!」建和轻瞥了她一眼,道,「皇后娘娘如此大义凛然,难道你真以为她说的那番话是为了郭夫人好吗?」她为的不过是陛下,郭启仪就算再不争气也是齐王府出来的自己人,陛下怎么能真的舍弃。 见姚玉苏稳如泰山,建和冷笑甩袖,抬腿离开。 殿内安静了下来,姚玉苏往后一靠,轻轻揉了揉额角。 「主子,建和公主也太放肆了些,怎可对主子说这样的话呢。」红枣叹气,「明明是她做错了事,不仅不思悔改还歪理邪说,要不是主子在中间转圜,恐怕她和郭将军的名声早已烂大街了吧。」 姚玉苏却道:「她心里的苦,常人不能体会。」 「可哪朝哪代的公主不这样啊,享受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待遇就要付出常人想象不了的代价。」红枣比较理性,跟着姚玉苏看多了,心仿佛也便硬了。 「可她们的代价往往是拿自己的婚事做赌,赌输了就是一辈子。」姚玉苏心有所思,拍了拍扶手起身。 主仆俩往乾元宫主殿走去,途中,姚玉苏无意间说到了建和公主的驸马,已过世的徐侯世子。 「你别看她方才说得决绝,可后来世子过世,她整整半个月没有出门,高祖皇帝派去接她的人等了半年才将她接回京城。」姚玉苏停下脚步,侧目看向远处的天空,碧蓝如洗,绵云朵朵,果真是春日要来的征兆。 姚玉苏笑着回头,口吻轻松地道:「你大约没有印象了,徐侯世子有一年来京贺寿,我与他见过一面……」 红枣歪头看去,她的确没有印象了,听主子的语气对世子的印象似乎不错?待她仔细一听,却听到了有史以来从主子嘴里说出的最高的赞赏。 「世子天人之姿,气度非凡。」 若不是受病弱的身子拖累,恐怕也是享誉一方的人。 红枣深受震动,同样为徐侯世子惋惜。她抬起头来正欲扶着主子往前走,冷不丁地见陛下站在殿门口看着她们。 喝!她吓了一大跳,立刻转头去看主子的神色。 姚玉苏面色如常,甚至还提起了笑意走上前去,道:「陛下这是亲自出来迎我的?」 他冷哼了一声,双手去接她:「好不要脸的皇后,也不知岳父大人是如何生出来的。」 帝后携手往里面走去,红枣和苏志喜守在内殿门口。 「你是如何处置郭启仪的?」姚玉苏落座后问道。 蔺郇扶着她坐下之后自己才展袍落座,道:「私德不修,在府内禁足三月,罚俸禄一年。」 「那东征的主帅?」 「自然要换人了。」蔺郇理所应当地答道。 这下姚玉苏也要为郭启仪叹口气了,天下大定,战事减少,武将们立功的机会也随之减少。如此良机,他偏偏因为私事被撸去主帅一职,让人惋惜。 「幸而早年跟随朕的武将不少,朕这里还不至于无人可用,否则耽误军情,朕一定将他从头撸到脚,让他白衣回乡。」蔺郇心情不虞地道。 说来,他早已在年前就派人提醒过郭启仪了,没想到这厮这般不争气,和公主私通,内宅不宁,差点儿酿成大错。 「他和宋威是朕有意培养的人,谁知道是这般结果。」蔺郇轻叹一口气。宋威就不说了,早晚都要痛这一回,郭启仪也不让他省心。 「马上就要春闱了,到时候又有更多的才子投在陛下门下,陛下又何必这般苦恼呢。这泱泱大齐,能人辈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只要陛下悉心调/教,日后都是能独当一方的人物。」姚玉苏知道他痛失爱将,心里不舒坦,伸手搭在他的大掌上,温言安慰道。 谁知,他眉眼一挑,侧头看她:「比如徐侯世子那般天人之姿、气度非凡的人物?」 姚玉苏咋舌:「你……」 「朕耳聪目明,可什么都听到了。」他轻哼一声,声音带着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姚玉苏捂鼻皱眉,四下巡视。 蔺郇正等着她解释呢,没想到她却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呢!」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一脸不爽地问道。 姚玉苏眉尖儿轻蹙,用手扇风:「谁家的醋坛子翻了,好酸。」 蔺郇:「……」 再说郭府这边,郭夫人这一闹,夫妻俩的脸皮可算是撕破了。 郭启仪一路上都是阴沉着脸回府的,他盼了这么久的出征机会就这般轻巧地毁在了自家夫人的手里,他怨气十足。即使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过错方,但郭夫人这一闹,将他心里那残存的愧疚之心通通闹没了。 郭夫人呢,一回府就让人将卧房里属于郭启仪的被褥给扯走了,不仅如此,连他的衣物用品一概清理出屋,打定了主意不想再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郭启仪从下人处得知她如此举动,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跑去卧房质问妻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理了吗?我郭家再进一步的机会就被你这么闹没了,你心里可舒服了!」 郭夫人坐在那里,侧脸对着他,道:「舒服,尤其是打了建和公主的那一巴掌,简直不能再舒服了。」 「你——毒妇!」郭启仪气得头脑发胀。 「随你怎么说,反正日后不靠你过日子了,你尽管骂个够。」郭夫人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什么意思?」 郭夫人端起茶杯,瞥他:「与皇后娘娘聊了半天,我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靠谁也不比靠自己强,我有三个儿子,个个出挑,我悉心教养他们,日后的回报岂不是比你这个负心人要强?」 v第37章[03.17] 郭启仪还以为她有什么底气和他叫板,原来就是三个儿子啊。 他嘲讽笑一声,反唇相讥:「你别忘了,那是我郭家的孩子,你靠他们难道不是靠我?」 「生他们教他们的都是我,他们除了姓郭以外,又占着你郭家什么便宜了?」郭夫人冷眼瞥他,「再说,你为人父又给他们做了什么好榜样?私德不修以至于被陛下降罪,别教坏了孩子罢。」 郭夫人字字珠玑,郭启仪不善口舌之争,甩出一句「有本事你就永远别来求我!」之后就甩袖离去。 「夫人,老爷他怎么变这样了……」跟从郭夫人多年的贴身侍女红叶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当年老爷不过是一介白身,夫人的娘家可是蜀中大名鼎鼎的肖氏,要不是老太爷看上他一身本领愿意将夫人许给他,他又怎么能投靠王府青云直上啊!」 郭夫人却不像红叶这般难过,这些天她早已在煎熬中度过来了,郭启仪是什么人她再也不想深究了,只想离他远远的。 「他最好不要再瞎折腾了,否则连累我儿日后的仕途,我必不肯这般罢休。」郭夫人冷冷地道,眉梢都是寒霜。 多年以后,当郭启仪因为年轻时的旧伤复发病逝之后,郭夫人便成了郭府的老太君。那时,她的长子已入内阁,天下皆知郭相贤名,次子子承父业入了行伍,镇守一方,余下的幺子虽不如两位兄长那般出众,但却能时时陪伴她,带着儿女承欢膝下。她每每听着别人夸赞她儿子们的时候,总能想到慧贤皇后对她说的那番话。 旁人惯爱道:「老太君好福气,儿孙皆成大器。」 老太君总是笑眯眯地摆手:「得贵人指点,幸慰平生。」 最终,蔺郇撤下了郭启仪换上了肖豫,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肖豫与郭夫人乃同出一宗,肖豫还要称呼郭夫人一声堂姐。 对此,姚玉苏只能说蔺郇别有心机,将郭启仪撤了职不说,还要在他伤口上撒一把盐。 立春之日,大军开拔,一路浩浩荡荡地往东而去。 此战蔺郇便是要让天下人知晓,他近年来虽是将重心转移至改善国家经济状况,但在武力上面,他一拳打过去照样能让小璃国四分五裂。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东境线,如今小璃国便是联合了周边几国在这周围兴风作浪。」蔺郇着人画了一份地图摆在了泰元宫,闲暇之时便向姚玉苏讲述他的作战思路,「按照朕的战术,先派人言谈,分崩他们的结盟,然后趁其不意捉住一个猛攻,要是胆子不够大的恐怕就这样被吓退了,当然,朕希望他们能撑得久一些,待宋威那边得胜,有他们好果子吃。」 姚玉苏歪在榻上看他,一说起打仗,他眼睛里的神采都不同了,果然是天生好战之人。 「区区一个小璃国而已,还要宋威去支援吗?」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地图,地图上的小璃国跟大齐比起来简直是蚂蚁和大象,大象抬起一只脚就可以将蚂蚁踩死。 蔺郇收回手,抬起头来,看着她道:「这一战,朕不仅是要打退他们。」若是要打退他们的话他何须费这么多心,四方筹集粮草。 「难不成你要别的想法?」姚玉苏惊讶,支起身子,猜测道,「你是想将小璃国变成大齐的附属国?」 谁知,她已经往狠的方向猜去了,他却比她更狠。 「朕决定打下小璃国,撤了他们的王,废了他们的国号,将他们变成大齐的一个郡。」他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俯视地图,轻蔑地道,「好让小璃国国君知晓,敢向朕下战书,他算个什么东西。」 姚玉苏震惊地看着他,从未想过还有这般处置方法。 小璃国一直依附着中原而生,纵使中原朝代更迭,他们都曾摇着尾巴向中原示好,以此来谋求各种好处。前朝时期,小璃国更是从大陈捞了不少好处,蔺辉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不得人家变着法儿的夸他,就算是自家国库都不甚充盈,每次小璃国的使者来都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小璃国就像是一门穷亲戚,不停地在你身上收刮好处来壮大自身实力,一旦兵强马壮,便是如今这般,挺直腰杆与大齐作对,妄图大齐再次派使者前往安抚。 「呵,总算是踢到铁板了。」姚玉苏眉眼带笑,对蔺郇这个想法十分赞同,「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偏偏没遇到个硬脾气的。如今你既然有这样的宏愿,我定当全力支持。」 蔺郇见她高兴,心里也十分快慰,豪爽地道:「你放心,这一仗打下来了朕就将小璃国送给咱们的孩子做……满月是来不及了,就百日礼物吧!」 「若是公主呢?」姚玉苏抚着肚子笑看他。 「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这个郡都以他的封号来命名。」蔺郇不假思索地道。 姚玉苏嘴角上扬,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孕肚,戏谑道:「小不点儿,看来你一出生就是做地主的命啊。」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脚印出现在了她的肚皮上,姚玉苏捂着肚子惊呼了一声。 「他在踹我!」她惊讶地道。 蔺郇眼睛一亮,撇下他的地图走来,蹲在她的面前道:「朕看看,朕看看。」 春日衫薄,小不点儿在她肚子里的练拳脚,一会儿在踢到左边一会儿踢到右边,被踢到的地方会呈现一个小小的凸起。 蔺郇大受震动,他仰头看着姚玉苏,两人眼里都是欢喜和惊奇。尤其是蔺郇,他只知道自己的孩子快出生了,今天却是第一次感受这个孩子在为来到这个世上做着什么样的准备。 他低头凑近,轻轻地在她肚子上印上一个吻,闭着眼,虔诚无比。 「乖乖的,待你出生,父皇一定大赦天下为你积福。」他用鼻尖抵住她的肚子,用温柔的嗓音告诉里面的小人儿。世间危险重重,但有父皇和母后在,你一定可以好好长大。 如此场景,姚玉苏觉得鼻子发酸,心尖儿也有些微微发麻。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有一个孩子,而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向她证明,这一次,绝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了。 一个月之后,蔺郇收到了南疆发来的军报,宋威不辱使命,一路追击羌人直至他们的老巢,如今是羌人派人来求和了。 这一仗,宋威打得并不容易,且不说当时离京之时他身上发生的那一切足以将一个成年人击垮两三次,而羌人一贯好战,能打到他们求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朕没有看错他,如今的宋威才是朕想要的人。」蔺郇握着军报,既欣慰宋威的成长又对他的战绩表示了认可。 下方的周麒麟道:「想必这一战对他来说也是非比寻常,经此一役,宋家大郎应该是长大了。」 蔺郇嘴角上扬,当年跟在他麾下的小将如今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主帅,实在令人快慰。 「拟旨,召他回京受封。」蔺郇大手一挥。 …… 关于和谈一事,蔺郇封宋育霖为此次和谈使臣,全权负责和谈,但在宋育霖出发前,蔺郇还是给出了明确的指示。 「不要他们割地,只要金银财帛。」这恐怕是他说过的最俗气的话。 v第38章[03.17] 宋育霖何等了解他,微微一笑,道:「臣也是这般想的,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满载而归。」 君臣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羌人的地盘并没有什么可贵的物资,反而是羌人野性难驯,要是割让了城池给大齐,不久之后又是一场内乱。舍弃城池而让他们贡献金银财帛,一是可以作为东征的物资,驰援肖豫那边,二是让羌人伤筋动骨,赔了这么多的财物,起码十年之内他们是没有能力和大齐叫板的了。 蔺郇和宋育霖都是跟羌人打交道的老手了,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最致命的是什么,而对大齐最有用的是什么。 宋育霖领命南下,宋威奉命回京,叔侄二人连面都没有见上。听说在中途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两人相距不过百里,但最终还是各走各的路。 再说京城这边,除了当时收到的军报以外,送到蔺郇手上的还有一封宋威的亲笔信。 蔺郇将它带回了后宫,交给皇后品读。 「这……」连姚玉苏这般心智沉稳的人读完之后也深感匪夷所思,殊不知命运还能如此峰回路转,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蔺郇叹了一口气,想笑又不敢笑地坐在一旁,问她:「你说,左相要是知道了,这门亲他是认还是不认呢?」 「当然要认!」姚玉苏一桌子,难得激动,「宋威年轻有为,又刚刚立下大功,这女婿哪里寒碜了!再说,杜小姐能偷跑出门一路追到蜀地去,那是何等情意?这一桩亲事结得好。」 让帝后二人反应如此巨大的,归根结底是宋威信里的内容。信上说,两个月前他与杜氏月如喜结连理,蜀地众人见证,已经完婚,现携新婚妻子一道回京。为防止这两人记不清杜月如这人,宋威还特地解释是左相的孙女,就是那个被他拜完天地又退婚的倒霉姑娘。 蔺郇见妻子如此激动,伸手按住她:「你别激动,镇定镇定,不是你娶媳妇儿。」 姚玉苏确实很欢喜,她很欣赏宋威,尤其是当初他能在权势面前保持清醒不为所动,深深打动了她。这样的好男儿,很配有个称心的妻子。再说杜月如,她被宋威退婚,又遭逢绑架一事,实在是经历坎坷,后来又在宋威最艰难的时候抛下身份执意偷跑去蜀中,虽胆子有些太大了,但幸而结局是好的。 「这样一看,太后当年所做的,也不全错。」姚玉苏拉着他的手感叹道,「起码给这二人牵上了一根姻缘线。」 蔺郇点头,揉捏她的手,道:「这二人都是经历过磨难的人,如今能结成夫妻也是他们的造化。太后当年虽然是为了左相权势而指的婚,但确实没有看错杜姑娘这个人,她配得上宋威。」 一个女子,能跋山涉水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蜀地去,这是何等孤勇?养尊处优的杜小姐宋威大概是看不上,但这般有情有义的杜小姐,于当时的宋威来说,大概是寒冬的一碗姜汤,暖到心底里去了吧。 「你说,这二人偏要在回京前办婚事,可是担心杜家不同意?」姚玉苏突然想到。 蔺郇不客气地道:「以宋威当时对杜家的所作所为,朕要是左相也不会同意这小子再登门。」 姚玉苏挑眉,嘴角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讨债鬼」模样。 「你又想做什么?」读「妻」术修得十分到位的蔺郇一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她要在此事上横插一杠子。 「功臣归来,陛下难道不想帮他扫清一下前方障碍吗?」姚玉苏笑眯眯地问道。 蔺郇:「……并不。」 着实不好意思,他认为大丈夫应该靠自己的本事娶妻,比如他。搞定岳家这种事,还是自己上场比较有诚意吧。 远方的宋威在马背上打了一个喷嚏,他没当回事,揉了揉鼻子继续率领大军往京城的方向赶路。 他身后的马车里,一个士兵打扮的娇小身影探出了半边身子,举着水壶道:「将军,喝口姜汤吧,热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睡。 当时离京,宋威的亲王封号被夺,他能带走的除了两万士兵以外便是宋普的一盒骨灰了。如今奉旨回京,不仅是载誉归来,并且还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良人。两下一比,旁人都为他这般忽高忽低的遭遇捏把汗了,也就更别说他亲近之人了。 「臣宋威奉旨回京,现呈上虎符,请陛下收回!」他一身铁色戎装,气质刚硬,眉眼间也多了两分果敢,似乎与之前的少年郎有所出入。 苏志喜上前接过虎符,转呈陛下御案。 蔺郇看着他,眼神欣慰,感叹道:「你做得很好,朕记得你的功劳,南境的百姓也会记得你带来的数年和平。」 宋威起身抬头看向他,坚毅的眉眼舒展三分,对着上座的人扬起了一抹微笑。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阳,满口红袖招。 不知为何,蔺郇突然就想起这一句词来了。 幸而,这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没有完全抹去他的少年气,这一笑,让蔺郇看到的还是那个当初跟在他屁股后面要学枪法的少年。 他走下龙椅,走到他的面前,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像久别重逢的兄长看着自己的幼弟,除了欣慰还有些许的怅然。 「你长大了。」他拍着宋威的肩膀道。 「是。」宋威点头,眼神坚定的道,「臣长大了,可以做陛下的左膀右臂了。」 他还记得……蔺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当年在蜀地的时候,蔺郇是王府世子,成名于战场。南境一线的小国只要听闻他的名号,几乎是闻风丧胆、不战而逃。长此以往,蔺郇的名声出去了,跟随他的军师将领们也出了名,其中就有周麒麟和宋育霖,这二人被称为蔺郇的左膀右臂。 年幼的宋威不服气,冲到蔺郇的帐篷里嚷嚷:「都是一起打的仗,怎么他们都是左膀右臂,我就是无名小卒啊!」 彼时,众人还是围在一起喝酒的朋友,对年纪最小的他自然多加照拂,多加宽容。如今这样的话宋威再也说不出口,但对于那时候的宋威来说,随随便便都能脱口而出。 众人正围在沙盘前研究下一仗的战术,看他怒气冲冲地进来,纷纷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齐刷刷地低头,显然是没当回事儿。 只有周麒麟好心地宽慰他:「你还小,自己的胳膊腿儿都没练紧实呢,哪里能当世子的左膀右臂。」 宋威听了此话,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因着周麒麟的话,从此之后他便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功,十分刻苦。 思及往事,蔺郇的眼底泄露了一丝柔软。他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v第39章[03.17]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二人早已不止是君臣,更不止是兄弟。 宋威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浑身轻松,比打完最后那一场仗更轻松,可能对于他来说,亲手把虎符完好无损地交到陛下的手里才算是这场仗真正打完了。 「怎么样?」等在宫门口的马车上跳下来一名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身手敏捷,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不淑女的举动了。 宋威正沉浸在喜悦当中,随口问道:「什么怎么样?」 杜月如瞪圆了眼睛:「你没说吗?」 宋威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有件重要的事儿忘记了。 「这下才可惨了……」杜月如面色一白,脸色慌乱地看着他,「我祖父祖母都恨死你了,那件事之后我母亲甚至想手刃你……」 宋威抬手,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在战场上足智多谋的将军此时似乎也无计可施了。 「没事儿,要打要骂都任由他们,我受着就行。」他豁出去了,人都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当初那般混账,总得要给杜家一个说法的。 杜月如不安地看着他,她最怕的不是家里人打骂他,而是他们不认可这门亲事。 「走,咱们这就去你家,我带着东西上门认罪去。」宋威上前,牵过她的手牢牢拽在掌心。 杜月如目光扫到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一甜,回握他的手,软软地道:「要是她们把我关在家不让我见你,那怎么办?」 话本上,男女主角要是见不了面的话,男主角都会翻墙过去私会女主角。她的夫君可是能斩杀羌族首领的人,区区相府高墙应该难不住他吧?杜月如满眼期盼地仰望他。 宋威脚步一顿,思忖片刻,道:「一回生二回熟,你回去记得看看你上次逃家的狗洞知道堵住了没有。」这意思,是让她再如法炮制一回。 杜月如脸色一僵:「……」 「娘子,你脸色有些难看呀,是不是病了?」宋威强忍笑意,惊讶地偏过头看她。 杜月如从小文雅贤淑,如今跟着宋威风里来雨里去,不仅将一身娇骨磨成了铜骨,更是将高门贵女的姿态也抛诸脑后了,当下狠狠地跺两下脚,怄气大喊:「宋威!」 宋威终于破功,揽着她的腰笑得直不起腰来。 新婚夫妻打打闹闹都是甜蜜,到了相府门口的时候,又是同一条战线的战友了。 下马车之前,杜月如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道:「不管他们是打你还是骂你,你都要受着,知道吗?」 「好。」他早已有了这样的准备。 杜月如抬眼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反正我都会跟你走的,你别怕。」 蜀地距京城不下千里,这般远的距离她都走到他面前了,没道理如今还会被京城的几条街给拦住。 她打定了主意要跟夫君回家,那个空空如也的宋府,她不会让战场上得胜的英雄独自去面对。 宋威鼻头一酸,一下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娶到你这样的妻子,我宋威何德何能啊。」他闭上眼,有泪水从旁滑落。 杜月如仰头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何其有幸,他内心的酸苦和脆弱,她竟全都明白。 左相府里,一众人早就听到门房报宋家的马车停在了门前,家里的人都聚集在了厅里,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进来。 「不知礼数。」左相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杜老夫人斜了一眼夫君,道:「皇后娘娘之前交代过的,老爷可别忘了。」 左相一下子清醒,端正了态度,挥手:「让人去催催,老这么等着不像话。」 于是,等杜月如带着宋威忐忑上门之后,忽然发现家里的人似乎都忘记了宋威之前的所作所为了,像是第一次见到新姑爷上门一样,热情克制,有礼有节,恍若一切没有发生。 「你这孩子,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呢,你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死吗!」 前厅里,男人们都在聊南羌的战事,小辈们儿听着宋威将战事听得津津有味,左相也在从中提炼信息,以便能跟上陛下的步伐。而此时的花厅,女人们围在一起,拉着杜月如的手又哭又笑,尤其是她的母亲。 「你这冤家,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大夫人哭着抱着女儿,这日夜的担心,如今终于见到女儿归来,自然是既欢喜又埋怨。 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她们母女团聚,也连声道好。 杜家的姑娘们都哭作了一团,不管从前在宅子里各房如何斗小心眼儿,但在生死战争面前,所有的矛盾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因而,杜月如这一回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金戈铁马」,虽其中夹杂着眼泪,但大体却是其乐融融的。 宋威对于自己能胳膊腿儿完好地走出杜家的门也十分惊奇,他甚至怀疑是杜家人集体失忆了,否则怎么没有人在他说话的时候冲上来给他两拳呢? 「我问过母亲了,她说是皇后娘娘在咱们回京前请了母亲和祖母进宫叙了半日。」杜月如坐上马车,拉着宋威的手道。 宋威离京前并不知蔺郇与姚玉苏的事儿,待他知晓的时候,战正打得火热,哪里来得及细想。如今听杜月如一提,他才想起来,当初的太夫人已经成了大齐的皇后。 杜月如既忐忑又兴奋地道:「皇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儿?她为何会出手相助呢?」 「她定然是从陛下那里知晓的。」宋威唇角一扬,笑着看向妻子,「娘娘古道热肠,已经不是第一次救我了。」 杜月如一听这里面有故事的啊,立马拽着宋威的手,连连道:「快讲来听听,你和皇后娘娘也有交情吗?」 宋威享受着妻子欣赏的目光,大言不惭地道:「我和娘娘可是喝过酒的硬交情,跟旁人还不同!」 v第40章[03.17] 但凡是俗世中的女子都不可避免地对皇后有种仰慕之情,杜月如也不例外,甚至对于旁人来说,从小长在京城的贵女们更该知道「皇后」二字意味着什么。 于是,宋威就在妻子崇拜的目光中讲述着自己如何被栽赃皇后如何挺身而出,后来又在慎国公府一起喝醉…… 远在泰元宫的人知晓宋威意气风发地从杜府走出来,满意地点点头。 姚玉苏:「杜家人还是很上道的。」 「娘娘亲自出马安抚,识相地都知道不能再揪着往事不放啦。」红杏端着燕窝笑着道。 姚玉苏挑眉,话也不是这般说的,杜家若执意追究,那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硬压。归根结底还是宋威自己争气,他让杜家人看到了女儿幸福的希望,也看到了宋杜联姻对杜家带来的好处。 当然,她从来不是宋威口中那个「古道热肠的女人」。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想那个意气昂扬的少年失去他的锋芒,过去的一年他已经够苦了,就让他尝点儿甜吧。 当初蔺郇知晓她这般做了,也只是握着奏章说了一句:「皇后这般做了才是皇后,不然与他人何异?」 守在一旁的苏志喜再一次被酸倒了牙:陛下啊陛下,你可以不用这般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吗? 宋威能如此轻巧地从老丈家过关,自然要进宫感谢皇后。 怎奈,有人轻描淡写地就给他挡了回去。 「过好你自己的小日子朕和皇后就宽心了。皇后那里你也不用特地去谢恩,如今她身怀六甲,不便接见你,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蔺郇如此拒绝道。 宋威自然不想惊扰皇后养胎,谢恩一事就此作罢。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要纠缠在这些丁丁点点上面,朕找你还有其他事情。」蔺郇开口拉回他的思绪。 「但凭陛下吩咐,宋威无所不从。」宋威收敛心神,拱手道。 蔺郇跟他谈起自己对于小璃国的打算,才说到一半,宋威便表示愿意带兵支援肖豫,与他左右夹击,让小璃国梦碎东境。 蔺郇做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他虽有将小璃国纳入大齐版图的计划,但如何将这计划一步步落到实处才是他日夜所思的问题。 「小璃国不像南羌人那般好战,他们依海而居,天性柔和得多,只是新一任的小璃国国王雄心勃勃罢了。」宋威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陛下只要攻下小璃国让大齐的军队进入,再派驻官员教化民众,想必不出二十年,小璃国与中原其他地方无异了。」 蔺郇抬头看他:「朕所想的与你相差无几,但有一点,朕不愿再拿国库的钱去贴补新建的郡。」 宋威有些疑惑,不解其意。 他不明白,姚玉苏却看得透彻。蔺郇这是从前人身上总结出了教训了,前朝的皇帝们往往在攻下一座城池之后,将这座城池与中原一概而论,共同治理。但这攻下的城池因为战乱的原因,百姓流离失所,经济一蹶不振,这便要国库来支撑他们发展了。这相当于家里的两个米缸,从大的米缸中舀米去充盈小的那个,等小的那个渐渐满上来了之后,忽然有一天,贼人闯入,连米带米缸一起搬走,等于瞎忙活一场。 姚玉苏一边展开双臂等着红枣脱去她的衣裳,一边对着椅子上的人道:「陛下这般所想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没有将小璃郡的百姓当作自己的百姓庇护了?」 蔺郇双手扶着脑后,仰头看着房顶,口吻深沉的道:「从本质上来说纳入我大齐版图的都是朕的子民,但从理性上来说,朕不想养虎为患。」 这边,红枣已经帮她换上了睡衣。 姚玉苏一身轻松地上前,弯腰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儿,道:「该睡觉了,这些白日梦就留着等会儿再做吧,现在小璃国还不是你碗璃的肉呢。」 蔺郇一把抓住她的手,绕了半圈让她斜躺进自己的怀里,低头捏住她的下巴,轻笑道:「囊中之物罢了,朕下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 「如果你真要这般自信的话……」她双手绕上他的脖颈,笑着道,「这个问题不如等我这一胎生了咱们亲自去看看便能解决。亲自踏上那片土地,看看那里的人,然后再制定你的计划,岂不是更量身打造吗?」 「好主意。」他双手发力将她抱了起来,朝着大床走去。 「果然重了不少。」他走到半道儿故意闷哼了一声,作出吃力地模样。 她微微眯眼,目光中闪现重重「杀机」。 「陛下这是疏于练功了,可别太沉醉在温柔乡啊。」她阴测测地道。 「温柔乡?咦……你哪里温柔了?」他惊讶地道。 姚玉苏:「……」一晚上插两刀,蔺泽愚,你果然长进了。 红枣闷笑着退下,将这片「战场」留给夫妻二人发挥。 此次南境大军大胜而归,照例是要封赏的,除了宋威以外,军内所有人原地拔高一级,以示嘉奖。 宋威作为主帅,单独被拎出来封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其夫人杜氏被封号从一品诰命夫人,受封的次日便早早地到泰元宫谢旨。 杜月如从前也是见过皇后的,但都是同母亲和其他夫人一道,并未这般面对面地和皇后交谈。 待出了泰元宫,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放松了下来,见她如此紧张送她出去的红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姑姑别误会,妾身并不是对皇后娘娘不敬。」杜月如这才醒悟过来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还在一旁,她竟然就泄露了真实情绪了,真是该打,解释道,「皇后娘娘亲切和蔼,妾身十分敬爱,只是……」只是那一身的威势实在有些压人,纵然宋威已经多次在她面前强调皇后娘娘的好心肠,但她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红枣见她浑身长满嘴也说不出个缘由,笑着为她递出台阶,道:「夫人这便是有胆识的,奴婢可还见过一出这宫门腿都软了的呢。」 杜月如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红枣,道:「多谢姑姑体谅,妾身实在是嘴笨。」 「奴婢送夫人一程吧。」红枣道。 「姑姑留步,这回去的路我熟得很,如今皇后娘娘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姑姑赶紧回去吧。」杜月如体贴地道。 红枣笑了笑:「如此,奴婢就告退了。」 「姑姑慢走。」杜月如微微颔首。 第41章[03.20] 春天是个迎接归人的好时节,自宋威开了个好头以后,陆陆续续有官员回京述职,这其中也包括太常家的大公子,韩綦。 姚后先后宣了焦氏母女及太常夫人进宫闲叙,之后便对外发布了她继任皇后一来的第一道旨意,将焦氏二女赐与韩氏长子为妻,择吉日完婚。 韩綦是年轻一辈中少有的沉稳之人,他二十岁那年高中进士,虽不是一甲但也是二甲中名列前茅之辈,这在官家子弟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他在翰林院修了两年的书之后主动要求下放地方,如今在地方上干满了三年,今年正好二十五。 韩家是清贵人家,门风正德行佳,而韩綦又是新一辈中备受陛下亲眼的人,日后前程定然错不了。这样一看,韩焦做亲门当户对,两个小的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即便如此,在这过程中依然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发生过。 那日姚后先是宣了太常夫人进宫,听取了她的意见之后才宣了焦氏母女。焦夫人一听姚后要赐婚,当下便不同意,婉言相拒。姚后不理她,只管笑着看向焦竹,问她的意见。 焦竹被母亲狠狠地暗示了两眼,却依然站了出来,抬头挺胸地表示:「小女愿意嫁与韩公子!」 焦夫人心口一痛,险些昏倒。 姚后笑着抚掌:「好!虽说女儿家的婚事大多由父母说了算,但本宫看你如此果决,便越俎代庖,成全你一回。」 韩綦的品性她早已问过蔺郇了,听他满口夸赞,知道错不了。如今焦夫人虽心有抵触,但想必以韩綦那般的人才安抚岳母应该是不在话下,如此一来,这婚事的选择权就在焦竹的手上了。姚玉苏向来不干乱点鸳鸯谱的事,若焦竹今日听从焦夫人的话,那她只有放弃。 幸而,这世间还有女子不擅长向命运和父权妥协的。比如姚后,比如焦竹。 待焦氏母女走后,藏在后殿的太常夫人才笑着走出来。 「多谢娘娘成全,焦竹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品行端正,与綦儿正是良配。」太常夫人向姚后屈膝行礼,表达谢意。 「夫人客气了,这明明是本宫的心愿,多谢夫人成全。」姚玉苏轻轻叹了一口气,面带笑意。 太常夫人便是玄宝窗前那盏莲花灯的制作者,也是三苦大师承认过与佛法最有缘的俗世弟子,她的为人品性,姚玉苏自然是信得过的。 太常夫人走之前,对姚玉苏多说了几句。 「恕妾身多嘴一句,这世间不仅姻缘是注定的,生死也是。娘娘不必将往事执着在心,何处所失便会在他处所得,如今焦竹婚事已定,娘娘是时候放开心结了。」 姚玉苏眺望太常夫人离去的背影,端正的双肩轻轻地落了下来。 「娘娘,太常夫人说得对,你没有对不起焦皇后,一切都是命数啊。」红杏在旁侧说道。 那碗汤,不是她灌焦皇后喝下去的,汤里的毒,更不是出自她手,她何故内疚了这么多年呢? 姚玉苏眨了眨眼,似乎脑海里那个眉清目秀的面容渐渐在隐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姚玉苏长达九年。 「好,往后不提了。」她起身,眉眼之间的阴云散去,仿佛春日浸透进来。 姚玉苏给韩焦两家赐婚,却不知受到震动最大的却是自己的娘家。 「焦氏抢了玉珺的夫婿?这又是从何说起?」姚国公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诧异地看着晚饭过来找过来的大儿子。 姚江一脸愁苦:「父亲你有所不知,那韩綦是夫人替玉珺看好的夫婿,之前一直不伸张,是想着韩綦任期微满暂时不能回京,如今人才回来,却被皇后娘娘劫走了,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姚国公皱眉:「玉珺与韩家?我怎么没说有订亲一事?」 「非是订亲,而是夫人与韩夫人在口头上说过一回的。」姚江解释。 「可有什么凭证?」 「……并无。」 姚国公撇嘴,哼道:「这算哪门子准夫婿,不过是女眷们在嘴上说说罢了,又无信物也没有下定,何来抢亲一说?我看你是越来越夸张了!「 姚江急得不行,却见父亲无动于衷,努力想说服他:「父亲有所不知,这两年来我与夫人将京城有儿郎家的都看了个遍,唯独满意韩綦这小子。夫人与韩夫人也交好,彼此都了解,玉珺嫁过去更是少了婆媳问题。再说了,韩家清贵,规矩又不多,正是结亲的上上之选啊。」 「那又如何?」姚国公冷眼看着儿子蹿上蹿下,不慌不忙地道,「你们看好的大白菜都卖出去了,选下一颗呗。」 「这——」姚将被父亲噎了一把,呼吸都不通畅了,「父亲,这不是选白菜,这是给玉珺选女婿啊。」 无论姚江如何着急上火,姚国公都十分淡定,因为他认准了一个道理:先来先得,怪就怪自家儿子儿媳下手太迟。 姚江说得口吐白沫,见父亲仍旧没有同仇敌忾的意思,不禁有些泄气。 「说完了?」姚国公掀起眼皮瞅他。 姚江坐在一旁,嘴角抽抽。 「你和秦氏既然早已相中了韩家小子,为何不早点下手?说到底,你们还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势了,认为皇后的妹妹定然是抢手得很,只要放出风声去,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姚国公一语点破夫妇俩心中的小心思,毫不留情地道,「岂料,端着这么久,人家可有非你女儿不娶了?」 姚江抬手拭汗,不可否认父亲说对了,他和夫人的确是想着让韩家先来开这个口,如此才能显得女儿家矜贵啊。 「父亲,这事儿还得怨韩家。」姚江抬头道,「明明两家都有这个意思,怎么扭头就不认账了呢。还有,皇后娘娘也是,这种事不想着自家妹子,却便宜了旁人,她还算个好姐姐吗。」 「啪——」姚国公一巴掌拍上案面。 姚江立马起身:「父亲息怒,儿子就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怨怪皇后娘娘的意思。」 「你听听自己说的话,自己的女儿不盘算好,还要怪到皇后的头上去!怎么?她是老子还是你是老子啊!」姚国公将案面拍得「啪啪」作响,显然是触到他的怒点了。 姚江惭愧低头,无言以对。 姚国公看着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想想此子幼时也是读书天分极高的人,没有娶妻之前还去考了个举人,自娶妻之后就将仕途经济这些抛诸脑后,视为俗物,整天就知道陪着夫人游山玩水、不务正业。姚国公只恨娶错了儿媳妇,否则也不能将一个好苗子生生折断了上进之心。 第42章[03.20] 「滚滚滚。」姚国公越想越气,挥挥手,赶他出门。 姚江因一向不在家中本就对父亲怀有愧疚之心,见他如此生气,自然不好再多做辩解,拉上门离去了。 姚国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忧虑姚家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这头,姚江回了卧房,正思索着如何向夫人交代,却见她坐在桌边看了过来,见他一脸尴尬沉默,秦氏什么也没说,起身就往床铺去了。 「夫人,我刚刚和父亲聊了,此事的确是……」 「不必再说了,玉珺是你的女儿,你也有责任为她找个好人家。」秦氏背对着他,冷漠地道。 姚江踌躇在原地,左右为难。 要说秦氏与姚玉苏这母女俩一向感情淡薄,如今却在选婿上面空前一致,实在奇怪。可这样偶尔的一致却不大值得高兴,起码夹在中间的姚江就高兴不起来。 姚江躺在夫人用冷漠筑起的城墙旁,一夜没有睡好,次日天不亮就起了身,早早地就进了宫。 姚玉苏听闻父亲在宫门外候着的时候还有些意外,父女俩大约有近一年都没有好生说过话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快请。」姚玉苏走进大殿,问身旁的红枣,「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红枣也不知内情,道:「想来应该不会,若是府中出事国公爷应该会派人来找主子的。」 姚玉苏落座后,细细一想,的确也是。 姚江并无官位在身,照理说是没有资格进宫的,但他毕竟是皇后的父亲,特有进出宫门之权。想当初蔺郇要封赏她的娘家,姚玉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那时候想的是莫要重蹈覆辙引新帝猜忌,现在看来倒是让姚江的身份有些尴尬了,既是皇后父亲,身上却无一官半爵。 说来让人笑话,前后加起来姚玉苏在这泰元宫住了十二年了,父母却一次都没有来过。姚江进门之后还惊诧了一番,竟不知女儿是这般喜好奢华之人。 泰元宫的一应物品都是从陛下的私库中所出,墙上随意挂着的画可能是某位已逝大师的遗作,桌子上摆放的青花缠枝花卉贯耳瓶也是御贡的,就连端到他面前的水果也是在外面难得一见的。 姚玉苏见他落座后便有些沉默,主动开口问道:「父亲此来,可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姚江听闻她开口,这才将思绪从物件中收了回来,抬头道:「是,的确有一棘手的事想请娘娘拿个主意。」 「父亲但说无妨。」 「娘娘有所不知,你前几天做的这桩媒,这韩家长子乃你母亲为玉珺看上的夫婿。你前脚赐婚的旨意一下,后脚你母亲便病倒在床了。」姚江道。 姚玉苏挑眉:「你说韩綦?母亲看上韩綦为婿了?」 「正是啊。」姚江点头,苦闷道,「我和你母亲看了一圈,就只有这孩子能入眼。如今却……你说这事儿办的……」 姚江虽未指着她的鼻子骂,但姚玉苏怎能听不出这其中的埋怨。 可如今旨意已下,姚玉苏也无回旋的余地,只能无可奈何地道:「你二老若是早些来说的话我必定不会下这道旨意,可如今懿旨已经发出去了,众人皆知,绝无再收回之道理,只好劳烦父亲母亲为妹妹另择夫婿了。」 姚江皱眉,对她这番话有些不满意,他道:「玉珺是你的妹妹,如今她逢遇良人,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帮一把呢?这到底是外人亲还是自家姐妹亲啊!」 姚玉苏本来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一听他这蛮不讲理的话脸色立时不好看了,她嘴角微扬,衔着一抹嘲讽。 红枣担心她动了胎气,赶紧出声:「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皇后娘娘之前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看中了韩公子,如今旨意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这事关娘娘的威信又干亲疏何事呢?」 姚江一向好脾气,如今听了红枣的话却立马冷了脸色,道:「我在和你家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想来是这两日接二连三地遭受冷眼,一贯好脾气的人也被逼急了。 红枣哪里是一般的奴婢,她是泰元宫的掌事宫女,宫里的人就不说了,这进宫拜谒皇后的人哪一个不给她三分薄面?这般当面斥责,她还是第一次领受。 「奴婢是心疼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担心老爷的冲撞了娘娘,所以才出口制止。」红枣冷着脸道,「奴婢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然有皇后娘娘教导,可若是老爷害娘娘动了胎气,在陛下那里,恐怕老爷就说不走了。」 经红枣一提,姚江这才想起皇后娘娘已有身孕在身,轻易不能动气。 他脸色微红,有些尴尬。 姚玉苏早已习惯了这般忽视。这历朝历代,别说皇后怀孕了,就连一般的妃嫔有孕,娘家人也是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哪里像她家这般,不想着为她分忧就罢了,还要上门来找麻烦。 「红枣,不得无礼。」想着终究是长辈,姚玉轻声斥责了红枣一句。 红枣低头,退至一旁。 「父亲,玉珺的事我的确不知,可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还请父亲另外为玉珺相看人家吧。至于你说的亲疏问题,你和母亲又待我有多亲呢?玉珺一年到头来见过我几回?咱们不如想把这个账算清楚了再论其他吧。」姚玉苏转过头来,不喜不怒地道。 如此一论,姚江几乎在大女儿这里抬不起头来,他自知为人父母太过失败,所以鲜少对她的事指画手脚。 「皇后娘娘,虽说如此,可玉珺到底是你的妹妹……」他嗫嚅地道。 姚玉苏道:「我会为她留意着的,若家里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也可以进宫来与我说,我作主赐婚也行。」 「如此,多谢皇后娘娘了。」姚江辩不过姚国公,自然更拿姚玉苏无法。此行无功而返不说,心里还沉甸甸的。 待姚江走了,姚玉苏才吩咐红枣去查一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既然这般振振有词,说不定其中真的有委屈。你去探查一下,看这件事韩家在其中到底是怎么做的,可有左右逢源之意。」姚玉苏道。她虽然看中韩家,觉得他们家风清正,但若韩家真的事先与姚家说好了却又接受了赐婚,那她自然不会由着人拿捏她的娘家。 傍晚,蔺郇来泰元宫用膳。 「朕听闻岳父大人来了一趟,怎么?你没留他用膳?」蔺郇笑着问道。 姚玉苏一边净手一边道:「陛下耳聪目明,何必明知故问。」 第43章[03.20] 「哎,朕可提醒你,你和家里关系不好可别拿朕撒气。」蔺郇笑着开她玩笑。 姚玉苏白了他一眼,道:「我在陛下心中就这点儿气量?」 蔺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哑口无言。 落座之后,姚玉苏主动向他说明今日父亲的来意,当然,隐去了红枣斥责他那一段儿。 蔺郇端起饭碗,咽下了第一个口饭之后,才道:「韩綦与令妹不配,这桩媒是岳母看走眼了。」 「哦?」姚玉苏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蔺郇放下碗,慢慢道来:「皇后有所不知,这韩綦虽然才能显着、品行端正,但他从小受的是正统教育,与令妹那种天马行空不同,他为人严谨自律,有点儿小老头的作派,你那妹妹恐怕受不了这一款。」 蔺郇也是难得幽默了。 姚玉苏轻笑一声,想到自家妹妹的成长经历,不客气地道:「恐怕京城之中,鲜少有配得上玉珺的人吧。」 择婿挑媳,看的就是一个出身。玉珺虽出自国公府,还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姐,可她从小实在外面长大的,既没有上过闺学,又没有在京城闯出个名声,最要紧的是秦氏不喜社交,连带着玉珺露面的场合也就少了。这相看媳妇儿得先看吧,人都没有见着呢,怎么能轻易娶进家门? 如此看来,当初姚玉苏被父母落下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她自小才名远播,容姿惊人,乃众人私下评判出来的「京城第一美人儿」。且不光才貌双全,姚家虽是二夫人执掌中馈,但宴请宾客筹办诗会这些,哪一次不是姚玉苏挑的头儿?几番下来,哪家的夫人不知道姚家有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 蔺辉上门求娶之前,姚家的门槛可是险些被踏平了的。当然,少女时期的姚玉苏还没有之后那般杀伐果断,顶多是个机智过人的小娘子罢了,还算讨人喜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知玉珺这姻缘难在何处。 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了,没成想,第二日却是秦氏带着玉珺亲自登门了。 「这夫妇二人是打算轮番上阵,企图攻陷我泰元宫不成?」姚玉苏惊奇,侧头问红枣,「我这宫门什么时候变成菜市口了?」 红枣无言,以她正常的思维,她确实无法理解大夫人的做法。 姚玉苏跟姚江相处得少,跟秦氏也就更少了,纵然是同处一室,也没有说超过十句话。 「玉珺拜见姐姐。」玉珺身着一身粉绿襦裙,屈膝施礼。 「起吧。」姚玉苏抬手,看向秦氏,笑问,「旁人还道本宫怀孕数月了,家里人一次都没来过,这下可打他们的脸了,父亲母亲接连两日都来,这下可令旁人无话可说了。」 什么叫先发制人,这便是了。秦氏还未道明来意,先吃了一招「下马威」,她之后再要说的话就要掂量一番了。 玉珺低头,有些脸红,她知道姐姐说这话的意思。 秦氏还是那副冷脸,就算是求人,她也丝毫不知道什么叫放低姿态。 「妾身此来是想求皇后娘娘收留玉珺,她如今姻缘难成,好不容易有了好姻缘却平白地被人夺了去。放眼京城,妾身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好去处了,所以今日带她来皇后这里,请皇后收留她。」秦氏坐在那里,屁股都不抬一下,声线平稳地道。 姚玉苏歪过身子,单手搭在扶手上,笑问:「收留?怎么个收留法儿?是住个一两日呢还是三两月呢?」 「这就全看娘娘怜惜了。」秦氏四平八稳地说道。 姚玉苏轻笑一声,幽幽地道:「母亲可知,这宫里住着的女人只有三类,要么是妃嫔要么是奴婢,要么是被禁足在冷宫的太后。玉珺这一来,是哪一类呢?」 秦氏眼神无波地看着姚后,轻吐字句:「姚家人岂能为人奴婢。」 这下子,红枣红杏的脸色都变了。这是要和娘娘共事一夫? 「如此说来,母亲是想让玉珺做这宫里的女人了?」姚玉苏嘴角内收,抿成了一条冷硬的弧线。 「有你这个做姐姐的照拂,想必她也差不到哪里去。」秦氏反而笑了起来,她长相清冷,笑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亲近,反而有些凉意。 姚玉苏沉吟不语,轻轻用手指尖敲打着扶手。 玉珺紧张地捏着衣袖,埋头坐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她不敢去看姐姐的脸色。 「二女共事一夫……」姚玉苏轻声笑出声来,「也好,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正巧本宫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侍奉陛下,与其便宜了其他人,还不如扶持自己的妹妹。」 「不可!」玉珺脸色一白,急促地站了起来。 「坐下!」秦氏回头,怒瞪她一眼。如今是她和姚玉苏的博弈,玉珺这般仓促地亮出底牌,岂不是在变相地告知姚玉苏这是她设的陷阱? 玉珺不出声姚玉苏也看出来了,秦氏哪里是想让玉珺进宫侍奉皇帝,她是想以此来要挟她,若她不给玉珺找个好人家,她便让她不能安枕。 好一片慈母之心,可惜了,她为的却是玉珺,而伸出的刀口却是向着她姚玉苏的。 不得不说,这是姚玉苏二十四年来,第一次让她感到胸中郁气难平之人。旁人再出格,她总有收拾她们的法子,可如今对她出手的却是她的母亲,亲生母亲。 母亲,玉珺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这种话,从前的姚玉苏会问,如今的她却早已变聪明了。 「留吧,想留多久留多久,这宫里养得起闲人,别说一个玉珺了,十个百个都养得起。」姚玉苏胸脯一震,单手牢牢地扣住扶手,面上一派轻松地道。 秦氏盯着她,渐渐地,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招呼身后的玉珺:「还不过来谢谢你姐姐。」 玉珺冷汗直流,脚都迈不动了。 「姐姐……」她张口结舌,嘴唇发颤。 「去,给二小姐收拾个偏殿出来,以后她就在泰元宫住下了。」姚玉苏道。 第44章[03.20] 红枣颔首:「是,奴婢这就去。」 秦氏心里也拿不准姚玉苏能狠到什么地步,但总值得一试的,玉珺是她心尖儿上的肉,她的幸福值得她这样一搏。 「母亲若无事的话可以走了,本宫会好好照顾玉珺的。」姚玉苏展了展衣袖,随口说道。 秦氏嘴角一抿:「妾身告退。」 说完,她果断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母亲……」玉珺拎着裙摆追了出去。 姚玉苏目视殿外,单手撑住扶手站立起身。 「主子。」红杏上前抚着她,心疼地喊道。 「果真是寡宿之命,还是亲缘太薄了啊。」她站直身子,眺望着殿外,语气虽淡可却让人轻易品出了这其中的辛酸。 红杏见此,几欲落泪。 玉珺提着裙摆追上大步离去的母亲,她气喘吁吁地拽住母亲的衣袖,道:「母亲,等等!」 秦氏皱眉,回头看她:「在宫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放手。」 玉珺抿唇,额头沁汗:「母亲,你真的要将我留在宫里吗?你这样逼姐姐,她怕是不会中招的!」 「你懂什么。」秦氏虽呵斥了她,但还是伸手温柔地将她跑乱的发丝理顺,嘴角稍扬,「你不了解她,她天性占有欲强,见不得别人窥伺她的东西。如今她有孕在身不能侍奉陛下,正是担心旁人分宠的时候,你比她年轻又有活力,整日在泰元宫晃来晃去她岂不心焦?」 「可……她毕竟是我姐姐啊,而且还怀着皇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家都赔不起。」玉珺皱眉,既为自己的姻缘烦忧又担心此举会伤害大姐,左右为难。 秦氏收回手搭回腰间,轻轻瞪了她一眼,道:「你与她都是我生的女儿,怎么你就没有她半分狠心?她有她的手段,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吃亏?我敢说就算咱们一家绑在一块儿也斗不赢她,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姻缘,我好不容易给你看好了人家,却被她一道懿旨夺了去,既然如此,就让她赔你个夫君吧。」 「母亲……」 「好了,我出宫了。」秦氏皱眉不耐烦地道,「你记着,要是陛下来泰元宫你就躲远点儿,别真的揽祸上身了,倒时候反而弄巧成拙了。」 玉珺点头,看着母亲离去。她转头朝泰元宫走去,每迈出一步都心虚一分,走到了宫门口的时候,甚至打了退堂鼓。 「也不知母亲走到哪里了,我现在去追还来不来得及……」玉珺在心里暗自琢磨道。但转念一想,若是她真的追出宫去了,一来肯定要被母亲骂她不争气,二来……她今年已经十七了,旁人都有了好姻缘,她的在哪里呢? 这样一想,她鼓足勇气朝里面走去。 「二小姐。」不远处走来一位眼生的宫女,她走上前来屈膝行礼,「见过二小姐,奴婢芳语,这些日子负责照顾二小姐的衣食起居。」 「好,劳烦了。」玉珺点头,准备抬腿往里面走去。 「二小姐,你的房间在这边,请跟奴婢来。」芳语笑着喊住她。 玉珺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正殿,那是皇后的寝殿。她脸颊微红,低头道:「好,你前面带路吧。」 芳语微微一笑,带她去往落脚的偏殿。 接连两日,玉珺虽住在泰元宫可却连皇后的面都没有见上,她曾主动提起要去给皇后请安,都被婉拒了。 玉珺有些气馁,觉得大姐可能不待见自己了。 书房里,姚玉苏正在读玄宝让人带进宫来的信,信上说春日暖和,他和师兄们趁闲暇时期又和师娘一起下田种地了,他虽然晒黑了不少但感觉身子骨也强壮了一些。 「臭小子,这是乐不思蜀了,有这闲暇时间都不知道进宫来看看他亲娘。」姚玉苏看了三遍才放下,含笑摇头,语气抱怨。大约每个母亲都是这样,在他小的时候怕他太过依赖自己自己,等到他长大到可以独自前行的时候却埋怨他步伐太快。 红枣从外面走来,见她心情甚好,正好将自己查明的事情禀报。 「主子,那件事奴婢已经查清了。」 「嗯,说来听听。」姚玉苏折起信纸原封不动地放入信封,然后将信放到一旁的小盒子里,那里面全是玄宝写来的信,都放得好好的。 红枣道:「韩夫人与大夫人的确曾说过结成儿女亲家之事,但那是在安国公夫人的寿宴上众人说起的玩笑话,韩夫人当时不好驳大夫人的面子,夸赞了二小姐两句。自那以后大夫人估计就想着两家心意相通,便只等着韩家上门来求娶了。」 姚玉苏惊诧地抬头:「这怎么可能?莫非我母亲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 红枣也替秦氏感到尴尬,据她所知,秦氏对玉珺小姐颇为自信,当韩夫人出言夸赞的时候她没有当作场面话,而是真真地听进去了。以至于后来有意无意地就谈起儿女之事,韩夫人不好直言拒绝,数次都避而不谈或起身离场。 「主子,这些都是从大夫人身边伺候的芙蓉那里打听来的,错不了。」红枣道,「大夫人虽耳聪目明,但在二小姐的婚事上似乎有些盲信,先是以为韩夫人也对二小姐有好感,然后是坚信韩家会主动上门提亲……这下计划落空,就来赖上主子了。」 姚玉苏听完之后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我道韩夫人怎么会与我母亲交好,原来是有些人刻意接近的缘故啊。这下也好,让她看看清楚,除了我不卖她的账以外还有其他人同样不喜她这些作派。」真以为自己十分了得不成,家家都有女儿,难道就你家的女儿等着嫁? 「那二小姐呢,就让她这么在宫里住着吗?」红枣问道。 住久了,便会生出闲话,说不定旁人会以为是皇后怀孕不能侍寝,故而有意提拔亲妹妹。这样一来,玉珺的婚事也就更无人问津了。 「甭管这么多,她爱住多久住多久。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主见都没有,也该她受点儿冷落。」姚玉苏轻哼一声道。这件事情上若秦氏是瞎指挥,那么玉珺便是盲从盲信,以为母亲做的决定就是正确的,丝毫没有自己的想法。 红枣点头:「那奴婢吩咐宫人们好生照看二小姐,免得宫里有人冲撞了她。」 「嗯。」姚玉苏随意地点点头,坐下来翻书去了。 玉珺在宫里住久了,难免会碰到蔺郇三两次,起初他以为是皇后无聊宣了妹妹进宫陪着说话,并未放在心上。可过了几天之后又在泰元宫见到,他便觉得事有蹊跷了。 他见皇后没有对他提起,便让苏志喜去查,这一查,却把自己气得不轻。 第45章[03.20] 「这算是哪门子亲娘!」蔺郇听完后便摔了笔,怒气冲冲,「皇后有孕,朕三番四次嘱咐后宫众人不要惊扰,她倒好,不想着为皇后分忧,竟然还敢这般骚扰上门,这是欺负蔺家没人给皇后做主不成!」 苏志喜肩膀一颤,小心翼翼地道:「此乃皇后娘娘的家事,陛下怕是不好出面。」 「蠢奴才说什么蠢话!朕与皇后是一体,她的家事便是朕的家事。」蔺郇主动招揽上身,看样子是要为皇后扫清障碍了。 苏志喜撇了他一眼,暗道:旁人都喜欢编排姐夫和小姨子的故事,这位倒好,亲自辟谣了。 「那依陛下之见……」苏志喜试探性地问道,「难不成将玉珺小姐直接送回姚府不成?」 蔺郇横扫了他一眼,眼神鄙夷,这种蠢招也只有蠢奴才能想出来。 苏志喜哂笑低头,不敢再乱开口。 「去,你现在就捎信去国公府,说朕决定给妻妹指婚,请姚国公明日早朝散后到书房相商。」蔺郇眼角眯成一道西线,轻而易举地就想到了治疗岳母这偏心眼儿的「药方子」,「指婚的对象么,武安侯许治萍。」 苏志喜眉骨一跳,这……这不是在开玩笑罢?他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陛下,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苏志喜赶紧低头,一时间竟然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意。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许治萍!武安侯许治萍!要命了喂! 姚府的人听说宫里派人来了还以为是将玉珺送回来了,没想到却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苏志喜亲自来了。 「国公爷有礼了。」苏志喜笑着抱着拂尘施礼。 姚国公上前:「苏总管多礼了,不知道总管此次来是陛下有何吩咐吗?」 「正是。」苏志喜笑着抬头,眼神掠过姚家众人,不疾不徐地道,「陛下有旨,请国公爷明日早朝散后到书房一叙。」 姚国公有些惊讶,既是明日早朝之后,怎么现在就急着来传旨了? 「国公爷有所不知,陛下近来在泰元宫见到府上二小姐,想起二小姐还未婚配,忽然生了指婚的念头。这依杂家拙见,二小姐乃皇后娘娘的亲妹妹,陛下自然不会有所亏待,指婚一事陛下虽已有了人选,但还得征求国公爷的意见。」苏志喜道。 姚国公也是在秦氏回了家之后才知道她将玉珺留在了宫里,他作为公公不好骂儿媳,却将儿子叫来骂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也说了一通他媳妇儿「不贤惠」「娶错了」之类的话。如今他乍一听陛下要赐婚,立马转头去看姚江夫妇。 「苏总管,不知陛下看中了哪家公子?」姚江心里一喜,上前问道。 苏志喜看向姚江,这便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啊……观面相倒是个和善人,只是可惜娶错了娘子了。 「陛下有意将二小姐配与武安侯。」苏志喜微微一笑道。 泰元宫,姚玉苏不可置信地看着蔺郇:「你……」 「朕知道这是你娘家的事儿,本不该由朕来插手,可朕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到你头上来,就算是至亲也不行!」蔺郇以为姚玉苏嫌他多管闲事,赶紧解释,「你不好出手便由朕来,朕还不信这一下子还戳不到她心肺管子去了。」 姚玉苏呼了一口气,往后落座:「你岂止是戳到她的心肺管子,你简直是拿刀在捅她啊。」 蔺郇笑呵呵地握着姚玉苏的手,语气却阴测测地道:「她能给你一刀,我便十倍奉还。」 姚玉苏瞪圆了眼睛看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是该夸他还是骂他了。 武安侯许治萍,京城一霸。 要说起这许治萍为何让人闻风丧胆呢?那还要从他那三位妻子说起。许治萍从他老子那里承袭武安侯爵位,却并不是一个挂了一个虚衔,他是实打实地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功绩,即使他老子偏爱幼子,但许治萍往那儿一站,他老许家男丁齐上也干不赢他,故而老侯爷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袭爵,屁都不敢放个。 想这许治萍也是一表人才,虽高壮魁梧,但幸而脸蛋儿能看,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丑恶难看。他承袭了爵位,又有战功在身,京城不少丈母娘都有意将女儿嫁给他。他左右寻思了一圈,选了赵翰林家的女儿,小家碧玉,持家有方,就她了。但两人成亲不到一年,赵氏便从府中小道上跌落至湖里,溺水身亡了。众人十分扼腕,许治萍也悲伤了数月,当然,这也没耽误他续娶就是了。赵氏过身一年后,他又看中了虎威将军家的女儿冯小娘子,心想着武将的女儿身手应该还行,不至于走在湖边就能跌下脚去。这一娶,两人也恩恩爱爱了一年有余,但厄运没有放过许治萍,某一次冯氏出门赴宴后归来,在下马车的时候马儿突然发性,载着她就往前冲,冯氏被摇晃一路后摔下马,磕破头,当场身亡。 这下子京城可传开了,说许治萍行伍出身杀了不少的人,他的妻子为何屡遭厄运呢?就是因为他杀人太多,有恶鬼找上门来了!许治萍气得不轻,当下找了几个传闲话人爆锤了一顿,然后便熄了再娶的心思。 至于他第三任妻子,并不是他主动求娶的,而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许治萍第三任妻子是一个盐商的女儿,她因为随父亲跑船而认识许治萍,之后无论如何便要嫁给他。许治萍起初是不应的,但后来却在她三番四次地示爱下点头同意了,况且那时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给他,这边又有一个直爽的辣美人儿缠着他,他心里怎能稳得住? 睡前,姚玉苏坐在床榻边用手捋着发丝,道:「不怪我家里人那般害怕,许侯爷这第三任妻子可是他自己拿刀砍死的,我父母胆子小,估计今晚是难以安眠了。」 蔺郇双手枕在脑后,注视着她梳理发丝的动作,这灯下看美人果然是越看越美啊。他一颗心都在她身上,不在意地说道:「小小惩戒而已,他们若是再敢打你的主意,朕就让你妹妹去做第四任许侯夫人。」 姚玉苏笑着推他:「你可别乱来,许治萍这人浑得很,玉珺虽然是个蠢的但却不坏,你别送羊入虎口了。」 蔺郇伸手将她的发丝缠绕到指尖,打着圈儿然后又散掉,乐此不疲,他轻哼了一声,道:「走着瞧罢。」 他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人敬一尺他敬一丈,但有人若要在他的地盘上伸手伸脚,那他绝不介意连手带脚一块儿剁掉。 自苏志喜走后,姚府的气压便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姚国公虽不喜姚江夫妇,但对孙女却仍有一片维护之心,他狠狠地看了一眼夫妇俩,道:「给我滚到书房来。」 姚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还在疑惑为何陛下会这般「关心」玉珺的婚事,冷不丁地瞥到妻子投来的目光,知她最疼爱玉珺,赶紧安慰道:「你别也着急,陛下只是宣父亲去商议而已,并未下旨,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姚江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窍,秦氏可是一清二楚。她竟不知陛下如此这般维护玉苏,她前脚才给她下了个绊子,转头陛下就把刀口伸到她们脖子前方来了,真是好手段。 看来还是小瞧长女了!秦氏冷笑一声,转头朝书房走去。 姚江皱眉,觉得妻子近来的脾气的确算不上好,以前虽也是冷冷的,但总还有些人情味儿,现在却有些生人勿进的意思了。他实在不明白,难道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姚国公将夫妇二人喊到书房,待他二人站定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臭骂。 「平时一个两个都是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怎么这回倒是急跳起来了?见玉珺嫁不出去了,着急了?」姚国公指着夫妇二人的鼻子骂道,「我真不知皇后娘娘到底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了,今生竟然摊到你们这样的父母!你们说说,自玉苏出生以来,你们管过她几回?长年累月的不在家,可有当皇后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哦,如今小女儿婚事遇到坎儿了,知道赖上她了?羞不羞,只问你们羞不羞!」 姚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秦氏却似乎无动于衷。 第46章[03.27] 姚国公看到她就来气,他只恨妻子早早地就走了,否则一定让秦氏好好去婆母面前站站规矩,知道什么叫为人子女! 「如今陛下要给玉珺指婚了,你们可放心了?」姚国公冷笑道,拉长了声调道,「许侯爷不错,有爵位有军功,配得上玉珺,你们夫妇二人可以不用愁了。」 「不可啊父亲!」姚江率先炸毛,他连忙阻止道,「这京城里谁不知他许治萍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敢一刀砍死老婆的人,玉珺怎么能嫁给他呢,绝对不行!」 姚国公冷笑一声,这刀扎到自己肉里,总算知道疼了? 秦氏也终于开口了,她道:「父亲容禀,此事媳妇儿认为是陛下不对。玉珺是皇后的妹妹,又是国公府的小姐,陛下怎么能如此埋汰她呢?我将玉珺送进宫去是为了陪皇后娘娘的,若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陛下和皇后只管将她遣回即可,这般乱点鸳鸯谱,实在让人心寒。」 「陪皇后娘娘?」姚国公挑眉,这事实如何岂是她上下嘴皮一碰就推得一干二净的? 「宫里的女子要么为奴婢,要么为妃嫔,你将玉珺这么个适婚少女放到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你觉得他该如何处置?」姚国公双手负在身后,挺直了脊背,道,「陛下和皇后感情甚笃,如今皇后又正怀有龙嗣,陛下忌瓜田李下之嫌,早早地将玉珺支出宫去,这有何不对?你作为皇后娘娘的母亲,怎么不想着这是陛下重视皇后,重视姚家呢?」 秦氏道:「若陛下真是为了姚家好,他怎么会给玉珺挑那般不堪的夫婿。」 「这便要问你了,你进宫去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姚国公嘴角微掀,一双老眼似乎将什么都已洞穿,「陛下爱妻心切,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秦氏抬头看去,见老人的眼睛里闪现出嘲讽的笑意,仿佛早已看透了她的算盘。 秦氏心里终于紧张了起来,她能看准姚玉苏不会对玉珺下手,却摸不清陛下的脾气,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一旦惹急了,说不定玉珺真的要成为第四任许侯夫人了。 「父亲,此事是儿媳唐突了,可玉珺万不能嫁给许侯爷啊,他那般急躁的性子玉珺在他手底下怎么活得出来。」秦氏面上带上了慌乱,她双手捏紧,眼神忽闪。 姚国公掀唇一笑,现在知道急了?看来也不是不能低头,只是看为了谁而低头罢了。 姚江见妻子着急了起来,也开口向姚国公求助了起来:「父亲,陛下既然宣你去一同商议那便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恳请父亲为着玉珺的下半生着想,万万要将此桩婚事推掉啊!」 姚国公见着这夫妇二人的神情,心里竟然狠狠地爽快了一番。 次日一早,蔺郇从泰元宫起身去太极殿。 姚玉苏为他整理玉佩,嘱咐他道:「待会儿散了朝你可千万不要吓着祖父,他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那你也太小看姚国公了罢,老人家一生风风雨雨无数,岂能被朕这三言两语给吓到。」蔺郇低头看她,笑着道。 姚玉苏收了手,直起腰来,仰头看他:「反正给他们个教训就好了,祖父是无辜的,你别连带着他也骗了。」 「朕知道了,唠叨。」他抬起袖子抚平,轻笑一声,潇洒出门。 姚玉苏惊讶转身,问旁侧的人:「他刚刚说我什么?」 红枣红杏埋头轻笑,可不敢重复。 姚玉苏叉腰,腹部圆滚,活像个正在「咕噜」冒气的茶壶。 朝会上,蔺郇抛去要将小璃国纳入大齐版图的想法,果然,下面便叽叽喳喳地吵开了,赞成的不赞成的争做了一团。蔺郇登基伊始还颇为不习惯这样的低效率议事方法,在他看来,这样如泼妇吵架的方式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待时日一久,他也习惯了,反正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这样吵个三五回合才算完,只是事情早已往前做着走了,他们吵来吵去还是得听他的,虽浪费了点儿时间但有时候听着这群士大夫打打嘴仗也还算个不大不小的乐趣。 最终如蔺郇所料,双方争持不下,还得他出面主持大局。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反正粮草已经筹措齐了,军队也集结完毕,就等着择日开拔支援肖豫了。 众人:你都决定了还问我们个屁啊! 「散朝!」坐着听了一个时辰多的吵架,他也累了,挥了挥手示意今日收工。 苏志喜上前,给了姚国公一个眼神儿,示意他赶紧跟上。 姚国公与姚江夫妇不同,姚玉苏几乎算是他一手带大的,祖孙俩情分非常。蔺郇知道他老人家对皇后的重要性,所以在他面前不摆谱,全方位展现他作为晚辈的亲和。 无奈,在姚国公的眼里,这就是一头凶狠地狼,就算他暂时对着你挥了挥爪子也不意味着他不会在下一刻撕碎你。 「给老国公搬张椅子来。」一进书房,蔺郇就吩咐道。 姚国公推辞:「陛下客气了,老臣站一站更精神。」 蔺郇绕过书桌坐到后面的椅子上,笑着道:「老国公就别跟朕客气了,今早出门前皇后还再三嘱咐朕要礼待你,朕可不敢违抗皇后的命令。」 姚国公见他谈起皇后的时候神色舒展,嘴角带笑,一看便知是真心喜欢她的。如此,姚国公的面上也松弛了两分,他只要皇后好好的,那他便能做一个很随和的人。 「多谢陛下赐坐。」姚国公不再婉拒,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蔺郇大概也看出来了,老国公虽然是一个硬茬,但唯一的软肋就是皇后,如此一来,他们两人正好能聊到一处去。 「今日请老国公来是想说一说姚二小姐的婚事,昨日朕已让苏志喜到府上传话,不知老国公意下如何?」蔺郇笑得十分和善,仿佛真的做了一桩非常好的姻缘。 老国公回道:「回陛下的话,许侯今年已过三十,玉珺却刚满十七,这岁数差得有些大了,怕是不怎么合适啊。」 「男子大一些倒没什么,况且许侯早已建功立业,立稳了脚跟,岂不比那些毛头小子要好?姚二小姐是皇后的妹妹,朕才如此为她打算的,若是旁人,朕也懒得操心这些。」蔺郇微笑着道。 姚国公眼皮一跳,这听着怎么不像是吓唬姚家人,倒像是真的要把玉珺许配给许治萍了。 「陛下,老臣的孙女单纯质朴,并不贪恋侯府权势,只想找一位年龄相仿的郎君,家世能力差点儿就差点儿,只要会疼惜人就行了。陛下的好意老臣一家都心领了,但许侯爷那般强势厉害的人,陛下还是另择他人相配吧。」这番话,滴水不漏。既婉拒了这桩婚事,又夸赞了一番许侯,日后就算传到许侯的耳中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年纪不投罢了。 蔺郇嘴角稍扬,装作不知地问道:「这么说来,府上不着急为二小姐择婿?」 「不着急,慢慢来。」姚国公面带假笑。 「可二小姐整日在朕和皇后面前晃悠,朕很难不替她着想啊。」蔺郇摆出一副「姐夫」似的担忧,「她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朕这个姐夫要是不为她筹谋一二的话,怕是说不过去。」 「陛下忧心国事政务繁忙,这点小事哪里需要陛下来操心呢。臣刚刚就想说,玉珺在宫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了,今日就跟老臣回家去吧,就不再叨扰皇后娘娘了。」姚国公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提出要带玉珺回家。 第47章[03.27] 蔺郇还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这岂非像是朕在赶人?」 「哪里哪里,玉珺在宫里待久了想必也十分思念家里,她面皮薄不好说要回家的话,只有老臣来代替她向陛下辞行了。」姚国公哈哈假笑道。 君臣二人打了一个回合的太极,事情得以圆满解决。 「对了,老国公去泰元宫见见皇后吧,她想必对你很是想念。」姚国公走之前,蔺郇还不忘嘱咐他道。 姚国公面上终于浮现出真心实意地笑意,弯腰行礼,告退了。 苏志喜见这二人如此轻易地就达成了一致,不禁有些纳闷,陛下一贯言出必行,怎么这次就只是吓吓姚家人而已?这不是他的风范啊。 「你瞎琢磨什么呢。」蔺郇突然开口,朝他看去。 苏志喜一激灵,赶紧拍马屁道:「奴才是为皇后娘娘高兴呢,有陛下为她撑腰,这是何等的底气啊。」 蔺郇冷笑三声:「行,脑瓜子还挺好使的啊。」 苏志喜:「……」不好使早就搬家了哟喂! 姚国公倒是来过几次泰元宫,可今次来却跟以往又不同。从前的泰元宫虽也是六宫之中却奢华的宫殿,但却透着几分压抑,宫人们说话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如今他再走进来,宫殿的奢华成都只增不减,但氛围却是松快了许多,起码他能见到孙女脸上的笑意了。 「我料着祖父也一定会来看我一眼,早早地让人把点心端上来将茶沏好了,正翘首以盼呢。」姚玉苏笑着迎了出来,虽怀孕数月,但步伐轻盈,丝毫看不出孕妇的笨重。 姚国公最放心的是她最不放心的也是她,见她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一颗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去了。 「平日里也收到你的来信,但总担心你是谎报军情,今日一见,你确实不必让我担忧啦。」姚国公笑呵呵地走近殿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如同一位普通寻常的串门老人一样。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不是看他怎么说的,而是看他不说的时候面相如何。姚玉苏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轻松愉悦的气息,就算什么也不摆谈,姚国公也知道她过得不错。 祖孙二人落座,品茗一番后才聊起了正事。 「都解决了?」她放下茶杯问道。 姚国公握着茶杯点头:「嗯,解决了。陛下不过是吓唬那对夫妻的,哪里真要将玉珺嫁过去。」 姚玉苏沉吟了一番,斟酌着道:「说句逾越的话,玉珺恐怕还不配上许侯爷。」 姚国公扬眉看她,嘴角带笑:「哦?你为何会这样想?」 「许侯爷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军功,当年戍位边疆的时候也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若不是他在西境镇守多年彻底将戎人打跑,恐怕今日的大齐在向东边用兵的时候就不会这般毫无顾虑了。」 许治萍在战场呼风唤雨的时候玉苏还在深宫中与妃嫔们斗法,虽未亲眼所见许侯爷的英姿,但以孝哀帝这般治国之能都可以让戎人投降纳贡,可想而知许侯爷给他们带去的灾难。 「你这是从个人能力上评价的,谁也不敢否认许侯的功绩。但你要知道,你父母可是盯着他那劣迹斑斑的过往在瞧。」姚国公道。 姚玉苏挑眉:「那三房妻子的事儿?」 姚国公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英雄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第三任也就罢了,前两任着实太倒霉了些。」 「祖父,我一直不知这其中的内情,他那第三任妻子真的是他杀的吗?」 「当然,满地流血,错不了。」姚国公啧啧两声道。 「若是杀了人,为何最后却没有追究?」 「激愤杀人,情有可原。再说了,当日被杀死的可不止她一个,她那苟且的情夫也在呢。许侯从军营提前归来,将奸/夫淫/妇捉拿当场,这才酿成了祸事。」姚国公叹息道。 姚玉苏眯眼,她就知道这里面不完全是许侯的错,否则当时有司为何捉了人又将人放了?都道是许侯立功无数,功过相抵,但她却不这般认为。 「可他那夫人当初是主动要嫁给他的,为何最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姚玉苏对此表示不解,「再者,许侯明明可以向世人道清原委,让那对出格的男女受人唾骂,怎么自己倒是把弑妻的恶名背了这么多年,以至于现在无人敢嫁给他?」 「难道你要许侯向天下人坦白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他那般刚硬之人,怎会甘心受人指点?与其将内情披露让天下人对他房中事指指点点,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就算是被人惧怕也总比被人同情好吧。」姚国公是男子,自然能从男子的角度来思考许侯爷当时的处理方式。妻子偷人,这是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最大的侮辱,比杀他打他都难受。 许侯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男儿,军功累累,没想到最后却在姻缘上屡次受挫,可想而知他对女子有多失望了。 「说远了,咱们还是说回玉珺的事上来。」姚国公见孙女面露遗憾,便知像她这般惜才的人肯定是在可怜许侯的遭遇,未免她太过专注此事,姚国公主动提起了玉珺的婚事。 「你爹娘在家里抓耳挠腮都没有挑到称心的女婿,你这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姚玉苏对着祖父自然无须隐瞒,她道:「我久居深宫,并不比他们更了解京城这些适龄男子的品性。要我说还是让母亲多带玉珺出去走走,见得人多了,总会有一两个好的能看上玉珺的。」 「玉珺品性不错,就是有时候爱走死胡同,她的婚事我不敢掺和,要是日后过得不好,你母亲还不找我麻烦。」姚国公摇头,这样坐着商议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总不能让玉珺像公主一样放开了选吧? 「好了,你好生保重,我带你妹妹家去了。」姚国公起身道。 姚玉苏随之起身,招手:「我这里有几包新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祖父带回去尝尝吧。」 红枣早已将新茶打包得当,见她招手,赶紧送了上来。 姚国公接过,凑到鼻下一闻,立马指着道:「好茶,隔着层纸都还透着股清香劲儿,错不了。」 姚玉苏笑着看他,心头甜甜的。 「红杏,去问二小姐准备好了没。」姚玉苏转头道。 红杏上前回话:「二小姐知道今日国公爷来接她,早早地就收拾妥当了,如今正等着殿门口呢。」 「好。」 第48章[03.27] 祖孙一同踏出殿门,姚国公大步走在前面,忽然转身看她。 「祖父可还有什么未交代的事情?」 姚国公斟酌了一番,觉得还是应该给孙女提个醒儿,他道:「方才早朝的时候陛下提起对东境用兵之事,我猜他可能不止是想要宋威走这一趟。」 姚玉苏疑惑地看着他。 「陛下很有可能打着亲征的注意。」姚国公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大肚子,缓缓地道。 姚玉苏微微诧异,祖父是看出什么迹象来了吗?此事她不曾听蔺郇提起过啊。 「你大着肚子小心点儿,就算有那一天也不用怕,他要去便去,祖父守着你一样的。」姚国公见她脸色一变,担心她忧思过重,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 姚玉苏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还要祖父保护?就算蔺郇亲征也一定会留够人手防卫京城的,她倒是不操心这个。 「知道了,有你在我不怕。」她抿唇含笑,面露霁色。 姚国公点点头,这才毫无挂念地走了。 红杏感动于他们的祖孙之情,在一旁红着眼眶道:「不管主子的境遇如何,老国公他一直挂念着主子呢。」 蔺辉对她不好的时候,他敢直着腰板和蔺辉唱反调。这回蔺郇娶了他,他照样是来来回回看个遍,生怕她受了欺负又不能回家诉苦。 姚玉苏扶着腰往回走,面带笑意。 她这半生失去了很多,从未得到的也很多,可幸运的是她有一个珍视她的祖父,永远向护着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护着她往前走。 泰元宫门口,玉珺看着祖父拎着几包茶叶走来,立马迎上前去:「祖父!」 「嗯。」姚国公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玉珺朝里面看去,道:「祖父,我要不要向姐姐当面辞行呢?叨扰她这么些时日,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了好像挺没规矩的。」 「她累了,不用去了。」 「累了?」玉珺皱起了一双细眉,小心翼翼地看向祖父,「祖父,大姐她是不是恨上我了啊?」 姚国公冷笑了一声:「还行,不算蠢。」 玉珺被噎,脸色涨红。 祖孙俩一路朝宫门口走去,两相无言。上了马车之后,玉珺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两句。 「祖父,此事也不能全怪我。那日进宫之后母亲才向我道明了原委,我进退两难,不能违抗母亲的意愿,只有暂且在宫中留上几日。况且我待在宫中的这些时日并未叨扰大姐,也从不在陛下面前晃悠,自认为没有错到那么离谱,祖父为何这般生气我?」玉珺闷闷地道。 就如同玉苏羡慕玉珺能得父母宠爱一样,玉珺也同样羡慕祖父能毫无保留地维护大姐。她回家也有两年了,可这两年来跟祖父交集甚少,祖孙俩像这般没有旁人的相处更是头一次。 姚国公轻哼了一声,道:「坏和蠢,只要占上一样就惹人厌恶。」 玉珺诧异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祖父是觉得孙女是坏还是蠢?」 「你自己掂量呢?进宫威逼你大姐一事,你母亲是主谋,你是从犯,她是心怀鬼胎你是盲信盲从,你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姚国公一针见血地指出,「做了坏事难道就推脱一句自己不晓得就能全身而退吗?你已经是大人了,做事情之前还这般不思不量,这回陛下高高抬起放你一马,下一次又换作谁来救你?」 「祖父……孙女在你心里就是这般蠢笨之人?」玉珺既惊愕又伤心,竟不知在祖父心里她如此不堪,简直让她心如刀割。 姚国公瞥了她一眼,道:「你大姐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独挑大梁了。」 他虽没有将话说完,但言下之意便是——你看看你现在如何? 玉珺脸色苍白,双眼渐渐失去了光泽。 晚膳的时候蔺郇见姚玉苏胃口不佳,以为她是怀孕难受,特地让人去熬了鸡丝粥。没想到她端起粥碗喝了两口,又直愣愣地将他盯住了。 蔺郇还认真回忆了一番,确定今日似乎没有惹到她的地方之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吃不下吗?」 虽对外宣称她的肚子才五个月但其实已经是七个月了,再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这种时候他尤其在乎她的情绪。 姚玉苏见他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既好笑又感动,他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对她俯首帖耳。 「今日见着祖父,他说起武安侯的过去了,我心里有些感慨。」她搅动碗里的粥,情绪有些不高。 蔺郇蹙眉:「就为这?」 「啊。」姚玉苏点头。 蔺郇:「……」 许治萍你这个麻烦精。 「不必为他感慨,这也是命。他自小不受重视,今日所得皆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虽然外间有流言蜚语,可对他影响力终究有限,你实在不必为此烦恼。他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如今没有夫人在侧,指不定多潇洒呢。」蔺郇道。 「话虽如此,可人这一生如此漫长,没有人陪伴在侧岂不是十分难熬吗?」姚玉苏又问道。就拿她和蔺郇举例,若不是遇到彼此,他们恐怕能清心寡欲地过完这一辈子了。 对此,蔺郇笑而不语。 姚玉苏偏头看他,见他如此表情,疑惑道:「你不感动也就算了,怎么还笑起来了?」 「皇后可知武安侯府有六七房妾室?」蔺郇笑着看向她,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第49章[03.27] 姚玉苏面色一僵,眉头皱成一团:「这、这……」 「武安侯虽没有娶妻,却不妨碍他享其人之美,皇后就不必觉得他可怜啦。」 姚玉苏脸色青紫,一看就是被气得不轻。 「枉费我心疼了他一下午,以为他不再接触女子……」姚玉苏咬牙切齿,磨牙霍霍。 「你有空心疼心疼朕,旁的男子就不必挂怀了。」蔺郇不乐意地道。 怎知姚玉苏一个冷眼扫过去,一开口就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们男子都是一个模样,狼心狗肺!」 蔺郇正捧起她的粥碗准备喂她,这下脸都绿了。 他早晚要废除「连坐」这项罪名,无辜,窝火! 快入夏的时候收到了前线的战报,肖豫大胜小璃国,已将他们逼退回小璃国境内。众人欢欣一片,近来喜报连连,实在鼓舞士气,又因新朝建立之后一片欣欣向荣,众臣也被激起了干劲儿,撸起袖子不愿落在武将的身后。 蔺郇早已言明,他要的不是小璃国败退,他要的是彻底从地图上抹去小璃国的痕迹,将它的国土纳入大齐所有。因此,喜报传来半个月后,蔺郇再次以宋威为主将,派他带领五万精兵与肖豫会和,一同将小璃国拿下。 姚国公之前提醒过姚后,说此战陛下有可能会亲征。可圣旨一下,却是任命宋威为主帅,并非像姚国公所猜想的那般,姚玉苏也有些疑惑。蔺郇对此战的重视程度异常,姚玉苏数次从他身旁经过都能看见他拿着朱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显然早已了攻克小璃国国度的战术。 「你老是偷看朕作甚?」乾元宫内,蔺郇批着奏折抬头,准确捕捉到了她投来的目光,笑言,「要看就大大方方看,偷偷摸摸地成何体统。」 姚玉苏哑口无言,她确实在偷偷观察他来着,见他批阅奏折认真不免放肆地多看了几眼,没想到他灵敏度如此之高,两三次之后就能被捉个正着了。 「此次出征小璃国,为何你没有亲自去?」在心里憋了两日,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以往她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于政务上她也不喜插手,但这次的事情她实在好奇,所以开口询问。 蔺郇提笔蘸墨,随口道:「朕有精兵强将,无需亲征。」 「寝殿内放置的那幅地图被你画得不成样子,可见你是早已有了制敌的法子,若你真是那般相信他们又何必精心筹谋?」毕竟是枕边人,他就算是再难以琢磨,也能被姚玉苏看透几分,何况他在她面前鲜有伪装的时候。 蔺郇见瞒她不过,只好实话实说道:「朕想亲眼看着孩子出生,不想你一个人那般辛苦。」 姚玉苏微怔,似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意料之中。她苦苦追问,难道不是早有猜想非逼着他亲口说出来吗? 「你的确待我很好。」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轻声细语。 祖父对她的好是长辈对晚辈的庇护,面面俱到。而蔺郇给她的好却是另一种,润物细无声,不知何时飘然而至,落在她的心田,体贴温暖。 她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定住。眼前的蔺郇不就是她少女时期幻想过的意中人吗?高大威猛,沉稳刚强,面对她的时候有着万般的柔情,不多言不语却总能敲中她的心房。 姚玉苏起身朝他走去,绕过他的案桌,十分不得体地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双手绕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处。 「再没有人能比你对我更好了。」她低声说道,声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 像他们这样的人,见过了污浊,经历过污浊,却仍旧能捧着一颗真心走向对方,实属难得。回想起来,他们二人的今日若没有他一力坚持和支撑,怕是没有今日的恬静岁月。 他微微错愕,竟不知一句老实话能让她这般感动。 「玉苏。」他低头瞧她,生怕看见她哭。 她揪着他的领子纠正他:「是玉苏儿。」 蔺郇睁大眼睛,那幽深的眼神里渐渐迸发出摄人心魄的光彩,他像是终于获赦的囚徒又像是苦读数年终于中榜的举子,一脸地欣喜若狂。 玉苏儿。从前她不准他叫,如今她主动送到他嘴边来,天差地别。 「是,朕的玉苏儿。」他心口炽热,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将他的天下都搂在了怀中。 这边,年纪加起来足有五十多的夫妻在腻歪,姚府那头却在早已鸡飞狗跳。 玉珺不见了! 当然,这是她主动「不见」的,毕竟还没有人敢到姚府来绑人却不惊动这一院子府兵的能力。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便从后门出去了,直至夜色沉浸,人也没有回来。 秦氏生了好大的气,让人把玉珺院子里的仆人都绑了起来严加拷问,最后才得知玉珺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秦氏栽倒在椅子上,双目失神。 姚江面色难堪地站在一旁,下颌绷得死紧。 虽说现在天下太平,可那并不代表着没有山贼匪寇,尤其是玉珺这样年轻美貌的小娘子走在外面,会打她主意生出坏心的人多了去了。 秦氏先是静默不动,然后突然跳了起来,嘴里念叨着:「进宫,去找皇后!」 姚江虽痛心却还未失去理智,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道:「现在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何必去折腾个来回。」 「那就让他们开门!」秦氏回头,眼底血丝一片。 她挣扎着要往外走,姚江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回拉:「夫人,你清醒一点!宫门已经锁了,你进不去的,咱们明日再去找皇后娘娘帮忙,你现在执意要去只会被禁军抓起来!」 「我不管!我不管!」秦氏似已疯魔,她掰着姚江的手指头,脸色发青,「她必须帮我把玉珺找回来,要不是她将玉珺撵出宫门,玉珺又怎么会想不开!」 姚江心底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厌恶长女? 从前,她冷淡,他认为是性格原因。不抱长女,不接近她,甚至在她年幼的时候抛下她出门游玩,这些……他都陪她做过,并且没有认为不妥。可最近一段时日他才发现,她并不是完全冷淡的人,有了对比才显得这般触目惊心,她对着小女儿是慈母心肠,可对着长女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丝毫不顾及她的立场。 姚江这一惊,手上松了力气,秦氏趁机挣脱他往外跑去。 第50章[03.27] 姚江顾不得再想下去,赶紧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他转身拔腿追了上去。 秦氏跑出了二门,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两侧的侍卫站出来拦住。 「尔等焉敢!」她毕竟是姚府的大夫人,眉毛一竖,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这样的「威严」吓得了婢女,却吓不住府兵,因为他们只听从一个人的号令。 姚国公在她身后出现,冷着脸,双目燃起的怒火像是要焚烧整个姚府。 「把大夫人押回去。」 注意,他用的是「押」。靠她自己想明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动用武力。 两侧的府兵上来,一左一右地架起秦氏,丝毫没有迟疑。 这回秦氏没有挣扎,她也挣扎不了。只是经过姚国公身旁的时候,她稳住脚步站定了,嘴角浮着冷笑问他:「姚玉苏是你的孙女,玉珺就不是了吗?」 姚国公丝毫没有受到谴责而良心不安之类的情绪,他淡淡地回视她一眼,道:「姚玉珺是你的女儿,玉苏就不是了吗? 他们,各有立场。 秦氏被押下去关了起来,没有姚国公的命令谁也不敢放她出来。 以往一力维护秦氏的姚江这一次站得远远的,没有阻拦。 「明日一早,你随我进宫。」姚国公回房前朝他瞥去,不重不轻地道。 姚江点点头,他知道父亲不会坐视不管的,对玉珺他没有夫人对玉苏那般心狠。这样的念头一浮现,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心狠? 这一晚,姚家人都没有睡安生。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父子俩脸色凝重地赶往宫中,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休沐,无需早朝。蔺郇正抱着爱妻睡得正香,忽然察觉到怀里的人起了身。 「再睡一会儿,时辰还早呢。」他单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身,声音带着一股鼻音,难得的幼稚。 姚玉苏如今大着肚子睡不安生,好不容易躺在他怀里能睡个好觉却突然被红枣轻声唤醒,自然也很不快。她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道:「我去喝口水,你继续睡吧。」 他昨夜看奏折看到很晚,她并不想惊扰他。 蔺郇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然后翻过身继续睡了。 姚玉苏得以解脱,起身到外室穿衣。 「祖父和父亲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国公爷似乎是说二小姐离家出走了。」 姚玉苏穿衣裳的手一顿,惊讶地转头看红枣:「离家出走?」 正殿里,姚国公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讲给皇后听,自然,他掩去了秦氏拼命要进宫那一段儿。 姚玉苏双手按在扶手上,脸色同样不好看。 「她这是要毁了自己啊。」姚国公说完,摇头叹息。 良家女子,谁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别说家里人会惊怒了,便是日后传出去,她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再想找个家世清白的夫婿,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留什么口信儿没有?」姚玉苏皱眉问道。 姚国公摇头:「不曾,若不是她贴身侍女道出了实情,我们竟不知她有这等胆量。」 姚玉珺这一步,势必要将家族声誉一起拖下水,皇后也不例外。 姚江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姚玉苏的眼神扫来,他也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会派人去找。」姚玉苏看向姚江,「父亲,你最了解玉珺,你将她会出现的地方拟个胆子给我,我派人沿线找去,一定将人带回来。」 姚江抬头,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姚国公以为他是在担心玉珺,哼了一声,道:「教出这样的女儿,简直是败坏姚家的门风。」 果然,姚江的脸色更难堪了。 「祖父。」姚玉苏喊了一声,以作提醒。 姚国公撇嘴,冷哼一声道:「难为你次次都要来收拾咱家烂摊子,既然话已经说清楚了我便不叨扰你了,你好生安胎,找人不是一时的事儿。」 说完,姚国公大步离去。 姚江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女儿,默不作声地准备跟上去。 「父亲。」姚玉苏在他身后喊住他。 「玉珺自小跟随你们在外游历,不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你且宽心,她定然能平安归来的。」她轻声道。 玉苏的安慰就像是火星落在了他的耳旁,灼热难耐。昨天难眠的一晚上他都在思索自己和夫人对长女的态度,以为是长女的冷漠让夫妻俩难以亲近,可想来想去却是他们先推开这孩子的。 第51章[04.03] 他转过身去看她,什么话也没说,却是两行滚烫的泪先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似姚江这般年纪的男人早已经历过生死和这世上大多的磨难,却仍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落泪。姚玉苏心惊,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玉苏,玉珺以后如何你莫要再操心了,她是她你是你,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他张开口,说了进殿以后的第一句话。 都过了好几日,玉苏脑海里还回荡着姚江对她说的话。他像是一个沉睡多年的人好不容易清醒了一回,又像是一个出走边城的浪子猛然朝家里写了一封家书,突兀得不行。 自打记事起,他便没有说过一句站在她的立场上思考的话,纵然偶尔的关心也显得刻意和疏离。在他的心里,秦氏永远是最重要的,女儿们都要往后靠靠。这一点,很早以前姚玉苏就毫不费力地认清楚了。 如今他乍然冒出一句关心之语,她竟然无法正视了。说到底,她已经过了渴求父爱母爱的年纪了,他这一句关心之语落在她耳朵里除了惊奇之外再无其他想法。 值得庆幸的是,秦氏始终没有到宫里来闹,这让她宽慰不少。 盛夏伊始,姚玉苏的肚子便有些沉甸甸地,有心人看了之后都会想到这是要临产的肚子,而不是皇帝对外宣称的七个月。可后宫早已被清理了一遍,兴风作浪之人死的死关的关,谁还敢指责皇后的肚子和月份对不上? 恰巧此时前方战事迟滞不前,小璃国虽自己不能抵抗大齐却结了不少的盟军,在大齐的驻防地周边以弧形的方式步步逼近。肖豫和宋威都是年轻的战将,聪敏有余狡诈不足,应对之时有些处于下风。 蔺郇的眉头这些日子都没有松下来,一是担心皇后生产之事二是担心前线战况,两件事盘旋在他的心头,他一日比一日低气压。 这天夜里,他哄睡了玉苏之后又爬起身来看地图,手里拿着碳笔,勾勒着大军应该反攻的线路。 玉苏睡到一半儿就醒了,肚腹酸胀,有些想如厕的感觉。她撑手坐起来,见外间有点点余光漏了进来,便知道蔺郇是又睡不着了。 蔺郇正握着碳笔思索,冷不丁地瞥见身旁的影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凌厉。 「还不睡吗?」姚玉苏穿着宽袍走来,步伐缓慢。 一瞬间,他眼里的戒备退去,取而代之地是温情。他放下碳笔,道:「前方战事不顺,朕有些担心。」 玉苏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之姿:「年轻人都是在一次次战争中历练出来的,不一定每次都要你给他们规划好线路才能取胜。这两位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双剑合璧,一定可以破解困境的。」 蔺郇微微一笑,何其有幸,他找到了一位可以轻而易举就能化解他心中烦躁的妻子。 「朕只是担忧罢了,并不是不相信他二人。你说得对,经历都是累积起来的,若每次都安排好了才放他们去搏,未免失去了锻炼的意义。」蔺郇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握笔的手,擦完之后扔至一旁,道,「走吧,朕陪你睡。」 她点头一笑,主动将手伸过去。 烛火的余晖下,两道身影渐渐朝内室走去。 突然,其中一人停下了脚步,腰腹微微弯起。 「怎么了?」 「肚子……有些难受。」 方才只是酸胀,还能忍受。可走了两步之后突然觉得沉重的肚子在往下沉,像是要直接坠到地面去似的。 「可是要生了?」蔺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算算日子,应该还有十几日才生产,但太医也说了,不排除提前生产的可能。 姚玉苏低头,忽然觉得底下一湿,有水淌出。 夏日的衣衫轻薄,她这一低头看,蔺郇也随之看去,自然也发现了她下半身的裙子被浸湿了。 这是羊水破了! 「来人!」他大吼一声,震得窗棂都在颤动。 姚玉苏是第二次进产房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所以对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并不害怕。被放到偏殿的床上之后,她还能在镇定自若地指挥宫人们做准备事宜。 相反,即将为人父的蔺郇就不那么淡定了,他单膝跪在姚玉苏的床前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一眼也不敢错。 下腹有酸痛感一阵阵来袭,姚玉苏拽紧了床单,挤出一个笑容安慰蔺郇:「别怕,一回生二回熟,我没事的。」 蔺郇直勾勾地盯着她,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僵硬地给她擦汗,一来一回,仿佛除了这个就不会做别的了。 姚玉苏感觉到了下腹传来的痛感,知道快生了,于是问身旁的人:「你要不要先出去?」 蔺郇绷紧了下颌,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汗:「朕陪着你。」 这个时候就不要陪了啊! 姚玉苏拽紧床单,她不想让他亲眼看见从自己的下半身拉出一个孩子来,这样的场面太触目惊心了,以后他还怎么、还怎么……姚玉苏单手捂脸,觉得他根本就是在添乱。 「苏志喜。」她放下手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奴才在!」苏志喜颠颠地上前,靠在屏风后面,「皇后主子有何吩咐?」 「将陛下带出去。」 苏志喜以为自己听错了,伸长耳朵:「皇后主子有何吩咐?」 姚玉苏盯着眼前已经僵化的男人,咬牙:「把你家主子带出去,看好他不准让他进来!」 苏志喜腿一软,差点儿跪地。 「还不快滚进来。」皇后还在里面喊他。 苏志喜连趴带滚的进来,俯在蔺郇的脚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咱们出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儿啊?」 第52章[04.03] 蔺郇一动不动,恍若未听到一般。 姚玉苏扶额:我生孩子怎么傻了的人是我丈夫呢? 「红杏红枣,拉他出去。」苏志喜不得用,姚玉苏只好安排自己的人。 蔺郇终于开口了,他道:「朕陪着你吧,朕不想你一个人在此害怕。」 焦皇后的死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血淋淋的一尸两命,就算不爱过也不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眼前的女子是他毕生所爱,承载了他半条命,他怎么敢放她一个人来经受这些痛苦? 姚玉苏摇头,下半身的痛苦加剧,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稳住心神道:「出去吧,我需要你的时候就喊你,你就站在屏风后面等着,可好?」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般不得体的场面,她想留在他脑海里的模样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 她的面上克制着痛苦,额头上沁出了一大颗一大颗的汗珠,可纵然这般辛苦,她的语调依然保持着平稳,声线没有丝毫颤动。以此可见,她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最脆弱的那一面永远朝内。 蔺郇并不是第一天认识她,知道她着执拗的脾气,若他坚持待在这里,恐怕她就算是把嘴唇咬破了也不会喊出一声痛来。 「好,朕在外面等着你。」他提起跪麻的膝盖,微微弯腰,毫不嫌弃地在她满是汗水的额上印上一吻,「等你们俩。」 见顽石化开,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苏志喜看准时机上前,半请半推地将蔺郇给弄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没了蔺郇在这里碍事儿,产婆和宫人们也能施展开来。 姚玉苏虽生过一次孩子了,但那毕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淡去,疼痛却排山倒海的袭来。 「啊……」她忍不住哼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一丝痛苦。 屏风后面,有人悄悄捏紧了拳头。 「皇后娘娘,注意呼吸,千万不能乱了呼吸。」 「主子,吸气,呼……」 屋内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不久之后,这间房子里会诞生大齐第一位皇子或公主,无论是哪一个,都意义非凡。 姚玉苏自制力惊人,她并不像平常产妇那般嚎啕大叫,也不哎哎呼痛,她双手拽着床单,即使额角的青筋毕露了,她还是有节奏地在呼吸,随着产婆的指示用力。 正因如此,她的淡定和冷静让她并没有受多少痛苦。 一个时辰之后,天光蒙蒙,一声孩啼破空而出。 「是位皇子!皇后娘娘生了一位皇子!」产婆从她的身下接住滑落出来的孩子,看清出了之后忍不住欢喜地大叫起来。 红杏喜极而泣,转身走出来向外面的人报喜:「恭喜陛下,母子平安!」 屋内,欢欣一片。 屏风后面,有人因为脑袋缺氧而晃动了一下身躯。 「陛下!」苏志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欢喜地问道,「陛下可听见了?皇后娘娘生了位皇子!」 耳边嗡嗡,他什么也没听见,只知道她打赢了这场「仗」,她全身而退了。 心头一股热血涌动,他提起袍子朝里面走去,步伐匆匆。 产房内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新出生的皇子被抱到一边沐浴,红枣守在皇后的床边,正在为她擦拭身体。 姚玉苏闭上眼,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半点儿不想动了。 忽然,她感觉到有人执起了她的手,接着有温热的唇落在她的指尖、手背、掌心…… 她嘴角稍弯,不睁眼也知道是谁。 「玉苏儿。」他喟叹一声,附身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 她很想问他有没有尝到一股汗湿的咸味儿,但此等温情的场景说如此煞风景的话未免也太不识趣了一些。她微微歪了歪头,感受他喷在颈窝的呼吸。 「陛下,娘娘,皇子来了。」产婆将孩子抱了过来,打断了这沉静的场面。 蔺郇抬头,这才认真打量自己的孩子。 产婆双手往前,将孩子递了过去。他迟疑了一下,直到胳膊上传来一丝拧痛之后才伸手接过。 他这双手,挽过大弓,提过刀剑,可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的份量能和他此时怀里的小人儿作比。 他实在太小了,小到一张脸上的五官都有些拥挤,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小嘴慢慢蠕动,不知道在尝什么好东西。 姚玉苏歪着头看父子俩,嘴角挂着笑意。蔺郇僵硬地抱着孩子,双肩渐渐地松弛下来。 「呜呜……」小孩儿在他怀里蹬了一脚,发出哭声。 「他这是怎么了?朕抱得他不舒服吗?」他的背一下子又僵直了,紧张地看着产婆。 产婆笑着道:「陛下,小皇子这是饿了,让奴婢抱他下去吃奶吧。」 「不用。」开口的是皇后,她伸出手朝着蔺郇,「给我吧,让我喂他。」 第53章[04.03] 产婆有些惊诧,别说是皇家了就算是外面一般世家的夫人也没有亲自喂奶的,哪个屋内不是一两个奶娘,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她正欲出声制止,忽然察觉袖笼被人拉了一下,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蔺郇依言而行,不问缘由,弯腰将小皇子放在她的枕边。 红杏上前将她的衣衫半解,又助她将小皇子揽入怀中,凑到她的胸前去。 蔺郇虎目圆瞪,看着那张小嘴儿叭叭地占据了那个好地方。 「他——」 姚玉苏扫了他一眼,含嗔带怨,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 蔺郇收声,握紧了拳头,心头渐渐有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小皇子初来乍到,地盘儿还没有踩熟,努力了半刻钟也没有吸出什么东西来,倒是折腾了一脑门儿的汗水。蔺郇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这么小的人儿,他该如何去护佑他长大呢? 姚玉苏轻抚他的脑门儿,像是在给他股劲儿。 她的玄宝初生之时也是这般,顽强得不行,让人感动。 「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姚玉苏抬头看他。 蔺郇正盯着孩儿给他股劲儿了,忽然被点名,抬头思索:「朕要斟酌一番,你先给他取个乳名吧。」就像玄宝,好听又上口,喊在嘴边心都化了。 她抬头沉思,屋内众人沉静不语。 忽然,一道霞光破窗而入,落在了她的床前。 「熙熙。」她双眸明亮,似有星光坠入。 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皇后的肚子,今日熙熙皇子的出生乃是众望所归。清晨蒙蒙亮的时候,诸人刚走到宫门口,却听见了从宫内传来的洪亮的钟声,众人凝神一听,忽然面上大喜。 「这是皇后诞下龙子了!」停留在宫道上的臣子们交头接耳,热烈讨论。 姚国公落在后面,听到了钟声之后,前面不少人都伫足等他,见他上前,络绎不绝地道贺声不绝于耳。 「是皇子还是公主?」忽然,有人问道。 众人面上一滞,皇子还是公主……这两者可差得远了。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乱猜的时候,一道飞驰的身影从宫道上驶过,此人骑着骏马,单手握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似握着一道圣旨。 「陛下有令,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大赦天下!」 号令官从身旁疾驰而过,一路朝着宫门外奔去。众人闻信,忽而大喜。 大齐后继有人了。 今日的朝会十分热闹,交谈声没有一时半刻能停下来,往日肃穆的大殿一时沦为了街口菜市场。 「这可是大齐第一位皇子啊……」 「江山后继有人,大善!」 众人欢喜之余,也有人提出:「算一算月份,皇子似乎是早产啊。」 经他一提醒,众人才认真地掐指算了起来,这一算,皇子足足提前了两个月出生啊! 「陛下驾到!」 正当众人疑惑困顿的时候,蔺郇来了,他面上带笑,怎么也掩饰不足。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他坐在龙椅上,亲自抬手叫起。 众臣又道:「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蔺郇笑着道:「今早皇后产子,母子均安。皇子虽然早出生了两个月,但太医也检查了一番,道一切正常,是个健康的孩子,诸位放心。」 众臣见陛下这般欢喜,料定皇子身体康健,应该不会早夭。 早朝难得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过去了,大喜的日子谁也没有顾得上吵架,当然,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起纷争。 傍晚的时候,玄宝进宫了。 他似乎又长高了半寸,一身书生之气,似乎能窥见日后的儒雅风流了。姚玉苏朝他招手,他笑着上前,一开口,却还是个孩子:「弟弟呢?我专程进来看他的!」 皇后诞下皇子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各地,玄宝虽在山中读书,但消息也十分灵通,知道母亲生了弟弟他便专门请了假进宫。 姚玉苏先抱着他好一通揉,一番亲昵,然后问了他的近况之后才招手让人把熙熙抱来。 玄宝还从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软软地一团待在襁褓里面,浑身的奶香之气。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和玄宝四目相对,兄弟俩都愣愣地盯着对方。 「他……好可爱。」玄宝看得出神,喃喃道。 对此,熙熙吐了一个奶泡回应。 第54章[04.03] 「母亲,我小时候也是这般小吗?」玄宝惊讶地问道。 姚玉苏抱着熙熙摇晃了两下,熙熙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她笑着道:「他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看到他我就想到你小的时候了。」 「一模一样?」这下换玄宝瞪眼了,「怎么会!」 刚巧红枣端汤进来,听见玄宝的话,笑着道:「小公爷别不信,真的是一模一样呢,奴婢可以作证。」 红枣显然比红杏在玄宝这里更有地位,她的话玄宝也更容易相信。 玄宝惊奇地盯着弟弟,心里酸酸麻麻的,一模一样啊…… 熙熙在姚玉苏的怀里睡着了,他是个没心眼儿的孩子,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就能呼呼大睡半天。 玄宝趁母亲不注意,悄悄地伸手,用指背碰了碰弟弟软嫩的脸蛋儿。这是他的弟弟,他的亲人,他和母亲都要保护的人。 姚玉苏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专注」地和红杏说话。 玄宝趴在母亲的床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弟弟会不会长大了也和他一模一样? 「陛下金安。」 殿外忽然响起了问安声,看来是蔺郇从乾元宫过来了。 蔺郇大步跨入寝殿,一整天面上都是笑意,见玄宝趴在皇后的床榻边,主动笑问道:「玄宝来了,你看弟弟像不像你小时候?」 玄宝起身要给他行礼,被蔺郇跨步上来按住,道:「今日就免了。」 玄宝回答蔺郇的问题,不好意思地道:「母亲说很像我小时候,但我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了。」 蔺郇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弟弟要跟你一起读书练功,你要帮朕看着他,不要让他偷懒。」 玄宝瞪眼,转头看母亲怀里的小孩儿,这么小……怎么下得去手? 一家四口终于聚到了一起,殿内欢声笑语一片,旁人从殿门外走过都能感受到这愉悦的气息。 自熙熙出生之后,玄宝进宫的次数也频繁了起来,休息的日子都待在泰元宫,熙熙在摇篮里睡觉他便搬一张小桌守在一边,有时候正巧能碰上几只大胆的蚊子,这个时候哥哥的用处就很明显了,手起掌落,蚊子通常都不能逃脱。 皇后出了月子,身材也渐渐恢复了过来,除了脸蛋儿还有些圆润以外,身姿似乎还是同往日那般轻盈。 皇帝提出要给儿子办满月酒,却遭到了皇后的反对。夫妻俩各持一方,闹得有些不愉快。 这日,见帝后又一前一后地进了殿,玄宝赶紧收了小桌上的书本,招呼红杏将摇篮转移到内殿去。 「肯定又要吵,别让他们吵醒了熙熙。」哥哥很担心弟弟的睡眠,听说只有睡得好才能长高。 兄弟俩飞快地转移到了内殿,果然,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争吵声。 玄宝在摇篮旁边坐着,撑着额头叹气:「熙熙啊,你要是会开口说话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自己告诉陛下和母亲,你到底想不想过满月了。」 渐渐地,外间没有声音。玄宝觉得惊奇,一般都会吵上一会儿啊,怎么今日这么快就没了声响? 玄宝正准备推门出去,红杏不知道从那里蹿了出来,阻止他:「陛下和主子在商议事情呢,你先不要出去。」 「他们没吵了?」 「没……」红杏有些心虚地道。 玄宝点了点头,小大人似的:「没吵就好了,那我待会儿去出去吧。」 红杏关上殿门,守着兄弟俩。 熙熙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玄宝也撑在一边打瞌睡。 「小主子,到榻上去睡吧。」红杏小声地道。 玄宝早起读了书,此时确实有些困倦,爬上了榻脱了外衫,还不忘嘱咐红杏:「看着熙熙,别让他被蚊子咬了。」 「是,奴婢知道了。」红杏答应下来。 天不遂人愿,等玄宝醒了之后再去摇篮边看,熙熙也醒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哥哥,白嫩的脸蛋儿上赫然一个红点儿。 「红杏。」玄宝咬牙。 红杏举着团扇在一旁,讪笑两声:「没防住……」 玄宝弯腰查看那小红点儿,熙熙却突然伸手在空中一挥,准确地拍在了哥哥的鼻子上。 「唔。」玄宝捂着鼻子,控诉道,「笨熙熙,你打错人了。」 熙熙咧嘴大笑,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啊啊」地叫了起来。 兄弟俩都长得像母亲,而他们的母亲刚巧又是这世间难得的绝色,故而兄弟俩的容貌都是上上之姿。尤其是熙熙,他雪白的一团,浑身都是圆滚滚的,更添了几分憨态可掬,让人盯上了就移不开眼。 这也是蔺郇执意要办满月宴的原因,这般可爱的儿子,怎么能不抱出去让众人好好夸一夸呢?而姚玉苏反对的原因却是如今边境用兵,钱粮都要用在前线的士兵上面,他们能省就得省,况且蔺郇在熙熙出生之日就已经大赦天下了,足以体现出对皇子的重视。 最终,夫妻俩各退一步,决定给熙熙简单办一次百日宴。 百天的小孩儿正是可爱的时候,褪去了红皱,白嫩得像是刚刚出锅的豆腐,让人轻易不敢碰。这是熙熙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红色刺福的衣裳,带着一顶轻薄的老虎帽,无知无畏地躺在父皇的怀里,接受百官命妇的叩拜。 第55章[04.03] 「这是朕的大皇子,弈鸣。」蔺郇站在高处,向天下人宣布。 礼部拟了五六个名字蔺郇都没有采纳,他自己琢磨了好些日子,终于取定了「弈鸣」这二字。 姚玉苏坐在一旁,同样也是今日才得知了熙熙的大名。 「弈鸣……」她在轻轻喊了一声,嘴角含笑。 希望他能像他父皇所期盼的那般,「弈鸣」惊人吧。 世上便有如此碰巧的事情,蔺郇曾言若打下小璃国,便以皇子或公主的名字命名。百日宴刚过半月,前方便传来了战报,肖宋二人联手踏平了小璃国国都,小璃国国君跳城楼身亡,小璃国已经落入了大齐军队的掌控之中。 次日,蔺郇便依诺而行,不仅任命了郡守前往小璃国主持大局,并且亲自落笔将小璃国改为了「弈郡」。从此地图上再无小璃国,只有一个百废待兴的弈郡。 蔺郇下旨的时候,众妃嫔正聚在泰元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娘娘好福气,有慎国公和小皇子陪伴在侧,这是多大的福气啊。」文妃近来清减了许多,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唯独那双眼睛却仍旧有神。 姚玉苏轻轻一笑,道:「是啊,本宫的确是有福之人。」 「这下可好,旁人都道慎国公乃人中龙凤,聪慧过人,日后定然能好好辅助大皇子。」文妃笑着说道。 姚玉苏的脸色稍变,好一个毒尾蜂,这一针确实扎到了她的心上。 「文妃此言尚早,陛下定不止弈鸣这一位皇子,日后谁来继承皇位定然是由陛下择优而取。」姚玉苏眉峰一挑,笑言,「说不得各位妹妹也是有大福气的人呢,这谁又说得准。」 纵然嫔妃们心中都是这般想的,但明眼人都知道陛下一颗心扑到了皇后的身上,就算是皇后怀孕产子期间他也没有踏足过其他宫殿,这让她们上哪儿去怀皇子去? 「哦,文妃确实要加把劲儿了,这后宫就数你资格最老年纪最大,要抓紧时间啊。」姚玉苏笑意盈盈地提醒道。 文妃手中一紧,脸颊抽动了一瞬间立马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道:「光靠臣妾一个人努力不行啊,后宫来来回回就这些面孔,想必陛下看腻了,不如请皇后娘娘组织今年的大选,也为陛下选几位新人?」 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皇后再容姿过人又如何?难道得抵挡这一茬又一茬的新人吗?文妃冷笑。只要将陛下从皇后身旁拉开了,何愁其他人没有机会? 诸嫔妃心头一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后宫位份最高的两人交手。 按理说陛下登基两载,只大选过一次,后宫的妃嫔虽不少但决算不上多,要是这时候选秀的话也在情理之中。文妃的心思姚后哪有不明白的,她这是自己对付不了想找帮手呢。 「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向来得陛下信任,想必也一定会为陛下选几位可心的人儿。」文妃笑眯眯地道。 姚玉苏轻轻挥了挥衣袖,面色平常地道:「本宫贤良不贤良也不是文妃你说了算的,如今大齐才经历了两场大战,元气尚未恢复,陛下在这个时候选妃恐怕会让人觉得太注重享乐而忽略了百姓疾苦。」 文妃早料到她会找理由来拒绝,正准备再次出手的时候,却听见皇后又道:「咱们在后宫待久了便以为这是整片天,实则天下远不止咱们这方寸之地。你眼界有限,本宫也不怪你,毕竟你与外面隔绝久矣。」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扫了一下堂下众人,居高临下地道,「后宫女子虽说伺候好陛下就行了,可有的时候希望各位还是有一些大局意识,不要为了宫里热闹便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 文妃也是有些许才名的人,如今却被皇后指着鼻子说眼界窄小,这简直比打她一巴掌难受。 「皇后娘娘曲解臣妾的意思了,臣妾也是想着咱们这些人不得陛下欢心,旁的人兴许可以呢。陛下就一个皇子,总归有些少,臣妾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文妃低头,用手绢轻轻触碰眼角,作出委屈的模样。 怜嫔一向与文妃交好,见她泫然欲泣,忍不住开口为她斡旋:「皇后娘娘,文妃姐姐也是一片好心,请娘娘不要见罪于她。」 「本宫自然不会。」姚玉苏随意扫了她一眼,似乎根本不放心上,「本宫知道你们久居深宫不了解外面的局势,所以才出言提点了两句。依照文妃所言,若后宫的女子都不能讨陛下欢心便要一直选妃,难道新选进来的就比早已待在里面的好吗?就拿怜嫔喜贵人来说,你们也是才进宫一年的新人,可有讨到陛下欢心了?」 这扎心一箭,涉及面甚广。 「人多了闹哄哄的,到时候在座的想见陛下就更难了。本宫左思右想也不觉得选秀是个好主意,尔等还是把心思放到如何伺候陛下身上吧。」姚后扫视了一眼众人,威势逼人。 怜嫔本来是为文妃开解的,没想到却引火烧身,她脸皮薄,当众吃了挂落,忍不住红了眼圈。 姚玉苏三两下就收拾了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嫔妃们走出泰元宫了,只道皇后太厉害了,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可在姚玉苏看来,她有皇后的身份加持又有陛下的宠爱,这种时候都不敢放肆什么时候才放肆?等着七老八十发作不动的时候? 到了傍晚的时候皇后申斥两位嫔妃的消息就传到了蔺郇的耳朵里。皇后这般厉害,压制得后宫众人毫无还手之力,若蔺郇再不出面的话,恐怕后宫真的是皇后一家独大了。 后宫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蔺郇的身上,隐隐期盼他能站出来斥责皇后两句,就算不是斥责,总得表个态啊。 蔺郇的确表态了。他一边挑选着赴弈郡稳定局势的官员,一边道:「皇后有管教妃嫔之权,理当所然,日后这样的小事就不必传到朕这里来了。」 得知如此,众人终于心灰意冷了。 而其中最为失望的莫过于文妃了,她一路追随陛下多年,即使他从未向她表露过一丝半点的喜欢,但她仍旧期待自己是他心中略微特殊的一个。 因为,很多年前她就知道他心悦之人是谁了。 何处为冷宫?并非是偏僻之处才算得上冷宫。这宫里只要是陛下不常踏入的地方,皆为冷宫。 「原来,我以为那孩子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一根刺,就算再怎么掩饰也不能去除。」文妃靠在床上,脸色是病中的惨白,她轻咳了一声,叹道,「没想到她并不如我预想中的那般执着,而陛下……更是为了她一退再退。」 「娘娘别说了,睡一觉吧,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她身旁的宫女心疼地道。 文妃笑着摇头:「睡?死后有得睡,几十年几百年的睡……趁我清醒多说两句,否则照这样下去,恐怕能听我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以往许妃把持后宫的时候虽然有权势,可陛下并不为她撑腰,众人还能随性几分。如今姚后掌宫,她生性专横,又有陛下独宠,恐怕要将她们这些异类彻底踩入污泥不得翻身了。 「说到底,陛下能得偿所愿也有我的一臂之力呢。」文妃轻咳一声,胸腔震动,喉咙溢出轻笑。 冯太后横行后宫之际,若不是她配合陛下蒙蔽太后的耳目,恐怕太后早已看出这二人的端倪,这二人哪有今日这般结合。 第56章[04.14] 「悔之晚矣啊。」文妃仰头掩面,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她为了求一个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处处配合他,盼的就是他有朝一日能看到她的诚挚,怜惜她一二。如今看来,的确不该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只会让自己惨败而归。 说到底,文妃怕的不是姚玉苏,后者再能斗她也斗得起,拼劲全力,她总能让她疼上一疼吧?可最终让她认输收手的,还是陛下。 只是意难平。 泰元宫这头,姚玉苏可没空想别人是怎么看她的,作为一个母亲和主母,她需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某位熙熙还喜欢黏着她。 大抵是因为熙熙吃的母亲的奶,所以格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就算是吃得饱饱的也要赖在母亲的怀里,以至于姚后只有一手搂着他一手拿着账本看。 自从新上任之处逮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如今便再没有人敢将东西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了,后宫的一切支出都在预算之中,个别的差异姚玉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她不会威逼得众人无路可走的。 「嗯,收起来吧。」看了这一个月的支出项,姚玉苏点头,算是过关了。 红枣将账本放入匣子里端了下去,红杏与她擦肩而过进来。 「主子,玉珺小姐那边有消息了。」 姚玉苏正低头逗熙熙呢,听她这般说,立马抬头:「找到人了?」 「我们的人一路跟随她往东境去了,本来就快要追上的,没想到玉珺小姐有了警觉,一入弈郡就没了人影儿。下面的人知道主子急于知道玉珺小姐的消息,所以先派人来报,其他人继续在弈郡搜寻。」红杏道。 姚玉苏皱眉:「如今弈郡刚过了一场战争,乱糟糟的,她现在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主子,也许正因为弈郡刚刚被大齐接管还没来得及部署防卫,所以玉珺小姐才往那边去呢?」红杏猜测道。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若是在大齐境内她估计躲不了多久,只有进入才刚刚收下的弈郡达到泥牛入海的效果。 「罢了,她既然想过自己的人生,那便让她去吧。」姚玉苏虽是她姐却不是她娘,管不了这么多。 红杏道:「那可否给府里去个信儿?」 「你让人给祖父说一声就得了,别告诉爹娘,他俩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能收拾包袱追到弈郡去,到时候要找的人可不止玉珺一个了,忒麻烦。」姚玉苏十分了解姚江夫妇,若将消息透露给他们,以他俩对玉珺的疼爱,肯定得抛下老父追出家门。 「是,奴婢知道了,想必老国公爷也不会将此事告知大老爷和夫人的。」红杏敛眉应下。 可即便姚玉苏这般防范了,秦氏却还是千方百计打听到了玉珺的下落。就如同姚玉苏所说的那般,秦氏当即准备收拾行李前往弈郡。 「夫人,玉珺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姚江拉住她的手劝阻道,「你这般放不下,难道她日后成婚了你要跟随她一起到夫家吗?」 秦氏甩开手,指挥丫环收拾行李,她道:「这两者岂可混为一谈!如今她是离家出走,生死未卜,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我已经吩咐人去收你的行李去了,明早咱们就启程。」 姚江见她如今顽固,忍不住一掌拍上了桌子:「我真是不懂你!」 秦氏还是第一次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侧目看他,眼神冷淡。 「玉苏出生之后,你游山玩水,丝毫不担心她在京城过得好不好,逢年过节也不回来,对于她的近况更是一概不关心。可你待玉珺就不同了,她去哪里你跟到哪里,衣食住行你一手包干,哪一次生辰不是你亲手下厨给她做长寿面?你如此区别对待两个女儿,可你看到底是谁在给家族争光,是谁在支撑着咱们姚家的脸面!」姚江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气得青筋毕露,「夫人啊,你还有没有心啊,难道你就丝毫没有对玉苏感到过亏欠吗!」 对于姚江的指控,秦氏仍旧那般泰然处之,眉眼不动地回道:「我亏欠她什么?拼死拼活地生了她,难道还对不起她了?她那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怎么来的,若不是我将她生得那般好看,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坐上那个位置?要说起来,我给她的她最多。」 仅「容貌」二字,姚玉苏已经可以睥睨天下女子了,她还有哪里对不起她? 「只生不养,这是何道理?我现在越来越看清楚你的偏心了,从前只道是玉苏生得太早,不合你心意,所以你才对她诸般冷淡,如今看来,你的心天生就长偏了。」姚江失望地看着她。 秦氏轻笑一声,挑眉看他:「你这般说我,难道你自己就做好一个父亲的职责了吗?矛头对准我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你自己?」 「是!我不够格当一个父亲,但我起码已经开始反省了。两个女儿都是你我生的,为何差别如此之大,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其中的问题吗?玉苏从小自立自强,毫无女儿的娇娇之气,遇到大事沉着冷静,不输男子。反观玉珺呢,一团稚气,唯母命是从,现在又做出离家出走的蠢事,你当真认为自己没错吗!」姚江愤怒地大喊道。 秦氏闭上眼,丈夫的唾沫都喷到她脸上来了,她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失望和痛心。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更喜欢玉珺,一直如此。 「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不必跟我在这儿扯东扯西。」秦氏抽出手绢擦了擦脸颊,冷淡地道。 姚江轻笑一声,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失望与难过并存。 「父亲已老迈,我是绝不会再抛下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姚江嘴角一挑,嘲笑之意尽显,「你要是想去就去吧,不拦你。」 夫妻二人走到今日,他已经是勉力支撑了。扁担的两头他可以承载重的那一边,可若对方一点力气也不出,那这婚姻的担子也是挑不起来的。 可叹啊,这样浅显的道理他至今才悟出来。 次日传入宫里,姚玉苏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夫人独自前往弈郡了?父亲呢?」 「大老爷将夫人送到了城门口,之后独自折返回府了。」红杏道。 姚玉苏满面疑惑,这怎么可能呢?从前凡是母亲要去的地方无论多远父亲都会陪同在侧,这次怎么例外了?要知道她的童年正是因为如此才失去了父母的照看,落得只有和祖父相依为命的地步啊。怎么,难道她的父母到了现在这般年纪才意识到两人并非一体的么?姚玉苏略带嘲讽的想。 建和三年,前方战事捷报频传,新政推行有条不紊,最令人开怀的是皇室添了一位皇子,江山传承有人。如此,万象更新,繁荣一片。 蔺郇站在太极殿的高阶上看着自己治下的万里河山,当初在蜀地时与众臣挑灯夜战地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们不过是一群「心怀鬼胎」之人,而如今,这片国土在他们的治理下已呈现出了昌盛之兆,怎能不让他自豪? 「我说殿内怎么无人,怎么跑到外面来吹风了?」 在他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声线清亮语调柔和,一听便知是谁。 他笑着转头,朝她招手:「过来。」 姚玉苏刚刚才搞定了小皇子,转头却不见他的人影,以为他又去刻苦批折子去了,却没想到他是在这里吹风躲懒。她走上前去,一下子被他握住了胳膊,他的大掌下滑,牢牢地与她十指相扣。 第57章[04.14] 「看看。」他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向远方看去。 姚玉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言将目光放向远处,除了玉阶便是这连绵起伏的宫殿,有何可看? 「朕与你的这片江山,如何?」他侧过头,眼神认真地望着她。 都说帝王独占欲强,绝不会与他人共治天下,他到是个例外。 所幸姚玉苏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口吻,笑着再次看向远处,目光缓缓地扫过宫殿,琉璃瓦,以及那一道道深重的宫门。从前,这些景物在她的眼里不过是死物,并无甚可以观赏,如今细量一番,仿佛这宫墙都带了自己的几分颜色和脾气。 「大齐有今日,全靠你亲力亲为。」她收了目光看向他的脸庞,眼神中不乏对他的敬佩和爱重。他们是夫妻,是彼此的枕边人,可在某些时候,他好像是她的神,无所不能。 她心中的「神」低头看向她,轻轻在她额头落在一吻 她不解其意,他似乎不是那般容易将感情外露之人。 「与汝携手,乃朕三生之幸。」 他早知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天下,这片繁荣安宁也迟早会在他手里诞生,他唯独不敢确定的……是她。他半生荣辱算计,终不负这汲汲营营,成功地将她拉到了身边,护她一生。 「玉苏,待弈鸣大一些了,咱们就带他去看看弈郡。」他侧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碧蓝如洗,澄净一片。他的孩子,应该像他这般用脚去丈量这片山河,而不是坐在太极殿里听着臣子们夸夸其谈。 「好。」他想做的,她无所不应。 …… 建和六年,皇后沉寂了三年的肚子再一次有了消息,这一次,蔺郇想要一个公主。 「不好。」一位穿着湖蓝色短袍子齐桌子腿儿高的人反驳他的话,「要弟弟,弟弟能和我一起睡。」 他语速虽慢但咬字清晰,想表达的完全能表达清楚。 蔺郇摆出了一副严父的模样,道:「你还小,不懂妹妹的可爱之处。」 小孩儿摇头:「不,弟弟跟我睡,妹妹和母后睡,我要弟弟。」 这是蔺郇教他的,因为他太爱缠着玉苏了,所以蔺郇老早就教育了他,男女不同床,到了晚上他就要去睡自己的床。因此,寂寞的小孩儿只有盼望着母亲能生个弟弟陪他睡了。 蔺郇指着一旁的玄宝,道:「有哥哥陪你,要什么弟弟。」 玄宝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因为继承了母亲的容貌所以格外地俊秀不凡,又加之他聪慧过人举止有度,京城不少名门丈母娘都盯着他,想招他为婿呢。 见陛下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他正准备开口回应,哪知道有位熙熙反应更加迅速。 「好!那哥哥天天陪我睡!~」熙熙欢快地鼓掌,反应灵敏,速度惊人,险些让蔺郇以为这是他老早就打好的算盘了。 玄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宫外,但若他进宫来,熙熙必定是他的跟屁虫,甩都甩不掉。而又因为玄宝修养脾气都是一流的,一贯都爱宠着他,所以他是熙熙第二粘的人。 蔺郇有些疑惑,他和玉苏都是十分矜持的人,为何生出来的小子这般活泼外向?眼看着小儿子已经坐上了大儿子的膝盖,蔺郇探究的眼神也就更深邃了几分。 夜里,蔺郇谈及此事,担心熙熙日后不如兄长稳沉。 姚玉苏换了睡衣躺上床,不在意地道:「小孩儿活泼好动些没错,熙熙很好。」 「可他以后是要担当大任的人,却没有他哥哥一半的稳重,似乎不好。」蔺郇有些忧心忡忡。 姚玉苏白了她一眼,道:「他才三岁,你要他像个小老头儿一样吗?」 「我仿佛记得玄宝三岁的时候已经很懂事了啊?」 「玄宝有个混账爹,你也要和混账作比吗?」 蔺郇:「……」不是他自大,在为人父和为人夫上面,他可以甩蔺辉百十条街了。 关灯,睡觉。 建和七年春,皇后诞下龙子,取名「苒」。 普天同庆,群臣欢欣鼓舞。 唯独皇帝抱着小儿子既喜又憾,他其实真有几分感觉会是公主,没想到最后「感觉」出了错,又是一个小子。 姚玉苏看着床前的一排儿子,大小不一,心中也十分感慨。或许她就是生儿子的命,一个接着一个…… 玄宝摸了摸熙熙的头,告诉他:「从今天起,你也是哥哥了。」 熙熙踮着脚尖去看弟弟,却因为他藏在父皇的怀里怎么也看不见。他拉了拉兄长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抱起来。 玄宝自然是如他所愿。 「弟弟好小。」熙熙惊叹。 「你才生下来也是这般小。」玄宝笑着道。 熙熙的小脸上立马出现了震惊之色,就如同当初姚玉苏告诉玄宝他与熙熙小时候一模一样时候玄宝的反应。 万物无常,可有些事兜兜转转总会再遇见一次。 玄宝抱着二弟看着三弟,总觉得老四会来…… 第58章[04.14]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姚玉苏放下碗正瞥见玄宝投过来的「敬畏」的目光,疑惑地问道。 「没,母亲辛苦了。」玄宝悄然掩下自己的猜想。 …… 待熙熙长大六岁的时候,蔺郇终于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带着一家人前往弈郡巡查。 弈郡经过六年的整治早已不复当初战乱的模样,虽偶尔有小部分人妄图恢复政权发起叛乱,但总是能被及时镇压下去。而对于平常百姓而言,管他江山更迭,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便能安安生生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而这几年间,除了弈郡以外还新建立了三个郡,它们都是蔺郇扩展出来的版图,依照弈郡的治理模式进行复刻,虽无弈郡这般「西塞江南」的美誉,但也还平顺安稳。 弈郡的郡守便是当初在蔺郇身边颇受器重的宋育霖,弈郡有今日的新气象,他乃第一功臣。 「臣参加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三四年未见,宋育霖浑身的冷淡之气褪去了大半,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三个小的只有玄宝见过他,知道他是陛下身边的重臣,见他看过来,遥施一礼。 「臣见过国公爷。」宋育霖赶紧还上一礼。 两个小的好奇地看向兄长,疑惑地表情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制出来的。 「这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吧?」宋育霖看向两个小的,语气不乏欢欣和惊讶,「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蔺郇笑着道:「你离京的时候弈鸣尚在襁褓之中,小的这个你几次回京也没机会见,朕这次亲自将他们带来,也让他们向你学习学习。」 「陛下折煞臣了,臣哪有什么可以教两位皇子的呢。」宋育霖一脸温和地看向两个小的。他是蔺郇麾下搏杀出来的人,同历风雨,如今见他妻儿在侧,幸福美满,哪还有当初叱咤蜀地的半分冷酷呢。 「父皇说弈郡的弈和我的弈是一样的,宋大人,这可是真的?」熙熙扬起一个笑脸看向宋育霖,他天生带着三分笑,见着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宋育霖也不例外。 他拱了拱手,道:「回大皇子的话,的确如此。当初弈郡便是取自殿下的名字,乃陛下对殿下出生的庆祝。」 熙熙从小就知道有处地方是按着他的名字取的,今日来到此地,他自然要好好问问。 熙熙一上去,苒也跟着追了去,两人缠着宋育霖讨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玄宝,你看着弟弟们,朕和你母亲出去走走。」蔺郇深谙放手之道,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委以重任。 玄宝早已习惯陛下将弟弟们撒手给他的行径,也不意外,点了点头:「我会看着他们的。」 蔺郇对他十分放心,得他承诺,心满意足地拉着皇后出门了。 姚玉苏悄悄拧他:「下次再不准这般欺负玄宝。」 蔺郇诧异:「欺负?朕以为这是偏爱?」 「偏爱?」姚玉苏眯眼看他。 「朕早已将他当作朕的长子,长兄为父,他照顾弟弟们不是应该的?」蔺郇理所当然地道。 姚玉苏心中一滞,一下子抬头看他。 他坦然以对,不是由心出发绝不会这般镇定如常。 郡守府内,三个孩子围绕着宋育霖发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古怪难答,而宋育霖也毫无不耐烦之意,悉心解答,语言诙谐,妙语连珠,将孩子们的注意力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 大门处,一双壁影跨过门槛,牵着手笑着朝熙熙攘攘地大街上走去。 这一年,他们成亲六载,距离相识之日过去了十六载。 而这一切,起源于一位男子十六年前将一位女子放入心中,在珍藏数年后终于发起了进攻。 【番外一】 玄临醒事儿得早,三岁伊始就能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这一切大抵归功于他有一位很不靠谱的父亲,所以命运不曾容忍他有太过天真烂漫的童年。 自他分明事理之后,他便知一个道理:他和母后是站在一方的,而父皇则会时不时地「叛逃」。太小的时候他只知道父皇不像母后那般疼爱他,具体的原因他还未琢磨出来,直到后面开了蒙念了书,慢慢地才觉得父皇他可能需要的不是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子,而是一个继任者罢了。 珍妃的入宫让他很是难过了一阵,以往还时不时地指点他功课的父皇再也没有心思分给他了,就算他设计好了问题想要装模作样地找父皇求解,他也只是揽住珍妃的腰肢摆摆手,让他请教师傅去。 「你长大了,母后不想瞒着你,但你父皇乃一介昏庸无能之辈,你莫要效仿他,也无须再拿这些问题全你们的父子情分。」几次碰壁之后,冷眼旁观的母后终于开口了。 玄临错愕,这是他第一次从母后的口中听到这般冷酷的评价,其对象还是父皇。 这世上哪有一生下来就懂事的小孩儿,所谓」懂事」,不过是因为在乎的人给不了他回应,于是他只好学着自己安慰自己,以至于不必时时怅惘。 母后的话让玄临打消了再和父皇拉近距离的想法,他开始专注于自己的课业上,于是师傅夸赞他的次数越来越多,皇位上的男人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有赞赏,有欣慰,还有一些他读不懂的深邃。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毫无新意地如流水过去,他们父子也会这样不冷不淡地相处下去,各自安好。可有句话叫做「世事难料」,一直镇守南疆的齐王突然发难,母后被推出去挡箭,他则与父皇一同北上逃命。 在笠县起火的那个夜晚,父皇从后面喊住他,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多久没有听到这般亲切的声音了? 他满怀期待地转头,目光莹莹地望着他:「父皇?」 他的脸沉浸在一片浓郁的黑色里,神色不明,却能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黑,小心点儿。」 这是久违的嘱咐,也是他最后一次听到父皇的声音。 第59章[04.14] 后来,火光冲天,整座县衙都焚为一片焦土,死伤过百。他愣愣地靠在阿祖的怀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赶来的母后从他嘴里得知了当晚发生的一切,摸着他的脑袋,同样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知道,那场火是失去一切走投无路地父皇拉上所有人陪葬的「地狱」,唯独没有他和阿祖。 他和阿祖……母后最在乎的两个人。 很久以后他都不能忘记那晚的场景,更忘不了父皇喊住他时的模样。一个战败的帝王,失去了江山,失去了民心和百官的拥戴,更早一步地就失去了妻子的爱……这一切,足够让一个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尤其是在这之前人生一直顺风顺水的人。 可见,一个人不能过太平顺的生活,否则老天爷将一次性在你身上讨要回来。当他和母后搬出皇宫,受尽众人冷遇的时候,他便是这般安慰自己的。至于母后,她好像从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宫外的日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难熬,他甚至感受到了难得的自由。因为母亲的庇护,他未曾见到任何人的白眼和冷遇,他站在母亲的身后,她像是一把撑开的伞,将所有的冰霜冷箭都挡在了慎国公府外面。 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们母子的笑话,看他们是如何在新皇面前唯唯诺诺,夹着尾巴做人。可再一次,母亲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有的凤凰却能浴火重生。 「王爷,请。」 忽然,耳边传来声音,是乾元宫殿前的太监佝着腰请他进去。 对了,他是奉召入宫的,陷入回忆太久他险些忘记今日的正事了。三年前,小公主出生,与小公主一同被赏下封号的,还有曾为慎国公爷如今为慎王爷的他。 玄临微微提袍走了进去,十七岁的少年,玉树临风,挺拔瘦长,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片或打量或火热的目光。 殿内,陛下正在和母亲商议什么,一人坐一人站,站着那个人率先看到了他,抬起头后展颜一笑,朝他招手:「不必见礼了,快过来。」 听闻陛下召唤,玄临快步走了上去。 母亲也笑着抬头,一张如玉的脸蛋儿似春风拂过,嘴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玄宝,本宫和陛下给你看了媳妇儿,你来看看可否满意?」她抬起手,十指如葱,看起来从未沾染过世间的尘埃。 玄宝嘴角上扬,走上前去站在母亲的左侧,身子微微向前倾。 「嗯……脸蛋儿挺圆的。」他看清是谁之后,站直身子,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坏。 姚后侧头,观他面色,见他神色平稳,毫无波动之意,忍不住转头看向右侧的人。 蔺郇轻声咳了一声,道:「既然你没有意见的话,那朕明日便下旨赐婚了。」 姚后瞪眼,似不满他这般武断的行径。 「全凭母后和陛下做主。」在她身后,玄临弯腰,双手贴合,行了一礼。 姚后唇角微开,有些惊讶。 午膳过后,小公主缠着玄宝午睡,他爱妹如命,自然是哄着他去了。 姚后这才有空指责皇帝,道:「你也没有细细问过他,怎么就能擅作主张了呢!」 瞧这话说的,这天底下还有皇帝不能「擅作主张」的事情了吗? 夫妻多年,他早知她的脾气,笑着道:「朕看玄宝十分欢喜这桩婚事,所以就替他做主了。」 姚后满面疑惑:「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方才玄宝可什么话都没说。」 「正是因为什么话也没说,所以才是赞成此桩婚事啊。玄宝那聪明的性子,你何时瞧见他逆来顺受了?朕与你都那般疼爱他,他可能会在姻缘上委屈自己吗?」蔺郇道。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是他还是看着玄宝长大的,更不会猜错了。 姚后低头一想,是这个道理啊……要是不满意这媳妇儿,玄宝定然会直言拒绝的。 那问题又来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韩家姑娘的呢? 这边,哄睡了小公主的玄临双手枕在脑后,嘴角上扬地看着床顶。 听说脸圆的带福气,唔……她那张脸蛋儿应该可以给他带来不少福气吧。 月前,宫里举办百花宴,不少夫人都带着家中体面的女儿来参加。韩家也是如此,他家一门双杰,虽韩老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了休,但大公子韩綦很得陛下青眼,如今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稳坐三品大员的位置。 韩老夫人带着自己的长媳和小女入宫,长媳自不必多说了,乃已故焦皇后之妹焦竹,被皇后指给韩家,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和小韩大人也是琴瑟和鸣,这么多年夫妻二人的感情早已成为京中佳话。至于韩家小女,因其年岁较小,与上头的兄弟姐妹都隔着一段年龄差,所以从小便是府里的掌上明珠。 韩姑娘身上并无骄娇二气,一对笑涡见谁都展,好不喜气。 宴会过了一半,夫人们都聚在皇后身边闲聊,年轻的小姐们在花园中四散漫步。 「你们在看什么?」韩毓刚刚从恭房出来,到处都找不到熟悉的小姐妹,绕了半天才在花园的一角见着了人,却是她们聚在一起往外偷瞧的模样。 「嘿,被我抓个正着!」韩毓从后面拍了拍众人的肩膀,笑着道,「看什么呢?这般畏畏缩缩的!」 众人正悬着心呢,冷不丁地被她从后面偷袭,差点儿就要失声叫出来了。 「你小声点儿……」 「莫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韩毓一头雾水:「谁?外面哪个?」 众人见她一脸迷蒙,好心给她让了一个位置出来,指着两盆菊花之间的空隙将她的脑袋给塞了过去,兴致勃勃地道:「你看那身着蓝白色云纹袍的人是谁。」 韩毓兴冲冲地上前,规规矩矩地将脑袋卡在盆栽之间,好奇地向外张望,嘴里还念叨着:「我看看,我看看……」 第60章[04.14] 宫中开宴,男席和女席自然是分开的,今日入宫的也有不少年轻后辈,都是京中叫得出名号的人家。韩毓自认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府中兄长们温润体面,各有千秋,她早已被侵染得淡定十足,才不会像她们这般失礼。 当然,这是她看清那人之前的腹诽,典型地没见过世面。 「呵——」待面前的人转身,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众人见她这般反应,颇为得意地道:「如何?没哄你吧?」 韩毓使劲儿眨了眨眼,这才知晓她们偷看的竟然是皇后的长子,慎王爷! 据说慎王爷的人生颇为坎坷,非等闲之辈可以承受。她们这些小丫头可不知外面的风雨变化,只知道慎王爷挺拔俊秀,乃京中第一美男子。 眼前的美男子突然抬眼从这边看来,韩毓圆乎乎的脸蛋儿来不及撤回,直愣愣地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韩毓:啊! 她赶紧伸手捂住眼睛,待眼前一黑,她才突然醒悟,捂眼做什么?让他不能看清是谁的话要捂脸啊! 双手移开,再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已背过身和身边的人交谈,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这群偷窥者。 韩毓颇为失望地将脑袋移了出来,众人齐齐围住她:「刚刚慎王爷是不是发现你了?我见他朝这边看过来了!」 「别怕,慎王爷兴许不认识你,不会找你兄长告状的。」 韩毓气鼓鼓地看向众人:「明明是你们偷看在先,为何被抓包的却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心虚地拍着她肩膀安慰:「你运气比较好嘛,我们都只能看一个背面,你一来就得见正颜了,可不是遇缘了吗!」 韩毓:「……」 「慎王爷不识得你,过两天也就忘了。」 韩毓哼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哎,真生气啦?」身后有人提裙跟上。 韩毓脚步匆匆地往前走,也不理后面的人叫喊。 「韩毓。」跟她玩儿得好的姐妹追了上来,扯住她的胳膊,道,「大家都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啦。」 韩毓闷闷地抬头,道:「我的脸是不是很圆?」 「哈?」 「为什么要叫我小圆脸?」 「哈?」 和慎王爷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清楚地看见从他的嘴里吐出了三个字:「小圆脸。」 谁说他不认得她?他明明就早已记住了她这张圆脸啊! 韩毓双手捂脸,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 【番外二】 赐婚的圣旨下到韩家的时候韩毓正被嫂子拧着耳朵臭骂。 「你说说你,旁的姑娘家都是绣花抚琴,你倒好,居然带着两个侄儿钻到湖里去了,要不是下人们来报,我竟不知你的胆子这般大!」韩大夫人焦氏拧着小姑子的耳朵,单手叉腰,好不霸气。 看看别人家的姑嫂,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如此「武力相向」的,当真就只有他们一家了。 「嫂子饶命……」韩毓皱紧了眉头求饶,「是那两个小的非要我带他们去的,绝对不是我的主意啊!」 站在一旁的两兄弟面面相觑,眼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小姑姑,忒怂! 「他们是小子,野上天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倒是你,母亲近来正在为你相看人家,要是府里多嘴之人把你这光荣事迹一传出去了,哪家公子还敢求你过门?」姑嫂俩关系一向很好,因着焦氏进门的时候韩毓还只是一个小萝卜头,大多时间都跟在嫂子的屁股后面,所以焦氏教训起她来也是毫不客气,堪称半个娘了。 韩毓垂下了头,似乎也觉得今日的行径太过了些。她也是想到了素日交好的姐妹们,听她们交谈时的语气似乎都已经敲定了人家,也就她整天跟着侄儿们下湖捞鱼爬树捉鸟,婚事却毫无动静。 韩毓垮下了肩膀,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焦氏见她似有悔改之意,手上也松了动作,语气柔了下来:「你平日里也跟着小姐妹们学学,别太像个小子了,没心没肺的……」 「大夫人,二小姐!」门外,突然有仆人大声嚷嚷着进来,「老爷请你们到正厅接旨,宫里来人了!」 姑嫂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 「可是兄长又升官了?」韩毓搓了搓耳朵,欢喜得眼睛都在闪烁。 焦氏却想的不是这个,她更关心家里两个小子是不是能进宫陪二皇子读书了。 姑嫂二人兴致冲冲地赶到正厅,各有期盼。 焦氏站到夫君身旁,两眼冒光:「可是平儿和之儿的事儿有信儿了?」 小韩大人并未回答她,反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妹,仿佛从未认识她似的。 韩毓正沉浸在兄长升官了自己的姻缘说不定能峰回路转的窃喜当中,忽然察觉到从身后射来了一双探究的目光。 第61章[04.2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哥为什么要这般看着她?难道摸鱼的事儿都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韩毓缩了缩脖子,有点心虚。 宫里传旨的公公见众人都到齐了,笑眯眯地展开圣旨,拉长了调子,声音洪亮地宣读旨意。 韩家接过不少的圣旨,每一次韩毓都是配合着跪在后面,云里雾里地听上一番,然后跟着家人一起面朝皇宫的方向磕头谢恩。可这一次她怎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韩毓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宣旨的公公。 「奴才现在这里给慎王妃道喜了。」公公见她直愣愣地看过来,也不笑话她,「奴才还有杂事,就先告辞了。」 韩家人兴许是尚未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送走宣旨的公公,然后转回正厅,一家人面面相觑。 「陛下……要将毓儿配给慎王爷?」最先开口的是焦氏,韩家人除了一个不在状况的韩毓以外,她算得上最沉不住气的。 小韩大人默默地扫了一眼小妹,撇开头,心中有些同情慎王爷。 韩毓准确捕捉,精准分析:看大哥这眼神肯定又是在奚落我! 韩老夫人一向淡定从容,多年前皇后让韩家娶焦皇后妹妹的时候她都不曾有半分错愕,如今第二道赐婚旨意降在了小女儿的身上,她仍然是家里头脑最清醒的一个。 「准备嫁妆吧。」老夫人扫了一圈众人的神色,拍板道。 慎王爷虽不是皇帝的亲子,但这些年皇帝待他如何,众人有目共睹,之前还有人在他身世上诸多计较,近年来却是再也没有人提过了。因此,慎王爷作为新朝建立以来第一位大婚的王爷,昏议之隆重,足以让京城之人津津乐道三五年。 大婚前,慎王爷进宫给母亲请安。 姚后看着面前玉树临风的儿子,一时间竟然有些鼻酸。 她向来冷清冷血,似乎生来就比旁人少了一脉柔情,但对于长子,她所耗费的心血比后面几个任何一人都要多出许多。 「你长大了,本宫没有什么再要叮嘱你的了。」姚后抬手,想像他小时候那般摸摸他的头却是不能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了亲就有了自己的小家,行事更要仔细些,别让人跟着你受苦。」 当然,她心里默默想着的是:只要有她和蔺郇一日,玄宝就能安安生生地过一日。 这般场景,倒有些和小时候她告诫自己离父皇远一些的画面重合了。玄宝偏着头,将母亲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脸庞,他知道,她一抬手肯定是想要像这样摸摸他的。 「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明白。」他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站在她面前再也不是要她展翅护着的雏鹰了,他已经生出了自己的翅膀,可以独立飞行了。 她三子一女,唯独长子最让她自豪。绝不是因为他最优秀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母子所经历的,恐怕是这世间少有的曲折。他们母子二人的情分,更添了几分并肩作战、相依为命在里面。 「哒哒哒……」 殿外,一串脚步声响了起来,听声音的力度和频率应该是一个连蹦带跳的小孩儿。 「哥哥!」 果然,殿门后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胖乎乎的爪子扒着门框,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似葡萄,水润可人。 来人正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虚岁四岁的嘉华公主。 她见着玄宝之后,一溜烟儿地就跑到他腿边,双手一展,用意不言而喻。 玄宝十分上道地将她抱了起来,公主大人颇为满意,乐滋滋地赏了他一个香吻。 「华儿。」 嘉华一听见母后的声音,立马转头,咧嘴一笑,像是示好又像是求饶。 嘉华公主一出生便享尽了这世间所有高规格的宠爱,她的父皇执掌万里河山,她的母亲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她上面还有三个各有千秋的兄长,这足以让人眼红地封她为「最会投胎之人」,尤其是在皇帝三番五次表明自己想要一个公主之后,嘉华公主如他所愿呱呱坠地。 如此受尽宠爱的公主,在谁的面前都可以横行,唯独得在母后面前当一只缩头胖乌龟。 「明天就把你送到上书房去学学规矩。」姚后冷哼道。 「哥哥救命!」嘉华双手紧紧地抱住兄长的脖子,小胖腿一夹,牢牢地挂在兄长的身上,估计要费点儿力气才能将其甩开。 玄宝一向疼弟弟妹妹,而弟弟妹妹们也十分黏他,因着他不住在宫里的缘故,更是有远香近臭的效应,以至于每一次他进宫来都难以脱身。 「你哥哥明日就要娶王妃进门了,到时候看你还抢不抢得过新嫂子。」姚后轻笑一声,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小心肝儿也是毫不留情地「扎刀」。 一听这话,嘉华更是誓死也不放手了,紧紧地挂在兄长的身上,任谁也拉不开。 「不要不要……哥哥是华儿的!」嘉华公主「大放厥词」,一声长啸,闹得泰元宫不得安宁。 若不是要在乎仪态,姚后真想弄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她这女儿,嗓门大得出奇,闹起来四个宫女才能摁住她一个。 原本是略微惆怅的气氛,经嘉华一搅和,那点儿不值一提的忧伤更是消散无影。 玄宝笑着安慰妹妹,许诺了她一大堆条件,可嘉华像是感觉到威胁了一般,死也不松手,且有越闹阵仗越大之嫌。 姚后容忍了她半刻钟之后,耐心告罄,亲自动手将人扒拉下来,撵到一边的墙角罚站。 「你明日还要早起,赶紧回府去吧。」姚后对着长子道。 玄宝看着墙角委屈的小身影,心中柔软得不行,抬头看了一眼母后想为妹妹求情,却见母后目光柔和的目光里隐隐带着威胁。 玄宝识相闭嘴,他毫不怀疑如果干扰母亲教女,他恐怕得时隔多年之后再次领受罚站的滋味儿。一想到下场是和四岁的妹妹一起罚站,他便能硬起心肠离开了。 「保护伞」一走,双耳竖起的小丫头一下子就将耳朵耷拉了下来,这一顿罚是跑不过了。 第62章[04.2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姚后扫了她一眼,转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刻钟之后,救火的来了。 「奴婢给陛下请安。」 墙角耷拉下去的脑袋一下子就直起了脖子,小脑袋开始不自觉地四处张望。 果然,那抹暗紫色的身影不是她父皇还有谁! 「父皇……」 「嘘。」进了殿的皇帝朝小女儿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她乖乖地。 小丫头点了点脑袋,喜上心头。 皇帝微微一笑,满脸爱怜地看着小女,一切原则悉数在她面前崩塌。 「呵。」姚后目睹了父女俩的互动,冷笑一声,颇有种后娘的冷血范儿。 蔺郇咳嗽了一声,整了整衣领上前:「皇后,怎么还未休息啊?」 闻言,姚后瞥了一眼外面刚刚落下山的太阳,此时晚霞万丈,天都尚未黑完。 蔺郇似乎也察觉这样的开头实在有些愚蠢,摸了摸鼻尖,不准备绕弯子了。 「华儿还小,犯了错咱们慢慢教就是,何必罚她呢。」 「陛下似乎是记性不好?前两个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是被你教育得要知礼识事的,怎么到了她就是年龄还小呢?」姚后不客气地指出他这前后标准不一样的区别待遇。 混小子和小心肝儿怎么能作比呢?蔺郇当即要反驳。 「女儿比儿子更容易走歪路,现在不教好,难道以后让别人去教吗?还是去祸害别人?」她早已知晓他要说什么,出口截断,不给他留后路。 蔺郇张嘴:「道理没错,可华儿……」 「没错就行了,就让她再站一刻钟,也好长长记性,知道撒泼耍混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姚后粗暴打断他的话。 蔺郇:「……」 蔺郇全面落败,结局就是嘉华小公主继续罚站一刻钟。 嘉华皱起了包子脸,想哭却又觉得若是真哭了母后指不定更生气,抽了抽鼻子,赶紧咽回去了。 蔺郇见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心疼得不行,若不是此时站在对面的是皇后,他恐怕早已拎着刀向对方砍去了。 「你真无情,朕对你太失望了。」蔺郇心中愤懑,出口埋怨皇后,转头掀袍离开,大约是救不了女儿也不忍看她可怜的模样,躲出去了。 姚后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容她细想一下,这还是当初那个恶狠狠地举着毒药要索她命的男人吗?这才过去了多少年,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这下,皇后成了大输家,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还都分量不轻。 「简直莫名其妙。」姚后蹙眉,难道这么多年从头到尾保持一个标准的人只有她吗? 【番外三】 近两年来皇家喜事连连,先是慎王爷娶了王妃,小两口琴瑟和鸣,羡煞众人。接着,大皇子刚满十岁的第二天,皇帝便下旨封了太子。 照理说后宫只有皇后有所出,这太子之位就在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并无意外。且以皇帝对皇后的珍重,不该在皇子长到十岁了才封太子,这并不符合皇帝一贯宠妻的手笔。旁人所不知的是,直到现在,皇后才松口愿意让陛下发出这道早已酝酿数年的旨意。 「古往今来,遭捧杀的少年英才不在少数,否则也不会有伤仲永这一说了。弈鸣虽是你我的孩子,天资尚可,但能否挑起这万里江山的重任,却是要陛下和我再三思忖了。」这些年,皇后便是这般说服皇帝压下立储旨意未发的。 如今这道旨意能发出来,便是证明大皇子已经过了父母这一关。 弈鸣虽占着嫡长的身份,万众瞩目,生来便远超旁人一大截,但并未像旁人所想的那般轻松。他虽是父皇的长子,却是母后的次子,在他前面,还有一个惊才艳绝的兄长。弈鸣虽与兄长交好,但在很多时候他自知并不如兄长优秀,也难免会想到,若不是身份钳制,父皇该毫不犹豫立兄长为太子才对。 玄临早已看出弟弟的顾虑,但他并未言明,而是主动搬去了他宫里,和他同进同出了三个月。 兄弟阋墙,乃人间惨剧之一。他们生在皇室,却不能沿袭这糟粕,否则便是对父母最大的伤害。 弈鸣对他有想法,他便主动拉近彼此的距离,用实际行动去消除他的顾虑。 于是,弈鸣看了一个上进刻苦的兄长,披着晨曦起身戴着星月入睡,兄长的优秀似乎并不只是天资过人的原因。 「旁人总将自己的不如意归结到天分上面,这只是为他的懒惰找借口罢了。天分高确实是优势,可勤奋学习难道不能补足两者之间的距离吗?」玄临看着弟弟认真地说道,「纵然是他们口中天分奇高的我,你看我又有何时松懈了?这样一比,旁人既没有我天分高更没有我努力,难道我比他们优秀还有错吗?」 这一年,弈鸣六岁。兄长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刻下了深深分印迹,直到后来他成为了父亲,他仍旧会用这一套理论教孩子。 弈鸣的身上有一个非常显着的优点,这个优点奠定了他后来成为盛世名君的基础。他十分善于听取别的建议,换句话来说,他善「纳谏」。在这一点上,史官普遍认为他要胜于杀伐决断的高祖皇帝。 父亲的果决,母亲的智慧,加之兄长的循循善诱。在弈鸣成长的路上,从未有机会偏离预定的线路。他成为一个胸怀广阔、头脑清醒的人似乎理当所然。 太子的册封大典过去后,众人本想找陛下商量政事,寻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太子穿着簇新的蟒袍,也在四处寻找皇后,同样未寻到踪影。 西宫的一处竹林里,帝后二人躲了所有人,跑到此处对酌来了。 蔺郇畅饮了一口酒,十分开怀:「太子已立,压在朕心头的石头终于可以移走了。」 第63章[04.2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往常姚后都会劝着他少饮几杯,以免下次跨马上阵的时候雄风不比当年。但今日,她着实高兴,咕咚咕咚饮下半壶酒,甚至比蔺郇喝的还多。 「旁人都说姚玉苏野心深重,痴心妄想……现在我倒要看看,到底还有谁敢这样想我。」姚后单手托腮,美目凝视着远处的桃林,笑出一股艳丽至极的风情。 「我的儿……无论是哪一个,都能坐上那个位置,容不得旁人置喙。」她说得高兴了,空闲的那只手往空中一挥,潇洒又放肆。 蔺郇脸上的笑意稍敛,望着她的目光也深了几分。 「怎么?你也觉得我狂妄吗?」她端起酒杯把玩,笑眯眯地看向他,语气似有些威胁。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能容忍她这样放肆的性格,不可谓不爱。 蔺郇轻轻叹气,道:「这样的话在朕面前说说就罢了,让孩子们听见不好。」 既然是一样的天资一样的优秀,为何要立长子呢?如今苒还小,若是长大后听闻这话难免心里不会有想法。虽他二人一直将孩子们养在身边,其用意就是要让兄弟间建立深厚的感情,日后相互扶持,莫要重蹈历史的覆辙。然,人心难料,纵然是父母也管不了子女一生一世。 她眉梢的笑意悄悄收了几分,抬手捏住他的下颚,轻轻揉捏了一把,感叹于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未遭受岁月的洗礼,都三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是这般英俊呢?最最要紧的是,他看向她的目光里,一如从前,毫无杂质。 「知道了,咱们偷偷讲,不让他们知晓。」她歪了歪头,笑得有些促狭和得意,大概是酒意上脸,她的双颊带着一股柔媚的浅粉色,惹人垂涎。 他端起酒杯示意,她索性拎起酒壶和他相撞。 「看你能喝多少。」酒场浸淫多年的人都知晓,喝酒最忌讳将底数暴露给旁人,若一上来就哐哐一阵狂饮,此人多半是第一个醉倒在地的。姚玉苏鲜少在人前喝酒,自然不懂这些路数,只是因着高兴一个劲儿地喝,至于喝得下多少什么时候醉似乎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在她面前的人又最是喜欢她喝醉的模样,却因为她鲜少这般放纵而难得一见,此时见她喝到兴头上,更是十分殷勤地将酒壶往她手边送了送。 酒会麻痹人的神经,一贯警醒的人也能松弛几分。姚玉苏单手撑着额头,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竟然还对了他说了一声「多谢」。 蔺郇端起酒杯若有似无地喝了一口,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第三壶喝到一半,她果然醉了。 「泽愚……」她从臂弯中抬起头来,满面绯红,像是染上了天边的云霞,红得让人心醉。只见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脑袋一片浑浊,「我兴许是醉了,头好晕……」 不错,还知道自己醉了,看来是还没醉彻底。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侧,微微弯腰,一下子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道:「朕带你回寝殿休息好不好?」 「嗯。」她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这便是蔺郇最想看到的场景了,他练的这一双厚实有力的肩膀本就是给她靠的,奈何她一贯自持身份,从不轻易表露出柔弱的一面,让他好生遗憾。此时半醉半醒的糊涂样,他真是怎么都爱不够。 青柳在泰元宫门口翘首盼了两个时辰,终于把主子给盼了回来。自红杏红枣出嫁后,她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宫女,她师承枣杏二人,伺候起皇后来无不妥当,关键是人也机灵,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得刚好。 比如此时,见着陛下抱着皇后回来,她便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退出去指挥旁人烧水熬粥,以备不时之需。 喝醉酒的人最是依赖人,明明脑子里还有一丝清醒,但却什么也懒得做,只享受着旁人的关照。似姚后这般人物,平时神经绷得太紧,正是需要好酒来麻痹轻松一番,故而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醉到能耍酒疯的地步,但仍旧磨磨蹭蹭地挨着蔺郇身上,像是才从娘胎里剥离出来的幼儿一样,浑身软骨。 蔺郇自然能把她伺候得妥妥贴贴的,并不假以他人之手,解裳脱衣、沐浴洗脸,这些他驾轻就熟。非是她醉酒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练成了熟手,而是宠爱女儿的皇帝在小女身上练就了这身本事,此时运用到爱妻身上一切游刃有余。 待她收拾妥当,清清爽爽地躺上了床,他却出了一身的汗,粘腻异常。 「你且等一会儿,朕去梳洗一番就过来陪你。」他将她安置好了之后,起身去收拾自己。 浴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一向洗澡很快,今日想到她一个人醉倒在床上,更是十分迅速。 大约半刻钟,水声停了,一双白嫩的玉足出现在了屏风旁侧。 屏风后面是他宽阔有力的肩膀,往下便是肌理分明的脊背,像是起伏的山丘,该凸的该凹的十足分明,一看便是练家子。此时他正在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渍,身无寸缕,十分坦荡。 「嗬!」他一转身,突然触及一双明亮的眼眸,着实被吓了一跳。 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一身白色的睡裙,光着双足,长发披肩,眼神还是那般水润莹亮,像不知世事的孩童。 有时候,命运真的是对某些人过分偏爱了。 「怎么光着脚出来了。」他喉咙滚动了些许,扯过一旁的袍子胡乱系在身上,然后朝她走去。 姚玉苏双眸亮亮地看着他,道:「你不在旁边,我睡不着。」 纵火的人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火上浇油的行为,用一副单纯的神色说一些挑动人神经的话,竟然觉得理所当然。 蔺郇浑身一热,像是重新被泡在了浴桶里一般,热气腾腾。 「玉苏。」他走上前去,扶着她的双肩,凝视她,「朕今晚没打算做什么……」 「啊?」她疑惑地发出一声质疑。 「可你既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朕不做点儿什么似乎不太像话。」 她还沉浸在他上半句中,忽然察觉到他已经朝她贴近,并且用十分有力地臂膀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啊——」 芙蓉帐暖,一室旖旎。 青柳守着殿门口,认真思索了一番,转头问苏志喜:「公公,咱们就一个公主会不会太少了?」 苏志喜抱着拂尘依靠着门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眯着眼道:「放心吧,不止这一个。」 第64章[04.2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青柳了然,略带敬畏地看了一眼殿内,闭紧嘴巴。 【番外四】 蜀中有一座小城镇,唤作云城,此地乃远近闻名的销金窝,城内夜夜轻歌曼舞,惹人心醉。云城的女子多有皮肉为生,且并不以此为羞,反而是拼着比谁更有名更能从富贵人家的口袋里掏出银子来,很多人家因此发达。 云城的销金窝不少,彼此之间的竞争更是你争我夺,为了笼络更多的客人,有不少老板更是培养了一批小姑娘,她们不学琴棋书画,只学伺候人的本事。宋普就是在这里将云珍带回蜀都的,他一眼瞧中了那个在人群中努力贩卖风骚的小姑娘,即使稚嫩拙劣,但那眼睛放射出的炽热的光芒却让人感到心惊。 彼时,云珍才十二岁,学的不过是浅显的卖弄风情的手艺,并不懂得如何正确利用自己的优势。而宋普要做的,就是将这样一个充满潜力的姑娘培养成一支利剑,直插进皇帝的心脏里。 云珍困在府里学了六年,眉目风情,一颦一笑,均是经过精雕细琢,让男人防不胜防。待她十八岁的生日一过,宋普便将她送到了皇帝的身边。 「你悟性颇高,也很上进,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离开蜀都的前一天,宋普将她叫到了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 云珍也微微得意,她学了六年,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扎实,等的就是这一天。谁能想到当初在云城做着低贱买卖的少女能摇身一变成为王府送给陛下的礼物呢,这样的机会,恐怕不是略有姿色的女子都能得到的。 「大人放心,小女一定帮助齐王夺得这天下。」云珍的眼里,闪烁的是对未来的憧憬,想象着自己坐在那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享受着万千女子羡慕的眼神,光是这样想想心头都烫热得不行。 宋普提醒她,道:「你的姿色并不算绝色,但胜在比宫里的娘娘多出一分豁得出去的柔媚。宫里的女子都自恃身份,即使是服侍陛下也带着三分矜持,而你就不同了,你天生就是低贱之人,没有谁比你更豁得出去了。」 云珍的脸色一僵,有些许的不自然:「大人所说的绝色……是何等人物?」她自认为容姿过人,加上六年的悉心调教,甩袖扭腰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难道还有比她更厉害不成? 宋普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他看来云珍不过是一把刺出去的剑而已,主人需要跟剑解释出什么招数吗? 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云珍这一去,姚后安稳的后宫生活彻底被打破,她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眼底全是审视。 「皇后娘娘,实非臣妾缠着陛下不放人,是陛下今早起了性质,胡天海地了一番,因此才误了早朝,跟臣妾可扯不上半点儿关系啊……」珍妃柔弱地跪在皇后的面前,捏着帕子作出一副可怜相,楚楚动人,可听听她说的话就知道此女心性已坏。 当着皇后的面卖弄皇帝对她的宠爱,这样的人不是蠢就是有所依仗。十分巧合的是,姚后认为珍妃两样都占全了。 姚后与陛下的夫妻之情早已在琐碎的宫务中被消磨殆尽了,不管是珍妃还是什么妃,他们注定将走上这一步,这一点姚后看得很清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容忍一个妾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狂妄自大。 「依你所言全是陛下的错了?」 珍妃捧着手绢,笑得牵强:「这,臣妾怎敢……」 「本宫管不了陛下,却能管教你。陛下今日误了早朝终归是因为在你身上耗费了时间,你若是有心悔改,这就去抄三遍宫规,若你不愿意,本宫也只好上书陛下,请陛下清君侧了。」姚后淡淡地说道。 珍妃并不敢与皇后直面杠上,毕竟皇后身后站着的是姚家,陛下在朝中还需要姚家的支撑,真和皇后闹起来说不定还是她吃亏,故而她虽然猖狂却不敢在皇后面前太过火。 「臣妾,这就去抄。」珍妃咬了咬牙,起身离开。 然,她虽在皇后面前低了头,却暗地派人去搬救兵。 刚抄了五六页的样子,蔺辉果然匆忙赶来了。 姚后正在教玄宝写字,小小的人儿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有模有样的。 「父皇。」他听闻脚步声,抬头一看。 姚后随之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道:「陛下来了。」 夫妻间的感情淡薄至此,许久不见一面也只是一句淡淡的「你来了」便没有了下文。 蔺辉知道皇后心里不喜珍妃,所以也不好开门见山就为珍妃求情。他绕到了书桌的后面,探身往前朝案上看去,纸上的字迹还有些稚嫩,但一笔一画都写得十分认真,字体构造虽还有些丑,但却一笔都没错。 「嗯,不错,很有长进了。」蔺辉笑着摸了摸玄宝的脑袋。 玄宝偏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蔺辉心里一烫,忽然想起他似乎是第一次见玄宝写字,何来「长进」一说?他尴尬地收回手,一声咳嗽掩饰,道:「玄宝你先退下吧,朕与你母后有事要谈。」 玄宝觑了他一眼,滑下椅子,拱了拱手,出去了。 书房里除了旁边收拾案桌的红枣便只有帝后二人了,蔺辉却主动提起要和皇后对弈。 临窗下,一张棋桌一方软榻,从前这是他二人最爱的地方,边下棋边聊天,无论多难的事情都一起扛过去,这样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姚后默默地朝棋桌走去,主动执起黑子。 蔺辉望着她沉静的侧颜有些出神,比起新婚之时的热闹,这些年她似乎越发沉默了。他不知如何才能唤起当初的感觉,试过颇多手段却不得其法门,让人颓丧。 一局毕,她赢了。 他握着棋子儿看着沦失的大壁江山,一时间五味杂陈。 相识之初,于棋局之上他屡战屡败,非是实力不敌,而是有意要哄她开心,故意输的。而纵观此时的棋局,他并未留有余地,却输得彻彻底底。 「还下吗?」她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 他一愣,哑然失笑。原来,和他下棋在她这里早已成了一种任务了,他想要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她都奉陪。 「不下了。」趣味已失,他扔了棋子,脸上再也没有伪装的笑意。 她端庄在那里,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他烦躁地搓了搓手指,转头道:「你为何老跟珍妃过不去?她初入宫,不懂规矩很正常,你何必逮着她一个不放?」 第65章[04.2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姚后低头看着棋局,眉头微蹙,不冷不淡地道:「陛下既然给了我管家的权力,那调教嫔妃就是我的本职,她每一次的行事不端我便有责任纠正。若陛下觉得我罚错了,尽管改过来就是了,不必绕着圈子为她开脱。」 论口才,他一向不是她的对手,这次也不例外。 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朕与你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你真以为是旁人的过错吗?」 「并不。」她微微转过头,扬起下巴看向他,「我从未怪罪过任何人,相反,我很清楚是我自己的问题。」 而她的问题也很简单,一言蔽之:嫁错郎。问题虽简单,可却没有破解之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错再错下去。 蔺辉冷笑三声,看看,这便是他高高在上的皇后,即使认错,也绝不放下她高傲的身段,永远是这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让他这个皇帝在她面前还有何地位可言? 「既然如此,朕说饶了珍妃,不再追究。」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言来意。 她单手撑着软榻站了起来,目光平视他:「一切如陛下所愿。」 再一次,两人不欢而散,珍妃轻而易举边便大获全胜。 红枣收拾着棋桌上的残局,面色同样黯然。主子和陛下是如何走到了今天这般相看两厌的地步呢?她低头收拢着棋子,想到了当初在过国公府,她也是这般收拾陛下与主子的棋局,只是那时候,主子的眼里都是细碎的欢喜的光芒。直到今天,兴许也只有她才知道,主子从来不曾不敌陛下过,在他绞尽脑汁放水的同时,她只比他看得更远,她在想如何成全他想输的心却又能不留痕迹。 只是到了今天,这一盘棋,她杀得他片甲不留,不曾留丝毫情面。可事实上呢,她真的赢了吗? 输了,且输得惨不忍睹。 珍妃再一次从皇后的手下全身而退,后宫为之侧目。因着昨日被皇后责罚,今日一早源源不断地珠宝就送到了她的宫里,虽不曾说为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安慰自己的爱妃呢。 珍妃一边挑选着珠宝,一边得意地问身侧的宫女:「你说,皇后为何那般蠢呢?看看,本宫不过就是抄了几页的书陛下就这般赏赐,她跟我斗还有意义么?」 伺候在侧的人附和她:「那是当然,娘娘是陛下心尖尖儿上的人,皇后早已是昨日黄花了,哪里能比得上娘娘呢。」 「昨日黄花?」珍妃摩擦着手里的玛瑙串儿,嘴角掀起一抹嘲讽之意,「不见得吧。」 想当初,她第一件面见皇后,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终于知道了宋大人对于她的问题避而不答的缘故了,这世间,果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眼前的女子便是少有的绝色。有这等才色双绝的女子坐镇后位,她们这些小妖精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呢?一时间珍妃有些茫然。 姚后给了她下马威,让她不敢再盲目自信,只得使出全身解数来伺候陛下,以求得在这宫里的一席之位。只是,慢慢地她发现了皇后的一个弱点,她太刚硬了。很多次她看见陛下讨好地朝她望去,而她回应地不过是唇角稍抬,十足敷衍。 六年的调教让她懂得如何去迎合和吸引一个男人,在她看来,皇后这简直是在将陛下往外推。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的想法,她开始在陛下心里占据一席之位,而皇后与陛下渐行渐远。 「她么,自恃身份贵重,从不屑于本宫这些卖弄的手段,所以呢……」珍妃笑着将玛瑙串儿扔在一边,眉梢带着冷霜,「只能被本宫压得死死的。」 于是乎,一来二往,珍妃在陛下的心中份量越来越重,甚至让陛下动摇了立储之心。 玄宝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占嫡长子的身份,且聪慧异常,立他为太子理所应当,乃众望所归。可陛下迟迟未提起立储之事,众臣也不敢擅作主张,尤其是陛下正值年轻,日后定会有许多的皇子,这储君之位谁能说一定花落皇长子之手呢? 珍妃进宫的目的是与蜀地中人联手,祸乱朝纲,最好是让陛下断子绝孙,动摇江山之根本。但女人的心实在是变数太大了,一个全心全意护着你的人,如何能不让人心动?珍妃迷失在了皇帝的宠爱之中,渐渐有些忘了自己的初衷,她甚至想要自己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她焉能没有成为皇太后的一天呢? 于是,对玄宝下手似乎是必然之选了,不管是对齐王还是对她,都是极有利的。可一次、两次、三次……竟然通通失败了。 玄宝的身边像是竖起了一个无死角的屏障,任由她使出全部手段也难以害她半分。 难道这是皇后的布局吗?珍妃开始怀疑。 又一次下毒失败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始联系宫外之人,他负责帮她传递消息回蜀中。依她跟皇后打的这两年交道,她虽是个狠人物,但能力也绝非这般强大,竟然能护得分毫不差。 她心里隐隐有种猜测,这其中定然有那个男人的手笔。 月余之后,回信到了她的手上,上面只说了一句话,让她别动皇后母子,否则……打回原形。 珍妃捏着信,倒退两步,脸色煞白。 两年的呼风唤雨的宠妃生涯已经让她忘记了曾经受的苦难和屈辱,仿佛她一出生便是这般众心捧月似的。自然,她也是这样时时催眠自己的。而这封千里迢迢送到她手上的信,彻底让她回忆起了那些与人争斗,卖弄皮相的日子。 「啊——」她抱着头蹲下,痛苦地大喊。 「娘娘……」伺候她的人惊慌不已,以为她是发什么病了。 只是她知道,是噩梦在召唤她,若她再敢擅动,等待她的便是被打回原形。那个男人太懂得让一个人畏惧了,他不以性命要挟,因为他知道她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回到过去。 她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从未赢过姚后。姚后生来坦荡底气十足,就算是被抢走了夫君也不曾坠半分皇后的威风。而她呢,只要一封轻飘飘的信,便足以让她惶惶不可终日了。 之后,珍妃再也不敢对姚后母子出手了,她知道自己身后抵着一把利剑,擅动一分,利剑出鞘。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勾着皇帝胡天胡地,一边祸乱朝纲一边妄想着生下皇子,占据太子之位。 贪心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当齐王的军队浩浩荡荡攻入京城的时候,她躺在泰元宫的尸体早已凉透了。 倒在地上的最后一眼,她看见了姚后的裙角,纹丝不动,鲜艳如常。而她呢,气息在她体内渐渐流失,她这荒唐的一生终于结束在了她最嫉妒的女人手里。 若有来生,她不想再做呼风唤雨的宠妃了,只想有一个清白的出身。这卑微的愿望,也不知道阎王爷在看完她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满足?她浅笑一声,自嘲的闭上双眼。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陛下骗婚》卷一 作者:笛生 02、《陛下骗婚》卷二 作者:笛生 03、《陛下骗婚》卷三 作者:笛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